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无视之
“爹爹。”将袁三爷迎进屋去,书案上墨迹未干的几张字就进入他眼里,“仪儿刚才在写字?”
“是。”袁仪点头,这不是明摆着的?
袁三爷不计较她语气中的嫌弃,走到书案前去看,一张张仔细的看,一边还吹着墨迹,边赞赏还自得的看她一眼、又一眼的。
“父亲今日衙里无事?”袁仪嘴上这么问,心里却想着不应该啊。袁三爷放下手里的字,走到窗前软榻坐下,袁仪便知他真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在软榻旁的椅子坐下,等他开口。
等了一会儿,见袁三爷只盯着她脸上看,却没说话,袁仪疑惑的皱了皱眉,这时才听袁三爷极轻微的叹了口气,她的疑惑更深了,能有什么事让他这样为难?
心里正猜测几种他可能为难的,还是他知道自己打人巴掌了?他做这样子是想如何训示自己?心里才这样想,她就瘪了嘴心中不愉。袁三爷看着看着发现她忽然就跑了神,摇头无奈的出声唤她,“仪儿?”
“父亲何事?”别说称呼又变了,语气也听出来明显是不高兴了。
袁三爷一愣,苦笑的摇了摇头,语气斟酌的道“外头的传言,仪儿不要放在心上,爹爹会处理。”
“您打算如何处理?”袁仪一顿,没想他是说这事,一时没完全转过来,语气就有些别扭。
“只要是有份传的,爹爹一个个的都请到府里,让他们当着爹爹的面再说一遍。”袁三爷以为她是心中委屈难过,话就说的咬牙切齿。袁仪脸上绷着不露出笑意,心中却暗道他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以势逼人。
“仪儿?”
“前日,赵先生家的二小姐把话传到了我面前,女儿一时不查,手掌心就贴她脸上去了。”袁仪垂下眼帘,一副等着他责罚的模样。
仪儿想自己一个个打上去?袁三爷则停了一会儿,有些不能确定她的想法,“仪儿是想------”
袁仪不知道他心里都想的什么,觉得既然说到这里了,就说了她打算明日带伤药去赵家。袁三爷听了却皱眉摇头,“无需你去,爹爹会安排人送去。”
“嗯。”
袁仪心想那日赵婉柔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自己再去要一句道歉无什么意义,送伤药也是一个态度,自己不去也无不可。
又提了范博士让她下个旬日就去丙课室读书一事,略过了她原先是决定不再去学馆与那几个小姑娘一起读书的事。
袁三爷皱了皱眉,似乎不是很愿意她去学馆,只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才斟酌着有些勉强的应下,“也可,你若不习惯便还是请先生来家里,爹爹原本已经托人在京里给你聘一位先生,年后来徐州。”
“是。”请先生来与去学馆各有个的好,只不过袁仪没想到袁三爷已经托人从京里给她聘先生了,都没听他说起这事,要不今早范博士问她有什么打算的时候她就说了。
“寺里抓的那两人,官府、要如何处置?”袁仪原本知道官府的事情不该多问,只不过,一种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心思,就是想知道,正好袁三爷在,她便按不住问了出来。
袁三爷却没她那么多顾忌,直言告诉她,“依旧流放。”
不过,由此他想到还有一事未嘱咐,便正色道“仪儿,外头那些无中生有的,爹爹虽会想法子消除影响,却难保没有嘴碎之人再以讹传讹,你需记得,身正不怕影斜,最好的法子便是,无视之。”
“爹爹放心,仪儿知。”袁仪点头,心里微暖。她总算知道袁三爷今日这样早回来,就是为了嘱咐她这一句话。
这道理袁仪自然也懂,无视之。最坏的就是会影响她以后的婚嫁,可别说她打心里原就惧怕、排斥嫁人,再说她过了年才虚岁十三,就是照这古代的习俗,女子嫁人也还得过几年,还没影儿的事情现在有什么愁!人家要恶心自己恶心袁三爷,难到自己真就乖乖的受了?
既然定下来去学馆读书,趁着还有几日,袁仪便先做起准备。从立哥儿那里抄来课目安排,又问他先生教学的进度,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她除了每日练字不间断,其他时间几乎都在读书。立哥儿比她还激动,每日回来必定会与她说当日先生教的什么,还有布的功课。
到旬休这一日,用过早膳,袁仪让棋儿去包一包昨日六婶子自己做的千层糕,就坐上马车去了蔡博士府上。
门房的人许是得了吩咐,见是她便直接请她主仆自己进去,上回来过,袁仪自是记得怎么走。一路进去依旧没见几个仆从,进了内院门才有一个青裳丫鬟迎上来,“您是?”
“我姓袁,梓妍好些了没有?”
“我们小姐这几日多是卧床养着,请袁小姐跟奴婢来。”丫鬟嘴里说不出什么,不过那天梓妍的精神看起来虽然不太好,但比起当初自己伤的那回却好许多,再仔细养些时间许是就能下床了。
袁仪嘴角挂了笑意,点点头就跟上那丫鬟。她以为这回会应该会先去正屋给蔡夫人请安,结果丫鬟仍然是直接领她来到后罩房。
“小姐这会儿许是又睡着。”那丫鬟边解释边上前掀起厚毡帘子,一边伸手做请。
袁仪示意能慧先在外面候着,她自己进去。屋子里静悄悄的,一股子浓重的药味,那丫头跟进了屋子,越过袁仪先绕到屏风后面,边与袁仪解释道“小芸应该是煎药去了。”
小芸应该是蔡梓妍的丫头,就上回在学馆门口见到过。绕过屏风,就看到床榻上,蔡梓妍面朝里侧卧在床上,并没有注意到她们进来,袁仪微皱了皱眉。
那丫鬟将床榻边上的炭盆移开了一些,俯身轻轻唤道“小姐?小姐?”
怎睡的这样沉,是昨晚上没睡好么?
“算了,让她睡吧,我过几日再来看她。”
袁仪嘴上这样说,人却还站在原地,那青裳丫鬟奇怪的看一眼她,就退到了一旁。
等了一会儿,蔡梓妍仍还睡着,袁仪不自觉就皱了眉,她走到床边儿坐下、探过身子去看,口中轻换道“梓妍?”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谢
等了一下,仍没见动静,袁仪忽然心跳的厉害,扭头看了一眼那丫鬟,忽的又回过头,将身子更探过去一些,几乎压着床上的人了,连唤了两声,“梓妍、梓妍------”
蔡梓妍没有任何反应,袁仪愣愣的盯着床上她的半边侧脸,觉得自己的身子在一点一点的僵硬。那丫鬟也察觉到有点不对劲,两步冲到床边,伸出手、却停在半空,“小姐、小姐?”
蔡梓妍一动不动,袁仪颤着手,缓缓伸出一指到她鼻空,几乎只有一吸的时间,火烧一般猛缩了回来,“梓妍------”
丫鬟从她煞白的脸色预感到了什么,猛的伸手将蔡梓妍的身子给掰正,一声凄厉的嘶喊“小姐------”
炸的袁仪脑袋‘轰轰’作响,她愣愣的坐在床边上一动不动,眼睛离不开床上躺着的人,鼻下已经凝了的血迹,“梓妍------”
“小姐、小姐------”
混沌中,有人抱着她将她强拉离开床榻,身边乱哄哄的,她被挤到角落,一阵冷风迎面袭来,她朝四周看看,原来自己正在蔡家大门的台阶上,能慧双臂环抱着她,“小姐,咱们先回去吧。”
袁仪失措的看着能慧,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憋的她眼角泛红。
“小姐,先回去吧。”能慧担忧不已的又重复一次。
马车缓缓在刺史府大门停下,能慧跳下车,回过身伸手去接袁仪,轻声道“小姐,咱们到了。”
门房的周鹏看到袁仪回来,立即上前禀道“小姐回来了,刚才学馆的赵先生与赵小姐来求见大人,这会儿在集雅居。”
袁仪木然的往里走,周鹏还以为她没听清楚,又追上一步,能慧急的拼命给他使眼色,袁仪却忽然反应过来,回过身问他,“是谁?”
“是学馆的赵先生与赵小姐。”周鹏见自家小姐有些恍惚,担心她没听清自己前面说的,便又提醒她,“说是求见大人,还要见小姐,这会儿是少爷在。”
袁仪脚步一转,缓缓往集雅居的方向去,能慧气急的给了周鹏一个白眼,才急忙跟上去。
今日虽然休沐,袁三爷这会儿也不在空闲,这会儿集雅居只有一个仆从守着,袁仪进去径直就往花厅去。里头是赵先生在说着什么,袁仪在敞开的门边上站定,眼睛直视坐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的、微垂着头的赵婉柔。
花厅里的三人听到动静,都看了过来。
“阿姐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
立哥儿几乎与袁仪同时出声,她的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赵婉柔,木然的,“梓妍没了,你怎么不去、看她------”
袁仪说不下去,喉咙好像被谁掐住,所有的水汽全往眼睛里涌,撑了一路的心理防线在此时崩溃。愧疚几乎将她整个人淹没,她知道的,自己与赵婉柔一样,都是凶手。
她们俩人都是凶手,自己这个凶手见了梓妍------赵婉柔这个凶手来找自己做什么,她也必须去------
“阿姐?你怎么了?”
“你说什么?我、我哪里,我前日去看的梓妍。”赵婉柔一脸委屈茫然,更被袁仪盯的有些害怕,往他父亲的身旁靠拢。
“你说,什么是梓妍没了?”赵先生盯着袁仪的眼睛,脸色渐渐变的铁青一片,突然,他起身往外疾步离去。
“爹------”
他没说一声就走,赵婉柔惊的面色煞白,似是辩解更似求证一般冲袁仪大声叫喊,“你胡说什么,我前日看梓妍还好好儿的------。”
“阿姐------”
立哥儿担忧看着袁仪泛红的眼睛,伸手牵住她冰凉的手指,回头凶狠的盯了一眼赵婉柔,吩咐能静,“送赵小姐出去。”
***
听雨园,袁仪屋子里。
一个人木愣愣的坐着,立哥儿看她那样,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棋儿知道自家小姐爱干净,但凡出门回来,定要洗手。这会儿小姐不愿意动弹,她就拧来帕子帮着擦干净手,再和往常一般递上一杯温水。
“我想自己待会儿。”
“阿姐------”
棋儿只好将茶杯放在一旁案几上,再俯身从软榻里侧拿来小被,打开来搭在袁仪腿上,才扯扯立哥儿的衣袖,示意他与她自己出屋子去,“就让小姐歇会儿吧?”
焦急的等在屋外的众人见他们出来就都围了上来,“小姐如何了?”
立哥儿看一眼也守在屋外的能慧,道“你跟我来。”
“都散了,让小姐歇会。”棋儿挥挥手让其他人都各自忙自己的去,只让仲秋在屋门口守着,她自己则也跟了上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
立哥儿一进屋就问身后跟来的能慧。从袁仪回来,大家就看成她不对劲,可她只红着眼睛什么都没说,立哥儿问了几回她也不应,所以这会儿众人担心,却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奴婢也不是很清楚。”能慧摇摇头,她没跟进去蔡梓妍的屋子,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后来又乱成一团,没人顾得上问。而且小姐看起来不对劲,可此时蔡家没人顾得上她们主仆,匆忙间她就带袁仪出了蔡家。
“小姐进了蔡小姐屋子,就两句话的功夫,给咱们领路的丫鬟就嘶声大叫,奴婢冲进去、小姐正呆坐在床边上,而且蔡小姐的样子、看着应该是------”
立哥儿与棋儿都盯在能慧脸上,见她话没说完,却摇了摇头,惊的都发不出声音。立哥儿很快回过神,一声不吭就又出了屋子。
棋儿白着脸,那会儿小姐就坐在那床边儿,那、那定是看到蔡小姐、那小姐她------
她一个激灵,震惊当中反应过来,急切的推了一把能慧,急声道“去、去请个大夫回来,就上回那个、百草堂郑大夫,快去。”
自己怎么就这么糊涂,刚才小姐回来、那样子看起来就是被惊吓了的,自己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赵先生赶到蔡博士府大门外,门是敞开着,能看到里头的仆从此时走路是用跑的,是有别于往常的噪杂。石阶下,赵先生吸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蔡家他没少来,仆从也都识得他,此时却没一个上来与他见礼。
他随手拦下一个,问“出了何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世上无后悔药
“是、是刚刚、我家小姐、没了------”
仆从话说的结结巴巴,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赵先生最后的一丝侥幸便彻底没了,抓在那仆从臂膀上的手一松,垂了下来。
灰白着脸楞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朝内院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拖着脚步朝大门外走去。
赵婉柔从刺史府大门出来,赵先生早已经走了,她没办法,只得回身又进了刺史府,到门房央着周鹏派马车送她。
等马车送她到半道儿,她忽然又改了主意,要车夫送她去蔡府。反正送哪都是送,将她送到蔡府大门外,车夫看着她下车、进去蔡家了才驾车离开。
赵婉柔满脑子都想袁仪是在骗她的,虽然从进门就觉出蔡家此时异常的气氛,却因心念着要见蔡梓妍,闷头就往后院方向进去,却被丫鬟拦在二门里,“赵小姐,请回吧。”
“我看了梓妍就回去,不吵着她。”
丫鬟哽着嗓子,重复了一次,“赵小姐,请回吧。”
赵婉柔不是神经大条的,此时她已经心慌的不行,却控制不住自己,固执的就是要见到人,“她骗我的,我要见梓妍。”
丫鬟伸手拦她,却被她用力挣脱,旁边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你便让她上去看。”
那人哽咽着说的咬牙切齿,那丫鬟顿了顿,便放任她去正屋的方向。
赵先生颓败的回到家中,被妻子和长女问赵婉柔去了哪儿,才恍然想起把人丢在刺史府。
赵家的人到刺史府接不到人,回去赵家,赵婉柔仍然没回,几趟往返刺史府来询问,最后赵婉蓉找来,棋儿没敢拿这事烦袁仪,只是让能慧带她去问门房。
屋子里,袁仪呆坐了一会儿,身子渐渐倒下、整个人卷成虾状蜷缩在软榻上,小被扯着兜头盖在上半身。立哥儿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书册注意力却在袁仪身上,不敢出声吵着她又怕她憋闷,悄声走近,将小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她鼻孔,才又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案前坐下。
***
午时将过袁三爷回府,才踏进大门里就听门房的说棋儿姑娘吩咐请了大夫进府,他听的一惊,直接就进来听雨园。
“是谁身子不适了?”
“是小姐有些惊着,大夫给开了安神茶。”袁三爷听的皱眉,从寺里回来这么多天了,怎会今日才惊着?等棋儿就跟他解释了事情的原委,他更是眉头紧皱,奇怪怎么什么事都会给仪儿遇上!
挥手示意棋儿退下后,他自己进了袁仪屋子,看到立哥儿也在,他一点也不意外。伸手探了探袁仪的额头,还好没发热,总算放心一些。侧头看看一旁安静站着的儿子,随口问他午膳用没用,立哥儿摇摇头,才觉出一些些肚子饿来。
“先去用膳。”袁三爷说着率先出了屋子,午膳就摆在立哥儿屋里。厨房另做了清粥,因为安神茶的原因,袁仪迷迷糊糊中被喂了一些进去。
傍晚袁三爷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沉睡着。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似乎有些热,袁三爷又试了试自己的额头,确实是发热了。不用吩咐,立哥儿急忙出去让人再去请大夫来。
“先前郑大夫就嘱咐过,说小姐许是会发热,另开了方子,药也都抓了回来,奴婢这就去煎来。”
棋儿这边说着,仲秋却接着她的话说道“还是奴婢去煎药,小姐这儿离不得人。”
她说着急忙就去了厨房。棋儿顿了顿,跟着也去了厨房,没一会儿就打了水来,给袁仪擦了手脸,又拿勺子一点一点的给她喂进一些温水。袁三爷没心思去书房,干脆与立哥儿一样,拿了书册坐在书案边看,边随时注意袁仪这边。
药才煎来,袁仪身上热度又升了些。一碗汤药喂了大半进去,到了晚膳时间,热度还没见退,还好没再升。就是人迷糊的很,只能勉强喂进去两口清粥。
因为明日要去学里,袁三爷便让立哥儿回屋去歇息,叮嘱棋儿夜里警醒着,有事情就立即禀给他。
半夜里袁仪热度又升了上去,浑身滚烫。汤药喂进去,又连着拧帕子给她擦手脸,热度却不见退一点,棋儿与仲秋两人吓的直掉泪,“你守着,我去请爷过来。”
袁三爷睡前就叮嘱阿七注意听雨园这边的动静,这边能慧一过去请,阿七就喊他起来,随即得了他吩咐连夜又去请大夫。
很快,袁三爷披了大衣就过来听雨园。
袁仪的脸颊因为发热而呈现不自然的红色,大夫没那么快请来,棋儿与仲秋只能轮换着给她用湿帕子给她头上手上降温。
袁三爷看在眼里,疼惜又自责。他下午让人去打探了蔡博士女儿的事情,知道了为何仪儿明明并不与蔡家小姐特别交好,却连着两次上门探望。可这女儿心思重,任事都压在自己心里,硬生生把自己憋成现在这样。
郑大夫白日来给袁仪看过,这会儿能慧大半夜的又找来,他心里有数,利索的起床穿衣,背上药箱就跟她走。
“方子无错,只是小姐这病来的猛,邪火太盛,这热气要退下需得辅以针法,大人您看?”郑大夫给袁仪把完脉,便征求袁三爷的意思。
“有劳大夫。”
得了袁三爷的允,大夫立即从药箱拿出针袋打开,一排大小长短不一的银针一字摆开,两个丫头看的头皮发麻,却还得在一旁打下手。
好在总算起了用处,扎针观察了不到一刻钟,郑大夫收针差不多一刻钟,袁仪的高热就退了下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郑大夫又另开了方子,嘱咐让人一会儿跟他去抓药,两个时辰后服用。
“大人,现下这热气是退了,余下的还要以汤药慢慢调理,这张方子先用个两副,两日后老夫再来。”
“有劳大夫。”袁三爷嘱咐能慧送郑大夫走,顺带把药抓回来。他自己在袁仪床边儿坐下,伸手轻抚她因为烧退下而显得异常苍白的脸颊,低声劝道“爹爹知道你愧疚,可是仪儿,世上无后悔药,你这样,除了平白折腾自己,无一丝好处。你是好孩子,快些好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邸抄
袁三爷说完又叹气,仪儿这会儿昏睡着,大概是听不到自己说的,可是这个女儿心思重性子强,就算是清醒着也不一定会听自己的劝解。
一通折腾下来早就过了子时,袁三爷又坐了一会儿,嘱咐两个丫头精心照看后才回了主院。
因为两个时辰后还得喂一次汤药,棋儿让仲秋先去休息,明日她得顾着少爷,她自己也趁这会儿袁仪睡的平稳,先眯上一会,等能静抓了药回来她再煎药。
***
立哥儿今日起的比平日还早,洗漱穿衣服就来袁仪屋里。她这会儿正睡的沉,半个时辰前棋儿才给她喂过汤药。
原本今日是她第一天去丙课室读书,两人说好了一道去学馆,现在只能先替她与范博士告假。
到下学回来就先到了她屋里,见她这会儿不迷糊了,板了一天的脸总算露出一些轻松。将今日去给她领的书册都整整齐齐的叠在书案上,然后在床边儿的椅子上坐下,还跟前几日一般,将先生教的内容大体的与她说一说,甚至连布的功课也说给她知道。
还好袁仪中午醒来人就不迷糊了,用了小碗清粥又喝了汤药,接着又睡了半天,这会儿虽然脸色仍苍白没什么血色,精神却不太差。
立哥儿又转告了范博士的话,“范先生让你身子养好了才去,无需着急。”
“替我谢过先生。”袁仪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他,心里想的是自己还会去学馆?蔡博士大概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若是去了,免不了会见到,到时会是个什么情景?
立哥儿见她说着说着就跑神,就没再吵她。没一会儿袁三爷也回来了,上前又探了探她额头,便吩咐摆晚膳,就摆在袁仪屋里,将小桌子搬到床边儿,父子三人也能坐的下。
袁仪因为在病中,只能吃清粥,再配两个小菜,连带的袁三爷与立哥儿也吃的清淡。
三人用过晚膳,袁三爷照旧问过立哥儿功课,便让他回屋写功课,他自己则坐到袁仪床边儿,仔细打量她眉眼,“仪儿可有什么想问爹爹的?”
袁仪诧异,袁三爷似也不用她回答,接着又道“蔡家小姐今日入殓了。”
袁仪身子一僵,对上袁三爷探询的视线,眼底的愧疚、难过还有后悔,种种情绪无处可躲。心里难过得说不出话,今日就已经入殓送走了,女子,未嫁便亡,连葬身之地都潦草------
看她这样子,袁三爷心里叹口气,这孩子真是拗啊!他不想看她难过,可不挑开说了,她大概也会不问,只会在心里记挂伤神,如此,还不如自己告诉她,她就少一桩牵挂之事。
“仪儿!”
袁仪摇摇头,神色黯然。她并不想做矫情的人,承受结果的是蔡梓妍,她这个始作俑者之一反而病倒在床,累身边的人担心,还要父亲和幼弟宽慰------
袁三爷知道她的性子,点到就好,便没再劝她,反而提起李谨之,道“仪儿可要看看邸抄?谨之的先锋军已经抵达凉州境,令有东路军与西路军各十万大军奔赴凉州。照时间推断,前几日就应该与吐浑军对上了。”
袁仪愣了愣,邸抄都出来了,那李谨之------先锋军冲在最前,以他的武力、不知道邸抄上能不能看出前方的战况。
她心里想着这事,竟没察觉自己的注意硬生生的被拉了过来。因为她原本就打在邸抄的主意,还想着要怎么才能让袁三爷同意给她看,可袁三爷刚刚是问她看不看邸抄?心里疑惑,她就问了出来,“我也能看邸抄?”
“能看,爹爹明日就给你送来,往后的你也能看。”
“谢过爹爹。”看到袁三爷脸上的笑意,袁仪反应有些莫名,另外,为这事说谢、她觉得别扭,不过,能看邸抄总是一件极好的事,相比起来这一点别扭完全可以忽略。
心里这样想,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袁三爷也看出她的热切,安心了不少。看个邸抄能有什么,能分散些她的注意力就好,“今天晚了,一会儿让厨房再送些吃的来,你再用些才喝汤药,明日一早爹爹便让阿七给你送来。”
袁三爷见她此时眉眼间郁色淡去不少,便乘机要她再吃些东西,先前一小碗清粥她只用了小半。
袁仪心里的那根神经被一份邸抄给吊起来了,可她也确实明白这会儿袁三爷是不会拿给自己看的。按捺下心思,难得在袁三爷面前表现的乖巧的点头应了他。
六婶子得了吩咐,说小姐要吃东西了,高兴的什么似的。想到之前她跟自己说过的潮州粥做法,她在厨房找了得用食材,照着熬了一小碗出来,她自己给袁仪送了过去。
袁仪一小口一小口的,一会儿就吃光了,她高兴的捧着空碗,连声道“小姐喜欢,明日奴婢再换个花样做来。”
袁仪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出来,“这个就很好,清淡。”
“是,小姐放心,棋儿姑娘交代了要清淡的。”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棋儿端来汤药给她喝下,接着打水来给她洗手擦脸、简单洗漱。汤药里安神的成分,没一会儿,几乎睡了一日的袁仪就又睡去。
第二天立哥儿去了学馆没多久,阿七就给她送来一份邸抄。袁仪看的很认真,虽然邸抄上头关于战事说的很简略,可在袁仪看来足够她了解一下事情了。
心里有了另外记挂的事情,袁仪的心思被从沉重的愧疚当中分散开来。大夫又来过两趟,方子也换了两张,她的精神虽然没恢复往日那样的明朗,身子确实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再过两天就是休沐日,阿姐索性不去了,正好再养养身子,等下旬才去。到了腊月中学馆就会休假,加一块儿也才二十多天了,阿姐适应了,说不定到了明年,考绩就比我好了。”立哥儿担心她整日窝在屋里精神更是郁郁不欢,心里盼她快些好起来,难为他平日在外人面前话少的,今日却说了这么一长串。
袁仪有些迟疑,可立哥儿还看着她等她回应,这样安排是极好,可她心里还拿不定主意。
这几日,深夜里她有时会惊醒过来,有时记不清是做了什么噩梦,有时是觉得自己被人追得无路可退,又忽然惊醒过来。她不相信鬼魂之说,虽然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
可是,梓妍没了,自己反而去丙课室读书------她心里觉得对不住她。
第一百五十五章 羡慕
这些心事袁仪没办法说给别人听,立哥儿也没有。
“阿姐?”立哥儿见她看着自己忽然又跑了神,喊了她一声,才把她跑远了的思绪拉回来。她突然发现,最近这几天,她与立哥儿的位置好像忽然掉换了,现在是她话少,而立哥儿成了那个找话题、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
忽然一下子的,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在立哥儿又瞪了眼睛,面露不可思议,袁仪及时拉回又跑远的心思,微微笑了笑,转移他的话题,道“你这语气、你现在的考绩,在丙课室居第几等?”
立哥儿憋嘴笑了笑,没有回答她,可态度明摆着。袁仪笑睨他一眼,她心里也有数。
话题被袁仪带开,立哥儿只当是他们说定了。
***
方如意从那日拉着袁仪逛了一天街,打算着她们俩应该算朋友了,怎么样袁仪也会约自己一回,可等了几天却听到蔡梓妍突然没了的消息。她们几个平日有来往走得近的都紧赶着去蔡家见她最后一面,第二天才想到袁仪昨日没去,顾不得快午膳时间,就赶来刺史府找她,却被门房拦着,说小姐身子不适,拒不让她进。
没办法,她只好按下心思。没想到却听堂兄说,梓妍是因为袁仪、才没的------她不信,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个堂兄是蔡博士的得意学生。等了几天,她忍不住又上刺史府来找。
“身子好了?怎就忽然病倒了?”
方如意担心的上下打量袁仪,她的气色看起来不差,只是,与那日从学馆出来是一样,眉间郁郁不欢,屋子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药味。
袁仪心中微暖,笑着指指她身后的椅子,让她坐下说话,边回道“不小心着了风,已经无碍了。”
方如意微点了点头,接过仲秋捧来的一杯茶,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来之前她想问袁仪知不知道梓妍的事情,现在人就在她面前了,她一时却问不出来。
“今日怎有空来?”没几个月就要嫁了,她不应该是忙着绣嫁妆吗?怎会又有空来找自己。
袁仪这么想不是没有原因,那天她陪方如意买东西的时候就想到要送什么给她做添妆礼,还想过自己的绣活做添妆嫌不够精细了。
而且这几日六婶子许是得了袁三爷嘱咐,有时也会来陪她,讲一些趣事给她听,说着就说到备嫁妆上去了,还好意提醒她早些备起来,免得时间上赶了,做的就不精细。
袁仪听的直冒汗,傻笑着应付过去。
方如意瞪她一眼,道“前几日就来找你,门房的说你病了,不让进。”
袁仪默了默,她记得上回王云舒赏梅宴也请了自己,他们父子三人去了茱萸寺,回来后门房那里也没回禀自己,这回又这样,门房是周鹏在------看来得找他来问问,府里没有个主母打理确实不方便,不然,劝袁三爷续娶一个妻子?
袁仪心里想着,低头抿一口茶水,眼睛却不自觉的盯着方如意看了一眼。
“想什么呢?”看她话说着就跑神,忽然又莫名的盯着自己,方如意被她盯得浑身不自然。
“那几日我病着,不好过了病气儿给你。”袁仪顿了顿,将手里的杯子放在小几上,认真的看着她,道“我的绣活不好,你说说看,喜爱什么,我就备来给你添妆、你出门的时候我定然不在京都,最好是备了,年后给你自己带上。”
方如意又感动又不自在,扭过头朝多宝阁方向,不自然道“还早着、不论你给添什么,我都喜爱。”
才说完,又暗恼自己,竟然在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小姑娘面前落了下风。
袁仪在心里给了她一个白眼,事实上也真的白了她一眼。负责点菜的怕人说‘随便’,送礼的也怕收礼的说‘随便’。自己与她交往时间短,对她的喜好几乎没多少了解,这么短的时间要给她送合心意的添妆礼,她还不知道配合着点!
“真的,你添什么我都喜爱。”方如意觉悟的快,为扳回面子,她笑的很是得意。袁仪却无奈了,好吧,她要做新娘了,她最大,只能自己多费些心思了。
不过,她前几日做什么又来找自己?不会是因为、梓妍的是?袁仪的心情点点又沉下,手指无意识的摸着椅子扶手上的凹痕迹,黯然道“梓妍没了------”
“那日我与云舒一起去,没能见她最后------”方如意垂下眼眸,她不意外袁仪知道蔡梓妍的事,只是,“你还要去学馆小楼那里不?”
“不去了,不过------”袁仪有些茫然的摇头。
方如意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只是,她“不去学馆也好,让你父亲给聘个学识好的先生,你在家------”
袁仪没等她说完,接着又道“范先生让我去学馆,同阿立他们一道儿读书,我、还没想好。”
“------”方如意瘪嘴,意外的瞪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范先生让她去跟其他学子一起读书,能跟原先她们几个在小楼那边一样吗?
“那正好,外头那些乌七八糟的话,你去了学馆,找个时机与人分明清楚。”
袁仪一顿,她就知道。她人好好儿的都能被说是被贼人掳了,何况这次确实与她有关,只是、都说纸包不住火,果真是。
她心里憋闷,到底是谁,这么恨自己?这样盯着自己?
“分明吗?”声音几不可闻的低喃。她觉得颓丧、难过,应该怎么分明?梓妍确实没了啊!
方如意抬手想抚她肩膀,忽然有点能猜到她的心思。不管怎么说,梓妍没了,她这时却要与人分明原因,难免让人觉得不好。可若换成是她自己,她不会顾忌那么多,没了的人已经没了,她要先顾好自己。她这样认为,觉得袁仪也不该有太多顾忌。
“自然。咱们只说事实,问心无愧,别人要如何想咱们不用理会。”
当然她说这话多少带着探询的意味,原本她就是因为这事才来找的袁仪。虽然堂兄说的她并不相信,可是他既然敢说,肯定多少是有根据的,只是她见到了袁仪,这会儿不想问了。
可她不问,不代表外头那些难听的话就没人再说了。
袁仪默了。这还真是她的作风,坦然,敢于,就如她对袁三爷的心思。
她突然有些羡慕她,活得这样自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是你先生
方如意走了,袁仪在听雨园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折返会去。
“小姐,您、这事还是早日说分明了才好。”方才袁仪与方如意说话棋儿就在身边,此时她跟在袁仪身边,扭头看看她并没多少表情的脸,心里暗暗着急。
袁仪回她一眼,不置可否。回到屋里,走到书案前,拿起白瓷砚滴,轻轻摇一摇,里面似乎没什么水了,棋儿连忙伸手去够,一边道“奴婢去添一些。”
“还有一些,正好够。”袁仪不急不缓的,将最后一点水滴到清洗干净了的砚中,才将空了的砚滴递给她。
棋儿装了清水回来,袁仪一手捏着墨条,专注凝神,她脚步一缓,轻悄悄放好砚滴,就退到一旁,却听袁仪道“我写会儿字,你先忙去。”
“是。”棋儿还是了解袁仪的,知道她这会儿也许已经有了决定,只是、心知等她写完几张字,收了笔,就好了。
隔日又是休沐,一家人用罢早膳,袁三爷没与往常一样起身离去,一旁侍候的仲秋与棋儿动作麻利轻悄的收走碗碟,退了下去。
上午无什么要紧的公务,袁三爷少有的空闲,一身竹青色家常绸袍,双手自然的搭在腿上,显然的放松愉悦。他看看垂着眼帘、手指无聊的卷着帕子一角玩儿的袁仪,温和道“你身子既已养好,明日可要去学馆?十一月只余一旬,腊月中便休假,只余二十余日可读书,就是不去也可,年后再做打算。”
袁三爷首先关心的是袁仪读书的事。相比儿子,他对这个女儿,总是忍不住想纵她,若她不愿去学馆,他就聘先生回来,若不喜读书、仪儿怎可能不喜读书?
袁仪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看他,迟疑的道“已经应了先生,不去不好。”
“你既想好了,去也可。”袁三爷赞赏的点头,才转头与端端正正坐着听他们说话的立哥儿,道“你与爹爹去集雅居。”
“是。”立哥儿知道袁三爷是要考校他的课业。他扭头看看袁仪,问她“阿姐同去?一会儿咱们与爹爹对几局。”
“阿姐要出去一趟。”袁仪摇头,又看了一眼袁三爷。立哥儿嘴唇动了动,袁三爷这边却温声嘱咐她,道“回来早了就来集雅居,咱们午膳就在那边用。”
袁仪瞥一眼脸有点鼓的立哥儿,轻笑了下,顺势就站了起来,道“是,那我便早些出去。”
“让能慧跟着你,嘱咐车夫行慢些,”
“我知。”
袁三爷追着又叮嘱她一句,袁仪自然答应,能静伤已经大好,完全痊愈却还要养些时间,只有让能慧跟着。
“阿姐出去做什么?”看袁仪绕过桌子,从花厅门口方向消失,立哥儿轻声嘟囔了一句,袁三爷盯他一眼,跟着也起身出了花厅。
立哥儿也跟着,他先回自己屋里,收拾书册还有近日的功课,都装进书袋里,带上在听雨园外侯他的小跟班、六婶子的儿子,一起去了集雅居。
***
今早已经不下雪了,可昨天一个白日加昨晚上都在下雪,所以路边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蔡家大门紧闭,门前的雪却打扫的干净。
这样的天气反而比下雪天还冷,蔡家所在的这条浅巷此时少有人车走动,许久才见一顶四人轿子从巷子里头出来。
一辆马车停在蔡家歇对面的巷口边上的,车夫不时往巷子张望。马车已经停了一会儿,袁仪却坐在车上没动静,没说下车,也没说离开,就在能慧以为袁仪不会下车之际,她却道“下去吧。”
能静点头,先跳下车子再回身伸手接着袁仪,扶她下车来。袁仪拢了拢斗篷,看向蔡家的方向,收敛起心中复杂的思绪,上前去缓缓拍了两下门,然后退后一些,一旁静候着。
等了一会儿,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一些,门房的从里面探出大半个身子来,袁仪之前来过两回,他认得,看到是袁仪静候在外,明显的楞了一下。
“袁小姐是?”门房没说下去,有些搞不明白她,小姐已经不在了,还来做什么。
袁仪知道他的意思,直言与他道“博士可有在府里,我想见见他。”
门房知道袁仪是刺史家小姐,不过、他有些为难道“老爷、近日不大见客。”
“还是劳您去回禀一声,说‘学生请见他,’我在这候着。”
“那、好吧,您先等等。”
袁仪微颔首,大门在她面前又缓缓关上了。她想到那日来,也是这个门房的,直接就放了自己进去,现在、袁仪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涌起的思绪。
这回等了许久,大门再度打开一些,门房的从里面走了出来,面上神色莫名,他朝袁仪一礼道“我们家老爷说了,他不是小姐您的先生。”
门房的说着,没看袁仪,弓着身子退回门里,大门缓缓的再度在袁仪面前关上。
袁仪静立了一会儿,能慧看的不忍,轻唤了一声,“小姐?”
“咱们回吧。”袁仪回转身,面色平静的低声道。
***
以往的几次,袁仪与立哥儿一道来学馆,都是在往园子的拐弯处就分开走,就是等立哥儿一起下学回去,也都是她在小楼那边等。
虽然如此,馆里的学子还是有为数不少的匆匆见过她。所以袁仪今日头一天与立哥儿、他们姐弟一起,一路经过礼堂,到来到丙课室所在的学舍楼‘崇德楼’前,一路有人侧目或是驻足打量,袁仪都淡然视之。
丙字教舍,摆着三排四列的矮案,每张矮案上都整齐摆着笔墨纸砚,此时只有三两人在坐,他们与立哥儿熟稔的点头招呼,视线落在他身旁的袁仪身上,立即又调开去,给她的感觉是说不出的怪异,袁仪仍是淡然对之。
两人的位子在最后一排相邻的两张矮案,这位子她喜欢,袁仪朝立哥儿会心一笑。
在软垫坐下,再将书册从书袋里取出来摆到案上,扭头看立哥儿,他正翻开一会儿先生要将的《礼记》开始看。确实时间还早,袁仪便开始磨墨,她想把今日先生要讲的先抄一遍。
第一百五十七章 是非不分
一刻钟多一些的时间,袁仪就抄完了一遍,将蘸了墨的毛笔小心搁笔架上,低头吹着纸上的墨迹。
这时候学子三三两两的进来,几乎没有例外的,进来的人眼神都会她身上逗留一圈,便与其他学子招呼闲话两句或是在自己的位子坐下取了书册来读。
袁仪猜测,这些学子应该是在今日之前就得了她要来读书的消息,这会儿他们这样的反应,是她最乐意见到的,是她料想的几种情形当中最让人自在的一种。
果然,能进学馆读书的学子基本礼仪素养都不差,大家伙儿都是淡定的。
就是袁仪原先以为张公子与董公子是与立哥儿同一个教舍,没想到却不是。
不过,她刚才有注意到,后面进来的这些学子当中,有三两个人,眼睛从她身上瞟过,转到立哥儿身上,脸上浮现犹豫,脚步也稍停了停,片刻又就都走到自己位置前坐下。
他进学馆时间不短了,看今日的情形,这间教舍的学子,许是没有与立哥儿交好的。袁仪说不上来什么,就是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辰时两刻,学馆的钟声敲响,范博士手捧书卷进来,袁仪随大家起身行礼,礼毕,大伙儿都坐下,范博士的视线从众人脸上巡过,最后落在袁仪身上,温声道“六艺中,你选哪一项?”
才坐下的袁仪又站了起来,道“学生选‘书’。”
之前立哥儿就与她说过,凡是新进的学子都得在六艺中选一样,当众展示,当做与同窗介绍自己。袁仪没有多想,直接就选了‘书’,一是随大流,二是确实是她擅长的。
“可。”
得范博士点头,袁仪弓身一礼,然后弯下身子、拿笔架上的毛笔、匀上墨,转身走到身后的那面墙前面,上面已经写有许多大大小小,字体各异的字,是所有在这间教舍读书的学子们落的。袁仪提笔稍顿,中规中矩的落下一个‘德’字。
“坐下吧。”袁仪依言回到位置坐下。范博士把案上的一叠功课往自己面前移了移,当翻到袁仪的那一份,他抬头看了她一眼。
范博士人看着刻板,课堂上却一点都不无趣。
一个上午的课程结束,姐弟两人也没留下与其他人有交谈说话,收拾好书袋就出了教舍。其他的学子才收拾好,落在他们后面,三三两两的边走边低声交谈的出了教舍。袁仪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看立哥儿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她也摈弃掉原先心里冒起的一些想法,嘴角泛起一丝清浅的笑意。
“袁小姐留步。”
忽然一道略耳熟的声音从侧前方向传过来,姐弟两人同时驻足,扭头看过去,是方病弱。他正从礼堂的方向朝他们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学子。几个人越走越近,袁仪发现其中几个她看着脸熟,好像是上回在马场见过。
只是,即便同在学馆读书,他们其实也并无交情,他喊自己做什么?袁仪收敛起笑意,心底暗暗皱眉,她可不打算与这些个纨绔有交往。不过,她转头看看立哥儿,再看看落在那几人后面近丈远,正也朝他们过来的董公子与张公子。
方病弱来到袁仪面前,双手背负身后,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口中‘啧’的一声,道“袁小姐这么堂而皇之的来学馆读书,就不觉得负罪么?”
果然还是来了。
“负罪?我阿姐要负何罪?”
立哥儿的声音听上去并不如何气怒,方病弱却挺了挺身子,一副正义凛然的怒瞪着面前的姐弟,恨声道“还敢狡辩!她害了先生独女一条命,无罪么?”
袁仪盯着他脸上看,他的不平恨意似乎并无作伪,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蔡博士的情形,心中肯定了他是蔡博士的得意学生。同时,也几乎能肯定他与蔡梓妍是极熟悉的。这样的念头一起,她心中一揪,面色由先前的淡然渐渐转为复杂,心中思考该拿他以何种身份对待。
方病弱把袁仪的一时沉默当成强硬不认罪。眼角竟泛起丝丝血红,一边嘴角却勾起,口中讥嘲道“怎么,仗着自己是刺史府小姐,就是不认?”
袁仪心底闪过一丝异样,正色看着他,道“我现如今就是刺史府小姐,不用仗着。方公子是不是以为,我这个刺史府小姐,就应该老实等着人扑打上来?不能躲开去?赵婉柔扑倒、梓妍出事,是我的罪?”
方病弱刚才提醒的她,自己是刺史府小姐,不能因为对蔡梓妍的负疚,而给外人污蔑自己的机会,给刺史府带来负面的影响。所以,虽然她心里难受,却必须表现的强硬。
此时,董公子与张公子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在他们身后站定,一些原本就在偷偷注意他们姐弟的、还有刚从教舍出来的,陆陆续续的有许多的学子围了过来。各种审视的、猜疑的目光都落在他们姐弟身上,更有的还低声交谈着什么。
相对于这些,袁仪的视线始终与方病弱对视,声音沉闷的道“梓妍出事,我心中歉疚,却不是负罪,方公子不是三岁孩童,不会是非不分。”
“袁小姐一向善辩,何况当时只你们几人在场,如何情形我们谁能知道?还不是你说如何就如何!”
“方公子若真不知当日情形,这会儿就不会将我拦在这里。可你非要颠倒黑白,我与你无话可说。”虽然她话是这么说,可对方病弱此时红着眼,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因为蔡梓妍,袁仪心里却并不多厌恶他的样子。虽然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对方病弱无好感,
只是,她愿意解释事情原由,却不想与人吵嘴。袁仪说完就扭头看一眼立哥儿,示意他与自己一起离开。然而,原本窃窃私语的学子当中有人扬声问了一句,“照袁小姐这么说,蔡小姐之事便与你无关,那袁小姐又为何心中歉疚?”
袁仪抬头去寻出声的人,视线在四周的众多学子当着绕了一圈却没找出,她却趁此将众人的神态心思都看进了眼里。她摇摇头,不禁在心中嗤笑,口中却反问道“所以你们便认定我躲开就是背负了罪责,我心中歉疚就是自认负罪?就是不知这道理是哪位先生教的,我大燕的那条律法是这么定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不好惹
袁仪的视线又从人群中一个个看过去,那些学子,有些个对上她的视线,与她点点头转身就离开,有些个不自在的侧过头避开她的,更有的却是恼怒的瞪她。
“阿姐何须与他们浪费口舌,三岁小儿都知道害人者才有罪,而他,不过是当咱们好欺。”立哥儿冷着脸,都不屑看方病弱。
“你无须拿话堵我们,若不是你仗着身份先动手打的赵小姐,她敢扑打你一个刺史府小姐?事情明明是你起的,却在这里装模作样扮无辜。”
方病弱脸色铁青,语气更是咄咄逼人。她害得先生失了爱女没有一个交代,反而堂而皇之的来学馆读书。先生顾忌身份忍下,他可不答应。
立哥儿脸绷着,就要怼他,袁仪却已经道“从方才开始,方公子就一再说我仗着刺史府小姐的身份,如何蛮横,就不知你是仗着什么身份对我如此兴师问罪?那赵家小姐又仗着什么敢坏我名声?”
这样责问的话她说的没有一丝火气,面上也无闹怒之色。与她的淡然相比,方病弱面色更加难看。她的名声如何他才不关心,可她偏偏拿这说事,堵的他一时答不上来。
背地里议论她丢名节的人多着,明面上他不能直愣愣的指着说她被贼人掳去,早就没了名节。他是个男子,那般行事可就落了下乘,还落了自己的面子。
何况,她是刺史府小姐,还有那张利嘴,自己若真那么说,还不知会被她如何奚落。与他有相同想法的学子有不少,虽然都心中不服气却只能憋着一口气。
袁仪看方病弱这面上的神色就知道他知道自己的意思,而且,坏自己名声的话他肯定没少传。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在学馆定会遭人冷眼、被人排挤。
就是没想到第一天来就被方病弱这样堵上来。这样也好,若不然,这些人若只在背后说一些难听话,她反而不好办。现在这样便摊开来,正好让她看看,这些自负满腹诗书的学子长的一副什么嘴脸。
这些人嘴上指责她仗着身份耍横,实际上是拿他们姐弟当软柿子捏。既然这样,那她就仗一回刺史府小姐的身份。
这些思绪只在袁仪脑中一闪而过,嘴角已经缓缓弯起一抹清浅笑意,下巴微抬似嘲非嘲,道“茱萸寺之事官府尚未处置完毕,贼人才拿住,这学馆里便已经传遍,众位可真是耳聪目明、能耐不小呢。”
袁仪话里隐含的意思,在场的没人听不明白,明眼可见的,围着他们的学子每个人面色各异,有的躲闪,有陷入沉思、有看热闹的。
呵!堂堂大燕学子,满腹的才华竟然是用来嚼舌根、搬弄是非。袁仪心中嘲讽,紧接着坦荡的道“诸位如此好奇我被贼人掳去,这会儿我人就在这里,你们、可要当面向我求解?总好过私底下猜疑不是?”
袁仪话落,就有学子面露惭色,退了开去,更有面露诧异,惊疑不定的重新上下打量她,与方病弱一起的几个人当中看热闹的占多数,有两个却是肆意的盯在袁仪脸上,明晃晃的面露嘲讽。一时却无人开口。
只有方病弱被她盯的恼怒,道“谁好奇你是不是被人掳去,我说的是你要给先生一个交代。”
袁仪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就听左侧方向有人出声道“袁立说是他被贼人掳去?可是他为保你名节故意隐瞒的?”
袁仪真的很想问,她是不是被人掳去关他们什么事!
无奈压下心里的这股憋闷,侧头看了看问这话的人,视线却落在方病弱身侧,从一开始就对她面露不善的年轻男子脸上,回以嘲讽道“不如让陈公子来说说,到底是谁绑了谁,让大伙儿都知道一下官府抓的都是什么贼人?”
袁仪不认识这个一身月白色长袍年轻人,可是她直觉的肯定他是陈家的。先前立哥儿与董公子张公子肯定说过,众人却不信。如果现在她也直接说自己没有被贼人掳走,照样也无人会信。既然陈家的派了人来看热闹,不如就借他们来用,看是谁看了谁的热闹。
对方似乎没想到她会拿自己做由头,一个微楞,立即就反应过来,嘴角嘲讽的笑意瞬间拉下,眼中怒意愈深了,毫不相让道“笑话,我怎么知道你被什么人贼人掳走。”
“你不知?好不容易跑出俩个男丁,没几天又折了进去,这样的家族大事你不知,那么你一定不是家族核心子弟,难怪。”袁仪给他找了个理由,边说边还煞有介事的点头。丢出这样一个高热度的消息,不管周遭渐起的议论声,袁仪只含笑看着、等他如何应对。
“你胡说什么!”
众人的目光在袁仪与这陈家子弟身上来回转,连方病弱都意外的侧头、眼中审视的看着他。
袁仪是拿他当由头,可涉及官府,她不能说太多,只正色道“若不是陈君容没脑子,逃犯之身还想绑走官府家眷,怎会连累的那位也被抓?”
“你------小小年纪,就敢绑人杀人,这般狠辣,却在这里扮无辜,真是天大的笑话。”男子往前两步,在袁仪面前站定,凌厉的眼神在她面上来回扫过。
袁仪眼睛一眯,冷声道“我自然比不得你们,敢包庇、藏匿流放犯。不过,敢伤我家人,不管是谁,我定不罢休。”
两人舌剑唇枪,争锋相对,周遭的众人也从中得了几个信息。前刺史家公子流放途中跑了,与这陈家脱不了关系,结果又被抓了、还带累了什么人;袁仪不是被人绑走、而是她绑了别人,这样看来她却真真实实是个心狠的、不好惹的。
再加上是她先动手打的赵先生家小女儿,在场众人更确定她是个不好惹的。理清了思路,众位学子复杂的眼神几乎都落在袁仪身上,面前的少女,才十一二岁,身量还未长开,斗篷边上滚着的白狐狸毛衬的她一张脸更显稚嫩娇小,一双眼睛却清亮沉静,面对众多学子各异的目光,她淡定自若,声音低柔的说着狠话、众人却丝毫不怀疑她话中的坚定。
袁仪知道这一番下来,自己的名声更不好了。可是,如果能让那些欺软怕硬之徒不来招惹,就算名声不好又怎样?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是谅解
她可不愿做个谁都能捏的软柿子。这些人个个口中都说她仗着身份,实际上不都以能欺得他们而自鸣得意、在他们姐弟面前找存在感?
男子被气的黑着脸色,好一会儿才手指着袁仪,怒道“你敢污蔑我陈家?”
是不是污蔑各自心中都有数,何况陈家的事官府自有定论,轮不着她在这里费口舌。年轻男子依旧面色不善,堵在她面前,袁仪不理会他,往侧移两步又与方病弱对上,正色道“梓妍的事、谁是谁非你心知肚明,却找我问罪,我不问你是因为什么,就问你,梓妍她、人已经不在,这样拿她当由头、你不觉愧吗?”
方病弱微微一愣,随即眼底划过一丝狼狈,可是在袁仪的直视下,他一口气冲上头、反朝她走近一步,凌厉道“你、不管你如何能辩,梓妍都是因你才------难道你不该给先生一个交代?”
“你确定蔡先生会愿意你这样?”蔡博士的态度,从蔡梓妍伤到的当日袁仪就知道,到如今梓妍没了,她想的出蔡博士该有多怨恨自己。昨日上蔡家求见,她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蔡博士的怒恨责骂,可他不愿见自己,她就知道蔡博士对自己心结很深。
可是方病弱这样强硬出头,会是蔡博士的意思?她有些不相信。果然,方病弱梗着头、强硬回道“先生宽宏,却不是你逃脱的理由,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
“你与她费什么口舌,刺史大人包庇自己女儿,咱们就上书,奏请皇上主持公道。”方病弱的话被人不耐的打断。
袁仪眼眸一凝,这才是他们的目的?是陈家的?
那个陈家子弟见袁仪的视线又落到自己身上,眼角往上一挑,挑衅的看着她。袁仪却轻笑出声,真当自己是没见识的小女子么,上书奏请皇上主持公道?她等着。
此时,许多原先围着他们的学子几乎都退的远了一些,静等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来,偏偏事情却往更大的方向闹,这时有人就出声调和道“上书奏请不可行,毕竟不是袁小姐害的蔡先生的女儿,可蔡先生也不能这么白白的没了女儿,不如就各退一步,袁小姐给个交代,事情好做个了结?”
听到这样和稀泥的主意,在袁仪姐弟身旁的张公子忍不住驳道,“既然不是袁小姐害的蔡先生的女儿,如何能要她给交代?这样是非不分,岂不愧为读书人。”
“她不给交代那谁给先生交代?”不知是谁回了一句,现场却又静了下来,无人再回。
真正该给交代的人,从始至终都没人提出声讨,而她这个也是受害的却被人这样逼着给交代。到底是赵婉柔深得这些学子的心,还是她人缘太差,袁仪不知。
却心知与装聋作哑的人讲不通道理,再争辩下去没意义。因为蔡梓妍,她内疚难过,可不代表她愿意这样接受无理的批判。
“诸位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要求我替他人背过的?想清楚了可来刺史府寻我。”袁仪淡淡的扫一眼那两个和稀泥的学子,最后落在方病弱与那个陈家子弟身上。随后转头,对立哥儿道“咱们回吧。”
她就如他们所愿,仗一回刺史府小姐的身份。她的名声如何,不只是这些个学子就能定论。
立哥儿点头,姐弟两绕开还杵在面前的方病弱与那个陈家子弟,才走两步,袁仪脚步顿了一下,往长廊上去朝礼堂方向迎过去。这时众人也都发现,蔡博士正走在廊上,从礼堂的方向过来。
离他还有五六步远,袁仪停了下来,躬身一礼,“先生。”
“先生。”与袁仪一路过来的立哥儿与张公子、董公子也一同躬身施礼。
方病弱他们几个也跟了过来,纷纷施礼道“先生。”
蔡博士的视线有一瞬的时间就凝在仍保持躬身的姐弟两后脑上,仿佛只有一吸的时间,就淡淡的‘嗯’一声,便转开视线,看了众人一圈,淡声道“怎都在这里?”
袁仪直起身子,视线在蔡博士面上掠过,停留在他衣襟领口处。蔡博士憔悴了许多。
方病弱上前两步,到蔡博士跟前,眼睛在袁仪身上转了一圈,道“先生宽宏,不如就让学生几个与范先生商量,不允她来学馆读书?”
袁仪诧然,眼睛从蔡博士身上转到方病弱脸上与他的眼睛对上,这才是他的目的?只是不想让自己来学馆读书?方病弱眼睛一缩,避开了她。这时,蔡博士轻斥了一声,“胡闹。”
方病弱这话一出,蔡博士瞬时就明了他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视线朝四周看了一圈,在廊外注意着这边的十多个学子也纷纷行礼,他眉头微蹙起,道“都散了吧。”
“先生,咱们不能与她如何,只她别来学馆,免得膈应了先生。”
“无需如此。”
蔡博士不应下方病弱的主意,可是从他简短的一句回答中,袁仪听出了隐藏其中的意思,也霎时明了他的态度。果然是恨上自己了。袁仪心中一滞,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来,奇异的冲淡原本对他的那份愧疚。
袁仪探询的眼神从他面上一掠而过,垂下眼眸,涩声道“梓妍的事、对不住------”
“无需。”蔡博士打断她的话,袁仪猛的抬头,眼睛与他的对视,冲口而出道“先生若是------”
“无需。”蔡博士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厉斥一声打断她。双眼冷然的盯在她脸上,隐忍着道“袁小姐该安心读书,莫要辜负范先生对你的期待。”
“是。”袁仪低声回应,她这时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能与蔡博士说什么,歉意的话说了无用,他也不愿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让能让蔡博士心中好过一些。
“你们莫要为难袁小姐。”蔡博士话毕就越过他们朝长廊另一头走去。方病弱他们几个不及回应,看看他背影,眼睛又都落在袁仪身上。
相比先前被逼迫,此时的无力感更让袁仪难过。她知道蔡博士的意思,他不是谅解自己了,只是因为他是先生。她说不出谢字,只是在他背后与他深深一礼。
第一百六十章 年礼
上午闹了那一出以后,下午姐弟两人再去学馆,同教舍的学子对他们的态度有了些些微妙的变化。俩人到的比较晚,进去教舍的时候有几个学子与立哥儿打了招呼,还微笑着与袁仪点了点头。
袁仪只是淡淡的回以点头,便在自己位置坐着看书。
傍晚下学回到府里,才进大门,门房就说袁三爷交代他俩回来就到书房寻他。立哥儿随即问了一句,“父亲何时回来的?”
“约莫回来有一个时辰。”
立哥儿点点头,遣了能慧与福哥儿先回听雨园,与袁仪一起往集雅居走去。
“阿姐若是不喜,不去学馆就是。与父亲说一声,年后聘个先生来家里。”
“范先生课上的极好。”袁仪语气平淡,立哥儿却在心里暗暗点头。他在学馆也是只管读书,从不主动与别的学子打交道。不过,阿姐未必也是这样想的,午时从学馆出来她阿姐就一直不怎么说话,他猜测不出她心里是怎么打算的,也没问,这会儿他才确定她要留在学馆读书了。
两人进去书房的时候,袁三爷手里正拿着卷宗在看,见到他俩推门进来才放下,含笑打量一双子女,“回来了。”
“父亲找我们过来是?”
“先前赵先生与赵小姐来找爹爹,那个赵小姐似乎前些日子伤了头脸,据她说是在蔡府时不小心磕伤的。”
袁三爷话中意有所指,袁仪想的是他们怎又来了?是那天在蔡府伤的?正好立哥儿皱了眉问“他们找爹爹做什么?”
“大概是想让爹爹知道赵小姐伤了。”这个不难猜出,果然,袁三爷点头给了她肯定。袁仪奇怪的是都这么多日了,伤处还明显显然伤的不轻,好好的怎会在蔡府磕伤了?
“她伤着与咱们无关,如何都是他们两家的事情。”
“阿立说的对,蔡府往后你也不必再去。”袁三爷说着从书案后面绕过来,到两人面前,伸手摸了摸袁仪头顶,温和道“爹爹知你心善,就是别为难了自己,嗯?”
“嗯。”袁仪咽了咽喉间的轻微堵塞,低应一声。立哥儿在一旁低声嘟囔一句“你们都不饿的吗?”
“哈,走、用膳去,爹爹也是饿了。”袁三爷笑说着率先转身朝门外,立哥儿脸上绷着笑意紧跟着他,袁仪落在最后,眼中似有星光点点,整个人越发明丽清雅。
***
洛阳原康王别院
落霞院里,张伯将一封用漆封好了的信递给面前的黑衣侍卫,“这是徐伯让人送来的,你都一起给主子送去。”
“要不、别拿这些事让主子分心?主子在前边不容易,那些人当中有两个是王爷手底下,却也不是真心服主子的。”
侍卫接过信在手里一掂,只有薄薄的一张,有些犹豫的问张伯,阿生特意嘱咐过他,别什么消息都传给主子,分了主子的心他担不起责任。
“行了,主子的主不是咱们能做得。”张伯挥挥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能让主子松快松快。”
少了人故意的针对,对袁仪来说,每日去学馆读书相当与重新回了学生时代。
转眼就进腊月,年礼得准备起来了。阿菊拟了要给几家送的年礼单子跟着两车吃用的东西送到。京都那边、承恩侯府与福王府,都是多少年没走动的,阿菊不敢自专,礼单列了还要袁仪自己过一遍,尤其纪三爷是新交的,要如何走阿菊也没数,
袁仪也是第一次遇着这事,心里没数,打算去请教袁三爷。而且彭城这边是他为主,到了年底总会有几家会上门送年礼,府上估计得先备上一些到时作为回礼用,这些有徐叔帮着打点,她基本不抄心,只在边上看着学着。
再就是今年他们一家三个都在彭城,袁家的年礼不能少了。还有给方如意年后带上的添妆,再有来年三月大姑娘袁秀要出嫁,也要备添妆礼,最好是与年礼一起送回去。
阿菊礼单上列的都能在京都备齐,袁仪还打算再从彭城这里采买一批特产添上,心意才足。
这样一来,要准备的、采买的东西实在不少,所以这些日子袁仪除了每日去学馆,余下的时间不是琢磨要买些什么、或是带着能静与棋儿出去亲自采买。
还好,经过那一回与方如意一起逛街,对采买礼物她心里多少有点数。
忙碌中日子过得很快,在徐伯的搭手下,赶在腊月十三这天,装了满满五辆车的东西从刺史府出发送往京都。给阿菊的信中,袁仪特意交代了其中的一车东西让她与钱来看着分给手底下的人,叮嘱她给画儿她们的年货要备足了,别落了她自己与阿梅的那一份。
傍晚下学才回来,徐伯就来听雨园见她,并将手里的礼单递上,“这是今早陈家与方家让人送来的,大人说让小姐您看着处置。”
让她看着处理?袁仪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徐伯还伸着手,袁仪瘪了瘪嘴接过,他又补充一句,“大人交代,再有这些也都交给小姐您处置。”
“我知了。”她心中无奈,父亲就可劲的使唤自己吧,谁让他们府上没个当家主母呢。
徐伯将事情回禀完就退了下去。袁仪转身回了屋子。
“阿姐不必烦恼,都退回去就是了。”立哥儿在她屋里喝水,听到了徐伯的话,见袁仪手上拿着礼单回屋来,他扫了一眼不以为意道。
袁仪摇摇头,将礼单压在书案上,回礼的事情不着急,她估计还得有几家会送来,再有几天学馆就该放假,到时侯凑一块儿回了就是。没什么好烦恼的,就是、洛阳那边要不要也送些东西过去?可李谨之人还在边关-------最近的一份邸抄上看不出前边战事的进展、许是袁三爷会知道的多一些?
“去问问父亲可有回来,差不多用膳了。”
进了腊月,袁三爷忙碌了起来,经常是在衙门里或是在集雅居书房待到很晚才回,今日这会儿了也没听说他回来,估计又回不来用膳了。
果然,没一会儿棋儿就回来,说袁三爷与几位大人在书房。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担心
袁仪嘱咐让厨房给他备些吃食温着,便让人将晚膳摆上。
立哥儿用过膳就回了自己屋里。袁仪自己一人在书案前坐下,将那两张礼单拿起来翻了翻。
她心中有数,袁三爷要忙到衙门封印才能闲下来。这些礼尚往来的处置,前些时间从袁三爷与徐伯那里学得许多,像陈家与方家这种关系的,不能直愣愣的就退了回去,也不多难处置,正好让让她练练手。
吃过腊八粥,学馆放假前,又有两家给送了年礼来。放假第二天,徐伯给袁仪搭手,一一的给几家送来年礼的都备了回礼送去,一来一回,他们倒贴了不少东西出去。
“幸好徐伯您提醒,否则,这时间可不好采买。”
“小姐心中都有数,我不过是多说一嘴。”徐伯眯眼笑着回了一句,心中着实赞叹她心思通透,许多事情他只说个头,她就已经意会,再而触类旁通,把整个刺史府人情往来料理的清清楚楚,不输一些多年理事的当家主母。
袁仪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她自己正想着要怎么跟他说、请他回一趟洛阳。
徐伯见她没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便打算告退,“小姐若没别的吩咐,那老奴就先退下?”
“徐伯不急,还真有事要劳您跑一趟。”袁仪不好意思的与他笑笑,抬手作势让他坐下,边斟酌怎么说才合适,“这些时间该料理的人情往来都料理的差不多,三房还留在京都的人手也有阿菊看着安排,咱们年货备的足、年后拜年吃年酒这些也都有数,就是、刺史府这边料理的妥妥当当,洛阳别院还有京都那边------要不、离过年还有几日,徐伯您走上一趟洛阳?”
“是,小姐想的周到。”徐伯笑眯着微微躬身回道。
袁仪松口气,他没推脱就好,否则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没得借了李谨之的人手,却搞得他自己的人都照顾不到。
洛阳离得近,时间上不赶,可要往京都送那就要赶紧了。既然徐伯应下,袁仪立即带着棋儿几个进库房去规整,当天下午,装了整整三辆车的东西就排在刺史府大门。
徐伯这会儿恍然,原来小姐备的那么多东西,其中有一大份是替自家主子备下的。他心里打算赶在年前往京都送一些去,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早有主意,有些东西挺合适给主子送去。
“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徐伯无需着急往回赶。“
“是,老奴大概是小年前回来。”
这几日天气大寒,往洛阳一个来回估计需四五日,别说还得安排一些事宜,满打满算也得到小年前才能回来。
***
袁三爷任徐州刺史的头一年,定在初二宴请年酒。前方正与吐谷浑开战,袁三爷原本不打算宴请,还是袁仪提议,把宴请的规格改一改,人照请,时辰定在午后、以茶水点心招待,傍晚就散。其实就是以茶话会代替年酒,袁三爷极赞成这主意。
一家三口在彭城无别的亲眷,又都是不喜张扬的性子,大年初一一整日便只在集雅居书房里。
一张矮案被搬到榻上,袁三爷与立哥儿对坐着在对弈,袁仪拨弄琴弦,一段《平沙落雁》她弹的不出彩,却绝对没有出错。
琴音落,袁三爷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扭头看她一眼,刚刚想起来似的,问她道“明日你都请了哪几家的姑娘?”
袁仪憋了憋唇,没回他,立哥儿在一旁平平板板道“阿姐说不能坏了爹爹节俭的名声,所以阿姐与我便都没另请人来。”
袁三爷落棋的动作一顿,随即瞪着立哥儿无奈苦笑。袁仪‘扑哧’笑出声,“我和阿立交好的世家子没几个,请谁不请谁的,我嫌麻烦。”
其实当时袁仪的原话是‘不管别家如何,咱们府上今年是不宜大张旗鼓的宴请,与爹爹之前的做派相差太大太快。可是咱们不请也拦不住别人来请,咱们这样做了改动,请了人来也有了理由不吃别家的’。
还说‘咱们的与爹爹的分开来,不用非得请年酒,自家不请正好也有理由不去别家赴席’。
早前几年,这彭城可以说是寿王的钱袋子,袁三爷却是皇上明晃晃插进来的,是被独立于整个彭城世家圈子之外。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处境,没悄无声息的被弄死是他命大,几年硬熬下来,从空有名头到一点一滴、渗进去,到现今坐上刺史这位子,可与本地各世家之间不是一夕就能亲密无间。
所以年前的年礼收下来,他们贴进不少东西,当然贴进去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而年酒是一个极好打关系的场合,小年之后的那几日,刺史府收到不少请年酒的帖子,几乎每一家都送来帖子,连陈家的都送到了。
“哈,咱们都不去吃年酒,不如仪儿请爹爹吃一趟金满楼的?”
立哥儿一个吃货,一听说上金满楼,眼睛就亮了起来。袁仪白了他俩一眼,忍着笑低头又拨弄琴弦。
***
宴请的时间在午后,又是年假期间,袁仪比平日晚起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洗漱穿衣,然后坐在妆台前让棋儿帮着梳头。
妆台上有两盒装满朱钗的匣子是打开着的,袁仪挑出一对儿珍珠钗放到一旁,棋儿边扎发髻边瞄了两眼,笑着道“小姐今年十三,该打扮起来了。今儿小姐虽没请人,也保不准有哪家的小姐公子跟着自己长辈来,到时得您与少爷出面应酬,太素淡了可不妥。”
袁仪皱眉,她可听出来棋儿的意思,什么今年十三了该打扮起来了?自己才十三岁呢。不过、今儿是过年,袁仪在匣子里又翻了翻,这个拿手上掂掂、嫌重了点、又拿起一个又觉得似乎太隆重了些。
棋儿看的憋着唇直笑,别家小姐只有嫌首饰不够多的,只有自家小姐,平日两对钗子轮着戴,这两个首饰匣子都不打开的。
手中发丝一个转圈、利落的扎好发髻,棋儿弯身从匣子里挑出一对镶珍珠步摇放到袁仪面前,道“您看,这对儿步摇精致轻盈,正好衬小姐今儿这一身衣裳,许是阿菊搭好了才送来的。”
确实是,袁仪认得这对步摇也是年前阿菊让人送来的,还有两身衣裳,袁三爷与立哥儿也是每人两身衣裳,她则多了这一对镶珍珠步摇与一对蝴蝶钗子。
“那就这个吧。”
用过早膳,立哥儿与袁三爷就去了集雅居,袁仪与棋儿就去了厨房,才进去,就见案台上各色点心一碟碟摆的满满当当地,六婶子与李嫂还在忙活,见到袁仪进来,忙拿帕子擦了擦手,指着其中几个碟子道“小姐您看,这些个都是昨日才做出来的,奴婢觉得是比上回的松软一些。”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名声
袁仪嘱咐让厨房给他备些吃食温着,便让人将晚膳摆上。
立哥儿用过膳就回了自己屋里。袁仪自己一人在书案前坐下,将那两张礼单拿起来翻了翻。
她心中有数,袁三爷要忙到衙门封印才能闲下来。这些礼尚往来的处置,前些时间从袁三爷与徐伯那里学得许多,像陈家与方家这种关系的,不能直愣愣的就退了回去,也不多难处置,正好让让她练练手。
吃过腊八粥,学馆放假前,又有两家给送了年礼来。放假第二天,徐伯给袁仪搭手,一一的给几家送来年礼的都备了回礼送去,一来一回,他们倒贴了不少东西出去。
“幸好徐伯您提醒,否则,这时间可不好采买。”
“小姐心中都有数,我不过是多说一嘴。”徐伯眯眼笑着回了一句,心中着实赞叹她心思通透,许多事情他只说个头,她就已经意会,再而触类旁通,把整个刺史府人情往来料理的清清楚楚,不输一些多年理事的当家主母。
袁仪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她自己正想着要怎么跟他说、请他回一趟洛阳。
徐伯见她没什么事情要吩咐自己,便打算告退,“小姐若没别的吩咐,那老奴就先退下?”
“徐伯不急,还真有事要劳您跑一趟。”袁仪不好意思的与他笑笑,抬手作势让他坐下,边斟酌怎么说才合适,“这些时间该料理的人情往来都料理的差不多,三房还留在京都的人手也有阿菊看着安排,咱们年货备的足、年后拜年吃年酒这些也都有数,就是、刺史府这边料理的妥妥当当,洛阳别院还有京都那边------要不、离过年还有几日,徐伯您走上一趟洛阳?”
“是,小姐想的周到。”徐伯笑眯着微微躬身回道。
袁仪松口气,他没推脱就好,否则她心里真的过意不去。没得借了李谨之的人手,却搞得他自己的人都照顾不到。
洛阳离得近,时间上不赶,可要往京都送那就要赶紧了。既然徐伯应下,袁仪立即带着棋儿几个进库房去规整,当天下午,装了整整三辆车的东西就排在刺史府大门。
徐伯这会儿恍然,原来小姐备的那么多东西,其中有一大份是替自家主子备下的。他心里打算赶在年前往京都送一些去,也不知道小姐是不是早有主意,有些东西挺合适给主子送去。
“这几日没什么要紧的事,徐伯无需着急往回赶。“
“是,老奴大概是小年前回来。”
这几日天气大寒,往洛阳一个来回估计需四五日,别说还得安排一些事宜,满打满算也得到小年前才能回来。
***
袁三爷任徐州刺史的头一年,定在初二宴请年酒。前方正与吐谷浑开战,袁三爷原本不打算宴请,还是袁仪提议,把宴请的规格改一改,人照请,时辰定在午后、以茶水点心招待,傍晚就散。其实就是以茶话会代替年酒,袁三爷极赞成这主意。
一家三口在彭城无别的亲眷,又都是不喜张扬的性子,大年初一一整日便只在集雅居书房里。
一张矮案被搬到榻上,袁三爷与立哥儿对坐着在对弈,袁仪拨弄琴弦,一段《平沙落雁》她弹的不出彩,却绝对没有出错。
琴音落,袁三爷手中捏着一枚黑子,扭头看她一眼,刚刚想起来似的,问她道“明日你都请了哪几家的姑娘?”
袁仪憋了憋唇,没回他,立哥儿在一旁平平板板道“阿姐说不能坏了爹爹节俭的名声,所以阿姐与我便都没另请人来。”
袁三爷落棋的动作一顿,随即瞪着立哥儿无奈苦笑。袁仪‘扑哧’笑出声,“我和阿立交好的世家子没几个,请谁不请谁的,我嫌麻烦。”
其实当时袁仪的原话是‘不管别家如何,咱们府上今年是不宜大张旗鼓的宴请,与爹爹之前的做派相差太大太快。可是咱们不请也拦不住别人来请,咱们这样做了改动,请了人来也有了理由不吃别家的’。
还说‘咱们的与爹爹的分开来,不用非得请年酒,自家不请正好也有理由不去别家赴席’。
早前几年,这彭城可以说是寿王的钱袋子,袁三爷却是皇上明晃晃插进来的,是被独立于整个彭城世家圈子之外。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处境,没悄无声息的被弄死是他命大,几年硬熬下来,从空有名头到一点一滴、渗进去,到现今坐上刺史这位子,可与本地各世家之间不是一夕就能亲密无间。
所以年前的年礼收下来,他们贴进不少东西,当然贴进去的不是什么值钱的。而年酒是一个极好打关系的场合,小年之后的那几日,刺史府收到不少请年酒的帖子,几乎每一家都送来帖子,连陈家的都送到了。
“哈,咱们都不去吃年酒,不如仪儿请爹爹吃一趟金满楼的?”
立哥儿一个吃货,一听说上金满楼,眼睛就亮了起来。袁仪白了他俩一眼,忍着笑低头又拨弄琴弦。
***
宴请的时间在午后,又是年假期间,袁仪比平日晚起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洗漱穿衣,然后坐在妆台前让棋儿帮着梳头。
妆台上有两盒装满朱钗的匣子是打开着的,袁仪挑出一对儿珍珠钗放到一旁,棋儿边扎发髻边瞄了两眼,笑着道“小姐今年十三,该打扮起来了。今儿小姐虽没请人,也保不准有哪家的小姐公子跟着自己长辈来,到时得您与少爷出面应酬,太素淡了可不妥。”
袁仪皱眉,她可听出来棋儿的意思,什么今年十三了该打扮起来了?自己才十三岁呢。不过、今儿是过年,袁仪在匣子里又翻了翻,这个拿手上掂掂、嫌重了点、又拿起一个又觉得似乎太隆重了些。
棋儿看的憋着唇直笑,别家小姐只有嫌首饰不够多的,只有自家小姐,平日两对钗子轮着戴,这两个首饰匣子都不打开的。
手中发丝一个转圈、利落的扎好发髻,棋儿弯身从匣子里挑出一对镶珍珠步摇放到袁仪面前,道“您看,这对儿步摇精致轻盈,正好衬小姐今儿这一身衣裳,许是阿菊搭好了才送来的。”
确实是,袁仪认得这对步摇也是年前阿菊让人送来的,还有两身衣裳,袁三爷与立哥儿也是每人两身衣裳,她则多了这一对镶珍珠步摇与一对蝴蝶钗子。
“那就这个吧。”
用过早膳,立哥儿与袁三爷就去了集雅居,袁仪与棋儿就去了厨房,才进去,就见案台上各色点心一碟碟摆的满满当当地,六婶子与李嫂还在忙活,见到袁仪进来,忙拿帕子擦了擦手,指着其中几个碟子道“小姐您看,这些个都是昨日才做出来的,奴婢觉得是比上回的松软一些。”
第一百六十二章 随了谁
六婶子说着拿起其中一碟递到袁仪面前,袁仪接过李嫂递来的削的尖细的竹签挑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唔、淡淡的茶香伴着适度的甜味、在嘴里化开,松松软软的,好吃!
袁仪眯了眼睛,咽下嘴里的抹茶味蛋糕,赞道“比上回的还好。”
六婶子高兴的又换了一碟递上,袁仪一样一样的都试了一遍,还让棋儿也试吃,边称赞道“比我想的要好的多,六婶的厨艺真是好。”
“呵呵、呵------”六婶子笑的连连摆手,道“小姐都教的那般仔细了,奴婢若还做不好可不就太没用了、奴婢还是头一回知道牛乳能做这么好吃的糕点呢。”
“六婶子可愿意回京都待一段时间?”六婶子的厨艺一般,比不得还留在京都的林妈妈,不过这甜点做的比她料想的要好许多,口味样式几乎都达到自己的要求,再琢磨琢磨还会更好。
“回京都?小姐的意思是------”
“不着急,您考虑看看,去不去都无妨。”
六婶子迟疑的点了点头,李嫂插了一句,道“小姐您看,这会儿还有时间,要不咱们再做一些出来?”
六婶子也赞同的连连点头,这些看着一碟碟的摆了许多,每一碟都装着三五个,每个都精致小巧,真的算起来却没多少个,就怕量不足,到时候闹笑话。
“这些就够了
“小姐,珍点坊送了点心来。”仲秋进来禀告。
“都先送厨房来。”
“都是用了午膳来的,用不了多少点心,要的就是精致稀罕。”仲秋领了吩咐出去。袁仪与他们解释一遍,让棋儿拿上两碟子跟着,就去了集雅居。
***
袁仪进去书房的时候,父子两人正各自捧着书卷在看,棋儿将两个碟子摆上小几子,曲了曲膝就退了出去。
淡淡的香甜味道一点点的散开,立哥儿早放下书卷,也不用碟子边上备着的竹签,直接上手捻一块放进嘴里,眼睛随即亮了起来,忙又捻起一块,边道“唔、好吃,这就是蛋糕吗?”
立哥儿年前就知道他阿姐与六婶子他们在试几种点心,蛋糕和曲奇的名儿也是早听她说的。
“你手里那块才是蛋糕。”袁仪汗,他嘴吃里的明明是曲奇。
“就该这样打扮起来。”袁三爷将从女儿头发丝看到裙摆,眼中流露一抹得色。袁仪憋着唇笑,想说是阿菊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衣裳首饰都给搭配齐全了送来的。
“爹爹也尝尝?”
袁三爷笑着点点头,也没用竹签,捻起一个放进嘴里,“唔,不错,那这个是曲奇了?”
“嗯,还有几种不同的口味,还有定的珍点坊的点心也已经送到?”
“仪儿打算开点心铺子?”
“是有这想法,不过,不会这般快。”袁仪点点头,意外的看他,自己还都没说呢,他就猜到了?
她确实有这打算,年前她给阿菊的信中已经嘱咐她,年后让钱来挑一个擅做点心的师傅来,争取开春在客满楼先推出茶点系列。客满楼毕竟不是点心铺子,所以她打算不单独外卖,只可到店食用。另一边让阿菊铺子准备起来,等时机差不多了,点心铺子就可以开张了。
“好极,等铺子开起来,我要每日都吃上。”
“那你得回京都才可。”
袁三爷看一眼自己儿子,也不知他这是随了谁,自己与婉儿可没他这么好吃,不过、也没仪儿这么能折腾吃的------
“阿姐这点心铺子要开在京都?”立哥儿意外的看袁仪,她人在彭城,铺子做什么非要开在京都?
“我不会打理铺子。”袁仪老实回答,打理生意与折腾美食是两码事,所以铺子还是开在京都、交给阿菊的好,她自己更喜欢有空画图、读书写字。
***
谁都知道刺史府上没有当家主母,今日应当不会来女眷,所以用过午膳袁仪就回了听雨园,立哥儿则被袁三爷留下。
袁仪回屋小歇了一刻钟便起来,估计这会儿棋儿她们都在前边忙着,她自己边穿衣裳边在妆台前坐下。
“小姐可是起了?”
是棋儿的声音,随即她人从外间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一壶热水放在小几子上,然后才走到袁仪身后、接过梳子重新又给她梳发。
袁仪从镜子看她,“前边都准备妥了?”
“都妥了,按着小姐的吩咐,云雾与毛尖每一桌案上都有备。”
袁仪惯常梳的发式都简单,棋儿很快就梳好,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你去前边看着些,我这里没什么要紧的。”
“是。”
棋儿给她理了理衣裳,便转身出去。袁仪走到书案前坐下,磨墨铺纸。
***
“小姐。”
“唔?”袁仪侧靠在榻边,正捧着一册袁三爷年前给她找来的《周生杂谈》看的津津有味,仲秋推门进了来。
“三爷让您去宴客厅,前边方家公子与小姐跟着方家二爷来了。”
方家公子,不会说的是方病弱吧!他怎好意思跟来?
袁仪皱眉,有些不舍的合上书册、放在榻上,起身出去。
宴客厅里,边上靠墙是六张长案连着摆一排,上边一碟碟摆着各色点心、以及各类茶叶茶具,两张两扇的雕花镂空山水屏风将宴客厅分隔开,大半的客厅中间空着一块,四周有序的摆着十多张矮案,每张矮案上也都摆着茶点,此时客人有来了七八个,两三人坐一席,正都围着袁三爷说话。
另一边隔着两张矮案,四个少年男女分开坐着,立哥儿作陪却独坐一席,见到她来便起身唤道“阿姐来了。”
袁仪先到袁三爷面前,曲了曲膝,“父亲。”
袁三爷抬眼看看女儿,微笑着道“仪儿来了。”
正说着话的几位当家的都停了停下来、侧目打量起袁仪。袁三爷略皱眉头,温声与女儿道“去吧,爹爹这里你们小孩儿待着无趣。”
袁仪与在座的都曲了曲膝,才朝立哥儿这边走来。方如意与王云舒早已经站起来等她,方如意还低低嗔怪,“怎才出来,还想去屋里寻你。”
“------”谁知道你们真的都跟着来了!袁仪心中嘀咕。
方如意往边上退开一些,示意她同坐,袁仪没动,眼睛往袁三爷那边瞟了瞟,笑着道“咱们去里边坐。”
眼角的余光瞟过方病弱,见他从始至终都板着个脸,她心中不禁嗤笑,他不来谁还绑他来不成,摆脸色给谁看?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亲事
方如意注意到她的神色,有些尴尬的扯扯她的衣袖。
袁仪朝立哥儿看一眼,才伸手一引,领着王云舒与方如意去屏风另一边。里边就摆放四张案席,三个女孩儿同坐一席,王云舒伸手指着碟子上小巧精致的曲奇,道“这是珍点坊出的新品么,我还是头一回见。”
有两碟明眼一看就是珍点坊的,另外两碟子装的她没见过,圆圆小小、酥黄酥黄的,好像还夹着紫色的什么?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到点心上。
“这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你们尝尝?”
“哦?我试试、唔------”
“唔,这个好吃------”
“袁大人,新年安好啊!”
一声突兀的响亮的说话声让方如意她们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听到一声女子的声音,“袁大人安好,妾身跟外子来叨扰了。”
“大人安。”
袁仪顿了顿,她听出来前面那声音是刘大人的,这是刘夫人与刘巧兰也跟着来了?默了默,听到袁三爷淡声说“坐,今日过年不说叨扰,就是招待不周,只有清茶一杯,望夫人莫怪。”
袁仪听到这里,立即起身迎出去,却又听她笑道“大人客气,不如让我这小兰给袁小姐打下手,帮着张罗张罗?”
袁仪脚步略顿,心中掠过一丝怪异。
“父亲。”
曲了曲膝,袁仪微笑着与刘夫人道“夫人安。夫人好意小女心领,只是刘小姐上门是客,怎好劳烦?”
“你就是仪儿?总听小兰说起、这模样果然是标志------”
刘夫人说着伸手抓了袁仪左手在手心拍了拍,丝毫不在意在场众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随后从自己手腕上退下一个碧绿的镶玉手镯,就要往袁仪手上套。
袁仪作势羞怯,微低下头、退后一步,双手交叠又行一个曲膝礼,道“夫人过奖。”
刘夫人脸色微僵,袁仪适时的伸手往屏风方向一引,道“王家小姐与方家小姐也已经到了,刘小姐可要一道儿?”
正尴尬的刘巧兰连忙点头,袁仪便走在前头,领着刘家母女去屏风另一边。
一屏之隔,方如意与王云舒早已经起身,见到刘夫人绕过屏风过来,两人齐齐行礼道“夫人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
几人互道新年安好才分别落座,刘家母女同坐一席。添了刘家母女两人,袁仪不好再与王云舒方如意挤在一块,便自己独坐一席,净杯、置茶------
刘巧兰许是自觉刚才有些没脸,讪笑看着方如意王云舒道“还以为你俩今日不来呢。”
“怎会,倒是没想到刘夫人今日也来。”王云舒微笑着应一句,双手托举杯、意以茶相敬。
“呵呵,袁大人今年头一回办年酒,我想着来应该搭把手------”刘夫人微侧身,接过棋儿捧上的茶盅,边作爽朗的笑道。
众人都心中微讶,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说了是‘备清茶一杯,叙佳年’,哪用得着外人帮手?
“咦,这是珍点坊新出的点心?”刘巧兰手中捻着一块蛋糕,声音略大、眼睛却不是看着袁仪。
“这是曲奇,是------”
“袁大人新年安好。”
“大人新年安好。”是范博士与范静香来了。
“先生新年安好。”
袁仪歉意的朝众人微微颔首,起身绕过屏风,到外边去。
“先生、新年安好。”袁仪朝范博士一礼,又与范静香互相见礼道“新年安好。”
后边又有客人陆续被引进来,范博士便道“你俩自去吧。”
“云舒她们来得早,已经在另一边。”袁仪点头,笑着伸手一指屏风方向。范静香随着看过去,隐约看到屏风后面也有人坐席,便与范博士点了点头,才随着袁仪过去。
“夫人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
“新年安好。”
范静香与刘夫人问了安,几个女孩儿便笑着团团曲膝相互问安,王云舒拉她在袁仪那一席坐下,边笑着说道“你来太晚,仪儿备的曲奇还有蛋糕都被我们几个吃光了。”
袁仪看一眼边上的棋儿,她会意转身出去。范静香却顺着回了一句,“啊?是可惜了。”
刘巧兰嘴里还留有曲奇的味道,有些馋,道“不如遣人去珍点坊再买一些回来?”
“算了,这会儿该是买不得。”范静香笑着摆手。很快棋儿便托着托盘,取了两碟点心过来。
“呀,还有呢。”方如意高兴的伸手从棋儿手中接过从托盘,王云舒取出一碟、探过身子摆在刘夫人她们面前,另一碟放在范静香面前。
刘夫人用竹签挑了两块放在面前的碟子里,探过身子将余下的三块连同碟子又递到方如意她们席上,边笑着道“珍点坊的点心就是好,连这名儿都取的怪好玩儿的。”
“哪儿是珍点坊出的,这曲奇还有蛋糕可是仪儿自家厨房做出来的。”方如意挑了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范静香手上动作略顿,刘夫人很惊讶,看着袁仪问,“是福六家的手艺?还真看不出来------”
袁仪点点头,笑意淡下去几分,眼底的复杂一掠而过。她记得福六,就不知道刘大人还记不记得福六!
范静香面前那块蛋糕被她手中的竹签慢吞吞扒拉了这一小会儿已经碎了,却还没被挑上来。似乎感觉袁仪在看她,范静香扒拉蛋糕的动作停了下来,索性丢下竹签,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袁仪的笑容微凝,很快又舒展开来。从方才出去见范博士,她就感觉有些不对,而此时她心中已经再明白不过。
“袁大人,今日这‘清茶一杯叙佳年’着实新意,这点心茶水更是讲究啊。”听声音是刘大人的。‘’
“呵呵、呵------”袁三爷笑的谦和,却不无得意道“都是小女一手准备------”
一道袁仪陌生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道“大人好福气,就不知袁小姐可是婚配?”
“小女年岁还小,不急。”袁三爷的声调淡了下去。袁仪心下微松,却又听那中年男子道“大人此话差矣,这个年岁正该定下亲事,再备个两年正好成婚。”
仅一屏之隔,那边说话这边都听的清清楚楚,众人这时明显都被那边的谈话给吸引,袁仪心下暗恼,好好的怎说到她婚事上!
“不急,缓个两年再说。”
“大人若不介,我倒是想与大人保自家这个小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做不得主
袁三爷脸上笑意已经收敛起,那人不知道是不是没觉得他不高兴,还是以为他在仔细听自己说,拍拍身边坐着的小辈的肩膀,接着又笑着道“两家门户相当,年岁相当、阿文的文采品貌自不用我多说,大人在彭城为官多年,以后若不愿女儿嫁的远,小夫妻俩可留在彭城,若大人哪日调任回京,他俩正好回京都府上,怎样都相宜。依我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亲事了,大人您看如何?”
这边声落,厅上所有人都没出声、都等着看袁三爷如何应答。袁仪僵坐在位子上,脸黑了下来,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这么乐意当媒婆的。
“小女的亲事需得她太姥爷过目,本官做不得主。”袁三爷沉下脸,冷硬的回他一句,对方惊了一惊,却明显的不信他说的。
“啊------这,袁大人不该是不乐意这门------”
“啊------”。
“你怎这么不小心?”
刘巧兰惊叫一声,慌忙起身后退。她面前的茶杯翻倒在桌案,身上妃色的宽大衣袖也被茶水浸染了一片,刘夫人急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却越擦越晕染开,“这------”
“还是去换身衣裳吧。”
袁仪暗暗吸口气,缓和下神经,问道“刘小姐可带了换的衣裳,若没有------”,
“带了的、在马车上------”
“那、棋儿你陪刘小姐去------”袁仪边说边以眼神示意棋儿带人去,刘夫人却摆手,“无需,还是我陪她去------我认得路。”
袁仪默了默,仍是让棋儿跟刘夫人母女去。
说要给自家侄子提亲的中年男子也不是真没眼色,就是一时刹不住,再看看袁三爷的脸色,知道自己已经惹了人嫌,再多说恐怕要被人家下脸子了。正好话题被这样一打岔,还好含糊过去,也没哪个没眼色的再翻起。
外面众人转移了话题,里边袁仪她们这里却气氛沉闷怪异着。方如意面上神色古怪,坐立难安、频频拿眼角瞄袁仪,看上去有些焦躁。王云舒的眼睛在她脸上还有范静香脸上轮着转了一圈,忽而扬起一抹笑意,往袁仪这边凑近一些、低声笑着道“咱们几个如意是第一个要嫁人的,我的亲事还没着落,把我娘给急的------唉,你最好、还小呢,袁大人不着急。”
王云舒说着煞有介事的轻轻叹口气,袁仪忍不住嘴角弯起、眯了眯眼睛,逮住方如意又瞄过来的眼神盯住不放,身子微微前倾,咬着牙低声问“那人是谁?什么阿文阿猫的又是谁?”
“啊------”方如意眼神一闪,到处乱瞟、就是不敢与袁仪的对上。王云舒乐得要笑,又不好笑出声音,只得拿帕子紧紧掩着唇,只从缝隙中漏出一丝低低笑声,“唔、呵呵、呵------”
看她俩这反映,袁仪还有什么猜不到的。那个、圈圈叉叉的!难怪那个方病弱明明与自己不对付,竟然还来她家的新春茶话会,还给自己摆脸色!真是------
“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今天------”
袁仪压低声音、恶狠狠的盯着方如意,那样子似乎在说如果她敢说她早知道就要她好看。吓的方如意连连摆手、摇头道“我可真不知道。”
“哼!”袁仪眼睛在她脸上又转一圈,轻哼一声,勉强选择相信她。
“别生气了啊?我发誓我是真不知------”方如意索性涎着脸更凑近她,袁仪被她闹的差点绷不住笑,一边手掌打开挡住她、头微微侧过一边躲开她,正好与范静香的眼睛对上。
两人都是一愣。从范静香进来,她俩还没真正看过对方。
袁仪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然后就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小炉上铫子里水温度正好,将已经凉掉的茶水倒进水盂里,净杯、置茶------
外头的各家当家老爷少爷们侃侃而谈,一屏之隔的这一小块空间里,此时气氛却是静谧的,无人开口说话却也不让人觉得尴尬。
就一会儿的时间,刘夫人自己一个人进来了,“咦,仪儿怎不做分茶?”
袁仪笑笑着没回答,眼睛在她身后扫一眼,棋儿没与她一起回来,估计是陪刘巧兰去换衣裳了。
“这样煮茶、看着倒是别样雅致,仪儿可学了分茶?”
“分茶不曾学。”袁仪跪坐起来,将冲泡好的茶水分别注入茶杯,隔着案席一杯一杯递到她们手中,再一杯搁在范静香面前。
“看着不如分茶好看,这香气、闻着就沁人心脾------”
茶香愈浓,人越清醒。刺史府这次的新春茶话会此时正是高潮,外边众人高谈阔论,袁仪她们这边不时喁喁私语。
她微微侧头去看方如意,原本她还担忧她今日是不是又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看她现在的样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人家府上做客的表现,她这是想通了?
袁仪自顾摇头,心中不确定,但愿她放下了。
只是,这都过去许久了、棋儿没回来,刘巧兰也没回------袁仪再一次将视线落在刘夫人脸上,她正惬意的抿着茶水边倾听外边的那些高谈阔论。
袁仪暗自皱眉,心想许是一会儿就回来,右眼皮却突然猛的跳了几跳。
今日宴客,府里人手紧张,仲秋与能静能慧她们都在外边帮忙,这会儿她要找个人问话都找不着。袁仪有些坐不住,与刘夫人微微颔首,“夫人随意,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才要站起身,方如意以为她去净手,也跟着站起来道“我与你同去。”
这时能静走了进来,禀道“徐伯请小姐您过去。”
袁仪与方如意王云舒点点头,并嘱咐能静,“你留下。”就独自出去。
徐伯已经在厅外门边儿等,一见袁仪出来就两步迎上来,什么都没说、只打手势引她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袁仪心中直觉不好,也什么都没问,直到拐到往集雅居的小道,徐伯才慢下脚步,声音压的极低,“刘家的小姐不知怎么的就在集雅居,大人正好去净手、遇上了------”
荒唐!袁仪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荒唐!方如意不发疯了,反轮到刘巧兰?
袁仪脑中忽然闪过刘夫人那副悠然惬意的模样,一个激灵,人一下子就冷静下来,“还有谁是与她一起的?”
“只刘小姐自己一人在、拉着大人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