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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L林灵     燕来枝txt下载     燕来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通缉之罪

    “叶廷尉卿请留步!”

    酒楼不算很喧闹,叶京塬闻声停下,与九卿一齐回头,看着燕君莱这黑皮小个子跑来。

    或许真的只适合当打手,论嘴巴和脸皮,她比不上卫少均。若换个地点,是在遂城之外,她早就动手收拾卫少均,揍得这厮脸青鼻肿趴地上起不来。

    可他娘的,偏偏顾忌他身份无法动粗。

    于是,燕姑娘,做了她讨厌的事——“斗不过”就报官。要以前她晓得谁这么输不起,指不定就是两大嘴巴子开抽。现在轮到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主动和当官的说话,燕君莱有点磕巴,顿时能有几分理解王周老兄为何见官会发抖了……

    “廷尉卿,我有一事相求……就是卫……”

    似她音传千里,有个憨货以很快的速度冲她奔来。不多想也知道是谁,碍于叶京塬在场,燕君莱只能装白痴,当不晓得。

    “不准说!!”

    果然,卫少均忽然从燕君莱身后蹦跶出来,捂住她的嘴,果断把人拖走。

    燕君莱没好气盯着地上,任由他抽风,待到无人处时,反手就抓住卫少均的头发,直痛得他松开手。

    和她动手,笑话。

    “放手,你个大男人动手抓什么头发!”

    闻言,燕君莱下手更重,随即卫少均忽地一声惨叫,她仍面不改色:“你识相点,不准和我睡柴房,赶紧滚蛋。”

    “呵,本公子偏不,你越不让本公子睡本公子就偏要去睡!”

    “我让你不举!”

    “嘿,爷不怕!不举就不举,有本事你弄死我。”

    少有这么犯贱的要求,燕君莱正准备动手,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她赶紧松开手,瞬间低眉顺眼,俨然刚才凶神恶煞抓卫少均头发的不是她。

    来的正是九卿和叶京塬,还有好奇观望的,卫少均老爹。

    一来,九卿就皱眉问:“少均你要和君……”

    这熟络的语气……燕君莱赶紧瞪他,就这时,叶京塬又皱眉看着她。

    这一对视,燕君莱自觉了,不敢瞪九卿,赶紧正色低头。

    九卿不动声色移到燕君莱身前,隔开她和叶京塬,然后问卫少均:“……你要和他一起睡?”

    “不是,是睡一间房,我不想和周敬其一起。”叶京塬和老爹来了,卫少均不敢闹腾,只得老老实实说。

    “可我睡的是柴房啊,”燕君莱张开手比了个长度,“里面有只小黄狗,爱乱拉屎撒尿。柴房里乱糟糟的,漏风不说,还潮湿虫子多。压根不适合卫公子。”

    说着,燕君莱扶额,偏头给九卿一个眼神。善变如她,不需要人时撵,需要人时熟。

    哥们,帮我!

    九卿懂得起,马上帮她说话,“对,好端端你睡什么柴房,还有十多天而已,你忍一忍。”

    “有什么好说的!就你闹腾,这十多天你给我好好在原地待着!”平阳侯没那么和气,直接呵斥卫少均,一双浓眉看起来煞人,很是严厉。

    惧怕老爹平阳侯,卫少均有些不情愿,不说话。

    然而九卿扳着他的肩膀,两人走到无人处嘀咕。只听卫少均惊呼:“她真敢?”

    听到燕君莱威胁卫少均“不举”,九卿不过是借势找理由,他点头,“小心为上,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卫少均悻悻,躲避燕君莱颇为不善的凝视,怕她一眼便将他真盯不举了去。

    “不去就不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我晚上睁着眼睛睡,熬死周敬其这厮!”

    草原牧民熬鹰就是如此,大眼瞪小眼。

    不知为何,九卿望着卫少均,神情有些难过。

    “少均呐……”

    “别来,我不委屈,我好得很!”

    九卿有意伤感,卫少均不允许,“你少说那些废话,事做都做了矫情也没用。”

    不关心其他,燕君莱听到卫少均主动放弃柴房,瞬间通身舒畅,心口堵着的烦闷消失。

    高兴是很短暂的。

    她恭顺低头见礼:“叨扰各位老爷了,小的这就退下。”

    离开的时候,燕君莱一直低着头,神色平常,但谨慎如她深知今个儿失态,在人前张扬了些。卫少均死乞白赖睡柴房的事到此了,可她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又鲜明了几分。

    九卿等四人去雅间,平阳侯依旧冷冰冰,卫少均也不敢吭声,这两父子,有时候更像上下级。

    被燕君莱唤住,本该是主角却一直未插手此事的叶京塬,忽问:“九卿,你认识这个伙计?”

    心细如斯,九卿摇头,淡淡道:“不认识,只是我经常来这,已经面熟,说过几句话。”

    “他叫什么?”

    “一个伙计而已,谁晓得。”

    卫少均准备开口,紧接着就被九卿随意拍了一下肩膀。愣了一下,卫少均说道:“我听别人叫过‘菌子’,除了力气大点,就没啥了。”

    九卿问:“怎么了?”

    叶大公子可不是会随意问起闲杂人姓甚名谁。无故被他问起的人,真的是心肝都要惊颤抖一抖。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前两天乌兰郡上报的一件疑案,死者是江湖人,同时也是当诀的亲家。”

    “当诀?投风门罢了。”卫少均嗤之以鼻,江湖人追崇大门派,身处世家贵族的他,并不把当诀当回事儿。

    羽镖一出,随风投门,没有自我。

    “死者是江湖人,又被江湖人暗杀,凶手不明。嫌疑最大的是个小姑娘,而这个小姑娘至杨六剑死后便消失,至今无踪。”

    小姑娘当然是燕君莱,九卿故作不知,“你不会觉得是她吧!当时我在场,那姑娘武功高超,长得也简直……浓眉大嘴,比男人还男人。说来,也怪不得杨家那小子要悔婚。”

    管他是不是,卫少均也帮着燕君莱说话:“这黑小子哪有那么大本事,之前还被周敬其的狗腿子欺负,还是我帮他解围。”

    叶京塬笑了,这一笑让九卿不知他是在怀疑燕君莱,还是偶然提起。

    “那到没有,只是当诀来信,希望严查。江湖人来去无踪,又是乌兰郡发生的事,地处偏僻,朝廷辖制不够……不好找。”

    九卿小白脸作为在场证人,自有话说:“这个我晓得,是怀秘籍有罪,江湖人眼红了而已。杨六剑出事前日婚礼来客如此多,都有嫌疑。”

    ……

    啥子嫌疑人,她就是凶手。

    不晓得自己成为了嫌疑人,凶手燕君莱在酒楼前边忙过一阵儿后,悄悄躲后院去了。

    乌兰郡是乡野,从那里来,她没什么广略见识,一开口就是股土渣子味儿。

    所以她说话少,这样很高冷,旁人眼里看来神秘莫测。

第三十二章 高手如云

    此时,风清月圆。

    她坐在树底下的马车架子上,从怀里掏出她用干净帕子包好的,客人吃剩的鱼生。

    这东西是新鲜货,当下时宜。

    鱼生只有三块,什么调料都没有。燕君莱塞一块进嘴里,嚼了一下刚尝到味儿,下意识就呕了出来。

    好腥。乌兰郡干燥,沟壑纵横的荒山坡很多,水源少,那里的人不吃鱼。

    燕君莱也有这个习惯,虽然她和胡疯子住的那片山青幽幽,山下河里也有鱼,可这多年,也没打过鱼的主意。

    见这里的人视之珍馐,食之美味,而且还是生吃,她今儿有些好奇这味道究竟如何而已。

    舌头剔着牙缝间残余的肉,那股味上来,燕君莱不由自主皱眉。

    再次证实……味道真不怎么样。

    剩与不剩,都是酒楼的东西,哪怕是空碟子里面一粒葱花。

    怕被古月逮住,剩下的鱼生燕君莱不敢乱扔,在树下顺便刨了个小坑就埋了。最后在松散的泥土上踩了两脚压实,才拍了拍手便离去。

    酒楼有几处地方能看见后院柴房马厩,二三楼侧面的雅间窗户,一处回廊尽头……

    叶京塬站在燕君莱以前喜欢站着的角落,静静望着下方,望着她把不喜欢吃的鱼埋树下,目送她背影离去。

    和小屁孩说话有代沟,平阳侯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九卿和卫少均在雅间里说悄悄话,叶京塬出来是为透气,没成想刚走到这里一低头,便看见燕君莱。

    酒楼伙计这会儿都在堂前忙,后院只有她一人瞎晃悠,不想注意也难。

    “叶廷尉,怎么了?”廷尉左监现在站着叶京塬身后,自从上回卫少均和周敬其的事发生后,他抽调夜阑不归,管制公子哥。

    “没什么。”

    叶京塬依旧神情淡漠,不知喜怒,淡淡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御史大夫儿子和卫公子这事……下官如何禀报圣上?”

    “如实说,御史大夫自会向陛下解释。”

    ……

    随着二人慢慢走远,交谈声音便越来越小。

    叶京塬先前站处下方,后院通往酒楼前堂过道黑暗处,本已离去的燕君莱站在这里,不晓得哪里找了根细木刺,正很认真剔着牙。

    她边上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相貌平平,蹲在地上抱手望着一只虫子发呆。此人正是易容的百晓生,他来找燕君莱分享得之不易的“好消息”。

    两人彼此各做各的事,保持安静。

    她是习武之人,对周遭动静很敏感,更何况叶京塬毫不避讳的注视。

    以为只是看两眼,哪知叶京塬一直盯着她,直盯得她背后发毛,没办法只能先走。

    木刺大捷!

    燕君莱皱着眉头望着木刺顶端一小绺透明的肉,嘴里隐隐有股血腥味,她的牙缝终于不痛了。

    “我牙剔完了,你说吧。”

    百晓生:“……”

    感情好汉你是在剔牙,我还以为你等人走呢。

    燕君莱的“差事”来了。

    百晓生正色,靠近燕君莱,两人头挨着头,低声交谈。

    “你要找的东西已经确定在宫里,具体位置我正在查。”

    意思就是还没结果。

    燕君莱点头,有点好奇,但也没问废话:“相府和皇宫好进吗?”

    “进好进,不好出。”

    “那你真厉害。”

    百晓生挽起衣袖,露出白生生的肉,上面没伤痕,偏生他还指着说:“你以为这行当容易?哥哥我可是差不多翻遍了整个相府才敢下定论。相府一趟,皇宫一趟,受了不少伤。”

    燕君莱静静注视着他,有些不懂,这人身手如此好,怎地不去做飞贼,而是靠入险地打探消息卖的百晓生。

    做飞贼,去富贵人家随便转一圈,挣得怎么也比百晓生多。

    狠狠干一票,吃十年绰绰有余。

    “这位身手可不弱,”百晓生指了指上头,“我们有位兄第进了相府就折他手里,幸好这回我没遇见他。”

    “既然如此,你干脆直接给我把东西带出来算了。”百晓生进得皇宫、相府打探东西下落,走命一遭,何必空手回来?燕君莱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好法子。

    “这可不行,我们只看,不拿,这是规矩!”

    拿了就是贼,换成钱财又如何,不过是平白得罪人,坏了江湖名声。

    不为难人,燕君莱随口一提便作罢,既然胡疯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亲手去做这事,还是她自己上手比较稳妥。

    若真是单单在乎那颗夜明珠,以胡疯子的身手,这多年早进皇宫拿回来了,想来,是谁去宫里拿夜明珠比较重要。

    胡疯子说,夜明珠是她的。

    在山上,胡疯子闲谈时给燕君莱说过,这颗夜明珠乃十年前一东元属国之物。属国被当时还是大将军的叶相带兵灭了,夜明珠之后便被叶相带回东元……

    只有这几句话,夜明珠的故事在胡疯子口中没了下文。

    之前听百晓生的语气,这夜明珠被外人百般忌讳,会带来杀身之祸……

    百晓生所说,似乎与胡疯子所说略有不同,大致也相同……

    越想越复杂,燕君莱不想在这时候想这些事,转而回到现实上来。

    她有所预感,叶京塬会成为她一大阻力,毕竟他是抓贼的官,而她即将成为胆大包天进皇宫偷东西的贼人。

    从身份上来说,就是势不两立的对手,

    “叶京塬身手很好?”

    “师承江湖高手铁面神,得其毕生真传,你说厉害不厉害。”

    第二高手铁面神,名头着实响亮,但唬不住燕君莱……

    这老头,被胡疯子揍过,这样说来,她还略胜一筹。

    “……哦。”

    百晓生对燕君莱极其平淡的反应,显得惊异:“哦?”

    “宫里有什么高手?”

    “当诀有一位,左玄等门派也有人。对了,那叶皇后身边也有个母老虎女官,是铁面神的师妹。”

    当今江湖大大小小门派不计其数,有名的一双手都能掰扯过来——

    明门四大门派:当诀、左玄、神宗、青辰

    暗门三系:暗杀毒药九机阁,神神叨叨血莲教,左右逢源百晓生。

    其他小门派也有厉害人物撑牌面,因为团伙太小,不入顶尖名。

第三十三章 传消息

    燕君莱难得担忧起来:“高手还挺多的。”

    她不怕单挑,就怕群殴,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架群狼。

    “是啊,所以这些地儿我们都不想进去,”百晓生叹畏:“说实话,我都有点后悔承认你这笔生意了。”

    百晓生认诺不毁,就算消息来得慢,三年五年十年,也会把消息送到客人手里,虽然不一定有人能等到这五年十年到来,提前瞪眼挂了都有可能性大。

    “那你为什么会接?”

    “你忘了?当初是你拿刀威胁我,你这小黑皮,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健忘……”

    燕君莱白了百晓生一眼,自打来遂城,她已然听腻了“小黑皮”“黑皮小子”等称呼。

    “要想不从,你吃药死就是,关我威胁你什么事。”

    百晓生笑:“生命很珍贵,别不敬畏。”

    很奇怪,燕君莱从他笑容里看出……一丝心酸。

    “你想好让我做什么事了吗,我现在有时间。”等夜明珠宫里准确位置的消息一到手,她肯定是先进宫去,也不晓得是爬墙出来还是被人拖着出来。

    “我来就是想给你说这个事呢。”

    “那你废话这么多?”

    兜兜转转一大圈,没个正题。

    百晓生说她:“小破孩,有多少人想听我一句废话还听不到呢,你别不知好歹。”

    见燕君莱皱眉望着自己,百晓生摆手:“好了,回正题。”

    他指着后边酒楼说道:“这事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公子哥们打架,就古老板有块玉碎了,其中有块被叶京塬带回廷尉……你去拿回来。”

    廷尉是叶京塬的地盘,与廷尉相连的诏狱里,关押罪大恶极的犯人不少,相同,高手也不少……进廷尉,比之相府皇宫好不到哪里去。

    见燕君莱一脸凝重,百晓生说了一个好消息:“古老板说必有重赏。”

    钱诶?

    燕君莱眼睛瞬间亮了,还有这等好事?

    从百晓生那里消息得了,钱也得了……

    不好意思,不会有好事。

    百晓生一句话浇灭燕君莱心中沸腾欣喜:“拿白玉的时候,你顺便再去把几份卷宗拿出来,就在同一地方。”

    “然后……”

    “别然后。”顿时不想听,燕君莱抬手示意他住嘴,“我不是那种肤浅的人,我不稀罕钱,我拿白玉就可以,其他的,你另外找人。”

    两人蹲着说话,燕君莱就蹲着往边上挪,想和这个人保持距离。

    百晓生也跟着她移,两人又挨作一起:“然后诏狱最深处关押一个中年男人,可以的话,你帮忙传个话。”

    ……进诏狱传消息?

    呵,多麻烦。

    “要不我帮你把人扛出来得了。”

    “这个不行,还没到时机,等下次确定带他出来我再找你。”

    闻言,燕君莱缓缓斜睨这位听不懂好坏话的哥们儿。

    替暗门办事果然没好事,钱也难得,岂止刀口舔血,简直是不知好坏脱了衣裳刀刃上打滚。

    随后,她双目无神望着黑暗处:江湖玩儿心眼,作孽呀。

    “晚上,廷尉值夜的官吏会有一半到后面诏狱一带去值守,前方廷尉的人不多。寅时,由西边墙翻进去最好。”

    “人少?”

    “叶京塬怎么可能出这种岔子,第一波值守官吏站过寅时,会有下一步官吏站到天亮,这个时候,也是最困的。”

    趁人困觉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钻空子,这就是百晓生的方法……主要讲究运气。

    百晓生不容燕君莱拒绝,把一个四四方方折好的纸递给她:“就是一句话,你告诉他……‘胡疯子已死’。”

    关死老鬼何事?

    正在接纸的燕君莱怔住,随即她神色恢复正常拿过纸,这纸不晓得被折着放了多久,一打开,折痕处便裂开。

    “胡疯子?江湖第一高手?”

    “是的。”

    “他是杨六剑所杀,怎么会和遂城诏狱内的人有干系。”

    百晓生告诉燕君莱,让思绪微错乱燕君莱安定下来。

    “他确实是杨六剑所杀。”

    没杀错人就好。燕君莱点头,独自思量。

    纸上空白一片,右下方印有一“燕”字,指腹摩挲,能感觉到细微不平的凸起……

    看到这张纸,她心里出现一种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同样的纸呢?

    忽然,脑袋里似被针扎了一下般疼,燕君莱面无表情敲了一下脑袋,不深想这事儿。

    为什么要告知身处诏狱的罪人,胡疯子死的事?

    诏狱内全是皇帝钦命关押的罪臣,那诏狱最深乃最恶之人。

    庙堂之高,江湖不及。

    胡疯子是游荡江湖的第一高手,他的死和这里面的人能有什么干系。

    此时,燕君莱再笨也能察觉猫腻,只是不知真相。

    “胡疯子已死”,就像一句暗号,亦是一场她未察觉,早已布局的阴谋?

    还是,百晓生或者他背后有人晓得她是胡疯子的徒弟,来试探?

    或者,牢里那位是胡疯子仇人,一生死敌那种?

    外面有人晓得胡疯子死了,想让他高兴高兴?

    越想越离奇,燕君莱倒吸一口凉气:这死老鬼,年轻时候究竟作了多少孽。

    ……

    百晓生就在眼前,燕君莱心里这多想法,一个不敢问。

    思来想去,她说出来的只有一句:“——我不去。”

    然后,她直直盯着百晓生,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一张假面与真容融合,那双眼极其美丽,与假面突兀,但也让一张普通的脸惊艳。

    似乎心里亮堂堂没有一点阴谋,百晓生微笑回看燕君莱,“是不是觉得哥哥我眼睛贼好看,告诉你,是真的,这就是我的眼睛。”

    燕君莱正色:“我不去。”

    令燕君莱意外,百晓生没多说什么,也没继续劝:“罢了,随你。”

    比起燕君莱的抗拒,他很看重那张纸,轻手从燕君莱手里抽来,纸不经意又裂开一点,他不在意,只是小心翼翼折好,放到怀里。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非要传这句话,胡疯子死就死了,那是江湖事,和诏狱有什么关系……”

    念叨着,百晓生离开。

    燕君莱静静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缠着粗使衣裳上一缕破布,思量不停。

    她心里呀,一团一团的乱麻,疑云众多。

    是不是,从一开始,百晓生出现在她面前,太容易了些……

    胡疯子,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没有知会她……

第三十四章 潜入廷尉西

    凌晨,随着最后一拨客人离去,酒楼关门。

    一口气吹灭柴房煤油灯,黑暗中,煤油灯一缕青烟缓缓弥散。燕君莱坐在用砖在地上随意砌起来,说炕不像炕的“床”上发呆。

    自来遂城后,她的刀许久未亮相。

    游侠过城没有忌讳,她没有如此,还未进遂城城门,就把刀,还有从胡疯子遗物里抢来的七彩穗收起来。刀还好,七彩穗有些招摇。后来住柴房,这两样东西就一直藏在她屁股下方的砖中。

    这地方并不隐蔽,总比放在墙角那堆干柴中好,因为柴房原住民小黄狗君经常在那里撒尿……

    那只小黄狗现在躺在燕君莱脚边。这狗觉很多,白天睡,晚上也睡,醒着的时间就是撒尿和吃饭。主要睡得还死,燕君莱进柴房也没见它动一下。

    黑暗中静坐了大概两盏茶的时间,燕君莱听见酒楼是真的安静下来了,没有脚步声,沉睡后呼噜声此起彼伏。

    嗬,到了整活的时候。

    她起身掀开铺冷砖上的布单子,捡开角落最上层的砖,把刀拿出来后,又把砖捡回去一切恢复原样。

    一张黑面巾遮住样貌的燕君莱疾步离开柴房,到墙角下方后,忽地往前冲一脚蹬上墙,身子于空中跃起落到无人后巷中。

    糟糕,近两月没活动身子骨了……落地后,脚脖子没以往灵活,一个踉跄差点没跪到地上。

    格老子!得亏是晚上没人看见,要死老鬼晓得她翻墙都会不利索,怕是丢他那张死人脸,硬要从棺材里蹦出来。

    咳,想做高手横行江湖还真是安逸不得。

    就站在巷中,燕君莱扭胳膊扭腿,活络了一下关节,这才身影化作移到一道黑影,悄然遁入巷陌深处幽暗中。

    廷尉西边。

    燕君莱趴在屋顶上,仔细观察着廷尉内动向。藏匿处与廷尉仅隔一条宽巷,借着廷尉内部檐下悬挂的白色纱灯,大致能看清面前这院所什么个景象。

    廷尉西外边白天热闹,晚上是最僻静,这会儿只有巡守成队路过,没有特意值守在此的人。

    廷尉内巡视不紧,她这会儿进去无碍,只是不晓得她目光不能及处,又是什么个景象。就怕翻过墙穿过院,迎面就撞上大队刀枪剑戟的高手……于是,行动刚开始就宣布失败。

    乘时间空挡,燕君莱拿出百晓生给的廷尉地图研究路线。进去路线好说,注意节奏避着点人就是……主要是逃亡路线。

    是的,东西拿不拿无所谓,她主要是不想挂在这里。脑子缺根筋儿才自投罗网,白白背个贼名儿,还送贼命给人邀功。

    酉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燕君莱胆大轻轻一步俯冲助力跃到了廷尉西院墙上。

    很嚣张,她站在墙上甩胳膊甩腿活络关节,完全没把自己当贼。活动得差不多了才从墙上跳下去,随即身形一晃,倏然消失于这个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大晚上当贼进朝廷地盘,弄死杨六剑那次,是她第一次晚上潜入实行暗杀。

    经验不足,仅凭虎胆妄包天。

    谨慎起见,纵然穿行速度很快,每接近路口时都会停下,无人才慢慢走过。跟着计划好的路线走,躲过巡视的官吏,不多时顺利到达目的地。

    证物和卷宗放在中院,地方不小……

    左右看了看,见无异,燕君莱走到门前,你以为她要撬锁?

    不,这种小毛贼手段怎么可能是她作风,她……掏出了一把钥匙。

    这不是廷尉官吏开这门锁的钥匙,是胡疯子遗物,燕君莱在他箱子里那堆破烂里找到的。除了没钱,其他奇怪的东西他多得很。

    这老鬼以往行走江湖,跑人门户顺东西时,虽然通常都会很粗鲁的选择给人门锁拍烂,但也比较麻烦的锁鲁莽不得。

    于是他找人捣鼓了一把钥匙,从此之后,偷东西的行为更嚣张,江湖上凭空消失的宝物也多了起来……

    钥匙虽小却是内有乾坤,只听“卡塔”一声儿,门开了,燕君莱进去后谨慎观察四周,随即合上门。

    百晓生给她说过中院晚上很安全,只要不是白天,只要燕君莱不在里面瞎蹦跶闹出动静,不会有人来查看……还没过多久,燕君莱践行了百晓生说的,都是屁话。

    她缓步穿梭这方黑暗小天地,查看架子上的标记,找着自己要找的东西。时间地点皆有排序,这间屋都是老货。燕君莱准备去隔壁,可意料之外,她在桌案上瞧见了一张通缉令。

    被通缉的人是她,因为通缉令上三个大字——燕君莱。

    画像有意丑化,她虽然黑,但还是透露几分女孩子无官的秀气,画像上是浓眉大嘴恶人相,和她现在没一点相像……

    画像,八成是用脚画的。

    她不晓得,这是九卿的功劳,只以为廷尉的画师功夫不到家罢了。

    ……

    不多时,在第二排架子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那块白玉搁置在匣子里。燕君莱将之取出,随即又放了另一块差不到形状的进去,这些都是百晓生安排好,傍晚时随地图一起给她。

    替人办事自然要稳当。以假换真,只要不是天天抱着白玉揣摩,没人会发现端倪也就不会牵连古月,这女子,如今贼怕见到当官的。

    白玉到手后,是卷宗。

    证物和卷宗都放在这个院子。百晓生要找的卷宗是十年前的东西,年生越远的物品,都在二楼积灰。燕君莱不知道,只是瞎晃悠找着堆放卷宗的屋子,最后在二楼的走廊尽头那间库房的架子上,找到百晓生所说的卷宗。

    看到卷宗一刹那,燕君莱呆住……太多了些。

    她走近后随意抽出一卷,由于存放已久,纸质老化,摸了一手粉和渣。打开卷宗,才发现是东元属国燕罪臣处决书,上面的人人名儿,大大小小官位,皆被红墨画一条杠表示以处决,没一个活着。

    另外一卷是燕国皇室,出现在卷宗上的名字也是被红墨画一条杠,唯有一个名字用红墨圈起来,边上标注一行小字。

    戚飞梧【燕六公主,不知所踪】

    燕,现在归纳东元被分成四个郡……

    胜者为王,十年前,燕国消失,已经是过去时代附属的尘烟。

    若这公主逃得追杀还活着,看着原属于燕的国土,想到被处决的亲人臣子,定然十分难过。

    燕君莱把卷宗卷起来,虽有感慨,腥风血雨,皆是过去事,与她小人物不相干。

    最终,燕君莱拿了五卷燕国逆贼处决书离开。虽有五卷,但也见证了历史变换的沉重,人命铺就朝堂欣荣。

    背负着白玉和卷宗离开时,她心中不由沉甸甸。不经意间,似乎有嗅到由背后传来的血腥味,循着气管子延伸,狠狠抓住了心肺。

    随后,她发现离开的路并不顺畅。

    果然,廷尉好进,没那么容易离开。

    ……

第三十五章 廷尉杀机

    廷尉也有高手坐镇。怪不得百晓生不再来,哪是守着江湖规矩,明明是怕死才对。

    心事重重的燕君莱脚堪堪夸过院落门槛,只见她身形略一顿,站原地不走了。青瓦轻微响动,似有风吹,枯枝落了上去。

    廷尉无大树供贼人落户,哪会有枯枝落瓦,就算猫儿四只脚也跑不了这么快……

    她晓得,跑也来不及,于是慢悠悠回身。

    唠两句呗,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一时,一廷尉当差的黑衣人脚刚落在屋脊上,正准备找贼人……便发现,黑夜里,那贼人正在看他。

    夜半时分,月藏乌云。

    一官一贼,一屋顶,一院门,说远不远,因是习武之人,眼力都好,双方你看我,我看你,打了个照面。

    贼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没有感情。

    屋顶上的人不由“咦”了一声儿,惊异于燕君莱的敏觉与泰然。今日贼人,看着,似是不同以往啊。

    燕君莱溜进库房时,年轻男人正在附近。接连听到门开合,与物搁置的动静,心知不对便紧赶过来。

    脚刚落到房檐上,燕君莱已经走到了院门,所以不晓得这矮个子小贼在中院库房里偷了什么。

    廷尉不是金库,库房里更没什么好东西,来者自然不图钱财,便是与案相关之物。

    “你拿了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还有几声虫鸣。

    本想着唠两句儿,燕君莱这会儿却不言语,一动不动望着他。她没有江湖奇人变声的能力,冒然开口,之后只会惹来麻烦。

    本来声线哑,她可不想以后时不时尖嗓子说话。

    男人往前几步,偏头打量着下方燕君莱。着实不简单,这么大一个男人,脚踩在青瓦上,居然没发出什么声音。

    燕君莱依旧不动弹,只是头略抬与之对视,看起来淡然一批……实则这姑娘脑中在盘算着之前看好的逃亡路线。

    得亏她未雨绸缪,这当头若拿出地图再研究,着实臊皮!

    这男人轻功不容小觑,就是动手不知如何……

    想这夜里静,他靠近时她竟没察觉。眼下这么被他死死盯着,她忽开跑,他肯定跟狗皮膏药一样缠着,怕是跑出遂城都甩不脱……

    于是,她忽地指了指这人身后。

    也傻,应着这是燕君莱在他跟前第一个动作,而且表现的很认真,他居然鬼使神差,下意识回头去看……暗道不好,下一瞬,他猛地回过头来,院门处哪还有燕君莱的身影。

    还是胡疯子教得好,眼睛放亮,脸皮厚点,该溜就溜,可别傻了吧唧跟人硬抗。

    燕君莱乘机溜出中院,隐身夜色,顺着墙角快速离开。身后廷尉官吏紧追,她一心顺着提起安排好的路线逃亡,翻墙过院、屋檐飞跃。一路猛冲,也遇到不少廷尉守卫,跟着那男人在她屁股后面追……

    他大爷的,烂桃花也不至于如此……这就是被人放在眼中追捧的感觉吗……

    廷尉可能没少被人潜入,要么就是这里当差的人当真都是训练有素。

    燕君莱跃过一道墙,落入狭窄通道中,随即往前方去。通道尽头就是她来时方向,一路悬挂纱灯照明,一出去,就能看见来时爬的西院墙。

    可当她走过通道一半,前方忽出现十余人将通道口子堵得密密实实。

    隔得不远,她瞧见前方几人单膝跪下,手里拿着弓弩。有几位轻功好手,一出现就是顺着屋檐滑落,脚勾住檐下飞椽上悬空,腰间廷尉统一佩刀……无一例外,手里也是一把弓驽对着她。

    杀机顿现,燕君莱猛地刹住,瞧见这伙子人有刀不抽,人手一把弓弩对着她,心里刚骂一句“你爷”,前方弓弩连发。

    不想当刺猬,她腾身跃起,于空中灵活翻腾,一起一落伶俐至极。短短一瞬,弩箭带着厉风穿过她左右。避过危险,手不忘捞住弩箭。

    有一支箭不一样,瞄准了她的脑门来。燕君莱头微偏,那箭从额前刘海穿过,稳稳落地后,右手一把将弩箭捞住。

    是否高手,出手见真章,弓弩出箭至她落地,眨眼间变幻毫不为过。

    她是贼,对方是官,无理由给她喘息之机,她自然也不会心软,给对方机会伤自己。

    落地后,燕君莱没有停顿,回身右手猛力一甩,手中十余支箭齐发,带着势不可挡的杀意向前方去。

    几支箭穿过悬挂着的纱灯,一段路顿时变暗,箭遁入黑暗,嵌入肉身。

    以命相斗没有分寸,她不知对方有几位正直之人,可弩箭只认反应慢躲不过去的人。出来混,对待敌人,心有顾忌便是将刀尖对准自己。

    燕君莱力大还敏捷,她出手,没几人躲得过,通道口堵着的人,闷哼着伤了一半。

    不过燕君莱没来得及看这一手战果如何,因为有一人探至身后,想取她性命。

    是从中院追他到此的男人。他刚才站在屋脊上,想瞧瞧燕君莱的身手,最后的结果……十一分不错。

    十分满分,一分是他已觉不安……今天的贼有点彪,堂堂廷尉这多人被一人压制处于下风。

    燕君莱回身抽刀,刹那间,厚重大刀随着她旋身,以下往上,将那即将落她脖子上的燕翎刀挑起,转了半圈有余死死压到墙上。男人吃力往后退,燕君莱一直未松力,那刀在墙上划出一道深痕。

    男人顿时心悸,暗道不好,直惊出冷汗,他冒然了……

    见到燕君莱能空手用弩箭将通道口的人伤一半,他已警觉。只是交上手后,才知道身材瘦小的贼人,身手不止矫捷,内力浑厚力大无比。

    今日贼人身手,不是他能招架。

    两人武阶不在同一层次上,如此硬扛只会一直被燕君莱压制,绝无脱身可能,最后只能伤及性命……

    只能,放弃武器。

    他在思量,燕君莱做事利落不给机会,他未来得及松开手,只见她一个旋身,他手上压制的劲儿松了,但下一瞬她便举刀聚力砍下……

    燕君莱打架喜欢来一招,无心伤人时,便是毁对手武器,震慑效果极好,以命相搏自然是招招杀机,眼前不至于。

    廷尉高手确实多,这回,她没能成功将男人的刀斩断……不过斩断了另一把。

    同是廷尉官吏雁翎刀。

    燕君莱的姿势偏,拿刀气势看着像是杀人取命,犹为狠戾。

    她刀行至一半,一雁翎刀横出,刚好拦在男人上方,燕君莱刀下。

    情况突然,燕君莱没停顿,照着之前想法做了。

    而出手的廷尉官吏是个年轻人,燕君莱见过他一次,是在夜阑不归,叶京塬身边。

    他以为燕君莱要伤人,斩断同僚手臂,最后见着只是自己刀尖斩断,显得略为惊讶。

    半路杀出虽救下同僚,可自身手掌至手臂震麻没了知觉,缺了尖的刀落到地上,铁器落地声清冽。

    这声让燕君莱犹为冷静,也让茫然靠着墙上的男人惊醒,他一瞬间记起自己是武者,取出陷入墙里的刀向燕君莱挥来。

    自找苦吃!

    似乎是见不得眼前有完好的武器,燕君莱一脚踢开忽然出现碍事的廷尉官吏,挥刀将那正向她袭来的刀砍去……

第三十六章 廷尉杀机 下

    “铮~”

    一声脆响后,地上躺着断口整齐裂开的断刀。托燕君莱的福,凭着蛮力,两把刀变成了四段……

    高手姿态,她仍是一言未发,冷冷望着前方,刀的主人。

    而刀的主人没了武器,抱着已麻木没知觉的另一只手,皆带着诧异与她对视。两位倒霉蛋显然没想到,今天值夜碰到不怕死的贼溜尽量偷东西,更没想到会在自己地盘落如此下风。

    他们输了,她赢了,可她没讨什么好……

    与这两人交手,燕君莱有意行动迅速短短时间解决,可通道还是赶来不少守卫。

    他们将受伤的官吏拖走,积极补空整顿阵型。就这一会儿,她又被堵住了。瞧着似乎比之前堵得更密实,左右屋顶又闪出两位同样配燕翎刀的黑衣人,对着她的弓弩也多了许多……

    依这情形来看,她已无生路可走……

    不想再徒添伤亡,二人中一人,语重心长劝她收手:

    “你是个高手,可廷尉也有不少能人。眼下我们已将这巷子挨揍堵得严严实实,你跑不出去的。”

    燕君莱不言。他渐渐没底气,从语气就能听出来。

    “……你收手吧,我们保你安然无恙。”

    其实,官府的人最会说鬼话。一眼就能瞧出不是个好东西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外表正派,实则黑心肠的人。

    嘿嘿,还是老话——咬人的狗不叫。

    既然知道朝廷做事水性,哪能信了去。

    燕君莱依旧不言语,只是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又整理了一下胸前装着“赃物”的包袱带子。

    自胡疯子这老鬼死后,她没被人揍过,自然也没好好切磋,身手生疏了些。

    当先前交手是开场热身,燕君莱偏头瞧着眼前人,不动声色打量着,黑巾掩住面容,一双眼尤为亮。

    无生路可走?笑话,她的生路一直在前!

    燕君莱一脚跺地,脚尖挑起地上躺尸的断刀,旋即腰身用力,一脚扫向断刀,劲风带着断刀如同之前弩箭一般直冲甬道口的人飞去。

    甬道口有两人冲上前想挡住飞来断刀,将佩刀横在胸前……虽然接下大部分力,哪知还是受不住,竟被撞开,压倒身后好几位同僚。

    半躺在地上的人挣扎着想站起来,怎奈胸口赫然插着半截白刃……

    在燕君莱动身时,甬道左右屋顶两位廷尉官吏旋即动身,脚下轻点,转眼便出现在燕君莱身前挡住去路。

    他二人,一人正面与燕君莱交手,一人与之错身,想到她身后寻短处下手。

    世间耍阴招之人胡疯子排一无人排第二,作为徒弟,打架这事儿的套路她门清。在那人堪堪错身时,她先下手为强,忽地抬起右脚,随即使重力弹向他腰部,将他撞到墙上。

    在燕君莱收回右腿后,他顺着墙滑坐墙角,捂着腹部嘴里咳出鲜血。受了内伤不好养,还不如砍他一刀算了。

    之后,燕君莱抬头看向面前这位老兄,随即往边上移了一步避开落下的刀,转而右手握刀横起横落,两白刃相继碰撞。

    她忽地收力,随即又是猛力下压,却是猝不及防将刀刃偏向,顺着对方刀刃往上滑向刀柄处,白刃之间闪烁火花,她疾步向前,逼迫得对手连连后退。

    鲜少碰上燕君莱这种用惯猛力横冲直撞的人物,这位廷尉当差的小官和几位同僚一般,招架不住,手又麻又软快握不住刀柄。

    他也捱得,受力还是不错,接了她一招后强撑着不松刀不让路,破有宁死不屈的风骨。

    不过,他终究是挡了她的路……

    燕君莱忽收回刀,此人手上劲扑空,身子一下子也收不住往前扑,背部受燕君莱手肘一击嘴里吐出鲜血,趴在地上,手终究是松了刀。

    一边打她一边走,这会儿,离甬道口已经不远,步子迈大点不过十多步。

    不看身后是何情形,燕君莱收刀后便向前冲去。见她终于杀来,前方廷尉官差自然严正以待,在此之前,他们行动有素,已将负伤的人拖到后边安全区域。

    对付燕君莱,他们有比刀更好的武器——弓弩。

    这是个完蛋玩意儿……让人完蛋的玩意儿。

    在前方人扣动弓弩射出箭时,燕君莱脚一步猛冲借力,蹬墙跃起手攀住屋檐,下一眼稳当站在屋檐上。她脚后跟,乃至身影出现过的地方,皆是弩箭。

    瞧这架势,她要么逃出去,要么就是死在逃出去的路上……

    不容多想,燕君莱转眼间探到屋檐上伏守二人跟前,脚尖先后将弓弩挑起,左右手一边接住一把。抢了东西的她还不忘将这二人踹下屋顶,恰恰撞翻从底下爬起来,脚刚站到屋顶的几人。

    通道中的廷尉卫士越挫越勇,接二连三想爬上来阻拦,燕君莱可不是傻子,先跑再说。

    弩箭紧紧跟随她的行动,叮叮咣咣碎不少青瓦。

    她也不赖,右手弓弩别腰上,抽出刀将屋檐瓦片推下方去。

    烟尘一片中似乎还有其他东西,甬道中仰头追着她仰头瞧的,以及她身后的人,无一例外不是停下来揉眼睛挠身上。

    就因着这么耽搁一会儿,等廷尉一干人追出来时,燕君莱已经在西院墙上横坐着。

    瞧了一眼平日里挺拔威武,这会儿灰头土脸的廷尉官吏,她毫不犹豫跳下墙去。

    她一不是杀人狂,二不是武痴,半夜陷这黑黢黢的道里跟人傻拼个毛线,生路杀出来,一个“跑”就对了。

    可惜了,总有黄雀在后。

    在燕君莱认为成功逃亡之际,意外他娘的发生了,一个喜欢姗姗来迟的人物出现……

    她身后幽昧中,一片碎瓦随着一支弩箭以迅猛之势朝着她背部以及脑勺飞来。

    察觉杀意,燕君莱猛地停下侧身躲避。她反应快,身子动时,脑袋偏了一下,于是那弩箭险险擦着头皮过。

    情急之下,躲得过一躲不过二。

    而碎瓦虽避开背部,却在她躲避弩箭时贯穿她右手臂……刚好是肉最多的地方,留下一个血洞,不要钱的流血。

    碎瓦在伤了她之后径直钉入墙中,这般力道,出手的也是不寻常之人。

    也不晓得是哪位人物,说出名号定然知一二……但她不想认得,只晓得以后麻烦了。

    燕君莱忍痛稳住身子,左手提起弓弩对着暗器来的方向发出两箭。借着月光和那屋檐下方幽白纱灯的光,她隐约看见屋檐上站着的人……身形瞧着像是叶京塬。

    同燕君莱一般行为,叶京塬徒手抓住袭来的两支弩箭。他俩区别在于燕君莱面对的箭多,空中翻腾蹦哒了会儿,而叶京塬站在原地,泰然自若。

    这人还真是,一直如此,没见过失态。

    她和叶京塬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只要她跑得够快,一般是没人能追上……

    深知此地不宜多留,燕君莱丢了弓弩便倏然消失巷陌黑暗中。

    因为没来得及收拾,她手臂上的伤口流的血顺着她跑过的地方滴了一路。

    血迹无形中成了标记,廷尉的人跟了一路,可到最后,

    他们发现在一个巷子绕了一圈后,便晓得被燕君莱耍了。

    此时,燕君莱已经消失。

第三十七章 齐子里

    燕君莱开溜的速度不赖。

    没追上贼人,叶京塬原路返回廷尉西院,瞧见通道中一片狼藉。

    身负重伤的下属躺在地上不得动弹,一些在洗眼睛,一些外表看不出伤的——被燕君莱单独收拾那四位,垂着右手或者虚弱靠着墙站立。

    地上,横着一段断刀残躯,墙上,也招摇钉着断刀……

    这些,似乎是在嘲笑,嘲笑廷尉也不过如此,这里的人全是无能之辈,贼人来去易之。

    叶京塬一张脸冷得似快凝冰,恶面阎罗王都没他可怖。

    四人不敢看叶京塬是什么表情。他们奉命夜守廷尉,理应率先受过……伤了那么多兄弟不说,还让贼人带着偷的东西跑了。

    “廷尉卿,这贼人身形,都和乌兰郡杀了当诀亲家杨六剑的疑犯极其相似。而那刀,同样挂着七彩穗,和那疑犯的刀一模一样。”

    闻言,叶京塬思量,开口说话时,神情已经没那么冷了:“既然受伤就先养伤,陛下那里,自有我去说。”

    这时,去中院清点库房物品的人回来。似有顾忌不敢明说,他走到叶京塬身侧,压低声音说道:“廷尉卿,燕国逆贼处决书不见了。”

    闻言,叶京塬错愕不已,这个表情,极少出现在他脸上。

    十年过去,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谁会拿这东西。

    ……

    遂城逐渐吵闹起来,满大街的是抓贼人官兵和廷尉官吏,不少熟睡的人都被惊醒。

    一些高门大户差管事出来打听消息,得到的回答是贼人潜入廷尉偷东西,受伤跑了。

    燕君莱耐力强,胳膊贯穿的血洞,使右手无力,虽疼,可不影响她行动。奔命,哪敢矫情。

    她躲着人声往酒楼的方向去。在酒楼对面的巷中,她忽停下,谨慎望着右手边黑暗深处……

    一个修长人影逐渐清晰,是百晓生。见着燕君莱后,这厮惊异:“哟,受伤了?”

    “嗯。”

    “谁有能耐伤了你?叶京塬?”

    他语气里夹带一丝庆幸,在她面前停下,燕君莱单手将包袱取下,扔给他。

    廷尉一行,她以身犯险探知一结论——

    “叶京塬身手确实不错。”

    “我当然知道。”

    百晓生接过包袱却仍向她摊着手。

    燕君莱困惑不已,这是跟她要啥玩意儿呢。

    百晓生指了指她背后大刀,“这把刀在乌兰郡现眼杀人,廷尉通缉令上清清楚楚画着。今儿你又伤了廷尉不少人,两罪相加,明个开始,全城搜查肯定不少。这刀,你还是给我为妙。”

    闻言,燕君莱犹疑。她性格有个很好的特点,那就是自身想清楚一事后,便不多问。

    觉百晓生说得有理,她很随意便将刀扔给了百晓生。

    能知道乌兰郡,自然也知她来历。不过此时燕君莱无心细想其它,还没反应过来。

    刀厚重,百晓生忙手忙脚接住,猝不及防砸得胸口疼。他揉着胸口,有些好奇:“你就这么放心我?随身武器丢给我了。”

    闻言,燕君莱反而有些狐疑,有点不耐烦百晓生婆婆妈妈的性子,要拿刀就拿着走,话这多作甚。

    “不是你让我给的吗?”

    “你就不怕我拿着你的刀反戈一击?”

    这话,惹来燕君莱鄙夷:“呵,我现在右手不得力,就靠左手……也能掐死你。”

    说着,燕君莱低头整理伤口,按住伤口轻轻一捏,便是血从布料中浸出来。为了逃命,她塞了一块布在伤口里,然后用烂布条勒紧上口上下两方,不让血液流通。

    她对自己狠,对别人也能。

    “你若敢对我不利,明个东元便知,百晓生破了规矩,进廷尉探知朝廷秘事。破釜沉舟这事儿,我做得来。”

    百晓生将包袱斜背着,扛着刀走到燕君莱跟前来。

    没被这黑皮丫头吓唬到,他把刀扔地上,扯开燕君莱随意包勒紧伤口的破布条子,瞧见伤口里那团烂布,他直接皱眉。稍微清理伤口后,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药粉抖在伤口上。

    “你怎么养成这个性子,命多金贵,珍惜点,别动不动就一起完蛋。”

    燕君莱忽然无言以对,傻傻望着他将自己手臂扯过去,撕开挡住的布料。她的皮肤,藏在衣裳里的部分很白,这证明如果她的生活过得好些,不用经常风餐露宿的话,也能是个清秀白嫩的小姑娘……

    可惜不是,她没有安稳生活,只有胡疯子教与她的武功,和各种处事方法。他说:若别人没让你好过,你也别让别人好过。做不到真正大度,生闷气伤的只是自己,别人不痛不痒。

    百晓生从怀里掏出一团干净的布,他很得意:“得亏我有想到你会吃瘪,带了点处理伤口的小东西来。这当头你没有地方处理伤口,就等着明天伤口发烂发臭吧。”

    得瑟着,他忽然想到什么,愣了一下,竟将燕君莱胳膊刚包好的布拆开。燕君莱困惑不已,被他拉到阴暗角落,看着他在她胳膊上捣鼓。

    他是话唠,手不停,嘴也不停:“也不晓得你师父怎么教你的,女孩子就该……”

    ……

    百晓生反应过了说错话,赶紧闭嘴,同一时间,燕君莱已经快手掐住他脖子。纵然他速度快,却没躲得过去。

    她说得没错,右手不行,凭左手也能掐死他。

    百晓生没说话,与燕君莱对视,这平时呆呆的黑皮小姑娘,这会儿一双眼珠子黑沉沉不见除杀意外的一丝情绪。

    她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为什么装作不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晓得我是胡疯子的徒弟?”让她去诏狱传话,便是试探。

    而且,胡疯子和百晓生有过节……

    不像上次被燕君莱绑住时的一惊一乍,此时百晓生很平静。

    “我本来就擅长易容,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最后还是瞧出你是女娃娃。而且廷尉里有你的通缉令,上面什么都写清楚了。”

    “放心,我不会坑你的,你要钱没钱,有什么好坑的。”

    燕君莱在度量,平白来的承诺可信不得。

    “你是谁?我能感觉出来你认识我。”

    “一位故人,但交情不深。”

    说完,百晓生低头避开燕君莱爪子,继续捣鼓她胳膊。

    “你知道什么?我的事。”

    百晓生摇头,哭笑不得:“我说了咱俩交情不深,我能知道什么……不过你师傅让你做的事,自有他用意。”

    “胡疯子这人虽然看似疯疯癫癫,可心思谨慎,不然他也不能混了那么多年一直安然无恙……若你不想做,那便不做为好。”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百晓生望着她,欲言又止。

    燕君莱一直盯着百晓生,死死盯着,她知道这人一定知道胡疯子的事儿,要么就是晓得她的事儿,而且还是她所不知道的部分。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有整齐脚步声靠近,至少十余人。

    百晓生这边也好了,他颇为满意欣赏完自己的杰作,然后塞了一张地图到燕君莱怀里。

    “快点回去,记得把衣裳处理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燕君莱向着酒楼方向离开。

    燕君莱一步三回头,走到巷口时,她问:“你叫什么?这你总能告诉我吧。”

    “齐子里。”

    “你不会忽然消失不见吧!”

    “呃,一般不会。”

    燕君莱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纵身一跃,消失在巷口。

    百晓生叫齐子里,从二人相处点滴,她能感觉出来……他在有意无意的帮她,比对待一般客人更热络。

    燕君莱这次没有像上回一般对齐子里下狠手,逼他说秘密……因为没时间。

    所以,她才问他会不会忽然消失。

    下回再见,可不能让他轻易走……得绑了,拿根鞭子慢慢问。

第三十八章 被怀疑

    燕君莱悄然回到夜阑不归后院,酒楼依旧寂静,而外面街市因官兵来往开始喧闹。此时,距离她出去不过一刻钟,天际灰蒙蒙,不多时便会亮。

    或许多年情谊,红娘子有所感知她出去做了什么,又或许是对血味敏感,竟破天荒对着她甩尾巴,似乎想到她身边来。

    燕君莱对它嘘声,这老友破天荒配合,安静下来。

    回到柴房后,燕君莱把夜行黑衣脱下,这时,她手臂上的伤口竟消失……伤口还在,只是被百晓生遮盖起来。

    穿衣裳时扯到右臂伤口,燕君莱嘶声倒吸一口凉气,真他奶的疼!

    这人他娘的下手真黑,以后有机会,她得报仇。

    他在她手臂穿个洞,那她就在他身上穿三个洞……

    小黄狗还在睡,燕君莱归来时带进冷露凉风,还有极其浓的血腥味儿,它抬起脑袋迷瞪看,在血味儿中嗅见熟悉的燕君莱味儿,它忽地脑袋一摔,又倒回去一瞬间入睡。

    小黄狗躺的地方挡了路,燕君莱抱着血衣出去,路过它身边时用脚将它挪了地儿。

    燕君莱勤快,经常是酒楼最早起的。如今勤快也有好处,她跑到锅炉房灶台前,将血衣、面巾等物塞进灶膛,又添了些细柴禾草进去,一把火引燃。

    灶膛内火慢慢旺起来,天未亮,屋内幽暗,火光照亮燕君莱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

    遂城复杂,遂城的人也复杂。她还没搞清九卿这货的身份,又来个百晓生齐子里……

    天刚蒙蒙亮,官府果然大肆搜查。

    大清早,酒楼的人没睡醒,外面就有人重重拍响酒楼大门。

    这个时候,燕君莱刚把大锅里的水烧热,水面冒着热气,锅底开始升腾气泡。

    房梁尘网上一缕烟絮掉入锅中,她徒手捞了起来。随后,便坐在灶前入定,看似发呆,实则是凝神注意着酒楼的动静。

    门响后,睡在大堂守夜的伙计匆匆忙忙取门闩开门,没过一会儿,便是古月虚晃随即略带匆忙的脚步。

    她想,这女子八成快被这些破事折磨疯魔了。

    不至于,但也差不多。古月披头散发,随意披了件外衣,面无表情望着门外这群身份大大小小的官兵,偏头略思量……不用人开金口多说,她无声让开路,俯身做了个请。

    没崩溃,但她认命,不挣扎了。

    随后,古月打着哈欠,坐到大堂角落燕君莱爱待的位置,一言不发望着官兵们楼上楼下的忙活。那些个舞女、歌伎、乐伎、小丫头还在睡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被吵醒后赫然看见门外站着官兵和廷尉官吏,瞬间脸煞白。公子哥们都醒得差不多,跑到外面好奇看着。

    若是以往,古月铁定极为热情跟着上上下下忙活……现在不可能了,她似乎天生草寇命,和朝廷犯冲。一天安静日子不得过,成天破事来得多。

    官府的人跑到后院,进了锅炉房。贼人燕君莱拿着一根未烧完的柴棍,一脸迷茫走出来,瞧着他们冲进各个屋子,连马厩棚子都没放过,拿刀细细捅……

    果然,查得很严。

    燕君莱向前方大堂去,转身一瞬间,神色清明,恢复独有的宁静。

    酒楼里也不安静,燕君莱走到楼梯口处站定,身边刚好是卫少均。

    没睡好,卫少均打着哈欠,余光瞥见身边似乎站了一人,他转头,赫然看见是燕君莱举着一根柴火棍。

    “嚯!”燕君莱悄无声息来,他被吓了一跳:“大清早你拿根棍干嘛?”

    “烧水啊,你们早上洗脸的水都是我烧的。”

    “这么多人的水都是你烧的?”

    “……差不多。”

    呆了一下,卫少均不好意思挠头。夜阑不归人很多,烧的热水量肯定不少,而燕君莱一个人揽了。以前不觉得,现在处于酒楼环境,又是个伙计的身份,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大男人,洗脸水都要人伺候,怪丢脸的。

    没揣度人心思的习惯,燕君莱呆呆望着酒楼来回走动的官兵,不晓得卫少均破脑袋瓜子想了那么多。

    可少年,终究是在这里懂得了体谅

    燕君莱不爱搭理人,卫少均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拉住一人打听消息。

    似乎是相识,那人很干脆说了廷尉发生的事。贼人燕君莱面无波澜,斜眼看着他俩说话。当听到这小官说,那日她在廷尉动手伤的四人都是廷尉的神武卫时,自己个儿都有些惊讶……

    廷尉精英……好像不够看啊。

    这姑娘不自知,哪知道,她的身手放眼江湖,还是能让人多看两眼的。

    听完,卫少均惊愕不已,“啥贼人,胆这么肥……居然还在叶京塬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贼人身材矮小,很灵活,伤了廷尉好些人。廷尉的人现在躺了一片,大家都猜测是江湖哪位高手。”

    不多时,官府的人将夜阑不归搜得差不多,不出意外的话,是要走了的……

    让燕君莱很无语,偏偏卫少均脑袋秀逗是个多事的货。

    “身材矮小?”这哥们,忽一把拉住燕君莱,一番话,让燕君莱十分错愕怔在原地……

    “有我这哥们矮吗?你们怎么不整个画像来,就这么凭空也找不着人啊。”

    卫少均一番话,小官后面的没放在心上,只是看燕君莱第一眼便没移开视线,打量着,随即招手喊人。

    一个男人从夜阑不归门口进来。这人燕君莱识得,就是昨晚上被她收拾的四人之一,这会儿,他的手还没恢复,仍是无力垂落身侧。

    没用小官说清楚情况,这神武卫径直走到燕君莱前方,注视着她。在廷尉办案抓人,他们向来敏感,亲眼见过的贼人体型记得一清二楚,更不会忘昨日才见过的贼人。

    燕君莱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有点胆怯。卫少均见着情形不对,忙打圆场:“喂,你们这是做什么,这个兄弟我认得,是个老实人。”

    神武卫没管卫少均,直接审问燕君莱。

    “你抬起头看我。”

    燕君莱听话抬起头来,迷茫与之对视,“……咋了?”

    神武卫往后退了几步,隔远些打量燕君莱,越看越笃定,而她的体型渐渐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不与旁人废话,他让官兵围住燕君莱,吩咐人将叶京塬叫来。

    与燕君莱就是并肩站着,卫少均被官兵拉开,而酒楼的人皆是三三两两对着燕君莱指指点点。

    “诶,搞错了吧,我这兄弟真的很老实,在酒楼起早贪黑做事多得钱少,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心狠手辣的贼人呢……”说着,卫少均心里没底了,因为,他忽然想起燕君莱会武,有时生气释放出的杀气骇人。

    卫少均面容现出异色,他身处世家经常游走各阶权贵之间,心计阅历也有,很快正色,没人发觉异常。得亏,他这个破绽是在叶京塬进酒楼之前。

第三十九章 脱衣裳……

    卫少均这厮安静之际,叶京塬的身影忽出现夜阑不归大门口。一出场就是全场焦点,众人目睹他缓步走到燕君莱跟前。

    二人一位贵气一位平民朴素,静静打量彼此。

    叶京塬这人素来冷静,亦可称作高傲不把凡事放眼里,这会儿更是如此,凛如霜雪,落燕君莱身上的目光没一点热度。

    他开口对燕君莱提出第一个要求——

    “把两只手抬起来。”

    门清他的用意,燕君莱老实抬起双手。

    素来会忍,伤口生生扯着疼,她面上不曾表现出一丝痛意,叶京塬不松口,也没敢把手放下。

    叶京塬将她双掌平摊开,一眼注意到她手很粗糙……一双手与年纪不符合。

    “你一双手茧子不少,练过刀剑?”

    岂止练,平日没事就东砍西戳。不可能说实话,燕君莱摇头,“家里穷,没机会练这些,平日里就是砍柴刀拿得最多。”

    终于能插上话,王周等人忙不迭附和:“对的,菌子很勤快,咱酒楼的柴多半都是他收拾的。叶廷尉,粗事做得多,有茧子很正常嘛!”

    叶京塬不是寻常人,哪会听旁人说。随后,他提了一个燕君莱没办法答应的要求——脱衣验明正身。

    ……瞬间,燕君莱满脑子都是自己光溜溜的模样,又黑又瘦又丑……

    卧槽,这可玩儿不起!她赶紧捏紧衣领子往后退,戒备叶京塬等人。

    燕姑娘衰得很,什么也没说,可就是这般抗拒模样,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更加可疑。没要叶京塬吩咐,那个廷尉的神武卫和两个官兵就上前拉扯她,势必要把她衣服扒掉。

    心知动不得手,燕君莱压低身子跟泥鳅一样挤出去,捏着衣领子狂奔,一会儿钻桌子下,一会儿又爬桌子上去,只为甩掉身后廷尉的人。

    仓皇失措已围着大堂转了个圈,就在她准备往楼上爬时,一支玉横笄倏然从她身前穿过,随即,大半截钉入柱子里,柱子顶的蜘蛛网在颤……

    再跑就没法演下去了。

    似被吓到,燕君莱磕磕绊绊摔到楼梯上,然后,她做了自己觉最丢面的事……学王周,哆哆嗦嗦下跪。

    “咚”一声跪地上,她一脸惊恐望着,头顶玉冠还剩一根横笄的叶京塬:“廷尉卿,您老想看那里,我脱就是了,可别全把我衣裳剐下来。”

    “为什么不能脱?”

    “小的瘦,经常被人笑话,不敢脱……”

    虽然她那胸发育了跟没发育差不多,就算全脱下来他们也未必会发现她是个女的,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哪能在那么多人眼前袒胸。

    话说话回来……这也是发育不良的好处。

    燕君莱不脱衣服的理由听起来有点勉强,叶京塬忽地皱眉,随即抬手,准备命人压住她……强行脱。

    燕君莱忙着挡开左右袭来的手,右手伤口一直在疼,心里直骂娘,这哪是当官的,他娘的明明是恶霸。

    她跪在地上,哭得十分委屈,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可以在人少的地方脱,你们想看哪里看哪里就是。为何如此笃定扒我衣服,何不将贼人特征说一说,大家看看一同见分晓!莫非是想让我稀里糊涂顶罪不成?”

    燕君莱平日里不讨嫌,老实本分,见他哭了,酒楼有一些人隐隐不满。

    不知出于何想法,一直坐在角落默不吭声的古月忽走出来:“这小子是我招进来的人,确实老实本分。诸位要查便找个人少的地儿查,只是,若没发现贼人痕迹,便别再为难他了。”

    燕君莱装模作样抹了一把眼泪水,赶紧附和:“可以……只要不是抓我顶罪就好。”

    “贼人身材和你一模一样。”思忖少时,叶京塬看着燕君,语气依旧不冷不淡:“……我伤了他的胳膊。”

    果然,凌晨在屋顶伤她的人是他。

    “那你们看看吧,不分青红皂白不让我说话,没有伤,丢脸的可是你们。”

    话落,燕君莱很干脆脱了外衣,把里衣领子扯松,左手从衣领里伸出来。她的皮肤,被衣裳长期遮住的很白,露在外面的比如胳膊和脸很黑。

    因着露了肩膀,胸口白皙皮肤也露了一片。

    赫然瞧见燕君莱白嫩皮肤,叶京塬怔了一下,然后握住她的手细细检查,没发现新伤痕迹,陈年老疤到是有好几道。

    见叶京塬直直盯着旧伤疤,燕君莱解释:“小时候上山砍柴,遇到狼被咬过,还有和人抢柴被人用柴刀砍过。”

    她没说谎,确实是被狼咬过,被人砍过……这些痕迹很好分辨。狼咬的伤口是一块,不整齐,被砍的地方则是一道狰狞伤口。

    但伤口来源,都不是因为破柴。被狼咬是小时候她被胡疯子赶到后山去,被砍的伤口也是和胡疯子切磋时,这死老鬼发癫的杰作。

    大大方方解释无处探究的伤口来源,会比吞吞吐吐遮掩好。

    叶京塬放开她的手:“你年纪不大,生活经历倒是丰富。”

    燕君莱无声笑了笑,心中暗讽:丰富?简直凄惨好吧。

    不用提醒,紧接着燕君莱用同样的方式将右手伸出来。和左手一样,右手皮肤虽白皙,同样有几道陈年伤疤。

    外人看不出,可她清楚这手确实有伤,稍有动作便牵引着伤口疼,丝毫不敢表露。叶京塬检查得仔细,她心里有些虚,左手掌捏得紧紧的,心里盘算着一拳能否将叶京塬这冷面打晕……

    万幸,百晓生业务能力过硬,将她的伤口“处理”得极好,叶京塬一眼扫过没发现异常,随即松开她右手。

    检查完毕他未离开,而是面色凝重注视着燕君莱,眼中审视强烈,就差把她面皮盯穿,把她脑子里那些七七八八的秘密挖出来……

    燕君莱不晓得他看着自己在想什么,能猜到一二,多半见了黄河心不死,还在疑心。

    她能怎么办呢,要验身也验了。

    于是,燕君莱小心翼翼嘟囔着。“叶廷尉,不是我,可不要让我顶罪。”

    她声音不大,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比如,那些世家贵族公子哥,这层阶级的人也八卦。

    贼人胳膊有伤,她没有,若如此还要为难……那不就是有猫腻。

    叶京塬没吭声。

    燕君莱无声将手缩进衣领穿进衣袖里去,全程忍住痛,未敢表现出一丝生硬或停顿。

    “……廷尉卿,没事我走了?”

    终于,叶京塬点了头。燕君莱忍住心中狂喜,慢悠悠离开,笑容也在转身刹那消失。

    那神武卫竟还不死心,想上前捉她。

    本着将功补过,卫少均一溜烟护在她身前,开腔的却是懒洋洋的古月。这女子,已经极其不耐烦。

    “诸位,这孩子乡下没见过世面,粗人一个,惟恐顶撞诸位,难免又惊又怕。既事已了,不必为难人。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更何况是体型,遂城大,你们还是多瞧瞧吧。”

    这神武卫欲说什么,被叶京塬制止:“不是他,他身上没伤。”

    若旁人说,他还不信,可叶京塬亲自看后下的结论……这会儿,这神武卫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判断力。

    这时,另一去后院柴房搜查的神武卫小跑回来:“禀廷尉卿,没找到。”

    找的自然是燕君莱挂着七彩穗的刀。

    言之凿凿逼人脱衣服没找到伤,翻了柴房没找到凶器……这事儿闹得,似乎廷尉办事水欠缺稳妥。

    叶京塬进退有度,当即给燕君莱致歉。

    望着身前低下头的男子,燕君莱不退不避,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神武卫等人,表情都很精彩。刚才,就是他们最嚣张,现在也是最怂,不敢吭声。

    她忍下气,专心整理着衣裳,“叶廷尉多礼,小民不怪,谁叫一介平民,势单力薄?”

    素来寡言的燕君莱,第一次说这种带着批判,另有深意的话。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素来爱笑盈盈打圆场的古月,顶着一头凌乱的发打着哈欠,懒懒看着,压根没打算管。

    她也累了啊……

    叶京塬抬起头注视燕君莱,并未说话。反倒是他旁边的人开始觉得燕君莱不知好歹,有点躁动。

    尽管被燕君莱冷讽,叶京塬仍是那份淡漠模样,外人无法探知他的情绪,做到了面冷心也冷。

    似乎,所做一切只是过场,燕君莱何等人物,他不曾放在眼里,连怪罪都是多余。

    “我们走!”

    叶京塬说话有作用,如此,这群人又风一样走了。

    “多谢古老板出言解围。”

    古月真的心累,懒懒摆手,什么也没说上楼去了。

    给古月道谢后,燕君莱直接无视卫少均。目不斜视从这老兄身边路过,径直回后院。

    卫少均混酒局多,能看到事儿,晓得是自己多事给燕君莱招惹祸事,赶紧追上去想表歉意。

    “小哥,我是有口无心,可我藏着没说你会武的事,尽管叶京塬是我表哥……”

    燕君莱在无人处回身,冷冷一眼,吓得他什么也没敢说。

    卫少均悻悻摸鼻子,腹诽:怕还真就是这哥们进的廷尉吧!

    ……

第四十章 不存在的污蔑

    燕君莱心态着实好,面对惊恐一遭,转身又回到锅炉房烧水去了……

    在她走后,酒楼老人在议论——

    “这小子有意思。”

    “说话也有意思。”

    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他们也说不清楚。

    ……

    确实有意思,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依旧乐于俗事,不温不火,倒显得无欲。

    这时,天完全亮开,凝雾中初辉乍现。

    新的一天开始,新的麻烦也来。

    燕君莱背对着门,灶堂火越添越旺,印背着光的她面容清晰,也是越发凝重。

    因为受伤失血,她小脸有些泛白。新添的伤口因为被拉扯到一直在沁血,而伤口表面又被百晓生粘死,血流不出来,现在她的胳膊开始肿,又痒又疼。

    但现在没有心思忧心伤口……她似乎,已被叶京塬起疑心了。若是如此,夜阑不归不能再多待,否则再严谨也会露出马脚,比如……她是杀杨六剑的通缉犯,还是进廷尉偷赃的人。

    进宫一事马虎不得,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她可不想在临近偷东西前被抓去廷尉关着。

    这就是所谓的主角光环吗?不管怎么低调都会被特别的人注意到……

    后院有人来,身轻,脚步声细微。

    燕君莱眼神微动,随即正常,继续望着那亮堂的灶火出神,梳理近来发生的事。

    转眼,古月施施然走进锅炉房,她上楼去已将仪容打理得体。有着身为精致美人儿的基本素养,消极归消极,可不能拿脸作气。

    燕君莱没什么心情,在她进门后回头撇了一眼,有气无力道:“古老板好。”

    “今天的事别往心里去。廷尉有贼人溜进去正常,可没被人这么欺负过,而且被贼人揍了之后还让贼人跑了,他们恼了也是正常。”

    身为廷尉就职官吏,贼人潜进去就是他们监守不严,被贼人揍是他们身手差劲,贼人还跑了,那完完全全就是能力不行。

    燕君莱脸上出现一丝淡淡笑意。她可没往心里去,贼人确实是她,作为查案的廷尉官吏,他们的判断没有偏差。

    如此,本就不存在污蔑,她何故委屈?

    “今日多谢你。”

    “别,我没做什么。”

    古月摆手,似乎只是来安慰燕君莱,随即又离开。

    待古月走后,燕君莱才转过身,余光刚好捕捉一抹衣角消失。这女子,她越发看不透了,明明因商圆滑不想得罪当官的,今日却两次为她说话。

    锅里水咕噜咕噜烧开,燕君莱把明火退下,扒了些柴灰将炭火掩住。这样炭火燃得慢些,可以温着水,酒楼有些姑娘起得迟,要将就她们。

    ……

    忙完前面的活,燕君莱才有时间回柴房,果不其然,乱作一团。

    柴房她的东西不多,床上的东西全部扔在地上,就连破砖头都捡了一半,而她最重要的黑皮书就放在桌上煤油灯压着,没有被动。

    得亏百晓生未雨绸缪将她刀拿走,今早官兵搜得那么仔细,纵然神武卫脑子不行不记得这刀,可说是柴刀也没人会信。

    柴刀,可以砍柴,也可以砍人的刀。

    小黄狗压着被子睡得香,燕君莱单手把地上的砖头捡回床上补着,弯腰拉着地上被子抖了一下,将小黄狗甩开,然后扔回床上。

    小黄狗被吓醒,难得开腔,居然对燕君莱吠了一声儿。

    “哟,还真是恼到你了。”

    闷狗一只,吠了这一声儿,小黄狗又睡死过去。燕君莱坏心眼踢了它一下,它不动弹。

    后院被官兵弄的一片狼藉,地上不是草料就是柴棍。燕君莱清理干净,又去把被官兵捅得七零八落的马棚补好。不补不行,不然下雨天,漏雨会淋着红娘子。

    因着秋老虎,外面日头正大,哪怕没到正午,也是明晃晃刺眼。收拾完琐事,燕君莱去厨房拿了个干馍,便离开夜阑不归来到外面大街上。

    走了两步,她发现一个很悲催但有预料到的事……她被监视了。

    盯她的人不止一个,不远不近跟着,身手都不错,想来是叶京塬特意安排。不过,在她跟前还是不够看,不然她也不会刚走两步就发现。

    今日出门无心办私事,燕君莱四处瞎晃了一会儿,找到卖柴小童,吩咐他下午送干柴到夜阑不归,随后,便往回夜阑不归的路走。

    她今天出门是有原因的,因为不清楚叶京塬对她的疑心到了那一步,所以想验证。

    这会儿逛了一圈,她发现对方仅是怀疑,想盯她有没有可疑行为。

    叶京塬没有证据,只能如此,听说,他的人还在遂城四处搜查。

    可能,夜阑不归也会有眼睛盯着她……

    待燕君莱走进夜阑不归,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才消失,但监视没结束,转而又是几道视线从四面来。

    她猜得不错,她真的是魅力太大,吸引了不少人。

    燕君莱有所感应抬头,看见几个公子哥站在楼上……见燕君莱看了过来,几个公子哥相继撇开头,神态不自然还是青涩了些。

    没有明着来,她就当看不见,转身就回后院去。

    古月和古板账房在外面烦着红娘子,燕君莱径直回到柴房,还没坐下,便感觉到不对。

    小黄狗懒洋洋趴在地上,见燕君莱来,立马摇了一下尾巴。是的,只有一下。

    这狗很懒,和红娘子一样懒,见着生人不会吠,进贼懒得追,赖在酒楼只是养老。

    燕君莱把门关上,顺便看了一眼外面。那二人闲心好得出奇,还在那里,同几匹马唠嗑。

    虽然也爱和红娘子说话,可她还是觉得,能和马儿、狗儿说半天话的人脑子有坑……

    莫是,慌慌张张掩饰罢了。

    燕君莱一步一步从门口往里走,重走闯入者走过路线,刚走过小黄狗身侧,她便注意到床上堆放的东西,被人推在角落……

    原本,这些东西应该在床尾正中。

    下山始到现在,燕君莱混得一如既往差,全身上下就没一件值钱东西,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但对她重要的东西只有一样,就是黑皮书。

    而黑皮书还在桌上,只是换了位置,不在煤油灯下……

    谁看这书,圈圈套套看得懂?

    燕君莱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走到门前将门开了一条缝,往外一瞧,古月和古板二人还在那儿和马说话。

    不晓得进柴房的,是这两人,还是叶京塬的人?

    ……

第四十一章 红脸老头

    柴房进了不知身份的人,这事儿,燕君莱没有声张。把事儿藏在心底,默默观察局势,倒不为等待时机抓住幕后的人,而是准备……跑路。

    在遂城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硬杠得过别人一个团伙,无论何时,还是小命比较重要。

    低调点,届时悄无声息开溜,盯她的人自然措手不及。

    傍晚时,酒楼客人多起来,嬉笑、乐声混为一片十分吵闹。

    燕君莱端着一壶酒快步走进雅间,里面只有一个客人,是一个白胡子老头。

    这老头脸有点红,红得不正常。

    燕君莱放酒前诧异看了他一眼,这是喝过酒了还是肝不好?这大把年纪就该在家喝茶,一个人跑这地儿喝啥烈酒,也不怕喝嗨了倒这里。

    把酒放桌上后,燕君莱双手将托盘置于身前便离开。就在她转身之际,一手忽向她后背袭来。感觉到一股劲风,燕君莱左手拎着托盘,毫不客气,回身就是一托盘狠狠拍回去。

    搞毛线,偷袭她,真是老了闲活得长找死!

    老头痛得抱手甩,双脚跳,眼泪汪汪差点哭出来。不敢大声说话,他压低声音愤然道:“是我!”

    “……”

    “你打我手干嘛?我的手就和画师的手一样重要,吃饭活命就靠这个呢!”

    这人谁啊,怎么搞得认识一样。

    燕君莱茫然挠了挠脸。老头自己个儿没个分寸偷袭,这会儿委屈上……吃不上饭不能活命关她毛事。

    “我是齐子里!”

    “……噢。”

    这家伙倒是极有眼力见,见着风声不对就换皮,易容术简直无法辨真假,怪不得他给燕君莱处理的伤口,叶京塬廷尉见多了各种奇术也看不出来。连声音都变了个腔调。

    面前这张苍老的脸,让燕君莱微怔,随即,她示意他悄声。外面有两个行为举止鬼祟的人几乎就贴着墙,也不晓得是不是顺风耳。

    “你在这里干嘛?”

    “看看你呗,等你进宫之后万一出不来,就看不见你咯。”

    “晦气,别咒我。”

    随后,她指了指门外,一门之隔,有好几双眼死死盯着。

    “我被人盯上了,柴房今天也不晓得被谁翻过。估计是叶京塬的人。”

    “有重要的东西不见吗?”

    “这个没……”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她手里看起来都不值钱……或许,这就是她的魅力。

    “我就晓得,午前你出门那会儿我就在不远处,想找你,转眼就看见这些人在你身份转悠。”

    “盯得太紧,故意甩掉他们反而起疑,所以我没管。酒楼也有人,我不晓得进柴房翻我东西的是不是他们。”说着,燕君莱忽然想起神经兮兮和马唠嗑那俩人:“我问你个事儿。”

    “说吧。”百晓生拈起一绺胡子绕着玩儿,嘴巴一瘪,有些漫不经心,“……另外加钱。”

    “狐狸脸古月是什么来头?我怀疑也有可能是她进柴房。”

    不紧要的人和事,依百晓生的性子定会大方畅所欲言,眼下,他拈着胡子斟酌,似乎不想说。

    “就一个普通女子,你不必顾虑,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普通女子怎会有找到你的门路。”齐子里是百晓生,散尽千金难得一面的百晓生。想她燕君莱可是打听了好久,在古玩街来往好几次,才稀里糊涂撞见。

    百晓生沉默了,见此,燕君莱便不再问这古月女子来历,只是再度确认:“你确定,她不会针对我?”

    “绝不会,她自有思量,懒得和你扯皮找麻烦。”

    这女子倒是有自己的想法和规矩,或许对古月来说,燕君莱也是一个多余的局外人。

    反之,燕君莱也有自己路子——野路子。

    半道岔进来的人,只要挡了她路,都是多余的人,该甩就甩,该剁就剁。就像当初乌兰郡,前一晚答应带九卿小白脸走江湖,后脚天亮就把他甩了那样。

    “……如此最好。”

    自进屋之后,她右手一直垂着。天道好轮回,把廷尉精英伤得差不多,现在她的手也跟废了差不多……

    百晓生发觉异样,“我瞧你脸有点泛白,手疼?”

    今早受的伤,伤口又一直捂着,怎地不疼。

    “无碍,只是有些肿。”

    再怎么彪也是血肉之躯,碎瓦破的洞,又没好好处理,说没事不过是逞强。

    “给你的地图看过就收好,被叶京塬抓到够你吃一壶的。你眼下打算怎么办?”

    燕君莱摇头。她本想着百晓生这边夜明珠的位置一到手就进宫去偷,没料到会受伤,伤处刚好又是影响她使刀的位置。

    进宫马虎不得,虽然一直玩笑挂在里面,可,她还是想站着出来。

    “先养伤,不过……”

    “不过什么?”

    燕君莱摇头,“没什么。刀你放在城外破庙里,我自己去拿。”

    “我出去了,”不能在雅间待太久,燕君莱真要出去了,“这些日子风声紧,既然我求的事你已办好,你也别插手了,小心叶京塬起疑。”

    叶京塬起疑,上报皇帝后,岂止百晓生一人麻烦,整个百晓生这条线上的人都得缩着脑袋。

    话了,燕君莱头也不回离开,干脆利落得很。百晓生看着门合上,嘟囔:“这丫头心狠,怎地翻脸不认人这么溜。”

    门外的人正贴墙偷听,见燕君莱忽然走出来,皆是忽吓一跳赶紧离得远远的,妥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燕君莱看也不看这几人,拎着托盘大步走过,往下楼去。

    第二日凌晨,天将亮未亮之际,柴童将柴送到夜阑不归后门,轻扣门三下。

    燕君莱打开门,和他一起把干柴拖进后院。

    离开的时候,柴童牵了匹马走。

    待小童身影没入晨雾中看不见后,燕君莱才回到后院将门关上。门合上时,她不经意瞥了眼对面,一大清早,有位一脸阴鸷的黑衣老哥坐在哪里盯着她看,另一个摊子也有俩人不时回头观望……

    得,今天真是一点都不隐藏,使她想装不知道都有些勉强。

    叶京塬的人,多多少少脑壳都有点毛病。

第四十二章 不太会说好听话的燕姑娘

    柴童走了,然而燕君莱跟发怔一样,站在门后没有离开。清晨,街上并没什么人,她听到碎乱脚步声远去,是外面的人追牵马离开的柴童,不多时又跑回来。

    巷落对面的人有意压低声音说话,虽不怎么清晰,但以耳尖冠名的燕君莱还是能听个大概。

    “只是匹马,没有其它东西。那柴童说马是夜阑不归的,老了不怎么吃干草料,夜阑不归给钱让他带去城外水泽边吃嫩草。”

    “呵,他们对一匹马倒是上心,咱们活人受气。”

    “是啊,也不晓得这黑皮小子有什么能耐,让叶廷尉忌惮。”

    这个问题,燕君莱也在思考。是啊,她有什么能耐让叶京塬忌惮?

    性子里藏着一丝胡疯子的影子,贼人属性藏不住?

    “只是盯着,过几天还是没问题我们可能就撤了,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万一真是个不显眼的呢。”

    “会嘛,小个子力气都不大嘛。”

    ……

    剩下的话没什么意思,盯梢还婆婆妈妈,男人的废话也不少。偷听了几句废话,燕君莱没听下去的兴趣,宁愿看小黄狗挺尸。

    门外盯梢的人说,可能过几日叶京塬就会让他们撤了……

    可她的手等不得,如果不早点解决伤的事,日后江湖横,怕是只能得个瘸手女侠的名号。

    原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的徒弟,是个手残,这种话听着臊皮。

    坐在院中干草上,燕君莱仰头望着天,心中默念——造孽啊,来道雷,把胡疯子的坟劈炸吧。

    王周睡眼惺忪扯着裤子从通铺出来,见仰头张嘴望着天好像是在哭,他诧异:“菌子,你这是作嘛!”

    燕君莱将情绪一下子收住,转头看向王周时是面无表情:“不做啥,看蝉。”

    “得了吧,你的嘴张得比你那匹老母马嘴都大。”

    老母马?正在嚼草的红娘子呆住。被误伤,它不高兴了,很不耐烦白了这厮一眼。往往俗人,都不懂得成熟女性的美好。

    “老母马”的反击刚被王周瞧见,看了个新奇:“你这马还挺贼,会瞪我。”说着,他提着裤子走进厨房找吃的去了。

    又是一个被红娘子鄙夷的傻子。燕君莱面无表情目送王周走进厨房,心中为红娘子抱不平。她这马岂止贼,瞪人是小意思,甩了主人跑路也是第一名。

    ……

    因为身体不舒服,燕君莱上工时候也没什么精神,一直有气无力飘来飘去,要么就是靠在角落。

    当燕君莱悄悄缩在她经常待的,后院那头回廊时,卫少均凑了过来,言语中很是关心:“咋了?”

    “没咋,吃撑了。”见卫少均垮着一张脸,她反过来又关心他,礼尚往来。大度,她选择忘记这家伙昨天坑她的事。

    “你又怎么了?”

    卫少均叹气,难以开口……

    “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天天给人端酒,给我整疲了都。而且这些喝酒客人还贼穷酸,破要求特多。”他转身背对燕君莱,拍了拍自己屁股:“今天来了个胡子拉碴的老男人,他娘的,色咪咪对我笑就算了,还想拍我屁股!”

    身体不在状态智商也掉线,燕君莱浑噩点头,然后清醒:“嗯?”

    卫少均重重点头,以为心中万般委屈终于有发泄处,可掐死他也想不到,燕姑娘是个奇葩……

    “老男人眼光不错,晓得挑细皮嫩肉好看的。”

    而不是王周和老古板账房那种五大三粗老皮子。

    “……”

    气结,卫少均一屁股坐在燕君莱边上,闷着不说话。来这夜阑不归之前,他是公子,谁敢摸他屁股剁手都是轻的……可目前……他算个屁。

    公子生气了,见此,燕君莱忍着不舒服,虚弱一笑,又安慰他:“挺好的,你至少还长得可以,还有人肯摸你屁股。”想她,除了黑点瘦点引入注意,被人多看一眼都难。

    这是什么个劝人的法子?卫少均顿时瞪大眼。

    “咋地,被人摸屁股我还该高兴?要不你试试?”说着,他伸手就准备摸燕君莱屁股,刚有动作,被燕君莱横踹一脚。

    右手使不上力,她腿脚依旧得力。

    “不是摸屁股的事儿,是你太认真,想得有点多了。”

    “你的意思就是我矫情呗!”

    “是的。”

    “……有时候我真想开你脑瓜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黑棉絮。”

    “黑棉絮?可拉倒,我看你脑子里面是肥肠,还是没洗过的那种。”燕君莱眼也不抬还回去。

    没洗过的肥肠,不就是装着屎嘛。卫少均傻眼了,指着她只能磕磕巴巴说两个字:“粗俗!”

    说肠子没洗就粗俗了?

    “你蹲茅坑的时候怎没说太粗俗不拉屎?”

    “矫情。”末了,燕君莱不冷不淡扫了他一眼,虽然这厮年纪比她大,可她还是想骂一句:没脑子的小东西!

    摸屁股这算啥,老兄可没体会过小倌……

    话说回来,生存环境不一样,如何叫卫少均这等人感同身受。

    一来到夜阑不归做事,他就是闷闷不乐,在燕君莱看来很轻松的活,对他来说难以忍耐,到现在也是。

    一个人不会适应环境,为自己谋划,怨天尤人有个屁用。

    燕君莱想了一会儿,报了昨日仇,也不气他了:“也就是你犯了错才会和我们处于同一位置,放以前,像我这种姿色的普通人,你看一眼都没可能。是不是?”

    “你现在所受的,所认为的憋屈,就是很多人的生活,天天如此,没有变过样子,往后也是如此。”

    说到底,他和平民不一样……

    “你不一样,这一个月过去,你又是不愁吃穿,不愁仕途的贵族公子。现在的你不过是体验平民生活罢了,可我们酒楼乃至许多人永远也没有你的机遇,作为普通人,我们从出生开始被安排一个身份,好难翻盘。”

    那平民中成功翻盘的,他们都称之为天选之子,是命格不凡的贵人。

    “卫公子,就一个身份阶级活一辈子,你能想象吗?”

    卫少均不言,似乎听进去了在思量。

    不想说也没力气说了,燕君莱望着昏暗处。说是安慰卫少均,她其实也是在宽慰自己,自胡疯子死后,她的话也多起来。

    想来在山上生活,死老鬼也是空虚无聊的,不然也不至于和她这个闷罐子说话。

    ……

    所以,折磨她成为了消遣?

    暗骂卧槽,燕君莱几乎气瘫。

    燕君莱不知道的是,那个一脸阴鸷的黑衣男人,独身出现在夜阑不归正门前。

第四十三章 夜闹柴房

    燕君莱和卫少均俩货消极怠工,古月作为老板娘装没看见,站在侧面看了一会儿,便摇着扇子走开。

    如今,她也懒了。

    何处不江湖。夜阑不归无形属于是非之地,狐狸脸古月心神不宁无法安睡,事实上,今夜确实不太平。

    燕君莱刚躺上床,便听到屋顶青瓦窸窣响,好像一只大肥猫很横冲直撞跑过。

    肥猫四条腿,屋顶上可不是。想来是哪个小毛贼想到夜阑不归干一票,在一片漆黑中瞪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她觉得早些睡觉好……多管闲事挂得早。

    可她刚闭眼,屋顶又窸窸窣窣闹出声音,动静比之前还大,难不成……是两个小毛贼互追?

    就在这时,柴房屋顶塌了,瞬间灰尘四起,屋顶上一个参差不齐的洞照进月光。

    声响太大,连雷打不动的小黄狗也醒过来,惨叫着缩墙角去。

    燕君莱慢腾腾起身,单腿弯曲坐在床边,手随意搭在微屈着的膝盖上,冷冷望着把柴房屋顶弄出个洞的人。

    这货,从高处坠落没受伤,直挺挺站在原地,表情看起来很严肃。

    她还有点犹豫,不晓得该不该吭声表示房内有人。

    另一人在屋顶,这是赢家,对手掉下去后开始得瑟:“咦,狗东西腿软了?刚不是咬我挺凶的嘛!来追我追我呀!!”

    这贱兮兮的声音燕君莱很耳熟……是齐子里?

    这家伙怎么跑这里耍贱了?!

    燕君莱猛地抬头,刚好瞧见洞口这家伙探出个脑袋,是一张她不认识的脸,显然又是换了一张皮搞事。

    而柴房中间站着的,是廷尉官吏。在廷尉是有官职的,他手上提着把雁翎刀,燕君莱认了出来。

    打架,还是在她眼前打。

    这场面少见,燕君莱将腿收回床上,屏气凝神,打算悄咪咪看现场。

    事不如她愿。廷尉官吏被骂,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开柴房门就上屋顶逮人。齐子里反应快,眼瞧着见官吏一有动作就开溜。

    俩人眨眼不见身影,留刚准备好动作看热闹的燕君莱,待在碎瓦遍地的柴房……来去匆匆,真是赶时间。

    这会儿酒楼的人才敢冒头,他们围在柴房外不敢进来,柴房里又黑压压看起来吓人,又怕贼人没离开潜伏着,于是他们在外面喊:“菌子!菌子没事吧!”

    燕君莱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哑了,她捂着喉咙清了下嗓子,终于能说话,只是声音有些小。有点热,她一把抹去额头细汗。

    “没事儿。”

    老女人不在怕的,古月慢步走了进来,站在床边默默看着燕君莱,举止投足间皆是柔美。燕君莱呆呆看着她,心里犯嘀咕:狐狸脸就是狐狸脸。

    “怎么了,你脸色看起来不对。”当燕君莱是小孩儿,古月将手背放在她额头上,试体温。

    “有点烫。”

    不喜欢亲密接触,燕君莱偏头移开古月的手,“我没事,秋老虎本来就热,凌晨就凉快了。”

    古月些许无奈,若有所思望着燕君莱,渐渐凝眉。

    见她入神,燕君莱喊她:“古老板,你怎么了?”

    “没什么。”随即,古月看向屋顶。状态恢复正常,不再是懒洋洋随时要病逝了的模样。

    “啥人啊,大半夜跑老娘酒楼闹腾。”

    “不晓得……不过有个是廷尉的官老爷,拿了一把刀。”

    “廷尉?老娘明个找叶京塬去,让他把屋顶补好。疯了,大晚上哪儿都没动静,就跑老娘楼顶抽风!抓贼,抓个屁,毛都没瞧见一根儿。”古月碎碎念,一边用脚踢开身边碎瓦,离开柴房时,顺手关上那扇破破烂烂,似乎风一吹就倒的门。

    众人散开,各回各房,后院逐渐安静下来。

    仰头看着那个洞,燕君莱有些无奈,只希望,今晚不下雨。

    格老子,半夜不陪老婆孩子睡觉跑她屋顶发癫搞毛。

    ……

    屋顶追贼小闹剧后,一夜无话,燕君莱却难熬。

    她发烧了,忍着伤口疼痛,一夜辗转难眠,迷糊中还以为在廷尉是有官职的为被人抬到锅上蒸。

    清晨,燕君莱是被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一群人挤在柴房里,几乎都盯着她看。

    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言……

    燕君莱迷瞪着,强撑着酸软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还不算太迷糊,她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没有暴露右手不得力的事。

    心中一直把燕君莱当贼,被燕君莱揍过的神武卫不是很喜欢她,眼下见着她睡在破烂柴房,喊也喊不醒,就冲她发脾气。

    “小哥,日头都出来好大一截,怎么喊你都喊不醒,你是真聋还是在装?”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睁眼就被挤兑,燕君莱有些懵,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是真哑了,说不成话来,她只得淡淡撇开视线,当这傻逼是空气。

    生活不顺遂,睡个觉都成错,他娘的。

    一声一声咳嗽清嗓子,燕君莱打量周围,这才除了神武卫那货在,叶京塬也在,其他的自然就是酒楼的古月和临时工卫少均等人。

    所以,这多人看她睡觉……

    神武卫跑夜阑不归摆架子,身为夜阑不归主事人古月冒火了,却是笑吟吟说道:“小哥你就是玩笑话了,若你们今早不来,咱酒楼的人都是要睡到正午才睁眼的。没办法,我们平头小百姓做的就是侍候人的生意。”

    古月话有所指,神武卫小哥顿时讪讪,伸手不打笑脸人,他无法反驳。没打算就此了,古月开始找事:“叶廷尉,这小哥骂我的伙计耳聋。你们可晓得,这孩子胆小,昨晚睡着觉呢,你的人抓贼就把屋顶弄个洞掉了下来,把他吓得不行。这事儿咱酒楼没错,占理吧!”

    不喜与人争事儿,叶京塬打量着燕君莱,大手一挥,便吩咐手下的人找瓦匠补屋顶。

    “古老板多意了,若是被我的人吓到,这小哥就多休息几日,损失我来补。不过廷尉抓贼,不过是维护遂城平稳,更何况是奔着夜阑不归偷东西的贼。”

    “古老板,我的人也受伤了,就为替夜阑不归挽回损失。”

    如此一来,反倒是古月无理取闹,不知好坏。她抚鬓,很是惊讶,猛地抬头看叶京塬:“啥?”

    惊讶的是另一事。

    “贼人怎么可能会从我酒楼出去。”

    叶京塬转身,一眼从古月脸上扫过,一言不发离开柴房。

    他那一眼,好似在问:搞什么猫腻你自己清楚。

    难受得要命,燕君莱病怏怏倚靠在墙角处,面无表情打量着众人,很是无语。这一天天的,都是些啥破事。

    待人都走后,卫少均又回柴房。

    “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

    就是快挂了。

    “不就是吃撑了吗,有啥毛病。”说着,这哥们笑嘻嘻用拳头捶了燕君莱一下。

    没精气神开玩笑,燕君莱斜睨他:“——滚!”

第四十四章 挑弱鸡下手的九机阁

    这个早晨,下起了毛毛细雨,也是今年入秋后第一场雨。

    卖柴小童又来了,没挑柴,而是牵着昨日从夜阑不归带走的马。走乡路进城,他身披蓑衣斗笠,身上带着雨露。

    小童很谨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迟疑叩门,没一会儿,门由里打开,探出一个脑袋。

    开门的人是燕君莱,探出半个身子,一张黑脸没表情,随后她将门全开,牵着红娘子走下台阶,把手里草帽戴它头上。

    红娘子甩了甩尾巴,同燕姑娘一起戴破草帽习惯了,脑袋上多个草帽没啥感觉,反而少个草帽还空落落的。

    “这马老了缺牙,小老弟你找嫩点的草给它吃。它一把老骨头不利落,走路慢,没事儿你别撵它,随它走。”

    说着,燕君莱递给小童几枚铜钱和一包糕点、肉蒲,最后才将红娘子的缰绳递出去,又从他手里接过那匹马的缰绳。

    小童先后接过燕君莱手中东西,毕竟小孩子,见到糕点肉蒲比接到几个铜钱还高兴。

    小童牵回来的马是后院马厩的马,也是没被高冷红娘子瞧上的公马之一。而出城潇洒一日后,肚子胀鼓鼓,身姿挺拔伶俐,看着异常精神帅气,惹得红娘子路过时侧目,终于正眼瞧了它一次……

    风水轮流转,这回,这帅气公马是一眼没瞧红娘子了。

    ……

    小童将两个油纸包抱得紧紧的,很重视这次“交易”:“小哥哥放心,我一定按照你的吩咐做!”

    “嗯,去吧。”对方只是一个小屁娃而已,要求太多便是苛刻,况且只是几枚铜钱的生意……她穷逼一个,也只有这个资本,只能要求别饿着红娘子就好。

    而红娘子似乎跟谁吃饭都一样生活,随柴童离开的时候,没看燕君莱一眼。

    旧主燕君莱目送红娘子走路时一扭一扭的屁股,心中暗骂:没良心的老东西……

    没良心的老东西走了,把她当坏东西的人还在。

    进门时,燕君莱有意看了一眼对面,发现这回只有一个人在那里。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今日凌晨齐子里抽风跑廷尉闹事,现在廷尉分了人手去盯他,就没什么人能围在她身边转。

    说来,齐子里这疯也抽得巧。

    想着想着,她忽然笑,笑容随着合上的门越发灿烂……

    对面男人的目光追随着小童的身影在街口消失,没有跟上去。

    没过多久,燕君莱也从后院出来,因着下雨,她撑着一把伞,除外什么也没拿。等她走了一段距离后,男人才起身走进雨幕中,隔了一段距离,缓步跟着。

    雨不大,并不影响出行,街市来往的人皆撑着伞,要么就是急匆匆跑过。只有二人缓缓前行,一前一后,穿过好几条街。

    一路无异,男人渐渐放松警惕,可当燕君莱穿进闹市,身影与那些同样撑着伞的人逐渐交错,一眨眼,她身影在他眼前消失……

    男人瞬间慌神,急忙四下寻找,街头找到街尾连根毛都没找见。

    他哪晓得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小黑个子鬼机灵,短短时间已经走了好远。

    与之隔着两条街的街市。

    忽然消失的燕君莱不见一丝慌张,缓缓撑开伞,背着手就像老大爷一样踱步。

    这条街,多是遂城周边的农户推着板车进城贩卖自家蔬菜,现在下雨,都退到屋檐下去。

    风带着细雨飘进屋,路边商铺纷纷合上半边门,为留货物干燥。

    这一走燕君莱没有停留,也没有往回走,而是径直出城……是的,她跑路了,跑得很突然,跑得很低调,跑得很淡定,更没有同谁告别。

    真正预谋已久的离开不会有预兆。夜阑不归的人都以为燕君莱如同之前溜个弯马上就回去那样,但事实是,她不会回夜阑不归了。

    那应该是从皇宫跑出来的时候,像齐子里一般,作为贼从屋顶路过。

    贼与良民,有很大的区别……一个被追,一个被保护。

    出城之后,燕君莱直接去了与齐子里说过的破庙。

    破庙处于城外六里处的一山脚,左右以及后方都是树林灌木。破庙名如其实,破破烂烂仅剩几砖几瓦支撑,风雨中飘零,随时会倒。

    对遂城不熟,这也是她唯一知道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话说齐子里现在正被廷尉满大街追,也不晓得这家伙有没有记得这事儿……

    随手将伞扔地上,燕君莱围着破庙转了一圈儿,跑到一处墙脚根就开始用手刨泥巴。右手不得力便刨得慢些,没一会儿,她就刨到了硬物,还是用油纸包好的。是刀,她的刀。

    这老兄做事不懒,利落。

    燕君莱跑到一边,在草地、和灌木枝叶蹭去手上的泥巴,然后将刀背上准备离开。

    刚转身走了两步,她忽停下,抬眼一瞧,便看见正前方百米处的路口,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身黑衣男人,像游魂一般,悄无声息出现在路边……这人她眼熟,似乎是昨日后院门外坐着的那个人?

    男人与燕君莱对视,随即向她所在方向走来,这个方向,两人最后定然交汇,因一人让步错身,也适合忽然拔刀挥剑。

    不知在想什么,燕君莱傻站着,最后打了个哈欠。

    似乎是傻惯了,她看着男人越走越近没什么反应,甚至木讷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路。

    而这位兄台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巧合路过而已,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过……

    可下雨天,荒山野岭处,来者怎会善。江湖雨,参血一半恨一半。

    与燕君莱错身之后,男人仅走了两步便停下,他说:“你的刀,我见过。”

    “哦……”

    这算个什么话,要她怎么回。

    这没花纹的刀很常见,和燕姑娘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要是再短些仍路边,丢路边只会被人捡回家砍柴。

    “你是胡疯子的徒弟,那刀穗是他的。”

    这话,使燕君莱侧目,不能再漠不关心。既晓得她和胡疯子的关联,又连刀穗都知道那么清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巧合,甚至可以说是有所预谋……

    随即她有些许无奈:得,又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敢问前辈,是为朝廷来?”

    “不是,我才不会给朝廷当狗。”

    不是为朝廷?燕君莱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男人在她面前卖关子是为何。

    不会是想抢秘籍吧……

    心大,燕君莱已经忘记一事——她杀的第一个人。

第四十五章 为取她命来

    见燕君莱茫然着没甚反应,黑衣男人冷笑,开口提醒她:“你杀了杨六剑,现在正被官府通缉,而我受当诀所托,取你性命!”

    杨六剑的死在江湖上小有轰动,涉及第一高手胡疯子,六剑阁又刚与当诀联姻。当六剑阁主事人遭遇不测,隔日谣言四起,真假掺半。

    有说是和当诀不对盘的势力所为,故意给当诀添堵。又有说杨六剑的身怀秘籍,得之无敌,有心人眼红了。

    还有就是说燕君莱小心眼给胡疯子报仇,也有说她是因为不满杨璟悔婚有意报复……

    你一句我一句流传的谣言中,燕君莱成了血盆大口的女魔头,风头直指向她。

    但现实是,官府办事不给力,又有九卿小白脸从中参和,嫌疑最大的燕君莱跟个没事人一样仍蹦跶着。

    久等不来官府传来燕君莱伏罪的消息,所以当诀等不住了,也不管拿证据定罪一说,直接赏金取燕君莱的命。

    ……

    眼下,燕君莱傻傻盯着男人的脸,被他的直接弄得有些懵。

    不止官府通缉,连江湖人都来凑热闹,她的排面越来越大了……

    “前辈,要杀人,你总得报个姓名,说了这么多,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你只需知道我是九机阁的人,同样也是胡疯子的一生死敌,其他的,你无需知晓。”

    燕君莱顿时傻眼……胡疯子以前走江湖究竟做了多少孽,她这个倒霉徒弟荒山野岭随便碰一个人都和他有仇,还是一生死敌……

    不过,这前辈太高看他自己了。胡疯子打年轻时起,一直到被暗算嗝儿屁,都是吊儿郎当做事没规矩,人缘也不好,论一生死敌可能满江湖都是。

    所以他九机阁算个屁,跟一茬韭菜一样忽然冒出来,更何况连个姓名都没有。

    “哦……不过那老家伙没提过,你是不是想多了。”

    “没提过?”

    燕君莱摇头:“提个屁,死老鬼倒是经常骂九机阁手黑,抢了他不少生意。”

    “怎么可能没提过!”

    随即,她目睹男人发狂,仰天怒吼双手扯着衣裳十分悲愤。

    “怎么可能没提过……江湖不少人都知道我和他的纠葛……他怎么可能没提过……”

    “真没提过,和他有仇的人不少,可能是他忘了,既然如此,你何不忘却?”

    “忘却?可笑至极!”

    这多年了,他把胡疯子当死敌,每个日夜脑中都会出现二人决斗的画面……可在对方眼里他屁都不是,连仇恨都是自作多情,一时难以接受。

    雨势渐大,不再和风细雨,树叶子唰唰乱扇,似暴风雨狂乱。

    大雨浇头而下,眼前由斗笠滴下的水和雨幕挡住视线,燕君莱狠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些,左手握紧刀柄,警惕应战。

    虽然对师傅埋下的仇徒弟来清这种事很不满,可她心里门清儿,九机阁的人暗杀成习,久而久之不把人命当事儿性子阴暗偏激。

    他说要取她命……今儿,俩人只有一人安生走,往事才算了。

    心中那股仇支撑的信念崩塌,男人崩溃,狠狠捶着自己的头,暗门就是暗门,外表都与常人不同,指甲都比女人的护甲还有长。

    好好一男子汉留那么长的指甲干嘛,难不成学泼妇打架挠人?

    燕君莱若有所思低头,瞧着自己的手,然后抠指甲盖里的泥巴……

    现在这个世道啊,女人不像女人,男人不像男人,她空有个女儿身情何以堪。

    另一边,九机阁的男人发泄完情绪,转个身,血眼猩红盯上燕君莱,就像一只疯狗盯上小弱鸡。

    他是疯狗,她是小弱鸡。

    “你以为我想要赏金?你师傅死了,作为他的弟子,这事儿,我和你解决!”

    能听到这话也在意料之中,但燕君莱还是翻了个白眼,以此作为回应。可拉到吧,这些老东西都他娘这么不要脸的?

    “算了吧,他的坟在乌兰郡,就我们住屋子边上,很好找。你可以去挖坟,把他尸体拖出来抽一顿,抽一顿不解气把臭骨头喂狗也可以。”

    挖坟?谁挖谁恶心,死了几个月的尸体在棺材里闷着,开棺后腥臭是小事,看到尸体腐烂钻着蛆和其它不知名的虫……肝和胆水都要吐出来。

    “死者为大,活人事不能牵扯到死人。”

    这老哥这会儿又很近人情……死者为大,和她这个活人有什么关系?

    妈蛋,仗着无理当理,燕君莱顿时有些恼,心想怎么会经常撞上这种奇葩。

    “呵,和死人讲理,你们九机阁的行事风格真奇怪。”

    擅长暗杀,男人在燕君莱气愤之际突然出手,手中甩出几枚飞针,同时,已纵身一跃到燕君莱身边,冲她眼珠子来。

    真的是很快的速度,杀机随行动瞬间爆发。

    燕君莱挥刀将飞镖挡开,顺势转身,一刀向男人袭来方向挥去,只听铛一声,正正砍到他手腕铁护腕上。

    燕君莱猜对了,这家伙比女人还长的指甲就是用来挠人的,尖利的指甲没能戳到她眼珠子,却在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一串血珠从伤口冒出,随即一股顺脸颊流下……脸颊热乎乎的。心知是流血,燕君莱耸肩头蹭了蹭,伤口立即就开始痒起来,还伴着刺痛……哦豁,蠢蛋玩意儿中毒了。

    九机阁没德行,连狗爪子都有毒。

    男人不想给她喘息之机,倏然探到她身后,手中一把匕首尖端正对她背心。

    再不济也不会被这招偷袭了去,燕君莱头也不回,左手提刀当挡在身后,随即转身,借力横刀一挥,逼得男人连连后退。

    杀手一直当着猎人的角色,喜欢逗弄猎物,攻击时出其不意,猎物不知那一招才是杀手。

    这个九机阁的人就是如此,交上手后一直在燕君莱身边转悠,近身攻击一招未遂便闪开,几招过后,他不闪了,站在前方不动。

    “你让老夫失望了,太弱……你当真是胡疯子徒弟?”说着,他手中匕首直直向燕君莱的脸刺来,转手又横扫过她的脸。

    燕君莱偏头躲过,由于左手没右手利落,反击的速度难免慢些,胸口被男人重重拍了一掌。

    在她退身之际,那匕首向她脖子刺来,由于躲避及时,只是在脖子留下一道血痕。

    匕首也有毒,夸张到燕君莱伤口处破开的肉是黑紫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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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来枝介绍:
一个戴草帽的少女背着一把刀牵着一匹老缺牙马。
长空近在眼前,四海一步平,她无凌云壮志,只求恩仇一刀消。
戏里书生配女鬼,现实里她是女汉配大刀。
江湖,向来人心不古,风来夹血,雨来澄清,有阴险,也有光明磊落。
身负前江湖第一高手徒弟的身份,燕君莱下山闯入尘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替师傅胡疯子报仇。
这个姑娘性格虎,做事秉承的就是能打绝不多说,第一次打架,没有手软,第一次杀人,没有心软。
她想从此浪荡了却一生,做个江湖传说中的神秘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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