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酒宴
“注意脚下,别踩死了,小东西求生活也不容易。”
霍九卿正准备拿话噎燕君莱,她忽抬手指着地上,他便低头看,一眼瞧见脚边有一只肥不溜秋的灰耗子,耸动鼻子找食……
“啊!!!”
是的,这震聋耳朵的惊声尖叫正是霍九卿,堂堂七尺男儿发出来。
江湖热血,多是豪气万种的好汉,娘们唧唧的人不多,偏她总碰到………是因为她太凶悍,上天安排以柔克刚?
“真有耗子!!你怎么不提醒我!!”
燕君莱面无表情用小拇指钻耳朵,没正眼儿瞧霍九卿,也能晓得这厮八成面色惨白,双腿发软。
“我刚才就说了有耗子,你自己装聋……”咋地,这还怪上她了:“再有,你的东宫我昨儿个才来,有耗子也是你的责任。”
耗子再多,霍九卿也是第一负责人,和她一个外来户有毛关系。
……
东元皇都遂城,有塞外来客。
是与东元边境接壤的漠北。
今日,宫内专为漠北使者设酒宴,宫人们又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东元崇文,漠北善武民风彪悍,两国边境常年因土地粮食打仗。自东元皇帝登上帝位难得硬气一次,派大军收拾了漠北一次,边境才安稳几年。
而现如今,漠北又开始蠢蠢欲动。
霍九卿也忙,比以往忙那么一点点,比起在宫外像个正经人。
虽然是“傀儡”太子,满朝上下没几个大臣看好他,但太子的名头在身,该出现的场合以及责任还是肩负一样不落。与漠北使者接洽,不用说话,那也得代替皇帝坐镇以示诚意。
从外面办事儿回来后,他一直书房里憋着,显然被之前的灰耗子吓得不小,板着张脸不搭理燕君莱。
当小白脸心眼小,燕君莱也没搭理他,索性坐在东宫最外边看热闹。距离她偷夜明珠已经过去好几日,现在忙着应付漠北人,抓捕没那么紧……
院儿内,霍九卿的贴身小太监小德一直盯着她,见她往外走,立马唤住:“小燕姑娘你去哪儿?”
“门口透透气。”说着,她已经走到东宫外边,没停……反而越走越远。
这是她第一次好好的打量皇宫,也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在路上。
宫墙很高,宫墙里的树也高,里面住着的人有多大志向,院内的树就能看到多远。
不远处站着一个宫女,燕君莱忽然转头看过去。也不知是她眼神太过犀利还是怎地,那宫女似作贼心虚那般赶紧移开视线……
树欲静而风不止。燕君莱仰头望着天,深感无奈,她这是从一个坑,跳入另一个更大的坑。
没过一会儿,霍九卿便急匆匆追上来,跟着小太监和春晴等一干小宫女。
小趴菜就是小趴菜,身体素质不大行,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而小太监则走到燕君莱身边,不动声色将她拦住。
“秋月那么一闹,宫里盯着你的眼睛不少。”不敢声张,霍九卿走到燕君莱身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说话。
“我知道。”
有单纯好奇的,也有别有用心想查到燕君莱身上的端倪,借此攻击霍九卿一党子人的。
燕君莱脑子没缺根筋。
况且,就算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诈尸,也不敢大白天在皇宫里闯。莽撞是一回事,没脑子又是另一回事。她这回走到东宫外边,就是想试一下究竟有多少人盯着她瞧。
得出结论,好奇她的人不少。
回东宫后,霍九卿换了一身衣裳,领着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就离开。
燕君莱站着院子里发呆,一道声音打断她的沉思,“跟上来啊,你在想什么?!”
她茫然指了指自己,霍九卿点头。
“走,带你去见世面。”
思考了一下,她跟了上去,罢了,就当见世面。独自待在东宫里,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
宴会在偌大的空庭,此时许多衣着华贵富丽的官员与家眷,三三两两说笑,将场地挤得满满的。
随着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全场安静:“太子殿下驾到!!”
霍九卿假意思摆手,以示安静。随之,跟在后面的燕君莱看见满院子的人,有好几个浓眉大眼蓝色眼睛的外国人。
皇帝在最前方,他的位置最高,边上便是与他“举案齐眉”的皇后。
另一边是一位美艳妇人,带着面纱,想必就是近期脸上起了红疹的贵妃。与她紧挨着的,是一位长相俊俏的年轻郎君,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霍九卿某位哥哥弟弟。
霍九卿在皇帝左手第二个座位坐下。燕君莱乖乖跟着站到他身后,没敢抬头乱瞟,只知晓最上头坐的是皇帝和他大老婆与小老婆。
山咔咔里出来的土包子,燕君莱没见过塞外那些红眼睛、蓝眼睛的人,便一直盯着塞外客人看。
或许是注视太过直白,被燕君莱盯上的那个红胡子,忽地转头寻找视线来源。
看来这些红毛大个有点功夫底子,燕君莱赶紧收回视线。
“咋了?”霍九卿回头问燕君莱,她摇头,瞧瞧戳了他一下,示意有人敬酒。
酒刚刚喝过一轮,燕君莱一直在霍九卿身后埋头站着,忽地听见熟悉的声音,微抬头,便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待人走近,她才看清……叶京塬?
格老子,冤家路窄。
她忘了这种场合这位老兄也会在,早晓得他来,就算危险,她也宁愿躲东宫里。
没处躲,燕君莱不动声色站到了春晴后面,心里已默默开骂:缺心眼儿的瘪犊子……
叶京塬向霍九卿方向走来,二人说了几句话,随后散开,他在霍九卿对面坐下。
“故意坑我?”燕君莱松了一口气,从春晴身后走出,给霍九卿斟酒。
“你容貌变了许多,无事。”
这个完全就是齐子里功劳。莫说旁人,就当时燕君莱看着镜子里的脸,也觉得陌生,若非清晰的触感,她都会误以为谁的面皮换在她脸上。
可是……
“你这个大表哥像猎鹰敏锐,身手也不错,是个棘手人物。”
霍九卿冷冷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又如何。”
第六十二 章 探知真容
有叶京塬在场,整场宴席燕君莱都往霍九卿身后躲,尽量让自己不在人前显眼。
能处,霍九卿很有默契,不动声色掩护她。
一介江湖粗人与一国储君,光看身份就不会一个世界的人。可二人相识至今已有半年余,未深入相处,唯一卸下防备还是刚认识那晚喝酒时……前还勾肩搭背,转眼燕君莱就把人甩了自己个跑路。
亏得霍九卿后来还帮她处理通缉令的事。
也只有戏本子里才有这样的故事了,尊贵的公子与粗俗少女相识。
连出身贵族,有才有貌的廷尉大人也“追”她。
狗血。
想到这儿,燕君莱趁叶京塬在喝酒,抽空朝他甩了一眼刀子,在心里默默把“鳖犊子”的称谓送他。
叶京塬抿了一口酒,随后放下酒杯,抬头看向霍九卿的方向,瞥见他身后一抹青色。他未能看清躲在霍九卿身后的人长相,燕君莱却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夜色灯火下,他的面容白皙神情沉静,多了一丝朦胧距离感。
虽对美色不感冒,可燕君莱不得不承认,鳖犊子长得好看也没那么讨厌了。
皇后昨日匆匆忙忙赶到东宫,而叶家向来盯霍九卿很紧,所以,霍九卿身边凭空出现了一个宫女已经不是秘密。
叶家正在查宫女来历,正如凭空出现,目前所知寥寥。
而其余有心人,只以为宫女是叶家有关系,费劲心思打探,也不知其中猫腻。因着时间赶巧,猜测宫女与夜明珠失窃一事有联系,但恼于拿不出证据。
话说,燕姑娘虽然与叶京塬不对盘,但攀上霍九卿,她无形中也受了叶家庇佑。
树大好乘凉。
清楚感知到周边不时有探究的目光落自己身上,燕君莱低头时,嘴角若有若无上扬。
她不是傻子,其中厉害关系能琢磨三分,也很清楚得尽快脱离皇宫这潭深水,否则,败也在于叶家。
叶家,可不让旁人拿到把柄去危及霍九卿的太子之位。
……
总是看不到霍九卿身后人,叶京塬身边的随从作罢,不再刻意去看。
“公子,太子殿下刚好挡着,遮了光瞧不清那姑娘样貌。”
“嗯。”
酒宴上人多眼杂,二人交谈隐蔽,叶京塬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随从低头应是便退到一边儿。
舞台中央,乐师弹奏的节奏越来越快,两个异域女子起身,随着节奏起舞旋转扭腰,舞姿欢快优美。
没见过这场面,燕君莱借由斟酒会偏头瞄一眼儿,俩女子的腰肢纤细,搞得她都想掐一把。殊不知,躲藏许久的真容此时被人瞧了去。
望着燕君莱忙碌的身影,叶京塬皱眉深思。
……
来自漠北的异域女子其中一来到了霍九卿身前,伸出手挑逗,忽地又贴近。
男人都一个吊样。
霍九卿顺势推舟抓住女子的手,狠狠摸了一把,吃完豆腐紧紧抓着不放人走。虽在燕君莱眼里是弱鸡,毕竟是男人,力气总比女子大,于是,二人就一个暧昧的动作僵持着。
打量他二人,燕君莱忽然觉得霍九卿这厮不争气,怂蛋玩意儿,装吃素的狼。
宴会散去,一桌潦草,一室孤寒。
小太监扶着醉醺醺的霍九卿往回走,燕君莱在边上很悠闲,就差背着手溜达。其余宫人在后头远远跟在,中间保持一段距离。
本来这厮是要燕姑娘扶的,她不愿意,说只有走不动道的老头和瘸子,体虚腿软的男人才要人扶。
她给了机会,小白脸一样也不想认。
到了人少的地方,霍九卿不醉了,抽出小太监搀扶着的手,自己走路挺稳当的。
小太监放慢脚步不再紧跟,留燕君莱与与霍九卿独处。
身边没了多余的人,霍九卿压低声音对燕君莱说:“他们在查你。”
“谁?”
“叶家。宫里,几乎就没能瞒过他们的消息。”
从霍九卿口里听到叶家二字,燕君莱唏嘘不已,这一大家子,倒也团结。大家族,利益聚团。
她是外人,懒得搭理九卿小白脸与叶家陈年累积到今的破事,只担心自身安危。
“我现在的模样与以前大不同,估计没那么快把我查到。”
“你又没扒皮,你不说叶京塬是猎鹰吗?他办案抓贼,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也是,她撞见的是职业选手,他追,她逃。
“……牛掰。”
“嗯?”
“他们会杀我吗?”
“……额……”
“行,我知道了,隔日就走,你别留。”
“你忽然发什么疯。”
发什么疯?她是通缉犯,她是偷夜明珠的贼,想跑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不想费口舌,燕君莱直截了当翻白眼,反正霍九卿看不见,哪知,眨眼后便有一人忽然出现身前。
看清那人面容,燕君莱愣住,脑子不知做何反应,鬼使神差想转身走。
叶京塬踱步到二人跟前,燕君莱浑水摸鱼随远处的宫人一起行礼。小白脸仗着喝醉,瞥了一眼叶京塬,便不再搭理,连眼皮子也懒得抬。
“九卿,我父亲和你陛下在书房仪事,要你去旁听。”
霍九卿脑袋一偏,无声表示听到了,但不会接受。
“表哥请回吧!有什么事儿你们做主就好,我在不在意义不大。宫里闹了贼,天色已晚,后宫女眷多,你此时出行难免会被有心之人误会。”
好的坏的,小白脸一股脑全说了。
不温不火的脾气,叶京塬不见恼,仍微笑着劝解,“你该多为姑母考虑些,别任性。”
霍九卿失笑,丝毫不领情,并来了段绕口令:“呵,你们为母后考虑,母后为你们考虑,究竟谁为谁考虑,与我何干。”
“你很清楚,我们没办法,谁也无法脱身,这是你的命运,也是我们的命运。”
两兄弟谈话,咬文嚼字,谁都不愿把话说得直白,但对方又能懂。
唯有身为多余燕君莱在一旁听得糊涂,却知气氛不对,多听无益,只得紧紧埋头当透明人。
“罢了,那件事终归是给了你打击。”
或许来一趟就是和小白脸互怼,叶京塬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甩手就打算离开。
说来奇怪,霍九卿也不吭声了,只是看着心情很不好。
全程安静当着背景板,燕君莱腹诽着两兄弟吵架真是文邹邹,听得她脑袋大。
啰里叭嗦。
吵个屁,赶紧打一架不行了,你一句我一句半天掰扯不清楚。
“廷尉卿慢走。”
就不该出声,对瘪犊子恭敬不得。
只见叶京塬忽然在燕君莱身前停住,盯着她的脸,似笑非笑看起来焉儿坏。
猛然间有个念头在燕君莱脑中一闪而过……这老兄,此行多半是为她而来。
忽然,一身酒气的小白脸霍九卿靠到她身上,“回了回了。”
不与这种危险分子相处,燕君莱半扶半拎着霍九卿就走。
“小燕姑娘留步!”
刚抬脚,叶京塬便出声唤她。
她木然转身,茫然回问:“叶廷尉唤婢子何事?”
“你来宫里多久了?”
“……”
燕君莱不晓得怎么回答,反正不能按真相来,“额……太子殿下应该知道。”
有意为之,她悄咪咪掐了霍九卿一把,直接把这厮细皮嫩滑的手臂掐红。
“表哥,这小宫女是我前些日专程请进宫治疗我失眠症的江湖女医,怎地,有问题?”
“没有,只是这宫女瞧着眼生。小燕姑娘籍贯何地,原何处行医?”
压根不想正面回应,燕君莱顾左右而言其他,继杨璟大婚跑六剑阁去讨说法后,第一次说那么长的话:“回叶廷尉,婢子无根满江湖跑,进宫没几日你瞧着眼生也正常。婢子医术不精湛,幸得太子殿下另眼相待才得以入宫见世面。”
匆匆说完,她不待叶京塬反应,率先便告辞,“廷尉卿,寒冬将至夜风渗骨,太子殿下醉酒不宜在外多待,告辞!”
赶紧开溜为妙,燕君莱装作吃力的样子,扶着霍九卿头也不回离开,谁管叶京塬是什么表情。
东宫路上,忽下起了毛毛雨。寒冬将至,雨里夹杂着细细的雪粒,风刮着脸也疼。
到了东宫后,燕君莱不再伪装,一手就将霍九卿小身板提溜起来,大步流星走着,随手就扔床上。
装醉装睡,被扔到床上的霍九卿跟那茅坑里的蛆一样,扭动立马蹦起来。
“你和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不能温柔点!”
“看你喝得不少,给你醒酒。”
打不过,霍九卿一时无言以对,最后只能作罢,将这口郁气咽下去。
燕姑娘坐在台阶上,深思着。片刻过后,她忽然说道:“你表哥是个人才,一直盯着我的脸瞧,十有八九是瞧上我了。”
“正常……你想多了!他喜欢温柔沉静的大家闺秀,比如我六妹妹皓月公主。父皇断不让我娶叶家女,但我皇室尊贵的公主可以下嫁拉拢叶家。”
这些,都和燕君莱不搭边儿,无论是温柔沉静禀性,或者高贵的出身。
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她不在意,管他谁娶谁。
“小白脸,听说,你老舅叶家朝中无人能敌?”如此强大的对手,她该如何自处。
叶家,不管是名字还是出现家庭成员,都让霍九卿不喜,是一种很直白的不喜,一听到就忍不住翻白眼儿的那种。
“再大,能有皇权大?”
“……”
谨小慎微的平头老百姓而已,燕君莱不想应和,只装作没听见自己个儿发呆。
哪知霍九卿贱皮子,脱鞋丢过来,在她背后留下一大块灰黑色污渍。
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争执,但她是个暴脾气。长这么大,与她动手的人除了胡疯子这个死老鬼外,没一个能站着离开。
只见她微低哑声音略带冷意:“你要么安生睡,要么我让人叫叶京塬回来你俩谈事,你俩一起睡。”
“姑奶奶,你可别逗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就是已经起疑,今儿就想打探我。你和叶京塬关系搞好点,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保我一条小命呢。”
说着,燕君莱咋舌:“你的大表哥身手不错,我勉强能应付,若多来几个高手一起打我,那我肯定就交代在那儿了。”
闻言,九卿小白脸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六十三章 处境不易
由于昨夜与叶京塬掰扯了两句,后来燕君莱又提起叶家,惹得霍九卿越发不满。于是这位爷,第二天都还在闹脾气,装聋子装瞎子,能吃能喝,就是不搭理人。
虽宫里生活不愁衣食,又清闲,但看不见的风雨压迫得人不得松懈。
向来睡得比狗晚醒得比鸡早,燕君莱早早醒来,在院子里慢步绕圈圈。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绕了多少圈时,小白脸的贴身内侍小德忽然跑过来。
小德子有些急:“小燕姑娘,咱去办点儿事儿,太子殿下等会儿便会起床洗漱,劳烦您帮我盯着点。殿下睡觉浅,不喜旁人在寝宫候着……”
得,意思就是得将就着点,让着这个公子哥儿呗。
也是进了宫,燕君莱才知道有钱人能有多少怪癖。不止是书房,一切私人领地,霍九卿这厮都不喜欢别人打扰,除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太监小德,还有燕君莱这个江湖粗人是例外。
何德何能,能有此殊荣……别人可能觉得祖坟冒青烟,她只觉得作孽。
“你去吧,我看着。”
“行,多谢小燕姑娘!”说完,小德一溜烟从大门跑出去。
于是燕君莱不溜达圈子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发呆。秋末了,一些微黄的树叶子随着凉风飘然落下,覆盖草地或者台阶上。
她捡起一片树叶子,指腹细细感觉着叶脉。南方秋末未至,北方早已苍凉万物枯寂,也不知乌兰郡,是否覆盖大雪,还是依旧漫天黄土飞沙。
胡疯子的坟头草,该除了……
约莫过了一柱香功夫,寝宫内窸窣响。燕君莱回过神来,一把将未干枯是树叶子捏碎粉末,起身推门而入:“你醒了?”
没得到回应,燕君莱接着又问:“我叫人端水你洗漱?”
仍旧一片安静,可床上的人呼吸并不轻浅,明明已经醒来。
东宫人尽皆知,霍九卿失眠,一入睡就梦魇。正因如此,才有夜明珠失窃那夜,他睡不着觉,正巧撞见扛着夜明珠东躲西蹿的燕君莱。
起初燕君莱只当富贵病,八成是这厮闲得发慌睡不着,后来发现,可能是心事所致。
至于心事是如何,东宫人人讳莫如深,她打听不来。
虽然在叶婳面前他说燕君莱是江湖“游医”,可她确实不善医术,若是邪祟缠身所致,跳大神她也不会。
她是粗人,只会想力气法子。心想,若逼着小白脸去搬一天的柴火,累他半死,估计能蒙头一晚睡到天亮……
不想惯着谁,燕君莱对他例外,给第三次机会。
“你要洗漱吗?”
依旧没回应……
给脸不要脸,她很干脆将门关上,等他自己作。
一个大男人跟个姑娘家似的闹脾气,着实莫名其妙,什么女人心海底针,男人心才是一锅粥,乱糟糟。
主动和小白脸搭话没得到回应,燕君莱很自觉的没去自找不痛快,乐得清闲,跑去东宫膳房吃了早饭,顺带拿了个鸡腿走。
没一会儿,春晴和几个宫女端着水盆及其他洗漱用品在太子寝宫门前。平常这个时候霍九卿早已起床,可今日却房门紧闭,不敢擅自推门,春晴问燕君莱:“小燕姑娘,太子殿下已醒?”
正在啃鸡腿,燕君莱缓缓回身看了一眼,不想管这事。她不在意霍九卿怎地作,若她管,怕是要当着一群人的面揍人了……
“这个我不晓得,小德清楚,但他走了。”
小德是霍九卿贴身内侍,十七八岁,容貌清秀,只可惜,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被净身了。若是在寻常人家生活着,现在已经有了一桩亲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春晴有些为难,面上神情不再淡如水,能见急切:“这可如何是好。”
燕君莱没说话,面无表情盯着春晴,能看出心情很不美丽。
宫女们不敢推门更不敢走,只能选择最傻的办法,站门口傻等着。天很冷,又在吹风,她们冻得忍不住发抖。
最开始燕君莱当没看见,可后来也看不下去了,起身推开门,脚还未踏进门便在喊:“殿下,醒了就吱个声!外面好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等着你!”
她本想直接开踹,碍于春晴等人在场,只得温柔。
傲娇着,整个人蒙在被子里的霍九卿不吭声,听出燕君莱语气中的不耐烦,不由自主有些心虚,悄悄给被子掀开一条缝观察情况。
没了耐心,燕君莱已经开始活动筋骨,寝宫内响起了骨头关节间“咔嚓”“咔嚓”作响的声音。
“非得要我拽你起床?”
话音刚落,她几步并作一步来到床前,一把捞开床帐子,便看见霍九卿瞪着一双大眼,看起来很无辜。
二人默然对视片刻,燕君莱一把揪住他衣领子,“搞毛?该起床不起,那么多人等你一个。”
“不搞毛,赖床!!”
小白脸扯破嗓子吼,吓得她一愣,又见他忽地委屈起来:“我作为太子,连任性一下赖个床的资格都没有?怎么你和他们一样,都想操控我。你以为东宫安生,数不清的人盯着我,单单外面站着的几个没一个是简单的。”
第一次见到霍九卿发那么大的脾气,燕君莱默默放开手,也不晓得说什么安慰人。
一直默默观察一切,她清楚,霍九卿表明光鲜,实则在宫中处境不易。他的权利被剥削,一举一动叶婳管束,被迫依附叶家。
没人看好他,有人日夜期盼他倒台,明枪暗箭全朝他来。
确实,叶婳能当上皇后,他能当上太子,叶家功不可没,放眼朝廷,无人撼动的这个庞大家族。
霍九卿,叶婳,叶家,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持续繁荣,谁都离不开谁。霍九卿需要叶家支撑稳坐太子之位,而叶家需要一个掌权者撑腰,叶婳给了叶家荣光,叶家给了叶婳一国之母的资本……
每个人生存的角色不同,处境不同,各有各的立场。这盘棋局,就算剔骨抽筋以死相搏,都无人能顺利脱身,只能有一个赢家。
她忽然想起,昨夜霍九卿和叶京塬二人拌嘴,叶京塬说这是他们的命运,谁也无法脱身……
他很清醒。她也是这会儿才明白那些话是何意,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来。
害,还是做江湖浪子好,独生独死,没有牵绊。她的生活虽然比常人艰苦,但胜在简单,打杀就完了。
这深宫,以繁华富贵锁住了多少人,似牢笼,人心孤漠,又似荒凉贫瘠的流放之地。
燕君莱不由心软,“还是先起床,再怎么春晴她们也在门口冻着,如果再躺会,你今日异常都会被人所知。”
温声细语这一招有效,特别是平时凶神恶煞的燕君莱使这招。霍九卿终于肯起床,虽一脸不情不愿,但还是抬起双手让燕君莱更衣。
“我就是嘴快说着玩儿,你别往心里去。”
念及小白脸帮过自己好几次,燕君莱生平第一次低头道歉。
听她说完,霍九卿闷声道:“不是因为这事。”
“……那是因为什么?”
“所有人都喜欢叶京塬就罢了,你是我朋友,就连你对叶京塬的态度不一样,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
愣了一下,燕君莱瞪眼一巴掌往他头上扇,天性暴狞,温柔如流光短暂。
“你当我是啥人?这家伙和我相冲,在我胳膊上扎洞,老子恨不得把他叉起来暴尸!!”
第六十四章 林子里的悄悄话
提及叶京塬这瘪犊子,燕君莱难得没有好颜色,神情阴郁好半晌。她越恨,越咬牙切齿,霍九卿这厮就越高兴,笑得眼睛弯弯,合不上嘴。
以至于春晴一干人端着水盆走进寝宫,都诧异太子殿下一大清早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谨言慎行。除了不知好歹的秋月,春晴等人知晓身份低微宫中生存不易,安静来往,默默做事。
霍九卿洗漱完,春晴一行人也端着盆离开,燕君莱打着哈欠往外走。同时,一行宫人挨个捧着吃食走进寝宫,他却屁颠屁颠跟了出来。
“你干嘛?这会儿该吃早食。”
“我不饿。”
淡淡看了他一眼,燕君莱转身就走。东宫就这么大,她想走也走不远,最后在池塘边停下。
“想说什么就说,这里近处躲不了人,不会被偷听。”说着,她挠了挠耳朵,又从头上取下一片刚刚飘落的树叶子。
哪儿说不了悄悄话,非得缠着她。
“我要你走的时候带上我。”
“……”
对方理直气壮,燕君莱翻了个白眼送他,说话也没留情面:“带你去送死还差不多。”
她自己都还走不出去呢,带上他?怕是活腻歪了。若在死和带上霍九卿跑江湖之间二选一,她立马选择在宫门上吊死。
“关于出宫这事儿我们一起努力呗!”
“……努力个屁!你当好你的太子吧,跟着我瞎混个毛。”说罢,她极为嫌弃由上到下打量小白脸,忽然想起一个人。
小白脸身边那个叼着烟杆,一副岁月静好的车夫。此人深藏不露,连嚣张跋扈的门主之女骆以冰,也得低头恭恭敬敬喊师叔。
能一人护送小白脸在外游玩,还安然无恙回到遂城,哪能是个仆人那么简单。
“你那个车夫呢?把他喊出来,带你去跑江湖。”
“守宫门去了,他是父皇手底下的人,我喊不动。”
对车夫压根不抱希望,霍九卿叹息,随即愤然:“跑江湖其貌不扬的人多了去,凭什么我就不行?太子这个身份,不要也罢!”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嘴又欠,很容易横死的。”随即,燕君莱一脸神秘对霍九卿说道:“江湖上的人千奇百怪,大多都有怪癖,你晓得哪一种怪癖是最多的吗?”
霍九卿此时像个纯真无邪的小孩,乖乖摇头。
“……有人打架就喜欢伤对方命根子。”
这个不足为奇,最吓人的是……
“……还有出自邪门歪道的女人,为了练功,转挑年轻男子,取那玩意儿一整根熬药。”
被吓到,霍九卿的面色白了又白,下意识夹腿双手捂着腿间:“……该不能吧!也太丧心病狂了!”
燕君莱冷冷一笑不作解释,可就她这个笑,已经表明许多……
不管如何,达到了目的。自此之后,霍九卿不再提要带他出宫的事,但她能明显感觉到,这兄台一直闷闷不乐。
……
来到东宫的第五日,燕君莱工作不力,霍九卿仍旧失眠。
一直盯着东宫,皇后也派人来询问进展,得到的回复是情况有好转,证明了燕君莱留在东宫有作用。
这日,燕君莱溜出东宫在花园中闲逛,表明上是闲着没事干溜弯子,可实际上是踩点熟悉地形,以便跑路。
完全靠着霍九卿想办法希望不大,靠着叶家出宫,多半只会被一棒子敲晕,打包到某个地方收拾了。
难啊……
心里一边盘算着如何出宫,她背着手慢悠悠走进花树林子中。
秋桂馥郁芳香,米粒儿大的花朵随风落下。心情正轻松,她忽停下,正巧站在隐蔽的树丛后。
转眼儿,就有两个人从花园入口方向走来,往深处去,没走多远,最后在一僻静处停下。
是俩漠北人,穿着漠北极有风格特色的衣服。游牧民族,不喜宽衣大袍,皆是紧身利落。更重要的是,这俩货呱啦呱啦说着燕君莱听不懂的鸟语。
听又听不懂,走又没法走,燕君莱一脸无奈只想骂娘。
偷听这种事,齐子里来干才正经活计。
两个莫漠北人多话很多,逼逼叨叨半天没说完。燕君莱直挺挺站在树林子后,不知不觉有些困乏。
正当她张嘴打哈欠时,余光不经意瞥见后方小路隐约身影闪现,下一眼,叶京塬出现在她视线中……
卧槽!!
叶京塬一抬眼便瞧见燕君莱,然后很平静看着她。他身后有一人跟着,是个一身贵气的女子,她见到燕君莱就惊呼:“你是哪个宫殿当班的宫女,鬼鬼祟祟作甚!”
这女子,并不是与叶京塬在古玩街同行的女孩。
由于角度问题,她见到的只是燕君莱侧身站立,没看清脸。
女子不是习武之人,一出现已经引起两个漠北人惊觉,眼下又出声,那两漠北人惊慌之下竟直朝她与叶京塬所在方向扑来。
满脸横肉再加一脸杀气,看来鸟语密谋的绝非小事,宁愿在东元皇宫内杀人灭口。
他奶奶的,走哪儿都不太平。
见漠北人冲叶京塬去了,燕君莱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遮住脸,赶紧溜之大吉。
虽是江湖新人,但她在胡疯子非人折磨下,对于跑路这事很少上道,干啥不行都可以,但逃命一定得是第一名。
混乱中,有个漠北人看见边上还有另一个人,只是转眼就不见踪影。
太过淡然,叶京塬背手站在原地,自己的地盘上也不喊人,任由敌人已到身前,也不出手……
这时,双方就近打上照面,对方才认出他是叶京塬……
尴尬了。
叶京塬拦下漠北人朝自己挥来的拳头,笑问:“使者,这是准备做什么?”
……
花园另一头,远离闹剧真安静,前提是忽略掉不远处成队匆匆路过的宫卫。
一个宫女与燕君莱站在一起,她的手还拽着燕君莱胳膊,周边没了威胁,两人这才注意对方。
没着急保持距离,燕君莱与她静静注视,随即开口。
“真巧。”
“不巧,专程找你。”
这个宫女是齐子里,准确来说是变装换容之后的齐子里。
燕君莱挣开他的手:“你不说说,不想进宫第二趟,更别说还要偷东西。”
究竟是啥孽缘,能和这号人物纠缠不清?
“可我后来不是后悔了嘛!”
“后悔有个屁用。老子都进来了你跟我讲后悔,明明你就是见到我没死才说后悔。”
再度碰见齐子里,燕君莱无奈又惆怅。他的易容手艺如出自天人之手,没人能看出错来,五官精巧皮肤细腻,谁能想到皮下是个男人。
“我可不是这种人。在你偷跑之后第二天,我也跟来遂城,不过因为找入宫的法子耽搁了几日而已。”
不信也不质疑,燕君莱面无表情,在齐子里很真诚的注视下,扯出一个极其生硬的笑。
“你不进来才好,现在不好找出去的法子,除非硬闯。”
“出去干什么,躲宫里不好,我看那个太子对你挺好。”
“那咱俩换换?”
霍九卿帮了她,同时也将她困在危险之中。利弊相对等,他有他的小算盘,或许真是为同她一起远离宫城,又或许是为其它……
“夜明珠被他收着,如果要走,我肯定也要拿走。”
“这个不算事儿。”
“如果你要走,我有办法。”
燕君莱思量……
“还是去告个别,他帮我许多,就这样走太遗憾。”
第六十五章 东宫
潜进人家里偷东西,人家也没怪罪,要走总得打声招呼。
碍于霍九卿很难缠,是又哭又闹又会上吊的那种,可不能当面说……
之后,燕君莱就低头望着手指盘算着,也好奇着那两个漠北人嘀嘀咕咕说了什么。发现有人偷听,竟如此紧张,敢在东元皇宫内动手。
最主要有一点,若是正经事干嘛不找正经的地方说,非得在花园。
槽点满满。
燕姑娘话不多,说完正事儿便沉默,齐子里盯着她的脸瞧,老半天,才嘀咕一句:“你白了点。”
白又不能当饭吃。
心中无感,燕君莱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齐子里骂骂咧咧跟了上来。
“你跟上来干嘛,不怕暴露身份?”
“我怕你暴露身份!”
“呵,已经暴露得差不多了。”说着,燕君莱就双手叉腰,以一个很豪放霸气的姿势站在路边。
如果换个场景是在路边,她嘴里再叼根草扛着刀……活脱脱打家劫舍的恶匪。
“文静些,你好歹是个女孩子。”
此话一出,燕君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
“砍我杀我送我是上断头台,他们可不当我是女孩子。”
说完,燕君莱也不管齐子里,一甩手就自顾自走了。
出了御花园之后豁然开朗,她不经意一抬眼,便瞧见了站在前方的叶京塬,旁边是那个女子,还有一众宫卫在旁待命。
一干人疾言厉色,正在说着刚刚御花园发生的事。
燕君莱下意识想后退,随即反应过来不得行,于是将抬起的脚方下。
叶京塬正盯着她和他,这俩人,都有幸被他“追”过。
齐子里问她:“咋办?”
“继续往前走。”
跑没用,反而让人怀疑。最后,俩人仅是犹豫一下,决定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全程,叶京塬的视线从没在他俩身上移开过,以至于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红衣服的那个姑娘是六公主。”
“不认识,没见过。”
“我让你认脸,别喊错。”
“哦。”
很快就路过叶京塬一行人所在处,燕君莱压下心中异样,与齐子里一起对二人低身行礼,啥也没喊。随即,顶着那道尤为明显打量的视线,立马开溜。
远离后,她与齐子里才将脚步放慢。
“说好的喊人,你咋不喊。”
“我没答应,是你自己在说。”
“……放屁,你`嗯`了。”
“我’嗯’是表达听到你说话了。”
“……”
听到说话和同意是两码事儿。
齐子里顿时面无表情,燕君莱也不逗他了,但说话依旧气人:“又不是没喊过,行个礼就差不多了。要我恭敬,他们不配。”
随了胡疯子,她就是这个性子,除非比她强,不然,别想在她头顶兴风作浪。
齐子里捏着女呛,阴阳怪气唱反调:“哎呦,那可不是,咱燕姑娘师承江湖第一高手,那可是不怕事的主。”
话音刚落,燕姑娘眼一瞪,呆滞的眸子转眼杀气腾腾:“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齐子里呆住,显然是被吓到。
而这时,燕姑娘面无表情将手搭在他肩上,恢复正常,并露出笑容。
“小样儿。”
她短短时间频频变脸,齐子里无言以对:“你……”
“怎么,我凶神恶煞还挺像样的?”
“……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杀了多少人。”
“以后会的。”
“什么?”
“走江湖,无非就是打打杀杀,还能和和气气划拳定输赢?”
日后江湖,有关她传闻无非为两,一是百年难得一遇横扫江湖的女侠,二是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
东宫。
燕君莱站在东宫门前,耸肩驼背抱着手,仰头望着大门居中的牌匾。齐子里和她一样的动作,只是姿态好些,一张假皮那叫一个漂亮,一双杏眼勾人心魄,不管什么角度看来都赏心悦目。
现在摆在燕君莱面前有一个问题……
“你要和我一起进去吗?”
“额……”
说实话,齐子里并不想进去,因为东宫可不是啥平静地带,说及起因,他进宫是想护燕君莱平安,如今俩人凑到一起,与鸡蛋放同一个篮子没什么区别。
鸡蛋一起碎,要死一起死了,也不费心人家到处找……
这听起来很不妙,就是那些缺根筋的小男女存心殉情一样。
“我在宫中有去处,不会被人起疑心,还是别进去了。太子爷身边又出现个来历不明的宫女,那中宫叶婳还有叶家以及其它势力,想必会按捺不住性子。”
这是无端麻烦。
“你先进去,我赶紧打点出宫的法子。”
燕君莱只留意他说的“按捺不住性子”的那些人。
“……他还真是个香饽饽。”
听这个感觉,好像谁都想咬一口……
有人是想扶持他登基,有人是盯他错处,只想拉他下位,永无翻身之日。
就算霍九卿不中意太子之位,他身为嫡皇子,不可能甩手做闲散人。况且,叶家也不会让他成为普通人。
这些事儿和她不会有多大关系,往后是祸是福,全靠命主自己的造化。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我先进去。”
告别齐子里,燕君莱头也不回走进东宫。一进内院,她一眼瞧见霍九卿面色铁青,旁边坐着漠北使者。
没有出声叨扰,燕君莱轻手轻脚退到一边去,听这老兄和漠北使者谈事。
然而听下去,她忽然很佩服漠北使者脸不红心不跳,胡编乱造颠倒黑白的能力。
告状速度倒挺快,可,为何来找小白脸?
莫非,是见他傻白甜好忽悠?
“太子殿下,东元花园有人刺杀我国使者,所以我漠北使者才会因为抓凶手,意外冲撞到叶大人与六公主。”
若不是刚好在场目睹全部过程,燕君莱都要信他鬼话。
“至于叶大人说我漠北使者行凶一事,完全是子虚乌有。六公主金枝玉叶被吓到,我们定会赔罪。”
拽得很,霍九卿茶杯一放,便说道:“使者放心,我东元皇宫来往皆是自己人,所谓刺杀多半是误会所致,除了贵国使者,花园里没有行为存疑的人。”
紧接着话锋一转,先发制人:“倒是贵使,行踪存疑,后来暴怒袭击我国叶廷尉以及六公主时证人不少。”
第六十六章 倒打一耙的漠北使者
作为花园行凶最完全的目睹人,外表老实的燕君莱几乎是面无表情旁观着,面对这种事,她多少有点经验——
要绝对的自信,然后不要脸的指责对方不怀好意,千万不能要脸,更不能留情。
害,她以前也是个老实人来着。
与她这个土鳖不同,霍九卿没端架子。可他有时着实爱玩儿,白瞎一个尊贵身份,堂堂一国太子行事作风像个地痞流氓,也唯他能干得出来。
如果御史晓得,只怕是又有的上奏弹劾的了
而此时,他正坐在会客厅的上方,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看着漠北使者,按耐不住想嘚瑟,跷二郎腿抖腿。
见他将小心思表露得太明显,燕君莱不动声色赶紧按住他的肩膀,不让失态。
“先不论贵使所说刺杀一事真假,袭击我国既皇室公主一事确是真实发生。公主乃不仅代表皇室颜面,更代表着东元。贵使所为,真是狂妄无礼,用心不纯!我以兄之名,以东元太子之名,倒想向漠北要个说法!”
之后,霍九卿盯着漠北人笑而不语。
没想到东元太子并非是传言中那般没主见,漠北使者也不知说什么好,争辩稍显无力,双方一时僵持着。
毕竟是来客,不敢在东道主场合上多生事端,纵使是强悍的草原民族,也得依时势行事。
眼睁睁看着霍九卿居然真开始抖腿,燕君莱悄悄戳了他一下,提醒道:“收敛,太明显了。”
完全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
小德子也附和:“殿下,注意仪态。”
随即,小德子笑眯眯问俩位漠北大汉:“诸位使者,还有什么需要问的?若没有,太子爷也有要事处理。”
言外之意:要问快点问,不问拉倒,赶紧走。
最后,漠北使者悻然离开,其中一人走时还多看了燕君莱一眼,她的身形看着眼熟,心中自有几分猜测。
这姑娘其貌不扬,瘦小,唯独一双明亮却极为平静的眼。
燕君莱也认出他,正好是花园里袭击叶京塬二人之一。
被怀疑也不是头一遭,她心中没在怕的,平静与之对视,然后淡淡收回视线,好像一切与自己无关。
待人走后,她才低声骂:“看个毛线!老子脸上有花看。”
小德子当没听到,很有眼力见的离开,留燕君莱和霍九卿俩人谈话。
只见小德子刚走出门,霍九卿就凑到她边来,一脸揶揄:“好汉……唷,该不会真是你去把漠北人揍了吧!”
“屁。”
“我敢打赌,就是你!不过,你袭击他们干嘛?”
“我和他们无冤无仇干嘛去找事。”
作为目击证人,燕君莱自有话说:“况且压根没人袭击,是这俩人躲花园嘀嘀咕咕,叶京塬和那个……六公主?他俩刚好出现,也不晓得漠北人为什么跟疯狗一样就扑上去了。”
事情经过确实是这样,她哪晓得去逛花园会遇到这种事,得亏,没扯上她。
燕君莱很困惑:“事情刚出怎么会来找你,不该是大臣商议?而且叶京塬是当事人也在宫里。莫非,真是看你好忽悠?”
“我这里隔得近呗,或许又认为我是没主见,想让我去找不存在的凶手,先把事情闹大。”说着,他开始埋怨燕君莱:“搞不清楚你,不是爱偷东西就是偷听,你这是做江湖大侠的风范吗?”
“筷子否掰不断的家伙你懂个屁,站在明面处能听到秘闻,我就认你当大哥。”
“那你听到什么?”
燕君莱摇头,这些塞外话真是让人头大:“……他们说的不是东元话,好像是咬着舌头叽叽咕咕半天,我一句没听懂。”
不划算,偷听差点被当贼抓,结果啥也没听懂。
“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不然也不会想着在皇宫里就动手。若当时不是叶京塬,是其他宫女或者我六妹妹一个人在场,肯定已经没命了。”
清楚东元皇宫的宫女可能听不懂漠北话,但他们还是不敢冒这个险。显然,谈论的事重要,若得到相反的结果,后果是他们最不想承担的。
如此一来,燕君莱本不好奇,现在却开始好奇,这俩人在御花园谈论的话题了……
“要不然,你给我打点打点,我去把人抓了,咱们偷偷审问?”
可霍九卿像个不知世事的憨憨,“怎么个审问法?咱们也没有用刑的人。”
燕君莱匪夷所思看着他,毫不避讳就像看一个傻子一样。她指着人身上肉最多的屁股墩,还有小肚子大腿根,“能动手的地方很多。搞个火盆添旺碳,再给我弄根铁签来,我让你开开眼。”
顿时晓得燕君莱想干啥,霍九卿皱眉。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他是异类,对血腥不上心,因为替他沾血扫除障碍的有叶家有他娘。
存心恶心人,燕君莱一语道破他心中顾忌:“这个算是简单的,宫廷刑法动不动把人按板子上打碎骨头和肉,还有把人割个几十道口子塞盐醋酒缸里泡着……这些,哪样都让人生不如死。”
这样比起来,她这个提议是最仁慈的了。
“大哥,你只知道这些刑法残忍,可不知道,除非罪大恶极,宫里面没人愿意拿这种刑法罚下面的人。”
“是你不爱罚吧。”所以,霍九卿堂堂太子,才会纵容出秋月这等不知分寸的宫女。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一个太子,居然没有威严,将来登基,又该如何服众。
燕君莱越过霍九卿,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想多事,可念及自己又要离开了,她还是多了一句话:“小白脸,我发现,你的心不在这里。”
他俩荒郊野外路上相识,也是种缘分。后来因为各自的事分开,没过多接触,但在东元宫中相处几日,她发现,这老兄不止大大咧咧,做事也畏手畏脚的。
作为上位者,这十分危险。
手下留情,很有可能换来的是他日兵戈相见。
她意在提醒他认真些,不要把一副好牌打坏了,可是,他理解到的点不一样。
“大哥,莫非……你答应带我一起出宫了?”
没想过要带着霍九卿这个拖油瓶走江湖,燕君莱面无表情装作没听到,拍拍屁股上的灰,就走开。
得亏不和他说要走的事儿,不然,霍九卿肯定跟蚂蟥一样缠着,扣都扣不掉。
“你去哪里?”
“帮你抓人。”
“啊?”
第六十八章 心事太多
走在皇宫里莫名其妙被人绑了还揍了一顿,漠北使者当着燕君莱的面认怂,转身又变脸硬气起来。与一众漠北来东元的官吏一起上奏,说自己被歹人袭击,要求严查严惩。
丝毫没提被审讯那段,只说被打晕最后在阴沟里醒来,估计怕自己人也怀疑他是否泄密。
漠北与东元国作为东陆两大强国,以前有燕国插在中调和缓冲,两国相安无事。可十年前那倒霉的燕国,被东元一举吞并。
东元版图扩大与漠北相邻,随之两国边界常有摩擦,常年小战不断,又都不敢挑起大战。
漠北民风彪悍,行为粗鲁极不文雅,在东元有蛮人之称。
虽不喜漠北,但明面上得委婉些,也懒得再看这些五大三粗爱光屁股蛋的糙男人大喊大叫。
于是,东元皇帝望着漠北使者肿得不能再肿的脸,大手一挥,一声令下……命令叶京塬找出凶手,给漠北一个交代。
叶京塬接令,有条不紊的派人在皇宫中搜查行为异常的人,尽快找出“凶手”。因经历偷夜明珠毛贼刚平静的宫城,又开始紧张起来,那些个宫女太监,无一不是屏声敛息。
而作为犯事人本人,燕君莱清闲自在得很,啃着鸡腿,单手提着花洒帮霍九卿亲手培植的花浇水。
自胡疯子嗝儿屁以来,她几次作为嫌疑人,被官府通缉啥的,然而到如今依旧逍遥法外,仍在犯事……
已经是光脚不怕穿鞋,死两次都不够格,也不在乎再多桩罪名。
就算一箩筐的罪证摆在那里,皇帝亲自来砍她脑袋,她也只有一条命,只能死一次。
霍九卿很贱,让人家浇水同时又不放心,心怕碰坏了他心爱的花花,小心翼翼望着燕君莱浇水。
“呀,你浇慢点,不然水浸不下去!!”
燕君莱依言放平花洒,水量少了些,他吩咐还水还要小一点,她又照做。
汇一起还没童子鸡撒尿一般大的水量,终让霍九卿满意:“嗯,就这样,慢慢淋。水不会溢出花盆,又能浸湿泥巴养根。”
“这样浇水,对花有什么好处?能长生不老,能比乌龟活得久?”
“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有点墨水就咬文嚼字,燕君莱不太爱听这种太过含蓄的话,她喜欢直白。
“哦……感觉没啥屁用。”
虽然燕君莱一本正经怼人也不是第一次,但霍九卿还是苦笑,极其无奈。
“你怕是认不得这些花草,有人手捧千金想要,我还不给呢!”
没觉着这些花有多厉害,燕君莱只觉得,那些人捧他太子身份的本意,大过于求花。
她着实搞不懂,国家大事不忙,这厮闲得蛋疼照料毫无用处的花花草草。
连叶京塬都比他敬业,东元帝国一块砖,皇帝指哪儿就去哪儿,比亲儿子还亲儿子。
“我说,你老兄作为太太子,不该一天围着政事转悠吗?怎么没事儿就照料这些破花破草?”
燕君莱并非找茬,只是她发现,霍九卿爱好养花,大过于与人的感情。
“我见你对这些花,比陪你娘还有你老爹的时间还多。”
跑东宫“避险”这几日,私底下她只见过霍九卿老娘一次,见过他老爹零次。就见他老娘那次,还是他老娘以为燕君莱是个坏东西跑上门查看。
没得到回应,身后一片安静,燕君莱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霍九卿。
得,又是敏感话题。
不就这个话题深问,燕君莱继续浇水。她无父无母,被胡疯子收养,但也跟个野孩子没什么区别,不太能领会家庭情感的妙处,无法评价。
但,她并非像表面那般五大三粗,反而心思细腻。清楚孤寡的人,是如何也体会不了家庭氛围的温暖的。
也就是太过于清醒,她才会表现的淡泊,无情又无义,能在胡疯子没断气的时候,笑嘻嘻气他……
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面对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霍九卿。”
“咋了?”
“没什么……希望你长命百岁,别在登基前挂了。”
“……你的心事太多了。”他,忽然对燕君莱说这么一句话。她闻言回头,有些呆,一时不晓得如何回应。
“……我还觉得你的心事多呢!”说完,燕姑娘转过头去,放下花洒转而拿了小铲子闷头撬花盆里面的泥巴。
她能有什么心事,无非就是想着怎么带着夜明珠出宫去,然后潇洒走江湖。
“我猜你刚才是想对我说这个。”
有点迷糊,燕君莱思量他这话,随即懂了。他以为,她觉得他的心事太多。
“你倒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没解释其实是准备告别,说完,她又开始捣鼓泥巴。
而霍九卿思量了好一会儿,才选择对燕君莱吐露心声,但也没多少有用的信息。
“我们的生活不一样。你是从小被迫独自飞行的鸟,而我是,被人抓住翅膀,怎么飞也飞不动的鸟……”
“哦。”
这个形容有意思。但,她对自己被比喻成鸟有些不满。
“你才是那只破鸟,老子只能是老虎,叱咤山林的老虎。”
本来还忧愁着,情感正丰富着,还能继续一大番丧气语录,可经由燕君莱这么一打岔,他啥心情也没了。
燕姑娘,善于破坏气氛,让哀怨变成矫情。
“好好活着能吃能喝,能蹦能跳,没事还能养破花,我不晓得你哪来的那么多感想。”
小麻雀不努力能变大鹏?站在云端空有鸿鹄之志,逃不过一头栽泥巴里头破血流的命。
“不要放弃,不要颓废,不然没人能拉你出去。”说完,燕君莱略带不解看了霍九卿一眼,去弄最角落的那盆花,很明显不想搭理他。
这时,小德子走进来,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寒风瑟瑟,已经很冷了。
习武火气大,体热,燕君莱没啥感觉。而霍九卿弱根,穿厚衣服,屋里放置了火盆,冷风夹雨从门口灌进来,下意识瑟缩。
“殿下,外面查得正紧,漠北人告状到陛下那里去,然后陛下又将此事交给了叶廷尉处理。”
春晴赶紧送一张干帕子来,小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拍去外衣上的雨水。
“就说是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敲晕揍了一顿,然后丢冷宫阴沟里。漠北人不依不饶,此事不知如何了。”
“被一个女子绑,他说出来倒是不害臊。”
霍九卿意有所指看向燕君莱,而燕君莱悠哉悠哉弄花草。
犯案老手了,不是第一次做,能有啥怂的。
不过,这个漠北人不在乎脸面,让她意外,居然说出凶手是一个女子……
春晴很讶异:“不是说漠北人身手都不错吗?能被一个女子揍,想来传言也不真实。”
霍九卿借机阴阳怪气:“这个谁说得清,不难能想象,那个女子必定威猛彪悍异常。你想,能偷溜进宫,又能把一个大汉敲晕暴揍,得有多大的力气。”
第六十七章 审讯
说到做到,一刻钟的功夫,燕姑娘“满载”而归,而且还是一大麻袋。
她将麻袋扔到霍九卿面前。小德子哆嗦着手去打开,赫然出现一个人,是花园里袭击叶京塬的其中一人。
“呐,人我抓回来了,你用你的方法问吧,我看能问出什么话来。”
没有一点高兴,霍九卿呆若木鸡,磕磕巴巴说道:“你还真去把人给我逮回来了。”
问题是,漠北人从东宫离开,也没走多久……
小德子有些为难,站在原地不敢抬头。主子让他陪同,是想看住燕姑娘别在宫中乱来……结果显而易见,他没看得住。
漠北做客东元,不管如何,表面上也是打着和平的名头来,若皇帝皇后怪罪下来,他这条贱命是没什么活头的了。
惊讶燕君莱做事的效率后,霍九卿不敢怠慢,赶紧招手使唤小德子。
“你带几个人,把这个漠北人丢出去,她从哪儿绑的你给我丢哪儿去!!路上被人瞧见没?其他几个漠北人呢?人是怎能绑回来的!!”
他是真的没想到燕君莱这么横,皇宫里也不知道收敛,真把人绑来了。现在,他只想赶紧把烫手山芋丢出去。
本来可以接着漠北人袭击叶京塬以及六公主一事,作为筹码给漠北施压。可现在,若东元太子的身份对漠北使者下手,这事若传回漠北,两国关系必定剑拔弩张。
虽然霍九卿一心向野无心政事,但不是那等猪油蒙心的纨绔子弟,知道事情轻重。
闻言,燕君莱不满意了,好不容易逮来的人怎么说放就放。况且,她只是想离开之前为霍九卿做一件事,不然心里总是欠着。
“这个不行,再怎么地,你都得问一下。放心,我问,不用你开口,等问完再丢出去,找个法子让他不敢开口,有苦说不出。”说着,她让小德子去把门窗合上,将人拖到了更阴暗的角落。
“做大事,怎么能啰啰嗦嗦的。”
霍九卿准备制止,哪知刚起身,燕君莱手里一杯冷茶浇到这个漠北人脸上,漠北人脑袋动了动。
粗事做完,她却不晓得说什么,问什么好呢……
“额,今天你俩人在御花园说了什么!”
被绑来的漠北人迷迷糊糊醒来,眼睛被黑布罩住啥也看不清,还没来得及反应怎么一回事,下意识激烈挣扎想挣脱绳子。
燕君莱也不客气,一脚踩上他胸口,顿时,胸口强大的压力使他无法动弹。
“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我可是漠北使者,快放了我,不然两国交战,你就是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此等罪名燕君莱无感。
霍九卿气极,碍于不能开腔,只能看着燕君莱干瞪眼,于是,那个坏人只能她来做。
“别吼了,这里不是皇宫,更不会有人听见你的声音,我把你弄死,十年八年也没人发发现你的尸体,只当你是失踪了。”
“我是漠北使者!你可知绑架使者的罪名,对东元的影响!!”
不懂也不想懂,她一介粗人,眼界不高,还没有到达关心国家大事的层次。
“哦……但是我问你的是,你们在御花园密谋什么事?还不速速招来!!”
漠北人自然是啥也不想说,可燕姑娘也不是善茬,一个巴掌就往这老兄脸上扇,他不开口招,巴掌一个一个落脸上。
耳光声声清脆,没过一会儿,这个漠北老兄玩儿不下去。
“别打了,我说我说!”脸被扇肿,他说话口齿不清,还在滴口水。
闻言,燕君莱停手。这个人虽生活在漠北,但当官养尊处优,皮肤泛红有红血丝,实则细腻,没扇几巴掌就红了。反倒是燕君莱,一个小姑娘,巴掌全是茧子,摸一下都硌手。
小德子递上一块湿帕子,她拿过来擦手:“说吧,如果是真话,我放你生路。”
“漠北王位继承人发生变化。”
她瞪眼:“……就这?”
她的心中只有江湖之大,不忧国,不忧民。按照胡疯子的理论来说,争皇位就是一群疯狗互相咬……他不当皇帝,所以谁当皇帝和他毛关系都没有。
“就这。”
这个喜欢揣摩他人内心的姑娘,不信。
“你存心想死。”话落,漠北男人就感觉到气管被对方两根手指死死掐住。只要手一用力,他的气管不是破裂,便是血肉模糊扯出一道血口来。
由于脖子被掐住,漠北男人干咳着表示真没有隐瞒。
虽是被蒙上眼,可漠北人还是感觉到,一股凉风向面部袭来,但是却在中途停下,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啥也不知道了。
燕君莱在人倒下前,往后跳一步避开。
其实,她准备继续扇他脸,可瞧见霍九卿对她摆手,于是最后只是把人打晕过去。
“他的说辞,你信?”
霍九卿半靠桌手托着下巴,一脸凝重:“安插在漠北的探子,前不久来消息,漠北大皇子二皇子已经撕破脸了……这事已经不是什么大秘密。”
所以如今若是漠北皇位继承人发生变动,也不奇怪,皇权之争中难有亲兄弟。
而霍九卿,语气中难掩的惆怅,望着他如此,燕君莱忽然想到在夜阑不归帮工时,客人的谈话——太子的某位兄弟“病逝”。
毕竟是亲兄弟……
“你……”
霍九卿摆手,叹息之后说道:“这个漠北人是笃定了在花园说的是漠北话,没人知道他们嘀咕什么事。”
触及他的伤心事,燕君莱问不出口,还不如当没看见,别去点穿。
“我弄醒他再问一次。”
既然漠北王位继承发生变动也不是秘密,那今日御花园漠北人唧唧咕咕,十有八九另有隐情。
她想再问,霍九卿不让,这小子,一瞬间又精神。
“我的好大哥,咱先把人送回去吧,不然事情闹大了,一两条人命收不了场。”
“怕他作甚!大不了丢出宫去,再说他是细作失踪,谁敢找?”不光猛,她也很聪明,但事情可没那么简单就能善后。
“本来两国边界频有摩擦,现在人家带着求和的意思来做客,我作为太子把别人绑了,又是在东元地境上出事,你说到时候得接着苗头打起来!”
事情往大了说,确实如此。
“你找个地方把人丢了。人没真正丢,事情就不严重,漠北人那边也好应付。”
也不想霍九卿夹在中间为难,燕君莱不情不愿收手,抓着这漠北人的腰带把人拎起来,一声不吭走出去。
见状,小德子后知后觉跟上去,还被霍九卿踹了一脚。
燕姑娘果真没搞事,顺着墙头,沿着没人走的路,规规矩矩把人放到冷宫外较为偏僻的地方。
皇宫人多眼杂,也得亏小德子跑前头清人,她才得以大大咧咧拎个人现眼。
就好像逛菜市场一样,燕君莱束手慢悠悠往回走,小德子小跑跟上来:“小燕姑娘,我不晓得你是什么来头,可皇宫不比其他地方,复杂得很,你下次可不能这么鲁莽了!”
虽然不晓得燕君莱什么来头,可小德子由心敬佩这份胆量,虎得很。
哪知燕君莱忽回头看了他一眼儿,问道:“你会和皇后告状吗?”
“不会……我只听太子殿下的。”
“那我晓得了。”
第六十九章 宴会指责
燕君莱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一句我一句,牛头不对马嘴唠着嗑,但彼此又都心知肚明在说什么。
呐,绑匪主谋燕君莱,帮凶小德子,知情主子霍九卿。唯独春晴是懵逼脸,感觉他几人是在谈事,但又隐隐约约听出火药味儿。
“那女子彪不彪悍我不知道,但有些男人弱鸡是真。”
说这话时,燕君莱的视线冷幽幽由上而下打量了霍九卿一圈儿。
而霍九卿尴尬摸了摸鼻子:“这种野蛮人行径,有啥好比的,君子以和为贵”
春晴是个聪明人,常带着笑容的脸,表情瞬间凝滞。她自以为明了主子和燕君莱的关系,现在看来,这份关系不同寻常,被她低估。
在尊贵的太子殿下面前,寻常人大气不敢出一口,而燕君莱的大不敬,足以脑袋落地,而在霍九卿面前,却不值一提。
习惯了燕君莱和霍九卿的相处模式,小德子当没听见,但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微微上挑。从来都是他被骂,现在主子也有被人气得不敢啃声的一天。
燕姑娘是个利落说话就收场的人,瞥了霍九卿一眼,“胜者为王,怂包畏首畏尾换以和为贵。”
有能力的人,压根不需要谈判。
说完,燕君莱低头,专心打理着九卿小白脸的花花,然后,一不小心把一朵粉色兰花拔出来……
把身边三人当瞎子,她默默将花插回土里,当作此事没发生。
被燕君莱阴阳怪气内涵也没生气,霍九卿却刹那变脸。
“燕……”
被逮现行,没法装作不晓得,她一脸无辜:“咋了,不是你让我帮你理花的吗?”
她没想做这细致雅活儿,是霍九卿自己个儿强烈要求,所以,也怪不得她嘛。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作罢,叹气。
……
朝堂下的两国议事,在水边游廊水亭以酒宴进行。
霍九卿自然要在场,以往他无心于此,不在乎随行宫人,一般是那个秋月,偶尔是春晴,现在,他只会带上燕君莱。
怕露馅,燕君莱本来不想去,更何况叶景塬也在场。但霍九卿说叶景塬没来,又说自己不喜欢这种场合,很没安全感。一个大男人表现得这么无助,她心软了。
临行前,她对着铜镜小心整理着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普通人家的小女孩没什么区别,而不是皮肤黝黑一身杀气的江湖人。
到了地方,她才发现霍九卿这厮说谎,叶相右手边喝酒的年轻郎君不是叶景塬是谁。除外,她还发现了一个熟人——卫少均。
燕君莱离开夜阑不归,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也有一月有余。
卫少均没变化,如以前那般豁朗,只是算一下时间,应该是刚离开酒楼。
皇帝和皇后到场后,酒宴开始,人不多,到了之后各自入座。他们身后,仆人皆是规规矩矩跪着,不喜下跪,燕君莱用裙子掩住腿半坐。
她小心翼翼微抬头,看向最上方,第一次认真看皇帝真容。这是传说中天底下最贵气的男人,他身边则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依旧大气明艳的皇后。
随即,她转头向对面看去,刚好与叶景塬对上眼……
只有贼才会心虚,燕君莱面无表情低下头去。
娘蛋,冤家路窄。
有段时间没正大光明的见着霍九卿了,卫少均屁颠屁颠跑到霍九卿这桌来喝酒。由于位置有规矩,他老爹呵斥,皇帝摆手:“酒宴而已,侯爷,咱年轻时还不是这个样子。”
有关于贼人胆大包天,在皇宫里就该袭击漠北使者一事,东元最后给出的结果,令漠北使团不满。因为东元噼里啪啦一阵操作之后,却连贼人的毛都没看见一根儿。
东元可不管这么多,只管给够面子,更何况处理这事儿的人是叶景塬,后面,还有六公主的事没解决……
“这位使者,本官已经命人查过,宫中并无可疑人员出入。”
“那叶廷尉觉得我这一脸的伤是怎么来的!”
叶京塬没说话,卫少均噗嗤一笑,并且睁眼说瞎话:“瞧着也不像打的,更像被野蜜蜂叮了,说不定自己脚滑阴沟里的。”
自在夜阑不归与周敬其跟泼妇似的打过一架后,卫少均变得很接地气,只见他撸起袖子,酒杯一放,就对着漠北使团质问:
“倒是使者,当时袭击叶廷尉冒犯六公主之后,你们漠北使者一齐离开东宫,怎地就你不见了?有宫人禀告,曾看见你们当中的人在东宫和藏宝阁附近转悠……莫非,贼喊捉贼?或者你们自己人打了一架,又来怪我东元?”
“胡说!”
不等对方说话,卫少均把话说完:“使者大人,该不会你想说,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都女人都打不过吧!在漠北,这传出去多丢人!对了,你去冷宫干嘛,那里阴嗖嗖的,狗都不去。”
觉得被敷衍,被揍的那个漠北男人,和一干同僚,皆是板着脸,好像有谁欠了五二八万似的。
“那这位公子,你是说这些事都是我们无中生有?”
卫少均摇头,将厚脸皮贯彻到底:“我可没说,是你自己在说。你一个大男人,脸被女人打肿成这样,谁信啊,更何况皇宫里面的宫女,一个比一个瘦弱。”
说着,这厮忽然指着燕君莱,“你瞧,我东元皇宫的女子都是这般瘦弱,风吹就倒。说把你一个大男人揍成这个样子,实在荒谬。”
又被卫少均坑,燕君莱只想骂娘。
在东宫就看燕君莱眼熟,有位漠北使者一瞬间又被她吸引,随后,那双眼直勾勾冒杀气。
并且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子身形,和在御花园偷袭我们的人几乎一模一样!”
燕君莱知道是污蔑,叶京塬知道,没露面的六公主也知道。
一语惊四座,所有人都盯着燕君莱瞧,皇帝更是命她抬起头来。
“你抬起头来。”
托卫少均的福,人生第二次,她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抬头……
燕君莱乖巧抬头,有五个人很惊异,分别是卫少均、侯爷、皇后、叶相……还有皇帝。
若齐子里的化妆术是修容掩饰,她近些日子东躲西蹿没见什么太阳,皮肤已经变细腻白皙一点,底子本来就不错,这会儿又清秀一些。
算不上美人,终于像一回普通人家娇养的闺女。
“使者说笑,这是我殿内的宫女,一直在东宫做事,何曾有御花园偷袭你们一说。”霍九卿在生人官场上,素来冷脸,不会像在燕君莱面前那般皮。
“这位使者,还是想想再说话,若无证据,应当负责。我很好奇,你们在花园里做了什么事,居然会想着在我东元皇宫内动手,若不是叶大人在场,六公主怎能无事。”
东元对此事敷衍了事,此事真相究竟如何,漠北使团自己也清楚,硬杠下去,双方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况且,叶京塬以及六公主的事,还等着要一个说法。
漠北使团头头打圆场,“太子殿下莫气,我这同僚心急,不太懂东元话语,把不小心撞上当袭击。若其中有误会,望太子殿下见谅。”
前头还嚷嚷着要公道,转眼功夫就说误会,忽悠谁呢。卫少均笑着,刚准备说话,便被霍九卿按住。
“无妨,只要误会解开便好。东元与漠北为近邻,自当交好,以和为贵。”说完,霍九卿仰头将酒一口饮完,最后倾杯。
第七十章 姊妹
在这种场合,霍九卿冷漠疏离,自有一种非俗贵气在身。没见过他这副样子,燕君莱看呆了去……竟有几分陌生,还看到了几分叶京塬的影子。
终究是从小就生长在帝王家的人。
她盯着霍九卿的侧脸深思,也有人目不转睛盯着她,她早已发觉目光不止一道,无心搭理。
小德子忽干咳一声,燕君莱回神,淡淡瞟了一眼四周,刚好瞧见正盯着她脸瞧的几人。
皇后叶婳与皇帝几乎是同一时收回视线。叶婳面无表情嘬一口酒,却能看出几分阴郁,目光能有多冷就有多冷。皇帝则有些失神,沉浸自己的心绪中去。
叶相,则是很平静看着燕君莱,随即,面不改色移开视线。
……不就是瘦了点被人说是贼嘛,瘦顶多是饭吃得少,能有什么错,盯着她瞧个毛。
觉得这些人脑子多少是有点大病,燕君莱默默低头,然后想到一人……缓缓抬头,刚好与霍九卿边上的卫少均四目相对。
望着这张几分熟悉但不敢确认的脸,卫少均愣住,不晓得说些什么。
燕姑娘可有很多话可说……早在心中骂骂咧咧。
他娘的,卫少均这厮儿八字和她犯冲,坑人厉害得很!有机会一定要把这小子收拾一顿。
瘪犊子二号。
瞧见燕君莱眼中不善,卫少均诧异,随后带着些许疑问嘟囔:“菌子?”
不愧为一个月的难兄难弟,燕君莱大变化甚至由男变女后,卫少均都能认出来。燕君莱十分欣慰,正犹豫要不要当场点头承认身份时,这兄台却问……
“不对……你是菌子的姊妹吧!”
燕君莱不说话。
“菌子,就一个黑黑瘦瘦的男孩,之前在酒楼做工,有点矮,力气很大,武功很好!他是你哥吧!”
依旧没说话,燕君莱静静注视他。
“你俩长得好像啊,”说着,卫少均捂嘴,“你放心,我不会供出你和你哥的关系,他虽然是贼,但现在还没被抓到。”
谢谢你,谢谢你八辈祖宗。
心里骂开花,但燕君莱干巴巴笑,没承认,仍规规矩矩跪着。
自找没趣,卫少均一脸失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是他认错人了吗,世上倒是有非亲却相像之人,可连神态瞪人都那么像,也太奇怪了。要不是性别对不上,卫少均必然肯定“菌子”就是燕君莱。
因为菌子“姊妹”的缘故,自从霍九卿身边离开后,卫少均心事重重。
宴会过半,游园赏灯。
燕君莱跟随霍九卿起身时,刚好瞥见卫少均跟丢了魂一样发呆。
游园要过桥,燕君莱紧跟着霍九卿,有两个漠北人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特别是当她脚踏上桥后。
燕君莱故作不知,仍泰然自若,只是,一个提灯宫女掉进入水里,有人趁乱靠近,并将手伸向了霍九卿……
霍九卿这个弱鸡,也不晓得会不会水,虽然是个男人,可他真没燕君莱一分能耐,怕是下水之后没命上来。
于是,燕姑娘在他们趁乱对霍九卿下手时,率先挡在身前,将霍九卿往后拽。
这时,一个漠北人快手扶住霍九卿,随之去拉住悬在桥边的燕君莱。看似好心,实则一拽住她的手腕就想用猛力掰断。
小把戏而已,她本很轻易就能躲开,但不敢露馅儿,暗中观察她的可不止漠北人。
于是她生生忍住手婉变形扭曲带来的疼痛,反抓住漠北人行凶的手,二人扑通一声就掉进池塘里。
不敢表现出会武,她硬着头皮落水中,还带着一位五大三粗的八尺大汉。
秋末,风冷,雨冷,水更冷。
天生就是杀人的料。二人入水那瞬间,水花四溅,她迅速抽出自己的手,对着他脸就是一拐肘。
血在水中晕散。
报仇要趁热。
之后,她与那漠北人一起沉入水底。气泡一串串飘向水面,她双手胡乱刨了几下,睁开眼看四周,发现昏暗一片,水面上映现世灯火阑珊。
随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会水,怔了一下,赶紧胡乱扒拉扑腾着往上游。
努力了,没起色。
乌兰郡好多沙子,山上也没树,全是干泥巴裸石,所以她没机会学游泳……有水从鼻腔倌进气管,呼吸开始困难。
这时,有人跳进水里,并向水深处游去。
一只手忽然抓住燕君莱的胳膊。
以为是嗝儿屁前的幻觉,她双眼紧闭,奇怪黑白无常捕魂都是靠手抓的吗……
不对劲儿,她猛然清醒,随即刷一下睁开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抓着她向水面游去。
黑白无常,难道还会变成熟人的样子来抓魂……
不至于半死不活,被好心人拖上岸后,燕君莱坐在草地上,咳出肺里的水。
不敢表现出轻松,她装作很难受的样子,顺势瘫下。发现身边围了好些人,有霍九卿、小德子,太医还有卫少均这憨货。
另一头,那个与她一起落水的漠北人被宫卫捞上来。没死,仍有气出,捞上来后鼻子流出的血糊了一脸,看起来贼吓人。
一边咳嗽,燕君莱一边在人群中搜索着一道身影,确定救命恩人真容之后,她不由呆住……
把她从水里捞出来的人,真是叶京塬。
那一瞬间,燕君莱有些感动,并决定暂时不叫他瘪犊子了。
霍九卿的脸色很难看,全程一言不发。倒是小德子和问卫少均一直叽叽喳喳,你一句我一句,让人头大。
“小燕姑娘你没事吧!冷吗?是不是冻着了!”
“我看她脸白得不行!肺里指不定灌了多少水,要不倒吊着抖一抖。”
“太医,她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傻了吧!”
太医抱着药箱一脸黑线,还知道有太医呢……
“卫公子,德公公,这姑娘刚获救,得缓一下神。现在,她神志清醒镇定,无碍。”说着,太医扒拉开二人,在燕君莱身前蹲下,给她把脉,喂药防风寒。
他是太医,这是他的场子。
“姑娘?”卫少均没皮没脸又凑到燕君莱跟前来,一只手在她面前晃。
燕姑娘淡淡看了他一眼,选择无视。
确实,她需要缓一下神,事发突然,她不晓得该如果应付那么多人的注视,以及幕后黑手……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掌控事态走向。
燕君莱静静看着霍九卿,淡淡道:“殿下,有人想害您。”
霍九卿定了一会儿,在所有人注视下点头。
“我发现有人想推殿下,上前阻止,然后就被推下水去。究竟什么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皇宫里对殿下行凶!”
果不其然,听燕君莱一席话,四周哗然。皇帝大怒,命人严查凶手。
对朝廷查凶手的速度不抱一点信心,毕竟她犯了那么多事儿都还能在这里蹦哒。
于是燕君莱主动说道:“在我落水前,凶手忽然围着太子殿下准备下手。”
“刚才过桥的时候哪些人围在太子殿下身边,主动站出来,被查到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有一些人不情不愿站了出来,不敢躲,又怕站出来之后惹祸端,所以综合原因,表情都不好看。
燕君莱打量了一下四周的人,忽然举手指向漠北使者身处方位:“你们两个,忽然出现在殿下身后。”
“误会,我们没敢靠近太子!”漠北使者赶紧开口解释,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我没说是你,是你身边那两个姑娘!抓住她们!”几乎是话音刚落,这两个人被宫卫扣住,死死按在地上。
第七十一章 热水浴
宫城内的斗争从来都不会平息,这两个宫女显然是有备而来,只见她们刚被抓住,嘴巴里就溢出黑血,很快就没了气。
在她们出手的一刹那,这就是她们唯一的结果,不管霍九卿有没有死。
燕君莱望着已断气的两个女人,陷入沉思。看来,腥风血雨,并不单单只属于江湖。
“小德子,把小燕送回去。”
霍九卿面对的事复杂,她作为旁观者一时如坠雾中,看不清形势帮不上忙。既然他不想她参与,便只有离开,不做拖油瓶。
霍九卿临近半夜才回到东宫,这会儿,燕君莱被小德子和春晴逼着泡热水澡。
十多年来不分寒冬夏属野人生活,她的身体十分能抗,别说秋天的水,就寒冬里下去泡着,顶多咳嗽两声。
没把落水当回事儿,她反而觉得旁人忙前忙后的关心十分多余,直接拒绝泡热水。
还是春晴拿着念经似的腔调软磨硬泡半天,她才半推半就下热水里去,连原本的湿衣也没脱。
泡热水澡确实舒服,僵硬的肌肉骨骼顿时舒坦,困倦同时袭来。
半睡半醒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并未有下一步。
她顿时清醒。这小子,自己的地盘上见什么外,混得也太怂了一点,怪不得被人欺负。
“进来吧,我穿着衣服泡呢。”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满室热气,霍九卿的身影模糊不清,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清晰。
似乎是很累,他的脚步不像以往那般轻便,尽管表现得很平和,但眉眼之间隐隐有几分不悦。
见燕君莱裹着衣裳泡澡,他揶揄:“你这是泡澡还是洗衣服呢!”
而燕君莱也存心玩笑,如同洗衣服那般搓着衣角,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泡澡,顺便把衣服洗了。”
“小家子气。”
“这叫节俭。这你就不懂了,以前我在野外,一个馒头能当两天口粮,能一个月不洗澡。”
乌兰郡干燥缺水,一般能有水源供着吃喝就是好地方,像她和胡疯子居住的那片山头有山林,有小溪,实属难见。
“那你说,外面的生活自由,皇宫里生活富足。你觉得哪一种更好?”
“肯定是外面的生活,虽然你只说了好处,没有说坏处。可如果你说了坏处,我也还是觉得外面的生活更好。”
一个艰辛苦楚,一个富足约束,连笑容都失去本意,逐渐失真。
“虽然在外面的生活辛苦,但是很自由,我不用担心暗箭,不用去想多少双眼盯着我,也不用去揣度别人的想法来判断自己的对错。”
“武师傅说得对,你是一只小燕子,适合能自由翱翔到天空,而不是精致华贵的笼子。”
从他这番话里听出别的意思,燕君莱痴痴望着他,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知道,她该去哪里。
霍九卿也保持沉默,站在水池边静静望着燕君莱,不挪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吐槽:“你是傻的,明明自己不会水,帮我跳水里干嘛。”
“现在水凉,我只是担心你蹦下去,小身板承受不来。”然后,她亲手戳破温馨的气氛:“别感动,我没那么好心,只是抵账而已,抵你帮我这一次。”
“要你担心?你先把自己管好,可别刚出我东宫就被抓去廷尉。”
霍九卿冷哼,看起来很欠揍:“愿意为我跳河的人多了去,不差你一个。”
“看着像个好人,一说话就暴露不是个好东西。”
“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可能不是好东西。”
“你不是太子,他娘的脑子有水才给你跳。”忽然,燕君莱神秘兮兮问:“小白脸……我的夜明珠藏在哪里?”
霍九卿不冷不淡看了她一眼,门清儿她忽然热络是有猫腻,“想也别想我告诉你,你先安生在宫里待!我在打点出宫的路子,很快就能送你出去。”
“……呵。”
齐子里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两天没信。
……
落水那事后续如何,燕君莱不清楚,也没去问霍九卿,因为他有意回避。
其实也是如此,有些事情看得太透彻,话说得太清楚,那就没什么意思了。人与人之间相处,始终得有点距离。
本来就不是很深的交情,何必不分你我。江湖上多的是,前期感情有多深,后期互相杀得就有多狠,利益不冲突的情况下,狼和老虎都能是好朋友。
第二天,燕君莱起老早,站在霍九卿寝宫门口,又抱着个大鸡腿在啃。
雪雨绵绵,又冷了些。得亏是身体不错,所以她第二天还能杵门前当门神。
一个宫女低头走过,随后又倒退回来,对燕君莱眨眼。
燕君莱啃着鸡腿愣了一下,那双眼,她十分眼熟。
“你在这里干嘛?”
那双清澄温和的眼,除了齐子里,她身边也没谁了。
“你一直没动静,我就不能担心你嘛!”
百晓生趋利,她没价值,所以齐子里有些时候关心帮助,让她除了惶恐之外,还有防备。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昨天掉水里了?”
“嗯。”
其实,燕君莱掉水里甚至被漠北人指责的时候,他在现场。
“你怎么想的?就不怕暴露。”
“他们是在试探我会不会武,如果不为所动,肯定还会试探。既然有机会,干嘛不利用起来。”
她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打消这些人试探的念头,但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说着,她忽感叹:“霍九卿,还是挺不容易的。”
“既然生在皇家自然得坎坷,要想安逸的,早躺棺材里了。”
说道这里,燕君莱忽然想起一事,她面前不就是活脱脱的百晓生吗?
“……皇宫里有发生什么大事吗?关于霍九卿的。”
“……你所指的什么一种?”
“和父母,和兄弟姐妹。”
“年初,七皇子被禁足,隔了几个月染病,没挺过去死了。七皇子,与霍九卿关系比较和睦。”
燕君莱黯然:“真的是染病,还是其它。”
“染病是真,被杀也是真。”
她不言,望着地上围着她啃掉的鸡腿残渣忙活的蚂蚁出神。
卑微如蝼蚁,自有生活的方式,茫茫众生,不可小觑。
这一层又一层的宫城,只把人越缠越紧。表明看起来干净,无形之中霍九卿这个憨儿,有意或无意,也背负了不少孽债。
“皇后还是叶家?”
“你这话可笑,他们,本就是一体。”
燕君莱随手就将骨头丢到草地上,细细擦拭着手上的污渍。
霍九卿心疾,多半是这里来。
第七十二章 被认出来
东宫门庭可是热闹地,汇集了多方势力的眼线,人多眼杂,容不得多停留。
和燕君莱瞎扯了两句,齐子里扭着小腰和屁股走了。这厮常年靠扮演各种角色谋生,将女人的气质拿捏的死死,比起狐狸脸古月,妖媚程度不相上下。
燕君莱也学着扭腰和屁股走了两步,直至那略显做作的身姿消失在眼前,她才恢复正常状态。
女人,她真学不来。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燕君莱猛回头……看见了叶京塬。
她顿时满脸黑线。
这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贼和官,猫和狗,他和她,天性相冲,一个追,一个逃,还总能撞上面儿。
孽缘也不过如此。
这也就算了,主要是,扮丑还被他看到。
不知燕君莱异常丰富的内心活动,叶京塬前头领路的小德子,还很认真问:“小燕姑娘,你,脚崴了?”
“……”
“呵,抽筋了而已。”随后,她微俯身对叶京塬见礼:“见过叶廷尉。”
若是在宫外碰见,她最多送一个白眼。
但他昨天把她从水里捞出来,救命之恩,抵了她膀子上那个洞。
有意试探,他居然问道:“一直看你眼熟,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胳膊?好好的,没事。”燕君莱顿时一脸茫然,说着,还甩了甩胳膊:“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而后,她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依旧是不卑不亢。
“我记得,你是世家女子,进宫在太子身边做事没多久。”
世家女子?霍九卿可没提过这事儿。她只知他对叶婳说她是江湖游医,不曾说过真正对外的身份是世家出身……
她望着叶京塬,面无表情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不会挖坑把自己埋了。
然后,她看见小德子缓缓摇头……
“叶廷尉贵人多忘事,婢子出身卑微,没有世家出身的福气。幸而前不久得太子殿下多看了一眼,才得以进东宫做事,细情如何,太子给大人解释更清楚。”
人是霍九卿带进来的,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
“哦,确实是我记错了。”随后,叶京塬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我我应该在宫外见过你。”
见过,当然见过,还他娘不分死活打过呢……
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燕君莱看起来很平静。
二人干巴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她很困惑:“啊?”
更像傻子了。
怕燕君莱与叶京塬说多错多,小德子使眼色,让她快走。她心领神会,刚屈身行礼,叶京塬就喊小德子的名儿……
“小德子,去忙你的事,我和小燕说两句话。”
“额……是。”
极为不放心燕君莱和叶京塬独处,小德子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从脸上都能看出愁得很。
而燕姑娘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略带懵懂,不是把对方当傻子,是扮猪吃老虎把自己当傻子。
叶京塬没回头,却忽然开口提醒:“小德子,看路。”
“啊?是!”小德子茫茫然回头看前方,迎面一堵墙,猝不及防被惊了一跳。
哎,人心是迷宫,弯弯绕绕,千结连环。而且,该来的总得来,不过是早来晚来的区别,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想清楚后,她转头去看叶京塬,眼神镇定,毫无顾虑的坦坦荡荡。
“什么事?”
说话委婉了些,真心话是——你想咋地!!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燕君莱。”
嗯,他火眼金睛,认出来了。
“哦,怎样?”虽然无畏,但话摆明面上说开,她的气势不知觉弱了些。
“连名字都不晓得换一个,你可真够懒的。”
“……”
渐渐,声音变弱,连她自己也没发觉:“我很好奇,为什么那么确定是我的?”
齐子里的手艺不错,虽然燕君莱的五官和以往没大改动,可是,粗糙男相和秀气女相,还是大不同的。
她以男儿身混江湖,后来在夜阑不归酒楼待了好几月,都没人怀疑过性别。如今扮了女儿身,叶京塬咋又那么快认出她,还如此笃定?
“你的眼睛。”没有抓人的凶神恶煞,或许是燕君莱足够平静,他这会儿没有冷冰冰,多了些与人聊家常的平和。
“你虽然经常死气沉沉看人,看起来不聪明,但眼睛很漂亮,还很亮。”
这是特色,更是破绽。
一番话,让燕君莱怔住。她以眼认出齐子里,而别人又以眼认出她。
咋办,也不能把眼睛挖了。燕君莱干巴巴笑了一下,并不想说话。
“抓贼办案多了,就养成了去记某个人身上最好记的特征。前些日子东宫的人说太子身边莫名其妙多了个宫女,只说是冷宫嫔妃身边出来的,没想到是你。”
说完,叶京塬静静望着燕君莱不说话。被他这么瞧着越发心虚,她试探性的回应了一声儿……
“……哦?”
“你怎么没出宫去?”
她倒是想出去……
“你在抓我。”
现在能跑,只是,费心费力偷来的夜明珠也不晓得被霍九卿这厮儿放哪里去了。
来时空空,可不是为去时也空空。
哪知叶京塬忽然一笑:“大可放心,你暂时是安全的。”
“为何?”
“你救过太子,以功抵过。不过江湖事,就得你自己解决。”
他知道,潜进廷尉行窃的贼人就站在面前,但是没证据,也知道,夜明珠失窃和她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姑娘做贼太嚣张,真随了她那个死鬼师傅胡疯子。这么多案底,还敢在皇宫里晃悠。
“江湖事……当诀?”
燕君莱不确定叶京塬说的江湖事。她得罪的人不多,有当诀和六剑阁,六剑阁小门小派没啥本事,倒是与朝廷挂钩的当诀,能闹出点风浪。
除此之外,她那死鬼师父跑江湖造的孽债也多,以疯子聚集闻名的九机阁就算一个。
人,都是她杀的。
“江湖事,自然有江湖的规矩解决,这个我自己省得。”
江湖事,最忌讳朝廷插手。当诀一心出面子受辱的恶气,却没想过暗地里受了多少人议论输不起。
独走江湖成习,燕姑娘不在乎这些看着光明,实则卑劣的手段。
胡疯子说过,等事儿发生了再说……事没发生,该怎么浪就怎么浪。
“多谢昨日出手相救。”说着,燕君莱准备走。
“不必,当时,我只是为太子安生而已。”
看吧,人地位高,命就要珍贵一些,她这种,完全不够看。表哥表弟感情深,救她完全就是顺手。
救命之恩不忘,其他事莫纠结。燕君莱拱手示好,随后转身离开。
和叶京塬说话,有些费脑子。
“他第一次那么信任一个人,以至于你落河里居然也想跟着跳下去。希望你,能多开导他。”
“什么?”
闻言,脚刚刚踏上台阶的燕君莱突然转身,声线微低哑,听着有些粗犷。
第七十三章 坑货
霍九卿,想跟着她一起跳入河里?
难以理解。
她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以死相救,他当闹着玩儿呢,来个同生共死?
傻逼玩意儿!
“呵,当殉情呢这是。”随后,她指着脑袋向叶京塬吐槽:“叶廷尉……您的两位表弟,脑子多少都有点不好使。”
一个是霍九卿,一个是他表表弟卫少均。这俩货,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可没一个是聪明的。
憨得出奇,傻得一绝,专坑燕君莱。若她走向巅峰之路上有九九八十一难,得有八十难都是他俩。
“想来,他俩……是和你相处得很好,所以才在你面前露出最真实的一面。”说着,叶京塬忽地笑了。
由于素来爱冷着脸,笑的时候也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他笑漏齿,出现得有些突兀。
不懂他这笑是何意,嘲讽或是无奈?燕君莱摸了摸脸,茫茫然走开,不想和他多说话。
“不至于如此……”
自打遇见这俩货,她就没停的倒霉,不是被抓就是被抓……想想她孤身走江湖时,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尽是不羁自在。哪是这种日子,苦兮兮,跟耗子一样见不得光。
而现在的苦日子,多少也有霍九卿与卫少均一点功劳。
话说回来,叶京塬今日说姑且放她一回,着实意料之外。平日里听到那些有关于叶家的传闻,以及她所认知的叶京塬,都不是会对贼人心慈手软的那种……
百思不得其解,燕君莱踏出拱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叶京塬站在原地,并没有看她,因为霍九卿正巧走了出来。
“表哥。”
私底下,他会叫叶京塬表哥。正式一点点场合,或者当着外人时,就是冷冰冰的官职称谓。
不由自主,燕君莱停下,隔着一堵墙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
放轻脚步向墙边踏出一步,就听到墙那头叶京塬干咳了一声。她望着面前这堵墙,寻思着这声干咳代表的含义,慢慢远离墙下……
八成是叶京塬发觉她扒墙角偷听。
……
清晨有些冷,冷雨飘飘,很冻人。
越来越闲了,燕君莱背着手在东宫花院闲逛。正下着雨,虽然不大,但也能湿身……
春晴端着一份饮品从游廊走过,忽然退了一步,转头就看到了雨幕中漫步的燕君莱。于是,有了二人接下来一翻对话……
“小燕姑娘!”
“嗯?”
“你在干嘛?”
“没事,闲逛一会儿。”
“可……下着雨呢。”
“我知道。”
不知她是习武之人不忌这点小雨,小燕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燕君莱。燕君莱亦如是,心想这姑娘是当她眼瞎看不到雨。
“你昨日刚泡过凉水,理应注意些,这会儿还淋雨,小心寒气入体。”
噢,原来是关心她呢。
“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
“可……”
“放心。”
春晴话不多,不是嘴碎的人,见燕君莱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没多劝,点头之后,端着东西离开。
但心底还是不解。大冷天的,正常人谁淋雨。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燕君莱没抬头看她,踩着水坑中的水,望着脚下一圈圈涟漪荡开,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春晴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她才抬头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入目无人,皆花草风雨中的楼阁青砖黛瓦。皇宫,有人时喧闹繁华,看不到人时,又是另一番冷寂。
霍九卿好像说过,东宫没有可信的人,只有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德子能信。
她的认知里,贵族世家的子弟不学无术,不愁前途未来,一天只知道混吃等死,并以为霍九卿也是这样的人。可真当接近了解,她又发现,他这个太子当得也不容易。皇宫没这么好待,也难为有些人为什么挤破脑袋也想进来,争那点利益。
她当初所以为权贵无忧无愁的生活,不过是因为,两个阶级跨度太大,从而产生的无知偏见而已。
燕姑娘一直认为自己是江湖人,是那种孤身提刀走遍五湖四海的游侠,并没有大富大贵的命数,也没有对皇权朝堂名誉产生兴趣……
青砖表面坑里的水,已经被她踩浑,旁边花圃里面的泥,顺着雨水流到了路上。
一行人从东宫外路过,轿撵上坐着一位戴着面纱,隐约能见长相极为艳丽的美人儿。
是与皇后水火不容的周贵妃。
这个女人,燕君莱没见过真容,但有所耳闻她的故事。
皇后叶婳母家权倾朝野,可这贵妃仗着一张脸,受皇帝宠爱,母家嫡亲兄长居御史大夫一职,监察百官……
背靠皇帝荣宠不断,渐渐,她的风头直逼皇后。但终究嫡庶有别,叶婳不倒,后宫轮不到她做主。
再说朝堂之上,周贵妃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从其他妃嫔那里抱来养的三皇子……
贵妃一行人消失在转角处,燕君莱收回打量的视线。
想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她在花圃里面折了一束花回去。花红得发紫发黑,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儿,想来是南方独有。
等她回到宫室时,霍九卿不知道去了哪儿,小德子也不在。
在门口没等到人,勤奋的春晴刚好路过,她便问春晴:“春晴姑娘,霍霍霍……太子殿下去哪儿了。”
不好意思,嘴瓢了。
“……”不晓得燕君莱抽什么疯,春晴傻了,然后才说:“叶廷尉来过,他俩一起走了。”
说到这,春晴也开始疑惑:“这些天不管什么场合都要带着你,今天咋没带去。”
“不知道。”
没说其它的,春晴忙,就走了。
而等春晴走远,燕君莱一瞬间精神抖擞,眼睛冒绿光,见周围没人,打开身后那道门走了进去。
为了夜明珠,她几次出生入死。偏偏霍九卿这吊毛,从她手里骗走,也不晓得藏哪里去。
刚叶京塬两人神神秘秘谈事,她就猜测霍九卿可能会出去,这样一来就有了翻箱倒柜的好机会。
做人知恩图报。她与霍九卿之间的恩怨纠葛,一恩一报,算下来已经扯平,谁也不欠谁。
所以以后,该走江湖的走江湖,该在皇宫搞事业的搞事业,谁也别耽搁谁。
霍九卿处境再难,毕竟是一国太子,多的不是人为他操心,还轮不到她。就像霍九卿自己说的,多的是人想为他跳水……
第七十五章 杀生否
你为什么不杀生?
齐子里沉默着,好像有些不想说,除了涉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外……就是这个问题不久前回答过。
他怕血腥的场面。当时鸡汤好香所以燕君莱没追问,但今天又好奇了。
燕君莱一双眼睛扫视周围布置,显然找夜明珠的心思还没停下。
“瞧你这个记性,前些天还给你说过,我见不得血腥的场面,今儿个又开始问。”
闻言,燕君莱开始回忆,随后纳闷了:“你,那算是回答?”
他说自己见不得血腥,她好奇的是见不得血腥的理由,而且,这也是她第一次八卦,放其他人身上,她才不会问那么多。
“我好奇的是什么事情让你惧怕血腥,拒绝杀生。这种事放普通人身上很常见,可你是百晓生见识的大场面可多了,像你这样很奇怪。”
“我就是普通人……”话刚说出来,他就被燕君莱瞪,莫名心悸,他只得正色:“我一般不去做探子,都是四处瞎逛,没机会多见恶心渗人的场面。”
来了一探究竟的劲儿,燕君莱淡淡问:“你为什么怕见血腥?”
她面无表情盯着齐子里,冷幽幽,那眼神就跟看血泊中的九机阁疯子一般。死人而已,已经不能引起内心波动。
可,他是个活人啊,况且无冤无仇的,咋这么看他。
“你别这么盯着我,心里发毛。”
燕君莱不说话。齐子里叹气,也真是服了这丫头,软硬不吃,谁要得罪她,三辈人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是……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提也罢……”
“嗯?”燕君莱皱眉,随即起身。
“我说好了吧,可别这个脸色,难看得很。也就是你对我这样了,要别人……”
他早翻脸,而她早动手了。
“我小时候,不太懂事的年纪……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自尽,还有那些被残杀的人,我想救他们,却无能为力。”
没头没尾,中间就来这么一截,燕君莱傻眼,没听懂,但能理解大概的原因。
年纪小,看见死人场景,有心理阴影了。
“你那个时候多大?”
“十年前,九岁……”
“呵。”
燕君莱不冷不淡笑了一下,引得齐子里不满,“嘿,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收了笑,恢复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答复他,“九岁,已经不小了。”
九岁,放普通人家确实是很小。
但在燕君莱这里,九岁是一个成熟的阶段,对生命的探知。
九岁的时候,胡疯子就带着她一起下山办事儿。事儿办完,她就蹲在尸体边上看,细细打量伤口,正在凝固的血液,以及死人脸的表情。
对于死人的接触较早,内心漠然也是正常,但她也不是那种无理之人,只要没人触及底线,爱搭不理也算是个好脾气。
若谁要是欠惹她,那是他出门没看黄历,活该倒霉。
或多或少寥寥带过,但齐子里也算是说了秘密,燕君莱也没过多隐藏。
“九岁的时候,我师父杀人,我就在一边看。”
说闲话真耽搁时间。一边说着,燕君莱走到对面,去翻书架子。这里,她盯了好一会儿,总感觉有点不对劲儿的地方。最后拖了根凳子踩着,她才伸手摸到上房的书。
她把手放到眼前,很干净,没灰尘。
由于放得高,这一排的书基本没动过,但还是打扫得干净,没什么灰尘。
燕君莱垫脚去看旁边的书,仔细观察后,才发现哪里不一样。
这里的书摆放得很密,几乎没有缝隙,而且最上面几排杂乱无章,打扫卫生肯定是一次性就都清理完,但上方灰尘覆盖得不一样。
她面前这片是干净的,而其它的有一层薄薄的灰,差别不大,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来。
齐子里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躺在横梁上,看着她站在板凳上去弄那些书。就燕姑娘这把身手,提醒注意脚下都是多余的。
“你是在磕碜我呢。”
“只是在说事实而已。”说完,她伸出手指,忽地戳了其中一本书,那书很轻松的就往里陷。
只见齐子里猛地起身坐着,注视着她这个方向,显然他也察觉到异常。
刚才,她一根筋没反应过来,一心研究着怎么抽出书,尝试过硬插或者从上往下按都没动静。经过思考,伸手一戳,没想到还真有动静……但,也就仅此而已。
这一小排书都是松动的,能按下去,她只按了其中一本,就敏锐听到书架内有机关开始运作,“咔哒”一声。再按下去,怕是得挂在这里。
“别碰了,有机关。”
“我知道。”发现机关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搞清楚这个机关,从而打开。
“这个机关不好弄,我有幸在别处见到个相似的,那个人只按了一下,就被一箭穿喉。”
如此说来……
“刚才,你阴差阳错按对了第一步,不然也不会没反应。”
她踩狗屎运的运气,没得说。
“唉,巧合。”燕君莱叹气,点子要是歪一点,就中招了。
“下次可别这么莽撞了。”
没说话,她点头,听见了,但不当回事儿。
她一贯如此,有很独特的处事风格,旁人怎么说也说不动,管你是夫子还是屠夫,有理无理,都不如她自己的理。
“齐子里,你知道这个怎么处理吗?”
燕君莱垫脚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头来。
“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儿呢。”以往,燕君莱喊他都是“欸”“嘿”。
说着,他还是轻轻一跃,就从横梁跳了下来。走到燕君莱身边,同样拖了凳子过来,踩在凳子上与燕君莱肩并肩。
二人跟好奇宝宝一样,盯着那伪装成书的机关看。
“霍九卿这小子,也不知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宝贝。”
“也有可能是朝廷机密。他是太子,啥稀世珍宝没见过,哪有必要藏着。”
燕君莱想了一下,平日里霍九卿的展现出来的生活习惯,好像真不是那种俗气的人,反而对金钱名利很随意,没有也罢。
第七十四章 空匣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在书案后的架子下方暗格里,看到装夜明珠的匣子,一打开……他娘是空的。
娘蛋,缺心眼玩意儿,拉屎摔坑里的缺德玩意儿!
“去他娘的,拿个空盒子唬老子!”满心欢喜落空,被气到,燕君莱没好气将那个盒子扔得远远的,“砰”一声砸到地上。
燕君莱没发觉,寝宫中并不止有她一人。
而皇宫外一处昏暗楼阁中,坐着好几个人,最上方的霍九卿一脸严肃,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他?
画面继续回到东宫。
“我的姑奶奶,你可低调点,东宫还有活人呢!”
燕君莱闻声抬头。
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斜躺在寝宫横梁上,面带微笑看着燕君莱,没有敌意。
凭借对方一双清澄美目,以及眼神中的亲和,她认出这是轻功极好的齐子里。
见她微微诧异,齐子里笑着说道:“我是在你之前来的,刚躲着,就瞧见你跟土匪似的在这里翻箱倒柜。”
是她大意了,得亏是齐子里,假若真碰到轻功比她好的高手,这会儿已经吃亏。
所幸,她师承胡疯子,放眼江湖轻功难遇对手。
“你很闲啊?”
这老兄莫非闲得蛋疼,有事没事就捣鼓那张脸,两三天就换一次。
闭眼都晓得燕姑娘心里所想,他说道:“那天和你在门口说了会儿话,被盯上了,顶着那张脸甩不掉,只有换了张。”
东宫眼线确实多,她一夜之间冒出来在霍九卿身边晃悠,就被不少人盯上。虽然有意隐蔽出行,但东宫门口短短聊了几句,有些人盯上了齐子里。
燕君莱思量着,心生歹念:“不如……”
“你别想了,皇宫里可不好随便动手。”不劳燕君莱把话说完,齐子里打消她刚萌生的念头。
“背着人动手就好……不安分的手爱乱瞄的眼睛太多,盯得我烦。”
“只要你一天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盯你的人,少一个又会出现另一个。”
燕姑娘脾气不好,齐子里就要冷静得多,想的也要周全一点。
她横,是因为一身武力,莽夫行为,说着没打赢死了就算了,可真打不过,说不定溜得比谁都快。他除了轻功好一点,论动手,在这如今高手众多的皇宫,可没有把握。
再说,若燕君莱真处于生命危险中,他也不能束手旁观……自身难保,还得去护着她,着实艰难。
一心想着武力解决,她还在怂恿齐子里:“怕什么,只要做得够隐蔽,没人会发现。反而可以祸水东引,看狗咬狗,我们也可以趁乱出宫。”
“你不觉着冒险?”
“并不,我反而觉得,干脆利索。”然后,燕君莱想到一个很损的招:“不如,火……”烧宫室。
“这些宫室是耗费无数工匠民力修建起来,一把火烧了你倒利落,到时候重新修建也是劳民伤财。损阴德。”
怕麻烦,所以喜欢杀人灭口,倒是符合她的风范。胡疯子十年前亦是如此行事,那时他尚年轻,并不像她那般冷情,而是少年轻狂,似一把火点燃了江湖。
可皇宫,是江湖外的皇宫。
在江湖凭借一身武力横横就算了,毕竟江湖五湖四海广阔得很,开溜是很随意的事。可皇宫一道又一道宫墙如坚不可摧的牢笼,他娘的,刚动手,转眼就会被人抓狗一样抓起来。
况且,皇宫可不是十年前,燕君莱死鬼师父那个时代的皇宫了。
“以往多是耳闻,可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师父究竟是有多狂了……”
江湖传说,第一高手,第一狂人。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弄死他。”
甚至于,在胡疯子死了之后还想弄死燕君莱。
可燕君莱只是一个孤苦无依,死了爹娘又死了师父,没权没势,身无一文的小可怜而已。
当然,这种形象也只是在某些人眼里而已……
“有实力,那就不算狂。”不想耽搁时间,燕君莱仍在找夜明珠,甚至掀了地毯,趴地上敲砖听动静。
连敲了好几块都是沉闷无空隙的声音,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地上,有气无力靠着书案。
“没有实力,那叫瞎得瑟。没有实力还硬往上凑,那叫蠢货瞎得瑟。我不傻,敌不动我不动……打虎要打死,不然留后患。”
若被她抓住机会,欺负她的人,肯定是掐死一个算一个。
她的语气轻飘飘,能听出漫不经心来,于她而言,弄死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
心善,齐子里听不来她蔑视生命的态度。
“解决事情,不止杀人一个方法,而且君莱,立场不同,你所认为的坏人,通常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和我们一样,也有想守护的东西。况且,生命是很珍贵的,应当珍惜些。”
大道理她听多了,齐子里现在和老和尚念经没什么区别,翻来覆去都是那套道理。
“你的道理有问题。他们的立场道理关我屁事,碰到我的边界那就是敌人……比起讲道理,动手快捷干净效率高。”
既说了立场不同,那就是敌人……
对敌人干嘛手软,傻了吧唧的。
说不动燕君莱,齐子里开始埋汰:“女孩子干嘛杀气那么重!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还真希望一辈子都这样?”
她不希望自己一辈子都这样,可……好像有些事由不得她……
除了故事开始的孤儿身份外,胡疯子给了她江湖人的身份,恩怨也随着武艺传承。
“那没办法,不对敌人下手,敌人又不会对我心慈手软,没人会管我是吃素的还是荤的,他们只想吃到自己的肉,怎会管我是好人才是坏人。”
“你别把人心想得太黑暗了。”
燕君莱反问:“这话,你自己信?”
“保留几分善意,戾气别太重。”
“你的善意,得到过几分回报?”
“没有回报,但看见她好,我很开心。别人的命运,被我改变了。”
“是啊,那是你开心,可,对方开心吗?”燕君莱懒懒抬眼,盯着齐子里:“其实,做作多情罢了,别当自己是救世主。”
被燕君莱怼得哑口无言,齐子里保持沉默,不说话了。
冷场,她很在行……
找不到夜明珠,燕君莱极其不高兴,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跺地板。
“我那个死鬼师父说,心怀天下的人很多,可自家那两亩三分地都没搞清楚。”
不自量力,心比天高。
随后,她又问他:“你为什么不杀生?”
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放普通人身上她会信,齐子里这里,肯定没那么简单。
百晓生出入黑两道的场合,能看见各种血腥污浊,做的也不是干净磊落的生意,像这种环境出来,按道理不该有老和尚慈悲胸怀。
即是不见天日,那该与黑暗并存。多多少少,齐子里的行为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