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旱灾
大梁朝,南州。
烈阳如火,旱魃为虐,大地鲜少绿色。
义扬郡内北地爆发罕见旱灾,连带蝗灾掠袭洗地,河道干枯,大片良田干裂,遍地荒凉。
旱情波及各村各镇,世道日渐混乱,朝廷始终不见下派官员处理,情况越发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远离家园。
清县东野几十里的苍凉大道上,三两成群的流民队伍缓慢行着,或拖家带口,抑或家破人亡的苦命百姓。
无一例外身形枯槁,灰头土脸,步履蹒跚,一路随波逐流,寄望着前方的县城有救济粮。
烈日正中,炽灼四野,难民们纷纷停下赶路的步伐,前方出现一条浅浅溪流,断续缓流,溪边生长一些枯树荒草。
难民们纷纷庆幸,急不可耐地靠近。
日旱下,草木枯黄,老树无荫难以避暑,不过一条溪流,也算聊以自慰。
有人小心接水,从中怀中摸索,取出吃食,蜷缩着身子小口啃起,有人则虎视眈眈,盯着一些孤身的可怜人。
一棵枯树旁,一老一少勉强遮阳休息,老的背负着破布包袱,一身灰衫脏乱,花白发间夹杂着茅草。
一旁小的,满脸稚嫩,瘦得眼眸突出,宛如病弱小猫,正小口喝着溪水。
这二人,一个看似花甲之年,一个七八岁年龄,老者苍老,幼者极幼,处境可谓艰难。
他们并非血脉亲人,男孩的爹娘也因干旱之故,山村惹来占山为王的盗匪,掠村洗劫,村中青壮奋起反抗,最后两方谁也没讨到好,两败俱伤。
村中壮年之间便有男孩他爹,脑袋被破了一个大窟窿,不久于世,而他那位以夫为天的,纯朴的娘,更是殉情同去。
毫不在意膝下有儿,不到八岁。
而老人姓李,名合,年轻时混过帮派,瘸了一条腿,如今更惨,子女嫌老人累赘,选择抛弃,独自逃难去了。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灾祸下的缩影,情况比比皆是,灾情是因,劫匪是果,死亡是命。
若无此难,或许这男孩会在山村与伙伴爬山玩闹,而老人也会坐村头槐树长桌下,与老友谈笑感怀。
男孩名叫安翊,他爹找野道算命取的名。
此时天真的眼睛透着几丝难过,分明这段时间经历颇深,该流泪都流尽了,亲手葬埋自己的爹娘,这种经历刻骨铭心,足以让男孩一夜间成长。
虽苦却懂事,不争不吵,枕着老人大腿躺倒,已然累极,不一会儿便睡去。
便是睡着,也紧紧蜷缩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花白老人轻轻拍打着男孩的背部,目光深邃,意味不明,喃喃:“世道纷乱,不知何时又将是迎来……战乱纷争,没好日子过了……。”
队伍一路南上,行了十多天,沿途山村洗劫一空,处境不堪。
刚开始时还能寻些野物,下水摸鱼,最不济也能上路边野地寻野菜,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收获抗饿的地瓜。
如今却只能强撑着,咬着牙,再不行,便只能吃土。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的路撑下去,越是靠近三清县,流民群反而平静不少,不似最开始,人性丧失,使得祸端横生。
“走,孩子,加把劲!”老人轻声道,唤起孩子。
“嗯!”小孩咬着牙起身,浑身难受,鞋跟早以磨破,脚板早以被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但他不能抱怨,因为李爷爷比他更难!
黄昏,难民们继续赶路。
又走出数里路后,三清县城近在咫尺,高大的城门前,有衙役、守卫驻守,刀剑携腰,虎视眈眈。
城墙处,连成数排流民队伍,畏畏缩缩,满目渴望看着面前搭起的粥棚。
男孩没闻到什么粥味,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似乎嗅到什么人间至味。
随即肚子响起叫唤声。
咕~咕~
老头拍了拍男孩的头,带着他加入一排队伍中。
施粥的是富家小姐,忙碌着,看着人美心善,忙碌着,一边轻声细语,道:“让老人、幼童先行,乡民们,粥都有呢。”
不多时,等到李合与男孩,富家小姐看着一老一幼,心疼得多倒了一些粥,又一人一窝头:“老伯,孩子,饿了吧。”
小男孩接过粥碗与窝头,礼貌小声道:“谢谢。”
当即,一老一幼来到暂时安置的灰棚下,身旁都是灾民缩挤在一起,不顾样子,端着粥碗,大口喝起,这粥虽不能立筷,清寡着很,但对小男孩与李合,却是难得美味。
蹲着,尘沙飞扬,配着窝头,大口吞咽。
男孩宝贝护食,小心看着四周,瞧见一满头枯黄的“男孩”,后者一双漂亮眸子看来,恶狠狠。
男孩害怕得低下头,不敢对视,吃着馒头一时没注意,被噎到。
李老头身旁传来干咳声,连忙看向小男孩,紧张拍了着男孩的背:“慢点吃。”
“嗯。”男孩点点头,肚子有粮,精神倍余,平复下难受的滋味,向着李爷爷展颜一笑。
李老头也是一乐,咧着缺牙的嘴,笑了笑,道:“你小子,你叫我一声爷,以后你便是我亲孙了!”
“爷爷。”男孩重重点头,随即似乎想起爹娘,顿时红了眼眶,低着头。
李老头看着小男孩,老于世故,哪能不知小男孩的心绪,不过好在年龄小,记事不深,有些大人事,不该男孩承受。
什么恩怨、仇恨,都没有活着重要……
就在这时,一阵策马之声响起,流民们纷纷如惊弓之鸟,四处张望。
只见远处几辆马车队伍,驰骋而来,尘土飞扬,护卫在车队旁是一名名剑客,高头大马,其上男子劲装携刃,威风凛凛,一身侠士气质,远不是这行流民的能比。
见到这一行人,流民纷纷静若寒蝉,这帮人,门派之流,行走江湖武林,干得是飞檐走壁的勾当,与他们凡人完全是两个世界。
李老头看着那策马为首的儒雅中年,眼睛突兀一眯,似乎回忆起什么。
前驱一名剑客,策马迅速在城门处止停,取出一枚令牌,正面铭刻‘苍云’二字小篆,抛向那三清县的门将。
为首中年背脊如松,端坐于一匹棕色悍马之上。
唐正漫不经心打量着落魄的灾民,高高在上,扫向灰棚,尤其是那些稚童。
唐正眯了眯眼,沉凝片刻,似乎打起什么算盘,略略一思,便唤来一名剑客,在其耳畔轻语几句。
青年剑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当即轻踢马腹,马儿轻踏马蹄,吁了一声,向着布棚下的灾民行来。
难民们纷纷惊惧地让开身子。
第二章 反目成仇
布棚下,不少灾民听闻苍云派的意图,纷纷迟疑。
李合目光闪烁,低头看向安翊,神情复杂。
江湖无论是门派,还是帮派,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在其年幼时教授识文断字,炼武学技。
苍云派作为梁国扶持的八派之一,自然也不例外,孤儿身,无父无母,少有羁绊,宛如白纸,能为门派效死力。
这些孤儿只要有一两个展露内家武学的禀赋,门派便不吃亏,而大多数孤儿,若根骨不济,也能当个杂役、仆从,乃至庶管,为门派添砖加瓦,当炮灰。
与商贾人家招收家仆婢女,异曲同工,会给一笔安置费,签下卖身契,入贱藉。
唯一区别,梁国的江湖虽有约束却也有限的紧,卖身契并不具有法律效力,也不会在官府登记纳税。
只是江湖上打打杀杀,脑袋绑在腰上,却被卖身为奴为仆,更加恶劣。要么在江湖上出人头地,要么便是沦落为某人剑下魂。
以这种方式进入门派,先天根脚也弱于普通弟子一大截。
李合眼神闪烁不定,有些意动,十两银子一个男童啊……
人性是复杂的,李合也非至善之人,毕竟年轻时江湖帮派混过,也没少干过抢掠的勾当。
只是年龄大了,告老还乡,却没成想遭遇数年难得一见的旱情蝗灾。
他将男孩带着,或许有一份善念,却也更多一份道不明的心思。
若是有利可图,放弃此子,也无不可。
一名跟随唐正的青年剑客看向布棚的百姓,便朝人群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苍云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现下尔等处境朝不保夕,不妨将孩子送入苍云派,日后说不得能奔得锦绣前程。”
布棚下的众百姓越发迟疑,眼中挣扎,虽然是将孩子‘送’入门派,但也好过跟着一起受苦受难,说不得也是一条出路。
尤其他们看着江湖门派风光牌面,更是意动,丝毫没想过其中风险,能闯出来,真正光鲜亮丽的,万中无一。
李合突然道:“大侠,你们看看这孩子怎么样,能不能入您等法眼。”
青年剑客望过去,看向小男孩,点评道:“七八岁的年龄,便是根祇平平,日后也是一个不错的少壮,你要将孩子送入苍云门……”
青年剑客一字‘送’显得格外有力,盯着李合双眼,一个男童,没缺胳膊断腿,可以传宗接代,这年头也算宝贵的。
“李爷爷……”小男孩震惊看着李爷爷,不知所措,有些傻眼。
一路上的相依为命,难道都错觉?
“孩子,这是你的出路。”李合硬着脸,看向小男孩:“安家小子,你我缘份到此为止,学武锻身,日后当能前途无量。”
男孩红着眼,强压眼眶泛出酸意,怒了,发脾气:“你不是爹娘,凭什么卖我!。”
李合连忙捂住男孩的嘴,扫了眼四周怪异的眼睛,有些老脸羞惭。
顿时间,一老一幼反目成仇。
安翊人小力气弱,被捂着嘴巴,愤怒又失落,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小手使劲想扒开李老头的大手。
这一刻,安翊悲伤如潮,没了爹娘,他就是路边野草,李老头的善意,伪虚至极,如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
毕竟,二人也非血缘至亲。
唐正冷眼一扫,喝道:“好了!林奔,给这老头五两银子,这孩子有血性,收了!”
唐正见惯了人性丑陋,是不是血亲又有什么关系,反而入了门派,你生是门派的人,你死也是门派的鬼。
小男孩被青年剑客从李老头手中提过,一提,顿时在空中扑腾,挣扎着。
泪光宛如水珠般,滴滴洒落,落在大地上。
就在这时,突然那名十岁的枯黄丫头跑出来,跪在地上磕头:“俺也可以,大人们,求求您们了,把我买走吧......”
男孩微怔,看着女孩,瞬间止住了眼泪。
林奔瞧着一眼地上小丫头,提冷笑道:“看到没,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入江湖门派至少有练武的资本,日后有立足余地,总好过像这丫头一样可怜,身不由己,小子,别不知好歹!”
李合连忙接过剑客递来的银子,小心收起,惆怅看了眼男孩,白白少了五两银子,都怪这小子多嘴。
可惜这小子与他有缘无份。
某一刻,他是真想将这孩子收下,改姓,日后好传宗接代啊……李合默默抹着眼泪,一脸我也有难言之隐的可怜样。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汇聚在此的难民,选择卖孩子换钱,一切显得堂而皇之,无人阻止……
那些城卫,丁壮,熟视无睹,甚至相当配合。
灾祸之下,卖儿卖女可谓司空见惯。
……
安翊被送上一辆简陋空荡的马车,与一帮同龄的孩子,马车上路,跌跌撞撞,好不舒服,用力拱了几下,一脸悲伤。
这些孩子大得十一二岁,小得七八岁,大一点反而显得乐观,还规劝安慰一旁被父母抛弃的小孩。
“我已经够幸运的,我偷听我爹娘说话,要将我送入皇宫净身当太监,幸亏遇上苍云派……”那男孩名叫顾浩,一脸戚戚。
“至少苍云派,好歹是八大门派之列,听说苍云派的轻功与剑法扬名天下呢,不知日后能不能成为一代高手。”
安翊瞧了眼顾浩,又垂下眼,无动于衷。
马车颠簸,车上铺就杂草,能缓解一二分,一帮孩童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便是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去。
气氛渐渐静寂,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是何种命运,安翊沉沉睡去。
……
寒夜降临,躁热消去,穿城过县,一夜流逝。
第二日,一帮男孩哼哼唧唧被赶下马车,入眼是一处河道,河流静淌,而不远处有一处瀑布飞崖,这里山林秀美,钟灵毓秀,虽然日头酷热,却没有被北地的旱灾波及。
此间山势险峻,长林丰草,却山门隐逸,一处陡峭山崖脚下,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阶一路攀上。
一帮少年,默默跟随着身前的青年剑客登山。
安翊累得直喘息,向着健步如飞的剑客讨要了一口水喝,攀上半山腰,牌坊上书‘苍云派’三字,刚柔并济,行云水流。
其后山观恢宏建筑,亭台楼阁,层台累榭,时隐时现。
苍云派仅露冰山一角,也足以震撼这帮少年,不觉神色一清,连赶路的疲倦,都消弥几分
在第一道山门前,便有门派弟子飞纵而来,轻功了得,落在石阶一侧的青岩之上,待看到是唐正一行:“唐师,您回来了。”
唐正没有多余的话:“将这些新弟子收入弟子院。”
第三章 三年
三年后。
苍云派坐落于南州湛云山脉,毗邻义扬郡,其内千门万户,六峰秀美,水涧潭池,丹墙翠瓦依绿,以赤霄峰为中枢,围绕此峰做垂首状,规格气派。
苍云派传承二百多年,祖师爷本是江湖游侠,于前代魏朝末年草创,押注当时起义的梁国太祖,一同打天下,得从龙之功,让苍云派于中域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此时,弟子院,一间学堂,靠山倚湖,清风不倦。
学堂中,一名夫子正讲述苍云派的岁月风云,上下二百年的壮伟故事,被娓娓道来,见得引人心驰神往。
罗夫子是谈古说经的好手,那些关乎于苍云派名人的事迹传闻,重笔墨染,可歌可叹,荡气回肠。
本就对世故人情不甚明悟的少年们,对苍云派,无论人物、招牌,心之所向。
讲完传承,罗夫子默取起《苍云戒律策》,表情肃穆,讲起门派戒律。
“苍云派的门规戒律,禁勾结外派邪道,残害无辜,二禁恃强凌弱,以武乱禁。”
“尊派三十六条严规,四诛四逐十六罚,四诛,即一诛欺师灭祖,二诛背叛师门……”
“犯四诛者,立杀无赦,犯四逐者,逐出师门,永为弃徒,犯十六罚者,依情定罚。此禁戒严规,立为严尺,不得逾越!”
罗夫子逐字逐句,气势高涨,又徐徐下降,缓缓道:“授尔等武学功法,好好修行,不要辜负门派,盼功业有成,好为苍云派出一份力。”
“是,弟子谨记。”一众稚气未消的弟子,捧着功法典藉,毕恭毕敬。
安翊在后侧临窗角落,收拾着书囊,这些书藉均与武道有关,《苍云剑法》,《炼桩》,《陌元功》等,五花八门,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基础奠基武学。
安翊,苍云派甲乙丙丁四等弟子,位列丁等。
他正是当年被李合为了几两银子,便将他卖入苍云派的男孩,签字画押,因年龄稚嫩之故,入弟子院,识文断字,接触外家武学。
初三年,练武强身,打磨体魄,冬炼三九,夏炼三伏,到后来上手《炼元桩》,《陌元功》修行明劲之道,再到基础的身法、腿法、拳术、剑法。
作为丁等弟子,待遇不似甲乙丙等弟子,此类弟子身无所依,卖身入派,对于门派的用处,更像是闲棋,用来干活,占地,操使。
丙等弟子,家境普通却父母健在,与门派大多是拜山学艺的关系,而甲乙等弟子,背景优秀,家中长辈或是武林中人,或是商贾权贵,有人脉、关系引荐。
丁等弟子中的适龄少年,一样能修行武道,只是所付出努力更为艰苦,同时受到的条件更严苛,若不能晋升外门之列,便为沦落为庶役之流。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炼体魄也就罢了,少年郎,气血茁壮,便是不炼,到了年龄,一样能催生不小的力道。
只是从日常的吃衣住行一应开销,再到明劲修行,又哪一样不需要钱财,便是大门大派,也不会白白开善堂。
过固元炼体,便是炼劲,外家三境,明、暗、化,需要不小的开销,炼劲所需要的药丹‘正源丹’‘淬骨散’等更是缺之不可。
练武一道,不进而退,退而则废。
故而丁等弟子的培养,不在门派的收入范畴,而是开支,每年每一笔账都记在财务堂……
穷文富武,债务如山,丁等弟子,大多提早退缩,结束弟子院生涯,再或年龄渐长,忍痛放弃武道生涯,选择前往月山庶役堂还债。
向现实低头。
总之,弟子院生涯,对于丁等弟子并不友好,待得越久则欠门派越多,甚至是一笔天文数字。
丁等,规章制度下,最长待满四年,而安翊待了三年半了,只余半年。
他没有退缩,以至于他已经欠下百两银子多的债务。
半年之后,武考晋升,对安翊这类弟子,机会只有一次,成则晋升外门弟子,失败则沦为庶役弟子。
至少,这套规定好坏,就仁者见仁,门派必然是稳赚不赔。
此处学堂,弟子只有丙丁两等弟子,课业结束,安翊孤独走出学堂,至少丙等弟子,三两成群,结团离去,却也没有过多理会他。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出了学堂,看了看天色,黄昏时,晚霞绚丽,晚雁飞过,美得绚丽多彩。
安翊一路沿着山道走。
苍云派六峰,弟子院所处灵秀峰属于小峰,不大,风景清丽,山沿路径弯曲蔓延,有不少隐于山林中山居屋舍。
来到一处山崖石坪,一面石壁,放置着练功用硬木桩,铁桩,刀剑等的器具,此间地方开阔,面朝晚霞,光辉照映处,有不少弟子在习武。
安翊来时,有弟子交手切磋,彼此之间拆招过手,来去纵横。
安翊走过,脚步偏移,闪过一对斗得起劲的少年男女,回头看去略带羡慕,当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是丙等弟子,仅差一阶,却是清白之身,能怀揣梦想,命运自主。
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空地,安翊便开始炼武。
武学讲究内外兼修,只是相较内家门槛的高不可攀,外家武学极为通俗易懂,无菲是淬体炼劲。
外家境中有明劲,暗劲,化劲三关。
明劲修行:练之总以规矩不可易,身体动转要和顺而不可乖戾,手足起落要整齐而不可散乱。拳经云:“方者以正其中”即此意也。
先按规矩来,将基础扎实。
安翊所修行《炼元桩》与《陌元功》一动一静,前者升清降浊,固元培本,后者炼劲通脉,壮膜强骨,二法相辅相成,乃是门派奠基之功法,中正平和。
苍云派作为大派,传承有序,功法有高低上下,但内家武学的根基,却是这些奠基功法,
有一个承上启下的路径,使得一些根骨一般的弟子,有迹可寻,追寻上境,大多数门派,弟子外出行走,招式举止之中,或多或少透着师门传承特有的痕迹。
第四章 药堂张大夫
天色渐沉,明月渐升。
安翊倒立于地,衣袂迎风飞舞,右臂笔直支撑如柱,右腿屈弯,左腿高举向天,浑身力道聚一,隐可见胳膊肌肉抖动。
此乃是倒立式,练的是身体平衡的巧劲,静动结合,稳而不倒,心神合一。
炼元桩,六式动作,沉马式、拨水式、揉浮式、身屈式、开合式,倒立式,各有决窍奥秘,核心在于静中取意,呼吸交感,浑身肌肉与体躯的协调。
安翊最初修行,从最简单的沉马式,一步步晋升难度,练时肌肉如蚁咬噬,酸疼欲炸,苦不堪言。
坚持得越久,越是痛苦,心神恍惚,难以神定。
后来渐渐上手,驾驭纯熟,配合陌元功呼吸交感,身体变化感知越发清晰,妙处无尽。
如此坚持半刻钟的功夫,汗如雨淌,浑身血液通透,安诩猛地一个后空翻,单手借力。
在空中一个腾挪,稳稳落地。
清秀脸庞微红,气息悠长深沉,吸入脏腑如天霖净化,几息后轻轻吐出,有空气中凝出一条细烟白线。
热身完毕,安翊浑身筋骨通透,气血勃勃欲发,神采奕然,健步来到石壁,随后取下一柄三尺木剑。
剑法十八式:劈、刺、撩、扫、截、挂、崩、点、抹、提、云、架、拦、带、穿、斩、削,捧。
天下剑法基本剑招无不是由此中,再结合各门各派风格,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苍云剑法招数苍劲、却不失轻灵。
另有身法相辅,名《苍云纵》轻灵飘动,内藏变化,两者相辅相成,别具声势。
安翊身影如飞,一跃三丈,伴随着挥剑御使,起落之间,变化于剑法内核,点剑而起,削落凌厉。
剑风飘扬,掠起落叶。
弟子之间相隔几十丈之间,各自习武,互不干扰。
此处地坪,地势高阔,直面天光。
便是到夜时,也有几分光辉倒映,故而不乏彻夜习武,通宵达旦的主。
安翊早以做到心无旁顾,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有人在不远处争吵,只要不影响他就成。
漠不关心,一心一意练他的剑。
安翊不论内家资质,但武道心性与悟性还算不错,循序渐进,稳中求变,尤其是身法造诣,更是他之特长。
习武之时,不知何时身后来有一位少年郎,脸貌端正,年龄十三四岁,慢悠悠走来,倚靠着一旁青松,树龄不大的青松,微微弯了身。
观看,并不打搅。
“我现在处于明劲后期,距明劲圆满仅差一线,明劲者,劲道凝一,武技融会贯通,触及暗劲的门槛,进入暗劲,才能与其它弟子,在武考时处于同一水准。”
“陌元劲与炼元桩,修行练的再强,也需要药丹资粮的辅佐,外家之道,七分吃三分炼,才是正道。”
安翊忖度,他有决心毅力,也肯吃苦,但除却武技与功行上的进境,还需要资源。
武道前期,资源若跟得上,明劲修行水到渠成,无菲是面临暗劲瓶颈时,有些关障阻碍。
现在难点,便是缺少武道资源,那些药丹散丸,对于安翊而言,贵不可言。
明劲后期至圆满,及暗劲,需要远超前中期的资源。
钱不是万能,但安翊这位少年郎,已经深刻认识没有银子万万不能。
不过安翊能坚持三年后这一天,何尝不是证明他有一线机会,只要舍得冒着一定风险,投入资源,未尝不能尝试一争外门弟子。
虽然成为外门一样要还债,但与庶役弟子之样待遇必然不同,举事更轻。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安翊此时多多少少有赌徒的风格,反正,他孑然一身,欠门派再多钱,也是一人承担。
安翊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静候的少年:“顾哥,有些时日没见了,怎么,找到出路了?”
顾浩背靠青松,双手抱于胸,低垂着脑袋,答非所问:“不炼武了,坚持不下去了,只能另寻出路。”
安翊闻言,心知肚明,顾浩选择一条与他相反的路。
最后一年,算是属于他们人生的岔路,是选择投入更多精力在武道上,还是及时抽身,选择止损。
不是丁等弟子,是很难体会到身不由已的滋味。
他犹记得顾浩当初雄心壮志,再到如今的斗志消沉。
安翊不由笑道,真挚开口:“那也不错,祝师兄,解脱苦海,前程似锦啊!”
顾浩抬起头,神情复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安翊微怔,随即温和道:“炼武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倘若我有其它路子,也不想吃这苦头啊!
这是他们的命。
有些事情,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顾浩年龄比他大,而武道修习又格外重视年龄,哪怕顾浩一样处于明劲后期,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除非高人提携,否则可谓艰难。
不会有人看你如何苦刻,便额外优待,他们只看最后结果。
最重要,药丹散丸在药堂价格对孑然一身的丁等弟子是一笔沉重代价。
顾浩选择去杂役堂,能早点还清前期积攒下的债务,自身能力出色也好,脑子活洛也罢,无论是修技艺,还是打杂,也能混成执事,管事之流。
说不得另有一番机缘,重修武道。
有功夫底子的庶役与没有功夫的庶役,也有一定区别,哪怕都是干杂活的。
也不乏丁等弟子靠努力将自己赎身的。
蛮好的,安翊对此虽然觉得可惜,失去了同志道合的兄弟,不过聚散离别,他已经习惯……
便是他此时此刻坚持习武,究竟是真心向武道,还是被逼无奈呢?
扪心自问,他也解释不清……
顾浩勉强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安翊的肩膀,他比安翊大二岁,今年十三岁,比安翊高了一头。
顾浩惆怅,还是笑道:“我是不能继续习武,你小子要坚持下去啊,替代我去看看这江湖盛况,豪侠美人,快意恩仇。”
安翊沉默片刻,说出连自己都无法保证的话:“会的,一定会的。”
顾浩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这夜,二人相谈许久,最后安翊目送着顾浩离去。
安翊吐出一口郁气,抬头看着夜色星幕,繁星点缀,亘古不变。
又走一位……好像只剩他了。
沉默片刻,安翊目光慢慢变得坚毅,再度撑住那颗有些摇坠迷惘的心,不能放弃。
若连心气都没了,他就彻底失去希望。
第五章 突破暗劲
石坪上,明月映空,夜风呼啸。
一二道人影,形单影只。
山中有湖,水寒凉彻,安翊满身疲惫清洗完,缓步下山,而当他走时,依旧有人在石坪上苦炼不断。
所住的山居屋舍建于这段山道的一处山腰崖畔,屋舍简陋,原来是两侧通铺,只是如今通铺仅有安翊一人。
安翊脱去外衣,盘膝于床,却并未睡去,而是修行《宴息决》,此口决附于《陌元功》篇末。
有口决写就“收心养静,致虚之极,守静之笃。”
耳无所闻,目无所视,口无所言,心无所住,息无所促,形无所动。
用此法替代,能节省睡眠时间的同时,达到空灵详和的境界,从而保持来日的精力旺盛。
以《宴息经》替代睡眠,无梦清明,一夜流转,夜莺轻鸣,万籁俱静。
次日,天蒙蒙亮。
安翊穿衣洗漱,起身,准备进行自己的计划。
依例,来到‘药堂’,购置修行资粮。
在灵秀峰山脚的药堂,与仁济堂相邻,医药分行,此处药香浓郁,味道并不好闻,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药堂中,安翊一脸沉默看着见伙计记账,舔了舔嘴唇,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他没去问这些年他欠的药费多少,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前年,他问过,那种感觉如今依旧记忆犹新。
他曾思索过,若是与顾浩一样放弃,当个庶役呢?不要执着武道路,舍弃一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身来是卖身入派的,先天注定,没有长辈会在背后督促调教,没有老师指点扶持,功法秘藉赠予,又何必追求不属于自己的路?
安翊没有选择随波逐流,未来如何他不知道,但此刻是撞破南墙他也认了……
……
时间如沙塔,悄无声息流逝。
距离武考之日看似还有半年,但细细一算,也不过一百八十天,弹指即过。
明劲后期,此阶段跨过武道‘初窥门径’,不似初期摸索阶段,功法武技蒙昧生涩,错漏百出。
当初每日练功不过一二时辰。
一无额外的药材调理恢复躯体,二是身体素质未彻底长成,强行修行只会过犹不及,不进则退,严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万丈高楼起垒土,只有前期修行打下坚实基础,后期方能突飞猛进,掌握习武时最大限度与承重。
安翊四门武技早以纯熟,运使无错,此时全力以赴,当十二时辰如何合理分配,一鼓作气冲击暗劲。
安翊决心不再入学堂,而是全身心沉浸于修行之中。
早起晚归,苦修不倦。
……
十天后。
灵秀峰石坪,安翊站在一排十根的硬木桩前,正在舒经活络,热身桩功。
硬木桩也称木人桩,由桩身、上桩手、下桩手与桩腿组成,适合练拳腿功夫的套路,摸拟实战。
苍云派基础拳法与腿法,谓名便‘苍云’二字,苍为刚劲,云为柔劲,既有攻敌之利,也具防御之妙,招法刚柔并兼,练到深处,颇具威力。
拳法不拘于其形,亦可化掌,变化随心,腿法亦如此。
安翊双脚双手都绑上沙包,此时双脚点地轻轻跃动,双拳摆在胸前,蓄势以待。
气沉丹田,呼而劲力勃发,绵绵泊泊。
刹那间起拳直击硬木桩,砰砰之声不绝。
拳响刚猛有力,先慢后快,行云流水,越发纯熟。
再后苍云腿随之迸发,抬腿侧踢速若挥鞭,拳到腿至,招招凌厉,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
安翊绕着硬木桩游走,底盘稳扎,速度越来越快。
练功木桩,每一根可以抵挡百斤力道打击,此时岿然不动,但安翊拳劲威力越发渗透,其桩上留下一道掌痕拳印,下桩亦是腿痕印就。
半晌,安翊停下,喘气沉重,抹了一把脸汗水,眉梢喜色在浓郁。
手臂发酸难耐,双腿也阵阵发疼。
进步不小,这段时间,练功配合大剂量的练武资源,药力更是立竿见影,成效斐然。
如此一来,安翊每天能加大训练量。
至于痛苦酸痛,数年如一日,习惯之后反而乐在其中。
基础功法均为三层,第二层触及便是暗劲,将招式融会贯通,便可以参彻暗劲玄机,一旦突破暗劲,他便有参加武考的资格。
……
日升月落,白驹过隙。
距离武考还有九十来天时。
第三个月,安翊开始参悟第二层的暗劲之道,也是外家的第二道瓶颈与门槛。
暗劲之道在大门大派,哪怕根骨平平也不算多难,因为武技之中内蕴暗劲决窍,‘拳中之柔劲,易筋之道’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渐渐渗透本身。
这一日,安翊练完功,突然福灵心至,体内劲道鼓张,身体各个部位关节,肌肉劲都拧在一起,无论表层与深层,全身筋骨贯通,无意而动。
待到极限,骨节轻鸣,一阵噼里啪啦,一种由表及内,再由内到外,一种通透直达感。
安翊深吸一口气,猛然一拳轰出,拳风如飞,打在木人桩。
呼~
半身粗的硬木桩,被一拳击中,力道沉闷直透,瞬间击出一道清晰,入木三寸的拳印。
“暗劲,终于成了!”
安翊小脸扬一抹干净笑容,有喜悦充斥心间,苦修武学近四年,厚积薄发,最终踏出这一步。
明劲圆满,即拳中上下相连,手足相顾,内外如一,至此,拳中明劲之功尽,易骨之劲全。
惟是明劲则有声,是拙劲之道,暗劲则无声耳。明劲是练筋骨,暗劲而神意通明,全身劲道混元归一。
力道突破百斤局限,能继续朝五百斤进展。
内家境,有先天资质,与后天根基之分,达到暗劲这一步,根基已足,便是先天资质差一等,也能修行内家之道。
至于其上化劲,有‘小先天’之称谓,难如登天。
安翊精神焕发,来到漆木栏边,旭日初升,云雾开散,燕群飘过,井然有序。
眺望下方,河流如帛锻长带,松涛载浮载沉。
晨风拂过脸颊,不由眯了眯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不过,还不足!
还不能放松!
安翊猛地脑中掠过一道弦,瞬间他的笑容收回,握紧拳头,喃喃道:“武考时当会出现基础武学之外的功夫,克制这些基础武学,只是以我地位,无力购买观霞阁中的功法。”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不如集中修持苍云纵,扬知避短,发挥我所长。”
第六章 武考
又是三个月,武考开幕。
卯时,安翊沐浴更衣,收拾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洁白的青衣劲装,下山而去。
武考位置定在不远处的长青谷中,下了山,安翊默默取出一张舆图,其上描绘了门派、山川河流、幽谷地形、四方地物。
他性子比较宅,一心修武,加上苍云派辖地太大,若无必要,就也没想离开灵秀峰,避免迷了路,或是误闯某个门派重地。
地形错综复杂,千折百绕,安翊按图索骥,根据舆图标记,下了山,花了大半个时辰左右,找到了山谷所在。
这是一处四壁环青的山谷,谷中苍翠松柏满植,琪花瑶草,蝶儿飞舞,偶能看松鼠等小动物从树下掠往,捡松子。
入谷,有数条碎石小道,蜿蜒曲折,一路深入。
安翊一路仿佛探幽寻宝般,面前视野渐渐开阔,小道汇流,人流渐多,劲装卓挺,目标入谷。
谷中,有幽静秀美的亭台楼阁,玲珑精致的池馆水廊,而一面光滑石壁,一座梁架结构的凉阁半嵌其中。
凉阁下,长条案几,其上奇珍异果,茶水点心一样不少,席后暖垫上,随意坐着三位、一位中年,二位老者,一派悠闲。
还有执事与庶役弟子辅佐。
凉阁开阔,正前地面,画着三十丈范围的两仪石刻,划定比试范围,图案老化,表面纵横交错布满裂痕,却意外不失美感。
大约百多名弟子团聚在此。
弟子二类,丙丁之列,至少甲乙等弟子,却根本不需出现在此,多此一举。
丙等弟子因为是‘清白’自由之身,条件不似丁等弟子这般苛刻,一旦失败便为沦为庶役之列,但一样极为重视此机会。
毕竟对他们而言,补考的花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拜山学艺,方能不辜负家中长辈期冀,日后学有所成,也能建功立业。
若能顺理成章渡过武考,成为外门弟子,能学到真正的内家武学,飞檐走壁,天地之大,大可入得。
武考已经成为约定成俗的比试,章法有序,故而此处也没什么耳熟能详的江湖高手。
凉阁中,一位老者,姓方,胡子花白,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茗,看了一眼日晷时漏,辰时至。
嗯,到时候了。
方长老端坐于席后,坐姿正了正,双手插在袖子中,看着一众少年,缓缓开口:“规则尔等皆明,便不用多言,丙丁等弟子抽签放对,排定名序,赢者晋升下一关。”
前三战禁兵刃,赤手空拳考校武学基础底蕴。
最后晋升前十二名方有资格动用兵器。
流程简单,由执事清点武考人数,逐一抽取签子。
安翊上前,跟随人流来到一位中年执事身前,从签筒中抽取,走到边一看,签子上写‘叁伍’的二字楷书。
这次来参加武考的弟子的有一百零三人,正好有一人轮空。
而轮空的那名弟子一脸兴奋,喜滋滋交给武考的执事。
中年执事冷哼一声,吓着那名弟子神情一滞。
参加武考,怎能心怀侥幸心理!胆怯懦弱,还谈什么武道……
凉阁中三名门中前辈喝着茶,随意交谈着。
中年执事上前几步,颁布道:“弟子秦宣义,弟子魏阳,进行比试。”
壹号与贰号就位,来到两仪图案两方,分别站于一阴一阳两点,相望对视,战机盎然。
魏阳身形壮硕,而秦宣义则腿长手长,显得瘦削,二人年龄相妨,一人壮,一人高。
这山谷立有一间药舍,随时准备接应受伤的弟子。
安翊离远了些,来到一处平整丈许的青岩。
轻跃而上,扫去一点尘埃,屈脚坐下,观察着这场头比。
战斗开幕,秦宣义脚踏身法,先发制人,朝着魏阳激射而来,后者早有防备,错身半步,右手中掌刀横切,同时左臂格挡,阻碍对方进攻。
基础武学之间对决,魏阳武功路数大开大合,劲道生猛。
不过,秦宣义明显也有自己优势,右肩微晃,虚步一晃,如清风落叶,掌势如风,一记风波掌,奔着对手胸口袭来。
一拳一脚,魏阳硬桥硬马,势力如烈。
秦宣义身法灵敏,变招灵动。
打斗激烈,招式简洁明了,直拳,勾手,扫腿,膝顶,甩臂,踢腿,一招一式如疾风骤雨。
砰砰~~
掌拳碰撞,双腿相击,秦宣义明显有些吃痛,知晓近身相搏,是一处劣势。
秦宣义也是个心思灵敏的主,把握时机,身法一转,绕到魏阳身后,手如鹰爪,却是一招擒拿手,向着魏阳肩头关节处锁来。
魏阳察觉对方的动作,从拨力风向判断一番,大喝一声,沉肩沉马,轰的一声破空之声,却是以肘击,沉沉向后击去。
秦宣义一时不察,只听沉声一响,被肘击击中胸膛,暗劲之力虽及时聚一,却不能完全抵御,气血一阵翻腾。
魏阳高头大马,呼地转身,双手环抱锁住对手,一翻身,将秦宣义压在身下,以重量压迫对手,使得秦宣义一身气力无处倾发。
中年执事看了一眼,便扬声道:“丙等弟子魏阳,胜之,入下一局。”
魏阳松开秦宣义,扭身便走,干脆利落,只留秦宣义在场中暗自神伤。
不乏有弟子拍手叫好,大声喝彩,而凉阁席中的三位前辈,心致缺缺,也没有什么好点评,毕竟是暗劲层次的比斗,只是叫人记述在策。
陆续有其它弟子比试,比试各有各的精彩。
有些弟子招式简洁明了,干净利落,一击克敌制胜。
而有些则显得花里胡哨,拘泥于形式,反而落了下乘。
招式之间变化,起落转合,腾挪判断,对时机,分寸,节奏,攻击、防守,都有独到之处。
安翊看着起劲,目不瑕接,对他初步不久暗劲的他而言,无疑能学到极多。
有些弟子明显学了更上乘的武学,来自东峰的观霞阁,那里一些外家武学还是物美价廉。
所以有苍云派基础武学的路数,却多了几分变数,让打斗更有看头。
否则都是一样的底子套路,知根知底,也显得无趣。
“这招我见过,十路谭腿、还有这招铁沙掌,双锁功,呼,莫非是赫赫有名的霸王肘!”
安翊兴致盎然,身上多了几分少年气。
他能看出一些显而易见,有所耳闻的外家功夫,不由感到羡慕,可惜他身上有那张的‘身契’,略有松懈,便为沦为奴仆、庶役之列。
没有自由可言。
略有恍惚,便听到那中年执事叫到他号数。
反应过来的安翊,连忙应了一声,从青岩上一跃而下。
第七章 三战
轮到安翊上台。
对面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年,一位丙等弟子,实力却甚近,都是暗劲初期左右。
这丙等弟子没想到自己的对手,似乎很好欺负。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徐北也没有客气,当下身形一跃,而来,手如虎掌,恶风迎面,
安翊身法轻移,侧身躲避宛如虚风,暗劲汇聚掌心,苍云掌融会贯通,内敛凝聚,迎面而来。
二人甫一交手,安翊这一掌,与这虎爪交错,各自袭向对方的要害,有攻有御,招式拆解不断。
徐北反应不俗,右手一式掌刀挥过。
安翊灵活一屈,掌刀划过他头顶,同时,安翊握拳为叩,刺击对方心窝。
好快的动作,徐北微惊,迅速防御,格当对方攻击。
空手进招,搂、打、腾、踢、弹、扫,疾徐进退,锁扣推拉,忽进忽退,转眼便是数个回合。
安翊身法越来越快,渐渐找到节奏。
将苍云纵中的苍劲云逸,飘逸有形施展出来,竟还有自己的风格。
安翊苍云纵运转如意,就在刚才,安翊发现突破暗劲后的第一战,心思更灵锐。
表现在外,便是徐北的攻击总能被提前预防,连带着速度也平日独练要快上许多。
打不到我,诶,我闪……
徐北有些心惊,这小子的身法闪避怎么如此惊人?这当真是苍云纵的路数?
连凉阁中的三位前辈,看了一眼,方长老道:“此子年龄不大,《苍云纵》身法不俗,显然下了几分苦功,得了此道真谛。”
另一位陈姓长老微一颌首,道了一声:“尚可!”
这时,安翊身子再次一弯如弓,一道凌厉掌刀划过发丝刘海。
安翊刹那间寻得时机,右掌撑地一弹,暗劲之力汇成指尖,一招小擒击,刺在对手心脏上端三寸处,以致使徐北气血提之不动。
安翊一个绕转,拽过对方一臂,一拉一腾,以肩摔将四五十公斤的少年,狠狠砸出场外。
徐北连翻带滚,跌倒出十多丈,第一时间跃翻起身,一脸阴郁看着安翊,正欲再上前,突然身旁有人拉了他一把。
顿时想起自己是干嘛,一脸羞惭,掉头就走。
安翊赢下此局,一边走到场外,一边思索此战的不足与经验。
……
第一轮百局战结束,重新抽签,安翊继续观察其它对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很快,再次轮到他,面对是个少女,俏丽中带着英气,出手迅速,甫一交手,安翊便感觉对手不好对付,出手狠辣,下手极毒。
身法也是一绝,少女特有的柔韧,配合特殊的‘拈花指法’,变化无穷,虚实莫测,走得是‘快’字决,暗劲如针,刺击安翊周身几处大体大窍。
不过也有破绽,力气有限。
安翊也不因女孩的身份手下留情,给予最真挚的招呼,快打快击,冲拳、贯拳,抄手,飞脚,外摆,旋子。
面对徐北以守为攻寻找破绽,那面对少女时便是快打快击,要以雷霆之势结束战斗。
几番交手缠斗,拼着不要命的架势,以轻伤为代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少女逼出场外。
此战之后,安翊发现有难度了。
他迅速离开,找了一处隐匿的角落,调息本元,五脏六腑被那少女手法中暗劲之力渗透,力量绵绵泊泊,倘若安翊再斗了几个回合,怕是输的便是他了。
幸好,他也是暗劲修为,没有真伤到根本,更通过两场战斗,安翊明显得到不错的磨砺。
四年就一次机会,他必须争下前六名。
第三次抽签,二十五进十二……
他面对的对手都是丙等,而他也坚持到这步。
作为唯一丁等弟子,一时间引来不少弟子的侧目。
每年都有都有极少数丁等弟子崭露头角,只是少有能坚持到第三局,甚至是第四局。
越到后头,安翊所面对的对手,都属于丙等中佼佼者,每一个都不容一觑。
譬如头战的魏阳,不偏不倚撞上了……
第三战开幕,魏阳一声暴喝:“看拳。”
地下石砖竟咔嚓裂出一条缝,随之仿佛惊雷乍起,带着霸道气势跨过丈许,直直轰来。
魏阳连招拳势名‘沉山’,势沉如山,其势为烈,安翊观察过对方的路数,没被气势所吓,有条不紊进行的防御,闪避。
咫尺之内,魏阳如大山,劲力远超百斤。
‘嘭嘭’的沉闷肉搏之声响彻。
这一战,安翊莫名被逼出几分血性。
斗到最后,二人直接以肉搏干架,拳拳到肉,安翊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正在震荡。
这时,安翊手臂青筋爆起,后侧一步,双目芒光大炽,全身暗劲聚一,如煮沸汤,疯狂倾泄。
砰!
一拳之下,安翊的拳骨响起一声清晰的骨裂之声,同时整个人三百六十转,借着这股力道,双脚离地,一跃而上,找到对手的虚空破绽。
双腿如鞭似影,刹那间一合齐至,轰向魏阳的头颅,发出一声爆鸣,一击建功。
安翊不待迟疑片刻,如鹰掠落,在魏阳身后双臂一扣脖颈,顺势将其压在身下。
苍云拳一阵狂轰乱炸,魏阳被压制,却也反手格挡,同时轰击安翊面门。
一拳打击在安翊的下颌,使得脑袋上扬。
安翊再低头,不顾脸上鼻青脸肿,继续狂暴的攻击。
安翊拳骨开裂都不放在心上,现在魏阳被压在身下,气力占下了下风,此时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怎么能行?
石板沙石震荡起落,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魏阳后脑被轰在地上,四肢被安翊锁死,直至魏阳再无反抗,气息奄奄。
中年执事上前阻止,安翊这才反应过来,缓缓站起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上剧痛蔓延,脸上青乌带伤,双手肿胀泛紫。
用拇指擦去嘴角血迹,安翊随手抹在衣衫,面无表情。
这一幕看着不少弟子看得哑然,议论纷纷,不禁流露几分佩服。
凉阁三位前辈再次对视一眼:“这小家伙有一套啊,不过还是有些意气用事,分寸不妥。”
受了如此伤势,接下来的战斗怕是极为不利。
安翊缓步退到无人角落,清秀脸庞这时才扭曲几分,痛感如潮袭来,他清楚,这一战打得辛苦,使他受到不轻伤势。
更有些懊恼,自己这一战完全没将特长发挥起来。
安翊撇了眼药舍,似想起什么。
第八章 赵梁生
药舍中,安翊看着大夫:“大夫,麻烦给我打一记封窍针。”
那名大夫慈眉善目,但指尖的银针六寸长,尖细至极,银光闪烁,看着便让人胆寒,笑笑眯看着安翊:“老夫早以候着。”
一针刺入‘玄合穴’引气导脉,安翊嘶了一声,表情有些扭曲。
不过随即安翊轻咦一声,感觉躯体痛感逐渐消失。
封窍针能压制伤痛,使身体机能‘假性’恢复完满,只是此针炙之法不能常用,事后会出现不小的后遗症。
打完封窍针,安翊在药舍中好好休息了片刻,这片刻功夫,顿时腰不酸手不疼,若非脸上损伤明显,安翊甚至以为自已没有受伤。
……
傍晚时分。
安翊再次登台,此时,他手中多一柄三尺木剑。
前十二名弟子,无一例外从百人中脱颖而出,武学之基扎实,到了这个时候,余者方有资格动用兵器。
对于其它十一名弟子,无论作战风格、招式变化、甚至背景,安翊都在这段时间,了解了大概。
他的对手,赵梁生,家中长辈提携推荐入门,却不知为何原因列在丙等之列,参加武考,没有被保送入外门。
而他之前的战斗,安翊看在眼中。
三局战下来,轻伤虽有却不足为意,实力稳稳当当走到最后一刻。
赵梁生站于白点,衣袂翻飞,束发,负手,携刀,气定神闲,显得云淡风轻。
无论是装备还是气度都远超安翊。
赵梁生轻轻看了眼安翊的气色,温和道:“你如今身负伤势,想来打过封窍针,实力难尽圆满,与我对阵,几无胜算,不如就此退去,我也不为难你?”
赵梁生是真好心,一个十二岁少年,他年长些许,着实不愿意欺负。
安翊笑了笑,个子虽小,气势却不弱:“无需你让,这外门名额,我想要!”
安翊声音坚定,充满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最后一战,局面有进无退,唯有背水一战!
为了爆发自己潜力,在他来前特意问了下自己欠下的药费,半年时间被他折腾到五百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一年也就赚得二十两银子左右。
不入外门,不吃不喝还到猴年马月?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想到这,安翊不由牙根硬了硬,眼神更为坚毅。
见赵梁生请自己先攻,安翊也不客气,怀揣着满腔动力,身法一迈,剑风凌厉,距离其人三步处刺出干脆利落一剑,呼啸成风。
面对安翊的攻势,赵梁生丝毫不以为意,他御使长刀,此刀不及三尺,刀柄缠绕黑帛,制作精良。
刀背之处格挡住了安翊凌厉一击。
安翊锋芒被阻竭,并不一味比拼气力,手腕旋转,木剑飞旋,一道道犀利的剑弧划出。
赵梁生露出一丝讶异,身子后撤半步,避开攻势,左臂使刀一个大车轮,当空斩下,化被动为攻击。
安翊避其刀锋,躲过了赵梁生的抡砍,陡然身法一快,竟有云影缥缈之势。
剑如青虹划天,嘶嘶破风。
安翊身法游龙穿梭,行走方位,落地内敛无声,却骤而如云如飘逸,落叶纷散。
赵梁生也观察过这位少年,身法造诣着实有惊人,若是同剑法一同施展,更是精妙绝伦。
而他的刀法名为《天轮刀法》若论精妙远超苍云这套基础剑法,竟刀刀落空。
赵梁生变得凝重几分,手中刀势不再留有余地,双臂暗劲通脉,刀身嗡嗡作响,突兀间身形一递,偏移数步,刀锋横扫直斩如疱丁解牛般,招式一气合成,内藏多变。
危机扑面而来,安翊仿佛心灵神会,手中长剑在面前变幻如影,巧妙将刀锋抵挡,不到一息间,便有数下变招。
二人劲气鼓荡,随着刀剑交锋,气势越来越炽盛。
这一幕无疑吸引了长案后三位前辈的又一次注目。
对安翊这个十二岁少年,印象更多了几分。
方太山拨开一片柑橘,一边抬眼道:“这小子不错,身法融入剑法之中,这般年龄,却是不知这背后有没有人指点,若是没有,悟性不俗啊。该记下。”
身旁一位老者平静道:“不仅如此,这小子似参透了几分轻功之妙,不过,可惜了……”
这句话引得另外两位看过来,陈长老话中有话。
轻功与身法看似相同,却实则不然,身法仅重方位、行踪,而轻功则是内家功法,取身法之利,速度却更快更为轻巧,高深之时能一跃数丈,真正的飞檐走壁,踏水无痕。
安翊的身法越发内敛轻灵,正这三个月参透了身法更深层奥义,得到了轻功的皮毛,挥剑直击要害,将这几年的功夫底蕴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他的劲道气机看似强盛,却实则力渐衰竭。
赵梁生这一时突破眼睛一眯,似察觉到什么,刀势越发势沉,不许安翊有所喘息。
安翊也逼迫得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宛如狂风,不是力携风,而风卷身,力虽有竭,然势不减。
时间流逝,转间便是数十个回合。
安翊身上青色劲衣遭遇到不少刀芒的切割,露出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简直是于分寸之间划过,看着一旁中年执事牢牢盯住,生怕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安翊抵抗一记急如闪电的斜劈,始终保持心神集中,就在某一刻的时机把握下,右手木剑弹指射出,劲力齐出,宛如一道流矢飞箭,直奔赵锦元腹部而去。
赵梁生心惊肉跳,隐隐有几分摆架不住,他想到母亲的一句话,不要小瞧任何敌人,尤其是,他一个人面对命运抉择之时,他会爆发如何的力量!
好在,赵梁生却并未失去冷静,他比安翊年长,无论是修为,还是武技,甚至心性,都比安翊强。
他清楚,此时安翊凭着这股劲,颇有‘乱拳打死老师傅’架势,实则弊端易现。
家学教诲,这种情况,只要找到那一丝破绽,看似疯狂的攻势将能迎刃而解。
至少面前少年的渴望,与他何干?
赵梁生眼神一厉,格杀这一记剑杀后,迅速反击,一捎一带,以刀背横过安翊腰间,重重一敲。
看似此招简单,却暗藏玄机,乃是一家中长辈暗授的’玄元叩’暗劲之力渗皮肉内脏,迅速扩展,进而制敌。
风掠过,落叶起。
安翊顿时引到浑身劲力一竭,再难支撑,身子一松,跪倒在地,勉力双手支撑大地。
大滴大滴的汗水流淌,他的眼中已然有些模糊一片,有些混沌。
该死!明明身上不痛,为什么怎么也使不劲?
安翊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赵梁生,当触及目光时。
突然一怔,满腔的不甘,烟消云散。
赵梁生一脸平谈,拂了拂衣衫,扫去尘灰,掉头就走,看也没看安翊一眼。
对方走得潇洒,根本没将他在眼中。
安翊硬撑身子站起身,脸颊有几道划痕,鲜血流入嘴唇,微微一舔,格外甘甜,这一刻,他深深看着赵梁生的背影。
失败者是没有资格发出怨言的……
第九章 月镇
安翊被一旁好心的庶役师兄搀扶着,看了眼远处的赵梁生春风十里正得意,与人道贺,又看了看失败的自己,苦中作乐朝着一旁庶役师兄笑道:“师兄,庶役堂平日都怎么样?”
他这是明知故问。
那师兄脸庞硬朗,直言不讳:“还好!小孩你别想这么多,凭我的经验,你这一身伤没十天半个月是休想好,不过你别羡慕什么外门弟子,这苍云派的庶役弟子日子也没这么差。”
这倒是,越是大门大派,门规森严,禁欺同门。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苍云派明面上不清楚,但私底的阴暗面,便不得而知。
安翊苦笑,仰望蓝天白云:“我不烦这个,只是我才十二岁啊,就要背负五百银两的欠债,还不如死了算……”
那杂役师兄脚步一顿,有些错愕,上下打量道:“赌输了?活该!常言道穷文富武,那你以后日子可惨了……”
安翊直接黑脸,想要一句安慰这么难?
随着交谈,安翊了解这位师兄没入过弟子院,入门派时已经十几岁,直接当的庶役弟子,倒是不欠门派什么,还有不少结余银子,一部分递返回家,一部分留存着。
若是不求武道,安分守己,那庶役弟子在门派的庇护也算有滋有味。
这名庶役师兄突然眼神一闪,低声道:“庶役堂一样能练武,药丹散丸可没有药堂那么昂贵……”
“什么意思?”
安翊微怔,随即便见这位师兄闭嘴,不再多言。
……
戌时初,方太山,陈中林,与李劲元相伴而行,向着清觉峰行去。
清觉峰属大峰,内务殿便在半山腰处,占地广大,两侧魏阙高台,丈宽石阶一路从山底修上,屋檐斗拱处有鸟儿飞跃掠过,啄毛弄羽,搭窝建巢。
三人进入内务殿,大殿铜柱支撑,正中一尊紫鼎香炉鼎立,头上高梁描绘云纹,此间人来人往,百廊回转,乃是门派一处办公地点,放置不少卷宗简策。
苍云派十大主堂,传功、内务,庶务、刑堂,药堂,治安堂,外务,财务,剑堂,器堂,每个堂口置有堂主、副堂主之位,其下有主事、执事之分。
十堂对掌门负责,另外还有九大长老,十二护法,与一些供奉职司。
三人在内务殿宇中穿行,走堂过道,来到一处明堂干净的书房,其内规正,花梨木几案,放置着文房四宝,文卷堆积。
有一中年人,面阔剑眉,气质沉稳,正是当初图便宜、图实惠,赶上‘好时候’买了一些苗子的唐正。
唐正如今晋升成传功堂副堂主之位,兼灵秀峰峰主之位,所有灵秀峰弟子晋升外门、都由他说得算,盖印定章,否则一律不取。
方太山与陈中林乃是供奉,普通职司,而李劲元则是唐正的亲信下属,领主事之职,负责此次晋升外门弟子,事后递交唐正,进行最终决策。
“唐师兄,这是此次晋升的外门名单。”李劲元将手中小策递给唐正。
其上记载着前六名的名序,包括境界修为,功行,表现等等。
唐正接过小策,一目三行,看完全部:“林董至我记得是扬州林氏子弟,上官戴是江南一带的,这位赵梁生,赵家旁氏子弟,怎么也会出现丙丁等武考上?。”
唐正随意道,不过也仅是随意提了一提,又看向李劲元:“除这六名,其它弟子表现如何?”
门派从丙丁中选拨弟子,实为十名,六名乃是正经晋升,另外四名则是后补,不致野有遗才。
李劲阳又取出一份名单:“此上几位弟子颇有几分潜力。”
唐正接过,第一位名字,正是安翊。
“十二岁,暗劲初期,战机敏锐,擅长身法,自悟一丝轻功皮毛,嗯,丁等?”
唐正挑了挑眉,似在回忆什么,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当下随意道:“四位额外名额,先予丙等之列的弟子,至于这位丁等……”
李劲元突然开口道:“此子不过十二岁,颇有悟性,心志坚毅,或许不是那等天资显而易见之辈,但我察之潜力长远。”
“哦?”唐正沉吟片刻,毕竟李劲元乃是现场之人,话语还是有几分可信之处,思量一下,道。
“丁等弟子,若特殊情况还不值得破例,毕竟此子欠着门派五百银两,另有身契,年龄更是不值一提,且看习武岁月,让其晋升外门……不妥。”
晋升弟子一事,到底要看他的决策。
但他对此子感官陌生,而这批弟子,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晋升外门弟子,内核还是资源分配。
丁等弟子的身上枷锁,此子所欠门派的债务,哪怕他排名在前,唐正也没有理由选择于他。
唐正抬头,看向李劲元,沉声:“不过你言此子心性坚毅,悟性不错,大可留待观察。”
李劲元顿时心领神会,弟子院苦刻修行,是环境、压力使然,而庶役堂,则是俗务缠身,不瑕修行。
且庶役堂也有其特殊之处……
……
仁济医馆中。
一位大夫正为他抓药,熟练从各个药斗抽屉中取药,过了过柜台小秤放在黄纸包内。
“小孩,记得用凉水浸泡两刻,后用武火煮沸,转文火慢熬,四碗水融为一碗即可,早晚三次。另外,还是化解体内淤青的内服药丹。”
“谢谢大夫,哪啥,记账啊!”安翊有气无力道。
那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慢走不送。
安翊离开仁济堂,封窍针的后遗症上来,他现在浑身上下撕裂的疼,走路都咬牙切齿。
足足花费平常一倍时间回到灵秀山的居所,此时夜色深沉,一阵静寂。
安翊推开门,仰身倒在床上,手臂,脸上绑着纱布,渗着血迹,默默望着屋顶。
他的眉眼五官还未长开,却依稀看到日后的出众颜值,只是现在一脸苦大愁沉的老成表情。
安翊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放着武学秘藉,可惜啊!
他真有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觉……
本来就欠着百两银子,就算还也就几年的光景,结果硬生生被折腾到五百两银子。
现在看来,何苦呢?
安翊烦躁睁大双眸,想闭眼修行口决,却辗转难眠,不由呢喃着:“师兄,我愧对于你啊,不见前辈言,吃亏在眼前,可我……我真不甘心,不甘心啊!”
第十章 杂库
七日后。
月山,也称月镇。
处于赤霄峰的西南面,地势南高北低,占地极大,此处屋宇楼阁布局紧密,按南到北纵轴排列,若至上而下俯瞰,其势像是一轮半月。
灵秀峰在正南,安翊伤势尚未好全乎,步伐不快,石阶陡峭,一路慢悠悠,小脸透着几分意兴阑珊,下了山后,前方道路渐平,一路向着月山而行,庶役堂便在月山处。
半天后,安翊来到月山,此处屋舍连绵,仿佛外间城镇,街道纵横阡陌,来往人流如潮,形形色色。
门派真正的武道中人,大多居住于北峰楼宇水榭之中,也称青宛峰,潜修武道,而这里则是住着,或有武技傍身,或无武功的普通人,与门派中人的家眷族亲。
足有近万之众,除了东家弟子,还有南州地界的商旅,官宦富贵之人,形形色色交织成景。
说是一座山,不如说一城镇。
“香喷的包子,馅大皮薄,三文钱一笼,管饱哟~”
“湛云山特产,新鲜水果,品种多样,甘甜可口,不容错过。”
周边人流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安翊辨明方向,在街道市集中穿行,随意问询一位推车小摊的大叔,向着中街而去。
庶役堂立于月镇中枢所在,地势抬高处,标识醒目,院舍楼阁占地广大,来到近处,便见“庶役堂‘三字匾额横挂在阁院前沿。
安翊进入庶役堂道明来意,便被人领着走向一位清瘦的中年执事,忙碌不停,正在理事。
此执事姓张,向来处事圆滑,武道修为不高,由日常庶务繁锁庞多,看似挂着执事之名,却是以耗资历与心血换来的,于武道绝缘,凡事需要亲力亲为。
中年执事瞧了眼安翊一眼,态度不冷不淡地道:“庶役堂不比弟子院清静,活种极多,不过需要一技之长,而非匹夫之勇,你便……先从苦力干起。”
杂役弟子的俗务很多很杂,形形色色的杂役不如外门弟子那般正式,风光自在,但里却更像向一处人间,演义着人间百态。
杂役弟子捏着门派基础建设的重担,朗中,伙夫,猎户,石工,木匠,铁匠,还是有苦力等等,都在其中。
所谓的一技之长,便是跟着杂役中老师傅,高资历的前辈学手艺,也有上下之分,若学成有道,那日子也不定差过外门弟子几分。
这手艺是能真吃一辈子。
苍云派以武立门,掌握资源渠道与分配,占据南州湛云山脉一处钟灵之地,经营二百多载,手中握着田产,地租,各种营生产业,有所关联的数不胜数。
而这些产业,一部分与庶役堂息息相关,密不可分,若能进入其中,或许能找到生财之道。
“去换一身庶役服,林牙儿,来领新弟子。”中年执事唤了一声,便见远处跑一人,身上粗布衣衫,个子精瘦,貌似青年,又透着几分少年气。
安翊随着林牙儿离开后,张主事身后走到一位长须老者,张执事回头,道了声道:“师叔。”
这位老者微微点头:“刚刚那位孩子,看年龄,便是所说的丁等弟子安翊吧?”
张主事点了点头。
老者双手插在双袖中,老神在在,道:“这世间之事最难便是坚持,人心思变,七情六欲,世道如烘炉,众生在其中啊,却是不知此子有无机会拨开蒙障,臻破虚假。”
张执事明白这丫的又在装腔作势,不过还是附和道:“可不是吗。”
安翊跟随林牙儿,穿过左侧廊道,在院中找一处存放服饰的旧屋,择了一身大小相对合身的粗布衣衫,换上。
与弟子服截然不同,材质粗糙磨皮,半点也不舒服,不过耐脏,适宜干活。
林牙儿继续领着他,向着杂库方向而去,地界位于庶役堂院南角,一处殖货地,连通外界与门派内部的通道,由一道石墙过道阻隔。
顺着石道时,有专人查验身份,待通过后,便见一大片开阔之地,杂物货物,推车人力,声音不绝,尘土飞扬。
安翊看了眼林牙儿,又看了看面前的场景,他是想过离开弟子院后,会是如何光景,但没想到现实这么残酷。
没有成为外门弟子,但好歹也是暗劲武者吧,这么埋汰他?
安翊却不知,他在弟子院沉浸苦修,没有如顾浩这般提前打点关系,走门路,自然分配到最普通的活计。
另外,门派让适龄的丁等弟子修习外家之道,可不是行侠仗义,目的还是培元增力,方便操使。
正好今日有运粮车队赶来,向着执事交付米粮面粉。
林牙儿带着安翊来到一处黑脸力士面前,将安翊交付给他。
就拍拍屁服闪人了……
那黑脸力士看着安翊‘瘦弱’的样子,居高临下说道:“这般小孩,有着啥子力气?”
黑脸力士有功夫在身,大概明劲修为,却非苍云派弟子,纯粹来到运粮的。
安翊一脸尴尬:“我有暗劲修为。”
黑脸力士一怔,随即错愕看着安翊:“那倒是小瞧你,啧,果然是大门大派,连个小孩都有这般修为。”
接下来,安翊便在黑脸大叔的指挥下,缓缓搬起米袋,运往粮仓,他年龄虽小,却有一把力气。
搬货是苦力,一天差不多一百文到三百文不等,不过似乎还要看情况,安翊也不知是多还是少,只是他却清楚,比五百两银子,差距太大。
此时身上还带着隐伤,有些动作生涩,更何况大袋米粮占了大半个身子,看着好像被人虐待了般。
中途,大叔还好奇地问询道:“你这年龄,怎么不下山去?”
安翊没有看大叔,弯下腰板,身影敛在阴影中,默默抿了抿嘴,难以启齿。
他真说什么?说他身上有卖命契,然后让这位大叔对他怜悯吗?
不,大叔只会更瞧不起他!
忙碌着,搬运大米,虽然有暗劲修为,不算太累,但安翊依旧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大叔无意间的问话,更是让他心中思绪如潮,情绪有些难以自控。
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是在弟子院所体会不到的。
这世道,没人故意欺辱他,但世道残酷且现实,万舸争渡,大浪淘沙,失去成为外门弟子的机会,便要承担后果。
更加上,他是孤儿,是被卖入派中的,本质又与那鸡鸭猪养被关在笼中,又什么区别?
安翊转头环视,一幕幕忙碌的画面,往昔的他是旁观者,没有所谓的感同深受,但现在的他,却是参与者。
当初,他选择进入弟子院,轻信这是一条能改变命运的途径,为之努力四年,结果呢,好似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生活似乎不存在奇迹,有些事似乎仅是一厢情愿吧了……
第十一章 规矩门路
转眼之间,便是半月时光。
安翊身上伤虽好,但心伤却无法治愈,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拂晓之时便起身,忙活着庶役堂的俗务。
不再是练功习武,而是干活。
或许是因为欠债较多的缘故,庶役堂将他九成工钱给扣下,用来还账,不过也算管吃喝住处,了胜于无。
没有抱怨,也没意义。
活更多,月镇依附苍云派而建立,承包吃衣住行,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
炼劲气力大,搬砖砍柴、杀鸡宰牛,跑街送货,偶尔不过也有几项清闲的活计,譬如巡视、看守、护卫等等。
安翊也渐渐接触六峰的人事物,五峰环绕主峰赤霄峰,赤霄峰最高,清觉峰第二,青苑峰最美,东峰朝霞,西峰落日,南峰灵秀,各有特色。
其上建筑错落有致,或观霞阁,炼宝轩,筑丹居,试练之地,而一些机密之所,不是内门弟子与长老之流,不可入内。
不能接触,只想瑕想。
许是高人袍客坐忘悬崖,或是弈棋吟诗,或是谈古说经,居于山巅之上辨论交手,招式间风卷云舒,惊鸟而往。
而庶役弟子呢,大体是没什么风光情缘,不提也罢。
……
回归当下,安翊已经见识到残酷的现实。
没有药丹散丸辅助,每日练武时间被占用大半,他凭借《宴息经》替代睡眠,每夜修行一两个时辰便是极限。
只能勉强保持暗劲底子尚在,但更进一步便是痴心做梦。
这一日夜晚,安翊在庶役堂给他安排的月镇的一处茅草屋中。
正在冥思苦想。
渐渐接触到更为复杂的环境,安翊的心性也有所提高,或许可以说多了本该不应该的杂念……
都说近朱则赤,近墨则黑,月山月镇,氛围便不似弟子院那般清静,一旦扎根其内,便如人陷入混潭,越来越深。
人云亦云,四周之人所言不再与武道有关,更多是柴米油盐酿醋茶,说着是行货价格波动,谈得一二山野小料。
这让他有种泛入骨子里的失落。
不过,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安翊也有意识得地观察小镇的周遭人与事,从中得到某些判断。
一方面从那位杂役师兄,另一方面从顾浩等一些旧识处了解。
在庶役堂也提升的空间,可以提拨成为执事,有分为低级,中级,高级等列,要么就学一门手艺,而苍云派最好的手艺,莫过于炼器与制药。
苍云派在这两方面,因为在湛云山脉有自己的地盘资源,矿脉与药材丰厚,有着天然地利优势,加之铸器与制药的技艺底蕴。
苍云派在梁朝的兵器也极富盛名,赚得利润也盆满钵满,刀剑榜百名的神兵利器,便有几件是苍云派的铸器大师所制作的。
而药道也是一绝,这两项,苍云派发展漫长岁月,一代代积累起来的底蕴。
药道太过霸道的缘故,处于半垄断地位。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翊也认识到药材的不易。
这半月,安翊再不暗世事,也揣测一些道理。
出来混,除了明面上规矩门路,也有暗处的蛇洞鼠道,三教九流在月镇混迹来往,也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行当。
外家三境,暗劲到化劲,修行更难,外家不修真气,走得是淬体之道,修行筋、脉、肉、皮、骨,所需药资极为庞大,俗称六合之药。
但在庶役堂依旧有这类人,在进步。
联想到苍云派所处的湛云山脉,盛产药材,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过,安翊还缺一位领路人,帮他真正看清其中规矩。
安翊直觉到告诉他,这是一条路,虽然还是迷雾重重,但总起坐着不动好,必须试一试。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认命!
安翊的目标,就是刘诚。
这庶役堂,杂役弟子林林总总,大部分修为都在明劲左右,无心继续武道,而暗劲武者,大部分选择放弃,但还有一小撮人在默默选择坚持。
而这一撮人,虽身在门派庶役堂,却不用干活,足以说明他们有另一种方式,在抵消俗务杂事。
安翊想成为那一小撮人,虽然他现在还欠着门派巨债。
这一撮人中,除去不好说话,不好对付的,种种因素不便接触,没资格谈话的,就这一位刘诚,年龄相仿,修为也相近。
或许实力有所差距,但应该差距不大……吧。
他早以盯梢探查过刘诚的行动轨迹,知道此人这一天的大体路线。
当夜,安翊脱了杂役服,换了一身深色衣衫。
但到底不是去做贼,不用心虚。
夜阑星稀时,安翊离开草屋,一路出了月镇,望着月光下的苍莽山林。
野狼长啸,孤鹰飞翔。
入深山老林中,忽忽有大风,安翊突然福灵心至般,身法纵跃而起,登着三丈树身,竟直接登上树梢处。
一上树梢,安翊有些微讶,低头看了眼脚下距离。
奇怪也哉,明明没怎么练习身法,却不经意间有所进步,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安翊原来觉得是这方面有禀赋,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渐察觉,似乎身法竟是媒介,而非本质。
像是得到某种借力……
安翊念头转瞬即逝,借着身法之利,在树梢枝头跳纵起落,颇有几分得心应手,无关身法,更像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身边有风掠过,莫名间安翊速度越来越快,却没有浪费多少气力,仿佛风携着他一路往前。
辨明方向,武者眼力通明,安翊终于一路来到一处溪流边。
天地静谧,唯有风声潇潇,与一名精壮少年,身高七尺半,处于此处,身着一身短褐,却丝毫不冷。
安翊悄无声息来到其不远处一棵树梢之上,看着刘诚正在练功打拳。
一招一式,如火撩天,冷风退让。
外家修行,明劲者,练法规矩,和顺而不可乘戾,方者以正其中。
暗劲者,神气舒展而不拘,运用圆通活泼,圆者以应其外。
化劲者,周身四肢运转、起落、进退,皆不可着力,可外放,专神意运用之,三回九转是一式即此义。
三关依境递进,而面前这位,明显这位暗劲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境界比起他高出他一筹。
第十二章 刘诚
安翊耐心等待对方结束。
安翊也没有藏痕的想法,刘诚一式‘气沉丹田’,停下片刻,便立马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谁!”刘诚转头,沉声一喝,目光如电。
安翊轻飘飘落地,身法运转之间来到刘诚几丈开外处。
“刘诚师兄,在下庶役新进弟子,听闻师兄的赫赫威名,特来寻访。”
刘诚见安翊这一手功夫,眼神一凝,上下打量着安翊:“特来?说来听听,寻我何事?”
安翊拱了拱手:“有事想请教刘诚师兄,听闻师兄手中有渠道关系,可以……”
言未说尽,安翊认真看着刘诚。
刘诚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顿时似笑非笑看着安翊,这一幕他似乎有熟悉,想当初他第一次入行,也是这般模样?
刘诚眸光微厉:“什么意思?小子你不妨直言。”
安翊一咬牙,再一拜,做足面子:“师弟未能通过武考之关,晋升外门弟子,然心中武道之心不熄,奈何求取武道灵丹妙药甚难,希望在师兄这想来寻个门路。”
刘诚挑眉,看着安翊两手空空,玩味道:“来求门路,就这点态度?”
安翊无奈,他现在至此穷得叮当响,简直是负债累累,哪有钱见礼,只能道:“师弟囊中羞涩,也不知师兄喜好,故这般前来,犯了忌讳,还望师兄海涵。”
刘诚眯了眯眼,严厉道:“你能到找到这,有些本事,不过!你可知苍云派戒律,僭越药堂贩卖药丹资源,另行走私之举,损公肥私者,违者重罚。”
“你若现在自己走,我既往不咎。”刘诚语速颇快,目光烁烁盯着安翊。
安翊有些紧张,想到自己的处境。
安翊一咬牙,反而踏前一步:“师兄,我心向武道,奈何出身寒苦,卖身契在门派,又欠着门派整整五百两银子,故只能挺而走险,别无他路,再请师兄教我!”
再次深施一礼,语气真挚。
刘诚见吓不走安翊,不由呵呵一笑,气势略缓,走在溪流中洗了把脸,自语道:“倒是不怕死的,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翊面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到底是十二岁出头的少年,只是故作老成,故而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刘诚回头,若有所思,突然放声朗笑:“既然你主动来寻,更言心向武道,那不妨让我看看你功夫本事。”
一言毕,刘诚突然脚步横移,一记横扫,在暗夜中似有火花擦过,向着安翊袭来。
安翊不惊反喜,立时反应过来。
掌风呼啸,拳印如叩。
万籁俱静,唯有一大一矮两道身影交手过招。
暗劲外柔内刚,赤手空拳,不动兵刃,故二人交手声势不大,这也是为了不引来门派巡使的注意。
安翊更快察觉到对方功夫的厉害,认不出,但羡慕。
他丁等出身,一切物资分配在门派管辖下。
说透还是自身没有财力,要看门派的‘脸色’吃饭,武学只有最基础的给予,更高明的武学,可以有,但要银两。
不似丙等弟子,身上有额外的余财,家境支持,可以购置精妙的武学秘藉。
幸好,安翊在身法上有出色天赋,无形中帮助了更多。
不过没有上乘武学的引渡,虽然都能与同境武夫都能五五开,但着实费劲。
安翊暗自发誓,若自身有钱,一一要去东峰的观霞阁中拓印一两本武学秘藉。
安翊侧身避让,身形挪移,偏向溪流。
这溪流水流不急,是山脉著名的青碧江一处支流,不到小腿。
安翊被逼着落入溪流之中,刘诚趁势追击。
安翊身法已经融入骨子,落入溪流无水花泛起,格外流畅。
刘诚着一袭短褐,却气血迫人,落下小溪之中,双臂一晃一抖,暴喝一声,裹挟着两道水流,激射向安翊。
安翊速度更快,身影向后倒退而云,划出涟猗。
安翊发现自己与刘诚的差距还是有大的,不过现在却并未多狠狈,一番打斗,刘诚出招狠辣,招招夺命。
而安翊身法愈为精湛,身形忽前忽退,时左时右,曲折如意,竟让刘诚一时半刻奈何不得他。
刘诚突兀停手,周身水花溅射,看着安翊凝了凝粗眉。
安翊也停手,二人对视半晌,一同朝着岸上走去。
刘诚看着安翊:“还算不错,在暗劲初期算不错,尤其这一身的身法,若得一门内家轻功秘藉,想来会突飞猛进。”
刘诚道:“有没有人介绍你来?”
安翊微怔,不明所以,还是道:“师弟对庶役堂半知未解,不过来此半月,许多规矩还未通透。”
刘诚一怔,顿时明白,笑道:“怎么说是自己找上门来,有勇力啊!不过当该如此,初来乍到便如此果决,不错,若是缩在那月镇庶役堂,反倒落入俗套,总之身入江湖,却不习武,都是下下道!”
刘诚这一刻认真看了眼安翊:“可以,你找对了人,跟我可以继续练武,不过这里不是月镇,随我当是要面临生死绝险,你可想好?”
安翊点了点头,便听刘诚继续言道。
如在安翊面前展开画卷,关于庶役堂的另一面浮现在他眼中,也或许仅是冰山一角。
此前如雾里看花,所看见事物只是只鳞片爪。
水至清而无鱼,无论是何势力,暗面的龌龊勾当必然会存在。
譬如这草药贩卖,因药堂那丹药散丸太贵之故,便不可避免产生走私草药的行当。
只是相对药堂卖药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此种行为乃是如刘诚这类弟子心照不宣下进行,规模不大,且不得暴露。
有采药杂役独自入山采药,再进行过关转手,最后再到隐于幕后的炼药师的手上,进行炼制成药。
最后再出售给到需要弟子手上,只是药丹品质是好不在哪里去,有些甚至掺加着药堂的残次品丹丸。
是药三分毒,杂役弟子服用药丹,故没有那么纯粹。
但胜在便宜,价格不过正品丹药十分之一左右,仅看看这价格,其它弊端可就忽略不比。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门派高层的态度,不过显然是默认,如今已经持续不小的年头,只是不被摆在明面上。
便是安翊不再寻刘诚,慢慢过些时日也会清楚。
不过这也并非重点,便是有药丹卖,安翊也需要拿出钱来购买。
而刘诚,正是进山采药的,与门派集体组织不同,刘诚这类人更加独立特行。
第十三章 干活
安翊趁着夜色,返回月镇,回到草屋中,在床榻上,他取出一截青竹制成的小竹罐。
竹罐纤短,仅仅几寸,其内放着几枚药丸,正是六合之药,用来修行淬炼肉身。
此行有些超出安翊的意料,是刘诚邀请安翊加入他的队伍之中。
安翊不笨,当时被牵着鼻子走,没有反应过来。
刘诚明显动了心思在他身上。
别看此行顺利,说不得在无知无觉间,他已经成为刘诚的猎物,先是虚张声势,恐吓于他,后又动威动武,以示威慑。
最后直接了当,让安翊加入他的队伍之中,整个过程都在刘诚节奏之中,让他毫无所觉间竟直接上了贼船。
可实际上,安翊一开始目的便非如此。
不过现在晃过神,安翊也没有想反悔的意图。
湛云山脉的危险他清楚,但这人活着,哪有躺平享受的道理,注定要面对各种艰难险阻。
让他待在月镇中,如绝大多数的庶役门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规蹈矩,为俗事奔波?
武道修行不进则退,这才半月功夫,若是真等到待上几月、一年,那届时便真是为时已晚,追悔莫及……
他不信邪,也必须找回希望。
在弟子院付出的‘五百两’的债务,那这次他会付出什么?
是命还是什么?
但不重要。
安翊眼中只有那张虽薄,却于他而言,重于泰山的卖身契。
枷锁缠身,他必须为了此砥砺奋发,不断折腾,而不是在月镇‘混吃等死’,自甘认命。
安翊可以看出,刘诚之所以认同他,似乎是因为交手的身法让人满意。
武功之道,有所长有所短,兴许安翊武功暂时不如刘诚,但身法足让他在面对刘诚之时,完美自保。
同理,山脉危险,需要实力高强的人在,也需要精通地舆山势的、更需要会潜觅追痕的……
将竹塞拨开,倒出一二枚丹丸,拇指大,他轻嗅药效,有些刺鼻,明显没有药堂出品来得醇正。
这也理所当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都混在这一步,他哪里会嫌弃这么多?
不过,经过刘诚开解,安翊赫然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困守一隅,沉浸修行,以至于消息封闭,一叶障目。
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个药材上的差价对比,真坑!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他以明劲修为入庶役院,想来也无法得到刘诚的认同,更谈不上知晓这个真相。
安翊懒得想其中的玄机,直接将药丸送入口中。
先是一阵难言的苦涩,再到牵引气血后的变化。
安翊干净利落脱掉上衣,施展起炼元桩来,运用其中屈身式,动作幅度较小的,配合陌元功的劲力决窍,进行炼化淬炼。
双手撑地,于肩同宽,腰背一线。
不断屈伸手臂。
一百下之后,转左臂单手屈伸,又一百,转右臂。
如此反复,逐渐提高难度,最后以双臂为点,双腿腾空,重心前倾。
汗如银丝不断流淌。
那种久违的痛苦与兴奋感油然而生。
外家境暗劲,大体就是通过气血牵引,淬炼皮肉经膜,五脏六腑,四肢骨髓。
武者讲究内外兼修,这外家就是炼劲之道,不过并不太被眼界清傲的内家高手过于看中,这些天才往往是以真气为主,肉身为辅,哪怕日后决定走金刚境,也很少在年幼时走炼体之道。
但安翊身在其中,却觉其实不能外家之道差不到哪去,书藉曾载,遂古之初,有肉身成圣的说法?
不能进入外门,得不到内功心法进行修持,便继续行外家路子,外家中高手,化劲之道,其能也不小下三品的内家高手,甚至某些方面的劣势得到蜕变。
一番训练,药效尽去,热气蒸腾。
安翊颇有些意犹未尽。
失去也知道珍惜,没有弟子院的给予,这些丹药弥足珍贵。
良久,看了眼窗外天色,似接近卯时。
……
天边泛起鱼肚白,安翊穿上庶役服。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现阶段安翊还是需以庶役堂为重,进行着各种俗务忙活。
如他这等阶,所行之事要么多而繁锁,不累却费时,要么又累又重,譬如接下来的重新筑修‘苍云台’之事。
刻蚀天然漂亮纹路,名称‘青玉岩’,可用于建筑、石雕、地饰,是苍云台主体材料之一,被分割后的一块块,长二尺、宽二尺,重十斤,要搬上北峰之巅。
青玉岩层摞,如若搬山,还需明暗劲的武者一同出力。
还真是物尽其用。
这是安翊干过最累的活,没有之一。
不过这次活也不仅安翊一位暗劲武者,就连一些‘外逃’的暗劲武者都被唤回,包括刘诚在内。
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来。
安翊与几位暗劲武者,一路登山,汗流浃背,呼气如牛,搬到半山腰处,不得不停下脚步休息。
放下沉重方岩,身上骤然一轻。
揉了揉通红的肩膀,安翊迎着烈阳,看着这似没得尽头的山峰,用挂脖子上的白布擦拭汗珠。
扶腰转了转,与刘诚几位暗劲同道对视一眼,一个个苦哈哈,相顾无言。
凭你在外威风八面,回来还是不是要老实干活?
咬了咬牙,再度抬起沉如千钧的青玉岩,在苍莽的山峰石阶一步一个脚印,一路流淌着辛劳的汗水,攀上高峰。
折腾半个月,好在门派管事发了一些补助的丹药与钱财。
就算如此,安翊也是身心俱疲,累得跟条死狗,连修行宴息经时候都未能坚持,睡得昏天黑地,谁都叫不醒的那种。
……
一日清晨时分,天青细雨绵绵。
安翊出门时,好在雨已止,草木含露,空气清润。
背好药篓,来到上次与刘诚会面的溪流边。
除刘诚,还是有另外二位暗劲修为的同门。
安翊早以接触过,在搬运青玉岩的时候,便打过照面。
一人名叫郑将成,一名叫林武,前者身体高大,肌肉雄健,后者身形瘦削,背负弓弩、一囊精箭。
此行乃是刘诚主事,目标是昆岭龙渊。
此处之内生长一种药材,名为‘蛇昒草’乃是炼制六合药中炼骨的一味药,生长于昆岭龙渊的悬崖险壁处。
安翊待知道目标之时,挑了挑眉,又恢复平静。
虽然上来就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过他有的选择吗?
还是那句话,物尽其用,倘若没有本事,安翊也不会被看中,接纳。
这阴差阳错再次抓住这株救命稻草,燃起他心中的武道魂,再难也要挺身而上。
第十四章 昆岭龙渊
天阔云低,四野苍茫,月镇隐逸。
山似卧龙隆峻盘踞,山风呼啸,松涛起伏,似龙息滚滚,其色壮丽。
将月镇烟火抛在身后,刘诚当行引路,翻山越岭,三人跟随,约摸小半个时辰,雄岭横亘在眼,深山老林,荒无人迹。
三人背着药篓,走过齐人高的荒草丛,用药锄拨开一茬又一茬,披荆斩棘,淌过溪谷,翻过矮山,向着昆岭而去。
深入大山,此间清雾薄笼,湖泊星罗棋布,绿树青藤,直让人感叹天地造化之奇。
清凉山雾中,路经深茂老林,有毒物环伺,虽不起眼,却无处不在。
更有野兽行迹出没。
身在云苍派,几人都经验老道,便是安翊虽初来乍到,但被前辈带着,也懂晓一些山脉常识。
药篓中配备着形形色色的散丹药丸,不贵却格外实用,防毒瘴、驱野兽、避蚊虫的。
还有治疗的金疮药等等……
一路前进,山河如画如何能怎能没生灵点缀,百兽出没,或是野鹿,山鸡、兔子、穿山甲……
也有大型猛兽之迹,虎豹、豺狼、黑罴,只是四人警惕,经验老道,并没有出现‘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画面。
还有奇珍多品的丹果之树,上挂熟透野果,多汁饱满,摇摇欲坠。
穿行于山涧溪径,寻觅药材。
大多都是数年份的草药,用处一般,补血、疗伤、治疗些基础疾症。
譬如他们身上装备的普通丹药散丸。
昆岭龙渊所生长的蛇昒草,却是炼制的六合药主要药材,乃是庶役堂,个别弟子之间秘而不宣的秘密,极少人知晓。
一些淬体药材需要天生地长,出产特殊环境,难以人工培植,条件严苛。
最开始也不知是哪个杂役前辈发现的,却并未通报门派。
这处地方,对门派自然看不眼,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故而便落在杂役弟子手里,了胜于无。
暗劲武者膂力刚健,一路深入,快而快矣,到中午时分,众人找了一处树荫歇息,取出皮囊喝水,啃着硬干馒头与卤牛腱,补充体力消耗。
安翊望天,与一旁郑将成随意言谈着,话题东扯西绕,却也聊的起兴。
郑将成出身渔乡,父母健在时被送上苍云派当弟子,可惜后来父母出海遭遇风浪,人没了,他便成了无根浮萍,失了心力,在武考一败涂地。
再后来,或许看开,破而后立,重新振作起来。
林武则出身山野,自幼是个孤儿,性子野,活泼,至幼便在山野中摸爬滚打,一路跌跌撞撞,对山脉有种天然熟悉与对危险直觉,擅打猎,箭术极准。
都是这世间底层小人物,包括安翊刘诚,活着如尘寰,物以类聚,自然没有什么光辉过往与身世。
行程很紧,安翊不似他们在庶役堂挂个名,靠着用钱打点,除了过年、逢大事,否则平日就是独来独行。
要么苦心炼武,争取以化劲门槛重入外门。
化劲吗?难啊!
尤其是一道不成文的规矩,二十岁突破化劲。
他们也是在安翊这般年龄成为的杂役,最初也曾信念满满,抱着我还年轻的念想,努力坚持,但随着时间流逝,年龄渐大,便越发觉得渺望。
认清了现实。
如今,也不过是抱着一丝不甘心,咬牙坚持。
化劲对安翊而言太遥远,他现在只能借机续上武道,至于那五百两银子,不提也罢……
这次申请了‘告归’专门跑来冒险。
三日时间,若不成他尚需回归行庶务之职,努力干活。
别到时,这边事没成,惹来张管事不痛快,落得两头空空。
安翊尚且记得走前,张管事看他眼神多不顺眼呢……
在崇山峻岭间行了百多里路,夜宿山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听风沉眠。
……
第二日晨,终于到昆岭龙渊。
顺过山麓翻过山头,不知觉回望,人似乎在天上走。
昆岭龙渊,据说有毒蛇凶禽,前者卧渊,后者盘旋,龙渊所在,颇有‘上承星汉,下通黄泉’的说法。
直至,一处地势奇特,壮阔如澜的悬崖沉渊出现出现四人眼前,正中是一道地裂豁口。
若向天望,清气环波,宛如触手而及这片天幕,凌空之处,云过崖半,如海翻腾,却又澄澈如洗。
此处浩渺宏深,气象万华。
但若看向深渊之处,其下深不见底。
隔崖相望,数百丈距离,遥不可及。
好似被什么神通人物一剑斩断,呜呜风声上涌,宛如鬼哭狼嚎。
天阳地阴,山河博大,琉璃世界,无奇不有。
四个少年,最大不过十七岁,最小十二岁出头,除却安翊,已然是老道的采药匠。
安翊站在此处,不禁咽了咽唾沫,感到一丝眩晕。
悬崖沉渊之下,有猛枭凶鹫,掠来掠往,择人血肉,占据地利不可小觑。
刘诚看着这壮阔风景,拍了拍安翊肩膀,在耳旁道:“怎么,怕了?”
声音传出,在此时风声中有些飘忽。
安翊感到一丝头脑晕眩,催眠道:“来都来,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林武笑道,扬了扬手中弓箭:“我在庶役堂名赞诨号‘神射手’,你们等安心采药便是。”
是呀,万丈深渊,看着恐怖,其实也还好……
面对三人这都不算事的表情,安翊无语凝噎。
由刘诚、安翊、郑将成,三人进行采摘蛇昒草,林武站于崖巅之上一处突出瞭望石上,环顾四野,提防凶禽袭击。
至于下去会面对什么,就看他们的随机应变。
将药篓中早准备绳索取出,用石钉钉在崖畔,一边绳环于腰上,试了试,尚算结实,却也简陋至极。
悬崖险壁在下,如择人而噬大口,狂风不绝。
安翊迎风,五官开始渐渐张开,透出几分俊色的少年,风沙过眼迷乱,头发被吹着凌乱。
凡事都有第一次,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为什么这一刻,心脏撞如擂鼓,彭彭直跳。
似乎要跳出胸膛……
“快点,别墨迹。”刘诚一拍安翊后脑勺:“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要怂了,就回去!”
差点被拍掉魂的安翊,回过神,一咬牙,看准悬崖的一块凸角,默默转身,屈身攀爬下向。
姿态不好看,但稳健。
第十五章 命悬一线
深渊峭壁,命悬一线。
龙渊雄姿奇伟,整个悬崖一线天堪称玲珑山势,斧削四壁,犬牙交错,怪树生根。
入局其中,安翊当真有恍惚之感,似乎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宛如蜘蛛攀爬,一手持刃,一手如勾,扣入突出的角岩,逶迤而行。
若非修成暗劲后的实力与胆量,给安翊一百胆子,也不敢找死。
暗劲精妙,刚柔并兼,方使得在险岩之间攀挪顺遂。
就算如此,安翊到底没有真正的轻功傍身,行动极缓,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
脚下一寸开外便是万丈深渊……
安翊看了眼上方看在石梁之上纵览全局的林武,又看了看左右巧妙如猿猴的刘诚与郑将成。
似察觉他的目光,刘诚回望过来,眼眸透着疑问,安翊展颜微笑,默默回以一道“您放心,我稳得住。”的眼神。
三人如扇形展开,分别下潜三个方向,寻觅药植。
与刘诚切磋过,他身法也刘诚若不施展全力,也难以接触。
现下,他却显得僵硬,迟钝。
为什么,因为他的心不稳。
安翊所行之位居中,明显是考虑他是新人之缘故。
安翊四周淡雾轻拢,左右二人渐渐消失,只余安翊一人。
显得多了几分死寂,连心脏跳动也隐隐可闻。
就在安翊全神贯注,小心探查寻觅药植之时,突然上方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一声嘶鸣,一对暗红之眸闪烁凶光,却是一只凶禽,朝着安翊袭来。
黑雕,大翅一展便三丈,体形巨大,迎风如匹练,爪子堪比铁钩。
而石梁之上,林武眼明手快,立时取箭搭弓,利箭贯空而来。
一箭如流星赶月,且看谁更快。
不过明显林武更胜一筹,箭术精妙绝巧,后发先至。
那只黑雕尖鸣一声,扇翅一腾,险险避开。
不过,林武显然没有放过这只黑雕的意图,又一道流光箭影。
嗖~嗖~
少年弯弓射大雕,大雕不再理会安翊,闪驰袭向林武。
安翊平复跳动的心脏,僵止的身子重新动起来。
“莫非我胆子太小?”安翊暗道,手如勾挂住一处凹缝之中。
就这时,距离安翊几臂开外的岩缝,其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掠出。
惊得安翊瞳孔一缩。
身体反应远超安翊的念头,来得更迅速,刹那间动如脱兔,身法宛如铃羊挂角般,一道转挪,脚尖连踏,横移数丈。
借势斜扑向一侧凸起崖角。
那只探头出来的壁虎,也是被道莫名奇妙的鬼影惊吓到,连忙重新缩回洞穴。
安翊盯着那岩逢,失神片刻,猛地回神,顿时一头黑线。
有些尴尬看了看左右人影,还好,没人注意到。
来不及抱怨自己杯弓蛇影,安翊便惊愕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转了个身,正面面对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知是用劲过大,一块碎石弹飞,嘣嘣弹起,掉落无尽沉渊。
无影无痕,足见多深。
忍着口吐国粹的念头,某人脸色发白,手心手脚冒着虚汗。
风声凛冽,安翊禁不住白眼上翻,后脑勺死死抵住岩壁,身子迎风轻轻颤抖。
心中默念几遍宴息经,凝神定思,将身子回转。
安翊心有余悸,握了握手中绳索。
几番都是自己吓自己,安翊只觉自己的心境修为再需加强。
一番寻寻觅觅,下及百丈之处,寒意及身。
仔细搜寻一番,果然在一处山壁乱草丛中看到一抹鲜色,眼中不禁泛起喜色,正是蛇昒草,根茎细长,花苞低垂而饱满,灵性十足。
可算找到了。
安翊欣喜不已,缓缓靠近,小心翼翼用短刃将药植连根拨起,放于背上的药篓之中。
似没感什么异样,安翊正要继续寻觅之时,突然直觉不对,好似有什么危险靠近。
这时没有惊慌失错,定睛一看,左侧不远,一片如螺旋状的山石隙缝,蜿蜒曲折,两道幽光直射而来,散出一丝蛇腥味。
嘶嘶蛇信吞吐之声,一条一丈多长的银环相间的银蛇缓缓游戈,头如巴斗,眼珠幽绿。
安翊表情凝重,以他实力当能一战,不过地形不占优。
那我走?
安翊转念,旋即打消念头。
就这险势地形,崖壁之间,走比战更危险,以他现在的速度,只会将后背破绽暴露给这条银蛇的攻击范围。
安翊只好握紧短刃,与银蛇对峙。
没待安翊反应,银蛇刹那间钻出洞穴,如有天助般穿梭而来,与螺旋交错的蛇道之中猛追,一记甩尾。
安翊未动,手中短刃一抖,反手持刃。
刃芒划破空气,猛地一挑,顿时蛇躯爆起一蓬血雾,被利刃划开一道血口,蛇血汨汨流下。
银蛇负伤,更显暴怒,再次游走向着安翊而来,锲而不舍。
倒是够执着!
“还来劲是吧?看是你地头蛇强,还是过山虎厉害!”安翊暗道,岿然不动,扎根石鏠之间。
短衫飘荡,长发披肩,顶天立地,显得英气十足。
一人一蛇展开斗法,银蛇反复袭击安翊,但安翊身负精妙剑法,简易抵御。
一番缠斗,逼着银蛇近不得身。
一静一动,银蛇狡猾多端,似隐有察觉安翊有轻肋。
殊不知,少年心头也恼怒,这条银蛇的不知好歹。
蛇性择人而噬,却不失灵性,立时发现安翊的破绽所在,蜿蜒曲掠,靠近上方绳索。
先是不动声色,徐徐图之,突然一瞬间弹动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绳索。
安翊惊怒,立马将精妙剑法套入短刃之中,剑招呼啸。
都是说‘忘其神,得其意’。
安翊明显忘了身如悬崖之险,身法乘风,飘逸至极。
轻身一跃,刹那而至,一刃立斩。
这是安翊由始已来最快的攻击,致使战局迅速变化。
那银蛇正好咬噬到绳索,短刃及身,一刃直刺蛇颅,入骨三寸。那蛇躯顿时一崩一松,蛇身垂死挣扎,甩尾剧烈。
安翊一手扣岩,目光如炬,持刃干净利落的一划,沿着蛇身曲钱切割如影,最后握柄狠狠一划,血肉崩纷,飘零如雨。
银蛇被安翊挑落悬崖之下。
回过神,安翊紧咬下唇,呼吸都不禁轻了几分,望着断成两截的绳索,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