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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态万千全文阅读

作者:秋之涩     仪态万千txt下载     仪态万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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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被洗牌的迷茫

    昭德十三年冬,袁府。

    京都的冬天干冷干冷的,袁仪不习惯,懒懒的不想起来。门外传来阿梅轻缓的脚步声,她似是没有知觉般。她知道不能这么颓废下去,可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刚到这里的时候,她整天的想回去,撕心裂肺的想!最好是睡一觉醒来就又回去了!

    直到现在,她还是闹不明白怎么一觉醒来身体就缩小了,成了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勤勤恳恳几年,好不容易有望升职,这下什么都没了!

    这个身体的原主亲娘早逝,亲爹在外做官,一个亲弟弟还不亲近。一个小姑娘在这么个大府邸生存,难怪孤僻。大冬天的,一个人跑到池子边还落水把命给丢了,比她还悲!

    “姐儿醒了?昨儿下雪了,可要起来看看?”阿梅说着挂起了藕荷色的软绸床幔。前儿仪姐儿突然说要换这软绸的床幔,说是原先的厚了,喘不过来气儿。

    “身子才见好,这样冷的天,就怕夜里着了风,又病着了!”阿梅暗自担忧!阿梅今年二十八岁,长相清秀,是原主生母三奶奶身边的大丫头,从小一起长大,定过亲,还没过门未婚夫就没了,就不愿再配人,三奶奶过世后就留在小主子身边侍候。

    原主留给她的记忆不多,生母还有个叫阿菊的陪嫁大丫头,配了府上的管事,她病的这些日子来探过几回。倒是亲弟弟只见过一回!

    “姐儿?”阿梅见袁仪呆愣的看着自己,不禁担忧的唤了一声。仪姐儿从二十多天前落水后整整烧迷糊了五六天,醒来后总时不时的出神呆愣,她总担心是不是落了病根子。

    阿梅的声音拉回袁仪游走的神思,就着阿梅的手起了身。

    袁仪慢吞吞的用着早膳,画儿走了进来“姑娘,四少爷来看您了”

    她在府里排行三姑娘、亲弟弟袁立排行四少爷。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原主的弟弟,八岁的男孩儿,一身粉蓝色的暖袍子,小小的身子笔挺着,鼻头都冻红了,进门来就只看一眼亲姐姐,便就安静的待在,也没喊人。

    袁仪不自觉皱了下眉,这样冷的雪天,也没多加件袄子。

    “哥儿可用过早膳了?”阿梅张罗着让人端来热水给小哥儿暖着手。

    “用过了。”立哥儿轻声的应着。

    “到哥儿院子取件袄子过来,再拿上暖帽。”袁仪吩咐着小丫头棋儿。立哥儿正泡着手,听到袁仪的吩咐,不禁微微扭过头看她一眼,见袁仪也在看着他,忙扭回头继续泡着手。

    他俩并不住一个院子,袁仪还住着原先三房的院子,阿梅领着小丫头画儿棋儿侍候着。立哥儿由奶娘周阿嬷领着夏至与仲秋两个丫头侍候着,住在老祖宗的院子。

    第一次见立哥儿是大奶奶带着大夫来时跟着过来见过一次,那次袁仪还起不了身。原主落水至今近一个月,这是头一回见他独自寻过来。小小的男孩面无表情着,袁仪差点没控制住手去揉他的脸。

    立哥儿擦干手,捧着阿梅递过来的热汤,安静的低头喝,偶尔抬头看一眼姐姐,袁仪没话找话问他道“今儿没去学里?”

    。“今儿是旬休。”府里请了先生办学,教导各房的少爷姑娘,往常这时原主和弟弟都在学里立哥儿认真的回答。

    “这屁孩子!”袁仪暗自的腹诽,却没想她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就是个十一岁大的丫头。

    一会儿画儿就取来了袄子和暖帽子,还跟进来立哥儿身边的夏至丫头“三姑娘安,今早阿嬷去了小厨房,奴婢一转身就找不着少爷,见了画儿才知是来了三姑娘这。”

    “阿嬷去了小厨房,你和仲秋谁留在屋子里当值?”袁仪双眼直直地看着夏至问到。

    夏至楞了下忙低头回到“是奴婢当值,阿嬷和仲秋正各处找着。”

    “你先回屋里等着阿嬷和仲秋。”

    “...是,奴婢这便回去。”

    看着夏至应声出来门,她转头看着阿梅说道“你与画儿帮着找找阿嬷和仲秋,我与立儿一会儿去给请老祖宗安!”

    来到这里近一个月,看来是回不去了......!

    “是,姑娘!”阿梅愣了愣,马上就又反应过来。

    阿梅带着画儿出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用完早膳,姐弟俩静默了一会儿“我身子养好了,明儿就该去学里,你明儿就在屋子里等着,我喊你一道儿?”

    她也不知如何与一个小孩儿相处,便试探着问他,立哥儿却惊讶的看着袁仪,好半晌才木木的点点头!

    袁仪明白他为何惊讶,以往这个姐姐总对他不理不踩的,更别说主动找他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个姐姐......试试吧,有这么个小家伙喊自己‘姐姐’好像也挺不错。

    姐弟俩等了小半个时辰,阿嬷和画儿才回。因是要见老祖宗,阿梅给袁仪的两个发髻上一边戴一窜小挂珠子,配着鹅黄衫裙,边打量着边夸道“我们姐儿长得真好!”

    袁仪汗颜,她这是宝妈心态,自家的孩子怎样都是最好的。

    不过,这个身子也确实长得好,虽然年纪还小,没大长开,肌肤却是白嫩嫩的。穿过来的这二十多天,一直在病中,尤其她还颓废的很,只白白浪费了好底子。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只是简单收拾打扮,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清丽小佳人的模样。再看看立哥儿,把拉他到自己身前,给他戴上暖帽子,顺手还捏了捏他的脸颊,看立哥儿瞪大了眼,赶忙装着没事儿样,扭过头去不看他。阿梅丝毫没察觉俩姐弟的小动静,取来一件淡紫色的小斗篷给袁仪系上,左右打量俩姐弟见都妥当了,才满意的点点头。

    等姐弟俩穿戴整齐走出院子,辰时都要过半了,老祖宗心疼小辈,府里的众哥儿姐儿只在旬休才晨起给老祖宗请安,平日里也就是两位奶奶会在辰时初去请安!

    三房的院子在西边上,老祖宗的益寿堂在府里东边儿靠后方向,走过曲折的游廊,要穿过大半个园子。这是她头一次游览袁府,这还要感谢身边这小团子,要不是他,她还颓废着!也或许是自己颓废够了,他正好就是那个让自己振作的理由。不论如何,总归是有他的功劳!

    走着走着,袁仪牵起了身边小团子的手,立哥儿顿了顿脚步,就又安静的跟着。昨儿下了雪,走在园子里,风吹的人脸都木了。

    益寿堂的守门婆子给两人行了礼,便转身进去禀告,主仆三个来到院子中间,老祖宗身边的大丫头冬雪就迎了出来“三姑娘安、四少爷安!”

    冬雪扫一眼姐弟俩牵在一起的手,眼里闪过讶异。袁仪朝她浅浅笑着,在进门前一刻才放开立哥儿的手。

    门外边就隐约听到有小姑娘欢快的说着什么,进了益寿堂,可见或坐或站着一屋子的人。姐弟俩先低头规矩的见过老祖宗“仪儿(立儿)请老祖宗安!”

    “来,来老祖宗身边,老祖宗好好看看!”老祖宗的声音听着就是慈和的。袁仪松口气,抬头看了过去,面前的老夫人年约六七十岁,戴着黛蓝色缠枝花抹额,侧靠在榻上,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明艳;面上有些憔悴,眼神却是柔和的看着自己姐弟。

    一个穿芙蓉色衫裙五官明媚的小姑娘轻依着老祖宗,凭着原主小姑娘的记忆,袁仪知道这是大爷房里的嫡女,排行二姑娘。

    “仪儿身子好了,明儿就去学里,老祖宗您莫挂心!”袁仪声音低柔乖巧的回应着,全不同以往的木讷,众人皆是诧异!

    老祖宗欣慰的一手拉着一个,“好,这一茬过去,往后我们三丫头福气着呢!”

    “三姑娘真是长大了,懂得带着弟弟了!”边上坐着的小妇人浅笑着应合。这是二奶奶李氏,工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庶出次女;身边站着的是她的一子一女,二少爷与大姑娘;二爷是庶出,在鸿胪寺领了差事,俩夫妻一向和睦。

    “明儿去学里......先生近日教的可有习过?不然怕是跟不上呢!”二姑娘扬着眉问道。

    “你这丫头,你三妹妹病了这些日子,你可要将先生近日教的都说给她!”老祖宗说着还宽慰袁仪“三丫头不怕,明儿问过了先生,咱们回头再慢慢补上!”

    “三妹妹的字好,冯先生甚是喜爱。”二少爷袁清说着,大姑娘袁秀也赞同的点头。

    袁仪暗自庆幸,好在从前自己也是喜好书法的。

    老祖宗左手边立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身着碧青色锦袍的少爷,是袁家的长房长孙袁大少爷,他见立哥儿频频向自己的方向看来,便有些好笑的问他道:“小四今日可是有课业要问的?”

    “晚些找大哥哥,可得空?”

    “我今儿不出门。”

    今日旬休,各房的姑娘少爷齐聚了益寿堂,满堂子孙,足见袁家子孙兴旺。

    待到众人都散去,老祖宗单留下姐弟俩,“立儿,今早可是找你三姐姐去了?”

    立哥儿老实着点头,却没半句解释,只是安静的立在老祖宗身前,袁仪忽然就有些心疼他。

    “三丫头,今儿老祖宗让小厨房与你们做松子鱼可好?”老祖宗慈和的问道。

    “是,多谢老祖宗。”袁仪规矩的行礼便与立哥儿一起也退了出去。

第二章 责任的牵引

    立哥儿住的是益寿堂的西厢房,连着三间,两边各带个小耳房。主仆三人过来的时候,周阿嬷已在厢房外经等着了,“外头冷的很,赶紧进屋暖暖。”

    屋里烧着炭盆,不冷;其实他们哪里会冷,老祖宗屋里炭盆烧的暖融融的,两边屋子离得又近,哪里冷着,倒是她自己在屋子外边候了不知多久,都冻木了。

    阿梅解下姐弟俩才穿上的袄子斗篷挂在屏风上,袁仪难得来,周阿嬷张罗着上茶水点心,显而易见的欢喜着。

    袁仪打量一眼屋里,一张八仙桌子、四把条凳,靠墙一对圈椅连着几案,另有俩个三门立柜错落着。边上开了小门,挂着厚毡子帘。

    立哥儿闷头往里走去,她便慢悠悠的跟上;这间屋子的当书房布置的,靠窗边儿摆着张书案并椅子,案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左边立着博古架,摆着些精致的小泥人;右边放了一张胡床,墙角立着个圆肚宽口青纹的半人高大花瓶。

    立哥儿站在书案边摆弄着,袁仪走到他身边,见案上打开着一册书卷,“先生交代明日要诵读的。”

    小团子是交代她近日先生教习的内容?见她明白的点头,又往后翻了一页“默了交于先生的。”

    小大人般认真的交代一番,又拿过一叠写满字的纸张放在边上。袁仪心里忍不住一阵阵的发软,亲姐虽然不亲近他,可知道她病着,却悄悄打听着课业,还帮着默了功课!

    案上还摆着几册明显不是杜先生课上用的书册,倒像是国子学的。是二姑娘在学里提过,原主小姑娘的记忆里二姑娘就是个爱显摆的。

    “先生教的可是都会了”她不禁好奇,八岁的小家伙,真学这许多了?

    “我是哥儿,大哥都去国子学了。”他还特意抬头挺胸的说着。大少爷袁承在国子学,立哥儿与二少爷三少爷一道由杜先生教习;袁仪则与大姑娘袁秀以及二姑娘袁乐一道由冯先生教习。

    “可是想早些与二哥三哥他们一道习着?”她有些猜到他的心思。他年岁小,虽然与二少爷三少爷一道由杜先生教习,教习的书目却是不相同的。之前原身小姑娘也是每日去学堂,多少知道一些,也听先生说过立哥儿是聪慧好学的。

    现在看来,小家伙的目标是进国子学。只是,年纪是不是小了些?

    “要杜先生愿意才可。”他低着头轻声回她。

    “明儿找杜先生指些书目于你先习着吧。”

    “嗯。”他低低的应着,其实二哥哥与三哥哥学习的书目自己私下都跟着学。

    “可有《人物志》或是《游记》?袁仪问他,她对这个朝代毫无所知,原主小姑娘除了学里的书册就是《女戒》或《女训》。

    “无”立哥儿摇着头不解的看她。

    小家伙可别成小书呆子了,拉着他坐下“京都是北边,冬日下雪,你知南边儿可有下雪?可知我头上的珠子哪里产的?为何有洪涝灾害?”

    袁仪说完见他只是低头静默着,便不打搅他,径自磨墨习字。

    原身小姑娘与亲弟虽然不亲近,两人性子却是相似的,一个总沉默着,另一个是孤僻的,也都是勤奋用功的孩子。袁仪在现代学过国学,幼学琼林还是能默下一部分。

    立哥儿安静的看着袁仪默书,一会儿他用力眨眨眼,再看袁仪一眼,便拿起一卷书册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姐儿这可是头一次到哥儿屋里,且看着不同以往,虽说还是文静着,却是难得与哥儿处一块儿。”外间周阿嬷和阿梅叙着话。

    “这些日子养着身子,姐儿时常愣神,我原还忧心她落下病根子。”也只有对着阿嬷,阿梅才敢说出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担忧。

    “姐儿是想明白过来了,往后姐弟俩和睦着,哥儿也能开怀些。”抬手擦了擦眼睛,阿嬷欢喜的笑着说道。

    书房里,袁仪一气儿默了五张纸满满的,停笔时才觉得手腕儿有些酸涩无力。在现代,她一天最多大字练三张,像这样默满五张纸可是从未有过的。

    一旁候着的仲秋见她停了笔,忙捧了淡茶过来,袁仪接过抿了一口。

    一直留意着屋里动静的阿嬷走了进来“哥儿姐儿可要歇歇?方才邓婆子来说了,老祖宗留咱们姐儿用膳,小厨房另做了松子鱼,酱肘子,一会子该用膳了。”

    入冬后老祖宗时不时喝汤药,怕过了病气儿,便让立哥儿自己在屋里用膳。

    姐弟两个彼此还陌生,又都是安静的性子,食不言寝不语的用过膳,袁仪便拉着立哥儿一起到院子右边角落的梅树底下,折下几枝刚刚冒出花苞的梅花,拿回去插在那圆肚子大花瓶里。而后俩人便又读书习字,虽然不怎么说话,心里也觉着亲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袁仪便收笔净手,立哥儿见状也收了笔看着她,“你去歇会儿,我回院子里去了。”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袁仪。

    “歇小半个时辰也可,养好了精神再用功。”见袁仪坚持,他才点头让仲秋侍候着净手歇下。

    袁仪自己又去禀过老祖宗,才与阿梅一起回三房。

    进了屋子却只在案几边上呆愣着,从此就安了身?仍是有些难以置信。

    阿梅从她手里接过墨条,给她磨墨,又写近半个时辰的字,才总算收笔停下。

    毕竟才病愈,阿梅劝她歇会,她却要了些布块,阿梅不知她要布块何用,干脆锦缎轻纱还有软绸皮毛的捧来一堆。

    挑出几块颜色鲜亮的软绸,还有两块巴掌大小皮毛,其余的也没让阿梅拿走,让阿梅找来针线筐都装着。她自己则在案上画画剪剪,在布块上又歪歪扭扭的缝着,也不知她要做些什么。阿梅的绣工好,倒是想教,偏原主手拙也没心思,就由她去。这么忙活着也就到晚膳时辰了。

    冬日里天黑的早,用过晚膳没一会儿天就黑透了,古代的夜晚文娱活动匮乏,尤其她这么个小姑娘,只得早早的洗漱上床歇息。

    袁仪静静的躺床上,了无睡意。亲娘肯定是生立哥儿时难产没了的,原主性子孤僻,知道的不多。现今是昭德十三年,一个完全不曾出现在中国历史中的朝代,也许与宋朝相似,她是历史白痴,就知道唐朝以胖为美。

    亲爹在外为官多年未回,原主的记忆中关于亲爹娘的信息极少,几乎没有,连样貌都是模糊的。虽说曾祖父袁老太傅过世了,祖父四品少卿,亲爹少年探花郎出身,就算没能调任回京都,总不至于丢下年幼的子女多年不闻不问?这是二十多天来袁仪第一次冷静的思考这些。小姑娘的记忆中只记着有了弟弟就没了娘,这是她的心结。

    如今她回不去,事实上就是代替了小姑娘活着,照顾立哥儿是她的责任,可现实的处境是她的身份也就是个小姑娘,在这男尊女卑的年代,她自身亦不由己,立哥儿总归是男丁,读书上进总能有出路。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把明天的一关过了又再说别的。也幸好原主小姑娘孤僻,要是活泼,她这个被闺蜜视为木头的可装不来,非得穿帮不可。幸好两人都爱书画。想着她一个现代职场小白领又要开始过起小学生的日子了,烦恼着竟也渐渐睡去。

    冬日里卯时天还未亮,“姐儿,该起了。”阿梅轻声唤着。昨儿晚间,姐儿说了今日要去学里,让早些叫她起。袁仪迷糊着让阿梅扶起,再在迷糊中穿衣洗漱,直到坐着用膳,才清醒些,简单用了些粥,就带着画儿往益寿堂去,昨儿说了让立哥儿等着一道儿去学里。

    自昨儿袁仪说了要与他一道,立哥儿就比往日里还要早起,早早用了膳,在院子门边儿等着,身边儿跟着仲秋。见她们过来就迎了上去。“怎不在屋里等着。”袁仪说着将自己的暖手炉塞到他手里。立哥儿推辞着,“我走了一路,身上热乎着。”他这才老实的抱着。

    两人伴着往向晚楼走去。向晚楼靠近前院,南北开窗,上下两层,烧着地龙,少爷姑娘们不会冻着。夏日里方才移到水榭。

    两人到时,已有两个丫头在抱夏候着了,是大姑娘和二少爷先到了。两人各自从丫头手里接过书袋,袁仪往二楼而去,立哥儿则在一楼。学堂里是不许丫头随从的。

    “大姐姐安。”袁仪含笑跟四姑娘问安。

    “三妹妹安。”大姑娘忙起身回礼,这可是头一回,往常三妹妹可是不理人的,这次病愈后变得有礼可亲了!大姑娘暗自嘀咕着又拿过自己的书册“前日先生布了今日要诵读的,这会儿先生还未到,三妹妹可要先看着?”袁仪谢过她,自书袋里取了书册,安静的温书侯着。

    等辰时过初刻,二姑娘也进了学堂,姐妹间相互问安着各自坐下。“前日先生布下的功课,三妹妹可有带着,近月未学,不知三妹妹的字可是还好?”二姑娘挑着眉问袁仪。

    “不知,先生未过目。”袁仪无奈。这小姑娘怎么就跟她的字较劲了。

    “不知冯先生今日会带哪位大家的画与咱们观摩,可别再画荷了。”大姑娘笑着说道。大姑娘今年十四,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一身嫩绿的裙衫把她衬托的像那含苞未开的荷。已是定了夫家。

    “应与冯先生说,冬日里该画梅。”二姑娘笑的明媚。

第三章 姐弟

    冯先生对袁仪补上的功课还算满意,督促着要她多练字,并还说“所谓熟能生巧,近月未练,生疏了些许。”袁仪点头称是。

    从她能下床,就在书案找着原主的字,下意识的对着笔迹练习了几回,昨日默的书,是对照着原主的笔迹,看着是生疏了些,往后再一点点转到自己的笔迹。

    书画课冯先生挂出的是一幅山水墨画。让姑娘们临摹。

    午时立哥儿随袁仪回了院子。两人用过午膳,来到书案前,立哥儿从他自己的书袋里取出了册书卷递给袁仪,是册《风俗志》,袁仪意外道“哪寻的?”

    “昨日找大哥哥借的。”昨日袁仪回了院子,他就去寻了大少爷,请教了课业,末了还让大少爷帮着找这类书册。正好大少爷有这么一册《风俗志》,就取了借他。大少爷还好奇他怎么对这类杂书有兴趣了。

    袁仪欢喜的看着。可惜没机会出门,最好是下回出府去书铺找找看。

    两人歇了会儿,就去了学里。姑娘们每日未时跟着冯先生弈棋或是跟着陈先生学抚琴。姑娘们的琴课时间是少爷们的书画时辰,哪位姐妹抚琴好,少爷们书得也洒脱些,画更灵秀些;要是哪个姐妹抚差了,少爷们的书画也就凌乱些!原主小姑娘不善琴棋,每每让众少爷们头疼。如今换袁仪来了,少爷们该是更头疼些!

    袁仪木着脸,假装没见着二姑娘正挑眉得意地看着她,淡定的回到位置坐下,内心却崩溃了。不说二姑娘如何,同样的琴,大姑娘就抚得温柔婉转、六姑娘抚的琴曲是清幽悦耳,自己却是弹出穿脑魔音。

    好容易下学,立哥儿却是频频看他,见她停下脚步正看着他,便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阿姐需得默下琴谱。”

    袁仪当没听见,木着脸,快走两步将他丢在后头。

    姐弟俩伴着往益寿堂走去见老祖宗,却见他们的祖父袁大老爷在座。姐弟俩规矩的给老祖宗、祖父行礼请安。

    “仪丫头今日去了学里?”大老爷放软和着声音问袁仪。大老爷平日在朝为官,总是严厉着的,对众儿孙也多是严厉,却是对面前的这对孙儿孙女心疼些。

    “是,近月未学,先生说有些手生。”

    那是些手生吗?立哥儿心里嘀咕。听着孙女儿轻柔的回应声,略感欣慰。虽不见活泼,却也不见往日的木讷。“今日可要留下与立哥儿一道用膳?”

    袁仪扭头看了一眼立哥儿,见他眼里有些许期待,便认真回道“是。”

    看来母亲说的是了,这次的难让三丫头思想明白过来了,知晓与幼弟相伴相亲。大老爷心里慰藉“立儿昨日早间可是找你三姐姐去了?下回身边可不许离人。”

    “嗯。”立哥儿知错的点头,

    “往后仪儿会照看四弟!”袁老爷诧异的看她声音低柔却清晰的说道。

    “等着爹爹回来!”她慢慢说着却红了眼,有些诧异自己的心酸。

    “好孩子,来,来老祖宗这里!”老祖宗伸手朝着姐弟俩。袁仪牵着立哥儿靠近老祖宗,她一下子搂着俩姐弟。嘴里连声说着“好孩子,苦了你们。”

    “母亲!”大老爷轻叹了口气。

    “老祖宗不难过。”袁仪抹去眼角不知怎么就留下的眼泪。又给立哥儿抹了泪。

    “仪儿这是想爹爹了?”老祖宗定了定神,方才开口问袁仪,却见她一脸茫然的呐呐着“仪儿想不起来爹爹的脸。”惹得老祖宗差点落下泪来。

    “你们爹爹在徐州任上,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日后调任回京,就可日日见着了。你们都懂事,勿要伤心。”真是难为大老爷了,他何时有这样哄过小辈?

    “仪儿应了娘亲,会照看四弟,会等着爹爹回来!”袁仪乖巧的点头回着,红着眼却强着不落泪的模样,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趁着今日,一次把这层布给掀开。否则没有人主动在姐弟俩跟前提起他们的爹娘,他们就一直糊涂着过日子。

    “仪儿什么时候......娘亲?”老祖宗心里诧异。

    “仪儿病着时,总梦见娘亲,娘一直哭.....仪儿想着定是仪儿未照看四弟,才惹得娘亲伤心,还记不得爹爹的脸、娘亲的脸......”袁仪茫茫然着呐呐的。

    终是惹得老祖宗流下泪来,立哥儿亦流了满脸的泪,却倔强着无声,大老爷也尴尬的抹着眼。

    静默了半响,俩孩子平静了些,“仪丫头可还记得曾外祖父?小时你娘亲时常带着你见过,立儿却是未见过。”大老爷问袁仪。

    袁仪茫然着摇摇头。

    “等休沐,祖父领你们去见见。”姐弟俩齐齐点头,被泪水洗过的眼格外明亮。

    见终于哄得孙儿孙女开颜,大老爷心里抹了一把汗,原是听说三丫头病愈少木讷,立哥儿又独个儿去寻他三姐,让身边丫头婆子一顿好找,才早早忙完公务回来等着,却惹得母亲与姐弟俩好一顿哭。

    “祖父,徐州在何处,车马一月可到?”袁仪好奇的问,立哥儿奇怪的看看她。

    “徐州属河南道,境内湖泊众多,多旱涝之灾。”大老爷晃着脑袋。

    “祖父可有徐州地志?”袁仪期待的看着祖父。立哥儿眨了眨眼,也看着祖父。

    “明日下学来书房,祖父找了与你们。”大老爷这会儿是全忘记了严厉。

    姐弟两点头应下。

    老祖宗伤心了这么一场,极是疲倦。大丫头春分服侍着净脸,又用了些茶,姐弟俩才一左一右的扶着老祖宗躺下歇息。大人似得吩咐春分道“小歇一会子,莫要误了晚膳。”

    大老爷也满意的背着手去了外院书房。

    姐弟俩进了西厢房,默契的接过自己的书袋子,进了里间。俩人都沉默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周阿嬷自己捧了两杯淡定茶进来,轻轻放下,就走了出去,嘱咐着仲秋守着门边儿上,自己就去了小厨房,想着亲手给他们做些吃食。

    袁仪拉着立哥儿坐下,两人相对着。小家伙无声哭了一场,眼皮还肿着,这会儿被袁仪盯着看,别扭了起来。“可有什么想问的?”

    “娘亲她,如何......?”他问道,神情又低落下去。

    袁仪也觉异常难过,应该是原来的小姑娘留下的感应吧。“好似娘亲与爹爹生气,爹爹出了门,娘一直哭,后来就肚子疼,许久爹爹才回来;后来阿嬷说娘生了弟弟还带着我见娘亲,爹爹拉着娘的手,娘拉着我,他们哭,我也哭。”

    嘴角尝到苦涩的味道,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心里还莫名涌起的一阵苦涩。

    “娘亲为何与爹爹生气?爹爹为何许久不回?我不记得娘亲、不记得爹爹的脸......”立哥儿哭了出来,他再如何老成也才七岁。袁仪只是搂着他,让他尽情的哭出来。

    哭过一场,他反而不别扭了,而是认真的问他姐姐“爹爹呢,为何许久不会,可是象你往日那般,对我不喜?”

    “我没有不喜你,我只是想娘亲,想爹爹;阿姐以前也还小,不懂事......”姐弟俩抱头哭着。仲秋守在门外边听着,也抹着眼。她们是府里的家生子,自是知晓。只是主子们都避着,由不得他们当奴婢的,再是小主子们还小......

    袁仪止了泪,正色对着立哥儿说道“我没有不喜你,爹爹也没有,他应是太伤心了,我们等着,爹爹会回来的。”说完又提醒立哥儿“祖父说了,爹爹会调任回来的,咱们明日下学后就去找祖父。”

    俩姐弟渐渐止了哭,春分打了水进来,侍候着擦脸净手,重又捧着热茶进来。一番忙活,姐弟俩总算平静。

    立哥儿这时才有心思想起早先袁仪与祖父说要徐州地志,那会儿他正伤心着。“阿姐,你是惦记祖父书房的书册。”他指控着。

    小家伙现在有力气埋怨她了?方才是谁哭来着?嘴里却应道“那是顺带着。”

    立哥儿却不信的瞪着她。袁仪看着他那憋气的样子,笑了出来,拉了他的手“祖父书房里应是有许多书册。”

    “还说是顺带着。”说着却也忍不住底下头笑了,欢喜莫明。

    姐弟俩把话说开来,从心里亲近了起来。

    卯时两刻,袁仪屋里。她闭着眼让阿梅梳头,嘀咕着“松点,松点。”惹得画儿和棋儿偷笑。阿梅笑着瞪了两丫头一眼,“快打了水来,可不能让姑娘迟了。”

    “水打来了,衣裳亦备着,不会误着姑娘。”画儿脆生应道。她们姑娘自上次病着,不单时常愣神还贪觉,这迷糊的模样实在是好笑。她们却觉欢喜,姑娘思想开了,眉眼也松了,言语虽是不多,神色却是柔和的。

    袁仪一概不理,由着她们笑话,直到坐在桌边,闻到食物的香味,才睁开眼睛。用了碗粥配着小菜,又用了两个蒸饺子,急忙领着棋儿去找立哥儿,老祖宗的益寿堂离着向晚楼近些。

    不意外的,立哥儿已经等着了,今日抱了小暖炉子。远远见着袁仪主仆,便迎了上去,嫌弃手上抱着的小暖炉“我是哥儿,又不是姑娘。”

    “抱着才热乎。”袁仪安抚着他。

第四章 侯府(一)

    袁仪把自己的书画尽量控制在十一岁小姑娘的水平上,再一点点进步着。或许是昨日她的琴技让二姑娘心里平衡了些,今日姐妹三人甚是和睦。

    好容易下了学,姐弟两人被早得到吩咐的林管事领到书房,侯了大半个时辰大老爷才下衙。

    大老爷的书房分里外两间,一连开着两扇窗,一张案几对窗摆着,后边靠墙立着多宝阁,对门的墙上立着书架,摆着些书册。门边靠墙摆下一对圈椅并茶几儿。两人好奇的四下打量,这是他们姐弟头一次进大老爷的书房。

    大老爷领两人进了里间,这下两人都瞪大了眼。袁仪心里却明白,曾祖父曾是太傅,藏书应是不少。三面墙,除了窗子,其余皆立着书架,架子上满满的摆着书册,门边靠墙摆着一张胡床,屋子中间位置又摆了书案。

    两人跃跃欲试的看着大老爷,见他虽努力严肃着,却仍笑着点头。两人欢喜的上去,一排排摸着,不知从何选起。

    “过来看看。”大老爷坐在书案前唤着他们。两人忙上前,案几上放的正是《徐州地志》。

    “拿回去通篇读过,祖父要考的。”大老爷又从左手边的一叠几册书卷中取了一册,递给立哥儿,“读书用功需得有方法,不可死读。

    大老爷嘱咐了一遍俩姐弟,便起身让了开来,“仪丫头你来,祖父看看你的字。”

    立哥儿乖觉的上前磨墨,袁仪走到案几前,略思索片刻便提笔沾墨,缓缓书写开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大老爷满意的抚着手掌哈哈笑道,“好个‘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立儿,该裱了挂你书房。”

    立哥儿背着手,小大人模样的点着头。

    祖孙三人在书房相处甚欢,花厅已摆好晚膳。大老爷在衙署忙了一日,此刻与小孙儿孙女同桌而食,再是放松不过。心里盘算着明日先递了拜帖,不知老侯爷可是愿见。

    今日算是收获满满。头一次进了祖父书房,借了书册,还允了可再借,姐弟俩人兴奋了一路。尤其是立哥儿,眉目舒展,全不见往日的郁色。

    方才在书房大老爷选了字帖,是盛朝开国大将军辅国公的手书,不算书法大家。却是笔锋刚劲有力、洒脱飞扬。大老爷觉着不适合她个小姑娘,袁仪却极是喜爱。

    她爱不释手的看着,恨不得立马就临摹起来。

    未时下了棋课,袁仪先回院子,洗干净手便端端正正坐在案几边开始临摹字帖,一张纸还没写满,画儿进来说大奶奶来了。

    “大伯娘安。”袁仪忙收笔,乖巧的给大奶奶行礼,迎她进屋里。

    “老祖宗说三丫头懂事了,伯娘忙着也没顾的上来看你。”大奶奶温和的看着她。

    “是仪儿该去给伯娘请安。”袁仪有些羞涩又亲切的说。

    见她如今不似往日的阴郁与倔脾气,眉目舒展模样清丽,像极了三弟妹。大奶奶心里有些复杂难言,直到阿梅捧来茶水,才收回飘远的心思,“多亏了你们,把三姑娘照看的这般好。我们这些长辈不能时时在身边,细处偶有疏漏,你们得帮着周全才好。”大奶奶接过茶边嘱咐着阿梅。

    “大奶奶您心善。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阿梅诚心说道。

    “仪儿不懂事,让大伯娘不少操心。”袁仪感激的对大奶奶说着。

    “傻话。说是收拾了东厢给立哥儿,伯娘看看?”大奶奶眼神有些躲闪。

    袁仪在前头领着大奶奶往东厢去,心里有些疑惑。

    看了多宝阁上摆着的小泥人儿,大奶奶笑着与问袁仪“这是益寿堂西厢多宝阁匀过来摆上的?”

    袁仪亦笑着点头,立哥儿就欢喜这些个小物件。

    东厢出来,近晚膳时辰了,与阿梅一道送大奶奶出了院子。她想不出大奶奶来这一趟是何用意,虽说大奶奶待人一向和善,以往却不曾这般来三房看她,又是那般神色。

    虽是想不出原因,她却留了心。

    次日学堂里,袁仪难得的早到,她取了书册打算温书,大姑娘也走了进来。

    姐妹俩人笑着点头,大姑娘看时辰还早,便走到她身边坐下,“三妹妹要上侯府去?以往未见你去过。”大姑娘是好奇,怎又与侯府走动起来了。

    “祖父说我与四弟该去拜见外曾祖父,要领了我们去”她笑笑着对大姑娘说道。

    “自家外曾祖父,是该去拜见。”大姑娘赞同的点头。

    二姑娘进来学堂,见袁仪与大姑娘一道坐着说话,便扬了扬下巴对两人说道:“十三日是叶家表姐的生辰,请了咱们姐妹同去。”

    “可是大表姐生辰?”大姑娘问二姑娘。

    “大表姐定了明年三月的日子,这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个生辰。”二姑娘说着瞟了袁仪一眼。

    “三妹妹可别忘了备礼,别总做那守财奴,守着银子偏装了一副寒酸样。”二姑娘有些阴阳怪气着说。

    大姐姐二姐姐送何礼,妹妹跟着总不出差错。”袁仪看着二姑娘淡淡说道。

    “你,就守着吧。”二姑娘恼怒的回了自己位子坐下。

    袁仪暗自奇怪,她如何守财奴了,难不成是这几年的月例银子都存着不曾花用?想想有可能,小姑娘那性子该是没地儿花银子。该找个机会探探阿梅。

    这日夜里,袁仪洗漱好,阿梅拿块布巾给她擦着头发。姐儿现今尤是喜洁。这大冷的天还日日洗浴,幸而屋里烧着炭盆,不冷着她。

    “些日子不见阿菊前来,可是遇着难事?”她忽而想起,自病愈后就不见阿菊回来府里。

    “前些日子,阿菊她娘摔了腿。”阿梅叹了口气。

    “我的月例银子可还有?给她送些过去。”袁仪不确定小姑娘存了多少银子,只能含糊着让阿梅给她送些。

    “月例银子都存着,取个五十两给阿菊过去?”阿梅看着铜镜里的袁仪,眼神莫名。

    袁仪心里一跳,深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就招来怀疑。还有这阿梅开口就五十两,看来小姑娘家底不少。

    “多些吧,腿摔了需养着,用银子地方多。”袁仪也看着镜里的阿梅,心里希望阿梅说些什么,好知道守财奴小姑娘守着多少银子。

    袁仪想着有些好笑,却慢慢凝住了,定定看着镜子出神。她都不知道,那二姑娘是如何知晓她守了多少银子?

    “姐儿说的是,奴婢明日就让人送去。”阿梅好似有些欣慰着说道。

    “祖父说要领了我与立儿去见过外曾祖父。”袁仪拉回心神,状似无意的说给阿梅听。

    “奴婢是奶奶央着夫人捡的。阿菊并着老子娘都跟了奶奶陪房,侯府里还有些亲眷时有往来。说是老侯爷近年来身子不大好,时常喝着汤药。”阿梅说着静了下了。

    阿梅帮着袁仪擦干头发又梳通一遍,方才服侍她睡下。

    一眨眼,就到了旬休这日。阿梅想着给袁仪好好收拾一番,拿了胭脂打算给她抹上,却被她拦下。说是年岁还小着,用不上这些。

    还是给梳了两个发髻,各垂了一小绺发丝,圈上珠串子。再抹了面脂,粉粉嫩嫩的清丽小佳人一个。

    立哥儿一向只在头顶梳个发髻。因着他年岁小,发丝短了些,稍有些蓬松倒也不易散。

    前日请教了阿梅,赶着做了对护腕出来,却不甚满意。她犹豫着,临出门还是带上了。

    两人才到小花厅,大老爷就从书房走了出来。爷孙三人出门去了侯府。

    袁府离着侯府不远,马车约两刻便到。祖孙三人坐了一辆马车。大老爷端坐着,几次张嘴欲言却又叹着气不言语,三人一路沉默着到了侯府。

    侯府大门,一田姓管事已经候着,一路领着进了老侯爷住着的养荣院。

    侯府确实大气华丽,姐弟两只安静着跟在大老爷身后。

    养荣院是在侯府的外院,一如袁仪想象中的端正大气,院门里有一株罗汉松,树底下还摆着石桌子,上头还摆着棋盘,看来院子的主人棋艺应该不差。院子里极冷清,没见多少奴仆走动。他们一路走来,只在院门处见着一守门老奴。

    祖孙三人被领进小花厅,婆子给上了茶水,田管事让大老爷稍坐,说是老侯爷嘱咐了先领了哥儿姐儿去见过。

    说完还看了姐弟两一眼,大老爷忙叮嘱俩人,“你们跟田管事去见见你们的曾祖父,祖父就在这里候着。”

    袁仪心中忽然有些忐忑,若是老侯爷不待见他们姐弟,那又该如何?从他们祖父说了要领他们姐弟上侯府,一直都觉理所应当该来见过他们曾外祖父,直到这一刻才忽而的担忧起来。

    一旁立哥儿严肃着一张脸,腰背笔挺着。

    两人乖巧的点头,跟在田管事身后去了老侯爷书房,“老侯爷,哥儿姐儿来了。”

    “嗯。”田管事推开书房的门,示意两人进去,再在两人身后关上门,守在外头。

    姐弟两人进了书房,见一个头发灰白年约七十的老者正眼神直直的看着他两人,眼神平静,不说话只打量他们。

第五章 侯府(二)

    姐弟两人愣愣的也盯着他看,直到他微皱了眉才反应过来,“仪儿(立儿)见过曾祖父,请曾祖父安。”两人恭恭敬敬磕头,垂着头异口同声的。

    老侯爷并没有叫两人起身,默默看着他们一会才起身上前一手一个的扶他们起来。

    袁仪就着他的手起来,莫名的,她有些鼻酸,忙又低下头。老侯爷没说话转身就朝门外走去,她牵着立哥儿安静的跟了出去。

    大老爷听着脚步声看了出去,见是老侯爷进来,姐弟两则牵着手跟在后头,连忙起身行礼,恭敬的唤了声“老侯爷”,想要再说几句别的什么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侯爷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看了看姐弟两人,才对大老爷说道:“留下用膳吧。”

    “多谢老侯爷。”此时的大老爷就个谦恭的晚辈。当初他与世子是挚友,他时常到侯府里来,老侯爷待他如子侄。

    几人沉默的坐着,老侯爷仔细打量姐弟俩个。仪姐儿长大了些,更是像极了婉儿,立哥儿他还是头一回见,看着像他父亲多些,“可要去芙蓉苑看看?”老侯爷忽然开口问姐弟俩人。

    “你们母亲以前住着芙蓉苑。”大老爷在一旁说与俩人知道。

    两人乖巧的点头,老侯爷则朝一旁安静候着的田管事点了下头。田管事会意的上前,引着两人出了小花厅。养荣院在外院,是以田管事引着他们往内院走去。二门处,已有一位婆子在张望着,好似在候着他们。

    田管事引着姐弟两人到那婆子面前,“这是少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哥儿姐儿尽可随了她去芙蓉苑。”转头又吩咐刘嬷嬷“好生照应着,老太爷留了哥儿姐儿用膳。”

    “田管事您放心,我这就领了哥儿姐儿过去。”刘嬷嬷爽利的回了田管事,朝姐弟俩行了礼,伸手做请状道:“哥儿姐儿请随老奴来。”

    田管事朝袁仪点头,示意她安心跟刘嬷嬷去,袁仪亦是明白的点头,牵着立哥儿手就跟在刘嬷嬷身后进了侯府内院。

    相对比外院的大气,内院更多了奢华精致。刘嬷嬷领着他俩沿着花园的长廊走,虽然是冬日,园子里却还是一片绿意,再绕过一个假山,走了不到一刻钟,刘嬷嬷就指着前面的一个院门对他们是芙蓉苑到了。

    姐弟俩越过她,几步走到那院门口,抬头便见门头上书着‘芙蓉苑’三个秀雅的的字。

    上前推开院门,站在门外边,就能见着院子里种着两株芙蓉,光秃秃的枝桠给院子平添了几分萧瑟,与外头的园子相比,好似不在同一个季节里。

    院子小巧精致不大,北边应该是正屋子,右侧有一别致小巧的两层楼阁,两人没进正屋,反而是到了小楼阁下,沿楼梯上了二楼,楼梯发出细细的咿呀声。楼上就并排着三个房间,姐弟两没推开头一个房间的门,顺着过道走,中间的房间好似会大一些,隔着镂空雕花门,看布置象是个书斋,袁仪推门信步走了进去,立哥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直接走到窗户边,推窗就见着光秃秃的芙蓉树枝桠。

    想来若是花开时节定是满目绚烂。

    姐弟俩都没说话,就只静静在窗边站着,“哥儿姐儿该去见过夫人才是。”刘嬷嬷提醒俩人道。袁仪点点头,这芙蓉苑如今无人居住,再怎么每日打扫也是少了人气。无论实际上与侯夫人的关系如何,头一回进侯府来,面上的礼数总要做全,他们姐弟是该去给侯夫人请安,两人便安静的跟着刘嬷嬷身后去给侯夫人的宜安堂。

    侯夫人的宜安堂一派奢华,里头地龙烧的暖融融的,屋里还熏着香,眼所见的家具摆设是一水的花梨木,小几上摆着的茶盅都是上好的青瓷。

    戴着黛色抹额,抹额上镶了拇指甲盖般大的祖母绿。侯夫人惬意的眯着眼,大丫头翠儿从门外进来,几步上前,禀告说袁府哥儿姐儿来了,屋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众人俱是看向侯夫人,见她只是静静的看向了门口。

    在众人的静默不语中,袁仪姐弟从门外走了进来。

    “仪儿(立儿)见过三叔祖母,请三叔祖母安。”袁仪姐弟规矩的上前行礼请安。

    侯夫人嘴角的笑意极淡,打量着眼前的两孩子好一会儿不言语,立哥儿有些绷不住。一旁身着胭脂色牡丹暗纹蜀锦衣的华贵丽人暗叹口气,正欲起身扶起他两,坐在侯夫人身侧,一身着黛紫色如意祥云纹锦缎衫裙的老夫人,先一步笑着扶起了姐弟两人。

    “哥儿姐儿真真是好颜色,你们三叔祖母都看迷了眼。”说着还回头瞟了一眼。

    “三叔祖母想起了你们母亲,你们早就该来侯府看看才是。”侯夫人不接老夫人的话,只淡笑着与姐弟两人说道。

    眼前的夫人该就是阿梅说的二夫人。

    “仪儿(立儿)给二叔祖母请安。”姐弟两人恭敬的行礼请安。二夫人笑眯了眼,没等他们行全了礼就扶起两人。

    “娘,您可不能省了见面礼,我们可都等着呢。”一旁着妃色衫裙的小妇人含笑看着姐弟两人,提醒着自家婆婆。

    二夫人笑着从丫头手里取来早备好的礼,“瞧你们大舅母说的,你们二叔祖母是那等小气的?”

    姐弟俩恭敬的谢过二夫人与大奶奶,一旁侯夫人的脸色却越显紧绷,“你们二叔祖母手面大,三叔祖母送些小物件,你们随意把玩着。”

    “仪儿(立儿)给二舅母请安。”姐弟两人谢过侯夫人,便给那方才欲要扶起他姐弟的华服丽人行礼道,阿梅都与姐弟俩仔细说过,他们知这美丽妇人定是侯府世子夫人。

    “你们都这般大了,舅母这几年却不曾看顾。”少夫人一手一个的扶起他们,美目闪过一道水光。

    姐弟俩压下心里的疑惑,一一的给长辈行礼请安。一圈下来,两人收了不少的礼。

    侯夫人身旁站着一个与袁仪年岁相仿的少年,应该是世子膝下嫡长子林安成;另一个与立哥儿年岁相仿的则是嫡次女林安茹,两人都只是淡淡的唤了声‘三表姐、四表弟’,脚一步也没挪动。

    袁仪姐弟亦不在意,依旧行了同辈礼。

    “难得老侯爷留了用膳,早些去吧。”等众人都见过礼,侯夫人语气淡淡的催促道。

    二夫人也对姐弟两人嘱咐道:“去吧,往后时常来看看你们曾祖父。”

    仍是田管事在二门处接着两人到了老侯爷书房,老侯爷在里间榻上歇着。两人只安静的在一旁站着,并不出声打搅。

    “如何?”老侯爷闭着目养神,好一会儿没见两姐弟出声,便自己坐了起身。

    袁仪有些疑惑,低头思索片刻,又抬头看了眼老侯爷才语调轻缓的说道:“见了两位叔祖母、舅母还有表弟与表妹,收了许多礼”

    书房外田管事禀告说花厅摆了膳。

    老侯爷进了花厅,侯爷与大老爷起身唤着“父亲(老侯爷)。”他摆摆手,示意两人都坐下。

    大老爷招呼姐弟两上前,“来,见过侯爷。”

    如今的承恩侯爷。年岁比大老爷小些,看着也就四十多。按阿梅说的应是有五十出头,应是养尊处优看着年岁不大显,一身靛蓝色长袍,领口袖口都绣了银丝流云纹,腰间束着宽边流云锦带,一派儒雅。姐弟两人恭敬的上前行礼,侯爷一手一个扶起两人“你们该唤我三叔祖父。”

    众人团团围坐着一起用膳,袁仪姐弟难免有些拘谨,好在用过膳侯爷便与大老爷一道相携离了养荣院,他两人则跟着老侯爷回了书房。

    “你祖父说你字不错?”老侯爷问袁仪。

    “是祖父疼爱仪儿,他定不曾告诉您,仪儿的琴棋实不能见人。”袁仪老实的自爆其短,立哥儿竟也点头,阿姐的琴艺确实不好。

    老侯爷见立哥儿一派老成,想着他们祖父说的“这两孩子以往孤僻倔强、寡言沉默。”

    “你祖父说你勤奋用功?我可要考考。”老侯爷缓缓的对立哥儿说到。

    “杜先生说用功需得持之以恒。”立哥儿一派老气横秋。祖孙三人一路缓缓走着一路一问一答,倒也融洽。书房里,老侯爷选了书目考立哥儿,他一派镇定自若。

    老侯爷又示意袁仪上前,“写几个我看看。”

    袁仪不扭捏,大方的上前铺开了纸。立哥儿则自觉的上前给她磨墨,她思索片刻便凝神书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侯爷心下诧异,不禁问道“平日临摹何人字帖?”

    “与祖父借了辅国公手迹。”袁仪嘴角淡淡含笑,她自己能感觉到她现在的字比之在现代时进步不小,也摆脱了小姑娘的笔迹。只是年岁小显腕力不足。

    “你一个姑娘家,你祖父让你阅辅国公的手迹?”老侯爷不免惊疑,再看看她书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却也相得益彰。

第六章 端倪

    她的字谦谦有礼,笔锋却不见拘泥反而隐隐有着些许洒脱。都说自如其人,如此性子也好,不会如婉儿那般。这几年他心灰意冷万事不管,两孩子已长得如此出色。

    “祖父他不拘着仪儿。”袁仪有些难为情,确是少有姑娘家会看辅国公手迹。

    “如何?”老侯爷问一旁的立哥儿。

    “阿姐说这不是我现在该求的。”

    “哦?那什么是你现在该求的?”老侯爷奇道。

    立哥儿上前收起袁仪刚才书的字,又另铺了纸,自己则退到一旁继续磨墨,还不忘看了他家阿姐一眼,袁仪才发现她家团子是个小腹黑,竟是这样就让他找着机会了。上回在大老爷书房袁仪写了一副,可袁仪想等着转成自己字迹后再另写给他,他却一直记着。

    袁仪如他所愿,书下‘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还吹了吹墨才退到一旁。

    立哥儿宝贝轻轻吹着墨,“曾祖父,这一幅是我的。”

    “你阿姐书的,怎会是你的?”老侯爷一幅当然的口吻。立哥儿也不急,到书房门外找了田管事,让他帮着找来周阿嬷,自己则回身又进了书房。

    “这许多年才头一回见,可是有怨?”望着身前立着的这一对小儿女,老侯爷缓缓问道。

    他的问题让两人陷入沉默,半晌,立哥儿抬头看着老侯爷“立儿原不知曾祖父您。”说完便有些愧疚的垂下头。袁仪爱怜的摸摸他头,她不知曾经的小姑娘如何想,如今是她,谈不上怨,毕竟今日才头一回见,原也没什么情分,这一世她最明白的是‘世事不可强求’。

    袁仪不知如何回答,许多话说出来伤人也说不得,只平静的看着老侯爷缓缓的摇了摇头。

    老侯爷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姐弟俩。这时,田管事在门外禀告是周阿嬷来了,立哥儿转身去了门外,拿来两个小包袱还把其中一个递给他阿姐。

    袁仪难为情起来,竟把她带来的包袱给取了来。立哥儿打开他自己手中的长条状盒子,取出里边卷成筒状的宣纸并在书案上铺开来,这画的是益寿堂的梅花,还画了姐弟俩在折枝,整幅画一看便知是孩童之作,只是取景立意甚好。

    老侯爷嘴角微扬,立哥儿则坦荡道:“与您换阿姐的字。”

    “我是你太姥爷,这本是备了送与我的,怎能换?”老侯爷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

    “太姥爷说的是,立儿想差了。”立哥儿红了脸吱唔着好一会儿回不出话来。

    老侯爷满意了,总算见着这孩子无措的模样。一小小孩儿,怎能总一副淡定持重的模样。

    袁仪看老侯爷那满意的神色,心想今日这一面还算圆满。阿梅与她提过去库房选了古玩字画送与老侯爷,她却觉得不妥,不说礼轻礼重,只心意不足。她硬着头皮将包袱打开,取出那双她缝了好些天的护腕递给老侯爷。

    她垂着头眼角瞟见老侯爷只拿了护腕在手里却不言语,心想做的再不好反正也拿了出来,便从老侯爷手中取了护腕,捧了他一边手腕,将护腕给带上并系牢带子;给另一边手腕也带上。

    自己端详片刻,皮质虽好,活计不好,凑合着用吧。

    “仪儿做的不好,太姥爷您见笑了。”袁仪这会儿倒坦然起来。送都送了又做什么扭捏。

    老侯爷抚着手腕沉默不语,袁仪便牵着立哥儿恭敬的行礼告退,待到两人将要出书房门口,老侯爷方才开口“往后时常来,旬休就来,用不上你们祖父领着。”

    并卷了袁仪书的“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交给立哥儿,嘱咐他道:“好好用功,下回太姥爷还考你。”

    姐弟两人恭敬的应下,跟着田管事身后出了养荣院。阿梅与周阿嬷捧着一堆礼跟着袁仪两人上了侯府安排的马车。

    姐弟两人满心欢喜,马车缓缓行驶中,袁仪忽然想到“咱们带些什么回去?”

    立哥儿也是眼睛发亮,“要不绕道东街看看?”阿梅给两人提议。

    “可是带了银子?”袁仪不放心的问阿梅。

    “姐儿放心,奴婢带足了银子。”阿梅好笑的看她,袁仪难为情起来,傻笑着捏了捏耳朵。

    东街是京都最是繁华热闹的地块。各种商铺林立,酒肆茶楼、珠宝首饰、笔墨纸砚、绸缎布匹这些想得出来或想不出来的都能在这里找到。

    周阿嬷与阿梅给姐弟俩买了大包小包一堆的吃食。有炒栗子、桂花糖糕、香酥饼,足够两人带回府里分给众人。立哥儿喜食肉,周阿嬷宠溺他,特意找了家酒楼给他买酱肘子,还不忘给袁仪买了几包零嘴。

    回到府了恰是天将黑未黑,姐弟俩先回了益寿堂,姐弟俩捧着吃食,自进去找老祖宗。却见大爷在里头,似是与老祖宗在争着什么,有些着急;老祖宗脸色很是难看,频频摇头说着不行,眼里满是失望。姐弟两愣在门口,有些进退不得。老祖宗摇着头,忽然眼角瞟到愣在门口的姐弟俩,惊得愣住了,喃喃唤着“立儿”。

    大爷背对着姐弟两,这时发觉老祖宗神色不对,一下转过头来,眼神如冰锥一般看向门口的姐弟俩,袁仪下意识的一把抓住立哥儿的手。等她回过神来,大爷已是无事人一般,温和着与老祖宗说道:“祖母您歇着,孙儿改日再来陪您。”

    又嘱咐姐弟俩“老祖宗累了,你们早些回屋去。”说着就从两人身边走了出去。

    姐弟俩互看对方一眼,老祖宗却有些强笑着向他们招手,“来老祖宗这里。”拉过姐弟两人的手,问了侯府如何,众位长辈又如何。

    立哥儿拿了桂花糖糕放她手里,老祖宗笑容欣慰却难掩复杂,“哎哟,还给老祖宗带糖糕了。”

    两人从老祖宗屋里出来,并没有回立哥儿住着的西厢,而是回了三房袁仪住着的西厢,她问立哥儿晚间可要回益寿堂住着,立哥儿却犹豫的看着他阿姐。

    袁仪便吩咐棋儿去益寿堂找阿嬷给收拾一身立哥儿的换洗衣衫与书袋子过来,立哥儿还嘱咐棋儿多备些衣衫过来。

    袁仪一路都在猜想老祖宗与大爷说‘不行’,是不是不答应大爷的什么请求。乱哄哄的没丝毫头绪,吩咐了画儿去外头守着,便拉着立哥儿坐下,犹豫着开口问他“老祖宗可是不喜大伯?”

    “大伯时常来陪着,老祖宗最喜大伯。”

    立哥儿闷闷的看了袁仪一眼,又说了一句“大伯不喜我。”他这句话说的无比肯定,惹得袁仪惊疑的问他“为何,你可有对大伯无礼?”

    “不曾。”立哥儿神色极认真,袁仪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却回想着方才大爷那冰锥似是眼神,确实表示出他的不喜。可是为何?他可是两人嫡亲的大伯,大伯娘待他姐弟是极和善的。

    想到那日大伯娘莫名来访,还有那躲闪的眼神,今日益寿堂的那番争执可是与他们姐弟有关?

    再想着老祖宗方才那有些慌乱的神色,袁仪心沉了下去。

    不一会儿,阿梅来说阿嬷与仲秋带来了哥儿的衣衫与书袋子,东厢也已收拾了出来,问哥儿可要现在去看看。

    前些日子,益寿堂收拾了房间与袁仪歇息。她便也让阿梅将东厢收拾出来,大体照着益寿堂西厢摆设,今日只是又擦了一遍,再铺床起了炭盆。立哥儿很是满意,又嘱咐阿嬷给他放些平日穿的衣衫鞋袜,还要笔墨纸砚等物件常备着。

    虽说立哥儿只是偶尔回来住着,怎么也算搬回了三房。

    姐弟俩一道用过膳,袁仪打发立哥儿回了东厢。自己又取来那些布块缝着。阿梅见她捡着时辰缝着,有时又拆了再缝,不知在忙活些什么,问了又只笑着不说。

    画儿依着吩咐找来棉絮,看着她将棉絮一点一点的塞进模样奇怪的布袋子里。布袋子渐渐的鼓了起来,是一只竖着耳朵的趴狗儿,模样煞是可人。这是姑娘近日缝着的布块?画儿也学袁仪,将棉絮给塞进另一个布袋子里,再把两个的封口都缝好。

    画儿喜的不行,抱着不撒手了,袁仪看俩丫头那稀罕劲儿,就给她们画了样儿。

    立哥儿头一天回三房住,与平时一般卯时不到两刻起身,自己穿戴整齐去她阿姐屋里等她一道用膳,见到的是阿梅与画儿在忙着给袁仪打水洗漱梳头,他家阿姐竟还迷瞪着没睁开眼。

    立哥儿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想不起阿姐平日是什么模样。

    袁仪到学堂时,大姑娘依然是头一个到,见她进来,便起身过来与她道谢,说是很喜欢昨日她让棋儿送的吃食,还说二少爷说那桂花糖糕可是京都有名的,二姑娘说着笑得眉眼弯弯,煞是迷人。袁仪也觉得高兴,“是阿嬷与阿梅买了回来,我亦不知那是有名的吃食,只觉着味道极好,”又与大姑娘说了昨日还带了零嘴回来,明日带些到学里与她。

第七章 叶府

    “三妹妹有侯府靠山,送咱们姐妹一些有名吃食有何稀奇的。”姐妹两说的高兴,二姑娘插了进来,她这话没毛病,却让人听着不是味。

    大姑娘笑笑着回了自己位子做下,袁仪则不愿搭理她。

    午时姐弟两人回了益寿堂,老祖宗问了立哥儿回三房歇的可好,又问了身边的人可还尽心,他乖巧的说都好,还说老祖宗小厨房的菜好吃,老祖宗却只搂着他轻抚他后背,沉思着不言语。

    今日的琴课,袁仪与陈先生说是要从头再学起,陈先生亦赞同。她想着不能再这么惊着人,请教了先生,一点一点练起,自己用功些总能成调。

    “有的,姐儿今日要抚琴?她下学回来就问阿梅可有琴具,阿梅还以为她要抚琴,赶紧摇头拒绝,若再惊着身边这几个,自己非得挖个地洞藏起来不可。

    立哥儿留在益寿堂,袁仪自己用过膳,阿梅就抱琴走进了,棋儿则拿着琴凳琴架子跟着进来。摆在了案几的侧边。一会儿画儿还捧了个熏炉进来,摆放妥当又拿布巾擦拭了一遍,阿梅才满意。袁仪上前轻抚着琴弦,“这把乌木琴是当初世子爷请了名匠制成送与世子夫人,不是古琴,却也难得的。”阿梅轻叹着说,想得出来她的外祖父外祖母一定极和睦。

    “姐儿可要试试?姑娘说抚琴的人与琴也是有缘份的。”袁仪轻抚着琴弦摇摇头,心里却想着明日该找个由子去小库房看看。

    次日在学堂里,大姑娘正与二姑娘说她做了个香囊,里头放了从益寿堂采的梅花制成的香粉,与她商着明日送了叶家大表姐可是合适。见袁仪进来,大姑娘便说与她听,还背着二姑娘对她眨眨眼。袁仪对她点点头领了她的好意。

    “我绣了帕子,用的是五彩丝线,一钱可是要五两银子。”二姑娘挑着眉对袁仪说道。

    “三妹妹可是打了丝绦?”大姑娘故意提醒着问,袁仪汗颜,她什么都没准备,就连丝绦也不会打,偏还不能说,要不二姑娘还不跳了起来,只含糊着‘嗯’一声应付过去。午膳仍与立哥儿一道在益寿堂用,下了棋课袁仪便先回三房,得请阿梅教了她打丝绦,要不明日空手去给叶府大姑娘过生辰,二姑娘就算不生气自己也没脸。

    袁仪实在手拙,偏明日就要送人,阿梅无法,只得教她起个头,余下的都帮着做了出来,总要送得出手不是。这时立哥儿回了三房,难得的见他家阿姐做针线活,袁仪见他一副看稀奇的模样,只是笑笑不说话,画儿却与他小声道“姑娘缝了个布狗儿,奴婢给放您床榻上。”

    立哥儿听得这话,扭头就朝东厢快步走去。

    一身雪白的竖着耳朵,贵气又傲娇的狗儿立趴了他床榻上,立哥儿憋着笑,双手抓了狗儿蹭着自己鼻子。傻笑了会儿,便爱惜的将狗儿趴了床榻上。

    袁仪见他憋着笑意从东厢出来,扬了眉问他“可是欢喜?”

    立哥儿老实着点头,不再憋着,满是欢喜的笑容让人炫目。

    阿梅三下两下打好丝绦,袁仪又让她去开小库房,说要与立哥儿去小库房找个大花瓶摆他屋里,她嘴里应着却进去袁仪里屋,一会儿拿了钥匙领着两人去开了库房。

    说是小库房,其实一点也不小,应该是时常打理着,没怎么闻着霉味。两人一跟着进去,还真的找到一个宽口大花瓶,只是粉彩的,立哥儿有些不乐意。

    阿梅见两人有些好奇的东看西看,便一个个箱子匣子的打开,并细细与两人说着哪些是老侯爷给备的陪嫁,哪些又是原来他们外祖母的陪嫁。

    所以二姑娘说她是守财奴?可这也不能当银子花吧,那银子在哪里?

    袁仪看不出这些家具摆设是什么木材打的,好似她与立哥儿屋里的与这些相似。古玩字画还有头面首饰玉器,还压了许多的衣料子,她才想到自己与立哥儿的衣衫不少,且衣料极好,四季衣衫公中有定例,阿梅应是在小库房另取了衣料子裁给他们。

    衣料再好也不禁放,干脆挑一些适合的出来,搬回西厢房。从小库房出来,天色已晚,姐弟俩净手准备用膳,用过膳,袁仪拉着立哥儿在院子里消食,看着身旁的小家伙,她心里有些沉重,好似有层层迷雾笼罩在她眼前,偏三房就他们姐弟两个主子......她还怕露了端倪,被人一把火烧了。

    做什么都没心思便干脆早早洗漱上床,阿梅给她掖了被子就转身出去了,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原来那小姑娘性子犟,屋子里不愿留人值夜,画儿与棋儿只在耳房轮着值夜,如此正合她意。躺了许久还是睡不着,索性起身,轻着手脚来到到妆台边,拉开最下边的小屉子,取出里头的小匣子,抱回床上搁在被面上打开。

    匣子里二两一锭的银子有五锭,加上些碎银子,一共大约有十多两;另放了两把钥匙,一把是今日开小库房的,另一把小小钥匙的不知是开哪里的。

    重新将匣子放回去才回床躺下,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急,总是能知道的,最要紧的是护住自己与立哥儿,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才睡去。

    “姑娘长大了,就该这般打扮。”第二天早起,阿梅见她难得的配合,便给她梳了分肖髻,十一岁的姑娘梳这发髻最是好看,看着镜子,袁仪不得不承认比平日头顶抓两个包好看多了。

    简单用过早膳就去小花厅,今日是给叶府大表姐过生辰,姑娘们都是仔细收拾打扮了的。尤其是二姑娘,着一身嫣红衫裙,系着她喜爱的大毛斗篷;二姑娘则着一身丁香色衣裙披着织锦斗篷;袁仪则是着一身嫩绿衫裙,披了锦缎灰鼠里斗篷。几人都到影壁后头的小花厅侯着,含笑相互打量,就是二姑娘都满含笑容,也没酸溜溜的挑袁仪的刺,毕竟今日是去她外祖家。

    大奶奶与二姑娘坐了一辆马车,袁仪与大姑娘一道坐了一辆马车,两人觉着自在。待马车行驶一会儿,大姑娘拿出备着送与叶家大表姐的香囊与袁仪看,“三妹妹,你说会不会显得礼薄了些?”

    袁仪仔细看了看,香囊做的很是精致,她自认做不出。“这般好看的香囊妹妹是做不出,还是二姐姐提醒,妹妹才打了丝绦。”袁仪笑着与大姑娘说道。她自然不会说大多是阿梅帮着做,却打定主意,今日回去就好好学起来,这里的姑娘大多会给自己做里衣,她至少也该学着做香囊丝绦这些小物件。

    “说的也是,二妹妹送的是帕子,我们跟着总不出错。”大姑娘放松的笑着又取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粉色小香囊出来,系着同色小丝绦,递到袁仪面前,“这是我昨日才做的,里头放的也是梅花香粉,恰好与三妹妹今日的衣衫相称。”

    袁仪意外的接过,欣喜的拿了手上看着,“多谢大姐姐。”袁仪笑咪咪着将香囊收了起来。

    大姑娘见袁仪并未将香囊系上,而是收了起来,有些诧异的问道“三妹妹可是不喜这颜色?你说个色,姐姐再做一个与你。”

    “这个妹妹就欢喜,只我今日出门时可没系这香囊。”袁仪说着还对大姑娘眨眨眼。

    大姑娘明了她是不想二姑娘见了又挑刺。姐妹二人一路说说笑笑亲近不少,不知觉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便是到了叶府。

    叶府老爷是国子监祭酒也就是大奶奶的父亲。今日生辰的是大奶奶嫡亲二弟的嫡长女,在叶家小辈中排行二姑娘,年后要嫁的夫家是户部侍郎秦家嫡三子,今日秦家亦有姑娘来了叶府给叶大姑娘过生辰。这算是约定俗成,是娘家给将嫁去夫家的女儿做脸子,亦是告知姑娘的夫家自家姑娘是如何珍贵,望她夫家将来善待自家姑娘。

    几人下了马车,自有仆从引着众人往二门去,叶家大奶奶也就是今日寿星叶大姑娘的母亲,已是在二门处候着,见了大奶奶忙上前拉了她手亲切的说着“妹妹,多谢您。”

    “大嫂说的什么话,青丫头是我自家侄女。”大奶奶笑嗔着她。二姑娘早亲切的唤着‘大舅母’,袁仪她们三个亦持礼恭敬的唤了‘大舅母’。以往叶大奶奶上袁府时自是见过大姑娘,只袁仪未见过,她拉过袁仪的手,疑惑的问着大奶奶:“这位小玉人儿从未见过,可是妹妹府上的姑娘?

    大奶奶温和的看着袁仪,“仪丫头是三弟膝下嫡长女,姐妹三个她最小,可最懂事。”

    她这是有意夸袁仪,毕竟三房的情形走得近的亲戚没有不知的,叶大奶奶微微讶异,再看袁仪,见她只含笑微敛双目与姐妹们一道在旁候着,全不受她与大奶奶话语的影响,心下对大奶奶的话信了几分,“这样的玉人儿娘最欢喜。”叶二奶奶才说着,就听到一道柔婉的声音唤着‘娘’。

第八章 收礼

    众人看过去,见一酡红倩影缓步走来,黛眉朱唇浅浅含笑。是今日的寿星叶大姑娘,恭敬的给大奶奶行礼唤着“青儿见过姑母。”

    大奶奶忙扶着她,“你可是今日的寿星,怎的就出来了?”说着爱怜的轻拍着她的手。

    “青儿想早些见着妹妹们。”叶大姑娘说着看向二姑娘她们,姑娘们又忙着见礼,叶大姑娘自是见过大姑娘,毕竟是上外祖家做客,二姑娘也不含糊。拉着袁仪的手与叶大姑娘引见“大姐姐,这是三妹妹。”

    叶大姑娘含笑看着袁仪,也拉着她的手“我竟是头一回见着三妹妹,多谢妹妹今日前来给姐姐做个热闹。”

    袁仪大方的笑着道,“妹妹恭贺大姐姐生辰。”

    众人一路说着朝叶府正院走去,还未进正房,有婆子来与叶大奶奶说是秦府姑娘来了,叶大奶奶与众人道着‘怠慢’,母女俩忙又往二门处去迎着秦府姑娘。领着一行人到了叶夫人的正房外头,大奶奶不禁加快了脚步。袁仪姐妹几个紧跟着。这时候的女子,自嫁了夫家,回一趟娘家并不易。若是嫁的远了,也可能几十年回不得几趟娘家。

    “娘,您可好?”

    叶夫人身着绛紫色锦缎如意纹对襟衫,瞧着五十左右的年岁,眉眼柔和,拉着大奶奶手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娘好着呢,快坐下,不怕孩子笑话你。”

    大奶奶难得的露了小儿女状,倒显得柔媚几分,不似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当家奶奶样。二姑娘上前给叶夫人行了礼,便亲呢的挽在她另边,袁仪与大姑娘亦上前行礼请安。

    叶夫人看着眼前花骨朵儿般的小姑娘们,高兴的笑眯了眼,“好好好,外祖母最是欢喜你们这般花骨朵儿样的小姑娘家。今日你们青姐姐生辰,你们都不许拘着。”

    姑娘们自是欢喜的应下。这时一直静立一旁含笑看着众人的一身着杏红衣裙的姑娘上前给大奶奶行礼请安,是叶府二爷膝下嫡次女叶二姑娘。

    大奶奶忙扶住,“二丫头越发娴静,弟妹真是福气。”

    难得小姑娘家聚一块儿,叶夫人不愿拘着她们,便吩咐叶二姑娘领姐妹们下去好生招待。姑娘们自是乐意,叶二姑娘浅笑着说:“大姐姐,两位妹妹,咱们先去了大姐姐屋子如何?”

    姐妹几人无不可。这边叶大奶奶与叶大姑娘接了秦府二姑娘前来拜见叶夫人,一圈行礼问安,叶大姑娘亦是领着未来小姑子回自己屋子。

    没有小辈在身前,还退了身边侍候的,叶夫人与大奶奶母女俩自在说话,“那小姑娘就是三爷膝下的?”

    大奶奶沉默着点点头,叶夫人叹了口气,“姑爷是如何想的,还问三房支银子?”

    若只是这些还好,有些话就是对着亲娘她也说不出,“说待腊月里对账本子,再支一回;还说是那边府里与他商好的......年中才支过一回,每回见着那两孩子都觉没脸。您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平常着过日子,也不需那些个排场讲究。偏大爷他......我若多说两句,他便转身就去姨娘屋里。”

    叶夫人亦是无奈叹气,“当初我与你父亲看着姑爷稳重持礼道是良配。再者袁大老爷与夫人俱是难得的慈和良善之人,不成想姑爷竟是这般......。”

    “三丫头自上回落水病愈,全不似以往那般犟气。知事懂礼,还领了幼弟在身边照看。承哥儿还说他四弟聪慧异常。”大奶奶忧虑重重。

    “这么说这姐弟两许是知晓,如今他们年岁小,将来......再说三爷总会回来。”叶夫人替女儿忧心,可这事她也帮不上,只能提醒自己女儿做好自己那一份,“姑爷如何你是拦不住的,你这当伯娘的当尽心照看他们姐弟,不论如何,他们总领你的情。”

    “女儿是这般想。前些日子,公爹还领了两孩子上侯府,往后许是能时常去。”

    那边叶大姑娘屋里早备了茶水点心招待几位姑娘。叶府与袁府是姻亲,叶二姑娘自是识得大姑娘姑娘,待二姑娘将袁仪引见与她,她便拉了她手亲切的唤着三妹妹。没一会儿功夫,叶二姑娘也领着秦姑娘进来,姑娘们又相互引见着,热闹得很,袁仪也浅笑着不大说话,到小姑娘们都送上自己精心备下的生辰礼,她便也送上自己备的丝绦。

    “过些日子,就是陈姐姐生辰。陈府亦有宴请,说是琳琅郡主也会到。”忽而,秦姑娘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

    几个人便围着秦姑娘问起琳琅郡主如何如何,袁仪听八卦也听的高兴。

    姑娘们聚在一起,总要寻些乐子。焚香净手,二姑娘大方在琴案边坐下,轻抬手抚上琴弦,飞扬轻快的琴曲很是切合今日的氛围;秦姑娘听着琴音做一副若有所思样,不一会儿便脚步轻移到案几边,铺开了纸,叶二姑娘见状便上前为她磨墨,两位姑娘含笑互相点点头,极是融洽。

    袁仪与大姑娘互看一眼,大姑娘眼神瞟了下书案又扬眉看她,袁仪笑着摇头,她可没这样的雅兴。叶大姑娘则也走到书案边看着秦姑娘作画,只袁仪姐妹依旧倾听着二姑娘抚琴。

    姑娘们一道用过席面,秦姑娘稍作停留便告辞回了。待送走秦姑娘,叶大姑娘与姐妹们去了叶夫人屋里,“今日可有对对子?拿了我瞧瞧?”叶夫人看着眼前的一众小姑娘,笑眯着眼。

    叶大姑娘递上她们几人对的对子,特意指着一张与叶夫人说道:“祖母您瞧,这是二妹妹对的,极是工整。”

    叶夫人看了频频点头,“是极好,比你们祖母那会儿强多了。”说着对袁仪招了招手,袁仪心底微讶,却是乖巧着走到叶夫人跟前。

    待袁仪走近,叶夫人便拉过她的手问道:“可是不爱对对子?你伯娘与我说你的字极好。”

    袁仪微敛着双目轻声回道:“是二姐姐琴抚得极好,亦是不善对对子。”

    姐妹们俱是偷笑,二姑娘更是笑的欢乐,叶夫人与大奶奶亦是满面笑意,“你们姐妹几个,只你是外祖母头一回见。这般可人,外祖母甚是喜爱,往后常与姐妹们来府里寻你们姐姐。”叶夫人轻抚着她的手,温和的与袁仪说着。

    又取了一个小匣子放到袁仪手上,不等她说什么拍便了拍她的手说道,“今日头一回见,外祖母送与你玩的,她们姐妹几个也都如此。”

    袁仪垂眸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便浅含笑意,恭敬的与叶夫人道谢“多谢您。”

    叶夫人见她这般神色,心知这姑娘心中有数;心下感叹小小年纪便这般聪慧,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盼着能为女儿与她结份善缘。姐妹几人一时觉着氛围有些莫名,叶夫人轻拍了袁仪的手,笑着对姐妹几人打趣道:“好了,我老人家可是谁也不亏着。”说着眼神示意身旁丫头捧出早备好的珠花,对几人招手道:“挑了喜爱的,一人选一朵。”

    “你也选一朵,与姐妹们一道戴着玩。”转头又对袁仪说道。袁仪暗叹叶夫人的周到,可见大奶奶的周到是随了她。

    叶夫人准备的珠花朵朵精致,姑娘们都挑不过来。待与叶府众人告辞上了马车,二姑娘与大姑娘仍是笑意浓浓,二姑娘还挤上来姐妹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不知那琳琅郡主是何人。”不怪二姑娘不知,她们这样的人家来往的亲眷多是品级相当的府邸。

    “总是哪位王爷府里的。”大姑娘猜测道。见袁仪只安静坐着,二姑娘看了眼她膝上放着的匣子问道:“三妹妹,外祖母送了何礼物”

    袁仪淡淡回她“不知。”

    二姑娘挑了眉,其实她早想看看外祖母送了何物,“三妹妹,不若打开来咱们一道看看?”

    “长辈所赠,不可当面打开”袁仪心里无奈。二姑娘却坚持道,“咱们已离了外祖母跟前,该不是三妹妹你不愿打开与我们看吧?”

    袁仪无所谓,只是不想麻烦,二姑娘既然非要看,那也无不可。便打开了匣子,只看一眼匣子里头,便心道果然,二姑娘则一副不可置信的瞪了眼,随即便怒恨的盯着袁仪,“果然守财奴就是有财运,才送了一丝绦就换来这等贵重礼物,你收了也不嫌手沉。”

    “妹妹是嫌手沉,二姐姐可要与您外祖母说说?或是说与伯娘亦可。”袁仪淡淡的看着她,二姑娘恨得胸脯急剧起伏着,大姑娘心里也是诧异,只轮不上她说话。待回到袁府,众人下了马车,袁仪给大奶奶行了礼,转身便朝益寿堂走去,画儿安静跟着她身后。二姑娘瞪她背影一眼,便丢下大奶奶,自己快步回了屋。

    袁仪进到益寿堂,老祖宗歇晌也才起,唤袁仪进了里间。老祖宗半靠着床榻,抿了一口冬雪捧上的茶水方才开口问袁仪“今日可有识得哪些姑娘?”

    袁仪老实着都说与老祖宗,待说到秦姑娘听了二姑娘抚的琴曲而现场作画时惊叹着说“外边的姑娘竟这般文气。”

    老祖宗笑她傻气,“你啊,往后识的姑娘多了就知晓还有更文气的。”

第九章 家底

    老祖宗笑着问袁仪“叶夫人如何,她最是欢喜你们这些小姑娘,她府里的哥儿都不比姐妹得宠。”

    “叶夫人极是和善,送了珠花与姐妹们。”袁仪说着侧垂下头,好让老祖宗看自己头上的珠花。

    “哦,真是好看。就说她待你们小姑娘极好。”说着抬了下巴朝袁仪自进屋就捧着的匣子问道“你捧的是何物?”“说是头一回见,送与仪儿玩的,还说其他姐妹亦是如此。”袁仪说着将匣子递过去,老祖宗笑开了怀,“既如此,就收着玩吧,是何好玩的?”

    袁仪也笑了开来,“仪儿不知。”

    “哦?”老祖宗讶异着接过,坐起身子,略有思索的将匣子放在被面上打开来看。老祖宗恍然,这是一套的赤金镶东珠头面,东珠大小匀称,个个有指头般大,估着价值得上千两银子。如此绝不是叶夫人说的头回见送与仪儿玩的。老祖宗抬头看袁仪,发现她正淡淡的看着自己,老祖宗忽而觉着狼狈,不自觉躲开了她的眼睛。袁仪暗自叹气,侧身在老祖宗床榻坐下,轻轻将头靠在了她肩头,老祖宗眼神闪了闪,伸手揽过她。两人静默了一会。

    “可是埋怨老祖宗?”她试探着问袁仪,又抬手板正她身子看着她眼睛,袁仪摇着头并不回答,重重迷雾遮在眼前看不透,又怎知埋怨与否。老祖宗愣了神,好一会才轻抬起枯瘦的手抚着袁仪的脸,嘴里喃喃的说着“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她眨眨眼,心知老祖宗也许误解了她的意思,却也没想与她说明白。好一会儿,老祖宗合上匣子放到袁仪手里,殷殷嘱咐着:“这几年你们大伯娘精心照看你们,仪儿要记情啊。”

    袁仪点头应下,这些她都知道老祖宗偏还着意提醒自己记情,她心里愈发沉重。老祖宗却放下心来,催促她“回吧,一会儿立儿该下学了。”

    乖巧的行礼出了里间,等回到三房自己屋里,她让阿梅将匣子好生收进小库房,自己则转身进了西厢她的小书房,在书案边站定铺开了纸,棋儿跟在一旁磨着墨。

    她忽然想到不知画儿与棋儿可是识字,便问棋儿道“你与画儿每日里抽空识字习字,若是不懂便请教阿梅或是来问我与立儿。不可懈怠了。”

    棋儿高兴的应着,如今姑娘这般出挑,她们当奴婢的也得争气,“奴婢两人识字不多,往后定每日用功习着,不给姑娘丢人。”

    袁仪点点头,径自提笔练字。书法是她兴趣,同时还是她调节心绪的好法子,练了小半个时辰,想着今日立哥儿该是会回三房找她,便收笔净手,领着棋儿在廊下站着等立哥儿。

    等了没多久,立哥儿就进了院子,一眼就望见他阿姐在廊下站着,显然是在等着他。

    “阿姐”撇下身边跟着的仲秋,几乎小跑着朝袁仪走去,欢喜的看着她。袁仪笑着摸摸他头,牵着他往屋里走去“阿姐,今日叶府可是热闹?”

    “自是热闹,叶家外祖母还送了珠花。”袁仪侧了头,让他看自己头上的珠花,“好看,往后阿姐生辰也请了人来。让阿菊也备珠花。”立哥儿一派认真的说道。

    “阿姐,我想回咱们三房住。”

    袁仪转过身子,脸对着他“你本来就在咱们三房住着。只是常去老祖宗身边陪着”

    “嗯。我也陪着你。”立哥儿认真对袁仪说道。

    “好,往后阿姐有阿立陪着。”袁仪心里暖暖的。

    次日早间,姐弟两人相伴着到了学堂,袁仪与大姑娘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看自己腰间系着的香囊,大姑娘亦是欢喜的笑着,“我就知晓这颜色衬三妹妹。”说着看了眼门口处,低笑着说“我昨日回来便动手给二妹妹也做一个,明儿就能送与她了。”

    两人都知二姑娘那性子,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开来。大姑娘回自己位子温书,不一会儿二姑娘便面无表情的进来,见大姑娘听得声音便转过身来与自己招呼,袁仪却不动声色头也不抬;二姑娘恨不得上前去与她理论,却顾着娘亲的嘱咐,强忍着气到自己位子坐下。

    二姑娘如何,袁仪全不理会,待到下学便回三房。

    姐弟俩仍是在益寿堂用午膳。前日杜先生已经同意立哥儿与二少爷三少爷一同学习,如此学业重待学里的时辰也多,下学时辰要袁仪晚许久,因此袁仪下学便自己回三房,不与他一道。

    袁仪练小半个时辰的字便停笔,一边学着打丝绦,一边等立哥儿回来用膳。

    过了约半个时辰,立哥儿便回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欣喜,说杜先生指了新的书目与他。

    “用功虽好,也不许晚睡。”袁仪不忘叮嘱他,姐弟两人净手准备用膳。这时,院子里似乎有吵闹声传来,姐弟俩诧异的互看一眼,便走到花厅门口处,只见二姑娘快步的从门外走来,守门婆子着急的跟着后头,袁仪冷了眼,对那婆子说道“你先去外头守着,若再有人来便拦着。”

    这么会儿,阿梅已走到二姑娘面前,欲拦着她“二姑娘,您这是......?”

    “好你个袁小三,真是面白心黑。”许是气很了,又走的急,二姑娘胸脯剧烈起伏着。袁仪没理会她反而问立哥儿要不先回屋里,立哥儿抓紧她的手摇头不愿,袁仪便牵他手转身朝花厅走去。

    二姑娘冷笑着跟上去,阿梅没拦着,自己也跟在后头进了花厅,她示意画儿棋儿去外头守着,自己则留下来,“二姐姐有什么话最好一次说了,下回妹妹可没这闲工夫陪着你闹。”袁仪淡淡的看着二姑娘。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她不想总这么云里雾里的,每回想起自己是如何来的这里,便心惊。

    “我们大房若是不好,你们能得着好处不成?若不是我娘心善,可怜你们,处处周到,还不知你们今日如何呢,还轮的着你今日在老祖宗面前搬弄是非。”大姑娘喘过气来,没人招呼她便自己找了椅子坐下,扬着下巴、嘲讽的看着袁仪姐弟。

    袁仪只抓着立哥儿的手,淡漠的看着二姑娘,“我就与老祖宗搬弄了,你又待如何?”

    这话炸的二姑娘瞪了眼,恨声道“你果然心黑。我娘待你这般好,顾着你们吃喝还给请医看病;前日外祖母还送你那般重礼,你全扔了脑后,竟然这般害我爹爹。”

    阿梅欲上前分辨,袁仪冲她摇头,转而看着二姑娘道“我害的?你们做了什么心里没数?”

    “做什么与你何干,老祖宗允了便可。”二姑娘挑着眉嘲讽着道。

    “那你们便求老祖宗去,为何来我这里闹?”

    “若不是你搬弄是非,老祖宗如何不肯。”二姑娘肆无忌惮的说道。

    “乐儿”花厅门口,大奶奶白着一张脸满眼乞求的看着二姑娘。

    二姑娘像被针扎的的球,在大奶奶的眼神里软下气势,喏喏的唤着“娘,您怎就来了。”

    “跟娘回去。”大奶奶被抽了力气般声音小到不仔细几乎听不见。

    袁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她好似也感觉到袁仪在看她,却只是侧了头一直看着二姑娘。

    “仪儿,你二姐姐她疯魔了,你别当真啊!”顾不得二姑娘不愿,抓紧她的手就转身出去。二姑娘回头冰冷的盯着着袁仪,袁仪亦淡漠的看着她。直到画儿禀告说大奶奶母女出了院子,袁仪才放开立哥儿,轻捏他绷着的脸,笑着说道“咱们先用膳。”

    晚膳只有袁仪在认真的用,立哥儿只是盯着她看。

    “好好用膳,再说别的。”她其实不知该说什么,故意给二姑娘火上浇油,也只得知老祖宗顾忌着他们姐弟拒了大爷求的事,偏对大爷求的事无所知;亦不知老祖宗顾忌何事。

    两人用过膳便回了西厢,示意画儿棋儿到外头守着。

    “阿姐。”立哥儿红着眼无心用膳,袁仪也草草用了点便与他回屋子。

    “我亦不知何事。”她真不知二姑娘发什么疯,那么说话只是想从她嘴里诈出点什么来,可惜大伯娘来的快,她什么也没从二姑娘嘴里诈出来。

    “她说你搬弄是非,你还认了?”立哥儿脸色难看得很。袁仪不知怎么与他解释,便只与他说‘无事’,立哥儿气闷的扭过头不理她。

    袁仪不懂怎么哄小孩,便只好一直陪他,留在他屋里与他一道习字看书,看他洗漱上床睡下再给他掖了被子才回自己屋里。阿梅侍候她洗过身子,拿了布巾给她擦着头发,问出先前就觉不妥之处“姐儿,前日叶夫人为何送您那般重礼?”

    袁仪摇头,有些探究的看着她“我拿与老祖宗看了。”

    阿梅有些复杂的看着袁仪,“明日该找了阿菊回来。”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便转到袁仪身前,扶着她肩膀半蹲了身子,直视她的双眼“姐儿,您是不是不记得?”

第十章 家书

    袁仪心跳到了嗓子眼,强自冷静着问她“我该记得什么?”

    阿梅看着她眼睛,缓缓摇头,“那般小,是该不记得。”说着便从她面前的梳妆台边上拉开最底层的小屉子,取出个匣子。这匣子袁仪早先避了她自己打开看过,里面装着的其中一把小钥匙不知是开哪里的。袁仪心跳加速,她没诈出二姑娘却诈出了阿梅?

    果然,阿梅打开匣子拿过那把小钥匙,说与她听“这把是开床里边屉子里的小匣子,里边放着姐儿攒下的月例银子。”想了想又问她“姐儿可还记得这些?”

    见她一脸茫然,便从她每日躺着的床头雕着花儿的一处拉出一个小屉子,袁仪睁大眼睛,她天天睡着竟然不知那里能打开。

    阿梅从里头抱出一个匣子,认真的与她说道“今日奴婢与姐儿说一遍儿,可要记着。”

    “姐儿?”

    “我尽是不记得这些。”袁仪暗自咂舌,的确是守财奴。一个小姑娘尽掌着许多财物。

    见她听得认真,阿梅才放了心。

    “外头的事都阿菊掌着,待她明日回来,再详细说与姐儿。”见袁仪还是有些疑惑,阿梅又提醒她,“年前会送进来账本子。老祖宗与大老爷遣了管事与阿菊一道对过,再收进咱们小库房里,姐儿还记得小库房墙根放着的箱子?”

    袁仪点点头,不知这许多产业,当初母亲是如何打理。

    “当初姑娘手把手教了奴婢与阿菊,奴婢笨学不来;好在阿菊灵气,姑娘教的她全学了。”

    “阿梅您内秀,是内总管;阿菊灵气,是外总管。”袁仪认真说道。

    “姐儿说是就是。”阿梅溺爱着笑道。

    “这许多钱财,母亲她如何......?”袁仪想不明白她母亲如何就有这许多钱财。

    “当初侯爷将您母亲当成眼珠子般,三爷也纵着,当初世子一房的产业几乎都给带了来。”

    这意思是这些钱财是母亲的陪嫁?

    “还有夫人的陪嫁,姑娘善经营,便积下这许多。”阿梅的话证实了袁仪的猜测,又添了更多疑惑。阿梅明显不想再说,只哄她歇下,给她掖了被子就退了出去。

    袁仪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老侯爷如何愿意拿整个大房的产业给母亲陪嫁,当年父亲与母亲之间是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她通通得不到答案。

    眼前要紧的是今日二姑娘这么闹开,等于是与大房撕开了脸面,他们姐弟在这府里本就势弱,全靠老祖宗与大伯娘照应着,不知往后大伯娘会如何对待他们姐弟,老祖宗又会站了哪边。

    袁仪丝毫睡意也无,干脆下了床走到妆台边拉开底层屉子,打开里头的匣子取了那把小钥匙出来,回床榻上抱出床头屉子里的匣子放在被面上打开,从底下抽出一份单子。

    方才就顾着听阿梅说,没仔细看这份单子。里头列了现银、庄子、铺子、宅子、古玩字画、头面首饰以及阿梅阿菊阿嬷与画儿棋儿他们的身契。

    就是这样袁仪才想不明白,那些银子庄子铺子宅子到底在哪里或是在谁手上,为何她手里只有一份单子?想到今日二姑娘说的那句‘与你何干,老祖宗允了便可’,袁仪心里有了猜测。若真是在老祖宗手里,依眼前来,她手里这份单子列着的钱财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这些都是他们母亲从侯府带来的陪嫁,老侯爷就这般放任不管?可是他们父亲将这些交予老祖宗手里的?那他还真是好父亲,送了娘亲留下的钱财又丢下他们姐弟不管。

    想到这里,袁仪心里一股怒气涌上来。

    也许等阿菊回来,就会有答案,方才阿梅说外头是阿菊掌着,希望不是太坏,毕竟那些是三奶奶留下的,是立哥儿往后成家立业的根本。她又找出方才阿梅给她看过的那方牌子,墨色的牌子有两指宽,不知是何木所制,拿在手里却实沉,牌子上边刻有‘通宝’两字。通宝钱庄是整个燕朝最大的钱庄。阿梅说这一方牌子抵通宝钱庄五万两银票子,且各地的通宝钱庄皆可取现银子。

    亲娘过世之时,小姑娘才四岁,却是犟着不愿去老祖宗处,可是她隐约记着什么?

    生母是在袁仪三岁生辰前就将五万俩银子存到了她名下,说是袁仪将来的嫁妆。要知道,这时的官宦世家姑娘们,陪嫁两千两银子那是常见,陪嫁两万两算是厚嫁;五万两的陪嫁那是郡主公主才有。袁仪握紧了牌子,心想就算那张单子里什么都不剩,至少还有这五万两,也足够他们姐弟将来安身立命,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要紧。

    当初小姑娘不知怎么的竟躲开身边侍候的人,自己跑到那池子边上,隐约是被什么绊了一跤,可她并不记是怎么落了水的。眼下凭她自己肯定是查不出什么,护住立哥儿与自己才是眼前最紧要的,其他的慢慢来,只要一丝蛛丝马迹就可能寻着凶徒,生母的嫁妆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那是立哥儿的。

    袁仪放好了单子与牌子,将那些十两一张或五十两一百两一张的银票放在上头,再压上十三个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这些才是小姑娘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

    盖上匣子放好,又将小钥匙放好才回床榻睡下。不知明日二姑娘或大奶奶会如何,无论怎样,都需得养好了精神,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数着羊慢慢睡去。

    袁仪本就贪觉,昨夜里睡得迟,今日更是迷糊的厉害,阿梅心疼她想让她睡个饱,她自己却挣扎

    伸手让阿梅扶自己起身,洗漱用膳,姐弟俩与往常一般去学里。立哥儿今日神情格外严肃,到向晚楼一层立哥儿他们的学堂门外时,袁仪欲松开牵着立哥儿的手,他却抓紧了,拉她朝楼上去,袁仪任他拉着,心里软得不可思议,小家伙是要保护她呢。两人到了袁仪她们的学堂门口,里面只有大姑娘在温书。立哥儿严肃着叮嘱袁仪道“我在下边,你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袁仪软软的回他“嗯,阿姐晓得。”

    立哥儿这才放心的自己下楼去,大姑娘有些莫名的看着门口的两人,袁仪朝她点头招呼便回自己位子坐下,结果二姑娘一整日没来学里。

    两人午时回到益寿堂见过老祖宗,回到立哥儿的西厢用膳,夏至回禀说大老爷昨日下衙来看了老祖宗,临走前嘱咐让他两人今日去书房寻他一道用膳。

    姐弟两人对视一眼,方才老祖宗有些欲言又止,袁仪装没见着。不论老祖宗想说什么,她都不想现在说破。至少等阿菊回来以后再做打算,否则他们现在一知半解的很是被动。

    若大老爷与老祖宗是一个目的,姐弟两的处境便更艰难。

    立哥儿下学比袁仪晚些,既然是去外院找大老爷,袁仪便留在学堂看书等立哥儿下学。大姑娘收好书袋,见她反而拿了书册出来看着,便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三妹妹是在等四弟?”

    袁仪与她笑着点头,“祖父让我与四弟去书房寻他。”

    大姑娘了然的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有些犹豫,袁仪没问,她犹豫了会儿反而问道:“三妹妹可知二妹妹今日为何没来学里?”

    袁仪不答反问道:“大姐姐你知晓?”

    “昨日大伯与伯娘好似吵嘴了,还提到三妹妹。是我院里一个丫头听来的。”大姑娘靠近袁仪,压低了声音说道。

    “会不会是听岔了?”大伯夫妻吵嘴,还于她有关?

    大姑娘瑶瑶头,提着书袋出去了。

    等到立哥儿下学,两人便去书房寻他们祖父,立哥儿这一整日都绷着脸,好似又回到袁仪刚来这里时的模样,不过现在会主动牵她手。

    两人在花厅等了一会儿,大老爷便回来,祖孙三人用过膳才去书房,大老爷从案几上叠放着的书册中抽出一信封递给两人。袁仪伸手接过却不打开,只是疑问的看着大老爷,“打开看看,是你们父亲的信。”

    袁仪微楞,她松开牵着立哥儿的手,从信封里头抽出厚厚的信纸,立哥儿也凑过来,姐弟两都有些激动。

    整整写满三张纸,姐弟两反复看了几遍,直到视线模糊看不清信里写的字,立哥儿还抓着信纸,她也觉得心酸,不知怎么的竟也流泪了。男孩儿对父亲有天生的崇拜,可袁三爷却丢弃了他们姐弟。现在知道父亲不是真的要丢弃他们,委屈心酸都跑出来。

    “拿回去看,往后你们父亲来信都与你们收着。”大老爷眨眨眼,喊来林管事送他俩回去,到书房门外时袁仪回头看大老爷,他摆摆手温和道:“回吧。”

    立哥儿一路拉着袁仪回院子,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袁仪便随他回屋。阿梅听得动静走出来,问外头守着的画儿出了何事,画儿摇头说不知,从大老爷书房出来就这样。

    立哥儿小书房里,姐弟俩将信又展开看着。

    “父亲大人见信如晤......儿当初未尽夫责,以至阿婉丧命,是一大错;莽撞离京,丢下年迈祖母与父亲,弃儿女于不顾,是又一大错。然错已铸下,悔亦无用......若他们之中任一个有不妥,儿不知余生当如何能过......当初阿婉说过,他们姐弟若有不妥,我就是下去了,亦不允我见她......”

第十一章 阿菊

    又看了两遍,立哥儿才踏实平静下来,“阿姐,咱们可要去徐州。”他有些期待的,父亲在信的末尾让大老爷探问他们是否愿意去徐州。

    “不急,咱们再等等。”现在离开不是时候,何况袁三爷那里实际情况如何,凭这一封信也不能看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姐弟心里确实有了底气。

    立哥儿没反对,从昨晚就绷着的脸上含着淡淡的喜悦,眼睛异常明亮“那咱们先去寺里上香?”

    “嗯。看祖父会如何安排,咱们旬休去侯府,到时也说与太姥爷听听。”父亲在信中提到他在大安寺里给他们母亲点了长明灯,让大老爷安排他姐弟去香添油。

    姐弟俩相视而笑,心从未有过的踏实。

    门外头阿梅等的着急,好容易等门打开,阿梅甚至把他们俩身上摸了一遍方才松口气,嘱咐棋儿与仲秋去打水来,喝了水又拧来脸布擦脸,总算看起来没那么狼狈,只是眼睛还看的出来哭过。袁仪不等阿梅问便笑着说道“父亲稍了信件与祖父,问我们愿不愿去徐州,还让我与阿立去寺里上香。”

    阿梅长长松口气,也笑着道:“如今哥儿姐儿大了,是该去寺里上香,阿菊照姑爷吩咐每年都给寺里捐着香油银子。”

    袁仪惊讶,他们姐弟竟都不知!

    她忽然想到怎没见阿菊,她让阿梅找人传话让阿菊今日回来一趟的,“阿菊可有回来?”

    “她去东郊庄子,得明日才回。”

    袁仪点点头,明日便明日吧,转而又说道:“阿嬷既回去照看孙子,往后你帮着照看立哥儿,嘱咐仲秋跟他身边,咱们暂不添人手。”

    前日阿嬷她小孙子磕伤了头,昨日她便赶着回去了,听她话意是打算回去带小孙子。如今立哥儿回了三房,益寿堂西厢无需阿嬷守着,三房有阿梅在,她放心。

    “这样甚好,就是留夏至丫头一人在益寿堂不甚妥当。”阿梅说道。

    “暂时也无他法,只能先这么安排着。”袁仪有想过不在益寿堂留人手,只是还不到时候。

    今日袁仪特意早起,与大姑娘前后脚的到了学堂。姐妹两人笑着互相问安。大姑娘还笑着问袁仪“三妹妹今日怎这般早?”

    “妹妹是贪觉,大姐姐莫笑话。”袁仪红了脸。

    “贪觉也无妨,妹妹还小着。”袁仪汗颜,她实际上可比大姑娘大多了,“那该如何是好。觉多,用膳也用的多,大姐姐您瞧妹妹胖的。”袁仪捏捏自己有些婴儿肥的脸。

    大姑娘笑的不行,“那妹妹用膳时少用些?”

    “那可不成,老祖宗小厨房的菜极是可口。”袁仪一脸认真的摇头说道。

    “三妹妹自己贪嘴还赖了老祖宗小厨房的菜。”大姑娘笑的肚子疼。

    “妹妹不诓人,大姐姐今日与妹妹一道去用过便知妹妹没说瞎话。”袁仪一脸我是好孩子不说瞎话的样子。

    “好好好,姐姐信你。只是今日一道去用膳有些不太妥当吧,得先禀了老祖宗才好。”大姑娘有些心动也有些顾忌。

    “无妨,我和四弟并不与老祖宗一道用膳。”大姑娘虽然疑惑,却还是应下了。姐妹俩说定了,便各自回身坐下温书。今日二姑娘仍是没来学里,到了午时,大姑娘便与袁仪姐弟一道回益寿堂。也是那番说辞说与立哥儿,他倒是赞同小厨房的菜确实可口,只不过,从上到下打量她阿姐一遍,摇头说“阿姐不胖,还可多用些。”

    袁仪听了便上前捏他脸,大姑娘忙上前抢过立哥儿,姐弟三人一路笑闹着便到了益寿堂。先去见老祖宗,袁仪心里有些侥幸的期盼,可老祖宗衣冠整齐,显然在等他们。

    袁仪忽然觉得冷,从心底泛冷。

    “秀儿请老祖宗安。”

    “这才好,往后常与弟弟妹妹一道来用膳,老祖宗这里便也热闹些。”老祖宗如往常般慈和,若不是刚长那一眼凌厉,袁仪都以为是自己想错了。

    老祖宗说着又吩咐冬雪去小厨房看看今日可有做松子鱼,若是没有便让添上。待姐弟三人转身出去,老祖宗神色复杂的看着三人背影,她不信袁仪看不出她有话与她说。上回对她的暗示装作不知,这回她打算挑明了说,她倒好,干脆带大姑娘来。她有些想不透袁仪是如何想的,按理不该是这样,从上回叶夫人送她重礼,仪丫头看着就是心中有数,如此,怎会这般......不通情理?

    姐弟三人到了的西厢,大姑娘笑容淡淡看着袁仪,她有些心虚又愧疚,垂头拉着大姑娘手“大姐姐您最好了。”

    “三妹妹觉得姐姐哪里好?”大姑娘要笑不笑的看她。

    “最是善解人意,最是体贴。”袁仪认真说道。

    “好了,别哪天把姐姐给卖了就好。”大姑娘笑笑着说。

    “要卖也是卖给我自己。”袁仪抬了抬下巴。

    “你还真敢。”大姑娘说着上前捏她脸,又压低了声音问“这是怎么了?”

    老祖宗脸上异色那般明显,她怎会不知,袁仪不瞒她,老实说道“不知,许是与前日大伯他们吵嘴有关。”

    大姑娘有些了然,拉过袁仪的手说道:“三妹妹,我爹是庶出,我们二房......。”

    袁仪拦着没让她说下去,“妹妹谢大姐姐今日能来。”

    姐妹两人相视而笑,立哥儿有些疑惑,却也没在这时问袁仪。益寿堂小厨房的菜确实可口,松子鱼尤是地道,大姑娘有些用多了,直说下回不能再来,否则腰非得不见了。

    姐弟三人用过膳,稍作歇息便去学里。

    下了棋课,袁仪不等立哥儿便先回,进了院门便见一个着青碧色衫裙的小妇人,一双杏眼浅浅含笑的站在廊下,见她走进院子便迎上来。袁仪不等她行礼,便拉住她手“阿菊,你回来了。”

    袁仪心里松了口气,老祖宗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阿菊抓着她手,眼角有些发红,“奴婢该早些回来才是。”

    袁仪笑看着她“无妨,现下也不晚。”

    两人先回了屋里,阿菊抢着侍候袁仪擦脸净手,又接过阿梅捧来的温水递给她,阿梅无奈的随她去,由她忙活,袁仪问阿菊她老子的腿养的如何,银子可还凑手,还让阿梅再去取些银子来。

    “奴婢与梅姐姐没想着当时姐儿小,不记事。姐儿有什么不知的尽可问奴婢。”

    “阿立该回了,他是男孩儿,更该知晓咱们的处境。”

    “梅姐姐说的对,咱们姐儿知事了。”阿菊欣慰道。主仆三人说着话,一会儿立哥儿就回来了,袁仪留阿梅阿菊两人一道用膳,两人见她坚持,便没多推辞。虽然同做一张桌上,阿梅阿菊还是顾着侍候他们姐弟吃饱,然后才到自己吃用。

    “奶奶名下钱财如今都归哥儿姐儿,哥儿姐儿心里可是有数?”主仆四人用过膳,回到西厢屋里,阿菊正色的问姐弟俩。

    “阿梅与我说了一些,可有不妥之处?”袁仪心下叹气。

    “并无不妥。姐儿您手上的单子是当年交与老祖宗代收着的各项财物。只是这许多年的生息可没在里头。”这几年下来,有多少生息没有比阿菊更清楚的。

    “每年的生息又是如何处置?”袁仪心道果然。

    “每年腊月初对账本子,各庄子铺子留足活钱;结了各掌柜的红利再打赏奴才。余下的都存了通宝钱庄交与老祖宗收着。”阿菊说着看向立哥儿。

    “阿姐说该如何便如何。”立哥儿却看向袁仪满眼的信任。

    “每年各铺子庄子的账本子收进咱们小库房。另有本银钱小账本子,由老侯爷收着。只在腊月底才取出,记着各项银子出入。”阿菊仔细的一一与袁仪说明白。

    一方管账一方管钱,管事的是亲娘生前的亲信大丫头,咋听之下似无不妥之处,可世事无绝对,她知道‘钱财最是动人心’。

    “平日里的银钱进出又是如何处置?由谁掌着银钱?”这里才是漏洞。

    阿菊暗叹姑娘聪慧,“是奴婢掌着,各庄子铺子生息的银子月月都存钱庄,腊月才对账本子。奴婢自己另有银钱小账本子。”

    好一会儿她才点头,递给阿菊一杯温水。从她病愈,就不爱喝茶,淡茶也不喜,众人都知她的喜好,屋里只常备温水。

    阿菊愣愣的接过茶杯,“奴婢...奴婢...”捧着茶杯说不出话来,心里激动着:“她家姐儿懂得,姐儿懂她。什么都值得了。”

    好一会儿众人都不说话,等着阿菊稳下心绪,“头一年还好,次年侯夫人就要支银子,后来咱府里大爷也支银子。到腊月对账本子,奴婢据实以告,老祖宗当时没言语,没过两日就让奴婢另立名目盖了去。老侯爷亦是没言语。”几年下来的种种艰难,阿菊终于能说与她家姐儿。

    “这俩年支的越发多起来。每到腊月对账本子,这支走的银子都另立了名目。年初时,侯夫人与奴婢说往后银子由她掌着,奴婢实在没法子,就说要老侯爷开口应了方可。至今侯夫人没再提这事。”阿菊红了眼。她不甘、愤怒,可她一个奴婢要怎办?

    自己与立哥儿就如那诱人的肥肉,谁都要咬上一口。“已是很好了,咱们不急。”

第十三章 赏

    方才若不是二丫头冲出来,把话说僵了,说不准慢慢商量着,仪儿就肯了。如今看来只能把阿菊手头的银子全支来,她自己手里的再动一部分,往后每年阿菊手里支了银子再一点点补回去。

    老祖宗又仔细想了一遍,确实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袁仪嘱咐画儿留下与夏至一道收拾东西回三房,她与立哥儿先一步回去。阿梅本就忧心今日老祖宗会如何,见两人这时辰回来,忙问用了膳没,两人都摇头,哪还顾得上用膳。阿梅忙去小厨房准备吃食,三房的小厨房平日不大用,没什么食材备着,煮碗细面倒是可以,两人不挑,三口两口的填饱肚子再说。

    袁仪问立哥儿可还要去学里,他点头要去,袁仪便与他一道去,两人顾不上歇息便急忙要去学里,“一会儿画儿与夏至收拾了东西回来,您看着安置,其他的回头再说。”

    姐弟两都是头一回比先生晚到,好在先生只说了下回不可便让进学堂。

    袁仪下了琴课便回院子,阿菊已经等着她。阿菊并不住府里,而是住着三奶奶的一处嫁妆宅子,是当初三奶奶在世时便这么安排的,只她丈夫仍在府里领差事,是外院林管事手下一小管事,她娘家老子与兄嫂则是照管着一处庄子,三奶奶在世时原是安排她兄长去铺子里学着,她兄长却是木讷老实,自请去庄子里。

    画儿侍候她擦脸净手才出去,袁仪接过阿梅捧来的温水,阿菊取出带来的银子问道:“奴婢取了一万两,可是够用?眼看进腊月......。”

    阿菊的话被打断,只因袁仪被一口水给呛得咳个不停,阿梅忙给抚着她胸口顺气。袁仪好一会才顺过气来,今日老祖宗才与她要银子,她表示与立哥儿只能凑只五百两,这会儿阿菊就给她取来一万两银子,还问可是够用,这话若是被老祖宗听到,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

    “进腊月如何?”袁仪让阿菊接着未说完的话。

    “眼看进腊月,奴婢留了掌柜的红利与打赏银子,再有开春要用到的活银子。余的可要全取来?”阿菊说着将银票子放进袁仪手里,又问了一句“可是够用?”

    袁仪无语,她要那许多银子做什么,也是她昨日没与阿菊说清楚,“我用不着这许多银子。”

    “用不上便收着,姐儿手里哪能没银子,往后姐儿自己收着银子,若是活钱不足,奴婢再与您支便是。”阿菊笑得眉眼弯弯。

    “老祖宗今日说了,大伯打点差事需两万两,可我与阿立凑了也只五百两。若知道你这会儿送来银子,不知她会如何。”袁仪看着手里的银票子淡淡讥讽道。

    “姐儿可不能将银子给出去......。”阿菊着急的看着袁仪。

    “也好,便都取来吧。我既不答应动她手里头的也不给她我手里的,他们该把主意打到阿菊手里了。”袁仪淡淡笑着说道,且不说当初交予老祖宗保管的不知能剩下多少,这每年的生息估计是没了,既如此,往后便他们姐弟自己收着。当初姐弟俩不亲近还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孤僻倔强着,小姑娘不也落水丢了命吗?如今即便是惹怒老祖宗与大爷还有侯夫人,最坏又能如何?

    不过身边几人的身契需想法子先拿回,他们姐弟平日更要警惕。

    “咱们院子里若有那该遣走的便遣了,人手少些无妨,守门婆子定要信得过的,不相干的人不放进来。”袁仪目光沉静的看着阿梅道。

    “姑娘放心。”阿梅知晓轻重,虽然同在一个府邸,他们三房却一向是独立的,旁的人轻易伸不进手来。

    袁仪从手里抽了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出来,塞了阿菊手里。“姐儿?”她有些不解的问袁仪。

    “你家姐儿不缺银子。你是咱们外总管,要体面些,不可丢了你家哥儿姐儿的脸面。”袁仪故意扬着眉毛含笑说到。

    阿菊一下明白过来,杏眼泛出一圈圈的红。当初三奶奶在世,阿菊亦是帮着打理嫁妆,除了月例另有贴补银子与红利给她。三奶奶待阿菊阿梅亲近,银钱上更是手松。后来三奶奶过世,头一年她便没敢算自己红利,只是支了贴补银子,哪想腊月对过账本子没两日,大爷便找到她说她贪墨银子。说再有下回便夺了她的差事,还警告说她的身契可是在老祖宗手里捏着。

    阿菊恨极,只为着姑娘的嫁妆不落入他人之手,不得不忍,可她打理这许多产业,时常在外走动,哪能不花费银子!一家子日子过的紧巴,两个孩子还小,用银子地方多,全靠丈夫的月例银子撑着。丈夫偶有埋怨,让她回府里领份别的差事都强过现在。

    只是她不愿,好在丈夫也不真逼她。

    只是前几个月她老子摔断了腿,要卧床将养,她却拿不出银子帮补,还是阿梅借了银子给她度过难关。

    袁仪原本不知,只是猜测她日子过得紧,便想支些银子回来给身边人打赏一番,是阿梅知道她的想法后才与她说了阿菊的事。她又气又愧疚,尽心尽力打理三奶奶的嫁妆,每年有许多的生息,连掌柜的都有红利,她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侯夫人支银子、袁大爷支银子;独亏待母亲留下的忠仆。

    “以往奴婢的红利也就五六百两,姐儿竟比姑娘还手松。”阿菊眨去眼角的水光,笑着说道。

    “也好,往后还是依着娘的规矩办。”袁仪笑咪咪的说着,看了阿梅一眼,便又要抽银票子,阿梅则笑着道,“以往姑娘一年打赏奴婢总有个上百两。余下众人打赏多少,姐儿吩咐了,便由奴婢打赏下去。”

    袁仪便依她,“就依着阿梅说的办,院里众人通打赏三个月月例银子外加一身衣裳。”

    阿梅眼底有赞赏,含笑点头,“是,余下的奴婢拿了匣子装着。”

    这几日事多,上回在小库房里挑的衣料子还在榻上摆着,趁今日便给众人挑上。袁仪选一匹杏黄色绸缎子给阿菊,“姐儿,奴婢都这般年岁的人,哪能穿的这颜色。”

    “能的,这颜色最是衬你”袁仪说着还催阿梅自己挑衣料,众人笑闹一番,最终阿梅与阿菊各挑了一匹,还给阿嬷也挑一匹;画儿棋儿也挑了自己喜爱的一人半匹,又给夏至仲秋一人半匹。

    这时立哥儿也回来,袁仪与他说道,“自我落水痊愈,还未给咱们院里众人打赏,便趁今日都一道赏了。”

    “这银子侯夫人支得、咱府里大爷支得,我们姐弟更是花得。”这是袁仪前日与立哥儿说的,他深以为然。

    阿梅照袁仪吩咐的赏赐下去,从守门婆子到洒扫丫头,一律赏三个月月例银子加一身衣衫。阿梅嘱咐众人,别高兴的到处说,若是引得别个院子闹闲话,别想下回还能得哥儿姐儿的赏。

    院子里众丫头婆子高兴的连连点头,直夸姑娘少爷手面大,一赏就三个月例银子。还互相叮嘱别到处炫耀。院子里正是一片喜气,阿菊来与袁仪告辞,笑意盈盈的眨了眨眼,若有所指的说道“奴婢想起明日还得跑一趟东郊庄子,这两日若是有人支银子,奴婢便说是老侯爷取走了。”

    又弯着杏仁眼对阿梅说道:“我会找人知会田管事一声,说这是梅姐姐的主意。”

    阿梅难得一见的涨红着脸瞪她,阿菊全不在意的笑着。

    袁仪纳罕,打定主意后日上侯府时要留心观察田管事一番。不过阿菊先离开两日也好,暂时也不宜让老祖宗他们知道银子都到她手里了。

    阿菊在晚膳前就离开了,姐弟俩用过膳便回了书房写功课习字,亥时中,袁仪来到立哥儿屋里,他才洗漱,一旁的夏至正拿了布巾给他擦着头发,见到袁仪进来便恭敬的朝她行礼道“奴婢谢过姑娘。”

    袁仪知她何意,淡淡说道:“往后用心侍候少爷。”

    “是,姑娘”说着便退了出去。

    袁仪拉着立哥儿坐下,拿过布巾给他擦头发,“阿立,往后咱们在府里许是会艰难些,你害怕吗?可有想过索性将银子给了出去,换个安稳日子过?”

    “阿姐,你别当我小便不知,若真是安稳,你怎会落水。若是这回给了银子,很快便有下回,没了银子便要产业,哪来的安稳?等到什么都给出去,咱们在这府里便是白吃白喝,到那时才是艰难,谁都可以欺辱咱们了。”立哥儿讥诮着说道,这孩子看问题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所有的透彻。

    “阿姐也是这么想的,真到那时,太姥爷定也气咱们无能,保不住母亲留下的产业。到时咱们真就没依靠。”袁仪又叮嘱他,“如今老祖宗在气头上,咱们更要谨言慎行,定要记着往后有事只吩咐身边亲近的。”

    袁仪见立哥儿乖巧的应了,便接着给他擦干头发催他上床歇下,给他掖了被子才回自己屋子。

    阿梅侍候着她洗漱,给她通了头发,才又捧个匣子出来给她。“往后每年的生息既是姐儿收着,奴婢便记了账本子单放着。这是今日余下的,姐儿您过过目。”

    “阿梅办事我没有不放心的,只是不能单亏待你自己。”袁仪打开匣子,拿起上头的小账本子看着。

    “姐儿放心,奴婢不亏待自己,现下便等着姐儿打赏,咱们姐儿不缺银子不是?”阿梅学着袁仪的语气说道。

    “不是打赏,是给阿梅存体己银子。”袁仪想了想从匣子里取出三百两银票子递到她手里。阿梅满眼赞赏的笑着接过,“奴婢谢过姐儿。”

    袁仪知道阿梅的心思,怕她年岁小又是初次理事,且事关钱财,若是没个分寸,往后恐难服众。

第十二章 心冷

    自己与立哥儿就如那诱人的肥肉,谁都要咬上一口。“已是很好了,咱们不急。”

    “奴婢是这般想的,虽说被支走大半,可这几年下来还是存了不少银子。再有原就存着的银子,还有许多的铺子庄子,足够将来姐儿风光出嫁还有哥儿成家立业。”阿菊担心她想窄了,“再熬过几年,哥儿姐儿长大些就可以自个做主了。”她就是一路这么想着才坚持下来。

    袁仪却知道给不了他们姐弟慢慢长大的时间,老祖宗已是那般急切,“大爷已是等不急,老祖宗不会再让我躲过。”

    可就算自己不应,银子收在老祖宗手里,她要如何处置,他们姐弟又岂能阻止。“难不成是要我手里的?”袁仪猜测道。

    “他们应是不知,那笔银子不在嫁妆单子里,是老侯爷的主意。”阿梅也不确定,想到侯夫人她又不确定了。

    “他们还真敢,无论如何姐儿都不能应下。三爷赴任前委奴婢打理嫁妆,并请老祖宗代收着;抄了单子写了字据交与老侯爷,言明这些钱财老侯爷随时可收回或是代哥儿姐儿管着,袁府无异意,随时如数交出。”阿菊在一旁淡淡嘲讽着说道。

    袁仪诧异不已,阿梅点头说道:“毕竟当初姑娘带的是近半个侯府的家当。难说......”

    “哥儿姐儿多与老侯爷亲近些才好。”阿菊说着与阿梅对了视线,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与异色。

    袁仪点点头,心里想的是要想法子先拿回阿梅阿菊她们的身契,“明日取些银子来,我用得上。”袁仪看着阿菊眼睛。

    “奴婢明日便取来。”阿菊干脆利落的回她。

    “可是要另立了名目?”袁仪不解的问她。

    “无需如此,本就是哥儿与姐儿的钱财,取多少都应当。三爷当初嘱咐奴婢,银子先尽着老侯爷与哥儿姐儿,余下才存着。”这都许多年了,她家姐儿才知晓要银子。

    袁仪咂舌,就不怕把他们养成败家子?

    “当年,父亲与母亲如何?”

    “我与阿姐都不小了。”立哥儿开口道。

    “哥儿姐儿长大了。”阿梅轻轻叹息着。

    “梅姐姐。”阿菊也看着对阿梅。

    “这几年,奴婢有时会想,当初是为何事才到那般田地......那时得知姑娘又怀了身子,姑爷是真的欢喜,说要是生了哥儿,长大了便能护着姐儿,若又是姐儿便他自己护着。”阿梅记得那时姑娘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

    阿梅说她不知发生了什么,阿菊打理产业不常在府里更是不知。出事那日,三奶奶撵了身边所有人,与父亲在屋子里争执着。阿梅是不放心,偷着回屋外,隐约听母亲质问‘将她安置在何处,当初想娶的就是她’,父亲吼着说‘只是想帮她一把你就不能宽容一些’,没多久三爷甩袖离开。

    阿梅急忙进屋,母亲一个人在痛哭却什么也不说。当天便发动提前生产,痛了一白日又一夜还生不出,这个时间府里遣人四处找不着三爷,直至产婆问保大还是保小时才被找回府里吼着保大。最终产下立哥儿,三奶奶却产后血崩。

    三奶奶的故去似乎让三爷崩塌了,往日那意气风发的袁三爷再不得见,第二年便请旨外放,独自赴任徐州。赴任前求了老祖宗照看一双子女并代收三奶奶的嫁妆,还抄了单子写了字据交与老侯爷。老侯爷不愿见,他便托了田管事递进去,又安排阿梅与周阿嬷贴身照看他们姐弟,委了阿菊打理嫁妆。阿菊当初曾大着胆子责问他是不是在外头安置了外室被三奶奶知晓,他却摇着头什么话也不说,阿梅也说在出事前两个月,她们母亲便有些闷闷不乐,更有几次见她偷偷落泪,可是问了她也只是摇头不说。

    这样的答案把姐弟俩对父亲才升起的期待全部打落,比之前没有期待时更难过,尤其是立哥儿。子夜时分立哥儿临睡前,袁仪给他掖被子,他闷闷着说“阿姐,咱们不去徐州吧。”

    袁仪安抚的摸摸他额头,“好,咱不去。”

    回了屋子,袁仪自己坐床榻上想着阿梅说的当初三爷与三奶奶的争执,三爷想娶的是谁?当真在外头安置了谁?老祖宗要如何?

    次日早起,姐弟俩照常去学里,二姑娘已是连着三日未来。午时下学时大姑娘问袁仪可要去他们二房用膳,袁仪笑着摇头拒了“谢谢大姐姐,无事。”

    大姑娘点点头,心想躲着确实不是办法,被老祖宗说一顿事情许就过了。去益寿堂路上,袁仪问立哥儿说“若是今日过后,你便要搬离老祖宗院子,可会埋怨阿姐?”

    立哥儿摇头,阿姐总当他小,其实他怎会不知,老祖宗是想拿他们手里的东西给大伯。从他记事起便知老祖宗最喜大伯,他虽住益寿堂,从记事起就一直是在自己屋里用膳,大伯倒时常来陪着老祖宗用膳。只是这些他不想说与阿姐知。

    两人走进益寿堂,没有意外的,老祖宗已是等着,脸上不再有往日的慈和。见他俩进门来,松口气的同时神色也柔和了些。被袁仪躲了两日,老祖宗已没心思与她讲究如何婉转开口,开门便问袁仪可知前两日二姑娘为何与她闹。

    “不知,老祖宗既然问了,仪儿也想知道二姐姐为何那般欺上门来,说仪儿心黑害大伯还在老祖宗跟前搬弄是非。”袁仪说着有些泫然欲泣的看着老祖宗。

    老祖宗脸色难看有些狼狈的躲着她眼睛,“你二姐姐口无遮拦,仪儿不与她生气啊。”

    “本想二姐姐若是赔个不是,仪儿便原谅她,可是这几日都不见二姐姐来学里。”袁仪神色认真的看着老祖宗。

    “回头老祖宗说说她,让她给你赔个不是。”老祖宗神色复杂的看着袁仪,她这么一通说,让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难出口了。

    “仪儿,你二姐姐那般闹是有因由的。”老祖宗叹着气。

    “二姐姐可是埋怨仪儿收了叶夫人送的头面?当日还问我收了可嫌手沉,若是如此,仪儿今日回去便让阿梅取了给二姐姐送去。”袁仪状似恍然大悟的说道,老祖宗被噎的更是脸色难看,袁仪眼底一片平静,既要抢了他们姐弟手里的东西,便要舍得下脸面来。

    “仪儿,咱先不说这些,眼下你大伯有难处,咱们是一家人,该帮着才是。”老祖宗不愿多纠缠,否则会更难开口,偏袁仪不接她的话,只一副等她说下去的认真神色,立哥儿则是万事由他阿姐做主的模样。

    老祖宗僵着脸,好声气的说道“你大伯的差事有望升一升,只是还需些银两打点才可,府里一时也凑不出,仪儿你帮着凑凑,大伯会领你情的。”

    袁仪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说道:“仪儿手里有三百两。”看老祖宗沉下脸便扭头问立哥儿“你手里有多少银子?”

    “我有二百两,全给大伯。”立哥儿大方的说。袁仪似没看见老祖宗黑沉下的脸色,“咱们能凑五百两。”

    “你这黑心的,当是打发乞丐呢。外祖母送你的礼都不只五百两。”嘲讽的声音伴着二姑娘的身影从里间走出来。

    “二姐姐真阔气,五百两打发乞丐。”立哥儿惊叹道。

    “二姐姐既是这般阔气,定能凑足大伯打点所需的银子。不过...既然二姐姐说了叶夫人送的礼,那我便将它添上。只是还得先与叶夫人告罪一声。”姐弟俩一唱一和着说。

    “好了。”老祖宗黑着脸瞪着二姑娘,拦下她要出口的话。原想等仪儿应下,便让她出来陪个不是,谁知她尽坏事。

    “仪儿你别与老祖宗装不懂,老祖宗与你明说了,打点需得两万两银子,只有你才能帮着凑足。你给老祖宗一句实诚话,是动老祖宗手里的还是拿你自己手里的?”老祖宗再无一丝耐心,沉着脸直直看着袁仪,不容她躲开。

    袁仪神色平静的迎着老祖宗,“老祖宗私房银子自是您自己说了算,仪儿年幼,府里不曾给过许多银子,实在只有五百两。大伯差事要紧,等下晌祖父回来许是有别的法子?。”

    “你...你大伯娘往日那般照看你,尽全不记情。”

    “立儿,你与阿姐是一个意思?老祖宗今日这般求你,你竟也不顾了?”老祖宗满眼失望与愤怒,气恨着厉声让姐弟俩跪下。

    袁仪心知再多辩解也唤不醒装睡的人,拉着立哥儿直直跪下。

    立哥儿就是跪着那背也笔挺:“阿姐没银子,你们便逼,你们怎不去徐州逼我父亲;我娘是没了,怎不去逼太姥爷要银子。”

    “阿立。”袁仪拉了立哥儿手,冲他摇头。老祖宗难掩震惊的看着立哥儿,好一会儿才无力的垂下眼皮,也盖住里头的恼恨失望与复杂,冷着声说道:“回去,别杵在这里,我是管不得你们了,往后好自为之吧。”

    袁仪拉着立哥儿恭恭敬敬的磕了头,方才转身离去。二姑娘着急道:“老祖宗,银子还没取来,怎就让他们走了,该让他们跪着才是。”

    老祖宗无力的摆摆手,“你也回吧,若是不怕让你祖父知晓,就尽管去闹。”

第十四章 再上侯府

    次日早间,姐弟俩如往常一般去学里,立哥儿坚持送袁仪到学堂门口。二姑娘少见的已是坐着温书,听得声音便朝门口看过来,袁仪则催立哥儿下楼去,“我在下边,阿姐有事便唤我。”立哥儿认真叮嘱袁仪。

    “唤你又如何?你们姐弟一般黑心,亏得我娘与老祖宗那般精心看顾你们。老祖宗说的对,你们就是白眼狼。”二姑娘讥诮着说道。

    “我们不比二姐姐,只出得起五百两银子给大伯打点差事,既然二姐姐打发乞丐便是五百两,定是能出得起两万两的打点银子。”袁仪拉着立哥儿,淡淡嘲讽的看着二姑娘。

    “牙尖嘴利。”二姑娘脸有些涨红,恨恨瞪了姐弟俩一眼便径自坐下。大姑娘在一旁坐着,这事若传开来,他们大房总归是要没脸面些,且父亲与老祖宗定会责怪她。

    袁仪安抚的朝立哥儿笑笑,催他下楼去。大姑娘则不动声色的坐着温书,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袁仪走到自己位置坐下,心里思索着大爷这两日定是寻不着阿菊,明日旬休,他们该上侯府去,如此一来最迟后日老祖宗便又会找来,偏他们姐弟避不开,还得送上门去。

    她又想不出好法子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午时,姐弟俩如往常一般回益寿堂,老祖宗已收了昨日的气恨,只不咸不淡的嘱咐两人无事少去侯府打搅。

    袁仪乖巧着应“太姥爷嘱咐了只旬休才去。”

    老祖宗听了只闭着眼,无力的朝两人摆摆手。姐弟俩便行礼退出去,回三房用膳。

    今日旬休,姐弟俩收拾妥当便欲出发去侯府,外头婆子来禀说侯府派了马车来接哥儿姐儿。

    来接的仍是上回送他们姐弟回来的车夫,“太姥爷面前有些话不当说的咱们不说。”马车上袁仪嘱咐立定哥儿道。

    “嗯。”立哥儿听话的点点头。

    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侯府,仍是田管事候着领主仆四人往养荣院去。袁仪下意思的留意田管事,四十不到的年岁,看着极是精干,他好似不经意的扫了眼阿梅便目不斜视的走在前头引着众人。

    还是在书房,袁仪牵了立哥儿进去。田管事则下去吩咐婆子将备好的点心捧上。

    “仪儿(立儿)请太姥爷安。”待姐弟两人行了礼,老侯爷招呼两人上前,“来,过来看看。”

    待两人上前,方才见着是一张舆图在案几上打开着。两人皆是从未见过,便好奇的看着。

    “太姥爷,舆图可是轻易不得示人?”袁仪好奇,这里不比现代,地图似乎不是普通人可接触到的。

    “的确如此,不过这一张倒是能与你们看看。”老侯爷赞赏的看着袁仪。

    “既是你阿姐说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今日咱先学着看这舆图。”老侯爷与立哥儿说道。

    “可是要看?”老侯爷转头看着袁仪问。

    “嗯。”姐弟两皆是兴奋的点着头。祖孙三人头碰头的一道,田管事领着婆子上了茶点又悄悄的退出去。

    “这里是倭国?”袁仪指着图上隔着海的岛屿群问道。

    “你如何知晓?”老侯爷极是诧异。

    袁仪心道糟糕,面上却是有些难为情的模样,“可是不对?游记好似有提到,仪儿猜想许就是这里。”

    “你猜想的不差,这里确是倭国。”老侯爷满眼赞赏,这孩子有悟性。“倭国岛屿众多,与我燕朝隔海相望,每每上岸侵搅我朝百姓,更是抢夺过往商船。”

    袁仪看这似乎是一张北方防御图。

    “这是何处?”老侯爷指着图中一点问两人。

    “徐州。仪儿读过《徐州地志》。”袁仪回答道。

    “太姥爷,这是何处?”立哥儿指着一处问道。

    老侯爷仔细的将整张舆图说与两人,俩姐弟听的极认真。

    “可知你们父亲在何处?”许久看完,祖孙三人喝着茶水,老侯爷问姐弟俩人。

    他俩都点头,这时田管事禀告说是少夫人遣了人来问姑娘少爷是否留下用膳。袁仪心想这是要接了他姐弟用膳?

    两人看着老侯爷,等着他吩咐。老侯爷叹了口气才对俩人说道:“去吧,一会儿田管事会接你们回来。”

    俩人都听话的点头。出了书房,见田管事身后立着一婆子,想必是少夫人遣来接她姐弟俩的。

    跟随着田管事朝侯府二门去,那婆子也跟在一旁;阿梅与仲秋亦是安静的跟在一旁。

    到了二门处,田管事停下脚步躬身与俩人说道“待少爷姑娘用过膳,老奴还在这候着。”见他俩点头应下,方才与那婆子点头,示意她领人进去。

    二门处另有少夫人身前大丫头候着,与那婆子一道领两人往宜安堂去。今日宜安堂不似上回那般人多,只侯夫人与少夫人在座。姐弟俩恭敬的上前行礼问安。少夫人笑眯着美目,起身朝前一手一个的扶着姐弟俩,“舅母可是与你们太姥爷争了你们俩过来,怎舍得你们如此多礼。”

    侯夫人却开口问俩人,“怎如今你们身边仍是阿梅她们跟着?袁府无人可用?”

    “母亲,看您说的,他们是阿婉身边旧人,照看仪儿立儿最是合适不过。”少夫人笑着与侯夫人说道。

    “罢了,你领他俩下去吧。”侯夫人有些不耐的与少夫人说道。

    姐弟俩一路安静的跟着少夫人出了宜安堂,“世子上回没见着你们,嘱咐我今日定要留你俩用膳,舅母是想府里兄弟姐妹大都没见过,索性便设下席面,你们兄姐弟妹几个亲近亲近,老侯爷也愿意你们处得来。”

    说话间两人跟着少夫人到了世子正院,花厅里烧了地龙暖融融的,阿梅与仲秋上前解下俩人系着的斗篷。

    花厅里少爷姑娘已团团坐了十多位,都是侯爷一房与二老爷一房的孙辈,年小些抱了手上的未得见,其余的大都来了。少夫人一番引见,袁仪却记不得几个,立哥儿亦是晕头。

    上回在宜安堂见着的是少夫人膝下二少爷与四姑娘,另还记了二老爷一房的大少爷与大姑娘。这里应是大少爷居长,袁仪松了口气,还好用不着她当孩子王。

    姐弟俩只含笑跟随着一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唤着,送上阿梅备好的荷包。好在阿梅周到,自上回从侯府回去,便与画儿棋儿备下许多荷包,上头绣的胖企鹅是袁仪画的花样,瞧着十分喜人,送少爷姑娘的再合适不过。

    一番见礼过后,几位年岁小些的少爷姑娘由奶娘陪着回了各自房里,留了年岁相仿的少爷姑娘在花厅开了一席。少夫人交代众少爷姑娘与袁仪姐弟好生处着,又嘱咐袁仪姐弟多与表兄弟姐妹们亲近着,便领着丫头回自己屋里。

    席间,二少爷与四姑娘自顾着用膳,并不多招呼他俩,其他少爷姑娘见状亦是不多言。姐弟俩心知,大家都是顾着老侯爷,毕竟谁也不想惹老侯爷的眼,却也没多真心想与他俩亲近。

    与表兄弟姐妹们不咸不淡的用过席面,袁仪姐弟便往正院去谢过少夫人。她遣身前大丫头将俩人送至二门处,田管事已是候着,“少爷姑娘随老奴先到花厅,今日侯爷携世子来与老侯爷一道用膳,此时应是还在。”

    姐弟俩笑着点头谢过田管事,随他进去老侯爷的养荣院。

    此时花厅里,老侯爷与侯爷世子祖孙三人正喝着茶,田管事禀告说袁仪姐弟来了。

    待两人恭敬的行礼问安,世子便笑呵呵说道“我这是头回见仪儿与立儿,没什么好东西可送,下回带你俩骑马去,可好?”

    侯府世子,眉眼俊朗,看似不拘小节。“胡闹,仪儿一个姑娘家能与你骑马去?”侯爷斥了世子一句。世子却是毫不介意的笑看着俩人“今日见着许多兄姐弟妹的,可是晕了头?”

    “嗯。”立哥儿老实的点头,袁仪深有同感。

    “哈哈,换了我也头晕。”世子乐的大笑。老侯爷与侯爷也是忍不住的笑,姐弟俩亦是笑了出来。

    世子招呼俩人上前,一转手掏出两只小小的、白玉雕琢的兔子,一人一个放在俩人手心,“舅舅送与你们玩儿的。”

    姐弟俩恭敬的谢过,立哥儿甚是喜爱,看他书房的多宝阁摆了许多小泥人便可知晓他喜好这些小物件。

    侯爷与世子好似特意等他俩,与他们见面说几句话便离了养荣院。姐弟俩则跟着老侯爷慢慢走着去书房。

    “想学骑马?”老侯爷问俩人,方才世子说要领他俩去骑马,这两孩子眼神可亮了。

    “真的能学?”立哥儿眼神亮亮的看着老侯爷。

    “有何学不得?不骑马如何行万里路?先选马,开春让你们舅舅带你俩学。”老侯爷纵容道。

    “谢太姥爷。”姐弟俩这一声回的真是响亮。

    “与他们可处的来?”老侯爷难得的开怀。他这些年未踏足后院,府里小辈亦极少敢来寻他。

    “大少爷说下回请我俩去他屋里。”袁仪想了想才回。

    “二舅母还夸阿姐稳重,她放心。可立儿不放心”立哥儿神色严肃。袁仪看他神色觉着好笑,心下更是暖暖的。

第十五章 不允

    老侯爷看了两人一眼,沉默着进书房,径自坐上胡床,又招手让两人上前坐着。

    姐弟俩乖巧的在胡床坐下,看着老侯爷。

    “如何落水了?”上回他们祖父说了这丫头落水,他不当回事,想着是袁家老大找的由头,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仪儿不知。”袁仪忽而觉着鼻酸,心下诧异。遂低着头说道。袁仪不想老侯爷跟着伤神,总归她是没有证据。

    “丫头,与太姥爷说说。”老侯爷与立哥儿一般严肃的看着她。袁仪看着眼前一老一小,有些无奈,想了想方才认真看着老侯爷与立哥儿说道:“只记着绊了一跤,可仪儿离池子还远着,不知怎的就落水。”

    老侯爷看着她,眼底闪过痛色。袁仪安抚道“仪儿往后注意着,定远着池子,亦不敢让身边离人,立儿身边亦时刻不离人。太姥爷您不担心。”

    “立儿如今与阿姐一道住着,会看着她。”立哥儿亦懂事的拉了老侯爷的手说。

    老侯爷闭了双目,好一会才叹口气,拍着两人的手喃喃说着“你们父亲该回了,你们母亲终究是不怪他。”老侯爷的声音异常苍老无力。

    他愧对早逝的老大,没能护住婉儿,这些年对她留下的一双儿女更是不闻不问,如今这俩孩子能好好的在他跟前,定是婉儿自己在护着。

    “病了许久?”老侯爷温和着问袁仪。

    “嗯,前几日父亲送了信回来,说仪儿病愈了,该去寺里给母亲上香。祖父让问问您。”袁仪笑着说与老侯爷。

    “去上香也好,若是坐得住便听师傅讲讲经。”老侯爷赞同道。

    “嗯。”两人听话的点头。

    “可想去徐州?”老侯爷若有所思的问着俩人。“太姥爷?”姐弟俩疑惑不解,他却是摆摆手,不愿多说。随即招来田管事,嘱咐道“送这两猴子回吧。”

    姐弟两人互看了一眼,怎就成猴子?

    “怎不是?上回拐哪处逛去了?”老侯爷了然的看他俩一眼,又嘱咐田管事,“看看吧,告诉阿菊,说我不允。”

    说完朝两人摆摆说,显然不愿多说。姐弟两只好行礼告退,跟田管事身后出了侯府。

    田管事候着主仆四人上了马车,自己便与车夫一道坐外头。待众人坐定,田管事回头问姐弟俩“可还去东街?”

    见两人红了脸,笑着说道“老侯爷吩咐了,要带何物尽可说与老奴。”

    姐弟俩红着脸却高兴的点头,与他说了要带些吃食回府。到得东街,田管事候着俩人下得马车,就在前头护着他两一处处的逛过去,姐弟俩头一回这般在街市逛着,看什么都有趣,零零碎碎用得着用不着的买了一通,身后阿梅与仲秋抱着大包小包的吃食与小物件。直到田管事催促俩人上了马车,主仆四人在马车里还兴奋的小声嘀嘀咕咕着,田管事在外头听,亦是满脸的笑。

    待马车停下,阿梅与仲秋下了马车,袁仪掀帘子欲下来,才发现不是她们袁府门前,“这是当初老侯爷给姑娘置办的嫁妆宅子,阿菊一家在守着。”阿梅笑着与袁仪解惑。

    ‘吱呀’声中,门很快就开了,一五十出头的老奴出来看了看,又问田管事“您是?”

    “开了门,少爷姑娘来了。”田管事吩咐了那守门老奴,便上前欲扶立哥儿下马车。立哥儿不等他来扶便径自跳下去,后头仲秋上前一步扶袁仪下来。

    那守门老奴愣楞看着众人,见田管事皱了眉,便躬身与田管事说道“您稍等,待老奴禀了阿菊娘子。”说着还掩上门,小跑着去寻能主事的人。

    没让众人多等,门便再次‘吱呀’着开了,却是阿菊走了出来,见是姐弟俩人,她笑弯了一双杏眼,紧走两步上前唤道“姐儿,哥儿。”

    阿梅笑着提醒她,“进去再说。”

    “是,奴婢都乐糊涂了。”阿菊连连点头说着迎袁仪姐弟进去院子。那守门老奴也知机的与车夫将马车停到一旁。

    袁仪牵着立哥儿走在前头,阿菊在身侧引着众人绕过影壁,进了后头的小花厅。“院子一直打扫着,哥儿姐儿上正院瞧瞧?”阿菊笑眯着杏眼。

    袁仪点点头,随意的四处看看,这是一处三进三开的宅子,地方不挺大却是精致,位置也好,她一眼就看中这宅子,心想若是她姐弟俩住这里来,才是清净。

    待众人看了一圈,在花厅坐下,仲秋捧了茶水上来。

    “姐儿,今日怎就来了?可是见了老侯爷?”阿菊怎也想不到,她家哥儿姐儿今日会来宅子,还跟着田管事。她原是侯府家生子,后来一家子跟着姑娘做陪房,每年腊月亦是与田管事交接小账本子,自然知晓田管事的分量。

    “太姥爷允了我与阿立出来看看。”想到老侯爷说他俩是猴子,袁仪有些难为情。

    眼见天不早,袁仪吩咐仲秋将他们一路买的吃食给阿菊留一些,“今日晚了,下回才看慧姐儿与林哥儿。”她说着便牵立哥儿出了宅子。

    阿菊亲扶着袁仪姐弟上得马车,放下帘子与田管事点点头欲退到一旁。不想田管事看着她说了一句“老侯爷说了‘不允’。”不等阿菊问,又嘱咐道“有事,尽可来侯府。”说罢便催促着车夫往袁府去。

    马车里,俩姐弟自然听得田管事与阿菊说的。立哥儿一脸疑问的看着袁仪,见她只是摇着头,便不多想,总归不是坏事。

    待主仆四人回到袁府,天已将黑,姐弟俩身边跟着仲秋去益寿堂见过老祖宗,阿梅则先回了三房。

    待两人到益寿堂,冬雪正侍候老祖宗净手准备用膳,袁仪把给老祖宗带的桂花糖糕递给春风,姐弟俩规矩的请了安,安静的立在老祖宗身前。

    老祖宗恼恨又复杂的看着姐弟俩,打赏奴仆那般手面大,带个吃食也选那上好的,偏就狠心不肯帮老大一把,这么几年真是白心疼了,越想越恼怒,脸色便愈是冷凝,“回吧,既然你们眼里没我这个老祖宗没这个家,便无需做这个样子,往后也无需再来见我。”

    “老祖宗,您别不要立儿,立儿会孝顺您的。”立哥儿眼底的伤心显而易见,老祖宗虽说与他不亲近,却也是日日见着关心着他的长辈,又怎没有孺慕之情。

    “你若真的孝顺,便取来银子给你大伯打点用,带些糖糕有何用。”老祖宗气恨的拍着圈椅扶手。

    立哥儿红着眼睛摇头,看着老祖宗的眼神满是委屈。

    “你回吧,就当这几年是白养你了。”老祖宗闭着眼,不愿再看他俩。

    立哥儿沉默的跟着袁仪回三房,一路上她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两人回到立哥儿书房,夏至打水侍候他擦了脸便退出去,袁仪与他商量道“要不咱就帮帮?”

    她知道立哥儿是念情的孩子,怎舍得与老祖宗之间的亲情,于她来说,立哥儿最重要,若是他愿帮,那就帮。只是如何帮可是有讲究的。

    立哥儿却摇头,“阿姐,大伯恨我。”小时侯,有几回他去看老祖宗,看他在院子玩耍,故意推他摔地上,甚至有一回还把他功课撕了。

    袁仪惊愕、心疼的揽过他,想不明白一个成年人怎么就与那么点大的孩子过不去。“可有说与老祖宗知道?阿嬷没看着你?”

    “老祖宗说大伯是不小心,让阿嬷别胡乱说。”立哥儿冷淡着说道。

    袁仪不再问,满心的愧疚无法宣泄,只紧紧的抱着他“阿姐对不住你。”

    “阿姐,没有对不住,现在我长大了,我能保护你。”立哥儿反而安慰袁仪道。

    “嗯。以后阿姐就交给阿立保护。”她抱着立哥儿,心想总这么纠缠着不是办法,该想个法子断了老祖宗与大爷的念头才是。

    待姐弟俩用过不知热过几回的晚膳,立哥儿便回书房用功。西厢书房,袁仪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便收笔,阿梅捧来温水给她,有些担忧的说道“姐儿可有想过与老侯爷说说,总这么被逼着不是办法。”

    袁仪却摇头道不妥。阿梅不知她是如何想的,只能暗自担忧着急。

    这时画儿进来禀告说老祖宗跟前的冬雪姐姐来了,说是老祖宗找哥儿姐儿去益寿堂。

    袁仪知道大爷这是不等了,阿梅着急着与袁仪提议“姐儿与哥儿先去侯府避避?”

    袁仪摇摇头,吩咐画儿去找来仲秋,叮嘱阿梅与棋儿留下,她想了想,便让仲秋在他姐弟俩与冬雪走后去外院找大老爷,若是找不着便找林管事。

    安排完这些,袁仪才去见冬雪,“让冬雪姐姐久等,不知老祖宗这时辰找我们可是有急事?”

    “三姑娘客气,奴婢也不知。不知四少爷可收拾好?老祖宗还等着。”冬雪脸色有些难看。

    “冬雪姐姐稍等。”

    “阿姐。”立哥儿走了进来,站在袁仪身边,平静的看着冬雪,“冬雪姐姐,老祖宗可是有急事?”

    冬雪摇摇头,“三姑娘四少爷,老祖宗还等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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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态万千介绍:
职场白领袁仪,赴闺蜜美食之约的路上意外穿越到历史上不存在的燕朝,成了京都袁府十一岁的三姑娘袁仪。
原主小姑娘三岁母亡,父亲外任多年,府里亲人众多还有一个亲弟,偏小姑娘身边只跟着几个忠仆独居三房。
昭德十三年冬天,她意外落水,恰袁仪魂穿而来。
好吧,这辈子总算有亲人,便宜爹爹靠不住?幸好亲弟是个贴心小棉袄。姐弟同心,什么妖魔鬼怪统统靠边去!仪态万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仪态万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仪态万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