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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尘寰来全文阅读

作者:遂道君士     我从尘寰来txt下载     我从尘寰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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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旱灾

    大梁朝,南州。

    烈阳如火,旱魃为虐,大地鲜少绿色。

    义扬郡内北地爆发罕见旱灾,连带蝗灾掠袭洗地,河道干枯,大片良田干裂,遍地荒凉。

    旱情波及各村各镇,世道日渐混乱,朝廷始终不见下派官员处理,情况越发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远离家园。

    清县东野几十里的苍凉大道上,三两成群的流民队伍缓慢行着,或拖家带口,抑或家破人亡的苦命百姓。

    无一例外身形枯槁,灰头土脸,步履蹒跚,一路随波逐流,寄望着前方的县城有救济粮。

    烈日正中,炽灼四野,难民们纷纷停下赶路的步伐,前方出现一条浅浅溪流,断续缓流,溪边生长一些枯树荒草。

    难民们纷纷庆幸,急不可耐地靠近。

    日旱下,草木枯黄,老树无荫难以避暑,不过一条溪流,也算聊以自慰。

    有人小心接水,从中怀中摸索,取出吃食,蜷缩着身子小口啃起,有人则虎视眈眈,盯着一些孤身的可怜人。

    一棵枯树旁,一老一少勉强遮阳休息,老的背负着破布包袱,一身灰衫脏乱,花白发间夹杂着茅草。

    一旁小的,满脸稚嫩,瘦得眼眸突出,宛如病弱小猫,正小口喝着溪水。

    这二人,一个看似花甲之年,一个七八岁年龄,老者苍老,幼者极幼,处境可谓艰难。

    他们并非血脉亲人,男孩的爹娘也因干旱之故,山村惹来占山为王的盗匪,掠村洗劫,村中青壮奋起反抗,最后两方谁也没讨到好,两败俱伤。

    村中壮年之间便有男孩他爹,脑袋被破了一个大窟窿,不久于世,而他那位以夫为天的,纯朴的娘,更是殉情同去。

    毫不在意膝下有儿,不到八岁。

    而老人姓李,名合,年轻时混过帮派,瘸了一条腿,如今更惨,子女嫌老人累赘,选择抛弃,独自逃难去了。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灾祸下的缩影,情况比比皆是,灾情是因,劫匪是果,死亡是命。

    若无此难,或许这男孩会在山村与伙伴爬山玩闹,而老人也会坐村头槐树长桌下,与老友谈笑感怀。

    男孩名叫安翊,他爹找野道算命取的名。

    此时天真的眼睛透着几丝难过,分明这段时间经历颇深,该流泪都流尽了,亲手葬埋自己的爹娘,这种经历刻骨铭心,足以让男孩一夜间成长。

    虽苦却懂事,不争不吵,枕着老人大腿躺倒,已然累极,不一会儿便睡去。

    便是睡着,也紧紧蜷缩着,嘴里喃喃着什么。

    花白老人轻轻拍打着男孩的背部,目光深邃,意味不明,喃喃:“世道纷乱,不知何时又将是迎来……战乱纷争,没好日子过了……。”

    队伍一路南上,行了十多天,沿途山村洗劫一空,处境不堪。

    刚开始时还能寻些野物,下水摸鱼,最不济也能上路边野地寻野菜,若是运气好,或许能收获抗饿的地瓜。

    如今却只能强撑着,咬着牙,再不行,便只能吃土。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的路撑下去,越是靠近三清县,流民群反而平静不少,不似最开始,人性丧失,使得祸端横生。

    “走,孩子,加把劲!”老人轻声道,唤起孩子。

    “嗯!”小孩咬着牙起身,浑身难受,鞋跟早以磨破,脚板早以被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但他不能抱怨,因为李爷爷比他更难!

    黄昏,难民们继续赶路。

    又走出数里路后,三清县城近在咫尺,高大的城门前,有衙役、守卫驻守,刀剑携腰,虎视眈眈。

    城墙处,连成数排流民队伍,畏畏缩缩,满目渴望看着面前搭起的粥棚。

    男孩没闻到什么粥味,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唾沫,似乎嗅到什么人间至味。

    随即肚子响起叫唤声。

    咕~咕~

    老头拍了拍男孩的头,带着他加入一排队伍中。

    施粥的是富家小姐,忙碌着,看着人美心善,忙碌着,一边轻声细语,道:“让老人、幼童先行,乡民们,粥都有呢。”

    不多时,等到李合与男孩,富家小姐看着一老一幼,心疼得多倒了一些粥,又一人一窝头:“老伯,孩子,饿了吧。”

    小男孩接过粥碗与窝头,礼貌小声道:“谢谢。”

    当即,一老一幼来到暂时安置的灰棚下,身旁都是灾民缩挤在一起,不顾样子,端着粥碗,大口喝起,这粥虽不能立筷,清寡着很,但对小男孩与李合,却是难得美味。

    蹲着,尘沙飞扬,配着窝头,大口吞咽。

    男孩宝贝护食,小心看着四周,瞧见一满头枯黄的“男孩”,后者一双漂亮眸子看来,恶狠狠。

    男孩害怕得低下头,不敢对视,吃着馒头一时没注意,被噎到。

    李老头身旁传来干咳声,连忙看向小男孩,紧张拍了着男孩的背:“慢点吃。”

    “嗯。”男孩点点头,肚子有粮,精神倍余,平复下难受的滋味,向着李爷爷展颜一笑。

    李老头也是一乐,咧着缺牙的嘴,笑了笑,道:“你小子,你叫我一声爷,以后你便是我亲孙了!”

    “爷爷。”男孩重重点头,随即似乎想起爹娘,顿时红了眼眶,低着头。

    李老头看着小男孩,老于世故,哪能不知小男孩的心绪,不过好在年龄小,记事不深,有些大人事,不该男孩承受。

    什么恩怨、仇恨,都没有活着重要……

    就在这时,一阵策马之声响起,流民们纷纷如惊弓之鸟,四处张望。

    只见远处几辆马车队伍,驰骋而来,尘土飞扬,护卫在车队旁是一名名剑客,高头大马,其上男子劲装携刃,威风凛凛,一身侠士气质,远不是这行流民的能比。

    见到这一行人,流民纷纷静若寒蝉,这帮人,门派之流,行走江湖武林,干得是飞檐走壁的勾当,与他们凡人完全是两个世界。

    李老头看着那策马为首的儒雅中年,眼睛突兀一眯,似乎回忆起什么。

    前驱一名剑客,策马迅速在城门处止停,取出一枚令牌,正面铭刻‘苍云’二字小篆,抛向那三清县的门将。

    为首中年背脊如松,端坐于一匹棕色悍马之上。

    唐正漫不经心打量着落魄的灾民,高高在上,扫向灰棚,尤其是那些稚童。

    唐正眯了眯眼,沉凝片刻,似乎打起什么算盘,略略一思,便唤来一名剑客,在其耳畔轻语几句。

    青年剑客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当即轻踢马腹,马儿轻踏马蹄,吁了一声,向着布棚下的灾民行来。

    难民们纷纷惊惧地让开身子。

第二章 反目成仇

    布棚下,不少灾民听闻苍云派的意图,纷纷迟疑。

    李合目光闪烁,低头看向安翊,神情复杂。

    江湖无论是门派,还是帮派,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在其年幼时教授识文断字,炼武学技。

    苍云派作为梁国扶持的八派之一,自然也不例外,孤儿身,无父无母,少有羁绊,宛如白纸,能为门派效死力。

    这些孤儿只要有一两个展露内家武学的禀赋,门派便不吃亏,而大多数孤儿,若根骨不济,也能当个杂役、仆从,乃至庶管,为门派添砖加瓦,当炮灰。

    与商贾人家招收家仆婢女,异曲同工,会给一笔安置费,签下卖身契,入贱藉。

    唯一区别,梁国的江湖虽有约束却也有限的紧,卖身契并不具有法律效力,也不会在官府登记纳税。

    只是江湖上打打杀杀,脑袋绑在腰上,却被卖身为奴为仆,更加恶劣。要么在江湖上出人头地,要么便是沦落为某人剑下魂。

    以这种方式进入门派,先天根脚也弱于普通弟子一大截。

    李合眼神闪烁不定,有些意动,十两银子一个男童啊……

    人性是复杂的,李合也非至善之人,毕竟年轻时江湖帮派混过,也没少干过抢掠的勾当。

    只是年龄大了,告老还乡,却没成想遭遇数年难得一见的旱情蝗灾。

    他将男孩带着,或许有一份善念,却也更多一份道不明的心思。

    若是有利可图,放弃此子,也无不可。

    一名跟随唐正的青年剑客看向布棚的百姓,便朝人群扬声道:“各位父老乡亲,苍云派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数一数二,现下尔等处境朝不保夕,不妨将孩子送入苍云派,日后说不得能奔得锦绣前程。”

    布棚下的众百姓越发迟疑,眼中挣扎,虽然是将孩子‘送’入门派,但也好过跟着一起受苦受难,说不得也是一条出路。

    尤其他们看着江湖门派风光牌面,更是意动,丝毫没想过其中风险,能闯出来,真正光鲜亮丽的,万中无一。

    李合突然道:“大侠,你们看看这孩子怎么样,能不能入您等法眼。”

    青年剑客望过去,看向小男孩,点评道:“七八岁的年龄,便是根祇平平,日后也是一个不错的少壮,你要将孩子送入苍云门……”

    青年剑客一字‘送’显得格外有力,盯着李合双眼,一个男童,没缺胳膊断腿,可以传宗接代,这年头也算宝贵的。

    “李爷爷……”小男孩震惊看着李爷爷,不知所措,有些傻眼。

    一路上的相依为命,难道都错觉?

    “孩子,这是你的出路。”李合硬着脸,看向小男孩:“安家小子,你我缘份到此为止,学武锻身,日后当能前途无量。”

    男孩红着眼,强压眼眶泛出酸意,怒了,发脾气:“你不是爹娘,凭什么卖我!。”

    李合连忙捂住男孩的嘴,扫了眼四周怪异的眼睛,有些老脸羞惭。

    顿时间,一老一幼反目成仇。

    安翊人小力气弱,被捂着嘴巴,愤怒又失落,瘦弱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小手使劲想扒开李老头的大手。

    这一刻,安翊悲伤如潮,没了爹娘,他就是路边野草,李老头的善意,伪虚至极,如有必要,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

    毕竟,二人也非血缘至亲。

    唐正冷眼一扫,喝道:“好了!林奔,给这老头五两银子,这孩子有血性,收了!”

    唐正见惯了人性丑陋,是不是血亲又有什么关系,反而入了门派,你生是门派的人,你死也是门派的鬼。

    小男孩被青年剑客从李老头手中提过,一提,顿时在空中扑腾,挣扎着。

    泪光宛如水珠般,滴滴洒落,落在大地上。

    就在这时,突然那名十岁的枯黄丫头跑出来,跪在地上磕头:“俺也可以,大人们,求求您们了,把我买走吧......”

    男孩微怔,看着女孩,瞬间止住了眼泪。

    林奔瞧着一眼地上小丫头,提冷笑道:“看到没,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入江湖门派至少有练武的资本,日后有立足余地,总好过像这丫头一样可怜,身不由己,小子,别不知好歹!”

    李合连忙接过剑客递来的银子,小心收起,惆怅看了眼男孩,白白少了五两银子,都怪这小子多嘴。

    可惜这小子与他有缘无份。

    某一刻,他是真想将这孩子收下,改姓,日后好传宗接代啊……李合默默抹着眼泪,一脸我也有难言之隐的可怜样。

    与此同时,也有不少汇聚在此的难民,选择卖孩子换钱,一切显得堂而皇之,无人阻止……

    那些城卫,丁壮,熟视无睹,甚至相当配合。

    灾祸之下,卖儿卖女可谓司空见惯。

    ……

    安翊被送上一辆简陋空荡的马车,与一帮同龄的孩子,马车上路,跌跌撞撞,好不舒服,用力拱了几下,一脸悲伤。

    这些孩子大得十一二岁,小得七八岁,大一点反而显得乐观,还规劝安慰一旁被父母抛弃的小孩。

    “我已经够幸运的,我偷听我爹娘说话,要将我送入皇宫净身当太监,幸亏遇上苍云派……”那男孩名叫顾浩,一脸戚戚。

    “至少苍云派,好歹是八大门派之列,听说苍云派的轻功与剑法扬名天下呢,不知日后能不能成为一代高手。”

    安翊瞧了眼顾浩,又垂下眼,无动于衷。

    马车颠簸,车上铺就杂草,能缓解一二分,一帮孩童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便是这种环境下,也能睡去。

    气氛渐渐静寂,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是何种命运,安翊沉沉睡去。

    ……

    寒夜降临,躁热消去,穿城过县,一夜流逝。

    第二日,一帮男孩哼哼唧唧被赶下马车,入眼是一处河道,河流静淌,而不远处有一处瀑布飞崖,这里山林秀美,钟灵毓秀,虽然日头酷热,却没有被北地的旱灾波及。

    此间山势险峻,长林丰草,却山门隐逸,一处陡峭山崖脚下,沿着曲折蜿蜒的石阶一路攀上。

    一帮少年,默默跟随着身前的青年剑客登山。

    安翊累得直喘息,向着健步如飞的剑客讨要了一口水喝,攀上半山腰,牌坊上书‘苍云派’三字,刚柔并济,行云水流。

    其后山观恢宏建筑,亭台楼阁,层台累榭,时隐时现。

    苍云派仅露冰山一角,也足以震撼这帮少年,不觉神色一清,连赶路的疲倦,都消弥几分

    在第一道山门前,便有门派弟子飞纵而来,轻功了得,落在石阶一侧的青岩之上,待看到是唐正一行:“唐师,您回来了。”

    唐正没有多余的话:“将这些新弟子收入弟子院。”

第三章 三年

    三年后。

    苍云派坐落于南州湛云山脉,毗邻义扬郡,其内千门万户,六峰秀美,水涧潭池,丹墙翠瓦依绿,以赤霄峰为中枢,围绕此峰做垂首状,规格气派。

    苍云派传承二百多年,祖师爷本是江湖游侠,于前代魏朝末年草创,押注当时起义的梁国太祖,一同打天下,得从龙之功,让苍云派于中域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此时,弟子院,一间学堂,靠山倚湖,清风不倦。

    学堂中,一名夫子正讲述苍云派的岁月风云,上下二百年的壮伟故事,被娓娓道来,见得引人心驰神往。

    罗夫子是谈古说经的好手,那些关乎于苍云派名人的事迹传闻,重笔墨染,可歌可叹,荡气回肠。

    本就对世故人情不甚明悟的少年们,对苍云派,无论人物、招牌,心之所向。

    讲完传承,罗夫子默取起《苍云戒律策》,表情肃穆,讲起门派戒律。

    “苍云派的门规戒律,禁勾结外派邪道,残害无辜,二禁恃强凌弱,以武乱禁。”

    “尊派三十六条严规,四诛四逐十六罚,四诛,即一诛欺师灭祖,二诛背叛师门……”

    “犯四诛者,立杀无赦,犯四逐者,逐出师门,永为弃徒,犯十六罚者,依情定罚。此禁戒严规,立为严尺,不得逾越!”

    罗夫子逐字逐句,气势高涨,又徐徐下降,缓缓道:“授尔等武学功法,好好修行,不要辜负门派,盼功业有成,好为苍云派出一份力。”

    “是,弟子谨记。”一众稚气未消的弟子,捧着功法典藉,毕恭毕敬。

    安翊在后侧临窗角落,收拾着书囊,这些书藉均与武道有关,《苍云剑法》,《炼桩》,《陌元功》等,五花八门,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基础奠基武学。

    安翊,苍云派甲乙丙丁四等弟子,位列丁等。

    他正是当年被李合为了几两银子,便将他卖入苍云派的男孩,签字画押,因年龄稚嫩之故,入弟子院,识文断字,接触外家武学。

    初三年,练武强身,打磨体魄,冬炼三九,夏炼三伏,到后来上手《炼元桩》,《陌元功》修行明劲之道,再到基础的身法、腿法、拳术、剑法。

    作为丁等弟子,待遇不似甲乙丙等弟子,此类弟子身无所依,卖身入派,对于门派的用处,更像是闲棋,用来干活,占地,操使。

    丙等弟子,家境普通却父母健在,与门派大多是拜山学艺的关系,而甲乙等弟子,背景优秀,家中长辈或是武林中人,或是商贾权贵,有人脉、关系引荐。

    丁等弟子中的适龄少年,一样能修行武道,只是所付出努力更为艰苦,同时受到的条件更严苛,若不能晋升外门之列,便为沦落为庶役之流。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炼体魄也就罢了,少年郎,气血茁壮,便是不炼,到了年龄,一样能催生不小的力道。

    只是从日常的吃衣住行一应开销,再到明劲修行,又哪一样不需要钱财,便是大门大派,也不会白白开善堂。

    过固元炼体,便是炼劲,外家三境,明、暗、化,需要不小的开销,炼劲所需要的药丹‘正源丹’‘淬骨散’等更是缺之不可。

    练武一道,不进而退,退而则废。

    故而丁等弟子的培养,不在门派的收入范畴,而是开支,每年每一笔账都记在财务堂……

    穷文富武,债务如山,丁等弟子,大多提早退缩,结束弟子院生涯,再或年龄渐长,忍痛放弃武道生涯,选择前往月山庶役堂还债。

    向现实低头。

    总之,弟子院生涯,对于丁等弟子并不友好,待得越久则欠门派越多,甚至是一笔天文数字。

    丁等,规章制度下,最长待满四年,而安翊待了三年半了,只余半年。

    他没有退缩,以至于他已经欠下百两银子多的债务。

    半年之后,武考晋升,对安翊这类弟子,机会只有一次,成则晋升外门弟子,失败则沦为庶役弟子。

    至少,这套规定好坏,就仁者见仁,门派必然是稳赚不赔。

    此处学堂,弟子只有丙丁两等弟子,课业结束,安翊孤独走出学堂,至少丙等弟子,三两成群,结团离去,却也没有过多理会他。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

    出了学堂,看了看天色,黄昏时,晚霞绚丽,晚雁飞过,美得绚丽多彩。

    安翊一路沿着山道走。

    苍云派六峰,弟子院所处灵秀峰属于小峰,不大,风景清丽,山沿路径弯曲蔓延,有不少隐于山林中山居屋舍。

    来到一处山崖石坪,一面石壁,放置着练功用硬木桩,铁桩,刀剑等的器具,此间地方开阔,面朝晚霞,光辉照映处,有不少弟子在习武。

    安翊来时,有弟子交手切磋,彼此之间拆招过手,来去纵横。

    安翊走过,脚步偏移,闪过一对斗得起劲的少年男女,回头看去略带羡慕,当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是丙等弟子,仅差一阶,却是清白之身,能怀揣梦想,命运自主。

    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空地,安翊便开始炼武。

    武学讲究内外兼修,只是相较内家门槛的高不可攀,外家武学极为通俗易懂,无菲是淬体炼劲。

    外家境中有明劲,暗劲,化劲三关。

    明劲修行:练之总以规矩不可易,身体动转要和顺而不可乖戾,手足起落要整齐而不可散乱。拳经云:“方者以正其中”即此意也。

    先按规矩来,将基础扎实。

    安翊所修行《炼元桩》与《陌元功》一动一静,前者升清降浊,固元培本,后者炼劲通脉,壮膜强骨,二法相辅相成,乃是门派奠基之功法,中正平和。

    苍云派作为大派,传承有序,功法有高低上下,但内家武学的根基,却是这些奠基功法,

    有一个承上启下的路径,使得一些根骨一般的弟子,有迹可寻,追寻上境,大多数门派,弟子外出行走,招式举止之中,或多或少透着师门传承特有的痕迹。

第四章 药堂张大夫

    天色渐沉,明月渐升。

    安翊倒立于地,衣袂迎风飞舞,右臂笔直支撑如柱,右腿屈弯,左腿高举向天,浑身力道聚一,隐可见胳膊肌肉抖动。

    此乃是倒立式,练的是身体平衡的巧劲,静动结合,稳而不倒,心神合一。

    炼元桩,六式动作,沉马式、拨水式、揉浮式、身屈式、开合式,倒立式,各有决窍奥秘,核心在于静中取意,呼吸交感,浑身肌肉与体躯的协调。

    安翊最初修行,从最简单的沉马式,一步步晋升难度,练时肌肉如蚁咬噬,酸疼欲炸,苦不堪言。

    坚持得越久,越是痛苦,心神恍惚,难以神定。

    后来渐渐上手,驾驭纯熟,配合陌元功呼吸交感,身体变化感知越发清晰,妙处无尽。

    如此坚持半刻钟的功夫,汗如雨淌,浑身血液通透,安诩猛地一个后空翻,单手借力。

    在空中一个腾挪,稳稳落地。

    清秀脸庞微红,气息悠长深沉,吸入脏腑如天霖净化,几息后轻轻吐出,有空气中凝出一条细烟白线。

    热身完毕,安翊浑身筋骨通透,气血勃勃欲发,神采奕然,健步来到石壁,随后取下一柄三尺木剑。

    剑法十八式:劈、刺、撩、扫、截、挂、崩、点、抹、提、云、架、拦、带、穿、斩、削,捧。

    天下剑法基本剑招无不是由此中,再结合各门各派风格,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而苍云剑法招数苍劲、却不失轻灵。

    另有身法相辅,名《苍云纵》轻灵飘动,内藏变化,两者相辅相成,别具声势。

    安翊身影如飞,一跃三丈,伴随着挥剑御使,起落之间,变化于剑法内核,点剑而起,削落凌厉。

    剑风飘扬,掠起落叶。

    弟子之间相隔几十丈之间,各自习武,互不干扰。

    此处地坪,地势高阔,直面天光。

    便是到夜时,也有几分光辉倒映,故而不乏彻夜习武,通宵达旦的主。

    安翊早以做到心无旁顾,两耳不闻窗外事,便是有人在不远处争吵,只要不影响他就成。

    漠不关心,一心一意练他的剑。

    安翊不论内家资质,但武道心性与悟性还算不错,循序渐进,稳中求变,尤其是身法造诣,更是他之特长。

    习武之时,不知何时身后来有一位少年郎,脸貌端正,年龄十三四岁,慢悠悠走来,倚靠着一旁青松,树龄不大的青松,微微弯了身。

    观看,并不打搅。

    “我现在处于明劲后期,距明劲圆满仅差一线,明劲者,劲道凝一,武技融会贯通,触及暗劲的门槛,进入暗劲,才能与其它弟子,在武考时处于同一水准。”

    “陌元劲与炼元桩,修行练的再强,也需要药丹资粮的辅佐,外家之道,七分吃三分炼,才是正道。”

    安翊忖度,他有决心毅力,也肯吃苦,但除却武技与功行上的进境,还需要资源。

    武道前期,资源若跟得上,明劲修行水到渠成,无菲是面临暗劲瓶颈时,有些关障阻碍。

    现在难点,便是缺少武道资源,那些药丹散丸,对于安翊而言,贵不可言。

    明劲后期至圆满,及暗劲,需要远超前中期的资源。

    钱不是万能,但安翊这位少年郎,已经深刻认识没有银子万万不能。

    不过安翊能坚持三年后这一天,何尝不是证明他有一线机会,只要舍得冒着一定风险,投入资源,未尝不能尝试一争外门弟子。

    虽然成为外门一样要还债,但与庶役弟子之样待遇必然不同,举事更轻。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前进,不能后退。

    安翊此时多多少少有赌徒的风格,反正,他孑然一身,欠门派再多钱,也是一人承担。

    安翊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静候的少年:“顾哥,有些时日没见了,怎么,找到出路了?”

    顾浩背靠青松,双手抱于胸,低垂着脑袋,答非所问:“不炼武了,坚持不下去了,只能另寻出路。”

    安翊闻言,心知肚明,顾浩选择一条与他相反的路。

    最后一年,算是属于他们人生的岔路,是选择投入更多精力在武道上,还是及时抽身,选择止损。

    不是丁等弟子,是很难体会到身不由已的滋味。

    他犹记得顾浩当初雄心壮志,再到如今的斗志消沉。

    安翊不由笑道,真挚开口:“那也不错,祝师兄,解脱苦海,前程似锦啊!”

    顾浩抬起头,神情复杂:“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差劲,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安翊微怔,随即温和道:“炼武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事,倘若我有其它路子,也不想吃这苦头啊!

    这是他们的命。

    有些事情,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顾浩年龄比他大,而武道修习又格外重视年龄,哪怕顾浩一样处于明劲后期,站在对方角度考虑,除非高人提携,否则可谓艰难。

    不会有人看你如何苦刻,便额外优待,他们只看最后结果。

    最重要,药丹散丸在药堂价格对孑然一身的丁等弟子是一笔沉重代价。

    顾浩选择去杂役堂,能早点还清前期积攒下的债务,自身能力出色也好,脑子活洛也罢,无论是修技艺,还是打杂,也能混成执事,管事之流。

    说不得另有一番机缘,重修武道。

    有功夫底子的庶役与没有功夫的庶役,也有一定区别,哪怕都是干杂活的。

    也不乏丁等弟子靠努力将自己赎身的。

    蛮好的,安翊对此虽然觉得可惜,失去了同志道合的兄弟,不过聚散离别,他已经习惯……

    便是他此时此刻坚持习武,究竟是真心向武道,还是被逼无奈呢?

    扪心自问,他也解释不清……

    顾浩勉强笑了笑,上前拍了拍安翊的肩膀,他比安翊大二岁,今年十三岁,比安翊高了一头。

    顾浩惆怅,还是笑道:“我是不能继续习武,你小子要坚持下去啊,替代我去看看这江湖盛况,豪侠美人,快意恩仇。”

    安翊沉默片刻,说出连自己都无法保证的话:“会的,一定会的。”

    顾浩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这夜,二人相谈许久,最后安翊目送着顾浩离去。

    安翊吐出一口郁气,抬头看着夜色星幕,繁星点缀,亘古不变。

    又走一位……好像只剩他了。

    沉默片刻,安翊目光慢慢变得坚毅,再度撑住那颗有些摇坠迷惘的心,不能放弃。

    若连心气都没了,他就彻底失去希望。

第五章 突破暗劲

    石坪上,明月映空,夜风呼啸。

    一二道人影,形单影只。

    山中有湖,水寒凉彻,安翊满身疲惫清洗完,缓步下山,而当他走时,依旧有人在石坪上苦炼不断。

    所住的山居屋舍建于这段山道的一处山腰崖畔,屋舍简陋,原来是两侧通铺,只是如今通铺仅有安翊一人。

    安翊脱去外衣,盘膝于床,却并未睡去,而是修行《宴息决》,此口决附于《陌元功》篇末。

    有口决写就“收心养静,致虚之极,守静之笃。”

    耳无所闻,目无所视,口无所言,心无所住,息无所促,形无所动。

    用此法替代,能节省睡眠时间的同时,达到空灵详和的境界,从而保持来日的精力旺盛。

    以《宴息经》替代睡眠,无梦清明,一夜流转,夜莺轻鸣,万籁俱静。

    次日,天蒙蒙亮。

    安翊穿衣洗漱,起身,准备进行自己的计划。

    依例,来到‘药堂’,购置修行资粮。

    在灵秀峰山脚的药堂,与仁济堂相邻,医药分行,此处药香浓郁,味道并不好闻,人来人往,人声嘈杂。

    药堂中,安翊一脸沉默看着见伙计记账,舔了舔嘴唇,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他没去问这些年他欠的药费多少,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前年,他问过,那种感觉如今依旧记忆犹新。

    他曾思索过,若是与顾浩一样放弃,当个庶役呢?不要执着武道路,舍弃一些东西,也没什么不好。

    他们身来是卖身入派的,先天注定,没有长辈会在背后督促调教,没有老师指点扶持,功法秘藉赠予,又何必追求不属于自己的路?

    安翊没有选择随波逐流,未来如何他不知道,但此刻是撞破南墙他也认了……

    ……

    时间如沙塔,悄无声息流逝。

    距离武考之日看似还有半年,但细细一算,也不过一百八十天,弹指即过。

    明劲后期,此阶段跨过武道‘初窥门径’,不似初期摸索阶段,功法武技蒙昧生涩,错漏百出。

    当初每日练功不过一二时辰。

    一无额外的药材调理恢复躯体,二是身体素质未彻底长成,强行修行只会过犹不及,不进则退,严重甚至有性命之忧。

    万丈高楼起垒土,只有前期修行打下坚实基础,后期方能突飞猛进,掌握习武时最大限度与承重。

    安翊四门武技早以纯熟,运使无错,此时全力以赴,当十二时辰如何合理分配,一鼓作气冲击暗劲。

    安翊决心不再入学堂,而是全身心沉浸于修行之中。

    早起晚归,苦修不倦。

    ……

    十天后。

    灵秀峰石坪,安翊站在一排十根的硬木桩前,正在舒经活络,热身桩功。

    硬木桩也称木人桩,由桩身、上桩手、下桩手与桩腿组成,适合练拳腿功夫的套路,摸拟实战。

    苍云派基础拳法与腿法,谓名便‘苍云’二字,苍为刚劲,云为柔劲,既有攻敌之利,也具防御之妙,招法刚柔并兼,练到深处,颇具威力。

    拳法不拘于其形,亦可化掌,变化随心,腿法亦如此。

    安翊双脚双手都绑上沙包,此时双脚点地轻轻跃动,双拳摆在胸前,蓄势以待。

    气沉丹田,呼而劲力勃发,绵绵泊泊。

    刹那间起拳直击硬木桩,砰砰之声不绝。

    拳响刚猛有力,先慢后快,行云流水,越发纯熟。

    再后苍云腿随之迸发,抬腿侧踢速若挥鞭,拳到腿至,招招凌厉,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

    安翊绕着硬木桩游走,底盘稳扎,速度越来越快。

    练功木桩,每一根可以抵挡百斤力道打击,此时岿然不动,但安翊拳劲威力越发渗透,其桩上留下一道掌痕拳印,下桩亦是腿痕印就。

    半晌,安翊停下,喘气沉重,抹了一把脸汗水,眉梢喜色在浓郁。

    手臂发酸难耐,双腿也阵阵发疼。

    进步不小,这段时间,练功配合大剂量的练武资源,药力更是立竿见影,成效斐然。

    如此一来,安翊每天能加大训练量。

    至于痛苦酸痛,数年如一日,习惯之后反而乐在其中。

    基础功法均为三层,第二层触及便是暗劲,将招式融会贯通,便可以参彻暗劲玄机,一旦突破暗劲,他便有参加武考的资格。

    ……

    日升月落,白驹过隙。

    距离武考还有九十来天时。

    第三个月,安翊开始参悟第二层的暗劲之道,也是外家的第二道瓶颈与门槛。

    暗劲之道在大门大派,哪怕根骨平平也不算多难,因为武技之中内蕴暗劲决窍,‘拳中之柔劲,易筋之道’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渐渐渗透本身。

    这一日,安翊练完功,突然福灵心至,体内劲道鼓张,身体各个部位关节,肌肉劲都拧在一起,无论表层与深层,全身筋骨贯通,无意而动。

    待到极限,骨节轻鸣,一阵噼里啪啦,一种由表及内,再由内到外,一种通透直达感。

    安翊深吸一口气,猛然一拳轰出,拳风如飞,打在木人桩。

    呼~

    半身粗的硬木桩,被一拳击中,力道沉闷直透,瞬间击出一道清晰,入木三寸的拳印。

    “暗劲,终于成了!”

    安翊小脸扬一抹干净笑容,有喜悦充斥心间,苦修武学近四年,厚积薄发,最终踏出这一步。

    明劲圆满,即拳中上下相连,手足相顾,内外如一,至此,拳中明劲之功尽,易骨之劲全。

    惟是明劲则有声,是拙劲之道,暗劲则无声耳。明劲是练筋骨,暗劲而神意通明,全身劲道混元归一。

    力道突破百斤局限,能继续朝五百斤进展。

    内家境,有先天资质,与后天根基之分,达到暗劲这一步,根基已足,便是先天资质差一等,也能修行内家之道。

    至于其上化劲,有‘小先天’之称谓,难如登天。

    安翊精神焕发,来到漆木栏边,旭日初升,云雾开散,燕群飘过,井然有序。

    眺望下方,河流如帛锻长带,松涛载浮载沉。

    晨风拂过脸颊,不由眯了眯眼,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不过,还不足!

    还不能放松!

    安翊猛地脑中掠过一道弦,瞬间他的笑容收回,握紧拳头,喃喃道:“武考时当会出现基础武学之外的功夫,克制这些基础武学,只是以我地位,无力购买观霞阁中的功法。”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不如集中修持苍云纵,扬知避短,发挥我所长。”

第六章 武考

    又是三个月,武考开幕。

    卯时,安翊沐浴更衣,收拾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洁白的青衣劲装,下山而去。

    武考位置定在不远处的长青谷中,下了山,安翊默默取出一张舆图,其上描绘了门派、山川河流、幽谷地形、四方地物。

    他性子比较宅,一心修武,加上苍云派辖地太大,若无必要,就也没想离开灵秀峰,避免迷了路,或是误闯某个门派重地。

    地形错综复杂,千折百绕,安翊按图索骥,根据舆图标记,下了山,花了大半个时辰左右,找到了山谷所在。

    这是一处四壁环青的山谷,谷中苍翠松柏满植,琪花瑶草,蝶儿飞舞,偶能看松鼠等小动物从树下掠往,捡松子。

    入谷,有数条碎石小道,蜿蜒曲折,一路深入。

    安翊一路仿佛探幽寻宝般,面前视野渐渐开阔,小道汇流,人流渐多,劲装卓挺,目标入谷。

    谷中,有幽静秀美的亭台楼阁,玲珑精致的池馆水廊,而一面光滑石壁,一座梁架结构的凉阁半嵌其中。

    凉阁下,长条案几,其上奇珍异果,茶水点心一样不少,席后暖垫上,随意坐着三位、一位中年,二位老者,一派悠闲。

    还有执事与庶役弟子辅佐。

    凉阁开阔,正前地面,画着三十丈范围的两仪石刻,划定比试范围,图案老化,表面纵横交错布满裂痕,却意外不失美感。

    大约百多名弟子团聚在此。

    弟子二类,丙丁之列,至少甲乙等弟子,却根本不需出现在此,多此一举。

    丙等弟子因为是‘清白’自由之身,条件不似丁等弟子这般苛刻,一旦失败便为沦为庶役之列,但一样极为重视此机会。

    毕竟对他们而言,补考的花费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拜山学艺,方能不辜负家中长辈期冀,日后学有所成,也能建功立业。

    若能顺理成章渡过武考,成为外门弟子,能学到真正的内家武学,飞檐走壁,天地之大,大可入得。

    武考已经成为约定成俗的比试,章法有序,故而此处也没什么耳熟能详的江湖高手。

    凉阁中,一位老者,姓方,胡子花白,慢悠悠喝了一口茶茗,看了一眼日晷时漏,辰时至。

    嗯,到时候了。

    方长老端坐于席后,坐姿正了正,双手插在袖子中,看着一众少年,缓缓开口:“规则尔等皆明,便不用多言,丙丁等弟子抽签放对,排定名序,赢者晋升下一关。”

    前三战禁兵刃,赤手空拳考校武学基础底蕴。

    最后晋升前十二名方有资格动用兵器。

    流程简单,由执事清点武考人数,逐一抽取签子。

    安翊上前,跟随人流来到一位中年执事身前,从签筒中抽取,走到边一看,签子上写‘叁伍’的二字楷书。

    这次来参加武考的弟子的有一百零三人,正好有一人轮空。

    而轮空的那名弟子一脸兴奋,喜滋滋交给武考的执事。

    中年执事冷哼一声,吓着那名弟子神情一滞。

    参加武考,怎能心怀侥幸心理!胆怯懦弱,还谈什么武道……

    凉阁中三名门中前辈喝着茶,随意交谈着。

    中年执事上前几步,颁布道:“弟子秦宣义,弟子魏阳,进行比试。”

    壹号与贰号就位,来到两仪图案两方,分别站于一阴一阳两点,相望对视,战机盎然。

    魏阳身形壮硕,而秦宣义则腿长手长,显得瘦削,二人年龄相妨,一人壮,一人高。

    这山谷立有一间药舍,随时准备接应受伤的弟子。

    安翊离远了些,来到一处平整丈许的青岩。

    轻跃而上,扫去一点尘埃,屈脚坐下,观察着这场头比。

    战斗开幕,秦宣义脚踏身法,先发制人,朝着魏阳激射而来,后者早有防备,错身半步,右手中掌刀横切,同时左臂格挡,阻碍对方进攻。

    基础武学之间对决,魏阳武功路数大开大合,劲道生猛。

    不过,秦宣义明显也有自己优势,右肩微晃,虚步一晃,如清风落叶,掌势如风,一记风波掌,奔着对手胸口袭来。

    一拳一脚,魏阳硬桥硬马,势力如烈。

    秦宣义身法灵敏,变招灵动。

    打斗激烈,招式简洁明了,直拳,勾手,扫腿,膝顶,甩臂,踢腿,一招一式如疾风骤雨。

    砰砰~~

    掌拳碰撞,双腿相击,秦宣义明显有些吃痛,知晓近身相搏,是一处劣势。

    秦宣义也是个心思灵敏的主,把握时机,身法一转,绕到魏阳身后,手如鹰爪,却是一招擒拿手,向着魏阳肩头关节处锁来。

    魏阳察觉对方的动作,从拨力风向判断一番,大喝一声,沉肩沉马,轰的一声破空之声,却是以肘击,沉沉向后击去。

    秦宣义一时不察,只听沉声一响,被肘击击中胸膛,暗劲之力虽及时聚一,却不能完全抵御,气血一阵翻腾。

    魏阳高头大马,呼地转身,双手环抱锁住对手,一翻身,将秦宣义压在身下,以重量压迫对手,使得秦宣义一身气力无处倾发。

    中年执事看了一眼,便扬声道:“丙等弟子魏阳,胜之,入下一局。”

    魏阳松开秦宣义,扭身便走,干脆利落,只留秦宣义在场中暗自神伤。

    不乏有弟子拍手叫好,大声喝彩,而凉阁席中的三位前辈,心致缺缺,也没有什么好点评,毕竟是暗劲层次的比斗,只是叫人记述在策。

    陆续有其它弟子比试,比试各有各的精彩。

    有些弟子招式简洁明了,干净利落,一击克敌制胜。

    而有些则显得花里胡哨,拘泥于形式,反而落了下乘。

    招式之间变化,起落转合,腾挪判断,对时机,分寸,节奏,攻击、防守,都有独到之处。

    安翊看着起劲,目不瑕接,对他初步不久暗劲的他而言,无疑能学到极多。

    有些弟子明显学了更上乘的武学,来自东峰的观霞阁,那里一些外家武学还是物美价廉。

    所以有苍云派基础武学的路数,却多了几分变数,让打斗更有看头。

    否则都是一样的底子套路,知根知底,也显得无趣。

    “这招我见过,十路谭腿、还有这招铁沙掌,双锁功,呼,莫非是赫赫有名的霸王肘!”

    安翊兴致盎然,身上多了几分少年气。

    他能看出一些显而易见,有所耳闻的外家功夫,不由感到羡慕,可惜他身上有那张的‘身契’,略有松懈,便为沦为奴仆、庶役之列。

    没有自由可言。

    略有恍惚,便听到那中年执事叫到他号数。

    反应过来的安翊,连忙应了一声,从青岩上一跃而下。

第七章 三战

    轮到安翊上台。

    对面是一个十三四岁少年,一位丙等弟子,实力却甚近,都是暗劲初期左右。

    这丙等弟子没想到自己的对手,似乎很好欺负。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徐北也没有客气,当下身形一跃,而来,手如虎掌,恶风迎面,

    安翊身法轻移,侧身躲避宛如虚风,暗劲汇聚掌心,苍云掌融会贯通,内敛凝聚,迎面而来。

    二人甫一交手,安翊这一掌,与这虎爪交错,各自袭向对方的要害,有攻有御,招式拆解不断。

    徐北反应不俗,右手一式掌刀挥过。

    安翊灵活一屈,掌刀划过他头顶,同时,安翊握拳为叩,刺击对方心窝。

    好快的动作,徐北微惊,迅速防御,格当对方攻击。

    空手进招,搂、打、腾、踢、弹、扫,疾徐进退,锁扣推拉,忽进忽退,转眼便是数个回合。

    安翊身法越来越快,渐渐找到节奏。

    将苍云纵中的苍劲云逸,飘逸有形施展出来,竟还有自己的风格。

    安翊苍云纵运转如意,就在刚才,安翊发现突破暗劲后的第一战,心思更灵锐。

    表现在外,便是徐北的攻击总能被提前预防,连带着速度也平日独练要快上许多。

    打不到我,诶,我闪……

    徐北有些心惊,这小子的身法闪避怎么如此惊人?这当真是苍云纵的路数?

    连凉阁中的三位前辈,看了一眼,方长老道:“此子年龄不大,《苍云纵》身法不俗,显然下了几分苦功,得了此道真谛。”

    另一位陈姓长老微一颌首,道了一声:“尚可!”

    这时,安翊身子再次一弯如弓,一道凌厉掌刀划过发丝刘海。

    安翊刹那间寻得时机,右掌撑地一弹,暗劲之力汇成指尖,一招小擒击,刺在对手心脏上端三寸处,以致使徐北气血提之不动。

    安翊一个绕转,拽过对方一臂,一拉一腾,以肩摔将四五十公斤的少年,狠狠砸出场外。

    徐北连翻带滚,跌倒出十多丈,第一时间跃翻起身,一脸阴郁看着安翊,正欲再上前,突然身旁有人拉了他一把。

    顿时想起自己是干嘛,一脸羞惭,掉头就走。

    安翊赢下此局,一边走到场外,一边思索此战的不足与经验。

    ……

    第一轮百局战结束,重新抽签,安翊继续观察其它对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很快,再次轮到他,面对是个少女,俏丽中带着英气,出手迅速,甫一交手,安翊便感觉对手不好对付,出手狠辣,下手极毒。

    身法也是一绝,少女特有的柔韧,配合特殊的‘拈花指法’,变化无穷,虚实莫测,走得是‘快’字决,暗劲如针,刺击安翊周身几处大体大窍。

    不过也有破绽,力气有限。

    安翊也不因女孩的身份手下留情,给予最真挚的招呼,快打快击,冲拳、贯拳,抄手,飞脚,外摆,旋子。

    面对徐北以守为攻寻找破绽,那面对少女时便是快打快击,要以雷霆之势结束战斗。

    几番交手缠斗,拼着不要命的架势,以轻伤为代价,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少女逼出场外。

    此战之后,安翊发现有难度了。

    他迅速离开,找了一处隐匿的角落,调息本元,五脏六腑被那少女手法中暗劲之力渗透,力量绵绵泊泊,倘若安翊再斗了几个回合,怕是输的便是他了。

    幸好,他也是暗劲修为,没有真伤到根本,更通过两场战斗,安翊明显得到不错的磨砺。

    四年就一次机会,他必须争下前六名。

    第三次抽签,二十五进十二……

    他面对的对手都是丙等,而他也坚持到这步。

    作为唯一丁等弟子,一时间引来不少弟子的侧目。

    每年都有都有极少数丁等弟子崭露头角,只是少有能坚持到第三局,甚至是第四局。

    越到后头,安翊所面对的对手,都属于丙等中佼佼者,每一个都不容一觑。

    譬如头战的魏阳,不偏不倚撞上了……

    第三战开幕,魏阳一声暴喝:“看拳。”

    地下石砖竟咔嚓裂出一条缝,随之仿佛惊雷乍起,带着霸道气势跨过丈许,直直轰来。

    魏阳连招拳势名‘沉山’,势沉如山,其势为烈,安翊观察过对方的路数,没被气势所吓,有条不紊进行的防御,闪避。

    咫尺之内,魏阳如大山,劲力远超百斤。

    ‘嘭嘭’的沉闷肉搏之声响彻。

    这一战,安翊莫名被逼出几分血性。

    斗到最后,二人直接以肉搏干架,拳拳到肉,安翊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正在震荡。

    这时,安翊手臂青筋爆起,后侧一步,双目芒光大炽,全身暗劲聚一,如煮沸汤,疯狂倾泄。

    砰!

    一拳之下,安翊的拳骨响起一声清晰的骨裂之声,同时整个人三百六十转,借着这股力道,双脚离地,一跃而上,找到对手的虚空破绽。

    双腿如鞭似影,刹那间一合齐至,轰向魏阳的头颅,发出一声爆鸣,一击建功。

    安翊不待迟疑片刻,如鹰掠落,在魏阳身后双臂一扣脖颈,顺势将其压在身下。

    苍云拳一阵狂轰乱炸,魏阳被压制,却也反手格挡,同时轰击安翊面门。

    一拳打击在安翊的下颌,使得脑袋上扬。

    安翊再低头,不顾脸上鼻青脸肿,继续狂暴的攻击。

    安翊拳骨开裂都不放在心上,现在魏阳被压在身下,气力占下了下风,此时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怎么能行?

    石板沙石震荡起落,砰砰之声不绝于耳,魏阳后脑被轰在地上,四肢被安翊锁死,直至魏阳再无反抗,气息奄奄。

    中年执事上前阻止,安翊这才反应过来,缓缓站起身,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身上剧痛蔓延,脸上青乌带伤,双手肿胀泛紫。

    用拇指擦去嘴角血迹,安翊随手抹在衣衫,面无表情。

    这一幕看着不少弟子看得哑然,议论纷纷,不禁流露几分佩服。

    凉阁三位前辈再次对视一眼:“这小家伙有一套啊,不过还是有些意气用事,分寸不妥。”

    受了如此伤势,接下来的战斗怕是极为不利。

    安翊缓步退到无人角落,清秀脸庞这时才扭曲几分,痛感如潮袭来,他清楚,这一战打得辛苦,使他受到不轻伤势。

    更有些懊恼,自己这一战完全没将特长发挥起来。

    安翊撇了眼药舍,似想起什么。

第八章 赵梁生

    药舍中,安翊看着大夫:“大夫,麻烦给我打一记封窍针。”

    那名大夫慈眉善目,但指尖的银针六寸长,尖细至极,银光闪烁,看着便让人胆寒,笑笑眯看着安翊:“老夫早以候着。”

    一针刺入‘玄合穴’引气导脉,安翊嘶了一声,表情有些扭曲。

    不过随即安翊轻咦一声,感觉躯体痛感逐渐消失。

    封窍针能压制伤痛,使身体机能‘假性’恢复完满,只是此针炙之法不能常用,事后会出现不小的后遗症。

    打完封窍针,安翊在药舍中好好休息了片刻,这片刻功夫,顿时腰不酸手不疼,若非脸上损伤明显,安翊甚至以为自已没有受伤。

    ……

    傍晚时分。

    安翊再次登台,此时,他手中多一柄三尺木剑。

    前十二名弟子,无一例外从百人中脱颖而出,武学之基扎实,到了这个时候,余者方有资格动用兵器。

    对于其它十一名弟子,无论作战风格、招式变化、甚至背景,安翊都在这段时间,了解了大概。

    他的对手,赵梁生,家中长辈提携推荐入门,却不知为何原因列在丙等之列,参加武考,没有被保送入外门。

    而他之前的战斗,安翊看在眼中。

    三局战下来,轻伤虽有却不足为意,实力稳稳当当走到最后一刻。

    赵梁生站于白点,衣袂翻飞,束发,负手,携刀,气定神闲,显得云淡风轻。

    无论是装备还是气度都远超安翊。

    赵梁生轻轻看了眼安翊的气色,温和道:“你如今身负伤势,想来打过封窍针,实力难尽圆满,与我对阵,几无胜算,不如就此退去,我也不为难你?”

    赵梁生是真好心,一个十二岁少年,他年长些许,着实不愿意欺负。

    安翊笑了笑,个子虽小,气势却不弱:“无需你让,这外门名额,我想要!”

    安翊声音坚定,充满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最后一战,局面有进无退,唯有背水一战!

    为了爆发自己潜力,在他来前特意问了下自己欠下的药费,半年时间被他折腾到五百两银子!

    寻常百姓家一年也就赚得二十两银子左右。

    不入外门,不吃不喝还到猴年马月?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想到这,安翊不由牙根硬了硬,眼神更为坚毅。

    见赵梁生请自己先攻,安翊也不客气,怀揣着满腔动力,身法一迈,剑风凌厉,距离其人三步处刺出干脆利落一剑,呼啸成风。

    面对安翊的攻势,赵梁生丝毫不以为意,他御使长刀,此刀不及三尺,刀柄缠绕黑帛,制作精良。

    刀背之处格挡住了安翊凌厉一击。

    安翊锋芒被阻竭,并不一味比拼气力,手腕旋转,木剑飞旋,一道道犀利的剑弧划出。

    赵梁生露出一丝讶异,身子后撤半步,避开攻势,左臂使刀一个大车轮,当空斩下,化被动为攻击。

    安翊避其刀锋,躲过了赵梁生的抡砍,陡然身法一快,竟有云影缥缈之势。

    剑如青虹划天,嘶嘶破风。

    安翊身法游龙穿梭,行走方位,落地内敛无声,却骤而如云如飘逸,落叶纷散。

    赵梁生也观察过这位少年,身法造诣着实有惊人,若是同剑法一同施展,更是精妙绝伦。

    而他的刀法名为《天轮刀法》若论精妙远超苍云这套基础剑法,竟刀刀落空。

    赵梁生变得凝重几分,手中刀势不再留有余地,双臂暗劲通脉,刀身嗡嗡作响,突兀间身形一递,偏移数步,刀锋横扫直斩如疱丁解牛般,招式一气合成,内藏多变。

    危机扑面而来,安翊仿佛心灵神会,手中长剑在面前变幻如影,巧妙将刀锋抵挡,不到一息间,便有数下变招。

    二人劲气鼓荡,随着刀剑交锋,气势越来越炽盛。

    这一幕无疑吸引了长案后三位前辈的又一次注目。

    对安翊这个十二岁少年,印象更多了几分。

    方太山拨开一片柑橘,一边抬眼道:“这小子不错,身法融入剑法之中,这般年龄,却是不知这背后有没有人指点,若是没有,悟性不俗啊。该记下。”

    身旁一位老者平静道:“不仅如此,这小子似参透了几分轻功之妙,不过,可惜了……”

    这句话引得另外两位看过来,陈长老话中有话。

    轻功与身法看似相同,却实则不然,身法仅重方位、行踪,而轻功则是内家功法,取身法之利,速度却更快更为轻巧,高深之时能一跃数丈,真正的飞檐走壁,踏水无痕。

    安翊的身法越发内敛轻灵,正这三个月参透了身法更深层奥义,得到了轻功的皮毛,挥剑直击要害,将这几年的功夫底蕴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他的劲道气机看似强盛,却实则力渐衰竭。

    赵梁生这一时突破眼睛一眯,似察觉到什么,刀势越发势沉,不许安翊有所喘息。

    安翊也逼迫得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宛如狂风,不是力携风,而风卷身,力虽有竭,然势不减。

    时间流逝,转间便是数十个回合。

    安翊身上青色劲衣遭遇到不少刀芒的切割,露出数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简直是于分寸之间划过,看着一旁中年执事牢牢盯住,生怕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

    安翊抵抗一记急如闪电的斜劈,始终保持心神集中,就在某一刻的时机把握下,右手木剑弹指射出,劲力齐出,宛如一道流矢飞箭,直奔赵锦元腹部而去。

    赵梁生心惊肉跳,隐隐有几分摆架不住,他想到母亲的一句话,不要小瞧任何敌人,尤其是,他一个人面对命运抉择之时,他会爆发如何的力量!

    好在,赵梁生却并未失去冷静,他比安翊年长,无论是修为,还是武技,甚至心性,都比安翊强。

    他清楚,此时安翊凭着这股劲,颇有‘乱拳打死老师傅’架势,实则弊端易现。

    家学教诲,这种情况,只要找到那一丝破绽,看似疯狂的攻势将能迎刃而解。

    至少面前少年的渴望,与他何干?

    赵梁生眼神一厉,格杀这一记剑杀后,迅速反击,一捎一带,以刀背横过安翊腰间,重重一敲。

    看似此招简单,却暗藏玄机,乃是一家中长辈暗授的’玄元叩’暗劲之力渗皮肉内脏,迅速扩展,进而制敌。

    风掠过,落叶起。

    安翊顿时引到浑身劲力一竭,再难支撑,身子一松,跪倒在地,勉力双手支撑大地。

    大滴大滴的汗水流淌,他的眼中已然有些模糊一片,有些混沌。

    该死!明明身上不痛,为什么怎么也使不劲?

    安翊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赵梁生,当触及目光时。

    突然一怔,满腔的不甘,烟消云散。

    赵梁生一脸平谈,拂了拂衣衫,扫去尘灰,掉头就走,看也没看安翊一眼。

    对方走得潇洒,根本没将他在眼中。

    安翊硬撑身子站起身,脸颊有几道划痕,鲜血流入嘴唇,微微一舔,格外甘甜,这一刻,他深深看着赵梁生的背影。

    失败者是没有资格发出怨言的……

第九章 月镇

    安翊被一旁好心的庶役师兄搀扶着,看了眼远处的赵梁生春风十里正得意,与人道贺,又看了看失败的自己,苦中作乐朝着一旁庶役师兄笑道:“师兄,庶役堂平日都怎么样?”

    他这是明知故问。

    那师兄脸庞硬朗,直言不讳:“还好!小孩你别想这么多,凭我的经验,你这一身伤没十天半个月是休想好,不过你别羡慕什么外门弟子,这苍云派的庶役弟子日子也没这么差。”

    这倒是,越是大门大派,门规森严,禁欺同门。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苍云派明面上不清楚,但私底的阴暗面,便不得而知。

    安翊苦笑,仰望蓝天白云:“我不烦这个,只是我才十二岁啊,就要背负五百银两的欠债,还不如死了算……”

    那杂役师兄脚步一顿,有些错愕,上下打量道:“赌输了?活该!常言道穷文富武,那你以后日子可惨了……”

    安翊直接黑脸,想要一句安慰这么难?

    随着交谈,安翊了解这位师兄没入过弟子院,入门派时已经十几岁,直接当的庶役弟子,倒是不欠门派什么,还有不少结余银子,一部分递返回家,一部分留存着。

    若是不求武道,安分守己,那庶役弟子在门派的庇护也算有滋有味。

    这名庶役师兄突然眼神一闪,低声道:“庶役堂一样能练武,药丹散丸可没有药堂那么昂贵……”

    “什么意思?”

    安翊微怔,随即便见这位师兄闭嘴,不再多言。

    ……

    戌时初,方太山,陈中林,与李劲元相伴而行,向着清觉峰行去。

    清觉峰属大峰,内务殿便在半山腰处,占地广大,两侧魏阙高台,丈宽石阶一路从山底修上,屋檐斗拱处有鸟儿飞跃掠过,啄毛弄羽,搭窝建巢。

    三人进入内务殿,大殿铜柱支撑,正中一尊紫鼎香炉鼎立,头上高梁描绘云纹,此间人来人往,百廊回转,乃是门派一处办公地点,放置不少卷宗简策。

    苍云派十大主堂,传功、内务,庶务、刑堂,药堂,治安堂,外务,财务,剑堂,器堂,每个堂口置有堂主、副堂主之位,其下有主事、执事之分。

    十堂对掌门负责,另外还有九大长老,十二护法,与一些供奉职司。

    三人在内务殿宇中穿行,走堂过道,来到一处明堂干净的书房,其内规正,花梨木几案,放置着文房四宝,文卷堆积。

    有一中年人,面阔剑眉,气质沉稳,正是当初图便宜、图实惠,赶上‘好时候’买了一些苗子的唐正。

    唐正如今晋升成传功堂副堂主之位,兼灵秀峰峰主之位,所有灵秀峰弟子晋升外门、都由他说得算,盖印定章,否则一律不取。

    方太山与陈中林乃是供奉,普通职司,而李劲元则是唐正的亲信下属,领主事之职,负责此次晋升外门弟子,事后递交唐正,进行最终决策。

    “唐师兄,这是此次晋升的外门名单。”李劲元将手中小策递给唐正。

    其上记载着前六名的名序,包括境界修为,功行,表现等等。

    唐正接过小策,一目三行,看完全部:“林董至我记得是扬州林氏子弟,上官戴是江南一带的,这位赵梁生,赵家旁氏子弟,怎么也会出现丙丁等武考上?。”

    唐正随意道,不过也仅是随意提了一提,又看向李劲元:“除这六名,其它弟子表现如何?”

    门派从丙丁中选拨弟子,实为十名,六名乃是正经晋升,另外四名则是后补,不致野有遗才。

    李劲阳又取出一份名单:“此上几位弟子颇有几分潜力。”

    唐正接过,第一位名字,正是安翊。

    “十二岁,暗劲初期,战机敏锐,擅长身法,自悟一丝轻功皮毛,嗯,丁等?”

    唐正挑了挑眉,似在回忆什么,又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当下随意道:“四位额外名额,先予丙等之列的弟子,至于这位丁等……”

    李劲元突然开口道:“此子不过十二岁,颇有悟性,心志坚毅,或许不是那等天资显而易见之辈,但我察之潜力长远。”

    “哦?”唐正沉吟片刻,毕竟李劲元乃是现场之人,话语还是有几分可信之处,思量一下,道。

    “丁等弟子,若特殊情况还不值得破例,毕竟此子欠着门派五百银两,另有身契,年龄更是不值一提,且看习武岁月,让其晋升外门……不妥。”

    晋升弟子一事,到底要看他的决策。

    但他对此子感官陌生,而这批弟子,都有可圈可点之处,晋升外门弟子,内核还是资源分配。

    丁等弟子的身上枷锁,此子所欠门派的债务,哪怕他排名在前,唐正也没有理由选择于他。

    唐正抬头,看向李劲元,沉声:“不过你言此子心性坚毅,悟性不错,大可留待观察。”

    李劲元顿时心领神会,弟子院苦刻修行,是环境、压力使然,而庶役堂,则是俗务缠身,不瑕修行。

    且庶役堂也有其特殊之处……

    ……

    仁济医馆中。

    一位大夫正为他抓药,熟练从各个药斗抽屉中取药,过了过柜台小秤放在黄纸包内。

    “小孩,记得用凉水浸泡两刻,后用武火煮沸,转文火慢熬,四碗水融为一碗即可,早晚三次。另外,还是化解体内淤青的内服药丹。”

    “谢谢大夫,哪啥,记账啊!”安翊有气无力道。

    那大夫摆了摆手,示意他慢走不送。

    安翊离开仁济堂,封窍针的后遗症上来,他现在浑身上下撕裂的疼,走路都咬牙切齿。

    足足花费平常一倍时间回到灵秀山的居所,此时夜色深沉,一阵静寂。

    安翊推开门,仰身倒在床上,手臂,脸上绑着纱布,渗着血迹,默默望着屋顶。

    他的眉眼五官还未长开,却依稀看到日后的出众颜值,只是现在一脸苦大愁沉的老成表情。

    安翊扭头,看了一眼床头放着武学秘藉,可惜啊!

    他真有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觉……

    本来就欠着百两银子,就算还也就几年的光景,结果硬生生被折腾到五百两银子。

    现在看来,何苦呢?

    安翊烦躁睁大双眸,想闭眼修行口决,却辗转难眠,不由呢喃着:“师兄,我愧对于你啊,不见前辈言,吃亏在眼前,可我……我真不甘心,不甘心啊!”

第十章 杂库

    七日后。

    月山,也称月镇。

    处于赤霄峰的西南面,地势南高北低,占地极大,此处屋宇楼阁布局紧密,按南到北纵轴排列,若至上而下俯瞰,其势像是一轮半月。

    灵秀峰在正南,安翊伤势尚未好全乎,步伐不快,石阶陡峭,一路慢悠悠,小脸透着几分意兴阑珊,下了山后,前方道路渐平,一路向着月山而行,庶役堂便在月山处。

    半天后,安翊来到月山,此处屋舍连绵,仿佛外间城镇,街道纵横阡陌,来往人流如潮,形形色色。

    门派真正的武道中人,大多居住于北峰楼宇水榭之中,也称青宛峰,潜修武道,而这里则是住着,或有武技傍身,或无武功的普通人,与门派中人的家眷族亲。

    足有近万之众,除了东家弟子,还有南州地界的商旅,官宦富贵之人,形形色色交织成景。

    说是一座山,不如说一城镇。

    “香喷的包子,馅大皮薄,三文钱一笼,管饱哟~”

    “湛云山特产,新鲜水果,品种多样,甘甜可口,不容错过。”

    周边人流熙熙攘攘,声音嘈杂,安翊辨明方向,在街道市集中穿行,随意问询一位推车小摊的大叔,向着中街而去。

    庶役堂立于月镇中枢所在,地势抬高处,标识醒目,院舍楼阁占地广大,来到近处,便见“庶役堂‘三字匾额横挂在阁院前沿。

    安翊进入庶役堂道明来意,便被人领着走向一位清瘦的中年执事,忙碌不停,正在理事。

    此执事姓张,向来处事圆滑,武道修为不高,由日常庶务繁锁庞多,看似挂着执事之名,却是以耗资历与心血换来的,于武道绝缘,凡事需要亲力亲为。

    中年执事瞧了眼安翊一眼,态度不冷不淡地道:“庶役堂不比弟子院清静,活种极多,不过需要一技之长,而非匹夫之勇,你便……先从苦力干起。”

    杂役弟子的俗务很多很杂,形形色色的杂役不如外门弟子那般正式,风光自在,但里却更像向一处人间,演义着人间百态。

    杂役弟子捏着门派基础建设的重担,朗中,伙夫,猎户,石工,木匠,铁匠,还是有苦力等等,都在其中。

    所谓的一技之长,便是跟着杂役中老师傅,高资历的前辈学手艺,也有上下之分,若学成有道,那日子也不定差过外门弟子几分。

    这手艺是能真吃一辈子。

    苍云派以武立门,掌握资源渠道与分配,占据南州湛云山脉一处钟灵之地,经营二百多载,手中握着田产,地租,各种营生产业,有所关联的数不胜数。

    而这些产业,一部分与庶役堂息息相关,密不可分,若能进入其中,或许能找到生财之道。

    “去换一身庶役服,林牙儿,来领新弟子。”中年执事唤了一声,便见远处跑一人,身上粗布衣衫,个子精瘦,貌似青年,又透着几分少年气。

    安翊随着林牙儿离开后,张主事身后走到一位长须老者,张执事回头,道了声道:“师叔。”

    这位老者微微点头:“刚刚那位孩子,看年龄,便是所说的丁等弟子安翊吧?”

    张主事点了点头。

    老者双手插在双袖中,老神在在,道:“这世间之事最难便是坚持,人心思变,七情六欲,世道如烘炉,众生在其中啊,却是不知此子有无机会拨开蒙障,臻破虚假。”

    张执事明白这丫的又在装腔作势,不过还是附和道:“可不是吗。”

    安翊跟随林牙儿,穿过左侧廊道,在院中找一处存放服饰的旧屋,择了一身大小相对合身的粗布衣衫,换上。

    与弟子服截然不同,材质粗糙磨皮,半点也不舒服,不过耐脏,适宜干活。

    林牙儿继续领着他,向着杂库方向而去,地界位于庶役堂院南角,一处殖货地,连通外界与门派内部的通道,由一道石墙过道阻隔。

    顺着石道时,有专人查验身份,待通过后,便见一大片开阔之地,杂物货物,推车人力,声音不绝,尘土飞扬。

    安翊看了眼林牙儿,又看了看面前的场景,他是想过离开弟子院后,会是如何光景,但没想到现实这么残酷。

    没有成为外门弟子,但好歹也是暗劲武者吧,这么埋汰他?

    安翊却不知,他在弟子院沉浸苦修,没有如顾浩这般提前打点关系,走门路,自然分配到最普通的活计。

    另外,门派让适龄的丁等弟子修习外家之道,可不是行侠仗义,目的还是培元增力,方便操使。

    正好今日有运粮车队赶来,向着执事交付米粮面粉。

    林牙儿带着安翊来到一处黑脸力士面前,将安翊交付给他。

    就拍拍屁服闪人了……

    那黑脸力士看着安翊‘瘦弱’的样子,居高临下说道:“这般小孩,有着啥子力气?”

    黑脸力士有功夫在身,大概明劲修为,却非苍云派弟子,纯粹来到运粮的。

    安翊一脸尴尬:“我有暗劲修为。”

    黑脸力士一怔,随即错愕看着安翊:“那倒是小瞧你,啧,果然是大门大派,连个小孩都有这般修为。”

    接下来,安翊便在黑脸大叔的指挥下,缓缓搬起米袋,运往粮仓,他年龄虽小,却有一把力气。

    搬货是苦力,一天差不多一百文到三百文不等,不过似乎还要看情况,安翊也不知是多还是少,只是他却清楚,比五百两银子,差距太大。

    此时身上还带着隐伤,有些动作生涩,更何况大袋米粮占了大半个身子,看着好像被人虐待了般。

    中途,大叔还好奇地问询道:“你这年龄,怎么不下山去?”

    安翊没有看大叔,弯下腰板,身影敛在阴影中,默默抿了抿嘴,难以启齿。

    他真说什么?说他身上有卖命契,然后让这位大叔对他怜悯吗?

    不,大叔只会更瞧不起他!

    忙碌着,搬运大米,虽然有暗劲修为,不算太累,但安翊依旧心里五味杂陈。

    尤其大叔无意间的问话,更是让他心中思绪如潮,情绪有些难以自控。

    想哭却哭不出来。

    这是在弟子院所体会不到的。

    这世道,没人故意欺辱他,但世道残酷且现实,万舸争渡,大浪淘沙,失去成为外门弟子的机会,便要承担后果。

    更加上,他是孤儿,是被卖入派中的,本质又与那鸡鸭猪养被关在笼中,又什么区别?

    安翊转头环视,一幕幕忙碌的画面,往昔的他是旁观者,没有所谓的感同深受,但现在的他,却是参与者。

    当初,他选择进入弟子院,轻信这是一条能改变命运的途径,为之努力四年,结果呢,好似没有任何意义。

    可惜,生活似乎不存在奇迹,有些事似乎仅是一厢情愿吧了……

第十一章 规矩门路

    转眼之间,便是半月时光。

    安翊身上伤虽好,但心伤却无法治愈,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拂晓之时便起身,忙活着庶役堂的俗务。

    不再是练功习武,而是干活。

    或许是因为欠债较多的缘故,庶役堂将他九成工钱给扣下,用来还账,不过也算管吃喝住处,了胜于无。

    没有抱怨,也没意义。

    活更多,月镇依附苍云派而建立,承包吃衣住行,可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

    炼劲气力大,搬砖砍柴、杀鸡宰牛,跑街送货,偶尔不过也有几项清闲的活计,譬如巡视、看守、护卫等等。

    安翊也渐渐接触六峰的人事物,五峰环绕主峰赤霄峰,赤霄峰最高,清觉峰第二,青苑峰最美,东峰朝霞,西峰落日,南峰灵秀,各有特色。

    其上建筑错落有致,或观霞阁,炼宝轩,筑丹居,试练之地,而一些机密之所,不是内门弟子与长老之流,不可入内。

    不能接触,只想瑕想。

    许是高人袍客坐忘悬崖,或是弈棋吟诗,或是谈古说经,居于山巅之上辨论交手,招式间风卷云舒,惊鸟而往。

    而庶役弟子呢,大体是没什么风光情缘,不提也罢。

    ……

    回归当下,安翊已经见识到残酷的现实。

    没有药丹散丸辅助,每日练武时间被占用大半,他凭借《宴息经》替代睡眠,每夜修行一两个时辰便是极限。

    只能勉强保持暗劲底子尚在,但更进一步便是痴心做梦。

    这一日夜晚,安翊在庶役堂给他安排的月镇的一处茅草屋中。

    正在冥思苦想。

    渐渐接触到更为复杂的环境,安翊的心性也有所提高,或许可以说多了本该不应该的杂念……

    都说近朱则赤,近墨则黑,月山月镇,氛围便不似弟子院那般清静,一旦扎根其内,便如人陷入混潭,越来越深。

    人云亦云,四周之人所言不再与武道有关,更多是柴米油盐酿醋茶,说着是行货价格波动,谈得一二山野小料。

    这让他有种泛入骨子里的失落。

    不过,随着接触的越来越多,安翊也有意识得地观察小镇的周遭人与事,从中得到某些判断。

    一方面从那位杂役师兄,另一方面从顾浩等一些旧识处了解。

    在庶役堂也提升的空间,可以提拨成为执事,有分为低级,中级,高级等列,要么就学一门手艺,而苍云派最好的手艺,莫过于炼器与制药。

    苍云派在这两方面,因为在湛云山脉有自己的地盘资源,矿脉与药材丰厚,有着天然地利优势,加之铸器与制药的技艺底蕴。

    苍云派在梁朝的兵器也极富盛名,赚得利润也盆满钵满,刀剑榜百名的神兵利器,便有几件是苍云派的铸器大师所制作的。

    而药道也是一绝,这两项,苍云派发展漫长岁月,一代代积累起来的底蕴。

    药道太过霸道的缘故,处于半垄断地位。

    也就是这个时候,安翊也认识到药材的不易。

    这半月,安翊再不暗世事,也揣测一些道理。

    出来混,除了明面上规矩门路,也有暗处的蛇洞鼠道,三教九流在月镇混迹来往,也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行当。

    外家三境,暗劲到化劲,修行更难,外家不修真气,走得是淬体之道,修行筋、脉、肉、皮、骨,所需药资极为庞大,俗称六合之药。

    但在庶役堂依旧有这类人,在进步。

    联想到苍云派所处的湛云山脉,盛产药材,有些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过,安翊还缺一位领路人,帮他真正看清其中规矩。

    安翊直觉到告诉他,这是一条路,虽然还是迷雾重重,但总起坐着不动好,必须试一试。

    他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就此认命!

    安翊的目标,就是刘诚。

    这庶役堂,杂役弟子林林总总,大部分修为都在明劲左右,无心继续武道,而暗劲武者,大部分选择放弃,但还有一小撮人在默默选择坚持。

    而这一撮人,虽身在门派庶役堂,却不用干活,足以说明他们有另一种方式,在抵消俗务杂事。

    安翊想成为那一小撮人,虽然他现在还欠着门派巨债。

    这一撮人中,除去不好说话,不好对付的,种种因素不便接触,没资格谈话的,就这一位刘诚,年龄相仿,修为也相近。

    或许实力有所差距,但应该差距不大……吧。

    他早以盯梢探查过刘诚的行动轨迹,知道此人这一天的大体路线。

    当夜,安翊脱了杂役服,换了一身深色衣衫。

    但到底不是去做贼,不用心虚。

    夜阑星稀时,安翊离开草屋,一路出了月镇,望着月光下的苍莽山林。

    野狼长啸,孤鹰飞翔。

    入深山老林中,忽忽有大风,安翊突然福灵心至般,身法纵跃而起,登着三丈树身,竟直接登上树梢处。

    一上树梢,安翊有些微讶,低头看了眼脚下距离。

    奇怪也哉,明明没怎么练习身法,却不经意间有所进步,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安翊原来觉得是这方面有禀赋,不过随着时间推移,他渐察觉,似乎身法竟是媒介,而非本质。

    像是得到某种借力……

    安翊念头转瞬即逝,借着身法之利,在树梢枝头跳纵起落,颇有几分得心应手,无关身法,更像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身边有风掠过,莫名间安翊速度越来越快,却没有浪费多少气力,仿佛风携着他一路往前。

    辨明方向,武者眼力通明,安翊终于一路来到一处溪流边。

    天地静谧,唯有风声潇潇,与一名精壮少年,身高七尺半,处于此处,身着一身短褐,却丝毫不冷。

    安翊悄无声息来到其不远处一棵树梢之上,看着刘诚正在练功打拳。

    一招一式,如火撩天,冷风退让。

    外家修行,明劲者,练法规矩,和顺而不可乘戾,方者以正其中。

    暗劲者,神气舒展而不拘,运用圆通活泼,圆者以应其外。

    化劲者,周身四肢运转、起落、进退,皆不可着力,可外放,专神意运用之,三回九转是一式即此义。

    三关依境递进,而面前这位,明显这位暗劲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境界比起他高出他一筹。

第十二章 刘诚

    安翊耐心等待对方结束。

    安翊也没有藏痕的想法,刘诚一式‘气沉丹田’,停下片刻,便立马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谁!”刘诚转头,沉声一喝,目光如电。

    安翊轻飘飘落地,身法运转之间来到刘诚几丈开外处。

    “刘诚师兄,在下庶役新进弟子,听闻师兄的赫赫威名,特来寻访。”

    刘诚见安翊这一手功夫,眼神一凝,上下打量着安翊:“特来?说来听听,寻我何事?”

    安翊拱了拱手:“有事想请教刘诚师兄,听闻师兄手中有渠道关系,可以……”

    言未说尽,安翊认真看着刘诚。

    刘诚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顿时似笑非笑看着安翊,这一幕他似乎有熟悉,想当初他第一次入行,也是这般模样?

    刘诚眸光微厉:“什么意思?小子你不妨直言。”

    安翊一咬牙,再一拜,做足面子:“师弟未能通过武考之关,晋升外门弟子,然心中武道之心不熄,奈何求取武道灵丹妙药甚难,希望在师兄这想来寻个门路。”

    刘诚挑眉,看着安翊两手空空,玩味道:“来求门路,就这点态度?”

    安翊无奈,他现在至此穷得叮当响,简直是负债累累,哪有钱见礼,只能道:“师弟囊中羞涩,也不知师兄喜好,故这般前来,犯了忌讳,还望师兄海涵。”

    刘诚眯了眯眼,严厉道:“你能到找到这,有些本事,不过!你可知苍云派戒律,僭越药堂贩卖药丹资源,另行走私之举,损公肥私者,违者重罚。”

    “你若现在自己走,我既往不咎。”刘诚语速颇快,目光烁烁盯着安翊。

    安翊有些紧张,想到自己的处境。

    安翊一咬牙,反而踏前一步:“师兄,我心向武道,奈何出身寒苦,卖身契在门派,又欠着门派整整五百两银子,故只能挺而走险,别无他路,再请师兄教我!”

    再次深施一礼,语气真挚。

    刘诚见吓不走安翊,不由呵呵一笑,气势略缓,走在溪流中洗了把脸,自语道:“倒是不怕死的,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

    安翊面色顿时有些难看,他到底是十二岁出头的少年,只是故作老成,故而一时间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刘诚回头,若有所思,突然放声朗笑:“既然你主动来寻,更言心向武道,那不妨让我看看你功夫本事。”

    一言毕,刘诚突然脚步横移,一记横扫,在暗夜中似有火花擦过,向着安翊袭来。

    安翊不惊反喜,立时反应过来。

    掌风呼啸,拳印如叩。

    万籁俱静,唯有一大一矮两道身影交手过招。

    暗劲外柔内刚,赤手空拳,不动兵刃,故二人交手声势不大,这也是为了不引来门派巡使的注意。

    安翊更快察觉到对方功夫的厉害,认不出,但羡慕。

    他丁等出身,一切物资分配在门派管辖下。

    说透还是自身没有财力,要看门派的‘脸色’吃饭,武学只有最基础的给予,更高明的武学,可以有,但要银两。

    不似丙等弟子,身上有额外的余财,家境支持,可以购置精妙的武学秘藉。

    幸好,安翊在身法上有出色天赋,无形中帮助了更多。

    不过没有上乘武学的引渡,虽然都能与同境武夫都能五五开,但着实费劲。

    安翊暗自发誓,若自身有钱,一一要去东峰的观霞阁中拓印一两本武学秘藉。

    安翊侧身避让,身形挪移,偏向溪流。

    这溪流水流不急,是山脉著名的青碧江一处支流,不到小腿。

    安翊被逼着落入溪流之中,刘诚趁势追击。

    安翊身法已经融入骨子,落入溪流无水花泛起,格外流畅。

    刘诚着一袭短褐,却气血迫人,落下小溪之中,双臂一晃一抖,暴喝一声,裹挟着两道水流,激射向安翊。

    安翊速度更快,身影向后倒退而云,划出涟猗。

    安翊发现自己与刘诚的差距还是有大的,不过现在却并未多狠狈,一番打斗,刘诚出招狠辣,招招夺命。

    而安翊身法愈为精湛,身形忽前忽退,时左时右,曲折如意,竟让刘诚一时半刻奈何不得他。

    刘诚突兀停手,周身水花溅射,看着安翊凝了凝粗眉。

    安翊也停手,二人对视半晌,一同朝着岸上走去。

    刘诚看着安翊:“还算不错,在暗劲初期算不错,尤其这一身的身法,若得一门内家轻功秘藉,想来会突飞猛进。”

    刘诚道:“有没有人介绍你来?”

    安翊微怔,不明所以,还是道:“师弟对庶役堂半知未解,不过来此半月,许多规矩还未通透。”

    刘诚一怔,顿时明白,笑道:“怎么说是自己找上门来,有勇力啊!不过当该如此,初来乍到便如此果决,不错,若是缩在那月镇庶役堂,反倒落入俗套,总之身入江湖,却不习武,都是下下道!”

    刘诚这一刻认真看了眼安翊:“可以,你找对了人,跟我可以继续练武,不过这里不是月镇,随我当是要面临生死绝险,你可想好?”

    安翊点了点头,便听刘诚继续言道。

    如在安翊面前展开画卷,关于庶役堂的另一面浮现在他眼中,也或许仅是冰山一角。

    此前如雾里看花,所看见事物只是只鳞片爪。

    水至清而无鱼,无论是何势力,暗面的龌龊勾当必然会存在。

    譬如这草药贩卖,因药堂那丹药散丸太贵之故,便不可避免产生走私草药的行当。

    只是相对药堂卖药的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此种行为乃是如刘诚这类弟子心照不宣下进行,规模不大,且不得暴露。

    有采药杂役独自入山采药,再进行过关转手,最后再到隐于幕后的炼药师的手上,进行炼制成药。

    最后再出售给到需要弟子手上,只是药丹品质是好不在哪里去,有些甚至掺加着药堂的残次品丹丸。

    是药三分毒,杂役弟子服用药丹,故没有那么纯粹。

    但胜在便宜,价格不过正品丹药十分之一左右,仅看看这价格,其它弊端可就忽略不比。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门派高层的态度,不过显然是默认,如今已经持续不小的年头,只是不被摆在明面上。

    便是安翊不再寻刘诚,慢慢过些时日也会清楚。

    不过这也并非重点,便是有药丹卖,安翊也需要拿出钱来购买。

    而刘诚,正是进山采药的,与门派集体组织不同,刘诚这类人更加独立特行。

第十三章 干活

    安翊趁着夜色,返回月镇,回到草屋中,在床榻上,他取出一截青竹制成的小竹罐。

    竹罐纤短,仅仅几寸,其内放着几枚药丸,正是六合之药,用来修行淬炼肉身。

    此行有些超出安翊的意料,是刘诚邀请安翊加入他的队伍之中。

    安翊不笨,当时被牵着鼻子走,没有反应过来。

    刘诚明显动了心思在他身上。

    别看此行顺利,说不得在无知无觉间,他已经成为刘诚的猎物,先是虚张声势,恐吓于他,后又动威动武,以示威慑。

    最后直接了当,让安翊加入他的队伍之中,整个过程都在刘诚节奏之中,让他毫无所觉间竟直接上了贼船。

    可实际上,安翊一开始目的便非如此。

    不过现在晃过神,安翊也没有想反悔的意图。

    湛云山脉的危险他清楚,但这人活着,哪有躺平享受的道理,注定要面对各种艰难险阻。

    让他待在月镇中,如绝大多数的庶役门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循规蹈矩,为俗事奔波?

    武道修行不进则退,这才半月功夫,若是真等到待上几月、一年,那届时便真是为时已晚,追悔莫及……

    他不信邪,也必须找回希望。

    在弟子院付出的‘五百两’的债务,那这次他会付出什么?

    是命还是什么?

    但不重要。

    安翊眼中只有那张虽薄,却于他而言,重于泰山的卖身契。

    枷锁缠身,他必须为了此砥砺奋发,不断折腾,而不是在月镇‘混吃等死’,自甘认命。

    安翊可以看出,刘诚之所以认同他,似乎是因为交手的身法让人满意。

    武功之道,有所长有所短,兴许安翊武功暂时不如刘诚,但身法足让他在面对刘诚之时,完美自保。

    同理,山脉危险,需要实力高强的人在,也需要精通地舆山势的、更需要会潜觅追痕的……

    将竹塞拨开,倒出一二枚丹丸,拇指大,他轻嗅药效,有些刺鼻,明显没有药堂出品来得醇正。

    这也理所当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都混在这一步,他哪里会嫌弃这么多?

    不过,经过刘诚开解,安翊赫然发现自己有些太过困守一隅,沉浸修行,以至于消息封闭,一叶障目。

    直到现在才发觉这个药材上的差价对比,真坑!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他以明劲修为入庶役院,想来也无法得到刘诚的认同,更谈不上知晓这个真相。

    安翊懒得想其中的玄机,直接将药丸送入口中。

    先是一阵难言的苦涩,再到牵引气血后的变化。

    安翊干净利落脱掉上衣,施展起炼元桩来,运用其中屈身式,动作幅度较小的,配合陌元功的劲力决窍,进行炼化淬炼。

    双手撑地,于肩同宽,腰背一线。

    不断屈伸手臂。

    一百下之后,转左臂单手屈伸,又一百,转右臂。

    如此反复,逐渐提高难度,最后以双臂为点,双腿腾空,重心前倾。

    汗如银丝不断流淌。

    那种久违的痛苦与兴奋感油然而生。

    外家境暗劲,大体就是通过气血牵引,淬炼皮肉经膜,五脏六腑,四肢骨髓。

    武者讲究内外兼修,这外家就是炼劲之道,不过并不太被眼界清傲的内家高手过于看中,这些天才往往是以真气为主,肉身为辅,哪怕日后决定走金刚境,也很少在年幼时走炼体之道。

    但安翊身在其中,却觉其实不能外家之道差不到哪去,书藉曾载,遂古之初,有肉身成圣的说法?

    不能进入外门,得不到内功心法进行修持,便继续行外家路子,外家中高手,化劲之道,其能也不小下三品的内家高手,甚至某些方面的劣势得到蜕变。

    一番训练,药效尽去,热气蒸腾。

    安翊颇有些意犹未尽。

    失去也知道珍惜,没有弟子院的给予,这些丹药弥足珍贵。

    良久,看了眼窗外天色,似接近卯时。

    ……

    天边泛起鱼肚白,安翊穿上庶役服。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现阶段安翊还是需以庶役堂为重,进行着各种俗务忙活。

    如他这等阶,所行之事要么多而繁锁,不累却费时,要么又累又重,譬如接下来的重新筑修‘苍云台’之事。

    刻蚀天然漂亮纹路,名称‘青玉岩’,可用于建筑、石雕、地饰,是苍云台主体材料之一,被分割后的一块块,长二尺、宽二尺,重十斤,要搬上北峰之巅。

    青玉岩层摞,如若搬山,还需明暗劲的武者一同出力。

    还真是物尽其用。

    这是安翊干过最累的活,没有之一。

    不过这次活也不仅安翊一位暗劲武者,就连一些‘外逃’的暗劲武者都被唤回,包括刘诚在内。

    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来。

    安翊与几位暗劲武者,一路登山,汗流浃背,呼气如牛,搬到半山腰处,不得不停下脚步休息。

    放下沉重方岩,身上骤然一轻。

    揉了揉通红的肩膀,安翊迎着烈阳,看着这似没得尽头的山峰,用挂脖子上的白布擦拭汗珠。

    扶腰转了转,与刘诚几位暗劲同道对视一眼,一个个苦哈哈,相顾无言。

    凭你在外威风八面,回来还是不是要老实干活?

    咬了咬牙,再度抬起沉如千钧的青玉岩,在苍莽的山峰石阶一步一个脚印,一路流淌着辛劳的汗水,攀上高峰。

    折腾半个月,好在门派管事发了一些补助的丹药与钱财。

    就算如此,安翊也是身心俱疲,累得跟条死狗,连修行宴息经时候都未能坚持,睡得昏天黑地,谁都叫不醒的那种。

    ……

    一日清晨时分,天青细雨绵绵。

    安翊出门时,好在雨已止,草木含露,空气清润。

    背好药篓,来到上次与刘诚会面的溪流边。

    除刘诚,还是有另外二位暗劲修为的同门。

    安翊早以接触过,在搬运青玉岩的时候,便打过照面。

    一人名叫郑将成,一名叫林武,前者身体高大,肌肉雄健,后者身形瘦削,背负弓弩、一囊精箭。

    此行乃是刘诚主事,目标是昆岭龙渊。

    此处之内生长一种药材,名为‘蛇昒草’乃是炼制六合药中炼骨的一味药,生长于昆岭龙渊的悬崖险壁处。

    安翊待知道目标之时,挑了挑眉,又恢复平静。

    虽然上来就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不过他有的选择吗?

    还是那句话,物尽其用,倘若没有本事,安翊也不会被看中,接纳。

    这阴差阳错再次抓住这株救命稻草,燃起他心中的武道魂,再难也要挺身而上。

第十四章 昆岭龙渊

    天阔云低,四野苍茫,月镇隐逸。

    山似卧龙隆峻盘踞,山风呼啸,松涛起伏,似龙息滚滚,其色壮丽。

    将月镇烟火抛在身后,刘诚当行引路,翻山越岭,三人跟随,约摸小半个时辰,雄岭横亘在眼,深山老林,荒无人迹。

    三人背着药篓,走过齐人高的荒草丛,用药锄拨开一茬又一茬,披荆斩棘,淌过溪谷,翻过矮山,向着昆岭而去。

    深入大山,此间清雾薄笼,湖泊星罗棋布,绿树青藤,直让人感叹天地造化之奇。

    清凉山雾中,路经深茂老林,有毒物环伺,虽不起眼,却无处不在。

    更有野兽行迹出没。

    身在云苍派,几人都经验老道,便是安翊虽初来乍到,但被前辈带着,也懂晓一些山脉常识。

    药篓中配备着形形色色的散丹药丸,不贵却格外实用,防毒瘴、驱野兽、避蚊虫的。

    还有治疗的金疮药等等……

    一路前进,山河如画如何能怎能没生灵点缀,百兽出没,或是野鹿,山鸡、兔子、穿山甲……

    也有大型猛兽之迹,虎豹、豺狼、黑罴,只是四人警惕,经验老道,并没有出现‘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画面。

    还有奇珍多品的丹果之树,上挂熟透野果,多汁饱满,摇摇欲坠。

    穿行于山涧溪径,寻觅药材。

    大多都是数年份的草药,用处一般,补血、疗伤、治疗些基础疾症。

    譬如他们身上装备的普通丹药散丸。

    昆岭龙渊所生长的蛇昒草,却是炼制的六合药主要药材,乃是庶役堂,个别弟子之间秘而不宣的秘密,极少人知晓。

    一些淬体药材需要天生地长,出产特殊环境,难以人工培植,条件严苛。

    最开始也不知是哪个杂役前辈发现的,却并未通报门派。

    这处地方,对门派自然看不眼,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故而便落在杂役弟子手里,了胜于无。

    暗劲武者膂力刚健,一路深入,快而快矣,到中午时分,众人找了一处树荫歇息,取出皮囊喝水,啃着硬干馒头与卤牛腱,补充体力消耗。

    安翊望天,与一旁郑将成随意言谈着,话题东扯西绕,却也聊的起兴。

    郑将成出身渔乡,父母健在时被送上苍云派当弟子,可惜后来父母出海遭遇风浪,人没了,他便成了无根浮萍,失了心力,在武考一败涂地。

    再后来,或许看开,破而后立,重新振作起来。

    林武则出身山野,自幼是个孤儿,性子野,活泼,至幼便在山野中摸爬滚打,一路跌跌撞撞,对山脉有种天然熟悉与对危险直觉,擅打猎,箭术极准。

    都是这世间底层小人物,包括安翊刘诚,活着如尘寰,物以类聚,自然没有什么光辉过往与身世。

    行程很紧,安翊不似他们在庶役堂挂个名,靠着用钱打点,除了过年、逢大事,否则平日就是独来独行。

    要么苦心炼武,争取以化劲门槛重入外门。

    化劲吗?难啊!

    尤其是一道不成文的规矩,二十岁突破化劲。

    他们也是在安翊这般年龄成为的杂役,最初也曾信念满满,抱着我还年轻的念想,努力坚持,但随着时间流逝,年龄渐大,便越发觉得渺望。

    认清了现实。

    如今,也不过是抱着一丝不甘心,咬牙坚持。

    化劲对安翊而言太遥远,他现在只能借机续上武道,至于那五百两银子,不提也罢……

    这次申请了‘告归’专门跑来冒险。

    三日时间,若不成他尚需回归行庶务之职,努力干活。

    别到时,这边事没成,惹来张管事不痛快,落得两头空空。

    安翊尚且记得走前,张管事看他眼神多不顺眼呢……

    在崇山峻岭间行了百多里路,夜宿山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听风沉眠。

    ……

    第二日晨,终于到昆岭龙渊。

    顺过山麓翻过山头,不知觉回望,人似乎在天上走。

    昆岭龙渊,据说有毒蛇凶禽,前者卧渊,后者盘旋,龙渊所在,颇有‘上承星汉,下通黄泉’的说法。

    直至,一处地势奇特,壮阔如澜的悬崖沉渊出现出现四人眼前,正中是一道地裂豁口。

    若向天望,清气环波,宛如触手而及这片天幕,凌空之处,云过崖半,如海翻腾,却又澄澈如洗。

    此处浩渺宏深,气象万华。

    但若看向深渊之处,其下深不见底。

    隔崖相望,数百丈距离,遥不可及。

    好似被什么神通人物一剑斩断,呜呜风声上涌,宛如鬼哭狼嚎。

    天阳地阴,山河博大,琉璃世界,无奇不有。

    四个少年,最大不过十七岁,最小十二岁出头,除却安翊,已然是老道的采药匠。

    安翊站在此处,不禁咽了咽唾沫,感到一丝眩晕。

    悬崖沉渊之下,有猛枭凶鹫,掠来掠往,择人血肉,占据地利不可小觑。

    刘诚看着这壮阔风景,拍了拍安翊肩膀,在耳旁道:“怎么,怕了?”

    声音传出,在此时风声中有些飘忽。

    安翊感到一丝头脑晕眩,催眠道:“来都来,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林武笑道,扬了扬手中弓箭:“我在庶役堂名赞诨号‘神射手’,你们等安心采药便是。”

    是呀,万丈深渊,看着恐怖,其实也还好……

    面对三人这都不算事的表情,安翊无语凝噎。

    由刘诚、安翊、郑将成,三人进行采摘蛇昒草,林武站于崖巅之上一处突出瞭望石上,环顾四野,提防凶禽袭击。

    至于下去会面对什么,就看他们的随机应变。

    将药篓中早准备绳索取出,用石钉钉在崖畔,一边绳环于腰上,试了试,尚算结实,却也简陋至极。

    悬崖险壁在下,如择人而噬大口,狂风不绝。

    安翊迎风,五官开始渐渐张开,透出几分俊色的少年,风沙过眼迷乱,头发被吹着凌乱。

    凡事都有第一次,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为什么这一刻,心脏撞如擂鼓,彭彭直跳。

    似乎要跳出胸膛……

    “快点,别墨迹。”刘诚一拍安翊后脑勺:“男子汉大丈夫的……你要怂了,就回去!”

    差点被拍掉魂的安翊,回过神,一咬牙,看准悬崖的一块凸角,默默转身,屈身攀爬下向。

    姿态不好看,但稳健。

第十五章 命悬一线

    深渊峭壁,命悬一线。

    龙渊雄姿奇伟,整个悬崖一线天堪称玲珑山势,斧削四壁,犬牙交错,怪树生根。

    入局其中,安翊当真有恍惚之感,似乎一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宛如蜘蛛攀爬,一手持刃,一手如勾,扣入突出的角岩,逶迤而行。

    若非修成暗劲后的实力与胆量,给安翊一百胆子,也不敢找死。

    暗劲精妙,刚柔并兼,方使得在险岩之间攀挪顺遂。

    就算如此,安翊到底没有真正的轻功傍身,行动极缓,任何风吹草动,都被无限放大。

    脚下一寸开外便是万丈深渊……

    安翊看了眼上方看在石梁之上纵览全局的林武,又看了看左右巧妙如猿猴的刘诚与郑将成。

    似察觉他的目光,刘诚回望过来,眼眸透着疑问,安翊展颜微笑,默默回以一道“您放心,我稳得住。”的眼神。

    三人如扇形展开,分别下潜三个方向,寻觅药植。

    与刘诚切磋过,他身法也刘诚若不施展全力,也难以接触。

    现下,他却显得僵硬,迟钝。

    为什么,因为他的心不稳。

    安翊所行之位居中,明显是考虑他是新人之缘故。

    安翊四周淡雾轻拢,左右二人渐渐消失,只余安翊一人。

    显得多了几分死寂,连心脏跳动也隐隐可闻。

    就在安翊全神贯注,小心探查寻觅药植之时,突然上方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一声嘶鸣,一对暗红之眸闪烁凶光,却是一只凶禽,朝着安翊袭来。

    黑雕,大翅一展便三丈,体形巨大,迎风如匹练,爪子堪比铁钩。

    而石梁之上,林武眼明手快,立时取箭搭弓,利箭贯空而来。

    一箭如流星赶月,且看谁更快。

    不过明显林武更胜一筹,箭术精妙绝巧,后发先至。

    那只黑雕尖鸣一声,扇翅一腾,险险避开。

    不过,林武显然没有放过这只黑雕的意图,又一道流光箭影。

    嗖~嗖~

    少年弯弓射大雕,大雕不再理会安翊,闪驰袭向林武。

    安翊平复跳动的心脏,僵止的身子重新动起来。

    “莫非我胆子太小?”安翊暗道,手如勾挂住一处凹缝之中。

    就这时,距离安翊几臂开外的岩缝,其中突然有一道影子掠出。

    惊得安翊瞳孔一缩。

    身体反应远超安翊的念头,来得更迅速,刹那间动如脱兔,身法宛如铃羊挂角般,一道转挪,脚尖连踏,横移数丈。

    借势斜扑向一侧凸起崖角。

    那只探头出来的壁虎,也是被道莫名奇妙的鬼影惊吓到,连忙重新缩回洞穴。

    安翊盯着那岩逢,失神片刻,猛地回神,顿时一头黑线。

    有些尴尬看了看左右人影,还好,没人注意到。

    来不及抱怨自己杯弓蛇影,安翊便惊愕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转了个身,正面面对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知是用劲过大,一块碎石弹飞,嘣嘣弹起,掉落无尽沉渊。

    无影无痕,足见多深。

    忍着口吐国粹的念头,某人脸色发白,手心手脚冒着虚汗。

    风声凛冽,安翊禁不住白眼上翻,后脑勺死死抵住岩壁,身子迎风轻轻颤抖。

    心中默念几遍宴息经,凝神定思,将身子回转。

    安翊心有余悸,握了握手中绳索。

    几番都是自己吓自己,安翊只觉自己的心境修为再需加强。

    一番寻寻觅觅,下及百丈之处,寒意及身。

    仔细搜寻一番,果然在一处山壁乱草丛中看到一抹鲜色,眼中不禁泛起喜色,正是蛇昒草,根茎细长,花苞低垂而饱满,灵性十足。

    可算找到了。

    安翊欣喜不已,缓缓靠近,小心翼翼用短刃将药植连根拨起,放于背上的药篓之中。

    似没感什么异样,安翊正要继续寻觅之时,突然直觉不对,好似有什么危险靠近。

    这时没有惊慌失错,定睛一看,左侧不远,一片如螺旋状的山石隙缝,蜿蜒曲折,两道幽光直射而来,散出一丝蛇腥味。

    嘶嘶蛇信吞吐之声,一条一丈多长的银环相间的银蛇缓缓游戈,头如巴斗,眼珠幽绿。

    安翊表情凝重,以他实力当能一战,不过地形不占优。

    那我走?

    安翊转念,旋即打消念头。

    就这险势地形,崖壁之间,走比战更危险,以他现在的速度,只会将后背破绽暴露给这条银蛇的攻击范围。

    安翊只好握紧短刃,与银蛇对峙。

    没待安翊反应,银蛇刹那间钻出洞穴,如有天助般穿梭而来,与螺旋交错的蛇道之中猛追,一记甩尾。

    安翊未动,手中短刃一抖,反手持刃。

    刃芒划破空气,猛地一挑,顿时蛇躯爆起一蓬血雾,被利刃划开一道血口,蛇血汨汨流下。

    银蛇负伤,更显暴怒,再次游走向着安翊而来,锲而不舍。

    倒是够执着!

    “还来劲是吧?看是你地头蛇强,还是过山虎厉害!”安翊暗道,岿然不动,扎根石鏠之间。

    短衫飘荡,长发披肩,顶天立地,显得英气十足。

    一人一蛇展开斗法,银蛇反复袭击安翊,但安翊身负精妙剑法,简易抵御。

    一番缠斗,逼着银蛇近不得身。

    一静一动,银蛇狡猾多端,似隐有察觉安翊有轻肋。

    殊不知,少年心头也恼怒,这条银蛇的不知好歹。

    蛇性择人而噬,却不失灵性,立时发现安翊的破绽所在,蜿蜒曲掠,靠近上方绳索。

    先是不动声色,徐徐图之,突然一瞬间弹动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绳索。

    安翊惊怒,立马将精妙剑法套入短刃之中,剑招呼啸。

    都是说‘忘其神,得其意’。

    安翊明显忘了身如悬崖之险,身法乘风,飘逸至极。

    轻身一跃,刹那而至,一刃立斩。

    这是安翊由始已来最快的攻击,致使战局迅速变化。

    那银蛇正好咬噬到绳索,短刃及身,一刃直刺蛇颅,入骨三寸。那蛇躯顿时一崩一松,蛇身垂死挣扎,甩尾剧烈。

    安翊一手扣岩,目光如炬,持刃干净利落的一划,沿着蛇身曲钱切割如影,最后握柄狠狠一划,血肉崩纷,飘零如雨。

    银蛇被安翊挑落悬崖之下。

    回过神,安翊紧咬下唇,呼吸都不禁轻了几分,望着断成两截的绳索,沉默不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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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法自然,不期而遇。我从尘寰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从尘寰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从尘寰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