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胡疯子的临终遗言
东元国西北,十里不见一住户,人烟稀如寥星的乌兰郡,又到了一年中最干燥的时节。
风沙很大,目光所至万物枯寂。
戴草帽的少女沿着满杂草的官道边慢悠悠前行,身后,跟着一匹同样懒洋洋戴草帽的缺牙老马。
她是燕君莱,孤儿,幼时不知亲的无名氏,如今也是江湖无名之辈。
今天,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走江湖,并且,以后也会是一个人。
因为她的师傅,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前些日子,遭人暗算,挂了……
在断气之前,胡疯子有和燕君莱交代几句,因为参了毒的酒泡烂肠子和胃,很多血堵在喉管里说话不容易:
“君莱,答应我,我死之后把院子烧了……”喷了一口血在燕君莱脸上,他有气无力补充道:“……特别是书房。”
书房里全是秘籍,都胡疯子年轻时仗着身手无人敌潜进江湖各门派偷的。这些个门派一直找不到证据是胡疯子偷的秘籍,他死后燕君莱没能力保护,如果这些江湖门派找上门来发现秘籍,肯定会把他坟刨了棺材挖出来暴尸。
燕君莱面无表情抹去脸上的血,“晓得了。”
“记得找到黑皮书,那个东西是你的。”
“嗯。”
胡疯子咳嗽个不停,血一直从嘴里涌出来,仍坚持着说:“记得夜明珠,那东西也是你的!”
“嗯。”
“……还有……还有……”全靠最后一口气吊着,胡疯子呼吸急促又开始呛血,就算如此,也死撑着想多说几句儿。
这老鬼多有血性。
见他强撑着不容易,燕君莱好言相劝:“别说了,安心闭眼吧。”
是她的,都是她的,不用交代,等胡疯子死后这片山头都是她的了。
“还有红娘子……”
“嗯,我的马。”
“不是……这匹母马不容易,在这山上十多年也没个中意的公马……你走的时候记得把她带上……给它挑个公马。”
“晓得了,您安心走吧。”
忽然,燕君莱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了老鬼……你的钱在哪里?”
“……”
燕君莱漫不经心的态度成功激怒胡疯子,使这垂死的老鬼一瞬间像个正常人,声音异常洪亮,绕是如此,他没办法像以前那般揍她。
“老子不走!死丫头你咋这么想让老子死!”
说完,胡疯子死死瞪着一双眼,没了动静。
屋内一阵死寂。
燕君莱沉默着,想来这人是终于挂了,就是死不瞑目有点不吉利……
她伸手给他合上眼,暗自可惜没套出藏钱的位置,还是前期工作没做到位,没获得作案对象的信任……
哪知手刚碰到他眼皮,这老鬼诈尸,又喷出一摊血在她脸上。
“记—得—替—我—报—仇!”
她愣了一下,忽地皱眉,提起这事儿就来气:“算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俩老东西本来也没多大的情分,还不是你自己个儿没脑子没心没肺,非得凑上去和人玩儿。江湖上哪有简单的人,你自己个儿混江湖没混明白,非得把人当纯良,得,栽了吧!啊,咱长点儿记性,下辈子不和他玩儿了,有啥孽,二十年后你自己来解决。”
……
“对了……你的钱在哪里?”
本来就是将死之人,胡疯子被燕君莱一番话绕得有些迷瞪,再听到她问钱,瞬间气得魂儿都飘走了:“……逆徒!”
这是胡疯子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逆徒”,说完,他是真挂了。
这回是真的挂了,燕君莱等了一会儿,往他脸上扇了两巴掌,这老鬼也没再诈起来骂她。
其实她这已死,现躺棺材板里的死老鬼师傅在她面前最后留的一段完整的话是告诫。在应邀下山喝酒前一晚,他出奇友好没有揍燕君莱,而是让她在屋子里安安生生坐着,听他回忆着年轻时闯江湖的一腔热血,语气激愤昂扬:
君莱,你要记住老子的话。作为一名侠客,一名配刀的侠客,还是一名长得貌……额,长得还行的女侠客,碰上不长眼的孙子,不爱幼的前辈,你干架时一定要把傲视众生如渣子的气势拿出来,千万不能怂……
如果真是敌方人多势众或者你见鬼遇到个打不过的高手,别怕丢脸,先跑再说……留一条命咱们半夜杀回去,掏他裤裆奶奶的!
……
掏他奶奶的裤裆,眼下他气儿一断,鼓着眼珠脑袋一偏腿一蹬死得倒是利落,留她一个人面对一堆麻烦事儿,比如——棺材。
老鬼走得突然,作为徒弟燕君莱自认倒霉现给他砍树制棺材。
条件有限,胡疯子身后事很简单,一口棺材,一个碑,一个名字,孝女留名燕君莱。
看着崭新的坟包,她忽然想起胡疯子同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溘然长逝的老人似已预料到自己会死一般,在临终前平静祥和留下嘱咐。
想不清楚的事很多,燕君莱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不去胡思乱想。
命运无常,自有天意。
……
第三章 好汉留步
西北地荒僻,多见戈壁与光秃秃的石滩。此地少见的青山细水环绕的小镇,江湖名门有喜事,此地人来人往,叙旧之声络绎不绝。
小镇街尾饭馆,客落满座,吆喝声二五六七杂乱一片。
百忙之中,伙计喜笑接住十余枚铜钱。
一磨烂边的草帽正正落到马头上。
“小哥,给我伙计上点嫩草,要是它缺了牙,小心我找你。”
看着手里牵着的这匹缺牙老马,伙计笑容热切讨好的笑容凝滞。
二楼,一络腮胡子大汉倚着木栏笑看下方,开嗓震锣响:“哟,真稀罕,你个老小子十多年不出门,今儿怎么来了?”
“看个球,你老子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看见楼上许久不见的老伙计,本是杵着棍走路的中年人立马健步如飞,一瘸一拐跨那台阶就跟飞一样,眨眼间就蹿不见影儿。
随即,二楼传来讶异声,“呀,你这腿咋瘸了?”
“甭提了,”说着别提,这人立马又说道:“……被狗追了。”
江湖人这里的“狗”往往不是一般的狗,闻言,问话的人了然于心“哦”了一声儿。
但,这回是完全是听者想多了。
说话的人嫌弃,“哦哦个什么,就是被狗追了,”顿了一会儿,这人顺带提及了一件最近发生的江湖人人都知的事,“那胡疯子不是藏这附近的山,前些日子死了嘛。”
“听说他那里有很多秘籍,我就想着去看看,哪知他养的小黄狗凶得很,还没得入门的法子,我就被咬了一口。”
旁桌轻敲的手滞住,一粒豆大黑丸从手中弹出,无声来,于酒杯上空倏然化为粉末,轻飘飘入了叙旧二江湖人的酒杯。
瞧一眼这人的伤势不像狗咬一口成这样,大汉好奇,“然后呢?”
“咳,那这种情况下我当然得跑啊,然后……”
“我就摔坑里了。”
七拐八拐说完自己的糗事,瘸腿男人一口仰下杯中酒。
泛油光的黑漆桌面上,手轻轻敲落,一下,两下,三下……
喝了酒的男人讶异:“咦,我这肚子怎么在呱呱响。”
而后,那人便立马倒抽一口凉气,哀嚎,“哈,哎哟,疼疼疼……谁他娘,给老子下药了!!”
满身怒气在看见旁边桌饶有兴致看着自己的小女娃后尽数收了回去。
这人吹牛倒没那么不靠谱,只是,不凑巧碰到主角了而已。
酒楼里的江湖客哄笑看那瘸腿老兄憋红脸一溜烟跑下了楼。
而后,另一桌笑谈:“真没想到,当诀会与六剑阁联姻,原以为当诀门主的女儿是要送进宫去给太子当侧妃的,毕竟,当诀和朝廷的关系不一般。”
人多杂乱之地,话说到后半段变得隐秘起来,虽声音小了许多,但旁两桌的人,只要想听的都能听得差不多。
边上两桌的人瞟了一眼说闲话的客人,隔着中间这桌客人,彼此霍然对上了眼。
再次感叹,缘分一事巧,江湖不算大,来日也不长。
与主子同坐一桌的车夫叼着烟杆,把烟一口闷下了肚。
瞧见小白脸公子哥一脸惊然,被人骂小黄狗的燕君莱露出一个阴恻恻地笑,无声做口语:缘分啊,打架吗,兄弟!!
全身忽地蹿凉,公子哥拿着筷子的手在颤抖。不敢絮絮叨叨嫌弃此地粗陋寒酸,他悻悻然放下筷子,留了车夫一人惶惶面对这局面,自己个儿从最边上溜开。尿急,粗野茅坑去也。
“诶,我听说,那六剑阁阁主的公子不是和胡疯子的徒弟定的娃娃亲嘛。”
“切,都是往事了。胡疯子再厉害又怎样,那不都死了,那这事儿还不是杨家说没有那就没有。没了胡疯子一身武力庇佑,那孤苦流浪儿出身的小女娃拿什么和名门女比?再有,你们自己个想想,胡疯子这么一个邋遢鬼,教出来的女徒弟能是个什么样子。”
“诶,江湖都知这胡疯子和六剑阁关系好得很,哪知胡疯子死后……”
不知胡疯子死因细情,旁人只是唏嘘不已。
生前搭肩勾背是好兄弟,好酒好菜奉上,死后啥也不是。末了,唯一的徒弟竟被故人拿婚姻大事如此戏弄,也不知胡疯子知道这事,会不会恨得抠棺材板,从里面蹦出来。
“听说这镇子离胡疯子那地只有一天的脚程,那胡疯子年轻时的性子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狂得很……你们说,他那徒弟会不会杀来?”
旁人谈论的主角,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草鞋,并且,自我感觉良好。
燕君莱觉得,她的样子不错,虽然看着有点像男人,至少有鼻子有眼,五官都在该在的位置。
她的性子也不错,虽然有点懒散、暴躁,还爱瞪人,但拎得清楚事儿对错,不算坏。连脚趾头也很好看,虽然现在有点脏。
而后,她又很无奈,未入江湖,江湖当真有她的传说?她会来喜宴的事,人人都猜得到。
不过,可能令人失望,她与六剑阁的故事没他们说得那么复杂。
定亲一事只怪胡疯子酒喝多了随意订下,口头承诺,没有信物。
现如今,他们之间仅剩的脸面已经撕破,那喜当名门贵婿的六剑阁公子和她这个粗鄙女压根不会有什么关系,她今儿来,只是为要回一样东西。
旁桌闲话继续说。
“听说胡疯子老了性格好得多,敦厚了,但依他年轻时混江湖的性子,很有可能……”
话未说完,一阵争执声传来打断了几人闲谈。
楼梯口处有一群人紧紧围着,人群堆最里隐约有人在推搡谩骂,毕竟,骂娘的声音都这么响亮了,这听不见的怕是聋子。
而这闹剧的主角,是留言茅厕去也的小白脸公子哥。这小子慌慌张张从人群中挤出来,身后紧跟一拿刀的粗莽大汉对他怒喝:“你小子站住!!”
刀很亮,刃口幽幽泛冷光。
自此以后,若问公子,世上什么最白?
公子定会答——
不是那美女的白腿,不是女人胸脯香肉,也不是凌霄宝殿前的白玉石,而是那日拿刀撵我大兄弟手里的刀。
生命之危,剁头之险,此生难忘。
刀嚯嚯挥凉风,公子一张脸白得不能再白,莽撞后退,一个趔趄他跌倒在地,躲不了了,便下意识抱住了头。
大汉手中刀挥起又落下,却不见血光。旁边看客顿时哗然,几声叹畏惊呼之后,饭馆安静下来,没人发出声音。
瑟瑟发抖久久没等到刀落下,公子困惑抬起头,惊畏看着自己头顶未落下的刀,顺着刀刃看下去,他的视线停在那只纤细但粗糙布满裂口的手上。
出手相助的人,是一位被他看不起的恶女。
就是这瞬间,燕君莱凶恶女匪的形象在小白脸心中不复存在,反之高大起来。
眼前恍惚出现,世道纷乱之时月下孤影,寒刀出鞘,除尽不平事。
江湖是什么样子?
她是什么样子,江湖就是什么样子。
“入江湖时,前辈告诫,刀不向弱根。”
燕君莱姑娘性子粗野,声音也合了性子是哑哑的,带些历经沧桑的沉稳,不似别的姑娘那么清脆娇气,这,就要怪她是从小被胡疯子打到大的了。
说来惹人笑,江湖卖艺的用粗木棍敲身吆喝生意,而燕君莱,山上烧的柴全是胡疯子在她身上敲断的。
“那里来的小黄狗,竟敢多管闲事,看我……”
燕君莱懒得听废话。豪言未放完,这八尺大汉便被一脚踹飞,撞破木栏,轰然落到楼下去,惊得底下的人四散躲避。
一个人小女娃,究竟有多大的力气,不见提起内息,一刹那间,竟然轻轻一脚就踹飞了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不止楼下的人被吓到,目睹这一幕,许多人几乎惊掉下巴,纵然,这里面多是江湖人。
他们在想,这个黑皮小丫头是什么来历,小小年纪如此修为,江湖上好像没人能对上号。
依旧淡然如常,燕君莱抬起脚看了看,见草鞋没绷坏,在周围江湖人惊避下,她拿了旁桌不知谁的草帽,信步走到木栏破口处。
穿着一身粗劣布衣,烂絮处还沾了鬼针草草刺的少女站俯视下方,她居高,下方的人自然而然是仰望她。
长那么大燕君莱几乎没打过人,但经常被胡疯子打。这第一回她下脚力道控得刚刚好,性格暴躁的汉子身材壮硕,换句话说就是肉多,从二楼落下去,结实砸破一方桌在落地上,疼是疼了些,但没添骨伤。
“你骂我,我大气量点儿就不计较了,但,前辈说过,刀不向弱根,这是几百年的规矩了,可不能破。你可以挑战高手,输赢是你本事,但你不能抓住弱的耍威风。”
“信义,亦是如此。”
最后这句话,不合时宜没人会懂,但燕君莱是说给自己听的,时间太过久远,她需得不时提醒自己记得一些事情。
圣人也要吃饭、拉屎,只是眼下,她有比信义尊严更紧要的事……
宣扬正义理念后,燕君莱转身,板着脸,一本正经对小白脸说:“一事儿抵一事儿……劳烦公子帮我把茶水钱付了。”
说完,她抓了桌上的两个馒头,啃着便下楼离开。胡疯子的家当全是被那些江湖人当作秘籍的破书,对燕君莱毛用都没有,钱也不知道是花完还是藏起来了。她穷,选择能省则省。
胡疯子生前时常在她面前念叨,说江湖上最厌烦那种行事高调,一分本身牛皮哄哄吹出十分来,还有不问是非多管闲事的人,前者他见一次收拾一次,后者,不少被惹入斗争归为仇家。
燕君莱向来沉默寡言,不傻,清楚依这小白脸的性子说不定是他先惹的事,一面之缘不知人好坏,可她一时手快,出手也就出手了。
就是吃完东西没钱确实臊皮。
江湖有言:
为武者,拜师入门稽首誓义,行正道始一从一。
刀不向弱根,不殃及无辜,决斗不埋仇。
燕君莱说,规矩不能破,信义亦是如此。
毫不起眼的饭馆里出现这位小丫头,旁人不知是何来历,一举一动颇有久经江湖的那种不羁侠气,淡然处事几句言语便震慑了在场的江湖前辈。
被美女救下的白脸公子仍坐在地上,他惊怔着目送燕君莱离去,直至她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主子遇到危险,依旧自在倚墙啜烟的车夫走过去扶起他,这时,小白脸公子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起身追出去。
“好汉请留步!!”
话音将将落下,一石子从外面飞弹进来,射入公子脚尖的木楼板,止了他追逐的脚步。
抬起作呼唤动作的手僵住,低头望着脚尖石子打出的洞,思量片刻,公子边小跑下楼,口里急呼喊。
“美女请留步!!”
毛头小子精力旺,总是不消停。
车夫叹气,往桌沿上敲了敲烟杆,从烟锅头里抖落些许烟草灰,慢悠悠也跟了上去。
目送几人先后离去,伙计愣了一会儿,赶忙追了上去:“几位贵客,茶水钱没给!”
第四章 赴喜宴,遇小人
小镇少有的大户,庭院深深,主家大喜,已张灯结彩。江湖上来的客人大多不拘小节,粗莽道喜,温和叙旧,雅俗一片倒也和睦。
六剑阁外,燕君莱牵着她那缺牙老伙计一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喜气洋洋的好景象,她身上的冷淡与此格格不入,毕竟山上胡疯子的坟,还新着。
“红娘子,你说,我就这样进去,会不会太磕碜了些?”
红娘子是燕君莱手里牵这匹缺牙老马的名字,它会叫,会瞪人,遇到危险知道自己要先跑,机灵得很,就是不会说话,所以,燕君莱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
今日来往六剑阁的人大多衣着不凡,基本上都是附近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远客初来都带着绑了红布条子的礼盒。
燕君莱有些困窘,因为她此时穿着是一身破烂不堪的布衣脚下一双草鞋,外加一顶草帽。既是来搞事情,壮足气势最好,这样一身装扮未免也太弱了,一看就是没后台的弱鸡,而且还是空手……
想了想,她四下看了看,刚好瞥见墙角杂草堆里有几块红砖。
掂量了一下砖,燕君莱觉得,这砖的颜色好,看着怪喜庆,份量也实在。
所以,当简陋只裹了一层红布的贺礼抛空落小厮手里时,小厮根本拿不住,直接“咣”一声落了地。
这一声实在,直接把青石地砸出一个小坑。
四周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盯着地上份量忒实在的贺礼看。
有耳力好的人已经听出了猫腻,不想多事,暗自憋笑。
小厮悻悻捡起贺礼,见燕君莱年纪小又一身破烂,管事怀着质疑打量着贺礼。
燕君莱面不改色迈步往里走。论装逼,她没学到胡疯子十分之一,但应付这种小场面是绰绰有余。
“呵,这是皇都货,我主家特意让我带的贺礼,你想拆就拆开看吧,之后主人家说少了一点份量,就是你的事了。”
听了这半带警告的话,管事赶忙收回了手,主人大婚,管事站门口拆客人带来的贺礼,这种动作真的很难看不合礼仪,更别论皇都货的真假了。
之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故事,燕君莱顺顺利利跨进第二门的门槛,将将走了一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最惹眼的那个人,那个众人中央声声道喜的红衣郎君。
宽大庭院,热闹非凡。
转身看见看见燕君莱后,这位郎君怔住,满面春风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脸色变了又变。
“君,君莱……你怎么来了?”
郎君神情闪烁,庭院里许多人的视线移落在了燕君莱身上。
燕君莱很想像那些无理取闹的女人一样回他一句:我怎么不能来啊!
然后两人吵起来,闹起来,打起来。她哭,一把鼻涕一把泪骂杨家没良心,控诉他们的罪行……
但这样的流程废话多,她放弃。
“道喜,顺便来拿回一样我师父留给我的东西。”
道喜么就算了,她最主要是拿东西。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侧门走进了内院,身边还跟着燕君莱认识的两个人——小白脸和他的车夫。
虽山上离六剑阁不远,但燕君莱是很小的时候才来过六剑阁,早就记不清六剑阁的路,她今儿是跟着来赴宴的客人找到这里的。
边问边慢走,一双腿走不过两匹高头大马两个车轮子,所以,小白脸公子哥和他那烟杆车夫先一步赶到了六剑阁。
双方今儿第三次碰面,一次比一次的场面大,看见燕君莱,小白脸公子哥一扫阴霾满脸喜色,搞得,好像今天成亲的是他一样。
燕君莱的穿着很有特色与她自己的风格,简而言之就是太过贫穷,在一堆衣着崭新整洁的人里站着跟个小叫花一样,所以六剑阁阁主杨六剑一眼就看见了她。
与一个管事嘀咕了两句,杨六剑皱眉,微思忖,他怡颜悦色对燕君莱说道:“君莱侄女,怎么这会儿才来?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去后院看看你嫂子。”
话落,杨六剑身边的管事把一个婢子推出来,婢子茫然看了看,随即小跑向燕君莱。
嫂子……么?
燕君莱拂去婢子扶自己的手,扫了一眼旁边看戏的小白脸公子哥,暗骂阴魂不散,然后摇头,“不了,我今天是来拿回东西的。”
杨六剑对婢子使了眼色,又对燕君莱笑,“君莱,你这姑娘在说什么傻话呢,我们这里是六剑阁,哪会有你的东西,只有你师傅生前为答谢我六剑阁照顾你,赠予的两本功法。”
“……你,是想要回去?”
周围哗然,客人开始咕哝燕君莱不懂事,赠予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而且还是对自己照顾有加的长辈。
终归是年纪小,性子再怎么稳沉,面对杨六剑这等老江湖,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你莫再拉我!”
被呵斥,婢子讪讪收了手。而燕君莱带着笑走下了台阶,与这两父子相隔十余步正对站着。
“杨叔说笑了,君莱十年未出过山,吃糠咽菜粗衣裹身,全是我师父胡疯子给的。活着是自身本事,无需他人施舍,君莱不需答谢谁,如今连我师父也不需要,因为——他已经死了。”
话到最后,燕君莱抬眸看向杨六剑,她眼底只有平静没有翻涌其它情绪,可唯独这份平静,使杨六剑一瞬间慌乱避开她的注视。
燕君莱一番话使周围再次哗然,所有人都在诧异,这其貌不扬的黄毛丫头便是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此生收的唯一弟子?
杨六剑插话,显得有点急:“你这姑娘说什么瞎话……”
不搭理杨六剑,燕君莱仍自顾说着,旁人渐渐安静下来听她说。
“说起来,我师父胡疯子死得蹊跷。他在半个月前与杨叔喝过酒后便重病不治,当晚七窍流血而亡,死的时候,肠肠肚肚都烂了,简直不敢看。山上条件不好,君莱昨个才把棺材做好,耽搁时间久了,师父埋下去的时候已经……”
“君莱,够了!!”
燕君莱转头看了一眼杨璟,木讷把被打断的话说完,“……都臭了。”
骗人的,胡疯子那里的奇怪的药多得很,想着要下山出远门办事,这些药没人用就浪费了,多半还会被有心之人搜刮,于是燕君莱便把这些药全都拿来泡胡疯子的遗体。
瓶瓶罐罐的药倒下去,红红绿绿好大一锅汤。
正值夏日,等燕君莱现去砍树把棺材做好,胡疯子的尸体不止没臭,甚至还香得很。
想来,是腌入味儿了。或许等到百年之后,哪个不长眼的翘开墓,胡疯子依旧香气扑鼻,也算全了流芳百世。
“杨叔,我是昨天才发现胡疯子的东西少了,那七星剑法、无双剑谱什么的秘籍我就不要了,但那本黑皮书我得拿回来。”
这些秘籍可是好东西,胡疯子手里的更是好东西,这一点世人皆知。
但燕君莱不在乎,她所表现出来的,是只在乎黑皮书。
“这黑皮书圈圈叉叉的你们也看不懂,拿来无用,就还给我。”
这书,对燕君莱来说很重要。胡疯子死前,哇啦啦吐血,吊着最后一口气都在念叨着,如果书拿不回来,他怕是就要带她去做鬼了。
还有事未了,燕君莱不想去做鬼。
被燕君莱伶牙俐齿噎得无法反驳,泼了一盆杀人夺秘籍的水,杨六剑怒斥,“你这黄毛丫头休得胡言!!”
杨璟闭上眼,笑容苦涩,这生性骄傲的年轻人不敢睁开眼看眼前人的神情。他比他爹好,讲点道理。
“爹,胡师父送我们的东西里不是有本黑皮书嘛,拿给君莱吧!”
杨六剑很是不悦,猛扯了一下杨璟的衣袖,“你这孩子,燕君莱不懂事你还这么惯着她?”
随后,他告诉燕君莱:“既然是赠予我杨家的东西,那自然是我杨家的,哪有什么事后要回去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个和杨璟搭配成双的面容娇艳着喜服的女子,从刚才杨六剑带着小白脸公子哥二人走出的侧门走出来。
一口一个我杨家,刚入杨家门便把自己当杨家人,这个新媳妇真不错。
而她,便是当诀门主女儿骆以冰,现在是杨璟的妻子。
话语锋利,笑容可亲,她端庄走到杨璟身边后,美目打量着燕君莱,是藏不住的嫌弃。
第五章 少女彪悍 以一敌二
“璟郎,我听下人说君莱妹妹来了,便出来瞧一瞧,想着多个妹妹多个亲热说贴心话的人,哪知,妹妹在我二人大婚日不是来祝贺,而是来要东西的。”
一口一个妹妹,燕君莱十分感激,并谢她全家。
“不是‘要’,是‘拿’。”不想被人接二连三羞辱成恬不知耻要饭的,她提醒这傲慢女子话里别有所指。
“想拿?那就得有本事!!”说变脸就变脸,骆以冰眉眼一挑,面容现出厉色,踱步走到燕君莱面前,居然质问:“小妹,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上门讨东西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身手够不够用?”
闻言,所有人惊了,这大喜之日,动手什么的看不过去吧!
无端端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凶她,燕君莱有些囧。究竟谁是贼底气足,硬揣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这么理所当然。
新郎官杨璟霍然转身拉住骆以冰,慌张打圆场,“你莫动手,那东西是君莱的她想要就给她……”
而他老爹杨六剑面带喜色打断了杨璟的话,明明心里高兴到飞起,表面是却装模作样很担心,“君莱,快给你嫂子认错,说东西不要了这是便罢了。她可是当诀门主的女儿,江湖上有名的高手,你打不过她的。”
他语气难掩窃喜,想以骆以冰的身份压制,侮辱燕君莱,让她知难而退。
燕君莱面无表情,暗骂了一句不要皮的老东西,然后正眼打量骆以冰。
骆以冰,除去当诀门主女儿这一身份,她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应该说,是她这个年纪,年轻一辈里赫赫有名的高手。混江湖的女子中,按武阶骆以冰能和前辈一起排上号,而燕君莱,除了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的徒弟外,什么都不是。
这燕姑娘,年纪小,穷,长得还磕碜,不怪乎别人瞧不去她……其实,她也有点瞧不起自己,年纪小,又穷又磕碜,三样全落她身上。
想了想,燕君莱回应,“好……”
不想大喜之日见血,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哪知,话没说完。
江湖人多,有名的多了去,许多人名不符实,不中用的见一个就少一个罢了。
“既然骆小姐这样说,那我师父被你杨家偷来的东西,今天——我燕君莱就凭能力拿回来!!”
看客皆面面相觑,他们一齐看向了主家杨六剑等人,没等杨六剑回应,便自觉往边上散开。
众人刚把场子空出来,只见一抹红色绯影闪过,定睛一看,原来是骆以冰率先出手和燕君莱打了起来。
一掌带风擦过耳边,尖利指甲划破燕君莱的脸皮。
瞧不上这个丑丫头,骆以冰面容一直带着不屑冷笑,手挥过燕君莱面前,撩起她狗啃似的缺刘海,点到即止,没伤人。
不是这女子心善,她是诚心在众多江湖人面前羞辱燕君莱。
虽知道燕君莱有胡疯子这么一个第一高手的师父,可骆以冰看燕君莱年纪小,又其貌不扬一副寒酸样,自然轻视。只是这娇小姐不知道,燕君莱,是从小被胡疯子当男孩子打到大的。
经常被人骂小黄狗的姑娘,皮厚,凶悍得很。
所以,旁人眼中只见两女子交手两招之后,燕君莱侧身,肩上七彩穗晃悠,抬手挡下骆以冰抓向她脖子的手,随反手扣住,转身一圈借势猛地一甩,骆以冰被燕君莱轻飘飘扔飞出去。
即将砸到柱子上时,杨璟及时接住,这才安好落地。
按理说大名鼎鼎的江湖高手不该这么弱才是,可被燕君莱抓住手时,骆以冰觉全身忽一麻,待有知觉时已经被扔飞。
脚刚沾地,骆以冰一把推开杨璟,抬腿横扫旁边桌上一碟瓜果打向燕君莱,顺势一步踏上桌面,腾空跃起,下一眼人就出现在了燕君莱跟前。
“骆以冰,别去……”杨璟想阻拦,被杨六剑拽了一下,伸出手最后什么也没捞着。
杨璟生得相貌堂堂,面冠如玉,和那些肥头大耳的世家子弟不一样。骆以冰自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甚至连宫里都敢得罪,不做那太子侧妃下嫁于杨家。
心仪杨璟,她老早就打听清楚跟杨璟有关的事。听闻燕君莱的存在,知二人的关系,再看到杨璟紧张燕君莱,骆以冰更是气急,这一刻厌恶燕君莱的存在,顿时起杀心。
她乃当诀门主女儿,要身份有身份,除了东宫不知相貌的那位,一直是主,何曾是第三者身份出现。
带着杀意,骆以冰出手招招带利风,一拳打向燕君莱肚子,反被燕君莱一把捏住手腕,左肩受了一掌踉跄往退。
燕君莱紧逼,聚力掌心,哪知刚出手,杨六剑这老泼皮横空拦了出来。
两女子光明正大过招,杨六剑一把剑就正正横在燕君莱与骆以冰中间,一剑挥过,把燕君莱短得不能再短,丑得不能再丑的狗啃刘海削去一截,又在她脖子上留了一道血口。
偷得一手,杨六剑装腔作势说教:“燕君莱你别太过分了,交手适可而止,怎能趁机偷袭再出手伤人!!”
东西是杨家不正当偷来的,打架的苗头又是骆以冰挑起的,堂堂正正过招,杨六剑在骆以冰将输之时出手偷袭,救下骆以冰,伤了燕君莱,颠倒黑白还把错怪罪在燕君莱身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市井老赖,哪有什么江湖门派当家人的作派。
一双眼倒是瞧得明,可心掌控行动,草往哪边倒,全看风往哪边吹,看了形势,周围人要么皱眉闭口不言,要么就是附和讨好。
一群人,剥了外面那层皮,全是墙头草不倒翁。
“是啊是啊,这黄皮丑姑娘过分了。”
“当诀骆小姐原意和她比试已经是给她面子,她怎么还能如此不知好歹。”
……
面对这些人讥言讨伐,燕君莱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和脑门上那戳短到冲天的刘海,些许茫然。
“胡疯子不是个正经东西,教出对的徒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年纪轻轻,就这么没皮没脸。”
对于自身的污蔑她未辩解,但这些个江湖人的话愈发过分,忘了她只是个小姑娘。其实从小被打骂惯了,倒不在意这些人说得有多难听,在意的是他们嘴里的胡疯子。
虽然知道胡疯子确实不是个什么正经东西,自己又从小被他打到大,但那也是她师父,好歹是自己人,死都死了,燕君莱哪能让他被人如此欺辱。
所以,盯着那人把最后一个字说完,燕君莱默然拔出刀,刀尖指向他。
这个动作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决斗,不分生死的那种。
小小女娃气势凌然,吓得说大话的江湖人腿发软往后退了一步。
燕君莱不喜欢吵架,也不擅长吵架,喜欢直接开打。
江湖规矩——
除直奔杀人去,对方没武器,或没拿出武器,是不能先亮自己武器,否则,先亮出武器那方便会就被视为挑战,或者说是挑事儿,死了活该。
第六章 她很忙,赶时间,快点打
说了江湖规矩,可有人不要脸,不在乎规矩,需要时,又拿出规矩说事儿。
对的,不要脸,说的就是杨六剑。
“今日是我六剑阁大喜,哪知故人徒不义,杨六剑好言相劝无果,今日,我六剑阁就替胡疯子教训教训他这个孽徒。”说着,杨六剑给边上人使了眼色,十余人直接就围住了燕君莱。
他们打算以多欺少,名声摆后头,先解决了燕君莱再说。
这时,一道清亮难掩性情桀骜的声音响起,“是非不分,无理至极!!”
“还什么侠客,口口声声侠义,实在可耻!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点脸。”
小白脸公子呲牙咧嘴从车夫手里挣扎出来,气汹汹小跑到燕君莱身边,眼露凶光看着周围欲对燕君莱对手的江湖人。
燕君莱口拙,傻蛮只会动手打架,这小白脸手无缚鸡之力,但嘴厉害,直接开始埋汰这些大义禀然的人,“现在倒是蹦哒得欢,那你们瞧不上眼的胡疯子在世时你们敢这么说吗?你们敢在他面前吭一声不是吗?”
“当诀女有眼无珠下嫁六剑阁,招一群虚伪小人聚此,沆瀣一气,倒是合了时宜。”
激愤昂扬说着,小白脸的手一个又一个指向众人:“你,你,你,还有你们,自负正人君子,实则全是谄媚奸诈的小人!”
“你这小白脸休得胡言!!”话落,说话这人被杨六剑瞪了一眼。
骆以冰气白了脸,但不敢有动作,只得对小白脸边上依旧叼着烟杆一眼销魂啜烟的车夫道,“师叔,管管你带来的人,这我六剑阁的事哪能容他这个外人多嘴。”
车夫摇头,很为难,“唉呀,这小子脾气浑,他爹娘都管不着,这不,是跑出来让我逮回去呢。我管不了,你想打就打吧。”
这个师叔挺爽快的,但之后,他舒服觑眼吐出一口烟雾,懒洋洋又添了一句。
“……等会儿我打你来还就行了。”
人好歹也叫你一声师叔!
车夫表示——我不在乎。
众人:“……”
公子哥沉腰有模有样扎了马步,张开双手护在燕君莱面前,一本正经道,“英雄你别怕,刚刚你救了我,这次我保护你,有我在,定不让这些人伤你分毫!”
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多出这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燕君莱迷了眼打量着小白脸公子哥,随即一脸嫌弃推开,他跌跌撞撞回车夫身边。
保护?她不需要,更何况还是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弱鸡。
“你还是回去吧,如果从这六剑阁连本书都拿不回来,我燕君莱还有什么用。”
边说着,燕君莱扭了扭拿刀这只手的手腕,看向了杨氏父子,杨家新媳妇骆以冰,还有一干欲仗势欺人的江湖客。
“谁先上?我赶时间,拿了东西就得走了。”不是说大话,她是真有事儿。
骆以冰扭了扭肩,从婢女手里接过佩剑,大步走向燕君莱。
她不是傻的,江湖最唾弃输不起,大方承认不敌,比输了赖账有脸。好歹是江湖上有头有脸,去哪儿都有人敬三分的人,刚她二人交手时杨六剑出手,就有些不光彩,现在,她得亲手找回自己的颜面。
旁人观战,没人敢大口喘气,连细语的声音都歇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相对而立的两个女子身上,她俩,一个红衣艳绝,一个烂布衣刘海飞天长得好生磕碜。
紧张气氛只安静一瞬,骆以冰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金丝绣纹的裙摆晃动,绣花鞋迈出,直接挥剑落向燕君莱。
一抹寒光映在眉眼,眯眼瞧着,燕君莱顺势仰下身,一脚离地,身子伶俐往旁一翻,转眼间又站起身。随之一刀一剑相碰,嚓啦闪了火花,下一眼,一把剑旋飞了出去,深深插入了杨六剑身后的柱子上。
观战众人惊呼,定睛一看,才发现柱子上居然是骆以冰的剑......
燕君莱力猛,直接硬接了她一招。结果却是骆以冰的手被震麻,手中剑飞出去,再次承蒙燕君莱关照,被她捏住手腕扛肩上甩飞了出去。
对于美女,燕君莱还是存在怜惜,只是甩飞,没有用脚开踹。
因为女子肚子子宫所在,同为女人,她下手会留分寸。
燕君莱一分关照也仅是如此。
骆以冰刚站稳身子,一抬眼看见的便是刀刃削向她脸,最后,她却只感觉到了凉快,没感觉到痛意。
没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骆以冰踉跄后退,燕君莱步步紧逼,一把刀在骆以冰面容前挥得唰唰破风响,骆以冰的脸很凉悠悠,白了又白。
短短时间,骆以冰手无寸铁,在燕君莱的强势下,她忘了反应,惶惶后退被逼到了死角,这时,一把剑再次拦了出来。
燕君莱皱眉,眼中闪过厌恶,咬牙怒喝一声,旋身,一连串动作流利未停滞一分,挥刀砍下!
于是,那多管闲事的剑硬生生被砍成两截。
四周一片死寂,有鸟悄然停驻飞檐,细啄爱羽,没人先从惊然中回神,就连那主子被打都面不改色啜烟的车夫,现在是一脸郑重,手中烟杆垂落身侧,不动弹。
可笑,今日喜宴,从此江湖,传六剑阁与当诀就是笑话。十围一,二打一,两个前辈欺负一个小姑娘,居然还没打得过。
作为胜者,燕君莱是从毫不起眼翻盘的,刀尖指着倒在一起的两公媳,她淡淡道:“再说一次,我要的东西。”
一直都没有动手的心思,杨璟面带苦笑豪无知觉点头,说话有点磕巴,“君莱,别动手了,我去把书给你拿出来。”
不多时,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杨璟把一本黑皮书放到燕君莱手中,他一脸愧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燕君莱不想听。
台阶下,骆以冰与杨六剑半躺在地,除了杨家忠仆无人敢搀扶,他俩满脸恨意忿忿望着燕君莱,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咬牙切齿,就似下一瞬便会扑上来咬死燕君莱一般。
燕君莱不怯。
“杨六剑,胡疯子怎么死的,你很清楚。这老泼皮浪荡一生,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儿,老了老了,却折你这好友手里去了。”
“我虽没家没势,一个孤苦流浪儿,但我好歹也是胡疯子的徒弟,你千不该万不该为与当诀交好,毁约不说,还欺辱我。”
“今日杨璟大喜之日,念及旧情,我留你一命,他日再见,定取你命安抚我师父胡疯子地下亡魂!!”
语气冷悠悠说着话,燕君莱自顾收刀,随意翻了翻书,见无异,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她转身便朝外走。
小白脸说得不错,今日,当诀女下嫁六剑阁大喜,虚伪小人全聚一块来了。
平日里拱手作揖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今天,人性的阴暗面都见了光。
有人不甘心,有人失望燕君莱没有乘胜追击草草收手,有人恼羞成怒失了分寸。
“燕君莱,你瞧瞧你那个样子,男不像男女不像女,怪不得杨璟不要你!!”
燕君莱望着骆以冰,稍有失神。
骆以冰是大小姐,此刻更像泼妇,原来人和人没有二般,脱离了那个身份,贪痴嗔,都一个样子。
燕君莱失笑,此刻口拙的她妙语连珠,一番话把所有人都奚落一遭,“骆小姐说笑了,这杨璟算个什么好的,杨家又算什么个东西,六剑阁这等污浊地,也只有你当诀才瞧得上眼,配得上。要不是须得拿回这书,我才不会踏足你六剑阁门外地,免得脏了我的鞋,与你们这等人交好,自毁身份。”
话末了,燕君莱停下脚步,皱着眉头扫视一圈在场皆悻悻然的人,随即收回视线迈步踏上台阶。
架打了,东西要回来了,她该走了。
死老鬼给燕君莱说过,当诀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真,还是个没什么眼光的坏东西。
她脚刚踏上最后一阶,杨璟唤住她,“君莱……”
不想搭理他,燕君莱头也不回继续走,将走出二门时,她忽停下,转身扫视庭院。慢悠悠解下吊脖子上的草帽,随手就甩开,只听“咻”一声,草帽钉在了堂屋的牌匾上。
“对了,今天我确实是贺喜来着,贺礼进门时我就拿给小厮了。”
望着燕君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小白脸忽回过神来,随即不顾车夫阻拦,大步追了出去。
“英雄……好汉,英雄等等我!!”
而后,院内一干人看着那管事手中捧着,红布上烂成两块的红砖,静默无言。
杨六剑与骆以冰咬碎牙暗暗啐骂:这天杀的死丫头、丑丫头,送块板砖来是何居心,竟然如此侮辱人!
见二人脸色难看得不得了,旁人笑着打圆场缓和气氛。
杨阁主莫气,杨少夫人莫急,你俩瞧瞧这砖多好,红色多喜庆,份量足,送出去多实在,最讨喜的是,还成双。
燕君莱想说:其实,这砖就是我路边随便捡的……
第二章 孤人行
谨遵师言,实力不行,气势来凑。
官道边上,打扮略显糙气的草帽少女背着一把刀,抱手微扬起下颚,被草帽檐遮盖的双目冷冷目视前方。
燥风吹来,灰尘未拂去,却狂势带来风沙。
路上不时经马车或赶路的旅人农户,一位红脸颊的糙汉奋力扬鞭打驾车畜牲扬长而去,车轮滚滚,扬起路面灰尘低低蒙空。
前方,一个小山包后,隐约可见小镇静卧于山青水秀中。
风沙大,燕君莱眯眼也看不怎么清楚山后景象,只要稍睁眼,灰尘便一股脑糊住眼珠子。
“死——老——鬼!”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儿低声骂,认识的人一只手就能拎清楚,骂的自然是胡疯子。
“说什么行走江湖天天吃肉喝酒,闲来无事见义勇为还有美女追捧!”
屁!
“格老子,要死了都还骗老子,你走江湖吃肉喝酒,凭什么老子走江湖就是天天吃灰喝西北风!!!”
这风似乎是诚心要惹毛燕君莱,也有可能是她棺材里的死老鬼胡疯子作祟。
只听她话音将落,忽起比先前更大一阵风,直吹得荒野草木“飒飒”乱晃。
狂风作乱中,有箫声传来,隐隐约约飘忽不定。
灰尘搬着狂风扑在脸上刮得脸疼。为不让风吹渣子进去,燕君莱觑了眼,转身拉紧缰绳拽着她的缺牙老伙计继续赶路,并不关注吹箫是何人。反正是闲得蛋疼才有这闲情,高低是个人才,说不定还有点大病。
没走多久,风忽停。在燕君莱后方风沙里隐现出一辆马车。马儿健硕,四条腿拔溜长,慢悠悠跟在燕君莱身后,保持着十余步左右的距离。
马车上是一对主仆。
车辕上坐着一名叼烟杆的中年汉子。汉子咂一口烟,微眯眼销魂吐出一口烟雾,随后懒洋洋甩鞭打马屁股上,马带着车厢用很慢的速度前行。
漫不经心瞥见官道边冷脸抱手走着的燕君莱,他顿时睁大眼十分激动,叼着烟杆导致说话磕巴:“太,公,子!”
连磕巴出口三个字后,车夫找回了自己说话的能力,转身拍着车门,激动喊:“公子,快出来,有美女!”
啥?
美女?
谁?
一声“美女”犹如平地一声雷,惊了三个人。
被这声音吓一跳,端着冷傲架子走路的燕君莱立马破防看四周,很想知道是什么个绝世美人儿竟会让人喊声带有如此激愤的情绪。
与此同时,只听“砰”一声,那马车门从里猛地踹开,随即一道年轻清润的声音:“美女?”
燕君莱没能找到美女,放眼四周全是荒草,连朵好看的花都没有……
而且,四周貌似只有她一个母的,美女……难不成是她?
不会吧,不会有人这么没有眼水吧!
诧异着,燕君莱木然,缓缓侧头看向马车。车辕上站在一个微屈身,皮肤很白,五官精致,有些清瘦的年轻……男人?
声音好听的小白脸公子哥,很好看,该说漂亮才更贴切,如同女子那般的精致漂亮。
她眉轻挑,随后觑眼仔细打量他的脸,腹诽:啥玩意儿长这么娘?
然后她心中又生出不平:同样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怎么脸与脸的差别会那么大。
格老子,是老天爷不公,颜值分配不均匀。
另一边,小白脸公子哥还在不停转动脑袋四下找着美女,猝不及防,转头便与燕君莱对视上。
白脸对黑脸,大眼噔小眼儿,两两相望无言。愣了一下,公子哥的视线缓缓下落至她胸上,很是困惑:“咦,男的女的?”
……
一瞬间,燕君莱眼神如腊月寒刀,她抬手摸头,转眼一顶草帽划破风声深嵌入车厢,位置,仅离小白脸公子肩膀一寸。
车厢在主仆二人注视中,“咔嚓”一声,缓缓绽开一条缝。
公子小脸刷一下变得更白。
但燕君莱没想到他反而满眼惊羡,极捧场拍着手:“啧,小兄弟真厉害!你这招,容我再练个五六年我也能行!”
就着斜睨小白脸公子的动作不变,燕君莱冷笑,心想这公子哥看起来不正常,莫不是脑子缺了根筋?
“姐妹,我这招一般柔弱姑娘可练不起。”
姐妹?
闻言,小白脸公子低头打量自己,忽地跳下马车。落地后踉跄东倒西歪晃悠了几步,小步跑到燕君莱面前,双手扯开了自己的外衣大力拍胸膛,怒言:“兄弟眼瞎?我男的!堂堂男子汉!!”
胡疯子说过,混江湖得有“气势”。于是燕君莱双手叉腰,挺起自己的胸堂……纵使代表着尊严的胸膛一马平川毫无起伏。
“娘娘腔,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老子——女的!!”
“啥?”
属实意外,公子哥被燕君莱怒吼之后一脸错愕,理好衣领又围着燕君莱转了一圈,不光光是打量,瞥了一眼她脚上的草鞋,越发嫌弃。
啥地出来的姑娘,居然如此粗鄙,竟敢穿双草鞋就出门来,简直有伤风化!
最后,他抬头,视线落到她背上的刀上。忍不住伸手悄咪咪摸了一把,被燕君莱侧头一瞪,他悻然收回手,嘴里嘟囔着走开:“还说不是男的,这么彪,说不是男的谁信。”
燕君莱再次皱眉。短短时间内,三番两次被这小白脸公子哥侮辱,就这样让他走了,是不是有点没面?
于是,她面容忽现出恶狠:“站住!”
“小兄……姑娘,何事?”公子转身时,终于想起改口,可,还是出了错。
“打架!”
小胸姑娘?虽不在乎身材这种外在的东西,可被人当面讥讽,燕君莱还是有些不满。
闻打架二字,停了马车站公子哥边上叼着烟杆依旧一脸销魂的车夫,不慌不忙淡了一眼燕君莱,丝毫不怯。
打架嘛,又不是打不起。
决斗嘛,一个死字而已。
就一个小丫头,谁怕谁?
而后,车夫的视线才轻飘飘往燕君莱身上移,终是正眼打量她。只瞥了一眼她那把刀柄上挂的七彩穗,他却忽吓得把一口烟呑下了肚,一缕烟从鼻孔窜了出来。
江湖各有规矩,前辈自然懂。谁管黄毛丫头瘦小子武阶高不高,只要是游侠武器七彩穗,那就是夺命物件儿。
这是出门在外呢,遇事能躲则躲,哪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
打嗝呛出肚里一口淡薄烟雾后,车夫拉住公子的胳膊,一脸严肃对燕君莱摆手:“姑娘见罪,咱公子年轻气盛没见过世面不懂事,今日陌路相遇,诸多事情如有冒犯,烦请姑娘大度,别和公子一般见识。咱不打,不打!认输这就走了!”
公子点头,挣扎着却想往燕君莱那处走,憋着一股不服的劲儿。
“打,打,打!打不死我算你输!”
车夫摆手,拉着公子往马车处走,小声劝说着:“公子你咋这么轴,咱不打!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和一个小丫头争什么。”
用尽全身力向后拖着,公子点头,看起来有些激动,恨不得马上挨把脸凑燕君莱跟前儿去挨两巴掌。
就跟扯牛回圈一样,车夫“嘿咻嘿咻”扯着公子的手往马车处拽,仍不忘好言相劝。
“公子,武器挂七彩穗的侠客会杀人!这荒山野岭,她可不管你是谁。而且江湖上怪人多的是,指不定她打赢了要你娶她,输了又要以身相许,而你,输赢都不得便宜。”
“哦,这样啊……真真非娶不可?”
“不娶就砍你,剁你命根子。”
“……你不会真不管吧。”
“我只救你命,”车夫摇头,在小白脸惊喜注视中,下一句话让他顿感失望:“……剁你命根子我可不管。”
“没道理可讲?”
“法外之地,只有她的法,对错她说了算,她得不到,你也别想安生。”
“如此嚣张!着实荒唐!”
“法外之地,狂妄是法。”两人几句话就把燕君莱形容成了那蛮横无理的女恶霸。
谁家小白脸公子愿意娶彪悍的母老虎呢。。。。。
放了打架的心思,初萌的江湖热血情怀淡去,公子不再挣扎,自己个儿站直慢调往前走了几步。
想到四处听到的江湖趣闻民间怪事,他思忖,少时,脑中掠过很多东西。恍若看见平静转眼间变为腥风血雨,又看见自己被粗声大气的燕君莱搂在怀里,“小宝贝,乖乖让老娘啵一个……”
欲奔走江湖的热血瞬间变成满身鸡皮疙瘩,小白脸起了个寒噤。
似心有灵犀知对方所想,他与车夫面无表情对视,忽然二人默契大步开跑。视身后燕君莱为恶虎,二人健步如飞,二十余步的距离一溜烟就跑了去,比那风还快。
而后,主仆二人先后跳上马车,极其利落驾马车飞快远离有燕君莱的危险地。
这两人戏多,虽是有意密谈,但习武多年听觉灵敏的燕君莱有听到,很是大度,她没追,走了就算了。
哪知已经走了一截的马车忽然停下,小白脸捞开帷子,从轩窗探出脑袋,挑衅:“你这个泼辣小女子,江湖大,来日方长,你敢不敢告诉本公子你的名字!”
未说话,燕君莱反手拔刀扛肩上,缓缓抬头盯着小白脸……
刀一亮相,那黑不溜秋油光水滑的脑袋缩了回去,轩窗猛力被死死关上,随即甩鞭吆喝声起。
最后,这对主仆留给燕君莱的,就只有马车尾后一串飞灰,马车上还钉着燕君莱的烂草帽。而她,未报姓名。
没去追,燕君莱呼一口气,随后把老马头上的草帽取下戴在自己头上。
死老鬼说过,混江湖实力为上,你是高高手才能横行霸道,所以,以后谁敢骂自己汉子,她就削死谁……
十六岁的少女很暴戾,只因初次下山行走江湖,就被人称为大兄弟……
第七章 一杯春酒化前缘
红娘子老了……活人来说也就二十岁左右,但马就是正步入老年。它年轻时候就缺了牙,早早就现出了一副老态,还不喜欢动弹,燕君莱把它甩哪里,耽搁了这么久出来时,它还在哪儿站着。
心中烦闷,燕君莱揉了一把红娘子脑门上的中分刘海。马毛柔亮顺滑,长长搭在脸颊两边,稍修饰脸型,朦胧美感,竟显得面容精致柔和了些……
疯了,燕君莱觉得自己是疯了,竟然觉得马脸好看!!
她叹气,抹了一把眼睛,牵了红娘子离开。
悲伤只会在人后显现,胡疯子死的时候她一点没敢表现出伤心。哭哭啼啼做甚,该死的人还是会死,不会留下来,反而只会徒添许多无用的悲怆。
“红娘子,就剩我们两个了,你要好好的,我也要好好的。”
“我会保护你,但以后打架的时候你别把我甩了自己一个跑。”
“杨家人不地道,你可不能也不地道。”
“杨璟……他们一家欺负我,下次见到了,你帮我踢他一脚好不好。”
声音忽然哑了,燕君莱吸了一下鼻子,低头粗鲁擦了一把眼,抬头后还是那个没皮没脸不怕打的燕君莱。
乡间阡陌,不时有午时归家的农人,一矮小的人牵着一匹马相伴行,稍显凄凉。
此时伤心事当心头,不过还有令人拍手欢舞的欣悦事。
“胡疯子死了,没人打我,也没人骂你了……我们终于可以尽情的玩耍了。”
“走的时候我往他坟头上插了一朵花,他最讨厌的大红花。”
“我把他最喜欢的那双草鞋烧了,还有那件烂补丁……这死老鬼,死前问了那么多道他都不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以后他的坟头草长成林了我都不管……”
“英雄,等等我!!”
正与红娘子嘀咕着呢,乍听声音在身后响起,燕君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拽着红娘子就跑。
几步后,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一大步蹦到燕君莱前面。
就跟抓鸡一样,他跳着转身,“嘿”了一声,扎了马步,喜笑颜开张开双手疯癫癫拦在一人马跟前。
“哈哈,看你往哪里跑。”
紧随其后,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人边上。
车辕上,车夫背靠车门,面无表情望着燕君莱,咂一口烟,随后一脸陶醉吐出烟雾。
这是个老烟鬼,说话都散着烟味呛人。
视线回到两个小年轻身上,四目相对,未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燕君莱,想打人。如此想着,她跟着这样做了,松开缰绳跑到小白脸跟前,抬手就是要开揍,小白脸缩头缩脑赶紧躲。
“叫你别跟着我,你咋不听……”
……
夜时长街,当垆冻醪,开春一杯化前缘。
小镇街尾的酒馆,燕君莱趴在栏杆上望着右方屋檐下挂着的灯,灯一盏比一盏远,手中酒杯覆下,杯底残余的清酒几滴流出。
檐下飘零几盏灯,细雨绵绵里,于街角处,迷蒙亮光消失。
就像燕君莱看见的很多东西,她看见,摸不着。
此刻,小白脸公子拽着她的衣角,不停唧唧歪歪:“英雄,虽然你骂我娘娘腔,但本……我不是那种记仇的人,你早上救了我,这事就算了。”
“……大兄弟,是你先骂我的。”她只是心里想着难听的话,没说出来。
“英雄,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叫燕君莱,是你爷爷,你叫我燕爷就好。”
“……正经点儿,别唬我。”
“我在杨家被人这么骂,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名字?我叫燕君莱……燕君莱,君莱,莱。飞燕的燕,君子的君,莱芜的莱。”
反复呢喃着“燕君莱”三个字,清凉透彻的眼睛闪过一丝微芒。他醉醺醺把头靠燕君莱背上,显然还是下意识把她当成了男人,愣了好半晌,继续说着混话。
“我的身份很神秘,君莱你叫我九卿就好。”
自动忽略“神秘”,燕君莱更在乎的是他对她的称呼,君莱?
俩人有那么熟吗?
虽醉得糊里糊涂,但她还是清楚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这位姓九的兄弟,你还是叫我英雄或者好汉就行。”
少腻腻歪歪套近乎。
第八章 酒后胡说
拦路说要请燕君莱喝酒,谢刀下救命之恩,可这小白脸倒是自己个儿先喝得醉醺醺,一个“谢”字没同燕君莱说,别人的话也听不见,自顾自酣笑说胡话。
“你真的好厉害啊,唰唰几剑吓得这群虚伪小人惊慌失色,他们骂你,你也别生气,骆以冰那没眼力见的哪能比得上你。”
“这丑女人,当诀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不得了啊,和宫里交好不得了啊,竟敢骂太子软包子,说太子没用,是窝囊废!?”
“太子是什么身份,岂是粗蛮武人能比的,就算是窝囊废也比杨璟尊贵的窝囊废,就算是窝囊废也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窝囊废!!”
“就算是窝囊废也是世界上最帅的窝囊废!!!”
忿忿不平到最后,小白脸声音尖利俨然变成了嘶吼,活脱脱像个耍泼的女人。
燕君莱就纳闷了,“骂太子软包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而后,她也糊涂了,开始男女不分,“难不成你喜欢太子……咦,太子是男的是女的?”
“……太子是我的偶像,是我学习的榜样,长得帅不说,脾气还好,上敬老下护小,洁身自好,怎是骆以冰这种庸俗货色能诋毁。”
“太子啊……”
哝哝好大半天“太子啊”,九卿拍了拍燕君莱的头,脸在她背上蹭了蹭……
令燕君莱这个母的羞愧,这男人皮子嫩,居然直接被她的粗布衣擦破皮红了脸。
嘶声揉了揉自己的脸,九卿捻去燕君莱背上一刺人的棵鬼针草草籽,这玩意儿太扎脸了。
“君莱,江湖好玩吗?”
九卿小白脸的这个问题,燕君莱同样很疑惑,“……不知道,其实,我也没去过。”
九卿不信这说辞,他抬起头,偏了脖子斜睨着燕君莱,“你都这么厉害了,一个人打骆以冰和杨六剑都能打得过,怎么会没走过江湖,君莱你肯定在骗我!”
迟疑了一下,燕君莱磕巴回答:“呃,其实,其实今天是我第一天下山……行走江湖,也是第一天。”
就是这第一天走江湖,被人当男人,第一次见义勇为,第一次上门寻事。
已经喝傻了,九卿公子惊奇拍了拍燕君莱的头:“哇,我们君莱好厉害,才第一天行走江湖就打败两个高手,日后江湖必定留你姓名,乃侠肝义胆者。”
侠肝义胆?怕是偷鸡摸狗者吧,毕竟胡疯子年轻时武艺高超,就爱来这一手。
打了个哈欠,燕君莱眯眼,谦虚了一下,但也就是一下而已,“还行吧……这样的高手再来两个我也打得过。”
“我也没去过江湖,君莱,你带我一起去吧!”
燕君莱费力睁开自己沉重困乏的眼皮,一顿一顿回答:“不行……我还有事做,和我一起是走命,我懒得救你。”
“不怕,我跑得快,遇到危险,我一定先跑,坚决不拖你后腿。”
岂不是和红娘子一样?拖着两个不义气的东西混江湖好累的!
九卿哼唧着撒娇,企图用美色行事,“君莱,答应我吧!”
这一招很管用。
想了想,燕君莱也觉得红娘子老了,胡疯子遗言里又有提红娘子找个伴儿,她看中了九卿的马车,又替红娘子看中了那两匹帅马……
燕君莱点头,“行,我去问问,红娘子同意不同意。”
“诶,红娘子是谁?”
“我的老伙计,是匹马,按岁数估计你得叫她姐姐。”
“开玩笑,我十八!”
“她二十。”
“哦,那,我也要跟着你叫老伙计……”
“不要脸!!”觉得红娘子吃亏了,燕君莱翻身打了九卿一巴掌。从来都是别人躲着他,九卿小白脸还没被人如此粗暴对待过,因着燕君莱是个习武的粗人,他也没在乎什么礼节,比起她来反而更像个流氓纨绔子弟。
被燕君莱打了一巴掌,他也只是摸了摸脸,继而又没皮没脸缠上去,软磨硬泡着燕君莱,让她走江湖干架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他。
他说,他父母和身边的人从小就把他管控得极其严厉,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聪明,心眼一个比一个多,他最向往的就是外面桀骜自由的侠者世界。
但这是不可能的,身边的人已经安排好他该做什么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作为一个聪明的人,他不想成为太聪明的人。所以他喜欢燕君莱的性子,喜欢她办事风格,一件复杂的是在她这里很简单——打就完了。
燕君莱沉默,也不迷瞪了,几乎快合上的眼慢慢清明。
靠说话能办妥的事,谁愿意干架。
胡疯子说她,太木了,办不成事,斗不过那些人,只有一把力气。这老鬼有着看穿一切的自负,时常嘲讽燕君莱,会被那些人铡了脑袋剁成渣。
在他那里,燕君莱这个废物毫无用处。
胡疯子经常提前“那些人”“他们”,可燕君莱不知道指的是谁,犹记得很多年前她问过一次,被耍酒疯的胡疯子一脚踢飞,撞破墙摔到外面池塘里。
如今逼得她一人仓皇面对未知一切,漫无目的,只有听这老鬼临终遗言,一直被他提起,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很重要的人。
在燕君莱胡思乱想之际,九卿小白脸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你在想什么呢。”
“干嘛?”
“胡疯子真是你师傅,他当真有外界传的那么厉害?”
“屁,横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人用计药死了。”
“君莱,你是怎么被你师傅捡回去的啊,他怎么没把我捡回去。”他心心念习武的事,却不知得受多少苦。
闻言,燕君莱撇了他一眼,就他这细皮嫩肉,胡疯子捡他回去,一巴掌能甩丢他半条命。
五岁乃至六岁之前的事在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听说,我是自己个儿爬到他跟前的,那是五岁的时候。”
“这么可怜啊.......”
“这叫求生欲。”
......
二人后方,不喜酒就好一口烟的人车夫望着燕君莱与九卿这两个酒疯子,神情隐晦不明,手中随时不离手的烟杆,烟锅里烟丝火星黯淡。
这车夫低调得过分,让骆以冰这大小姐尊称师叔,他都可以淡定摆摆手,说来,这也可以称为洒脱。
其实,他现在老想对九卿小白脸说一句“去个屁的江湖,给老子回家去。”
第九章 了胡疯子遗愿
第二天,九卿小白脸生气了。
一大早起来,醉酒醒后头自然是涨疼,浑身酸,纵使如此,都挡不住他的心情格外的好。于是,他躲过了车夫的看管,猫到燕君莱房间外,兴冲冲推开燕君莱客房的门,“君莱,什么时候走江湖……去……?”
门开,里面空空如也。
被放鸽子,九卿小白脸正坐在客栈最贵的房间,最豪华舒适的床上怄气,拉紧了床帐子开始自我封闭,任凭车夫问了无数回什么时候走,他都不回答。
车夫站窗边忧郁砸吧着烟,撇了一眼九卿小白脸,他看向了窗外,镇子背后的遥岑外,是天高地阔。
就在早时,燕子飞去,而那会儿,九卿小白脸正在酣睡。
她走时,车夫守在她房门前,见燕君莱出来,他收回了自己欲叩门的手。
二人颔首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话后,车夫问她去哪儿。
燕君莱闭口不语,只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那里,她得去那里,完成胡疯子吩咐的事。她拿回自己的东西,有能力的话,顺便问一问前缘乱局何起,谁,又为这些孽,买账……
没能力先躲再说。
那会儿,车夫目送燕君莱消失在街尽头,看不见她的身影后,他松了一口气,这下,自家公子终于可以消停点,乖乖跟他一块儿回去了。
车夫不知道的是,在出了镇子后,燕君莱忽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来时路,迟疑一会儿,她转身往后走了一段路,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胡疯子再怎么不正经,待她如何粗暴,终究是她师父,是他收留年幼且没任何生存能力燕君莱,教她一身功夫傍身。没有他,她的生命就该终止在六岁,不会受那么多苦,但也感知不到这个世界的热度。
让她活着,已经是天大的恩,可以抵消万般折磨。
说他日再见,江湖大,他日不知得等到何时,傻了吧唧才与仇人信守承诺。
她要去干大事,万一倒霉没能回乌兰郡,白白留得仇人高兴。今天的仇今天算清楚,明天的仇才该是明天再说。
小小年纪,燕君莱倒是爱憎分明,脾气得了胡疯子这死鬼一半真传。
夜风旋过空荡荡的庭院,几片树叶子被吹到台阶下堆积,一只黑猫从庭院中窜溜而过,随即便是一个人快速翻过墙。花草细微晃动,黑影转眼间便消失在庭院里,隐入黑暗中。
六剑阁练武院后,正房。
杨六剑披上外衣,悄声走到了旁边书房,从暗阁里拿出一本书看着,刚翻开书页,霍然一阵利风便向他来。
习武之人警觉,又在江湖打打杀杀,向来能预知三分偷袭时的异常。
杨六剑下意识把书拿身后,同时,右手从书案下绰出一柄剑,“咣”一声,一白刃从黑暗中挥出,猛地砍上了杨六剑的剑。
从平静到交手,就在电光火石间。
暗想哪个见不得人的小贼竟敢来他六剑阁作祟,杨六剑嗤笑一声,持剑那只手使力弹开对方的剑。
从胡疯子的秘籍里学来新招式,他准备活学活用,哪知,那刀只收回一瞬便倏然刺来。把刀使得如此灵敏,他已经想到了是谁。
再高超的招,碰上速度碾压,全是破绽。
那手持一把刀,流利绕过杨六剑挡护在身前的剑,只见一道白光,刀锋极利,几滴血从细线的伤口溢出,再绽开成巴掌那么长的伤口,杨六剑轰然倒地。
抬脚跨过横拦在地上的尸体,燕君莱弯身捡起地上的书,杀了人犯了事,没想着跑,她反而顺势一屁股坐在书案上,翻看着这本秘籍。
这是昨日燕君莱在杨家提起的两本秘籍中的一本【七星剑法】,是胡疯子的,但燕君莱从未看过,因为胡疯子忌惮她……
不是燕君莱自大,而是胡疯子自己个在念叨“死丫头,你听说过猫和老虎的故事吗?”
剑是两刃,和单刃的刀不一样。虽然燕君莱使的刀,可胡疯子放荡惯了,经常会连剑术教她一起使,让她学会如何用刀去对付使剑的高手。
熟悉胡疯子讲故事的尿性,燕君莱总会回答“没听说过,也不想知道。”
而后,胡疯子会自言自语“那老虎教猫功夫……”
山上的住处是一间通屋,灶台卧室客厅全挤在一间。已然习惯了燕君莱怕被打不爱搭理自己,经常是燕君莱在坐砍柴墩上一声不吭弄火,胡疯子兴致勃勃,懒躺床上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偶尔,燕君莱会打断胡疯子,插话“然后猫学成了三脚猫功夫,少了一只脚,打不过四条腿的狗……”
而这插话的后果必然是被胡疯子一脚狠踹出屋子,一天不能吃饭。
但,这一切,都是回忆了……
其实,比起被胡疯子欺压,吃草根,年年天天四季如常睡地上,被撵深山半年不得出,天天挨揍被骂,现在这种空落落无归处的孤独,更让燕君莱惶恐觉难捱。
收了心神,燕君莱只用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完了这秘籍,没发现其它东西,全是一些提升剑术的招式和心法,有些招式是胡疯子行走江湖这多年没被打死的诀窍所在。
而这些招式心法,胡疯子口口声声说不让燕君莱晓得,却在打骂中基本上都交给了燕君莱。
这老鬼,还是有个师傅的样子。
一屋子秘籍,怪不得杨六剑如此在乎这剑谱,如开了窍习得里面七八分所在,怎么也得有胡疯子一半厉害。
可惜,这东西不属于他,为求剑谱他害了胡疯子一命,燕君莱又取了他的命。
凶杀现场久留不得,那血味儿不多时就会散开。燕君莱合起秘籍塞怀里往外走,想着既然是死老鬼的东西,赶明儿烧了给他算了,然而走了几步后,她却忽停下。
一番斟酌之后,燕君莱拿出秘籍撕下最尾后几页塞怀里,头也不回大步往外走,随手就把秘籍扔回原位。
今日才找上六剑阁闹事,万一日后江湖传她杀人偷东西,闲言碎语,听着多难听。
虽然,事实确实也她杀的人,但——她不想听。
……
翌日,江湖起风,刚与当诀联姻的六剑阁阁主杨六剑被人暗杀于自家书房,对于杨六剑之死有两种猜测——
其一:有人盯上杨六剑手里的刚从胡疯子那里得来的秘籍,但奇怪的是大喇喇就被放在地上的秘籍没被拿走。
其二:胡疯子徒弟,燕君莱寻仇,但奇怪的还是……秘籍没被拿走。
而且,燕君莱自此消失了。
第十章 初来乍到
东陆三大国之一的东元国皇都——遂城。
当街华盖云集,车载货行来往不息,熙熙攘攘,脚步碎碎,行人摩肩接踵,华裳飘过脂粉留香,小儿嬉游银锁叮当响。
此景繁华却不见慌乱,一副兴旺的太平盛世样,可谁人都知,这东元,是霍姓皇家,叶姓骨。
皇都西市,酒楼堂倌放声吆喝招呼客人,于是,有节奏的卖力呐喊有了成果,客人纷至杳来。
酒楼最顶三楼,回廊里,莺语调笑,酒客狎浪左拥右抱而行。
有不少醉酒的客人傻笑,东倒西歪追着舞女,舞女微有酒意上头,白皙面皮现了绯红,一双眼藏着水光,转身跺脚,绿绡垮下香肩半露,嗔怪客人跑得慢。
燕君莱端着托盘从前方转角走出,见有客人虚晃跑来,她往边上移步,给这些已然不清醒的酒客让路。
听着这些酒客与舞女之间的荤话,燕君莱侧头,眯眼望着日光倾斜下的皇都,高低楼阁层叠遥远处,是飞檐反宇高出云表,富丽大气的皇城。
此时,她穿着一身男子样式的青色粗使衣裳……
对的,就是一身男子穿的粗使衣裳。
燕君莱,给酒楼当了伙计,而这事就得从几天前说起了,至于起因,那就是因为——穷。
六日前,燕君莱牵着红娘子来到了遂城。
皇都真繁华啊,每个人都金光灿灿,笑容明艳艳,看起来富贵得很。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也知道自己穷这一事实,待来到遂城,她发现吃个包子都要三个铜钱,而她囊中羞涩,铜钱一个都不个。
所以,穷,在这时,在她面前,成了现实。
饿着肚子,夜无宿处,穷困潦倒的燕君莱心里隐隐生出了犯罪的念头……
嗟叹,命运使然她注定会是一个高洁清风的女侠,于是,燕君莱仰头就看见了“夜阑不归”……
应该说,是仰头就看见了夜阑不归酒楼,低头就看见了夜阑不归酒楼在卸酒坛子。
空酒坛子有半人那高,一个壮汉一手提溜一个酒坛子便大步走进了酒楼,其余的酒倌拿了麻绳棒子,两人一抬酒缸。
虽然没有垃圾扫,没有老人扶,没有文件捡,但,这是一个找工作的大好机会。
于是,燕君莱牵着红娘子走了过去。
她欲问“老兄,需要要帮忙吗?”
……应该是“老兄,缺帮忙吃饭的人吗?”
可话未出口,人家看她穷,没好气回应“走开别挡路。”
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因穷遭受鄙夷,燕君莱暴怒了,她甩开手里的缰绳,一手提溜起一个酒缸,给人又甩回了车上。
“咚咚”两声沉闷响后,搬运货物的伙计停了动作,傻愣看着这个又黑又丑的小矮子【燕君莱】,分不清她是找事还是帮忙。
“呀,小兄弟气力不错啊,”刚一手提溜一个缸进酒楼的大汉拍手赞赏。
无人知,壮汉真心话想说的是,“哇哈哈,终于来一个有力气的了,再也不是他一个人撑起夜阑酒楼的重担了!!”
思量一小会儿,燕君莱张开双手抱住她刚甩回车上的缸,轻轻放到了地上。
安静片刻,周围稀稀拉拉响起惊叹与拍手的声音。
头一回被众人夸,燕君莱有些腼腆,“咳,哪有,一般般了啦。”
众人客气,“哎呀,谦虚,谦虚,太谦虚。”
闲聊几句,知道燕君莱是想找活,几个人热情簇拥她走进酒楼,并于大厅高喊老板娘。
柳眉丹凤眼的狐媚脸老板娘于二楼回廊,觑眼瞧着燕君莱,居高打量一翻,点了头。
其实,狐狸脸老板娘不清楚为什么伙计们围着这个黑小子这么高兴……但酒楼差人,这小子擦桌子也是个用处。
就这样,燕君莱迷迷糊糊便光荣成为了夜阑不归酒楼的一份子,在皇城有了一口饭吃。
……
听闻客人呼唤,燕君莱赶紧给一卓客人换上酒。二楼摆了十余张桌椅,余有一空台,供乐师弹奏。空台边有一悬空行廊挂满了喜庆的红幔,行廊尽头便是雅间。酒楼回廊过道许多,走哪儿都能绕道最中间的空台位置。
换完酒,燕君莱依客人的话站在边上候着,头也不抬默默看着地面,十多张桌子零散没多少客人,坐一堆勉强能凑两卓。
一桌客人在聊着家常,他们似乎有些门道,啥都知道一点儿,燕君莱猜想。或许人两口子睡觉,他几人正趴在床下。
渐渐的,仗着在最角落,他们聊到了一般人不敢提的人上面,谈着隐秘声音虽小,可习武的燕君莱耳朵灵敏,就算离得远些,四周偶尔嘈杂,也能将那桌儿顾客说的话听到一些。
“前些日子,我一兄弟在宫里当差,上头罚下来,屁股都被打烂了。”
“是冲撞了贵人?”
“是太子爷闹脾气,偷偷溜出了皇城,他守着宫门呢。”
“这太子,听说很稳重,不像是闹这种小孩子脾气的人呀。”
“前些日子,有一位不是被……”说着,这位做了抹脖子动作,“毕竟是亲兄弟嘛。”
“这我有听到一点消息,怪不得前些日子街上这多官兵搜查。这太子爷玩儿性倒大,没叶家护送,居然也敢离开。”
“他能有什么怕的,有叶相做舅舅,叶家做靠山,天捅破了叶家也会给他补着。”说着,三人相视一笑。
“是啊,叶家了不得,就大公子叶京塬,做事也狠,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在廷尉办案,折他手下的人不少。”
。。。。。。
并不是什么都能听得,暗自瞟了一眼这几位客人,燕君莱悄悄站远了些。她转头看着窗口,微出神片刻,才收回放在远远边际皇城上的视线。
遂城大人物不少,客人提及的这些人和她都不会有交集,她在乎的只是,胡疯子要她找的东西在哪里。这多日子了,她没机会打听,依然没有头目。
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天,作为酒楼少有的劳力担当,燕君莱往楼上搬酒。
酒楼门口甩人缸那日,同燕君莱一样,一手一口缸身材魁梧的老兄叫王周,至于为何叫这个名儿——
那是因为他爹姓王,他娘姓周,他是他爹和他妈的结合,所以就叫王周。
他站在过道楼梯口喊燕君莱。
“菌子,老板娘叫咱俩去抬东西。”
……对的,他口中的“菌子”便是燕君莱。
这名号的由来就得提及她第一次来酒楼了。
那日见过老板娘,老板娘点头同意她留下后,众人围着她这个人小力气大的小兄弟问叫啥名。
燕君莱说——“呃,你们就叫我君子吧。”
可能是她说话带了点口音,这些老兄却说——“呀,你叫菌子呀……”
“诶呀巧了,我叫柱子。”
“我叫狗子。”
贱名好活。
燕君莱:“……”
现今已然接受自己被人冠上这个奇怪的名儿,燕君莱笑点头回应王周,沿着回廊大步走去。
第十一章 白玉……碎了
见着燕君莱、王周二人来了,老板娘施施然回身,纤细白嫩的长手指随意一指,指着的正是那后院中央的一块白玉石,“你们两个把那石板抬我屋子去,老娘要做脚踏。”
二人缓缓回头,看见了她说的“石板”……
王周惊呼:“怕是得有六尺吧。”
燕君莱看着那庞大的白玉,这白玉质地不错,清润透亮,可惜中间有一条生长裂纹。厚一尺尺多,宽四尺,长说是六尺……恐怕不止……
……这他祖宗的是石板?
燕君莱汗颜,敢情这狐狸脸是把她和王周两人当神仙使了,力大……还不用担心压死。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只有楼上有几桌世家公子。你们抬的时候小心点,从柜台角落过去,那里没人。注意一点,别碰了贵客也别伤了我的白玉。”说完话都已经准备走了,老板娘忽后退一步,回身警告,“别碎了哈……碎了老娘打你们来抵!”
燕君莱仍低头看着那块六尺白玉,“做脚踏……会不会有点大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用这玩意儿做脚踏会不会太浪费了,貌似这大小的白玉石挺珍贵的,更别说磨出来的石板了。
不过,大家都知晓一个俗理——有钱人世界规则不是贫穷庸人能理解的。
狐狸脸年纪轻轻就是皇城大酒楼的老板,财大气粗也有资本,而且还长的漂亮。
不像她燕君莱,一文不文,吃个包子贵一枚铜钱都舍不得。
想想,她多悲催。
……
夜阑不归做工多年,王周早见怪不怪,“诶嘿,想那多,就古月老板娘那性子……她用玉石黄金来当床板你也管不了。”
估摸了一下白玉石板的大小,燕君莱点头:“其实,这石板用来当床板还是怪合适的。”
宽敞,晚上睡觉想怎么翻就怎么翻。
“硬邦邦硌人得很,虽然珍贵,可还没铺谷草睡着舒服。”
就这么你说一句,我应一句,燕君莱与王周两个人一起抬着这屈居为人脚下石的白玉石往狐狸脸的房间去。
他俩看不到的地方,二楼,一群世家公子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大步离开。
也不晓得在哪里不顺心了,年轻男子一边走嘴里一边骂骂咧咧,却不敢把名儿说明,边上围着他的人不停相劝冷静。
这时,另一群公子哥从回廊另一头走出来,正正出现在前方,与他们面对面。
“冷静个屁!!”怒喝一声,年轻人伸手就把边上劝他的一个同伴推开,嘴里带了一句不好听的话,“就他仗着叶家不得了,除了这个他还比得上谁!没了叶家他啥也不是!”
显然是两伙人,闻言,对面领头的公子哥霍然变了脸色。
而这边,猝不及防被推一把,年轻男子的同伴惯性踉跄一步重重撞到护栏上,随即惊慌尖叫挥舞着双手倒栽从楼上落下。
听见楼上闹出动静,燕君莱二人迷茫抬头,啥也没看清,忽然就有一个人重重砸到石板上,随即便是四下响起的女人尖叫。是酒楼的舞女、乐伎,遇到害怕的事,她们声音比脑子反应快。
这一下子手上忽然重了许多,石板顺势就要往下坠,都是使惯了蛮力的人,燕君莱和王周一同“嘿”一声,齐齐双手用劲儿抬起了石板。
楼上的人全探出身子往下看,落下来那人蜷缩一团躺在石板上滚来滚去哀嚎。
燕君莱二人赶忙随着石板上倒霉鬼的动作移动石板,以求平衡,让他不落到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狐狸脸提醒在先,别碰了贵客……
王周在想,完蛋了,看这人穿着是个富家公子哥,他在酒楼出了事,万一人家里找上门来把气发他们身上怎么办……
而燕君莱可没想那么多,她松了一口气,幸好,白玉石没碎,那不然老板娘非得削死他们不可。
哪知燕君莱的一颗心刚刚落下,紧接着,楼上惊然一声怒喝,又一个壮汉撞破木栏落下,轰然砸到白玉板上。
白玉虽厚实,美中不足中间有条裂缝……
只听哐一声,石板砸到地上碎成了大大小小十多块,而那两个倒霉鬼摔在了一块。
手还伸着,只是不见了白玉石……燕君莱有些懵……这是咋了呢,怎么楼上接二连三掉人下来呢?
……
不容她多想,也没能去看楼上是什么动静,很快就有两批人从楼上一窝蜂涌下来,气势汹汹,一看就是要干架。
打架的事儿燕君莱是行家。她抬脚小心越过地上二人,路过王周身边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兄台,别看了,先躲着。”说着,她已经单手撑上楼梯扶手一个利落翻身跃起,稳稳落地赶紧找地方躲着。
管他什么贵客,和她毛关系没有。
而王周手足无措茫然看了看四周,见燕君莱已经躲柜台去了,才紧随其后。
燕姑娘猜对了。从楼上涌下来的人见地上两个人满地打滚站不起来,也不知哪方先动手,骂骂咧咧你一拳我一拳直接打起来。
东陆尚武,权贵子弟都会请武师傅教习,不难看出这群人中有好些个练家子,只不过在燕君莱眼里都是些小皮毛。
混战难免失态误伤,有两人扭打着撞上燕君莱王周两人所在的柜台,都是在下狠手,撞得柜台猛晃了一下。
生怕二人打进来,燕君莱一掌稳住柜体,左手在后边抓了一把账房先生放在那里的花生米戒备着,然而,边上出现一只手把她手里的花生米抓了一半去。
燕君莱转头望着王周,刚好看见他仰头往嘴里丢了两粒花生米吧唧吧唧嚼着。。。。。。
不知燕君莱会武,王周只以为她抓花生米是拿来吃着偷摸看戏的,所以又把她手里剩下那点抓去,并问:“还有吗?”
没了“暗器”,燕君莱顿时语噎。
反观另一边,壮汉坠楼处,两位年轻郎君面对面站着。一个肤白俊朗,眉清目秀,笑意吟吟。一个温和清隽,面容沉静,不见笑意。
白脸公子一笑春风拂面,着实干净,正是乌兰郡被燕君莱甩了的小白脸。此时,他随意倚在木栏上,一脸玩味儿看着面前的男人,听他教训自己,不以为然。
与在燕君莱面前的随意不同,九卿这份随意,带这些随时抗拒的敌意。
“九卿,你得记住你的身份,那是御史大夫家的二公子,你打了他,御史大夫事后必会上告宫里去。”
御史大夫二公子,就是推人下楼那位年轻男子。
九卿偏头看了看楼下,那里闹哄哄的,两方人打得火热。
“怪我咯,谁叫他自己个儿要往我跟前凑,再说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别人打架闹事,我看还不行吗?”
“你太任性了。”
看楼下打架的热闹十分认真,九卿显然不在乎自己惹了什么祸事。
“叶京塬,你看御史的傻儿子,被少均按在地上打。”
九卿口中的少均就是另一伙领头的公子哥,是平阳侯爷的小儿子。如今朝中无能人,平阳侯又顶着大司农一职,也是个风云人物。
再说说其他关系,卫少均这小子娘是皇帝亲妹子,而爹是皇帝好兄弟,所以,楼下没谁真敢动他一下。
第十二章 叶京塬
遂城乃东元皇都,正正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能这么打架,也只有是拼爹的人才有资格。
贵族公子哥少均,是九卿一干狐朋狗友中最铁的一位。
这兄台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也不知是不是和九卿走得太近的缘故,说话做事也很吊儿郎当。
一把折扇插颈后衣领中,骑在其他人都不敢惹的御史大夫家儿子身上,啪啪往人头上打:“我走哪儿你跟到哪儿,看不见你就算了,你往我跟前凑说什么玩意儿呢,阴阳怪气你骂谁呢!”
“卫少均,你当狗当惯了,我可没骂你,你护主倒是忠诚!”
失了智,这会儿说出的话能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丝毫不考虑后果。
“蠢货,我娘是与陛下乃是嫡亲兄妹,你骂我就把我娘陛下一同冒犯,你爹可是御史大夫,你可知你今日说的话,都够你脑袋掉两次了!”
被辱骂,少均气极反笑,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御史大夫二公子原本就红的脸更红。少均抬手一巴掌接一巴掌,一声比一声响亮。
投胎投得好,妥妥尊贵皇室血脉压制,压根不用多说什么。
御史家儿子也不傻,不敢再骂,少均看着瘦力气大,他被骑在地上一时翻不了身,被打急了随手抓起身边一块白玉石就往少均头上砸去。
这白玉石,就是狐狸脸老板娘的六尺白玉碎裂的躯体,本想当作脚踏,这会儿却被人当作了凶器。
少均见势躲了一下,用手挡住了最在乎的脸,意料之中,他没躲过去,额头被砸了一个血洞。
见血,事态严重了。
躲暗处观战的燕君莱刚好瞧见这一幕,顿时觑眼,有些嫌弃。
人砸头,这兄台居然捂脸,不会是傻的吧。
也不怪,这姑娘向来不是被人骂丑丫头就是小黄狗,自然无法理解容貌的重要性……对她来说一张脸,就单单只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瞧,这姑娘多“简单”。
楼下打架的人多半身份贵重,酒楼的人也不敢管,站边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干着急。
那些个舞女乐伎挤在角落,被堵着出不去,哭得泪流满面,叽叽喳喳不晓得怎么办好。也有几个胆大的,抱住平日里相好的公子哥怕他们受伤。自然,有公子哥不领这份情,会一把推开。
总之好好的酒楼,现在乱成一锅粥。
久不见主事人,燕君莱问:“老板娘呢?”
“咱不知道啊,就刚让我们搬白玉才瞧见的。”
“不会见起乱子,就跑路了吧!”
两人赶紧半起身四周望了望,都没瞧见那狐狸脸的身影。
都是小人物而已,不能做什么,平动乱,自有大人物出场。
本无心插手这事儿,可当见血之后,叶京塬没法不理,只是一挥手,身后待命的一人便领着人群中几人到楼下去拉开混战的人。
不得不让人诧异,今儿这场面,还有大人物。
有人吼:“叶相大公子来了,你们别打了!”
真不得了,仅听此人名,打架的人齐刷刷收了手,规规矩矩分开站在两边。
有人是例外,闹事的两位角儿,已然陶醉其中,忘乎所以。
至于叶相大公子是谁,在场的可能除了燕君莱有些懵,其他人都熟得不能再熟。
燕君莱拐了拐王周:“啥人啊,来头这么大,看起来很不得了啊!”
“叶相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
“所以?”
“他儿子牛逼!”
叶相,叶?
顿然想这人起是谁,燕君莱汗颜,说不上不对,却好像又很对。
皇城和荒凉的乌兰郡山上不一样,和胡疯子在山上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谁家鸡鸭丢了、被狗咬了,哪家小媳妇不正经了,谁家小辈不孝顺,此等站在门口骂一天街的事儿。
而在皇城的酒楼只待了半月余,她便听说了许多很厉害的人和事,饭后谈资中,权大势大的叶家经常被人十分隐秘的提起。
流传民间的故事大多被浮夸辞藻披上神秘外纱,官家贵族的奢华事平民无法企及,侠肝义胆的英雄事迹轰轰烈烈,似乎不会与一个外表平庸的人相干。
来酒楼后,燕君莱听客人提过一些朝堂之事,知道“叶相”官很大,位极人臣,亲妹子是皇后,揽权后宫。
叶相,嚣张点说就是“只手遮天”,当然,遮的也只是东元的天。
老子这么拽,至于叶相儿子是凭借恩亲庇佑还是有几分手段,她作为刚来不久的生人就不清楚了,流言真假参半,多半,是虎父无犬子吧。
话说回来,有这么个牛逼的爹,就算啥也不会脑子缺根筋,到哪儿都是横着走吧。
燕君莱呐呐:“也是,要我也横着走......”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第一次看见身份带来的权益,竟有一丝羡慕。
“相爷大公子”的名声很响,酒楼霎时安静下来,在地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仍是一上一下僵持着。
因为御史家儿子惊人“白玉砖一拍”,其他人视线都在二楼和他俩中间来回,若是换个场景,列如床上,这俩货的动作该有多暧昧。
少均鬼机灵,余光瞥见楼上下来的那抹白衣,眨巴眨巴眼睛,忽捂着伤口大叫一声,翻着白眼就倒在地上。
“哎哟,救命,大夫大夫,我快死了!!”
那党狐朋狗友很会看眼色,立马有三两个人围上来很紧张喊着少均拍他的脸,找大夫的找大夫,告状的告状。
局势瞬间转变,嚣张的人哀嚎变成了受害者。
见风生波。
这时,燕君莱觉得少均这个公子哥也不算傻,只是有些爱惜那张脸而已。
尘世繁复,几次听君名,不曾见真容。
她探出半个脑袋,顺着这些贵族公子哥的视线方向望去,一眼瞧见那位素色白衣长相温和清隽的年轻郎君。
因为家世教养优异的原因,此人自身气度不凡,容貌出尘不俗,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
世间美貌,雅俗共赏。
燕君莱探头探脑十分鬼祟,职业习惯,叶京塬本不该偏移的视线落到了躲于角落的她身上。
正打量着叶京塬的燕君莱正看得入神,视线由下而上差不多把人看了个干净,最后,当她目光落到对方脸上,猝不及防与之对视,看见他眼底淡然从容,更深邃,便是一份淡漠。
燕君莱并不懂这些当官身上的威严是否与手上沾过的血有关,但她晓得从一个人的眼睛能看出情绪,不想被人看穿的,便藏在最深处。
胡疯子形容过身居高位的人身上一个特征,那是一种临事不乱杀伐果断的气魄,是冷血,却不由自主让人想拥护。
被叶京塬盯上那么一眼,一般人肯定会害怕,燕君莱也有一霎那的窘迫,就像那被捉脏在场的贼一样。
因着习惯了胡疯子随时抽风的粗暴对待,虽是识时务躲了躲不看他,贼人作风收敛些,但神色依旧是个呆呆的样子,不见惧色。
小人物而已,叶京塬不至于因为她鬼祟就针对她,一眼扫过,便不再注意。
燕君莱缩在柜台下边儿,王周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提着站了起来,燕君莱愕然:
“……干啥?”
皇权为大,官权次之,有头有脸的人物出行都是轿撵马车,遂城尤其多,行人遇见只需避让,不会有太繁琐的规矩。
是啊,当官的跟蚂蚁一样多,见一个拜一个,膝盖都得磕出茧子来。
而遂城皇都的酒楼里经常正面见得权贵,但都有一种规矩,平民侍者都是默默避让。
那些贵族公子哥这会儿作揖齐唤“见过林廷尉卿”,其余庶民百姓也不知道喊啥,就后知后觉跟着喊。
只有一人没动作,那就是楼上的九卿,他带着薄笑扫视一圈,转身就走了,不曾注意到柜台角落那旮瘩埋着头的燕君莱。
说来也巧,燕君莱适时抬头看那被撞破的木栏,刚好看见负手离去的九卿,她目光紧紧追随,瞧着背影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是何人。
第十三章 姗姗来迟的老板娘
酒楼被官府封了,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一般也不能进来。阵仗好生大,百姓在外面围观,皆是三三两两窃窃私议,说着听来的小道消息。
果真是小道,有些消息根本跟事实八竿子打不着……
“诶,我悄悄给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这酒楼的伙计杀人了,还是世家公子!”
“……我怎么听说说酒楼楼板塌了,掉下来块大石板把御史大夫砸死了?”
……
而酒楼内刚才还火热的气氛现在奇怪得很。
叶京塬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个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他没坐到别人给他端的凳子上,反而让给了“伤患”少均,自己信步走向楼梯回转处。
这里要高点,视野开阔些,他静静看着众人,不慌也不忙,气定神闲的姿态简直了.......
打架闹事的人心虚,不敢看叶京塬,他没问,也不敢主动说话。只有那少均有一声没一声的哀嚎着,一个街边药铺看诊的大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不敢弄疼他,可不用力又包不紧。
少均嚎得撕心裂肺,连他的铁哥们听得心烦,要不是叶京塬在场,他们恨不得亲自上手捂住他的嘴,一个个近乎抓狂。
“哎呦,叶廷尉,我的脑袋肯定被伤着了,我虽是家里最没用的那个,可好歹也是我舅钦点的太子陪读啊!”
“这回可好,我被御史大夫家公子敲了一砖,铁定是不能去陪太子了。谁家太子要个伤了脑子的陪读啊~我好可怜啊。您是廷尉,您可得帮我评评理呀!”
确实,谁家太子要个伤了脑子的陪读。
说着,他捂着伤口坐了起来,小声问叶京塬:“刚这小子敲我你在楼上肯定看见了吧,您可得帮我作证,咱......”
话未说完,他被伙伴一把按着半躺到了椅子上,就他头上那血顺着脸滴,看起来着实吓人。
“不说别的,咱也算亲戚,你姑姑是我舅母,按着关系我该叫你表哥,就算你不帮我,也得说说这小子砸我脑袋的事。”
大夫见血是从少均眼眶滴下来的,看起来像是自己手艺不到家,怕被怪罪,只能赶紧给他换布重新包扎,只是那手不停抖啊抖。
御史大夫儿子耳尖,听见少均小声说的话,立马反驳:“卫少均你胡说!!明明是你先把我的人从楼上踹下来,还压我身上打我!”
第二个从楼上摔下来的人,是卫少均踢的,因为这人不知死活挡在了他想踢的御史大夫儿子身前。
少均捂着自己白布包扎的额头,沾到了一手血,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御史大夫儿子边上那块,尖利,仍带着丝丝血迹的白玉。
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卫少均打人踹人,可没人这小子意图杀人严重,那白玉,就是杀人证据。
既然是证据,那可得保存好。
还是好兄弟有默契。少均身边一位公子哥,在地上和叶京塬中间来回看了好几次随即去捡起那块白玉递给叶京塬。
因为叶京塬掌管廷尉断案时铁面无私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他有点怕叶京塬,所以递了白玉后赶紧站回少均身边。
默默关注一切,燕君莱心想,这些公子哥耍小聪明没一个简单的,同时她又心疼那块白玉。
白玉不稀奇,出产地零零碎碎满山遍野都是,可大件的是稀罕物,说不准狐狸脸古月找了多久才得到。
眼下,这块六尺白玉是狐狸脸老板娘亲自交到她和王周手里的,现在不止碎了,还他奶奶的被人捡了一块走。
若说白玉碎了她和王周说不定还能想办法给粘好,现在缺了一块,指不定狐狸脸老板娘脾气上来了要削他们肉来补缺......造孽呀!
越想越烦,燕君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看向身边王周。
这傻小子直直盯着地上,就像入定了那般,往下看,见他腿似有似无在发抖,便知这兄台是见着廷尉害怕了。
她很困惑,挺大一爷们儿,胆子咋这么小。
……
另一边,叶京塬看出少均在皮,没点穿,只是笑了笑:“少均,这些话你还是在你父亲和陛下面前说好。今日遂城一半官员子弟都在这里,你们自己在陛下面前解释为何在酒楼闹事,怎么罚是陛下说了算。”
“但你们终究不是未开智的黄毛小儿,如此失态,有失身份,只会让百姓笑话。”
这时,酒楼主事人姗姗来迟。
最先进门的是已近花甲的账房,他是狐狸脸老板娘最信任的人,酒楼的元老。
或许是年纪摆在哪里也或许是燕君莱不知道的其它原因,账房先生的地位当半个老板,有时古月不在,就是他亲自接待贵客,布置酒楼的事。
不过大家认为他们是亲戚,老板娘叫“古月”,这老朽就叫“古板”。
这会儿老古板账房先生的脚步有些虚,肯定是跑了好些路才找的人,他后面跟着有些困惑的狐狸脸老板娘,显然,也不清楚状况的账房先生没能和她说什么有用的话。
瞧见老板娘从正门进来时,燕君莱愣了一下,随后望着她带上那副只有在客人面前才有的热切笑容向叶京塬走去。
和那喘粗气的账房老头不一样,狐狸脸老板娘毕竟年轻.......脚步轻敏,体态婀娜妖娆妩媚,一出现便很养眼。
一介女流遂城混了那么多年,狐狸脸老板娘古月早就把各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认了个遍。
草草撇了眼混乱现场,眼尖的她一眼便瞧见了身份最大的那位,故作惊讶说到:“哟,叶廷尉,这是咋了。”
走得急了,她被横在地上的凳角绊了一下,有些站不稳要往地上摔去。
毕竟是美人儿嘛,不少人想扶。
燕君莱瞧见,连重伤的“受害人”少均下意识伸出手,见古月被自己身边好兄弟搀扶住,他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色胚,果然是男人刻在骨子里的本性。
“我这酒楼,是冲撞了各位贵客吗?怎么我刚离开一会儿,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古月带着笑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残缺的桌凳,破碎的瓷器,以及地上的酒水茶渍,然后,她看见了那块四分五裂白玉......
燕君莱清楚感觉到,古月的神色变了,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被她察觉。
果不其然,随后狐狸脸老板娘便准确找到燕君莱和王周所在位置,咬紧牙根剜了二人一眼。
虽未抬头,燕君莱准接收觉到了古月视线里带着的冷意,俗称杀气。
懂得白玉的用处,燕君莱暗自嘀咕:看吧,她就说古月八成会削了她和王周的肉补这个六尺白玉的缺……
懂的人不止燕君莱一个。
似乎与燕君莱、古月二人心有灵犀,叶京塬忽指着了白玉,
“老板娘,因为口舌之争,有人拿这白玉的其中一块儿砸了平阳侯的小儿子。这事儿牵连的人有点多,我希望你能让酒楼的人别再提这个事。今日所造成的损失,之后叶某都会让官府补偿。”
“白玉不是稀罕物,只是这么大的六尺白玉珍贵,本官就没办法了。”
纵使心中万般我艹,可古月还是那个笑脸,只是破防让人看出一分勉强:
“叶廷尉客气了,古月一介商人能够安稳做生意,还是仰仗陛下以及各位大老爷庇佑。今日各位公子在酒楼发生争执,也有古月一分责任,都怪古月伺候不周,所以一切都依您所言。”
似不在乎一般,古月不提白玉一字,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不敢提。
第十四章 小黑屋
生意人说话都巧,一句儿套一句儿,滴水不漏挑不出错来。
叶京塬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从一开始就站在柜台里的两位小人物......
燕君莱女儿身,加上生长环境不好有些营养不良,所以十六岁的年纪看起来就是十三四岁的小个子,确实是个“小人物”。
至于王周,人高马大站哪儿都是一堵墙,实在小不起来。
“这白玉是被砸碎的,想必抬这物的人看见事情发展比其他人清楚,古老板,抬玉石的伙计在哪里?”
意思是让站出来在众人眼前亮相问话。
一点儿没犹豫,古月转身便吆喝王周不喊燕君莱:“你过来!”
王周毕竟也是在酒楼待了许久,和达官贵人接触不少,虽然像贼一样贼怕当官的,一看见就腿软发抖,可他懂得如何应付。
若是燕君莱,怕是不该说的都说一通,生出不少麻烦。
哪知叶京塬笑问王周:“这六尺白玉你一个人抬得动?”
不知叶京塬问这个干啥,王周悻悻点头,腿抖得更厉害了:“……抬得动。”
“这白玉古老板寻来不宜,想必不会让一个人抬吧。”
这白玉是几个人抬的,随便找个人问就清楚,虽是有意避人耳目,可白玉体积无法低调,抬的时候惹得进酒楼的顾客多看了几眼。
伸手不打笑脸人。狐狸脸古月仍是笑着,顿时心都凉了。
怕叶京塬揪再着白玉不放,非刨个底出来,额外生些麻烦事,她也不敢再耍小心眼,很干脆燕君莱喊了出来。
“来菌子,老老实实给廷尉卿说一说事情经过。”
老老实实?可不是如此。
老板娘很热情,迎上来拉住燕君莱手臂。
狐狸贴上来哪会有好心,果不其然,燕君莱腰间肉被这女人揪了一爪。
古月一天担忧的事儿忒多,怕燕君莱没见过世面经不起官家人问话,揪这一爪意在提醒她谨慎些。
除了胡疯子没被谁揪过,燕君莱皱眉,不动声色拍开古月的手,缓步走到最前面,和王周站在一起,然后,面无表情垂目望着地面。
因着燕君莱体格小的原因,叶京塬打量着她,在思量,她这体格也能帮着抬起白玉?
不止叶京塬,除了酒楼外的人,都在质疑。
经常被人瞧不起质疑,燕君莱无感,甚至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自己发呆。
她的反应,让众人了无兴趣,谁会对一个闷罐子感兴趣。
“罢了,就如此。”
“是。”
叶京塬招手,便有廷尉官吏上前,将酒楼里的人分成了两部分。
闹事的公子哥儿们带回了廷尉,而酒楼的人不能离开,就待在夜阑不归酒楼和他们都由廷尉的人看管着。
不是重要人物,没有单间的资格。
一干人挤在一间屋子大半天,转眼就到了傍晚,期间,他们好说歹说廷尉的人才松口,放他们的掌勺师傅和伙房伙计出去做了饭,吃完又让回到酒楼大堂里。
一个伙计叹气:“这个阵仗搞得……我有点害怕。”
话音刚落,手撑桌上打瞌睡的古月顿时睁眼,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乌鸦嘴。
日暮将至,有几个当差的终于来了,是廷尉监带队来带人走。
“几位老爷,怎么样了?都把咱们关半晌了。”这几位官老爷一来古月就迎了上去。
廷尉监说,叶京塬要把下午见着公子哥们起争执的酒楼伙计都带到廷尉去。
怪可惜,古月不在其中,未能去廷尉开开眼界,因为本该在后院的她中途消失一段时间,最后从正门回来,刚好错过打架一事,对案件没用处。
离去时,燕君莱目光扫过她,看见她很烦躁。
燕君莱也困惑,她和王周前脚出了后院差不多玉石就被砸碎,没见古月从前门出去,紧接着就是公子哥们打架,这个时候古月更不可能出得去。
后院门是封着的,没走前门,古月是如何离开酒楼?
……
夜阑不归酒楼被带走七八个人,离开酒楼后大家伙摇摇晃晃坐了半晌马车从西城到东城,最后被关在了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
都是些老实本分的人,头一遭来这里地方,虽然大家没说,可因着心底害怕,气氛还是莫名诡异。
而燕君莱依旧是那异类。一进小黑屋,越过几人找了角落一椅子坐下,半躺着,望着门口发呆。
在旁人看来,她十分惬意。殊不知她一来就打量环境,这间屋子不是牢房,有桌有椅还有油碟,显然是个供人等待的小间,只是没人点灯而已。
见王周一直站着,她轻轻踢了一下他腿弯子,示意他坐下:“王兄,这屋有凳子。”
燕君莱的声音在这安静的场合响起,一位在众人中稍年长的伙计看向她,感叹:“还是年纪小好,不忧事儿,到哪儿都不怕。”
燕君莱抹了一下脸,沉思着。
怂人屁事多。
怕个毛线。
她,经常被胡疯子赶去十来年没人踏足的荒山野岭,乌兰郡极其少见的,无人进入过的水溶洞,她一进去就是十天半月才能出来。
类似种种事,她若怕的话,这些年投胎都投好些回了。
前头几人窃窃私议,他们是在二楼侍奉的人,也有伺候那些公子哥,刚好看到他们起争执的。
终于,王周也拐了拐燕君莱,二人悄声交谈:
“菌子,我感觉这些个贵公子感觉有几个不一般,你说说。”
都是贵公子了,哪还有一般的人,于是燕姑娘瞟他一眼:“所以呢。”
“你没听说过吗,叶京塬的手段?”
前几日倒是听人提到一句儿,其它就没有了,燕君莱摇头,愣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心狠手辣的主?”好像,提到叶大公子的人,都会这样形容他,就和他出众家世容貌一样频繁被人提起。
话落,她似有所感应那般立即回头看后方,只有一帘黑幔挡住了所有视线,而黑幔后方,多半走廊。
王周点头提起了燕君莱不知道的官职变动:“最以前廷尉可是有御史大夫揽了一半的事,可自从叶大公子一当上廷尉的主事人,皇帝就不让御史大夫参和廷尉的事,还直接放权,不管百姓还是当官的犯事了,叶京塬都可以直接做主,无需上奏。”
幸得盛宠,叶廷尉官权十分大,倒是和他老爹一样牛掰,只是不知这份荣宠里面有几分叶家的影子,又有他自己几分能力。
燕君莱回过头来,心里有些犯嘀咕,刚刚感觉后边好像有人,但之后啥也没感觉到。
“那这回?”
王周摇头:“咱就不清楚了,咱平头百姓哪遇到这些事儿。里面有位是御史大夫儿子,有一位又是平阳侯与安阳公主的儿子,这叶廷尉怕是断不下案,禀告皇帝处置吧。”
“哦。”燕君莱似懂非懂应了一声……貌似这些事和她没多大关系,关联的全是大人物。
“菌子,你说……他们会不会是想灭口啊。”廷尉的氛围很是压抑,难免让人心神不宁胡思乱想。王周思来想去,总想到这个,不怪他多想,有权有势的人保护名声的方式很血腥。
“不至于吧,”燕君莱看着王周笑了,没把事情往这么严重想。
不就是看一场打架嘛,至于吗?这些当官的身家都这么大了,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格局大点想,看见的人这么多,岂是杀几个人就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再之,史官的笔可不是拿来空筒子没墨,一错留名后世唾弃,没人会做那么傻的事。
至于帮某一方说话,燕君莱可不会做这事儿,毕竟,没一头是好惹的。
“你年纪小不懂,”王周黯然,“对错是他们上头判断的事,我们都是多余的,有时候是连活着都多余的人。”
这老兄话说得太透,怪没意思的,燕君莱无奈摇头,想象不到挺大个子,王周还有如此一面,“再怎么也有用处,哪会多余。瘸了腿还有手,少了眼睛有嘴巴,我们有的东西只是多一样少一样而已。”
她是乐观的人,擅长苦中作乐。
第十五章 一问三不知
话匣子打开了,王周准备说下去,燕君莱却突然戳了他一下,对他摇头。有人来了,还不止一个,来的方向正是燕君莱后方。
随后,那帘黑幔接连被人扬起带起一阵儿风,乌泱泱出来一群人,腰间皆有一把刀,都是练家子。
叶京塬等人的到来,吓了小黑屋了等候多时的酒楼众人一跳,有几个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燕君莱一眼便找到了被人围在中间的叶京塬,这位兄台相貌出众很好找,而黑暗也不影响她识人。
这回,他换了身衣裳,通黑的官服,看起来十分有威严,很适合廷尉这拷打犯人的血腥场,比那白衣裳好多了。
在叶京塬看过来时,燕君莱收回了视线,缓缓看着地上出神……
她总有办法让人觉得她是个傻子。
似乎是过路而已,叶京塬没在他们这里多耽搁。
“等会儿就会有人带你们去问话,别多看别多想,知道什么说什么。”
不过临走时,他见酒楼的人颇为不安,便同众人留了一句话:你们别紧张,知道什么说出来就行了……我倒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
这话意味深长,说到最后他还冷冷撇了燕君莱一眼。
燕君莱一动不动,甚反应没有。
她的猜测没错,刚才她后边确实有人,因为对方武阶不低隐蔽得好,所以她不敢确定,没想到居然是他。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说人坏话被逮着,她心想:完蛋玩意儿,惹了大人物不高兴了。
。。。。。。
燕君莱觉得她和王周老兄颇有缘分……两人是被一起带走的。
因一块六尺白玉结缘,从中午开始,他俩几乎就没分开过。
一起做苦力,一起躲,一起被关,这会儿他奶奶的一起下跪……
自认膝下黄金万两,燕君莱是不想跪的,她的记忆里,她只跪过胡疯子,还是因为打不过这死老鬼,不得已低头。
哪知队友是怂人软骨头。
一进到问话的地方,看见四周坐着的人满身贵气,其余卫兵皆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王周这厮怂了,扑通一声就在正中间跪下。
情真意切,好像上头是他八辈祖宗,膝盖碰地的声音很响,燕君莱还没看清厅内坐着什么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明明是证人,却像罪人。
好家伙,这下子,就她站着碍眼。
她不是个不懂看局势的人,暗骂这小子他奶奶的怂货,颇为不情愿,慢吞吞跪下。由于善于隐藏情绪,让人看着只像是腿有毛病下跪不麻利而已。
跪下后,她装作无意瞄了一眼周围,随后埋头。她发现宽敞的屋子不过只有七八个人,没想象中乌泱泱一片那么多。
最上方是叶京塬,他下方左右两侧各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其余都是廷尉差使,各司其职。
纵使官位不一,高矮胖瘦美丑不同,可现在无一例外,他们都板着张脸盯着燕君莱和王周看。
没问话,好一会儿了,他们还在看,燕君莱腹疑,这几位仁兄是想在她和王周脸上看出朵花来吗。
就这时,燕君莱听到上方响起叶京塬的声音:
“你们抬着白玉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楼上人是怎么摔下来的看?有没有看见楼上摔下人后打架,是谁先动的手?把你们知道的详细说来。”
叶京塬是看着燕君莱问的。
“人太多了,没看清。”两个问题,她一句话就回了,就这还是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
回答甚是简短,让人觉得有一点敷衍,不过由于事发突然,她确实没看见什么,无法“详细”说来。
叶京塬依旧是那个淡泊的样子,倒是他左右两位中年男人神色不好,对燕君莱的回应不满意。
叶京塬又问:“那中间御史大人公子与平阳侯爷工作起争执,又是谁先动的手。”
“没看见。”
“第一个从楼上摔下来的人,是谁踢下来的?”
“没在二楼,不晓得。”
“那第二个你们也不晓得?”第二个摔下来砸碎白玉的人。
“不晓得。”
他又问:“御史公子平阳侯公子与是谁先动的手?”
这不是问过的话吗,燕君莱又准备摇头,没来得及,便听惊堂木响起,叶京塬呵斥:“你二人一直在中间,我不信得你什么也没看见!”
叶京塬凶起来忒吓人,纵使光线不好,可她还是清楚感觉到了叶京塬眼底深深寒意。被胡疯子凶大的,一般人吓她不住。
不过何德何能,她一个小角色撞上这种事。
万般无奈,燕君莱抬头看着叶京塬,面上是一副愁苦样:“叶廷尉,小的没说胡话,当时手里东西沉,压根没机会抬头看。至于御史公子平阳侯公子,当时那么多人,皆在你推我攘,小的认不得谁是谁。”
见状,王周颤颤巍巍接过话,怂归怂,说话挺利索:
“回回回廷尉卿……我和菌子抬着白玉刚走到这下边准备上楼,就听见楼上吵,还没来得及抬头就有一个人砸到了白玉上。之后诸位公子就到楼下来了,但因为什么打起来的,确实是如菌子所言,人围着,我二人因为顾着楼上摔下来的两位公子,没来得及瞧。确实是没有看见的事,咱们也不敢说有。”
在场的人都不信,燕君莱喃喃:“......其实眼瞧见公子们到了楼下,我和伙计王周就跑到一边躲着了,没一直在中间,他们动手的时候也没敢看。”
得,这是承认了胆小怕事的行为......无法啊,官人不信她的话。
叶京塬一直盯着燕君莱,发现这古怪黑小孩虽看起来呆呆的,仔细一瞧,五官秀气,眼珠子却很亮……记忆中一人模糊面容浮现,使他不由自主怔了神。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叶京塬问话的语气没那么凶了:“最后平阳侯公子被砸脑袋看见了吗?”
燕君莱终于是在众人瞩目中点了头:“平阳侯公子打了御史公子几下,御史公子便拿碎了的白玉砸平阳侯公子,之后您就下来了,想必这些您都是看见了的。”
不想为这些证词承担责任,燕君莱才有最后一句:这些您都是看见了的。
您老也看见了就是,没看见那就不是,当她胡说呗。
叶京塬又问过王周,得到的回答没什么差别。
可能是来凑人数镇场子的,全程,都是叶京塬问话,旁两位中年男人一声不吭,只是那皱着的眉头不见缓和。
提问完毕,燕君莱二人就先行被送回了酒楼。真真是多余的人,问话完毕,在廷尉多待片刻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喝一杯茶了。
一回到酒楼,燕君莱就绕开围上来而酒楼众人,到桌边猛灌了几杯茶。冷茶进肚终于舒坦些,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懒洋洋靠着桌。
狐狸脸老板娘古月手里抓着一把炒干了的葵花籽,一脸八卦凑过来,看起来就像街边饭后扎堆唠嗑的老妈子。
她问燕君莱和王周,廷尉问了他们些什么问题。
见状,众人皆围了过来,眼巴巴看着最先“凯旋而归”的两人。要不是他俩先回来,大家伙还以为他们都在廷尉挂了呢。
王周很是为难挠着头,不知道说啥。
燕君莱想了想,便说道:“没什么问的,就是问那些公子哥打架的事。问我们有没有看见是谁先动的手,那俩人是怎么摔下来的。”
“那你们怎么回答的?”
“没看见。”
众人:“......”
燕君莱摊手:“是真没看见,手里抬着东西呢,谁仰着头望天走路啊。”
甚是无趣,众人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