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打赏
脚下悬丝索因安翊一人之力,颤抖如残影,弹崩如拂琴,轨迹让人捉摸不透。
安翊一个飞跃,落在对岸凸起的鹰钩岩上。
方一落地,数道目光落在安翊身上,对岸的看客先是审视了下安翊,随即便有一道掌声突兀响起。
“好,技术活,该赏。”却是一道身着华袍绸锻的贵公子,携着俏丽婢女走出人群,异彩连连看着这一幕。
尤其看到安翊俊美颜表之时,正是两眼放亮,满是欣赏。
安翊不及反应,便见一位俏丽婢女走上前,手中递来一张银票,落在安翊手上。
安翊桃花眸闪过一抹错愕,什么意思?当他是街头耍把戏的不成?
头一次见到银票,安翊不禁看了眼上面数额,眸光浮现一抹暗色。
五百两银子啊,呵,真是熟悉呢。
毕竟当年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五百两银子,但在这位富家公子手里,却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安翊面无表情看着这位差不多出身的婢女,冷冷吐出一句话:“不必!”
婢女正有些高傲的脸顿时一僵,连带身后的沈顾苍,手中折扇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他观少年虽俊美不凡,但衣着朴素,这才不由起意。
不成想,好心当成驴心肺了?
左侧上悬丝索处,褚洪真气扣在悬丝索上,小心翼翼走过,自身没有多少喜悦,反而一脸佩服看着安翊。
他比安翊早登一柱香,结果反而被对方后发先至。
“师兄果然有一手啊。”褚洪感叹不已,而其它武者也是露出敬佩与庆幸神情,围拢上来,至于因安翊而掉落的人,根本无人放在心上。
安翊被围住,有些无所适从,不过还是笑道:“诸位,辰时将至,不妨同行。”
众人回过神,看着面前青宛峰,禇洪不由面色一正,道:“我曾来此青苑峰,仅见得冰山一角,门中前辈修居之此,曾以‘花好月圆,清空如洗’来形容此峰。”
此处无疑是苍云派最为名胜之地,春雷萌动,万物复苏,青苑峰风光独秀,后花园中千树粉桃白梨,鸟语花香,景色旑旎。
自然美景浑然天成融入园林建筑中,秀丽山水在怀,广阔天地在上,心境不由一安。
茂林青竹修修如玉立,湖泊莲花步步生月华,锦鲤跃天,可谓一步一景,百步一绝。
就在安翊一行人走入青苑峰中时,距离此处不远的鲜花草坪上,有几位绸缎华服的侠客汇聚一处。
“此人倒是不简单,艺高人胆大,倘若我等与此人同行,怕是会着了道。”一位脸容俊朗的青年笑道。
一旁生得富贵雍容的年轻公子哥:“林哥儿,不足为虑,此人也仅能走在这步。”
林济笑道:“倒非在意这点,只是觉得此人难能可贵,是个人才。”
苍云派乃是是梁国扶持的大派,但传承也不过二百年,论渊源比不上一些千年依旧留存的修行门派,故财力醇厚,却掣肘在身,与一国国运紧紧相连。
譬如这内门,除非资质逆天,否则草根寒门绝无进入余地。
正如三教九流跟着豪门巨室阶级不同,根本玩不到一块。
安翊十数人结伴,走过了鹰钩岩,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修者隐居,养花种茶、弹琴喂鹅,与慕名前来的文人骚客手谈呤诗的的画景。
来在一处草木花苑,占地数十亩,一侧为玉壁瀑布,飞琼泄玉,倾流入潭,阳光一映,虹光烁金。
有一方外正内圈的磨盘形制的机关玄阵,台基数丈之高。
各门各派都喜炼制形形色色的机关大阵,以阵调教弟子融会阵势,融会八卦乾坤,内刻安置精妙机关,环环相扣,别有机抒。
江湖上所谓‘九侠,四剑’之称谓,大多便会门派结合大阵阵势,专门训练,寸尺寸量调教出来,往往有出奇制胜,以弱胜强之力。
瀑布之下,一方规正石台,有一位宽袖老者盘膝,手中罗盘,与其中下方磨盘一般无二,一大大小,君臣相辅,御掌阵势。
此间不比赤霄峰‘峰中仙境’广阔,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只是各路人物档次更上一筹,端坐壁廊玉台,美玉环拱,撑柱华盖,鲜花佳肴。
在各般大人物的注视下,在此数百年轻翘楚,或大袖飘飘,或老练稳达,从容走上阵基。
安翊略有如芒在背之感,论姿容他超脱俗流,灵根自成,奈何自幼受苦磨练,性子谨慎,默默无闻惯了,所以气质不显。
各种目光居高临下,气势煌煌如阳。
确同赤霄峰时的看客心态截然不同,他做不到泰然自若。
安翊眨了眨眼,低头看着脚下阵盘,严丝合缝,平平无奇,默默想着,不知道开启机关后又会有什么变化?
……
此时,在缓流如缎帛般的瀑布,其上一方华美古亭伫立,名为‘凌绝亭’,处于瀑布流动之间,却矗立不倒,幽然独立。
亭中几位江湖大佬汇聚一堂,将下方局势一目了然,如同一道纵横棋盘。
苍云派齐掌门,丹凤眼,长相儒雅,美须及胸,一袭掌门道袍,气质雍华。
此时在此,便是江湖最顶尖的人物,只是过了武林大会头戏,在此处都是彼此交好的各派友人。
左首是一位道人,五旬年纪,着乾坤道衣,仙风道骨,乃是一道观炼气士。
玉虚子手抚长须:“此八幇阵,以凡人之力,花费数代门人的改进,以阵进窥八卦阴阳、纵横捭阖,当是不俗啊。”
几位各派大佬,也是淡笑附和。
八幇阵如人手谈,无论是入局者,还是旁观者,府藏渐虚,大有裨益。
每会武林大会,都是各家门派都展示自家的底蕴,心得,彼此论法辨论,交流进步。
可心说每十年一次武林大会都是江湖的格新,人才济济,出层推新,不乏有新的武学绝招出现江湖。
齐掌门斟过一茶,目光掠落瀑布之下:“倒是没有料到,有一位纯修外家功夫的庶役弟子出现于此。”
身旁娇妻柳玉微怔,看了过去,美眸一亮,纤纤玉手一指:“夫君,此子生得好生俊美。”
亭前几人看过来,齐掌门干咳一声:“夫人,有失体统,让各位笑话。”
出生青城派的柏水生,仪表堂堂,笑言:“尊夫人倒是被齐兄养得天真浪漫。”
这话不禁使此处几位老友不禁莞尔一笑。
想年轻之时,柳玉可是江湖倾国倾城的美人,不知多少侠客爱慕倾心,愿为她肝脑涂地,一生不悔。
结果被齐铭给摘了这朵鲜花,让人捶胸顿足,恨极齐铭的夺妻之仇。
柳玉眼光何其之高,足见安翊‘容颜’之盛。
齐铭多留意了几下少年郎,点了点头,大言不惭道:“夫人,此子当有我年轻之时一半风华。”
柳玉纤纤玉手撑着精致下巴,在一帮知根知底的老友面前,倒也不跟自家丈夫客气,回了一声:“切。”
齐铭黑脸。
第三十二章 机关阵列
咔~咔嚓~
随着石台之上,老者手中的罗盘环转,安翊精神集中,顿觉脚下有异,耳边响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机括响起声。
顿时脚下岩台咔嚓运转,开始挪移。
阵盘阵数九九八十一变,生死气机轮回转休,如一朵莲花,从外绽放,又徐徐收拢。
机关阵列,阵势一道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个大阵罗盘一块块玄岩连纵合横,环环相扣。
片刻功夫,如行军排布般,玄岩由原来紧密相扣,分隔数丈远,相距有序。
谁能想像,浑然一体的磨盘,其中竟有内在玄机,构造之复杂精密,结合机关偃师,形成一套巧夺天工,芥子须弥的机关造物。
随着主阵者的御阵布使,阵列机关中八卦九宫阵势开始布局变化。
就在这时,安翊立身的三丈宽的玄岩立柱之上,突兀一震,“轰”的一声,开始下沉。
八十一块玄岩立柱按阵数排列,递减,有进有退,且有生有死。
安翊粗略知晓一点阵理,说明这块玄岩立柱,在机关阵列,虚实之道中。
是一处虚位,用来混淆视听,不在阵数变化,故无立足之地。
安翊在立柱降沉之时,环目扫视一眼四周立柱分布,身法移动,一个掠跃,朝着一位青年的站位奔来。
他修得是外家功夫,不会什么阵道之理,也不会什么七星八卦的奇门路数,这又是一大劣势。
无论前面的悬丝索,还是此处的八卦九宫阵,都对他一介外家武夫格外不友好。
不过,不会没关系,他不会,有人会就好。
此时阵盘的坤位处,赫然站着一位内家下三品青年,一脸胸有成竹,足下玄岩立柱安然无虞,说明此立柱应在变数中。
一块玄岩立柱仅能立足一人,便要互相争斗。
若有人争夺立足之岩,意味过阵者必须在短时间内击败,若是耽误时辰,便是赢,无法及时跟上阵机变化,一样是输。
一人攻,一人守,就看谁占据优势。
刘宏岭已在玄岩之上立足,面对安翊攻来,微微一笑,抬手便是一记天罡掌,掌若惊雷,一按一收让对手失去平衡。
乃是青城派的招牌绝学之一。
真气外放,势不可挡,只要略有阻竭一息,便能来者不得不落,然身后已无立足之地。
安翊以双臂十字,以力格挡,速度丝毫未减。
刘宏岭一惊,便见安翊狂袭而来,颇有风云之势,眼睁睁看着安翊落在此方玄岩立柱之上。
眸中凛然战意,干净利落地一拳。
刘宏岭也不虚,一跃腾空而起,施展出天罗步,此乃身法极快步法,一经展开,似天罗地网包围敌,从奇门八卦中演变而来。
顿如大雨倾泼,同时手中催心掌连击,攻向安翊周身胸膛,若中则心脏裂成七八片而死。
不料,安翊足下施展出苍云纵,平平一移,朝侧闪出一尺。
刘宏岭的攻击从安翊身旁打过,仅差一寸。
安翊应对简单,左右闪避信步游离,闪避起来游刃有余。
以风律为觉,感知灵敏,变化由心。
刘宏岭心头震骇,好快的闪避反应,明明近在咫尺,可从任何角度出招,对方好似能提前预判。
刘宏岭便是招式再精妙又如何,打不着人,便是半点用都没有。
反观安翊,所修故然大多是不上台面的外家功夫,但千锻万磨之下,都炼入骨子,形成一力破百巧的本能。
一掌如刃,极端务实,将自身的肌肉的每一份力量都掌控到极致,没有任何花俏的架势,出击速度与距离控制,千锤百炼,凝重如实。
一拳一腿、肘击擒拿、攻势极猛。
拳脚力道近六百斤,配合自身罕见的闪避天赋,相得益彰。
“且慢,有话好好说。”刘宏岭被几招势大力沉的攻击,狠狠击中腹部、踹到胸膛,扫向脸颊。
屈腰,后仰,侧倾,宛如被某人当成沙包,凭意摆布。
刘宏岭捂脸,鼻血直淌,怒吼道:“打人不打脸,知不知道?”
安翊随口回道:“现在知道了!”
但动作却丝毫不停!
朝着面门就是一拳。
“嘭”的一声。
刘宏岭吃痛,也是果断,他是青城弟子,意图不在入门,所以在安翊又一记鞭腿再次来临之时,气化一裹,借势跃出。
安然收腿,站在这一块立柱之上,刚松一口气,不及反应,脚下玄岩又一变。
此时却非下沉,而是向左掠挪,势头极猛。
这一点安翊倒是不怕,摆一个不丁不八架势,重心下沉,保持平衡。
衣袂如舞,长发飘举。
便见此处八十一根玄岩如切如盘,交错穿插,速度越来越快,眼花缭乱,如蝶舞花丛。
但在无论是瀑布上古亭的掌门长老,还是壁廊处的旁观者,却能看出阵法变化,错中有序,精妙至极。
就在此时,安翊便见一根玄岩立柱飞速移来,就要迎面相撞。
其上正有一名面容青涩的少年郎,刹那间立柱擦起火花,二人对上眼,片刻功夫,互相拆解数招,手臂震得发麻,又再度分散。
阵势反复,不仅要兼顾立柱阵势变化,还有提防对手。
无数武者擦肩而过,如走马观花,招招暗藏杀机,狠辣果决,唯己,余者皆是对手。
咔嚓~咔嚓~
机关声清脆连环,再次传来,立柱再次迅速沉落,安翊早有应对,迅速扫向其它立柱。
却不成想,入目玄岩立柱都在沉降。
安翊眼中闪过一丝头疼不解,这是欺负他是一介莽夫不成?
玄岩落到一半时,这根立柱猛地弹出,一柱拨天。
安翊向上升,扫向四下,顿时万众瞩目,此时位置与瀑布之上的古亭赫然相对。
不禁让安翊扫了眼,悠哉看戏的掌门一行几位。
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安翊不及思索,立柱下降,顿时暗道“不妙,此招有诈。”
全无料想会来这一手,整个人被一种古怪的磁荡之力“呯”的一声,狠狠弹飞。
飞在空中。
饶是安翊擅长听风辨位,也不禁心惊肉跳。
没了站点,不输也是输。
飞快反应过来,想要再度掠落原点之时,玄岩立柱就在咫尺距离,却遥不可及,距离边缘之处有一尺。
若是安翊有内家功力,体内清浊之气一推,轻若云霞,自然轻而易举回落。
奈何他没有。
身法再好,也要借力,在半空何处借力?
但,他绝不放弃……
沉喝一声,化劲之力爆发,以脚为臂,一掠一勾,赶在立柱走前,刹那脚尖点在立柱边缘一寸之处。
有了接触面,安翊顿时爆发精湛的肉身控制力,便以点为面,支撑全身重量。
腰背如弓,一拨一拧,青筋血管寸寸蔓延,肌肉如拨钢丝,如撕丝帛,安翊伸出手,探向天空。
下一刻,整个人宛如不倒翁,“噌”的一下直起身。
第三十三章 虎头蛇尾
“好腰。好俊的功夫!”又是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富家青年,豁然起身,大声拍掌喝彩。
这一刻,包括不少来此游玩富家少女也不禁眸中异彩连连,瑕想与俊美少侠来一场江湖情缘。
都是识货之人,比起依倚内功气机,纯粹靠肉身控制,其中技术含量不足为言。
瀑布古亭上。
一位邹姓中年,身高八尺,魁梧精壮,坐如青松,虎目一睁:“此子不简单。”
柳玉笑道:“将军怎么说。”
邹将军语气微沉:“是块炼兵的好材料。”
邹将军眼光犀利,自然能看出此子具有非凡悟性,与不同其它外家弟子路数截然不同的精微功夫。
这才是造就此子不同凡响的真正底蕴,否则单凭化劲,尚不值一提。
不过,这话若换个角度,也可以是否定少年的内家天赋。
柳玉纤脖一扭,美目盼兮,看向自家丈夫:“不如将此子收入内门?”
齐掌门受不住这媚眼如丝,低头咳了一声,随口敷衍道:“再看吧。”
玉虚子在旁,本有些漫不经心看了几眼安翊,突然一怔,眯了眯眸光,随即又一眼,动起了心思,右手收拢入袖,微微掐算,顿时心里惊起几许波澜。
左手默默举起茶盏轻抿一口,手尖轻微颤抖,想了想忍不住开口道:“此子武道根骨拙劣,不妨将其引荐于老夫,修行道法,倒是颇有几成灵性。”
齐掌门丹凤眼一挑,这终于认真几分,自己妻子开口,不过赏颜悦目,一时兴起,但怎么玉虚子也开口了?
齐掌门没有开口,先饮茶,暗中用真气传音入密,呼手下人,才笑道:“玉前辈开口自然没有不应之理,不过且等阵比结束,当下却是不急。”
玉虚子叹息,知道自己着急了。
……
安翊没空理会这帮风花雪月,瞧热闹的,整个人迅速半俯膝蹲,一手扶着大腿,汗水流淌,后背已湿。
指尖拢袖擦拭额角汗水。
阵势之道,遇强则强,不按常理。
这一刻,那名操控阵势的道袍老者,不禁眼睛一眯,持太极手拨用罗盘,操控阵势。
又有一声机括响动,再生变化。
安翊暗道不妙,本能按在玄岩壁面,便见整个立柱如螺旋般旋动起来,眼前一面眼花缭乱。
轰隆隆~
这是什么阵势?安翊清俊明朗的脸上,全是扭曲,看着面前景象旋转,叫苦不迭。
与点睛一笔,极其突兀的升降之势,这螺旋阵势一刻不停,似要将人甩出去。
不仅如此,余者几十根立柱彼此之间,如陀螺般对抗,交错纵横,犹如火树银花,大放焰火。
安翊爆发前所未有的身法底蕴,太空步爆发,乎而前焉,倏而后退,整个人徘徊掠走,左右交摆。
安翊一脸不爽撇了一眼御阵老者,猛地与老者在瞬息间对上眼,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老头根本没有打算让他过阵!”
安翊性子敏感,自幼察言观色,看人眼色习以为常,自然能看出老者的意图。
他以化劲入局,是一个变数,需要剔除在外。
凭什么!
安翊心里一直存火气,十年啊,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渡过的?
无论无心还是有意,安翊都被逼出一丝血性,扫过四周余者十几人,右瞳一抹红光闪烁,让他不好过?
行,等着瞧!
安翊不再被动,选择主动出击,脚下幻化出太空步中鬼魅步伐,似进实退,与阵势对抗。
阵势有定序,但人却非死棋,棋手再如何精通纵横之道,也敌不过棋子不听摆布,打乱布局。
在螺旋阵中,安翊目蕴杀机,长打短靠,攻势连连,在安翊附近的武者,不论是何身份,或男或女,根本不管,统统被他攻伐。
娇喝声,痛哼声此起彼伏。
石台之中老者露出讶色,眉头紧皱,推衍罗盘,欲拨乱反正将坏子根除,突然一位青年管事走来,在耳畔轻语几句。
“掌门意思?他不过是区区庶役弟子!”萧山目光烁烁盯着刘诚,得到对方肯定回应。
刘诚一脸严肃。
“好,老夫明白了。”
……
好不容易停下,安翊脸上苍白几分,脚步虚浮,眼中有一缕金星飘过,不知天南地北。
又是一声机括响动声,安翊暗自神伤。
这辈子他也不想再听这声音了。
何止是他,立柱之上不少男儿这都脸色惨白,他修真气,体质不比外家武者,这比真枪实战打一架还折磨人。
尤其不是知哪个混蛋,乱拳猛打,丝毫不留情,下手太重了!
安翊身子一斜,立足之地开始侧倾,身子重心立时向相反方面移动。
本来板正笔直的立柱,向着正中中宫所在收拢阵势。
安翊回过神,眼睛一亮,这波效果不错,只剩十六人了?
本来百人入阵,渐渐片刻仅只余十六人。
这下他可看懂了,正是八卦阵型,八方方位,乾、坤、坎、离、震、艮、巽、泽,开始收拢阵势。
安翊站于坎位,处北位,左艮右乾。
安翊左右顾盼,暗叹一声,只能赌一把。
舍艮位,拿乾位。
却见安翊身子一转,面朝乾位青年。
锦服青年乃是世家门阀出身,手中不缺精妙武学,却不料安翊以雷霆之势冲在身前,顿觉狂风扑面,安翊一记膝顶轰在青年腹部,待在其痛得弯下腰之际。
又一招势大力沉的反肘下击,重重叩在青年后腰。
锦服青年喷出一口水,猛地跪在地面,身子轻轻颤抖。
在艮位之左,在震位之上,一位头戴五梁冠的微胖少年,刹那间起势出掌,虽是为自己考虑,却无形中襄助安翊一把。
整个战斗仅在瞬息之间,因为十六人谁坚持最后,无论体能还是真气早以消耗大半,此时早以力有不支。
正中阴阳中宫轮转,徐徐转运。
八幇阵终于停止,胜者八人对视一眼,各居一位,终于结束。
安翊见终于没对手,丝毫不顾仪态,一仰身倒在坎位之上,双手向后撑地,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抬头望天,微微喘息,眸光尽是莫名。
这一幕看着一帮观战之人称赞不已,散则万物,聚而阴阳,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妙棋自生,变化反复。
而一些知晓其中苍云派内幕的人物不禁疑惑看着阵台上那位少年,此子如何能逆天改命,让御阵者转变想法?
白云苍狗,变幻无常。
安翊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他想起那张十年期间莫不敢忘的卖身契,又想起林泽的重视与劝慰。
可笑的是,连自己也不过抱着一丝渺望的念想。
而这就是这么成了?好不真实啊。
他竟有种虎头蛇尾的感觉……
难道,他错怪那位老者了,一切都仅是他可笑臆想?
安翊目光看向石台清瘦老人,一脸老神在在,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第三十四章 生不逢时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距离瀑布水榭的不远处的水滩间,碧源日夜洗涤岩石,表面光滑柔顺,纹路清晰,水波莹莹。
有幼鱼小鲤盘旋于石隙。
齐掌门与玉虚子正立于水岩上,相望无言。
齐掌门丹凤眼微垂,低头看着手中一张轻薄黄页,几寸见方,随风飘扬曲折,语气意味深长:“道长,此子有何不简单?”
道骨风仙的老神仙,略显不自然,不过求徒心切:“我观此子颇有眼缘,既然非你门下正式门徒,让于我何妨?”
齐铭笑容温和,语气未不好:“然并卵,依门中规矩,通过历练者,能成为内门正传,你怎知此子不能通过?”
玉虚子长叹,此规矩不过上位者的定下,事定与否,还不是这帮人心照不宣的潜规矩。
要说苍云派自所以是大派,是因为祖师当年押对真龙之主,梁国扶持资源,扬威苍云,而压诸派,所以苍云派是今朝大派,却不是渊源流传的千年门派。
哪怕依江湖规矩在道上,却也被梁国各世家集团、王廷权柄所影响,无法如武当少林般,清正规扬,无为自然。
一介草根,又携卖身契,欲进入关系错综复杂的内门,倘若是二百年前尚有可能,但如今却是做梦。
所以,哪怕安翊入内门,没有优渥家世,却身携契约,便注定修行道途坎坷多艰,倍受磨砺。
齐掌门眯了眯丹凤眼,扫了下眼下方的俊美少年,又看了眼玉虚子,随口道:“灵根苗子,我苍云派自然想要。”
玉虚子老脸一凝滞,缓缓收起笑脸。
齐掌门怡然笑言:“果然如此,能被你看中,自然是所谓的灵根仙苗无疑。我虽无你那能掐会算的本事,却不瞎,倒是能一眼看出少年郎的灵气逼人。”
玉虚子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确实,此子当是身怀罕见风灵根,携风灵之韵,无疑是修行仙道的好苗子,竟然在此沦落为一介庶役弟子,简直暴殄天物!”
齐掌门不动怒,这些炼气士还沉浸飞天遁地的传说中,简直可笑至极,只是道:“道长,修仙道?如此可不是万年前修仙盛世,如今天机晦涩,灵机消退,哪有诸位的生存土壤?”
齐掌门不等青虚子反驳,继续道:“如今江湖是武者的天下,此子以外家伐毛洗髓,改化体质,道心可鉴,未必不能与内家道有缘。”
玉虚子道:“此言差矣,强扭的瓜不甜,不妨告知此子自身根祇,由他来抉择,免得怡误经年岁月。”
齐掌门摇头,依旧心平气定:“是不甜,但解渴,此子坚毅非凡,却不失变通,又能恒定已心,坚持十载苦锻外家,此等良材美玉,若是不收入内门,是我苍云派的遗憾!”
二人各执一言,都不愿意放手。
玉虚子不由跳脚,绷不住道骨仙风的姿态,指着齐铭:“可笑至极,以武道培养灵根苗子?此乃是传说中的风灵根,放在修真盛世,可是天命在身的人物,竟然落得如此境遇!简直…简直……生不逢时啊!”
玉虚子有些颓废,此言不仅指少年,也是指他啊!
齐掌门轻抖手中对某少年重要至极的卖身契,微微颔首:“玉虚子,你想用堂皇之理说服于我,可本掌门乃是入世之人,修得九阳功,一向不喜这些。”
“此子与本门缘份倒是颇深,倘若此子未入化劲境界,无缘也罢,奈何此子成就化劲,无缘也生出几分缘来,何况此缘份是此子自身挣来的,你说是这缘是不是很缘份?”
跟这说绕口令呢……
齐掌门转身望向渺渺云海,叹道:“万千大道殊途同归,又何必执着炼气之道,时移事变,当有所变通,何苦拘泥一道啊!”
玉虚子拂袖,激起浪花朵朵:“也罢,是道长我多言,老夫这就走!!”
最后看一眼苦苦挣扎的少年,宛如一条金华鲤鱼不知化龙契机,沦为餐上佳肴,不禁发出幽幽叹息,转身向岸。
齐掌门看着玉虚子背影,却有些疑心自语道:“玉道长今日怎么有些沉不住气?”
……
玉虚子从后山离开,表情慢慢恢复平静,气势渐盛,身边十二三岁的道童道:“师尊,为何放弃。”
玉虚子拍了拍童子的脑袋:“是啊,世移事变,齐掌门有一点没有说错,人要学会变通。”
“这些年,我云游四海,也见过不少天赋颇佳的灵根苗子,奈何天地不眷。”
“这些人,我见过沦落普通的贩夫走卒,见过悲惨乞儿,自然也见过老老垂矣,却享受儿孙之福。”
‘但未见一人,身怀灵根,却修下乘武道,硬是平庸根骨成就化劲,倘若如此也就罢了,但此子,道长我该如何形容呢……很不一般啊,想来自身遭遇当属奇特至极。”
“人定胜天,自求已道,想来那张卖身契是让此子成就如今的重要契机,既然阴差阳错走上一条路,道长我不妨让他继续走下去。”
“人各有命,大道终同归,说不得此子有幸以武道成就大道。”
“道长我故意露馅,有心推此子一把,让姓齐的察觉,多出一份重视,免得继续入了内门依旧受苦受难,无人重视。”
“哪万一那位好看哥哥没过呢?”
玉虚子笑了,意味深长:“此小子着实有点本事,但……机关阵道最容易搞内幕,只要那姓齐的别故意针对,想来对此子而言不难。”
玉虚子突然恼怒,胡须微张,道:“你看姓齐这张嘴脸,太过市侩,顶着今时梁国大派名头又如何?门派与一国国运息息相关,一旦王朝覆灭,苍云派能幸免于难,此份家底怕是留之不住。”
玉虚子突然想到什么,手中御决,一道小火花掠起,又摇头叹息摆手放下,负于身后,语气低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啊。”
“修仙者,当是无情之人啊!说走就走,半点都不含糊,徒留天地灵机萧索,当真是雁过拨毛,兽走留皮,不给后来人一点生机。”
“如今万年过去,这方天地什么时候将迎来灵气复苏。”
第三十五章 拜师
最终立足者有八人,包括安翊在内,三女五男,此时除他之外,都忙着盘膝入定,气运周天,恢复体内真气。
安翊待体力略有恢复,便渐渐起身,却见震位上,头戴五梁冠的少年向他看来。
张馔笑了,看似彬彬有礼道:“在下临泽张氏子弟,曾在阵盘与阁下交手过,心生佩服,不知师兄姓名,从何地而来?”
不仅张馔开口,几位出身各地的世家子弟也是反应过来,纷纷道出家门,诸如阳山曹氏,亘河谢氏,昆喻奚氏等等,无一例外出身望族世家。
而后目光纷纷向安翊看来,而台上三位花龄少女,也是一脸好奇。
如此风清朗月,出众极致的少年郎,哪怕仅修一身化劲,也不敢让人小觑非常。
安翊表情古井无波,扫视一圈众人,缓缓伸了个懒腰,展容微笑道:“在下安翊,安翊的安,安翊的翊,区区……杂役之身。”
此话一出,顿时让七位少年男女一时微怔,面面相觑,却见安翊洒然一笑,径直走过他们。
少年清冷无华,泰然自若。
或许他们没有想过,一介庶役弟子,本该是在他们身旁伺候的奴仆之流,却可以与他们同台竞争,在他们看来极为不可思议。
林济轻笑,看着安翊背影:“有点意思。”
……
就在此时,有一位中年管事走来,肃穆言道:“诸位,请随我来。”
七位对视一眼,立即跟着管事一同离开。
沿着瀑布旁开凿的升道,一路攀爬,安翊清楚,他将见到这辈子,江湖上最大的一帮人物。
不再是可望而不及,而是真正进入这些人物的视线中。
安翊略有心潮起伏,揣测着掌门亦或长老对他的看法。
此次他以化劲修为赢得最后,时机、运气、实力兼有,表现不俗,甚至这些人中也算极为出彩,按说让他成为内门弟子是顺理成章的。
但现在冷静下来,通过这八人不明觉厉的出身家境,与阵盘上布局,他察觉。
事情还两说,他的先天资质,他的地位身份,乃是他炼武年月,或许在这些上位者的格局中,并不值得多言。
门中规法分明,不,或许说整个江湖庙堂都极为重视阶级尊卑,重视出身,一介庶役弟子,本应该被钉死的命运,却悄然发生了转变。
安翊眼眸略有波澜,不管如何,在武林大会各方利益牵扯下,有这般结果,他已经幸运至极。
现在的他,也改变了自己原来的命运,不是吗?
一座雅致庭院建立瀑布长河之后,歇山式屋顶,小桥流水人家,水雾蔓延如藤,一道道水磨墨石与水流齐平,走在其上宛如踏波漫行,行于仙境。
走过水墨道,拱木桥,跟随执事进入华庭,入内清空如洗,水雾空灵弥漫,润泽人心。
亭庭中锦罗长案数丈,几位华袍前辈悠闲坐于一侧,正中一位正是大名鼎鼎的齐铭掌门,气质闲舒,而左右是九大长老中四位,柳、郑、苏、岑,在江湖上各有响亮敬号。
两侧侍女伫立,为尊客服务。
八人上前几步,一同施礼道:“见过掌门,长老。”
齐铭掌门点了点头,神色温和扫过几位年轻人,不经意落在安翊脸上,不由不动神色暗自忖度:“倒不愧是传说中仙苗灵根,倒是不假其称。”
“可惜气质差了几分,哪怕身负仙根,若无伯乐,也只会泯然众人矣。”
内心有些感慨,但也还是掠过安翊,展颜言道:“果然是年轻有为,都入坐吧。”看向其中三人,笑容温和:“三位贤侄,令堂近来可好。”
林济、郑天玄、慕青丝,这二男一女自然不怵,出生门阀,家境尊贵,人情炼达,当即开口与齐掌门言笑风生,攀起旧情。
“家父常跟弟子说起掌门的辉煌往事。”林济笑道,在他口中,当年那些偷鸡摸狗的江湖事都被掩盖,成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好事。
而张馔等人也随之附和,氛围一起聊得兴致,王道霸论,论儒诗赋,斟茶相敬。
唯独某人,居于长案一角,低头饮茶,默不作声。
时间流逝不知多久。
齐铭掌门发出一声声清朗笑声,肩角微颤,感叹不已:“往事不堪回首,都过去了。”
齐铭掌门摆了摆手:“好了,还是讲正事,四位长老,且定名份。”
林济被苏长老收下,郑天玄被郑长老收下,慕青丝被岑长老收下,余者也都有各自安排,唯独安翊……
看着这架势,似早有定章。
少年沉默。
柳玉纤手轻拨,一套茶技行云流水,美目顾盼,注意安翊一双风流眸眼,俊美姿容,如此近距离,倒是依旧无瑕。
柳玉想了想,突然红唇轻启,开口道:“要不……”
不等柳玉开口,齐掌门猛地干咳一声:“咳!”
柳玉话音一顿,幽幽一叹,给自家丈夫倒了一杯茶茗,语气阴阳怪气:“夫君,最近莫不是九阳经练到上火了?”
齐铭暗瞪一眼柳玉,这女人,又坏他好事。
齐铭也不想再卖关子,袖管收拢放于膝,一副似乎才记得到安翊的样子:“倒是还有一位弟子。”
安翊脸容紧绷,强作镇定。
他还是眼界太狭窄了,上阵打得如煮沸汤,如今方才注意到一些人与门中的关系羁绊并非他想像那么简单。
惜乎有些人就是走个过场吧。
唉,这万恶的世道。
齐铭掌门看着安翊神情,不由好笑,缓缓道:“你是安翊是吧,入庶役堂也有六年吧。”
安翊道:“回掌门,是。”
齐铭随口道:“以‘小先天’换胎换骨,换一身不错根骨,心性堪为一绝,这样吧,你便入我门下,先收为记名弟子。”
无数道目光落在安翊身上,仿佛针芒,让这个生于山村,沦落灾祸的孤儿,得到有始以来最大的关注。
安翊略显沉闷,五指扣茶瓷,指尖微微苍白,却莫名听到后面一语,瞬间抬头,看着掌门,脱口而出:“此言当真。”
语气低沉,像是质问。
齐掌门“嘿”了一声,倒是能怂能硬的小家伙,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本掌门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然无虚。莫非你不愿?”
安翊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有些过激了,深吸一口气,起身一礼:“能拜入掌门门下,是弟子福份。”
齐掌门伸手挥了挥,笑道:“坐下吧。”说完看向其余七人,语气略肃:“今日,尔等先定名份,三天后门中正殿中按礼制,正式收徒。”
七人也是一同起身,施礼:“弟子知会。”
第三十六章 澜然居
走出掌门私第华庭,七人也不敢小瞧安翊,单是掌门弟子的身份,也足以让他们重视。
纷纷行施君礼,相约闲暇之余上门拜访。
眼下只是准定名份,但成为正传却基本是板上定钉。
一入内门,便是门派中流砥柱,正传弟子可承继门中上乘心法与精妙武学,赐华居女仆,灵丹神兵,日后修行自是一路顺遂。
到了这一步,方是苍云派入室弟子,与庶役身份有了本质区别。
安翊态度温良从善,声音如清玉交击,任谁都听出语气中愉快感:“诸位,师弟先行一步,在此告辞。”
与几位世家弟子分开,安翊跟随一位俏丽婢女,离开华庭,在青苑峰景内行走。
安翊好奇,不禁和颜悦色,拱手道:“淑女,请问此行往哪。”
声线中尽是温柔,让少女指尖轻颤,不禁美目低垂,轻声回道:“自然是公子的新住处。”
安翊微微颌首,双手交叠置于身后,初来乍到,还是听之任之为好,没了面见掌门长老的紧张氛围,不由放松几分,打量着少女。
心下思索,门阀贵族都豢养仆人婢女的习惯,不但能近身服侍,也能代劳处事,而苍云派与梁国贵族存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自然不例外。
此前的他,便是这般身份,甚至更加不如,只是如今自己却成为掌门门徒,却不知此名是货真价实,还是虚有其表?
跟随少女走在青苑峰中,四周巡览间,安翊不禁叹为观止,对比自己原来所处的庶役堂,简直天差地别。
据说青苑峰地脉温和、冬暖夏凉,是六峰中唯一可堪‘洞天福地’之所,此间有三十六美景,木草逢盎,四季有名花丹树鉴赏。
跟随少女走过华玉美居,宫宇楼阁,可谓处处奢侈精美,各有特色,亭台水榭随处可闻,奇花异草香味扑鼻。
有师兄长老经过,彼此见礼,态度和谐。
来青苑峰上一处精心修葺的华美玉阁,三层高,占地一亩,茕茕孑立,四无邻客。
左植青竹、苍翠欲滴,右倚玉树,丹果集结,橙红相映。
一条碧源青溪,波光粼粼。
“因公子初入门,尚未妥当布置,公子若有要求大得提出。”少女身姿微屈,温顺纯良:“另外,公子的旧物行囊,已经托人去取。”
少女言毕,见安翊一双桃花眼迷离失神,不过奈何人俊颜盛,不禁拈起兰花指,抿唇轻笑,道:“公子可有不满意。”
安翊有些傻乎乎的,语气莫名:“并无。”
少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她们生来虽被调教服待中的内家修行者,久居华亭,眼界颇高,自无从晓得安翊从低层攀上来的艰难滋味。
踏上阁前三层玉阶,进入玉阁,层层雅致,安翊触手摸了摸一方玉质内壁,材质正是青玉岩,温润如明玉,好感颇佳。
他现在还犹新记得当年搬此岩登山,那份尚未打磨抛光的粗粝感,
也对肩上沉重疲惫记忆犹新。
这一刻,安翊还有些迷惘,自语着:“我何德何能?”
语气低不可闻,犹带自惭。
压制内心感慨,安翊走上阶梯,第一层布置金石器物,诸类摆设,二楼书房雅居,布置精美,看得出平日虽无人居,却有人打扫。
第三层私人内阁,虽显空荡,但桌椅床榻等一应俱全,件件精雕细琢,一眼便知出师名匠之手,而华榻位置,其上一方星空顶,迎霞观星,尽收眼底。
安翊一身劲装,有些简陋,因为武林大会一番缠斗之故,有些破损,看了看干净整洁的环境,默默坐在一张檀木椅处,有些手足无措。
鼻间嗅到丝丝缕缕的幽香,乃是墙上挂坠香囊散发。
左侧隔着云锦帷障,正有婢女准备洗浴热水,清露花洒,准备为安翊除垢净洗。
“公子,请入浴。”
片刻间,安翊得到传唤,连忙“哎”了一声,回过神顿时俊脸微红。
有失体统,像个土包子啊!
无需劳烦伺候,安翊走入浴间,脱去劲装,赤身裸体进入铜质浴桶之中,温暖流水寸寸蔓延周身,缓缓沉坐。
这是山中冷泉所没有的滋味。
洗漱后,安翊换上一旁的洁净亵衣,又有婢女入内,巧手托案,上置玄冠华袍,腰带佩饰,
他不明豪门服饰要求,也没有蠢到照猫画虎的想法,全由婢女为他整理衣容发髻。
一身象牙玉白袍服,头戴玉冠,腰束华带,一个俊美照神,眉眼若仙的美男子渐渐出现在几位婢女面前。
少女手中动作未停,却微红了耳,只因面前这具男人体魄雄健,长年修行外功,外表不显,却内中坚实,一张风仙清华的俊美脸庞,更不似凡人。
穿上华服,气质顿生。
见着镜子中自己,安翊闪过一丝失神,却渐渐不以为然。
他出生、根骨俱是平平,也就是这身皮囊可表一言,但也仅此,若是可以,安翊甚至可以愿意损折容貌,换一具先天绝资的修行体质。
暮色时,不等安翊感慨万千,便有友人来拜访,正是刘诚。
青苑峰之上,非经许可,普通弟子不得随意来去。
刘诚来访,安翊步履生风,正要亲自来迎,却想什么,倒退几步,略带生涩吩咐婢女去准备一桌菜肴,用来款待刘诚。
当刘诚坐于安翊对面,有些拘束,不自在,看着对面少年,氛围略显沉闷。
“你我二人相识于微末之时,若无师兄提携,我无今日。”安翊清俊的脸朗笑道,为刘诚倒了一杯清酒,双手以敬。
“哥,还是当年那月镇上的小摊时,你我二人最自在,你若不来,小弟更不知如何是好,眼前阵仗,让我心头万语,不知如何道来。”
刘诚看着脱胎换骨的少年,感叹万千。
喝过美酒,入口温淡,却别有滋味,但这酒却是没有烈酒来痛快,不过刘诚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道:“却没想到竟然是你小子后来居上,倒是来得太过意外。”
安翊眉眼闪烁,摩挲手中酒具,人生变幻反复,顺境逆境,不走这一步,谁能知晓呢?
……
见少年态度如故,刘诚也渐渐放松,品尝菜肴,其乐浓浓,直至酒意微熏,安翊不经意情绪上涌,吐露这些年委屈。
“哥,你知道突破化劲有多痛吗,我怕死啊,更害怕没人为我收尸……”
“哥,不怕你笑话,再来一次,我肯定再也不敢尝试。”
“但不尝试,我这一生就完了……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了。”
“你说那张卖命契,怎么这么可笑,就一张破纸,凭什么约束我的命运,就凭势大?你说……凭什么!”
“张师傅想劝我留在炼器轩,予我名额,授我铸铁,但,我对不起他,我不能停下,绝不能……”
“哥理解你。”刘诚轻声轻语,但眼中却难掩一抹失落。
安翊后仰倒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屋顶,眸中清明与混沌交织,酒不醉人人自醉,三分清醒三分睡,难得糊涂……
月华星幕下,少年酣然入梦,梦中似有星辰大海环抱,美不胜收。
第三十七章 安幕风
随着武林大会的慢慢落幕,江湖局势再生变化。
武林大会中,一众内家上三品高手风云际会,各领风骚,而地榜名序重列,接下来的江湖必然将风起云涌,牵连诸方局势。
无数默默无名之辈,也借此名震一方,而一介庶役弟子成为内门正传,对整个江湖不过如此,但对苍云六峰,便如擎天霹雳般炸响。
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古怪的事,随着莫名的暗手运作之下,消息虚实不辨,各有版本。
经过发酵,其中某个版本甚被认可,并信誓旦旦,传闻中,这位少年郎虽庶役弟子,却是掌门暗中排布一枚关键棋子,给予考验,劳其心志,可谓用心良苦。
至于安翊身上拥有卖身契,更是被淹没在各类消息,哪怕有人听闻,也是一笑置之,不敢相信。
毕竟其中难度系数,比无卖身契的庶役弟子更难!
只要与安翊极为亲近的这帮庶役弟子,知根知底,才方知此中的难度。
不过安翊凭借自身,成就化劲,成就后天圆根基,无形中激励着众人,并视为榜样。
三日,赤霄峰,最高规格的殿宇。
当安翊着一袭华贵锦袍进入真寈殿中,已经有长老、师兄在此等候,轮到安翊时,逐一见礼参拜,他以牢记诸位门中前辈的名讳与江湖上的诨号,倒是未曾说错话。
莫看事小,却也不易,长老序列、礼制规矩不容出错,以及名号,忌讳,譬如“苍云四子”“十二护法”“十大长老”,都需慎之又慎。
虽说第一次面对这般场合,内心有些紧张,但极为出彩脱俗的面容,倒是让第一次见到安翊的门中前辈,纷纷眼睛一亮。
叩拜几代祖师神像,武玄天尊后,安翊二行叩拜之礼,齐铭饮过敬茶,微微颔首,此般场合倒是肃穆庄严,却也没太多波澜,顺利渡过。
门中授予佩印、玉袍、正式将安翊名序列入第八代弟子中,列为齐铭掌门正传弟子。
若日后安翊修为有成,便可列入这一代“苍云五子”,扬名江湖。
齐铭掌门于玉台上,仔细端量一番安翊,缓缓道:“今日收你为徒,日后行走江湖,当有为师赐号,亦为江湖名号,另,念及徒儿成年,上无父母,便由为师代为表字。”
安翊单膝跪地,手置膝上,眉眼微垂,肃穆道:“请师尊下赐。”
诨号之名,多数为江湖之人口口相传,经本人认可,以彰显名望,但如此一来,难免有失偏颇。
故而诨号可由门派长辈赠许,提前蓄势,渐传江湖。
至于表字,梁国男子十八冠礼后,另取别名,称之为字,以表其德。
齐铭缓缓道:“我观徒儿你静若清风朗月,行如狂澜力挽,不如便以‘狂澜’为徒儿诨号,日后得授门中真剑,以此定名。”
至于表字……
齐铭来回踱步,思忖片刻,眼睛一亮:“席地幕天,唯风萦纡,弟儿以为‘幕风’如何?”
“狂澜剑,安幕风……”安翊呢喃一声,前者以他行冠以剑,后者以他相而表字。
特别是幕风二字,让安翊颇为心动,仿佛有种命运紧扣的奇异之感。
师尊用心了。
安翊展颜笑道:“此名徒儿甚喜,幕风承谢恩师赐名,表字。”
“如此甚好。”齐铭笑了笑,看着安翊俊颜,心情颇为愉悦:“列定名份名序,日后行走江湖,可报为师门声威,便是王公候爵,亦要礼让三分。”
安翊有些神摇意动,深吸一口气,庄重回应道:“弟子尊知。”
让门中长老各自退去,齐掌门将安翊带入后殿之中。
齐铭取出一张卖命契,递给安翊。
安翊指尖略微颤抖将其接过,见其上名讳,行行小楷文,轻描淡写,与他年幼时盖章定印。
就这张轻飘飘的一张纸,午夜梦回,多少夜晚为之酸涩,愈是成长,越发了解这世道,他便越发自卑。
安翊看向齐掌门,齐掌门递回一盏烛灯,叹道:“销毁吧,孩子。”
火起纸燃,烟消云散。
万事皆空。
安翊没来由像是脱去什么枷锁束缚,身心为之一清,浑身骤然轻飘飘像是明悟什么。
安翊未言,默默再次叩拜恩师,再度起身,整个人气质似乎发现什么不可测度的变化。
齐掌门看着少年,察觉到其身上的变化,莫名间脑中闪过一道不成形的念头,又瞬间消失。
齐掌门压下内心感慨,继续言道:“契约之事当无存在,无人知晓你身上事非经过,之后......少时你便为我第六徒,倾囊相授,只是为人所不知。”
安翊微怔,怎么是第六子?掌门师尊不是仅有四位徒吗?
有些疑惑,又被后话吸引。
想到这些日的传闻,顿时明白齐掌门的意图,这分明是要将他不堪过往,一同洗白。
只是有些事情,存在便既定,此举也不过是粉饰太平。
但此时安翊暂时再未意识到。
所以心绪激荡下,也不禁被掌门的举止所感动,他出生到现在,除了已故父母,就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不禁生出为门派效死力的念想,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齐掌门令安翊将右手伸出,安翊从善如流,知晓掌门用意,但不知想到什么,心弦略动。
齐铭撩起袖管,二指搭安翊脉博之上,挪移气机导入经脉之中游走。
整整一刻,齐铭眉头微紧,轻咦一声,看着安翊一阵忐忑。
齐掌门收手,看着安翊笑一笑,一脸和蔼,并未说什么。
从怀中取来一本玉策,递给安翊:“天下之道,无不是走阴阳、五行、八卦之径,此《九阳经》乃是初代祖师从无名道人处得来,当时得缘时有三人,得有机遇,而初代祖师,为悟乃‘纯’字。”
“徒儿啊,你这些年服用了不少劣质丹药,却也有所克制,未使丹毒於积,坏了化劲契机,而《九阳经》纯字篇,蕴含氤氲紫气与易筋洗髓,至阳热气,与你有益。”
“这数百年间,修行《九阳经》,前辈高人各有增补,辅修序列提纲置于玉策之中,徒儿酌情自择,若有不明,可来青苑峰的私第华庭问询为师,亦或请教东峰后山传功院中潜修阁老。”
安翊点首,接过玉策,大名鼎鼎的九阳神功天下皆闻,传说有十全,‘缩骨大法’‘龟息大法’‘壁虎游墙’‘诸毒不侵’‘金刚不坏’‘反弹攻击’‘愈使愈强’等。
《九阳经》仅神功分支,却也为江湖顶尖一流,修至中三品,罡气纯阳,熔石削铁,无坚不催。
齐掌门继续言道:“你且暂修功法,来日修成,可去炼宝轩,凭‘剑贴’择一纯剑,祭炼剑名。”
安翊点首,齐掌门点明他体内丹毒之弊,却无在乎,这不禁让他松了口气。
齐掌门又简言诸事,让安翊逐一记下,这才让他退走。
第三十八章 拜访
入门时走得是天寈殿正殿大门,离开却是东面侧殿,撩起衣摆跨出高大门栏,见到林济正在殿外玉栏欣赏着风景。
林济面容雅俊,玉树临风,一派翩翩公子哥的气度,闻得动静,见安翊出殿,上下打量一番,不禁赞叹道:“怎觉师弟变化不小。”
安翊神采照人,闻言轻笑一声,来到栏槛望处,此处白玉雕栏,桂殿虹桥,坐落于赤霄云海之处,苍云浮幽,清气四逸。
有云鹤唳于华亭,翩翩起舞。
阳光正暖,心情忻然。
玉栏三尺间距,便一只珍奇百兽,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历经百年日月沉浮,岁月弥尘,更添气象。
山风轻拂两侧发鬓,缕缕墨发向后卷扬,安翊清俊到极致的脸望着群峦山岭,云象如龙,盘旋俯冲,复尔飘散。
安翊伸手触探,沧云扬波间,如雪落人间,陶醉其中,忽然想起林济,回头抱歉道:“林师兄,初闻此景,有些情难自禁。”
林济也回过神,这赤霄峰天寈殿,着实壮阔,便是他出生墨策林家,也少见‘天上之景’自然理解。
安翊与林济相约一同拜访一些前辈,师兄,正殿授礼场合高调正式,不便寒暄。
所以待礼后,再需亲自登门,免得失了分寸,倒也不是繁文缛节,此间人情关系,对安翊一个毫无背影根基的新弟子,自然极为重要。
顺便游览一番青苑峰四方地物,三十六景。
清觉、青苑、赤霄三峰加在一起,不亚于一座巨城,何其之广阔,一路游景识殿,林济从原来兴致盎然,慢慢变得古怪,自已怎么好似的咨客向导?
顿时一脸古怪看着安翊:“师弟好歹也是苍云弟子,怎么显得对本地如此陌生?”
安翊摸了摸鼻梁,略显不好意思,但奈何他这十年间,生活于苍云派三处小峰,奔波于湛云山脉,起早炭黑,自无闲瑕去了解这些历史建筑的前世今生?
直至现在,扶遥直上成为内门,这才有闲心逸致去了解。
林济无奈,带着安翊过殿入廊,入清觉峰的事正殿,清合馆,三阳宫,见过一些长老供奉,堂主客卿。
安翊自然也见到那位‘买主’唐正,正与李劲元商议事务。
在一处廊道,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唐正两鬓微白,略有发福,但久居高位,更添几分气势。
唐正有些复杂看着安翊,他哪不知少年?这些年也时不时有所关注,想过少年会凭借毅力成为外门弟子,却如何也没料到一步登天,成为了内门正传,掌门门徒?
如此特例,在今时简直是独一份。
氛围有凝滞,林济有些惑解。
直到安翊坦荡一笑,躬身一礼:“见过唐长老,晚辈安翊,十载再逢,长老风采依旧。”
唐正叩拳干咳一声,笑道:“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
安翊笑道:“若不敢忘唐长老慧眼识人,方有弟子今日造化。”顿了顿,安翊抬头,语气真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纸微契,使我砥砺十载,如今回首,弟子不亏!”
唐正微讶,倒是格局颇大的少年,倘若另一个人,便是有所成就,内心失衡,也会怨恨有加,哪能如此开明。
一纸契约,身不由已,可非说说。
不过唐正想过安翊少年的经过,又觉得理所当然。
虽有身契在身,但安翊既没选择自甘堕落,也没有选择依附于人,为仆为奴。
而是十年如一日耗炼体魄,打磨金铁,独行山脉同猛兽厮杀,窃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草药资源。
他所走不是一条攀龙附凤,争权夺利的路,而一条更苦的路。
所以这些不会是他的伤痕。
他难受的从来都是卖身契所带来羁绊,使他不得开心颜,不得堂正为人,而非整个庶役生涯的过程。
就算要恨也不该是唐正,而是某个差不多归尘的老人。
所以当是那份身契被他亲手削毁之时,他的内心少了一份敏感自卑,多了一份喜乐自信,再无担负。
唐正哈哈大笑,重重拍着少年郎的肩膀,满目尽是欣赏。
林济在旁挑眉,望向李劲元,后者笑而不语。
……
了解了心结,安翊与林济沿着悬丝索,健步如飞,互相攀比,回到青苑峰。
对视一眼,一同加快步伐,来到一处回环壁谷,此地正有弟子正演练剑阵之道,映入眼帘,偌大的阵势古盘,占地广阔,其中布就经纬图形,玄奥莫测。
一侧石壁,三道桥形崖台,钟鼓琴瑟磬竽应有尽有,有精擅琴律乐曲的歌女操使,赫然有名的《苍云剑逍歌》。
歌声震然,剑阵如宏。
《苍云剑逍歌》,歌中有剑道真意,阵中有剑,剑中人合,抚感人心,使剑阵神形兼备,聚势唯一。
此阵若出,真气如霄,走阵御剑,可轻易镇杀数倍强敌来袭。
入坐崖台,欣赏着精妙绝俗的百年名剑阵,二人大感不虚此行。
如此底蕴,观一天观一地,均有其乐,均有其妙,如何不使门派强盛欲发?
安翊突然想起一道诗句,具体忘了,但却记得其中两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
感慨莫名,若不走到这个层次,又如何能见这些?
待到剑阵停下,一众弟子调复入定的同时,一边接受‘苍云五子’中张锦天的教诲批评。
安翊与林济上前拜谒:“见过大师兄、张师兄。”
苍云四子‘锦苍剑’张锦天,‘青竹剑’柳雨竹,‘凌川刀’齐子凌,‘缥缈剑’柯湘儿。
待后,安翊也需按序拜访。
上午天寈殿见过一面,张锦天身为掌门首徒,与安翊同为一脉,也曾在武林大会上展露过身手。
今年不过二十三岁,面貌清瘦,鼻若悬胆,极为沉稳。
张锦天点了点头,道:“我知你禀赋,你很好。”
张锦天眼神中有一股欣赏之意,但性子沉闷,此言一毕,便无二语,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不知说什么。
安翊敛目,再施礼:“打搅大师兄了,师兄且忙,改天师弟专门携美酒往师兄所居小楼一晤。
张锦天眼睛一亮,直言:“改天,是哪一天。”
安翊一咳,瞪大眼睛,连忙反应过来,言道:“敢问师兄何日闲瑕。”
安翊才与这位极为较真的大师兄约好时间,农历三月十六,申时一刻,青苑峰小南山共饮一杯。
如此,安翊与林济这才告辞。
除此之外,门派青苑峰中无数奇人异士遍布,接触之下,安翊受益良多。
除世家子弟之外,也有不少寒门平民子弟,彼此略有争执,互不顺眼,不过此也为常事,安翊也见怪不怪。
直至傍晚,安翊与林济才拜别,意犹未尽的返回居处,便见‘澜然阁’的一楼花厅,迎来一对绝美壁人,相貌一般无二,见得安翊,婉约一福。
第三十九章 玉裳玉瑶
少女二人花颜月貌,头冠青螺发髻,凤眸柳眉,肤若凝脂,身姿可谓妙曼。
“奴家二人,玉裳玉瑶见过公子。”二女齐声道,袅袅婷婷站于安翊面前,婉转声线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
对于突然冒出来的一对美貌并蒂莲,安翊挑眉,不明所以,不过转念一想……掌门师尊安排,必然有其用意。
且他能看出,二女身上有许修为傍身,似与普通婢女有所差异,只是具体如何,安翊到底是外家修士,看不透彻。
这对壁人,二九年华,衣饰朴素淡雅,不失清纯动人之姿。
玉裳是姐姐,气质清冷,玉瑶是妹妹,气质活泼,名字想来出至《清平调》。
楼阁空间极大,原先是临时侍女已退,将二女随意安排二层一间干净厢房,安翊便未多加理会,返回三楼私人领域。
干净厢房中,二女中的玉裳挽了挽青丝,道:“公子倒是相貌不俗。”
玉瑶点了点头,漂亮眸眼晶亮。
她们知道自已出身卑微,乃是门派培养用拉拢良材美玉,伺候内门尊贵公子。
所以一直心怀不安,担心所托非良主,不过如今看来,却是让她们略显惊喜。
只是不知新公子,性情如何,喜好如何。
盘膝于绸缎华榻之上,安翊深呼一口气,平息白日交际所带来的心神疲惫。
取出《九阳经》,安翊双手触摸过精制的玉纹绵策,眸光波纹四起。
天下武儒释佛,尚有旁门左道,多以九品为分,武者有有三大瓶颈,其中下三品‘神阙种炁’,为蕴气门槛,至中三品乃是‘檀中炼罡’,可护身伤敌,催石炼丹,而最后上三品高手,更是颇为神异。
称为‘紫府炼神’。
锦策分上下册,上册为九阳经的内功心法,修行口决,经脉路线,下册为武学提纲,无具体修行内容,但言简意骇记述利弊,能与九阳经相辅相成。
譬如其上记载着的青蚕决,因九阳经纯阳之故,需以柔功相辅,否则九阳经独修,刚折易断。
与明劲暗劲之道异曲同工。
门中便有前辈师兄修九阳功,可不重于气机分化,被对手以下克上,惨死在外。
所以此乃必修。
青蚕决故名其意,能将真气凝化至柔纤细,宛如玉蚕吐丝,于自身可绑治血伤,于外敌,亦能捆拿其人,不得动弹。
除此之外,轻功身法、拳掌功夫、剑道刀法、指功袖功、点穴擒拿,譬如他心心念念的云踪行,赫然在上。
这些武学有品秩、层级之分,欲修更上武学,也需为门中立下功劳,方能被赐许。
不过再好功法也无十全十美之理。
如灵鹫宫冗长的《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虽能返老还童,却会使功力全然丧失,每日午时须吸饮生血。
而九阳经竟需阴阳调和,简单而言,便是双修,安翊看了一眼,想到什么,叹了一声。
他现在需要重新调整心态。
安翊盘膝入定,开始参修熟悉《九阳经》。
他比普通弟子晚上数年起步才正式修行内家心法。
不过,一入手便是世上顶尖传承,而非俗流,加上化劲之故,他必须一路追求中三品之境,方算有所成就。
九阳经共五层,初修者会卯时刻,皓阳初生,阳气最盛之时,饮霞蕴气,导行气机经行脉络,其上,经脉路线,每一步行气,窍穴对应,呼吸频率,都有讲究。
对内家,无疑与外家境截然不同,先于体内开辟一道‘运河’直通丹田中枢,而后以此为基,分出支流分脉,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
而后附于经脉,人体的大小窍位,功能不一,正如一处处‘城镇’‘粮仓’‘驿站’,如此施为,战斗之时,四方通衢,气如潮水,绵绵不绝。
安翊所修是后天之基,比不上先天资质一说,但忽略此点,他的悟法并不算差,此时参透口决心法,有《陌元功》打底,倒也不陌生。
“化劲之息与真气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此步走对,当能今晚顺利迈入‘真气九品’。”安翊若有所思。
他以化劲入关,倒无需多此一举,按步就班运功感应真气,完全以化劲为媒介,替代温养真气之关窍。
此时夜渐深,亥时至卯时初,差不多三四个时辰,若把握得当,能顺势而为。
当即,安翊神采奕奕,参读默记《九阳经》决窍口决,寥寥数百字,微言大义,一字深意的同时,在旁也有注释详解,讲不上最符合原意,但却是最中正。
一遍又一遍,翻天覆去,直至熟读无磕绊,后又牢记,再到默背无错,一字无漏。
中途,他尝试倒读,可惜并无任何意外情况。
正式盘膝入定,开始修行,心静自然,初运《九阳经》,如此默盘,一切妥当之后。
安翊以化劲之息,导气行脉,最初生涩,后生波澜,随以开关破城,步步维艰。
安翊眉头一蹙,感到几分吃力,却是清楚缘因,这些年他服用劣质丹药,在庶役弟子中算好的,有所克制。
但年积月累,一样落下了隐患,可谓道路凝滞阻竭,碎石泥潭铺境。
对此安翊心知肚明,只能期冀《九阳经》能治标治本。
如此,注定他走不得广阔大道,只能先开辟一条羊肠小道,先使气机过关再言其它。
运功口决,进行周天行走,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一股微热气流,从任督冲三脉,至阴跷库流注,折向尾闾关,支流上行,经腰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辘轳关,上行经肩,背、颈、而至玉枕关。
幸好化劲之息不愧是安翊培养一支‘奇兵’,循照决策开道,将淤塞经脉冲破一道小裂隙,逐渐形成一道完整的周天路线。
时间流经,数个时辰间,安翊额头汗水渗出,却沉浸其中,获益于化劲之时痛楚经历,心境渊亭岳持,岿然不动。
轰!
头顶琉璃窗,星幕消退,取而代之一缕阳光浮现,随之天光大放,流光溢彩,一声声嘹亮鹤鸣,响彻。
如此周天复始,不过过去几转,安翊只觉周身渐有一股纯阳之息潮起潮落,如浮大海。
安翊心感神会。
顶朝初阳,归元复一,意守丹田,交感天之阳契自百会吸入下行,汇聚太极形,缓缓旋转,或离或存,忽忘忽助。
在下丹田神阙穴中,意念化眼,形成内视之象,空茫茫纯粹一片,一缕先天之元,被渗透入内的气机所包围,彼此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如此循环数道周天,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真气似香烟缭绕,悠游自在,这就是‘氤氲紫气。’
真气九品初境,功成!
第四十章 真气九品
时间再度掠走流逝,春去秋来,天气渐寒。
武林大会的波澜渐渐散去,外间格局风云变化,也与某人无纠葛。
在他之外,天下人,天下事,各领风骚,粉墨登场。
无论是无一所有时,还是身居豪庭中,更是能静下心体会人间心绪。
青苑峰三十六景,在此搭建居宛如繁星缀空,依于桃木、建于竹乡,默于松涛,更甚者悬崖搭台,高不可攀。
眨眼间,安翊便已入门,随而与同门师兄弟的日渐往来,不再觉得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瞧,而是有着自已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
门中待遇优渥,但内门弟子绝大部分也会苦刻修行武道,且与长老师长同吃同住,考校点评,督促修行进境。
若有松滞享受,谈不上严惩受罚,但大体会心生失望,来上一句:“朽木不可雕也。”遂视之废材,漠不关心。
安翊深知,一切来之不易,没有好天资,唯有努力修持,方能崭露头角,并且他始终有一股冲劲。
当然,平淡修持下,也有暗流潮动,只是安翊不争权夺势,也影响不到他。
其中一段小波澜,也被他轻易化解。
身为内门弟子,所用日常食补、药补,一供所需由内务堂负责,再道知各个堂口,譬如安翊所需的灵丹妙药。
由药堂一位青年执事亲自送上门,一枚枚丹药,安翊都会当面清点,嗅药香,拨药粉,以辨品质。
这其中有药堂常见的小把戏,莫过于以次充好,打着多数内门弟子,不事生产,不晓内情。
毕竟,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弟子,大部分资质良好,年幼便入门,丹药由长辈下赐,只需按规划行事。
但安翊怎会不知人间疾苦,对丹药品质,价格最为敏感不过,往日他是庶役弟子,便熟记药经,入山采药,亲身实践来无数宝贵经验。
到底安翊还要点脸,没在二女面前展露市侩的嘴脸,而是淡笑风生拉着药堂青年走到僻静角落,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步步紧逼,以势压人,硬着让送药的小青年,一脸惊愕,倒退连连,背后撞到树干,退无可退。
秋风扫落叶。
不知这位辈分与八代长老同阶的小师叔怎么突然变脸。
那青年执事欲哭无泪,他就一个跑腿,欺负他算什么本事!掌门弟子了不起啊!
安翊内心理解,但涉及自身利益决不妥协。
总之安翊很强势,就一句话,要么所送丹药不得用虚做假,要么别逼他将事情抖出来,让药堂颜面无容。
青年怕了,到底是掌门之徒,在内门礼制也算第一等,当即一步三连迅速离开。
再来之时已经送上品质最好的新炼丹药,火候更佳,新鲜出炉。
安翊这才心满意足放过他。
……
再转眼便是九月份,安翊入内门已经有半年之久。
黎明时,霞拢入阁,安翊周身隐现紫华氤氲,若隐若现,正在打磨《九阳经》的纯阳气机。
渡过初关,功行提升,便要反复打磨,饮霞光,喂阳气,方有所得。
内视气海,感知渐渐更为清晰,一缕真元气机徐徐壮大,清晰至极,妙不可言。
与外劲,精神局限于肉身,力量无恒无定,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外家境,再如何修持,也多依倚年轻力壮的体躯,但随着时间流逝,代谢迟缓,年老力弱,注定随剩无多。
所以才讲究内外兼修。
半年不断修持,九阳经第一层渐渐厚实,宛如婴儿从初生到会下地攀爬,到走路,这一阶段,气机活泼盎然,因九阳经纯阳特性,更盛。
有经藉记载,气机妙不可言,但也弱不经风,若是一开始便迫不及待发放气机,便使真气归散天地,一切俱休。
故而,无论气机多活泼,都需守牢,直至降伏御意。
这一日夜光时分,星幕耀眼,安翊终日将气机如意降伏,放于掌心,将见朦胧紫气沉浮手中,隐约可见。
直到如今,体内真气恒定自我,自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不使本元枯竭。
安翊长身而起,此时他的身形更加削瘦,又恢复成当年刚刚突破化劲之时的状态。
肉身一道,不进反退,经历过一次,如今再经历,安翊顿时习以为常,不再过份挂念。
望向星空顶,倏忽而上,身体更轻飘如风,整个便直入露台,环目四顾,露台所在,摆放着雅凳滕桌,墨伞花卉,别有意境。
台面光滑可鉴人。
他的武学方向还未择定,但云踪行却是直接入手,不带丝毫犹豫。
轻功之道,是天下武道体系最为重要一环,此道也有分支,大体从轻、快、奇、变、影、渡、凌、隐、远、漂,腾其中着手。
譬如赫赫有名的凌波微步,自带一套内功心法,走得是轻灵路线,神行百变又走得幻变的路子。
又如铁掌水上漂,一苇渡江等等……
还有云踪行,与身法苍云纵一脉相承,在隐与腾两面见长,轻功炼就,突破三层,可隐于幕,行腾于云,传说练至高深之地,轻功鸿飞冥冥,到那云深不知处。
见两侧一竹一树,安翊聚气而行,踏入丹树之上,树梢略微颤抖,这是因为他功行不足之处,
唯有踏痕无影,虚中生定,方是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境界。
看着树梢,安翊忍不住心里一动,身子偏移沉落,手臂一搭,五指握住纤弱树梢,便仅以一枝撑住浑身重量。
当年深入昆岭,却无趁身的工具淬炼肉身,逐渐养成见物猎奇,在脑中摸拟如何以《炼元桩》中决窍,结合实际来操控。
这也算是一种怪癖吧……
从最开始的仅仅是搬一石借一岩,到后来利用各种天然险要地势地物,淬炼周身各处肌肉,从四肢到关节。
纯熟之后,安翊已经再无《炼元桩》的影子,被他称为《独手桩》,就是靠着这份与旁人独特的天赋,造就安翊精妙的肉身掌控力。
炼劲所用物件材质,无论长粗短细,多是坚固无比,但面前的树梢,内在再如此变都是易折木质。
这是安翊第一次体会用劲与用气的区别。
着实玄妙莫名,竟能以气实现立于纤弱之处而不倒不落。
往昔见高人立于薄叶上,不明觉厉,现在终于明白其中原理。
安翊见夜色之下静谧无人,不禁以单臂支撑,行浮于旁,走出太空步来。
整个人像是浮于空中,踏空漫步。
此景倘若落在那位到现在也不知其名的富家公子眼中,怕是又该拍掌连连,大叹人间功夫,莫不如是。
此功外表看似云淡风轻,但内在功夫颇深,肌肉掌控,气机配合,手脚各走各的。
一番练习,安翊再次飘然回落阁顶露台,神采奕奕,脸色红润,薄衫微透。
安翊正欲走返卧屋时,突然见及,似乎是二女中的王裳,穿了一身华袍、描了胭脂,身姿高挑曼妙,带着浮香,缓缓走来。
安翊清俊的脸飘起一缕绯云,心跳不禁加速几分,不明处有些蠢蠢欲动。
“这九阳经,唉,不知如何说好!”安翊默默抱怨一声,不过既然双修,能精进行功,这一步早晚要走出去。
安翊知晓自己并非不近女色,一样有人心欲望。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九阳经,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守着纯阳之身,又不修童子功。
大步走向清纯少女,入手满怀温香,被他拦腰抱起,安翊双眸更显深邃,半年交往,不由敛目轻轻靠近,轻轻唤了一声:“裳儿,与我双修可愿?”
呼吸触手可及,少女羞红了脸,轻轻“嗯”一声,低不可闻。
某人勾唇,抱着这尊玉人,一步并作三步,穿过门扉,袍袖一挥,光影消退。
第四十一章 成人
原来这便是双修?果然妙不可言。
此时,安翊独自一人枕于华榻之上,着一身宽松玉纹袭袍,周身盈蕴着天外虹光,暖洋洋一片,导引朝霞之气入体。
一夜鱼水之欢,欢畅淋漓,安翊体质惊人,并未觉得精疲力竭,反而觉得神轻气爽,《九阳经》下策中记载《阴阳素玉心法》乃是君主臣辅的修行决窍。
过程有些肆意轻狂,不过心法还是颇为正经。
双炼之法,一法为“神交体不交,气交形不交”,阴陌交移,阴阳调合,补元续性,增益修行。
男不宽衣,女不解带,敬如神明。
盘膝相对,持掌相交,凝气互通。
前提,男女二人足够亲近……
所以昨夜,又分上半夜与下半夜。
内容不言而明。
因安翊与玉裳均是纯元之身,初次双修,把握得当,他的修行更进一步,直接将未尽气机尽数消化,修行高攀如飞,达到九品巅峰。
如此进步当是不慢,当他却清楚来之不易,若无门派之利,以他的资质与体内隐患,想来短短半载时间内,达到此境界,痴人说梦。
这便能看到大门大派的真正底蕴所在,放在外间普通门派,或游侠剑客,只能老老实实走‘通玄关’进而明心悟机,反哺修为。
如此也能成为顶尖高手,与大门大派天才人物分庭抗礼。
就如玄剑使,李纯。
在昆岭龙渊时,安翊也进入过通玄妙境。
他在外家阶段,所走乃是‘金刚境’的分支,炼体之道,而如今走‘灵枢关’。
在家老老实实的聚气蕴精,这便是灵枢之道,体内气机日渐丰盈,成就气象。
若是出门在外,便是印证已身所学,从实战杀伐中成长,这就是通玄之道。
三道中,金刚境能掣肘通玄武者,通玄武者又能抵御灵枢境,灵枢境能返过来克制金刚境,形成完美的闭环。
大道公平,都能精进武道,只是有所取舍……
直起上半身,安翊运机返功,内视丹田中紫霞阳生,氤氲不休,有些游离,只待他慢慢炼化所用。
三楼所在,一共三房,每一间都比二楼厢房大了一倍,安翊房间居中,宽阔明堂,布局有序。
如今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一些师兄师姐,掌门师娘所送珍贵家具,玉瓷摆件,安置落地。
左侧房间传来脚步声,却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却是玉瑶。
一脸羞涩走上前,道一声“公子。”
看着少女走前,安翊桃花眸光闪过一抹柔和。
不知不觉,二女已经进入他的生活。
原先不觉,如今观察,恩师待他未免太好,一等华阁,绝美佳丽。
豪庭家底可见一斑。
这半年在青苑峰所见所闻,内门弟子中,忽略世家子弟的有的无的人脉关系,他的待遇也算第一等。
玉瑶上前,体香清幽,欲要服待,安翊也不拒绝,这半年他到底养出几分娇贵之气。
若非手上老茧,身上伤痕,有时间他甚至怀疑前十年的艰难岁月就是一场梦。
于镜前穿衣拾掇,正冠锦服,束带佩玉,仪表堂堂的翩翩公子哥出现面前。
安翊握住玉瑶柔荑,语气柔和道:“裳儿还在睡?”
玉瑶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小脑袋下垂,耳窝微红。
安翊清楚。
这丫头昨夜听墙角了。
亲昵剐了下少女琼鼻,安翊步履微轻,走入右首一间布置雅致的女子闺房。
淡雅檀木香沁入心脾,镂空雕花窗棂,斑澜暖阳从窗外徐徐映照,五光十色,一方雕花绣床,红霞锦带披烂。
目中闪过一抹柔情,低头轻轻一吻。
未来,许卿,足矣。
……
离开玉阁,安翊携礼,行走在青苑峰的琉璃风景中。
“师叔,可是往哪?”
“自然是炼器轩,择一柄纯剑。”
“那祝师叔得偿所愿。”
“师伯安好,上回请教玉旨心得,大获裨益,师侄感激,此乃是玉泉美酒。”
“师侄客气了,无需如此,你怎知老夫就好这口。”
“此剑来之不易,不过师伯提醒你,量力而行。”
“弟子警记教诲。”
安翊行走在华道上,见到长者,便揖礼相敬,见到辈份弱于自己,对他参礼,也笑颜回应。
面上不显,但脚步微快,一路下了山道,直奔炼器轩。
到这里了,终于不用一直弯腰行礼,或是停下寒暄,安翊吐出一口气,眸中闪过一抹放松。
来到西峰炼器轩,再次直入百兵厅,想他当初第一次来时,连内厅都无法堂堂正正进入,只走偏厅。
如今终于能底气十足的进入内厅。
过了前厅,一侧描绘景墙的过道,来到更深处的宽广大厅,此处用金碧辉煌不可形容,而是莹华白质,上下如一。
内壁装修汉白玉,地铺苍木板,整体浑然天成,别具一格,由匠师精心布局,不落窠臼。
青条长案楔于壁,连成一环一落,短兵横置其上,长兵竖立插于基座之上。
后方弧形壁,玉格嵌,有几件乃是是镇厅之宝。
十八般兵器尽有应有,琳琅满目,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等等……也不缺少暗器之序。
除此之外,安翊在此当过兼工,才清楚此处一隐秘兵坊,布置制造梁国军部所需军械机弩。
安翊走过百兵厅,直奔后厅温泉游园。
他之所以此时来,自然为那柄风雪之剑,当初数位铸器师分工,算算时日,整整合炼近十月之久,在武林大会前,他才初步完成风雪之铁的淬炼。
他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副手,再然后便是半年后今天,本该与他无缘的风雪之剑,却在他幸运成为内门弟子之后,生出几分缘份。
当时他利用他的自身的感知,进行淬炼剑质,那份气机共鸣的感觉依旧记忆犹新。
所以他始终都在关注名剑的炼铸过程,跟进中。
早早递上剑贴,要了一个宝贵名额。
为此柄名剑,安翊推移择剑之日,因为在安翊看来,其它剑再好,也比不上这柄剑更契合于他。
唯一让安翊难过的是,此剑在后续炼制中超出预料,一时之间,不少得到消息的人物,也纷纷马不停蹄运作关系。
差点将他的名额挤掉,手段简直让人发指。
如若他也有掌门关系,加上最早出手盯上,怕是无力争夺此剑。
第四十二章 游园
西峰本就是火属地脉,苍云派物尽其用,利用地底岩浆,喷发热能,汇集导流,透过孔隙岩层,形成一处处温宜舒适的温泉汤。
此时秋季,在此泡澡之人尚少,倘若到冬季时,天地冷寒,届时怕是客流云集,热闹非凡。
所以西峰的温泉游园,也属于门派的产业之一。
来到游园门户所在,无需递出令牌,游园看守顿时一脸惊喜,迎将道:“小师叔,里面请。”
安翊点了点头,道了谢,若说以三小峰为范围,哪个地方最崇拜于他,那莫过于西峰炼器轩。
毕竟他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小师叔,等等。”那位庶役少年看着安翊渐行渐远,一咬牙一跺脚,跑上前拦住步伐,一脸恳求看着安翊。
安翊并未生怒,而是好奇看着这位瘦弱少年,和气道:“何事?”
庶役少年取下腰间佩刀,古朴锃亮,长二尺半。
安翊脸色微变,有些复杂看着少年:“你从哪里得来此刀?”
少年不答,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托刀,铿锵有声:“弟子舒何,请小师叔,为此刀署名。”
声音响亮,引来不少人的注目,窃窃私语。
安翊有些难以镇定,轻咳一声,连忙扶起少年:“何需行如此大礼,不值当,有事你直言无妨。”
头一回经历这种事,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舒何一脸认真:“弟子特意寻来师叔炼制的‘宝刀’,一直无缘见得师叔,今日终于等到师叔尊驾……”舒何顿了顿又道:“请师叔署名。”
“好,师叔给你署。”
安翊举起食指放在唇中,示意少年说话轻点。
当即,颇有新鲜感地接过这柄由自己亲手炼制的朴刀,安翊想了想,此刃当是武林大会前所打造的那一匹。
刀刃崭新,刀柄鞘处无一洁,不过安翊还是能感到少年常习练剑术的痕迹。
“署在何处?”
“由师叔定,糟了!师叔,我忘带刻刀了。”
“无妨。”
安翊思忖片刻,凝气于指尖,一抹金霞之泽呈现,指尖若毫笔挥就,一个篆体的‘澜’字印在刀刃的上半段。
得益多年铸炼心得,此字纤毫之间,却清晰可盼。
安翊满意点头,将朴刀还返少年,舒何一脸惊喜接过,赞叹连连,突然犹豫道:“师叔,你日后再会铸器吗?”
安翊正要走入游园,闻声,脚步一顿,笑着回道:“会。”
舒何一脸惊喜看着安翊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被在一旁盯了半天的管事冲上来,用手中账本重重一扫少年脑袋,劈头盖脸道:“臭小子,干活呢!玩呢?找打啊!”
舒何吃疼,却也不恼,握紧手中朴刀,呢喃道:“大丈夫,当如此!”
……
安翊根本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别人崇拜的目标,只能说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正如安翊走时对少年说的,他会继续铸器,也有这个打算,只会不会再如流水线般,不断重复炼造一柄又一柄的相同的兵器。
成为内门虽然能尽享优渥待遇,但安翊明白,掌门不是他爹,会一直不断白白养他。
若说天资真好,那无话可说,自可心安理得。
但他入内门修行,自身年龄便超出不少,又因自身隐患,想要尽快达到中三品境。
所需资源与时间精力不言而喻,他需要足够使他发挥能力的职司,从而达到额外的收入。
清闲职司没意义,有权职司谈不上,只有器堂炼器轩能有他立足之地,发挥他在铸器技艺上天赋。
也能避免掺和苍云派的权力斗争中。
对于门派内部的竞争势力,安翊不太清楚,但拜访过一些前辈,却深知掌门并非权柄通天。
沿着白卵石辅成小径,蜿蜒向前,里许距离,出现一处数亩大的游园,秋阳和煦,金柳花枝,斑斑点点飘洒飞檐廊阶。
此处将举办‘赏剑大会’,故而热闹非凡,来往间,多是倜傥风流的侠客公子,姿色多丽的侠女美人。
玉廊华亭席上客,红绿间暗香浮动,可谓氛围高雅,精致吃食,玉瓷清酒,乐师仆从,应有尽有。
这方游园的正中间有一方‘磁悬浮盘’以四象之位打造布局,铺就钢纹,光可鉴人。
说来可笑,安翊入炼器轩六年,却从来没有来到此温泉游园。
对于庶役乃是铸器师,西峰火脉是铸器治铁之用,对上位者,却能利用来享乐游玩,调理身心的。
就在他的脚下开辟的山腹处,熔炼房中有无数铸器师,日夜不辍的冶铁铸造,饱受火灼之痛。
摇了摇头,安翊散去心里异样,走入廊亭中,他此时来得尚早,游园中人并不多。
刚一落座,身侧便有一位女子身影映入眼帘,一身窄袖长衣,软甲束腰,勾勒良好的曲线,扎着马尾,脸容精致,气质不俗。
安翊笑道:“慕师姐。”
半年往来,虽说谈不上知根知底,但也算相识,慕青丝正是在武林大会上,与他一同通过试练的三女之一。
安翊如今方知此女的身份贵不可言。
慕青丝端详了下安翊:“安师弟,刚才那一幕我可是看在眼中,不成想师弟,还是这样一面?”
安翊微怔,哈哈一笑岔开话题:“师姐,来此是为哪柄名剑而来。”
“自然是压轴之剑。”慕青丝红唇微启,自信满满。
安翊一派风流清朗,笑着为她倒一杯茶,道:“师姐,风雪之剑可非女剑啊!”
慕青丝展颜如花:“谁说女子便不能择一柄男剑?你瞧不起师姐?”
安翊摇头,倒了茶慢悠啜饮:“哪敢?只是如此一来,你我只能化玉帛为干戈,在台上见真章。”
慕青丝笑了,曲肘撑在案上撑着下巴,露出腕上昂贵玉镯,看着青年俊美脸庞:“你想要这柄风雪之剑?”
安翊挑眉,意味深长:“师姐此言何意,莫非想助我一臂之力,若是如此,那师弟可是盛情难却啊。”
慕青丝俏脸一媚:“价值千金的名剑,你说要就要?”
安翊目光游离,看了一眼磁悬浮盘:“师姐,师弟只能依凭‘剑贴’与你们这些富家子弟争一个名额,要修为没修为,没银子没银子,若是师姐愿意助我,今日之情,铭记五内,此生莫不敢忘。”
说完,安翊‘楚楚可怜’看着慕青丝,一双桃花眸流光溢彩,更添俊美风流。
慕青丝呼吸一滞,随即硬装镇定,一拍桌子,冷笑道:“你倒是想着美,臭不要脸,你觉得你值千金?”
青年唉声叹气,以茶代酒一饮而尽,闷声道:“不值,想值!”
这语气充盈着一抹委屈,让慕青丝小心脏一跳。
我家师弟祸国殃民。
第四十三章 玉剑登场
门派弟子择剑,往往有三选,一是于百兵厅择剑,直接以钱财或以剑贴兑换,二是承继先人之剑,三是求一竞选名剑资格。
代价也有,剑贴仅为新弟子有份,大多部选择极为保险,一旦‘争选’失败,后果自负,再无剑贴,便以财力入局也会损失一笔不菲黄金。
而此次三柄名剑,未定剑名,其中风雪之剑不说其它,据说此剑乃是铸器师傅费尽心机,研究改良铸器技艺后铸炼的全新之剑,不说以后,单指如今。
绝对的第一代产物,因此核心铸器师傅能不能扬名江湖,就看这一遭。
而悬磁浮盘,四象之位,也意喻一剑四名,可谓一剑难求。
其中风雪之剑,论品质暂且不表,但剑属源于五行,却又蕴含风雪之精,也就意味,此剑与任何修剑之人都有缘分。
说来,安翊修剑也有近十年岁月,奈何始终未有一柄好剑傍身,从桃木剑、到短刃、直至重剑,一无例外。
其中重剑,不过淬炼体魄所用,炼制之法平平,只需找到破绽,以点破面,一柄几十斤的重剑,便轻易截断。
风雪之剑或许有所溢价,但也确有千金潜值,安翊到现在也没见千金份量是多少,最大数额也不过五百两银子,所以千金对于他而言,是个天文数字。
慕青丝哪怕出身豪门,也不会为了男色而一掷千金,没继续与安翊斗嘴,而是盯着磁悬浮盘:“赏剑大会,开始了。”
安翊放下茶杯,抬头看去。
却见游园中央磁台,其上先是走上娜婀曼妙的三位女侍,面容皎好,亭亭玉立,手托承盘,呈舟形,口沿卷曲,内置名剑,以布覆之。
而后一名丰韵犹存的美妇登场,却是月镇布坊的老板娘。
黎檀如葱玉手交盈于腹前,屈膝柔柔一福,婉约道:“妾身黎檀,在此客串讲剑师,愿禇君莫嫌弃。”
谁能不识黎姨?谁没买布坊衣衫?一时间不少公子少女十分给面子的拍掌,开口,以示欢迎。
“黎姨,露一手《霓裳羽衣舞》。”
“诶,我想看黎姐姐跳《贵妃醉酒》肯定极美。”
黎檀一挽青丝,江南风情动人至极,美眸撇了一眼打趣的小家伙:“妾身便不多言,诸君且赏剑。”
说完,右臂向右轻轻一折,身后一位女侍走上前,黎檀将布一掀,一道剑韵华光豁然而出,便见其内一柄宝剑枕承于舟。
却见黎檀握住剑柄,“唰”的一声,此剑被美妇挣出剑鞘,将首剑全貌呈现于众人面前。
“好剑!”有人脱口而出。
黎檀握剑,语气再无媚意,而多了一份肃然:“此剑取五金之精,凤柄,剑身狭长,长三尺,曲折如意”
言毕,待真气倾入,顿时玄铁与真气共鸣,生化异象,剑身嗡嗡作唤,阵阵凝碧波影跃然沉浮。
美妇化去江南柔情,化身江湖侠女,御剑承光,翩翩惊鸿。
魅力四射。
众人看着目不转情,大声喝彩。
轮到第二剑,黎檀来到左侧女侍旁,再掀布,一柄剑身宽,符铭文的宝剑出现,铭文成七星,有些许痕迹仿制十大名剑之一的纯钧剑。
此剑略重,黎檀舞剑偏沉,真气生化,形成星沉落沙之象,七星铭文逐一亮起,剑凛生威。
“此剑取于海底寒铁,剑质沉重,七七十四十九斤,黑鲨鞘,仅凭剑威,裂石开碑,削金断刃不在话下。”
安翊不自觉拍掌,仅一字:“妙!”
他更期待最后一柄风雪之剑,以至于心跳微微加速。
也是奇哉,当未接触时,安翊能冷静自持,但真正将见名剑出世,那份激动不言而喻。
尤其是风雪之剑有他一份心血。
安翊当时还在感慨,此剑来之不易,若是成品,是如何惊艳于世,又会在谁手中,大放异彩。
可以说,淬炼风雪之剑,是他这辈子最难得的用心良苦,守在烘炉旁,刻不容缓,耗干双泪。
安翊不介意功劳薄上没有他,毕竟以他当时的地位身份,不合群,却占了一些铸器学徒的转正名额。
加上他当时不愿意一辈子待在阴暗地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打造兵器。
所以他认了,也活该,何况林师傅也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
回归当下,黎檀将第二柄剑平缓放过右舟之内,香汗淋漓,玉容红润,看向居中女侍手中的承盘。
对待压轴之剑,态度截然不同,黎檀看着廊亭一众期待的目光,笑道:“此剑,曾有本派掌门亲自出手内调气机,使内质灵意交融,剑质蜕变,生出润玉之泽,极为罕见。”
树的影,人的名。
此言一出,顿时在场众人纷纷更感兴趣,便见黎檀也不打马虎眼,缓缓掀开帛布,一柄浑然如玉的兵器出现众人面前。
剑鞘,剑柄,乃是剑首部分,均为琨玉打造,天外光影流射间,含光蕴华,寒英瑰射。
不论剑品,仅谈琨玉雕琢,便价值不菲,着实有千金之值。
黎檀也是有些痴迷看着这柄剑,将此剑缓缓拨出剑鞘,玉色波澜一寸寸掠起,剑身玉泽饱满沉覆,剑长约近四尺,如虹附,雪风生。
此剑返璞归真,无铭无篆,上下浑然。
黎檀再御剑,刹那间剑风阵阵而起,龙吟凤舞,掠潇四方,这一刻,游园池塘水波发潮,众人发丝卷扬,树叶随风。
与前面二剑截然不同,此剑黎檀竟有越舞越轻松之感,似乎非人御剑,而剑御人主。
“好一柄天生丽质的剑。”一旁的慕青丝颜容焕然,语气浅浅:“不愧是第一代风雪之剑,出世便是经典,师弟,此剑我势在必得。”
安翊不言,正想为自己倒一杯茶,平复下莫名心绪,却见茶壶已空。
怔了怔,默默将手放在膝上,盯着地板蚂蚁游走,凝思片刻,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本帛策。
慕青丝微怔,皱了皱俏鼻,精致脸庞靠近安翊:“师弟,你再看什么,唔,《祭剑玉旨》,师弟,临时抱佛脚可没什么大用哦。”
安翊笑道:“师姐,你相信缘份吗?”
慕青丝俏脸微红,一双妙眸避开安翊天生自带的深情款款,回道:“师弟,师姐见多识广,可不吃这一套。”
安翊失笑,见师姐心生误会,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而是侧过身子,展开手中《祭剑玉旨》。
见安翊不理睬自己,慕青丝冷哼一声,不过眉眼间闪过一丝怀疑,这位安师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她不知道。
似乎经过男女之事,安翊发现自己顿悟了。
论颜值气质,或许玉裳玉瑶暂时比不上生来出身名门望族的慕青丝。
但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他的并蒂莲,纯粹而美好,这一世已经足够相伴,无需再招惹其它女子,徒增桃花债
他自幼经历苦难,遭遇过无人问津,仿佛在无人角落慢慢枯萎,他清楚,什么是过眼云烟,什么不可磨灭。
幼年之时的身不由已,一张单薄可笑的契约,却压得他喘不过气,这种感觉他再也不想承担。
昨日一夜成人,安翊更加看清自己,他有身心情欲,人心索求,但这些他并不是人生目标。
他想成就一品高手,想看顶峰之上是哪般风景。
第四十四章 是不是瞧不起人
安翊迅速展开手中《祭剑玉旨》,连连翻过,从一行行字里行间找到有些许印象的内容
没见也就罢,一见之下安翊觉得自已准备极为不足。
这种感觉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竞争名剑,三成修为,三成缘份,三成祭剑秘法。
他手中的《祭剑玉旨》详载温养,血祭,开刃等技巧。
半年来,他已经在着手积累祭炼宝剑的经验,蓄势以待,但如今看来,竞争者强者如云,不容小觑。
修为一个个都在七品内家境,而他呢……
初入九品。
胜算不大,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只能另辟蹊径,试了试这《祭剑玉旨》上记载着道家的‘旁门左道’之法。
原先对此内容,安翊一笑置之,有些不以为意,这道家祭炼传说的灵剑之术,比内家之道,更玄奥莫测。
内家之道,修行经脉窍位,起码有据可依,而此法,开头言明“以真心为主,真炁为用,以逸待劳,其物通灵,自择缘主。”
多少有些可笑,毕竟安翊走在如今,再真没遇到“天上掉馅饼”,就连奔赴山脉采药,绝大部分时候也瞎忙活一场。
若非铸器有几分天赋,他想修成化劲,有可能,但在十八岁前做到,却是做梦。
不过,安翊性子一向知耻后勇,善于自省批判,犹记得当年修行暗劲,走刚猛之道,自察之下惊觉有莫大隐患,及时停下脚步,改修以灵活见长的外家功夫。
如今也是如此,他不介意承认自已的愚昧。
既然记载在策,乃是门中高人所作,必有其用意。
只是一篇口决,也无释文解析,安翊思忖片刻,决定先将这篇道家口决默记在心。
说来无论是年少修行的陌元功,还是这本帛策,都或多或少挟带一点道家的奇怪“法门”。
台上,黎檀早以停下,双峰起伏间波澜壮阔,手持琨玉之剑,红唇轻启:“诸位公子,各位淑女,赏剑已完,接下来进入夺剑之比。”
旋即,黎檀换回首柄宝剑,来到悬磁浮盘的中央位,中宫太极位,黑白分明,蕴化元磁,便见这柄“凤剑”随着黎檀脱手,自行浮于空中。
凤剑载浮载沉,晶莹晃濯,笔直竖立的同时,盘旋轻轻旋转,可谓至灵至妙。
一声玉罄声响动,黎檀带着三女屏退,便见四位豆蔻年华的少女缓缓从一侧廊亭中离席,彼此挽臂,关系亲密,联袂而至。
安翊从帛书中抬头看上眼,其中二女倒是相识,阮青与唐烟儿,加上身旁慕青丝,倒是都汇聚于此。
这些世家弟子,目标必然是名剑序列,如此看来,风雪剑的竞选者想来也出自其中。
四位少女,分列坐盈于定四象之位。
夺剑之争,讲究“身若束缚,神守黄庭,心若冰壶,以气夺机。”
不得丝毫妄动,仅凭手上功夫,在一柱香内,能不能将名剑归于自身,全凭真气之机巧,生出变化,使剑倾向,
人修功法归源五行阴阳之道,剑质一样如此。
这一步无关真气威能如何霸道,而在于技巧与御剑上的天赋,以及真气与剑质的先天契合程度。
若是先天契合参差,相对争剑也事倍功半,不过换个角度,便是强取豪夺入手,剑与人之间祭炼也会倍加艰难。
就像夫妇之间,彼此貌合神离。
第二声玉馨之声,一根锦香香烟袅袅。
刹那间,阮青一双冷眸烁起,先发制人,一股清寒之气魄魄涌出,从双掌推出,凤剑立时嗡嗡直动,立时向着‘朱雀’之位挪移。
哼!
唐烟儿立于‘玄武’之位,正好与阮青相对,立时迸出一丝蓝湛真气,罩定凤剑,僵定名剑。
东位青衣少女与西位白衫女子,对视一眼,也加入斗争之中,一时间,凤剑一会儿朝南,一会朝北,左右挪移。
以四女为环,真气四溢,气场为之模糊曲折。
似乎有点无趣?
安翊眸光扫了一眼,一心二用,一边默记口决,一边留意台上变化。
香灰燃至小半。
仅仅片刻功夫,凤剑突然倒是失去一处方位掣肘,猛地以数倍速度朝着青衣少女涌来。
不知那位少女变卦。
青衣少女不喜反惊,剑刃来势汹汹,一副要砍首架势,这分明是另外三位少女顺势联盟,聚气一处,先解决她。
青衣猛地娇身一颤,生出破绽,控制不住身子后仰,凤剑从高耸胸部、白嫩颈部一滑而过,惊心动魄。
少女倾回身子,一脸羞恼捂着浑圆胸脯,俏脸涨红,显然刚才那一剑,若非反应及时,她就要走光了!
“亏她拿你们当好姐姐,这么欺负妹妹!”
解决完一位对手,剩余三位少女展开更激烈的竞争,一柄上乘名剑,你争我夺,南北纵横。
西位上的白衣少女香汗淋漓,气有不支,体内真气在不断竞争之中不断消耗,身躯摇摇欲坠,再无力抗衡。
一番缠斗,心神不支,再去一位,场上只剩下阮青与唐烟儿,南北相对,势如水火。
一柱香很快燃尽,二女角逐之下,凤剑一寸寸移向阮青,似乎更钟意这位主人。
“明明我也应缘此剑。”唐烟儿满眼不甘,不多时,少女眼前一阵模糊,体内气机失衡,猛地竭气,一口鲜血张嘴喷出,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衣裙落血,触目惊心。
阮青也不好受,在一柱香仅差一指之时,终于将名剑牵引到面前,猛地握住剑柄,苍白玉容露出一抹凄美之笑,喃喃道:“我的!唐烟儿,你斗不过我!”
黎檀在旁吩咐道:“速去扶住两位淑女,记得为她们喂一碗舒解药汤。”
慕青丝一手撑着侧脸,翘起小腿晃悠着,饶有兴趣看着这一幕“啧,师弟,你说她几位交情日后还有吗?要本姑娘,日后可不好意思上门呢。”
安翊无语至极,注意到此幕,剑眉暗凝,看来看似单调,实则暗潮四伏,内藏变化。
就在这时,安翊顿了顿,突然看向身侧廊道,花径洞门缓缓走来两人,均是一身褐色裕袍,脚下木屐,穿戴闲适,长发随意披肩,显然刚刚泡过温泉。
最为引人注目者正是郑天玄,相貌俊伟霸气,下巴胡须浓密,神情冷峻且身形魁梧达八尺,倒是比安翊更像一个外家武者。
而身旁张馔身形微胖,相较而言,显得毫不起眼。
郑天玄走入廊亭中,与安翊对视一眼,语气冷凝道:“目标?”
安翊抿了口茶,一样言简意骇:“玉剑!”
郑天玄豪气一笑,胸膛毛发浓密,负手挺胸,看向台上正要开始的第二轮,随口道:“那可惜了……”
安翊冷笑,是不是瞧不起他?
第四十五章 争剑
四人坐于一处廊道,氛围有些凝滞。
安翊一手呷茶,一手捧书,碧螺春茶在口中回旋,口鼻生香,馨醇清爽。
茶是好茶,能静心。
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二轮斗法,安翊依旧留出一分心神观察,此剑为一柄锋锐雄剑,特性沉重凝实,牵引斥移间宛如拽拉野马,艰难万分。
故而此剑没能如四女时精彩,还有心思算计别人,所以更显无趣,就看谁的功力雄厚,以力制胜。
但更可惜,四人拼着脸红脖子粗,弹尽粮绝,实力依旧难分高下,竟然在一柱香燃尽之后,依旧没有将剑提至身前。
“落空了?”安翊抿了抿嘴,放下手中茶盏,有些凝重。
这意味着,他们此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安翊心知一个竞争名剑的名额价值不菲,若是头四人没有得手,后来者替补竞争,将进行再次角逐。
再次轮到的机会无疑渺茫至极。
所以他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既在不得妄动的前提,小心对手针对,被提前淘汰出局,同时必须在一柱香燃尽时,不偏不倚将名剑牵引至身前,举手可得。
规矩真多!
安翊内心紧了紧,故作镇静地呷茶入口。
一旁慕青丝撇见什么,不禁上身略倾,白嫩皓腕滑过桌边,浅笑低语:“师弟,一壶茶又见底了喽……”
安翊:“……”
人艰不拆啊……师姐。
……
第二轮结束,轮到安翊四人上台。
而这处游园似乎人一下子多了不少,纷纷呼朋引伴,纷至沓来,不到片刻,一位位长发微湿,身上蒸汽氤氲的公子小姐聚集此处游园。
他们特意赶来,不是期待谁赢此剑,而是盼望着四人最好同归于尽,这样机会不就轮到他们了吗?
四人缓缓走上四象阵列,此时午后时分,秋蝉鸣动。
秋风拂过泛着钢纹石台,安翊走在南位处,盘膝于蒲团之上,映入眼帘,正北位是慕青丝,左西位为张馔,右东方则是郑天玄。
中宫之位,玉剑悬浮于一丈高,像似丝毫不受磁元之力的影响,轻飘若无物,承风如蝶飞。
安翊一抖袖袍露出手臂,转腕运功,左掌朝下,右掌朝上,同时《九阳经》与《青蚕决》汇聚刚柔之气,于掌心凝成‘氤氲紫气。’
一声玉磬之声响动,香火再燃。
郑天玄冷哼一声,上来便全力以赴,瞄准安翊,就叫他修为那么弱呢!
他修《龙元经》乃是世家嫡传功法,走得苍劲之数,气机激荡若云龙流影,呼啸而出。
进入门派修行,正是所求武学经藉,补益《龙元经》。
刹那间,玉剑泛起清光,直奔安翊而来,速度竟是前两柄剑的数倍之快,无疑要么元磁影响甚微,要么被其中有人联盟,欲先除掉他。
竞争名剑,气机变化以四变为基,一引一斥,一攻一守。
安翊对此早有准备,反应极快,攻退守上,切招《九阳经》,紫韵凝聚一点,在剑尖之位极准一点,“叮”的一声,极为巧妙阻竭玉剑的靠近。
“倒是擅长这些小把戏。”郑天玄冷笑一声,掌心一催,玉剑如被掌控,顺势横切一抹,向着安翊脖颈而来。
这招若切中,安翊除非如白衣少女那般后仰,否则想逃一死。
安翊化掌骈指,从剑尖沿着剑脊,紫气扶摇宛如一线墨染,顺势一刷。
再次阻竭剑锋。
从头到尾,安翊都没有浪费多余的气机,而这些都他修行化劲技巧所带来经验之谈。
多一份浪费,少一份不足。
虽然体内真气就这么多,但够用了。
慕青丝杏眸晶莹,看着安翊:“师弟修为虽浅了些,但精微功夫,妙到毫巅,可以为本姑娘为用,掣肘其它二人。”
若是安翊一开始便出局,那她也不会起这道念想,但如今她发现,这位师弟,似乎格外擅长‘以小见大’的路数。
可为她所用,否则安翊淘汰,郑天玄与张馔合力,届时她以一敌二,必然捉襟见肘。
当即,慕青丝操控《上清决》,一样是家传内功,在内功中属于王道,擅以柔克刚,利於近守,冲击之力愈强则反弹之力愈大。
安翊身前的玉剑左切右砍,上劈下斜,安翊眼到手至,速度跟上,骈指如刀在身前沿着玉剑路数,宛如庖丁解牛般,一一化解。
当是张馔与郑天玄合力攻他。
这时,安翊突然感到面前玉剑被牵引而出,当即手指一顿,便见慕青丝朝他展颜一笑。
“师姐,这可是你主动出手的。”安翊内心一阵平静,但明面上却回了一个真挚的笑意,
“哼!”郑天玄见没得逞,冷哼一声,顺势将玉剑逼向慕青丝。
安翊也清楚此时二人是一条绳上蚂蚱,立时再切招,运转《青蚕决》,化斥为引,一缕缕青气紫玉中遊出,及时缚住玉剑剑把处。
不料,郑天玄猛地的一记“回马枪”,再朝安翊袭来。
慕青丝手腕一转,玉手交叠呈一塔势,引斥双气同时运转,掣肘玉剑,使其猛地定在台上,剑尖微微颤抖朝向地面。
张馔也不甘退后,凝聚真气加入战斗中。
四人彼此牵制,分毫不让。
玉剑徘徊前,被再度拨回中宫所在,两两对决,一时间场合倒是僵持住。
玉剑浮空急旋,剑影凛然,宛如一条舞龙,动静前所未有的大,看着围观众人眼都不带眨。
“兄台,要不要押个赌?”
“行啊,你看好谁?”
“废话,当然是郑师兄。”
“不见得。”
他们讨论着,看着兴致浓厚,这场无疑更有看头,四个名额,尤其安翊最为特殊,不说实力,但眼光着实精准,在名剑尚在炼制的最初,谁也不知品质如何时,便第一时间递上名额。
因忌讳掌门门徒身份,加上修为太低,没有什么威胁之力,才被留了下来。
其它三位,却不知道走了多少门路,修为也是此中拨尖。
郑天玄冷哼,知道两个狗男女掺和在一起。
一柱香燃至一半处。
郑天玄暗道小瞧安翊了,不过到底是初入内家境界,差距与他们之间甚大。
这可不是武林大会,外家功夫在此处可派不上半点用场。
郑天玄心中恼火,他想除掉安翊,奈何慕青丝偏偏来阻……
“姓安的不足为虑,慕青丝是担心我与张馔合势,她一介女流独木难支。”郑天玄眸光闪烁不断。
“若请去张馔,届时二人合攻我一人,......关键在这女人身上,须得离间二人。”
郑天玄眸光一暗,仿佛择人而噬的猎豹,暗中谋划。
北位的慕青丝耳朵微动,秀眉一皱,眸中闪过挣扎,咬了咬银牙,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郑天玄咧了咧嘴,猛地看向张馔:“张兄,对不住了。”
舍不得张馔,套不着玉剑。
张馔脸色一变,两颊肥肉一抖,看他做什么?
郑天玄莫非想中途变卦?
郑天玄猛地操控玉剑朝向张馔,而安翊不动神色,却暗暗警惕,这二人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