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有毒的药
此时此刻,燕姑娘十分郁闷,贼想把齐子里拎起来狠狠抽一顿。
“没办法出去,那你进来干啥……”
面对燕君莱的冷眼,齐子里却淡定得一批,神秘兮兮挪到墙边,才一本正经说道:“进来想办法呀!”
“……”
“你也在里面,我进来,想到办法就一起出去了。”
“……”
呵,人才。
又一个傻白甜。
生生憋下一口气,燕君莱实在不想说话,眼不见为净,扭头看别处独自沉思……
她,究竟遇到的都是什么神仙人物。
而齐子里则霍九卿上身,扒拉着木杆杆瞅燕君莱,开启碎碎念模式。
“咋了,哪里不舒服?严重吗?我有药,外伤内伤的都有!”
郁闷着,燕君莱不想说话,装个聋子装哑巴,这厮却不打算消停。
“君莱?君莱?”
临近的犯人被吵到,十分冒火,开始骂骂咧咧,混浊的尿也由对面穿过木门泼到齐子里脚下。
本来牢房里就臭,现在尿液撒地上,瞬间骚气冲天。
“操你老娘,嘀嘀咕咕什么……”
话落之时,燕君莱双眼猛地睁开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同时带着一股杀气。
一个男人靠着墙瑟瑟发抖,而他脖子边上,一片极薄的瓷片钉入墙里。
是的,燕姑娘出手了,用的不知之前哪位狱友打碎碗之后的碎片。
硬实的泥墙况且如此,若是血肉之躯,对穿不是事儿。
虽然脾气怪了点,爱木着个脸盯人,但她很少真正发火的,来了点脾气,也不爱去多管闲事。
距离上一次出手,还是霍九卿被欺负的时候。
她,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用懒洋洋漫不经心的态度,给对方最大的威胁感。
“对面的,我可以随时让你在被砍脑袋之前,先死在这里。”
燕姑娘轻飘飘一句话,气氛再度冷下来,无人再敢吭声。齐子里安安静静看着燕君莱,多多少少有的畏惧,想她是不是因为被关的事烦心。
“君莱,没事吧……”
她以为他关心的是她身体状况,趴回地上继续瘫着,又变回老实人的样子。
“无碍,老子只是挨了几板子。”
“怪不得看你坐着一直换姿势。”也只有她了,屁股挨了板子还能跟没事儿似的坐着。
“嗯,腿麻了。”
“伤势严重吗?”
闻言,燕君莱瞟了他一眼……试问谁,能扒拉自己的屁股看?
懒得就这个掉智商的问题继续说,她直接搪塞过去。
“没机会看,但感觉不严重,估计是清淤红肿多少有点。”
“我听说,有十多板子!”
叶婳是狠了心对付燕君莱,原本是三十大板,行刑的都是大汉,不把屁股打烂也要人疼死。
只是听说刚开始打的时候,传来了霍九卿开始要死要活用刀戳脖子的消息,等叶婳的人匆匆赶到让行刑的人停手,燕君莱已经挨了十多板子……
而关于这件事的细情,以及霍九卿寻死觅活才换她屁股健全的事,她并不知道。
“嗯,我皮厚。”
她没好意思说,再多挨几板子也没事儿,这样太得瑟了些。
齐子里语重心长感慨:“你看,皇宫不好待,咱们好歹能挣扎两下,很多人连挣扎都机会都没有。”
“给老子正常点。”燕君莱颇为幽怨看着齐子里,现在说这些,有屁用。
“当初让你顺便办事你不愿意,等我进宫你又跟来……现在好了吧,我被关了,你脑袋抽风也进来了。”
不完蛋则已,一完蛋,两个蛋一块儿完。这下好,出去的希望渺茫。
“没办法,不敢坏规矩。而且风险大,亡命之徒也不敢下手。”
也不一定,只要条件谈到位,胡疯子就会干,只可惜这已位经是死鬼。
人间清醒,燕君莱揣着明白装糊涂,打趣道:“进宫瞎溜达风险不大?进牢里陪我风险不大?”
齐子里干笑:“看着你拿是一回事儿,我亲自去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她,“呵。”
紧接着,一个小药瓶扔到燕君莱身上,白色的瓷瓶,里面稀稀拉拉几颗药丸晃来晃去。
她拿起来看,暗自纳闷着啥玩意儿?
“这是啥?”
被燕君莱无声怼了,齐子里多少有些郁闷,“药,有点苦,吃两粒,千万别多吃,不然会中毒。”
闻言,她笑了一笑,然后倒出三粒,细细闻了一下,只塞了一颗到嘴里。本来很苦涩的药丸,她面无表情的嚼着,好似完全没有味道。
“有毒?想让我一了百了。”若有其事说着,燕君莱瞬间脑洞大开,猜测颇多,齐子里俨然变成了一个坏人。
“会不会,这才是你进来的真实目的?”
齐子里有些懵,但能感觉得到燕姑娘说的不是好听话。
“什么?”
“毒死我。”她用很淡漠的语气说着,静静盯着地上,并未抬头。
但二人之间,因为这句话,气氛瞬间怪异。
齐子里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
“我倒是不想信。”
两粒药丸先后落到齐子里身边,燕君莱半躺着单手撑头,注视着齐子里的神情变化。“那你解释一下这东西怎么来的。”
光线并不好,他弯身拾起地上的药丸,她只看到他拾到药丸之后抬起头时的神情……是困惑的。
或许,他也懵逼着。等闻了一下手里的药丸,他才蓦然变脸,困惑变成惊异。
“西朗毒,十个制药行家几个分辨不出它和血地翘的区别,更别提制成药丸混在一起。”
西朗毒,外用活血化瘀,内服逆气,短短时间能让人气短而亡。
血地翘,调理内伤的良药。
这两种药外观差别很大,采药人肯定会区分开。只是味道相近,晒干碾磨成粉末制药丸,吃的人肯定分不清。
两种药能混成一起,意图很明显。
只可惜,偏偏遇到燕君莱,作为江湖正派的反面教材胡疯子的徒弟,害人的玩意儿她玩儿得更溜。
胡疯子说过,虫虫药药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拿给小气吧唧的野蛮人玩玩儿还可以。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来的。”齐子里面无表情捻碎药丸。
燕君莱打量着他,已经了然。
他当然不知道药有毒,因为这药丸不是他的。
除了一张面皮是提前换上,他被关进天牢,身上早收得干干净净,能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
第九十二章 且安心
“八成又是那个老娘们?”
心里已经清楚药丸的来处,燕君莱也就没继续追问,毕竟说来说去也只有为她好的说辞。
要不是自身机灵,她被毒死也就毒死了,妥妥的有苦说不出。
送药本身,就是为她好来着,尽管里面有毒。
“老娘们儿?”
齐子里不晓得这号人物是谁,燕君莱淡淡回应:“霍九卿他老娘。”
牢里又有人接话,是燕君莱右边“单间”的狱友,听声音是一个中年男人。
“那婆娘确实是个老娘们,手段贼狠。”
这里的老兄,多多少少晓得点东西。
恨叶婳的人着实不少,燕君莱憋不住嗤笑,听听便作罢,懒得去搭话。
齐子里开始套话,“这位兄台,你好像,和这位有过节?”
敢这么称呼叶婳的,不是一般仇恨。
对方一句话堵回来,“那小兄弟,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
“我是当官的,没犯错,就是几句话没顺着这婆娘……”
燕君莱心想,谁又不是呢。唉,老娘们儿霸道,男人都吃她的亏,更何况她一个黄毛丫头。
随后,男人三言两语便说清了“冤屈”。他是朝中当官的,打入廷尉狱的原因算不上说错话,而是站错队……
是的,他支持的是另一位皇子。前一日还在朝堂上帮着那位皇子明嘲暗讽叶家,第二天,那位皇子就出事儿。
不止站错队,而且还不留余地攻击太子言行不正,没有储君之徳。
“一群人关的关杀的杀,那个老娘们找不到我的罪,随便按个罪名就把我关这里来了。”
燕君莱忽问:“多久了?”
“小半年了。”
“哦。”
“霍九卿是太子,你的胆子未免有些大。”
能被轻易以无关紧要的理由拉下马,就证明此人没什么背景,即便太子这个身份代表着正统。
想必,推出来平息风波的小卒罢了。
中年男人颇不在意旁人看法,也不知是在天牢不见天日的日子里磨了性子还是本身就是如此。
“那又怎样,那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并非不可替换!”
换而言之,如果那位皇子不出事儿,如今被拉下台没命的就是八成就是霍九卿了……
护短,燕君莱现在多多少少看这位老兄有些不顺眼。
“也是,所以你进来了。”她说话,多少带着刺,中年男并不在意。
随后,他兴冲冲问燕君莱,“小丫头,你在哪个宫当差,是怎么惹到叶婳的?”
燕君莱没说话,齐子里替她答上。
“东宫。”
“犯什么事儿了?”
见燕君莱二人忽然一起不啃声,男人受不了,求知欲爆棚:“你们就告诉我,我都好久没和人好好聊天了!”而且还是和同样被叶婳针对的人。
“别太多话了你,本来还可以多活几天的。”
燕君莱冷冷瞟了他一眼,示意他,小心今晚上就被捂死。
男人显然不惧,因为……
“生死无常,该来就来了。本来还等着死呢,现在还好,他们好像把我忘掉了。”
多卑微啊,那批人砍脑袋的砍脑袋,流放的流放,基本上都已经处理完毕,就他一个人默默无闻被关了小半年。
一个有些蠢的可怜人。
不想让这么一个可怜人吊着胃口,燕君莱想了一下,开始胡编乱造。
“那小白脸看上我了,我不愿意。”
“谁?”
“霍九卿呗。”她极为淡定说出太子爷的名字,反正打也打了,关也关了,明面上的客套就没必要虚情假意遵守。
除燕君莱左右的中年男人和齐子里外,天牢某处传来其他狱友憋笑的声音,看来,偷听这场谈话的人不少。
他们以为燕君莱也是后宫中,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爬上主子床一步登高的女子。
所以,究竟是何等美貌胆敢去勾搭霍九卿?
中年男人觑眼仔细打量着燕君莱,有些错愕。
“你……”
猛然想起刚才燕君莱和齐子里的谈话,男人顿悟:“贵妃?不,你和周贵妃有什么关系?”
燕君莱皱眉,还没来得及回话,男人便继续说道:“不!不是她!你明明长得像……”
暗器破风,若不可闻“咻”一声,只见话未能说完,男人砰一声倒地上,昏了过去。
依旧是那个呆板的表情,燕君莱转头,默默看着齐子里。
无声中,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坦率回应,或者避而不谈。
齐子里选择了后者,并且理由很充足,连燕君莱想反驳也显得牵强。
“有人来了。”
一个狱卒沿着过道巡视了一圈,板着脸,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最后又板着脸离开。
不关心其他,燕君莱一直盯着齐子里,在他回看过来时,又将脑袋转回去,移开视线。
被忽悠太多次,她已经习惯了。
有什么奇怪的呢,她脑子里空荡荡没装什么东西,可身边的阴谋局不少,一环扣一环,她不走进去,阴谋也要缠上她。
况且齐子里是百晓生,知道的隐秘多。平时神神叨叨,爱卖关子吐露两句吊人家胃口,可正儿八经要他说话的时候,嘴巴又紧得很。
她一直都想着,逮着机会把这厮绑了,用鞭子好好审问一番,苦于没有机会。
“他对你说了什么?”
燕姑娘很通透,他,指的是霍九卿。
齐子里确实是神通广大,好似没有他潜不进去的地方,可是,和燕君莱先后进入天牢,这就有点离谱了。而且还当她隔壁狱友,住单间。
至于那有毒的药丸,若真是叶婳那边的人搞鬼,肯定也是在傻白甜霍九卿的节点上。
若猜测不成立,毒……只有齐子里自己下的了。
“……且安心。”
安心个屁,霍九卿本来也是很不靠谱的人来着。
没有动容,她冷笑着嘲讽:“安心……安心翘辫子么?”
她,可是当着霍九卿的面,被叶婳的人从东宫里拖出来的。
“依我看来,他已经尽力了。”齐子里顿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叶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第九十三章 跑路
叶家着实不好对付,东元政权这家人差不多捏了四分之一。
一个叶京塬,一个叶婳,燕君莱都有所领教,下场是——受一次伤,这一回入狱。
“叶京塬,想必是知道些东西的。”
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看她笑话,还讲些奇奇怪怪的话。说难听点,以这个人的城府,说不定毒药一事儿也知道。
燕君莱冷着脸,齐子里开玩笑活络气氛:“这位叶家大公子,最近挺关注你的。”
闻言,燕姑娘笑而不语。
能不关注么,她可是人费心费力想抓了那么久的贼,又偷又抢还杀人,嚣张得很。
他追她逃,孽缘不浅。
想法再阴暗点,说不定瓶子里的毒药是他亲自放进去……
想了老半天,燕君莱才想到一种可能性:“可能是发现我有利用价值。”
“利用?”
“武功秘籍或者是胡疯子留下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不清楚,但你们清楚的原因……”
谁又是用干净的眼神看她的。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和目的。
她努力保持清醒,不去自作多情,不被表象迷惑,就会发现每一句话,每一次不经意的相遇,都充满算计。
“我不会伤害你。”
“是么。”她意味深长扫了齐子里一眼,之后便没说话。而齐子里也不吭声,静静坐在角落。
不知不觉夜已深,牢房里此起彼伏呼噜声。
燕君莱没有睡,依旧看着过道在出神。表面平静心里烦得不行,在心中默默把几人骂了个遍。
叶京塬、叶婳、霍九卿、齐子里、卫少均,包括死翘翘的胡疯子也拉出来,能记着名的人通通挨个骂。
少侠武功高强,也怕遇到损色儿。如果没有出现坏事儿的人,她指不定混江湖跑皇宫来去自由,哪至于……
丢死脸了,居然被人按着打屁股,消息传出去,日后怎么混江湖。
……
“兄弟,醒醒。”
“……嗯?”
清晨,天蒙蒙亮时,燕君莱戳醒齐子里。
爱思考不好,费脑子。
经过一晚深思熟虑,她做下一个决定。
叶婳那老娘们顶多留她小命两天,明枪暗箭弄死她为目的。狱中越待越危险,趁早离开最好,等霍九卿这小趴菜来救,人早死透。
若不是齐子里是因为她特意入狱,良心过意不去,她本打算一个人溜之大吉。
她一瘸一拐挪到墙边,对齐子里小声说道:“我带你跑。”
跑江湖警醒惯了,齐子里一醒来之后不像普通人那样迷糊,而是脑子清醒,条理也清晰。
闻言,他更是好奇:“怎么跑?”
两句话,十五个字,计划交代清楚。
“把锁打开,打晕狱卒。杀出去,分道扬镳。”
“……”想了一下,齐子里评价:“我觉得不靠谱。”
“我不要你觉得不靠谱,我觉得靠谱就好。”随后,燕姑娘郑重其事问他:“等死靠谱,你愿意吗?”
牢狱昏暗,燕君莱面容模糊不清,脸比以前白了好些大概能看到轮廓。
她的眼睛很出彩。
眸子就像水墨在一张白纸上晕染开一般,幽深宁静,一眼望进去,幽深尽头又藏着勃勃生机……
不知不觉,齐子里愣了神……
然后,燕君莱手穿过木栏空隙,毫不客气甩了一巴掌,把他打回神。
“你不是会易容嘛,咱们出牢房之后,打晕狱卒,换另外一张脸出去。”
“额……我。”齐子里捂着脸,略显局促,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来。
见他支吾,燕君莱便知道不妙。
果不其然……
“为了进来,我把易容的东西全丢了。”
一大堆瓶瓶罐罐,得有多蠢才会想着带进来。
“况且,脸上这张,是我手上最后一张假面。”
简而言之,那堆瓶瓶罐罐带进来也没用。
只见燕君莱眼一瞪,一开腔就是呛人:“你为什么听霍九卿的话?你刚刚看到的,还没进天牢,你的计划,他送的药,我的命,都在叶婳的算计之中。”
叶婳已经嚯嚯开始磨刀,若再等霍九卿来救,不现实。
十有八九,霍九卿刚开始行动,牢狱这边就有人提刀摸进来抹喉。
齐子里失笑,“你就那么不信任他?”
燕君莱摇头。
希望在敌营重重围困中,除了戏本子里的套路,谁敢信?
然后,她再次戳齐子里,随即指了指锁……
她的意思很明显,齐子里则摊手,“空手我开不来。”
怂,他的理由:好歹也是一把锁,还盘绕着那么粗那么长的铁链子。
关键时刻队友靠不住……于是,燕姑娘起身,一瘸一拐走过去,拎起铁链子猛地那么一扯……
锁门的铁链断了。
齐子里面无表情看着,她粗暴也不是一两天了,没什么惊奇的。
“或许,你该信他一次。”
链子叮叮咣咣响,她小心翼翼将铁链子从门上拿下。
“他给你灌迷魂药了。”
“这人,待你是真朋友。”
“呵。”
事不会干,废话倒挺多,她差点没忍住把手上的铁链子扔齐子里脸上去。
在墙边坐下后,她扒拉着木栏,很纳闷,“我只想知道,你俩何时接触,关系还打那么好,他说啥你信啥。”
算得上好脾气,她并没有直接问齐子里和霍九卿是否商量了坑她的勾当。
“在你出事后,我找他了。”说着,齐子里讪笑,“好歹也是一国太子,我想着认识一下也无妨。现在打好关系,日后好抱大腿。”
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腿得找壮的抱。
燕君莱也不啰嗦,给他两个选择:“要走么?要么你就继续在里面窝着。”
……
在燕君莱威逼下,齐子里最后的决定,是跟她一起走。
不答应不行,因为最后她真掐他脖子了。
很不情愿随燕君莱一起当莽撞人,起身往外过道上走时,齐子里还细声念叨:“罢了罢了,还是盯着你吧,你做事我不放心。”
闻言,燕君莱无声笑了笑,心中暗骂……扯卵谈。
由于燕君莱做事着实不低调,这时,那个站错队的狱友悠悠转醒,发现他二人准备出逃。
“你们……”
她很淡定,并问:“一起?”
这人愣了一下,赶紧摇头,整个人缩进脏被子里继续睡,瓮声自语:“我可不和你们一起送死。”
对于他而已,反正被上面的人遗忘,就在里面等死,赖活些时日着也好,而不是出去撞刀口。
既然不想一起走,那就嘴巴严实些。燕君莱反手从蓬乱发里掏出一个指节大的瓷瓶,拔掉木塞子,将瓷瓶里的粉末倒在潮湿的地面上。
她提醒齐子里:“闭气。”
那片潮湿是混合着水和犯人尿液,粉末一倒地上就开始冒白烟,有股说不出的味道,淡淡的花香……又有股尿骚味儿。
只吸了一口气,齐子里打干呕。
随着白烟散开,牢房里所有狱友真正沉沉入睡。
一边往外走,燕君莱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尽量舒适利落,方便等会儿动手。
习惯飞檐走壁,她准备一出门就翻墙走,不想因为衣服掉链子。
过道尽头就是狱守蹲班的空室,燕君莱将宽袖收紧,不忘提醒齐子里:“麻溜点,被砍了我可不救你。”
第九十四章 疯婆子又出现
世上多是娇羞含蓄的女子,少有燕姑娘这般至真性情洒脱。
以至于牢外的狱卒在看见燕君莱的第一眼,无一例外是懵逼的……
哪里来的疯女子?
值夜班到天亮的时候正困倦,也是防备松懈时。
燕姑娘蓬头垢面,好好一身衣裳被她捞起来卷的卷捆的捆,走路又一瘸一拐,看起来不伦不类,像极了疯子。
所以当她忽然从黑压压的角落走出来,用滑稽的走姿大步流星站到狱卒跟前,狱卒与之面对面,压根没反应过来。
“这……”
可怜的人,刚吭声,燕君莱面无表情抬手一巴掌下去,他便翻着白眼直挺挺倒地上去。
把人扇昏,她淡定拍了拍手。
齐子里从她身后走出来,望着地上昏倒的狱卒,无声叹息。
“吓我一跳。”
下手重了点,人家也是讨生活来着。一边想着,燕君莱目不斜视从狱卒边上绕过去。
齐子里站在原地踌躇不前,有些犹豫。燕姑娘太莽了,跟着她走不靠谱,可等着霍九卿来救也不靠谱。
等燕君莱跑路了,太子爷多半不会叼他。
“君莱……我……”
燕君莱知道,齐子里百晓生的名头响,轻功上乘,易容术以假乱真几乎无人能破,唯独……与人打架是真垃圾。
脸是假的,声音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打架垃圾是真。
“如果不想杀生沾血,就自己跟紧些,我不喜欢走回路,包括救人也不行。”
“我……”
“如果你还是想着等霍九卿的法子,那就回去。”
没多考虑,齐子里尴尬摸了摸鼻子,选择跟在燕君莱身后。
他俩没走几步,刚过一路口拐弯儿,十余步外正好一队狱卒。
由于燕君莱一身打扮太过嚣张,而且还马不停蹄风风火火领着齐子里往墙边走,好像大白天大街上急着赶路一样……
贼一般都是鬼鬼祟祟的,哪有如此磊落的。
这队狱卒齐刷刷站在原地盯着,无一例外都是和被一巴掌扇晕同僚一样,压根没反应过来。
直到眼睁睁望着燕君莱和齐子里跟猫一样灵活翻墙出去,领头那人才磕磕巴巴说道:“这……”
“这是怎么回事儿……哪里来的人?”
“走前头那个小矮子,穿的好像是宫里宫女的衣服……”
从没见过如此嚣张的人,他们一时没联想到两人会是关押在牢里的罪犯。
“看着像脑子不正常……”
法度重地,哪会有闲人,倒是被关久了精神失常的人不少。
另一人弱弱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去牢里看一看?”
就一句话,才点醒众人。
他们猛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儿,面面相觑,随即轰然分散开,一队去追,一队回牢房里查看。
与此同时,燕君莱和齐子里已经翻过第二道墙,墙下横七竖八倒着几位廷尉官吏。
他二人自在,一边逃,还不忘讨论刚才碰到的那队狱卒。
燕君莱说:“刚才那几位,脑子多少有点毛病,看到人只会傻站着。”
反应迟钝,怪不得她上次潜进廷尉行窃,轻轻松松能打到一片人。
看着有人从牢里出来爬墙都不管的,作为狱卒,难免失职。若她是管事头头,指不定一脚踹一个赶紧滚。
齐子里小声吐槽:“怕是,没遇到过你这样的罪犯。”
“……”
抬手利落打晕一个巡逻的,燕君莱抽空甩了他一个白眼,随即飞身一脚,将另一个人踹飞。
“那他们今天是见过了。”
说完,她觑眼望着前方。
前面不远就是牢狱出口处,果然,比起走大道,翻墙才是捷径。
牢狱出口,紧挨着廷尉。
清楚出去后不会有多轻松,齐子里问她,“出去之后去哪里?”
燕君莱很认真答道:“各走各的。”
大路朝天,东南西北四方,想往哪儿走都行。
不大愿意如此自由,齐子里皱眉。
想独自美丽不想掺和阴谋诡计,燕君莱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宽慰他:“有缘江湖再见。”
说完,她提气正要往前冲,却被齐子里一把拉住胳膊。
“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切勿莽撞。”
二人轻功不相上下,可论起动手,燕君莱轻轻松松抽哭十个齐子里。
分别在即,她的动作很温柔,兰花指轻轻拿开齐子里的手,脚下轻轻一跃,跳到几步开外去。
她清楚,以齐子里的身手,只要不像她那般瞎得瑟,很容易就难能离开遂城。
“你我各走各的,定会相安无事。如果不巧挂了,每逢清明中元,心头挂念一下也好。”
说着,正在奔跑的燕君莱转过身来,一边往后退,一边朝齐子里举起手。
清晨,冬日鲜见暖阳,初辉穿破冷雾洒落。
近些日子没在外头奔波,她的皮肤养白了些,突显出本来就秀致的五官,只是眉眼间掩藏不住的英气和坚毅。
虽然造型怪异,头发乱糟糟,一双圆而亮的眼睛,映入初辉,如水光点缀……
齐子里一时看呆,以为她有话要交代,万万没想到她开口喊的是:“快滚开!”
泼妇吧这是!
“……”齐子里愕然,随即发觉不对劲儿,身体反应快,脑袋一偏,便躲过一枚飞镖。
“啧,你脑子里面装浆糊了不是!!”
哪有那么多离别时的哭哭啼啼,燕君莱只嫌齐子里啰嗦。
要跑就赶紧跑,傻站着等人暗算!
她这一声太过响亮,惊扰了本该缩在屋子里的狱卒。
狱卒提着家伙事三三两两刚走出来,还没来得及瞧谁大清早乱吼,身前就有两个影子先后掠过。
比起一闪而过的影子,连冷风都比较真实。
有高手出现,燕君莱与之交上手,无心顾暇齐子里的情况。
一路狂奔,她在一处院落外匆忙刹住,转身直勾勾盯着一直在她屁股后面狂追的人。
不看还好,这一看,她发现是熟人……是冷宫里与她打了一架的疯婆娘。
正所谓冤家路窄。
“这位姐姐,咱可没过节,你跟着我干嘛?”
“杀你!”
直接。
随后,燕君莱笑了,泰然反问,“就因为我敲了你一板砖?”
“宫中不宜出现,和旧主长相相似的人。”
旧主?
燕君莱再度困惑,不解其意。
“如果出现了,那又如何?”
“像今天一样。”
第九十五章 无声一战
习武之人多数都有个尿性——爱摆架子。
异常安静的院落外,疯婆娘和燕君莱隔街对视,皆垮脸装高冷。
除外,这个疯婆子比燕君莱叼,在盯了燕君莱半晌后……缓缓举刀相向。
一举一动,挑衅意味儿十足,只是额头上裹着的白布略显滑稽。
白布下,是被燕君莱一砖头砸出来的伤。
“真要杀我?叶婳吩咐的?”
不是第一天混江湖的小毛孩儿了,燕君莱不至于搞不懂前辈那些龌蹉心思。
打架,她不怯。
想当初在乌兰郡,群狼恶战搞过,疯狗也打过,就一个疯婆娘怕个毛。
见燕君莱站着不动,疯婆娘开口宣战:“来,让我看看你有几分能耐!”
“……”
江湖规矩来说,对决,以生死分输赢,也有点到为止,可眼下情况,显然是前者。
无视挑战对于武者来说是另一种侮辱,不规规矩矩磕几个头认怂,是走不脱的。
认输和死,都没那么容易。
不过,未打就认输这种怂包事儿,对于燕姑娘来说是不可能,而她的想法很简单——就算死,也要背挨黄土面朝天。
未说话,她微扬起下颚,看向对面比她高太多的女人,一缕碎发轻悠悠挡住脸,多添几分倔强。
混江湖得有气魄——即挡她出路,便是死敌。
跟乌兰郡乡下婆娘为几根菜秧子骂架一样,燕君莱扯嗓子骂:“疯婆娘,冤家路窄,你不搞死老子,老子也要搞死你!”
“哦。”
燕君莱破天荒放一回废话壮势,对方却不冷不淡瞅了她一眼,只一眼儿……
随即,疯婆娘便提刀冲向燕君莱,霎时间,二人面对面撞上。
局面对于燕君莱说是尴尬的,因为她手中没武器。
在宫里为避风头,那柄大刀被霍九卿收了,现在她是空手对敌刃,只能硬着头皮扛。
眼睁睁瞧着刀口离脸越来越近,就快挨到脸上时,燕君莱侧身避过,随之一股凉风似杀气就着侧脸掠过。
疯婆娘的刀和疯婆娘本人一样难缠,跟活蛇一样,不管燕君莱是退还是近,都贴着她走。
几招过后,燕君莱寻机出手。
一出手就是猛力,疯婆娘胸膛挨她一掌,同时,她的胳膊也被划一刀。
二人几乎是同时捂住伤处退开,只不过受内伤的疯婆娘表情要难看许多。
燕姑娘素来能忍痛,不看一眼儿在流血的胳膊,面无表情思虑着怎么赢这一场。
姥姥的,夜明珠没到手,她也不想死在遂城。
听死老鬼说,这里的规矩怪,犯事儿被处决,死了也不好看,尸体挂城墙上溜两天。
死也要面子,她,并不想这样的方式响彻江湖,更不想给胡疯子蒙羞。
也不知是何原因,这个死老鬼不成家,年轻时代风流债也没留下儿女。燕君莱不敢说是因为收养了她的原因,可,她确实是这世上,唯一能代表胡疯子的那个人……
毕竟,死老鬼生前造的孽,最后仇家都找她来清来着。
短短时间想了许多许多,最后,燕君莱一口气吹开挡住脸的碎发,直勾勾盯着疯婆娘的脸。
疯婆子也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二人默然对视片刻,然后,燕君莱问——
“你瞪我作甚。”
疯婆子显然要比燕姑娘礼貌客气一些,虽然板着脸说话,至少没冒粗话。
“上次就想问你师承何门?你的招式,我看着眼熟。”
胡疯子的身手在江湖上是一大特色……再之,死老鬼爱扒拉各大门派的秘籍,说不定燕君莱的招式里,就藏有疯婆子自家的货。
不想回应,燕君莱故作耳聋,像没听到一般傻愣着。
疯婆娘倒不在意,则若无其事轻轻扭了扭胳膊,自顾自喃喃道:“消息没错,你随了你师父胡疯子,也是个疯子。”
尽管对方没承认,可疯婆子很笃定自己的猜测,反而觉得燕君莱是个疯子。
被疯子觉得是疯子……
闻言,燕君莱真想笑……随后,也开始不耐烦,想直接切入主题。
“关你屁事,少唧唧歪歪。”
江湖第一高手是她师父?
她不想承认,所以不配……
“江湖第一高手是我师父?你想多了,我配不上这名,我的师父只是一个砍柴出身的刀客。”
疯婆子还是不信。
“你满嘴胡话和你师父倒是很相像。我和你师傅也算是旧识,没想到自收养你之后,他便安分许多,在之前,他是多嚣张一个人,你恐怕清楚。江湖二十年前后,只出一奇才。”
燕君莱默然……她想说,其实死老鬼有多牛掰,她并不清楚。
毕竟胡疯子在她这个徒儿面前表现出来的,是爱说大话的那一面。一举一动轻狂,一字一句在旁人听来都是掺水了的,没有真实性。
但江湖实事儿,有可能比传闻离奇……
传闻,二十年前后看,江湖只出一奇才,虽然最后草草了却一生,可依旧是英雄豪杰。
但今天疯婆子说,就是那么一个人,在收养燕君莱之后,放弃了江湖名利,归隐山水。
作为曾经的看客,疯婆子有许多猜测,可燕君莱不清晰。
她才十六岁而已,又不是老妈子,哪知道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这些老东西在江湖搞什么鬼。
所以又听到往事来,她直皱眉,有种把胡疯子从地底下刨出来把故事讲清楚的冲动。
没完没了,疯婆子继下来的话,让她更加困惑,霎时间如堕云雾,搞不清方向。
“怪不得他十年前忽然选择退隐,原来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他果然掺合进来了。”
掺和?
谁……胡疯子?
“……掺和什么?胡疯子吗?”
燕君莱忽发问,疯婆子却不想说,只是理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动作只是大概是意思了一下,头发没有任何改变,想来是以这个形象在人前晃荡了好久。
问不出答案来,燕君莱很无奈,忽然厌恶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究竟是有何天大的秘密,不能爽快说出来?
不能说,干脆一字不发,干嘛一次又一次吊她胃口……
等等……
莫非,叶京塬所说过的,疯婆子知道一点儿事儿……
难不成,他没说谎,只是隐瞒了对方会武,而她也没找错人。
“既然有话,你何不爽快说出来,非得要藏着掖着。”
怎料,疯婆子送她一段绕口令:“知道太多了,对你不好。说得太多,对我不好。那些事已经过去,再翻出来也不好。”
第九十六章 背水一战
“……”
无语至极,燕姑娘满脸黑线,脑袋里嗡嗡回响着疯婆娘刚才那段绕口令。
你好,我好,你不好,我不好……
她并不清楚疯婆娘的真实身份,但,是替叶家做事无疑。
和燕君莱仅有几次接触中,疯婆娘冷不丁会透露只言片语来吊燕君莱胃口,听口气像是胡疯子的仇人,又像只是某些事的知情人。
自胡疯子死后,她离开乌兰郡,迷题一个一个接连出现……
似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全世界都知道,就只有她不知道。
完全失去耐心,燕君莱莫名烦躁:“不想说就闭嘴,别吊我胃口。”
“噢?”闻言,女人故作惊异,“你不好奇?”
噢个屁。
燕君莱反送她一计白眼儿,心里默默骂:这婆娘脑子有屎,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人模狗样,他娘歪和皇后那党子人一样缺心眼。
“我懒得和你讲废话。”
“废话?”疯婆娘冷笑,一脸阴险:“你可知以后,都不能开口讲话了。”
可笑,将死之人还能嫌活着说的话多。
但燕君莱也觉得她可笑,“呵,前辈你真叼。”
前辈脑子怕有大病。
疯婆娘也是个急性子,下一瞬,单手向燕君莱袭来,素手利甲如寒刃,杀气腾腾。
这回再交手,双方实打实动了杀心。
燕君莱上半身微微向后仰,避过对方最强势的一击,随即璇身站定,抬腿就是一脚横扫。
疯婆娘本来仗着指甲尖利出手十分蛮横,没料到燕君莱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将利甲调做攻击的姿势,一脚横扫过正正踢她手肘上。
细听还能听见“咔”一声儿,似有什么东西裂开。
疯婆娘脸色骤变,脸白了又白。
双方心知肚明,裂开的是血肉包裹的骨头。
疯婆娘默不吭声站在原地,被踢断的那只手软软垂在身侧。短短时间,她看燕君莱的表情,从略带迷茫的漠然,转眼变成了冷厉。
直白点儿,就是杀意。
虽然断手的是疯婆娘,但燕君莱也没讨到好,屁股还疼着,往前走了两步,脚也有点跛。
二人交手到这一步,若有个旁人观战,也分不清谁吃了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英雄无刃难敌短匕。
燕君莱知道局势对自己不利。
她胳膊上那个洞,还有与九机阁疯子干架留下的伤通通没好完全,一用劲儿伤口似乎裂开。
没武器,手残腿又跛……
向来话不多,她偏头笑眯眯望着疯婆娘,没头没尾问了一句儿:“是不是很像那个疯子?”
那个疯子是谁?
无第二人,自然意指胡疯子……
但意外,疯婆娘想的不是此人,看着燕君莱的眼神,逐渐迷茫,看见了另一个人。
“像,很像……”
疯婆娘神情有些奇怪,燕君莱困惑但没多纠结。
她只是普通人,没长一双能看穿别人心内心的眼睛,也无法旁观者清,瞟别人一眼就能洞悉所有。
再者,打架那就专心打架,少分心,都忙着呢。
“前辈,别神神叨叨的了。”然后,她又问:“前辈是那个门派出师?”
没回应,那疯婆娘盯着燕君莱看了一会儿,随即神色忽冷,便纵身一跃朝她袭来。
仅仅一眨眼间,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你一爪我一掌打得好生欢快,难分伯仲。
一个江湖新人,一个是前辈,但两人的身手放眼江湖都很出挑,不分上下的局势没维持多久。
由于手头没武器,燕君莱逐渐吃力,一不小心身上又添了一道口子。
深知自己处于下风,与之僵持太久吃亏只会越来越多,得赶快脱身为妙。
只见,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计从心来,左手若无其事在腰间摸了一下。
被燕君莱一板砖敲出了心理阴影,疯婆娘一直警惕着,瞧见她动作不对立马收手后退。
燕君莱有些措手不及,转眼儿疯婆娘就溜大老远,她捏着小药包撒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他姥姥的,跑挺快。
疯婆娘不给燕君莱喘息的机会,出手迅速,几乎是眨眼睛出现在燕君莱身前,一爪为中后紧接着又一击。
一掌拍得燕君莱顿时一口气喘不上来,踉踉跄跄跌往后退。
就这一下,燕君莱捂着胸口闷哼出一口血。随后,她面无表情擦去嘴角的血,心里狠骂娘,心头升腾出一股无名火。
带血的手随意拢了一下头发,从中捻出几根极细的银针,眼睛不大好使的,不瞪大眼睛还瞧不出来。
“前辈,你晓得胡疯子,是怎么杀人于无形之中的吗?”
疯婆娘有点懵,随即冷笑,想到刚才燕姑娘肯定是想用毒偷袭。
“不就是靠使毒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江湖谁人不知,所谓第一高手,手脚并不怎么干净。”
所谓名门正派,不屑把暗器偷袭拿到台面上说,并不代表不会做。
但……
“胡疯子说,赢就好了,赢了才能活……只有活着的人才有站着的权利。”
话落,燕君莱冷幽幽瞥她一眼儿,随即身形一动。出现在疯婆娘面前时,指尖夹带几枚细不可见的细针,电转火石般的速度攻击疯婆娘脸以及前身各处。
能看得出,燕姑娘此刻一改之前的被动,带着破釜沉舟之势。
杀气瞬间倾泻而出,疯婆娘稳定心神冷静应对,用锋利如刀刃的指甲抵挡燕君莱的进攻。
而燕姑娘投入身心的攻势着实强势,疯婆娘以为挡开的是手,没曾想手背猛地刺疼划开一呆口子,随即是手臂。
最后,一阵凉风迅疾掠过面门,又向她白嫩的脖子袭来。
师承江湖第一高手,燕君莱所习功夫招式集江湖百家之长,是个潜力股,越打越彪。
转眼,攻势平息,二人静静对立。
疯婆娘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往后退,指缝间腥红的血流出,手背上皮开肉绽几道口子也在流血。看向燕君莱的眼神有些困惑,实在不理解这丫头空手怎能伤人。
这时已经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燕君莱面无表情望着疯婆娘,忽地无笑,似乎是在说“再来一次”。
眨眼间,她便以迅猛之势冲到疯婆娘跟前。
这次出招以猛力为主,指缝间夹着几枚细针,一次又一次避开疯婆娘回击,随即寻机找她死穴下手。
燕姑娘招式快,疯婆娘一心抵挡,没来得及看清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几招之后,疯婆娘细碎伤口越添越多,很明显已经应付不来。挡过燕君莱一招,换来手臂几道伤口后,她防守的节奏被打乱。
就是此刻。
随着燕君莱身影靠近,一枚细针,离疯婆娘的脸越来越近。
这个装作疯疯癫癫的女人,双眼里没有涣散的神采,而是属于正常人的冷静。
就是这双让她露出破绽的瞳子,除了晶莹的反光外,最后一刻便是一团黑影的燕君莱的手……
终于,她看清了,燕姑娘粗糙的指尖是三枚细针。
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宁静祥和。
不远处的院落,有人推门出来,挽着篮子去买菜。
另一头,安静如寂。
燕君莱缓缓收回探到疯婆娘额头前的手,而疯婆娘站着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看着她。
二人同是一身血。
感受着冷风,冬日少有的一丁点暖阳照到身上……
燕君莱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不争气,在宫中过了几天富贵日子,一双手依旧粗糙难看。
而指缝间的细针不见,指尖留有点点血迹。
劫后余生很恍惚,毕竟手无寸铁把一个高手搞死了……她低声喃喃:“以后……这双手,会取更多人的命……牛逼。”
不能回应,疯婆娘忽直挺挺往后倒,身体“砰”一声砸地上,扬起一小阵儿灰……
死人身体,比活人沉些,扬起的灰尘异常多。
第九十七章 掉档次
打架斗殴一贯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眼下,燕君莱手残脚跛,伤痕累累净是血,蓬头垢面。造型些许犀利,看起来像刚去屠场扒拉下水的叫花子。
可就算如此落魄,她也要拽,淡淡瞟了一眼儿地上的尸体,一脸冷漠转过身,头也不回往巷深处走。
她认为,这是出去的方向……虽然她对这片地方并不熟。
一入宫门深似海,步步刀狙,不止是生活其中的人会胆颤心惊,连意外闯入的外来户也会如此。
廷尉狱出来后,被当做细作的齐子里与她各自分开两头跑,然后被宫内高手跟屁股后面撵。这老兄轻功上乘,动手的功夫不咋地,也不晓得情况怎么样。
世事无常,挂了就挂了吧,说不定人家也以为她嗝儿屁了呢。
想着想着,燕君莱露出一丝微笑,是对自己生存能力的自信……好歹是胡疯子的徒弟,该有的光环还是有的。
忽然,她想起一事——
夜明珠。
于是,燕君莱面无表情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姥姥的,就是为此而来,空手出城搞个毛。
……
因为燕君莱跑路,叶婳大怒,皇宫的守卫又严了几分。
深夜,秋风瑟瑟。一道身影如鬼魅避过宫中侍卫,专挑阴暗角落隐藏。
鬼鬼祟祟观察了一下周围,燕君莱褪掉碍事的广袖宫服外衣,露出贴身的里衣。
只要一有动作伤口便隐隐作痛,她咬牙将腰带拴紧,然后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小把药丸悉数塞进嘴里。
燕君莱一边面无表情嚼着,一边打量面前这堵宫墙。
瞧瞧这堵墙,又高又宽。
拥有绝世高手云淡风轻的气魄,明明很苦涩的药,在她嘴里嚼着似乎毫无滋味。
药丸是止疼的,这一大把超药量,不仅止疼,简直迷得她晕乎乎,还有些飘。
准备就绪。
她束紧衣袖,向后退了一段距离,随即几步并做一步朝墙头疾冲……双手攀上墙头,刚冒出个脑袋来,便看见下方一行身着铠甲腰间佩刀的宫卫走过。
瞧见不对,她立马将脑袋缩下去不露相。也不晓得是她生得黑还是这群老大哥目不斜视眼瞎怎地,愣是没瞧见墙头冒出的半个脑袋。
待那阵儿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走远,瘦小的人儿如猴子一般利落翻过墙去,很快消失于幽暗不明的深宫之内。
深夜,东宫很安静。
要不是在这里待了有几天,燕君莱怕是会认为自己走进了冷宫。太过冷清,一不留神还真怕有阿飘出现在身后。
唯一活人气息,是寝宫内烛火在闪烁,紧闭的门窗稀稀落落有光溢出。
宫廷内无人走动,侍卫巡逻都会在太子寝宫一墙之隔外,并不会打扰到太子安寝。
庭院中那生长了许多年的景观树下,燕君莱默默盯着寝宫。
深夜,屋内的灯光昏黄,这让多日奔于生命危机中反复横跳的燕君莱,忽觉疲累,他娘的想一头栽床上去。
也不知九卿小白脸大半夜不睡觉,点着灯在干嘛。
这老兄并不好过,有个不大讲理的老娘,充耳不闻不管后院儿事的老爹,还碰上强势控局是舅家……
齐子里说,九卿为保她一条小命,顶着压力费了不少心思,虽然有点娘不阳刚,但这个朋友可交。
尽管逃生之路是她自己拼出来的……
比起江湖刀光剑影,他生活的皇宫朝堂,是一场场隐晦的腥风血雨。
但终归结底,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要走的路不一样,自然无法同行……
不想告别,只有就此别过。
一个跑江湖多自在,燕君莱顿时轻松好多,随即转身奔着书房去,打开暗阁拿到了夜明珠,又在另一间屋子找到了刀。
一大坨石球扛肩上着实不得了,沉甸甸压着走路都沉重了几分。
吃药之后身体多少有点软趴趴的,她艰难行走着,又把胡疯子拖出来骂:他姥姥的,死老鬼脑袋缺根筋,偷什么不好,非得偷一个会被砍脑袋的破石头!
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消失在夜幕中,随即,一个身穿单薄寝衣的瘦长身影蹑手蹑脚出现在庭院中,最后跑到了庭院中燕君莱先前所站的树下。
察觉到后方有人,燕君莱头也不回,随即拔腿就跑,伶俐程度压根看不出药吃多了身体不适。
……
廷尉狱逃跑后,有关于燕君莱的踪迹无人可知。一个大活人,就像正午烈日泼到地上的水那样,一阵儿水汽便蒸发。
而证明她来过皇宫的证据,除去知她身份的几个人外,便是疯婆娘那具凉透的尸体。
诺大的皇宫广纳人间富贵,拥有最热闹的风月,也有最空寂的冷漠。
面对最高皇权,所有人都低头慎行,而在这地儿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各自心怀鬼胎,却无人知她是死是活。
皇宫之外,却有诸多谣言满天飞……
事后拂袖去,深藏功与名。隐藏身份不在江湖飘,江湖却再度有关于燕君莱的事迹在流传——
“你知道吗?听说太子被一个疯丫头抓走啦!”
“太子?什么太子?”
“就是皇帝的儿子,以后要当皇帝的那个。”
“哦!那遂城铁定乱了套。”
“也不知道那个疯丫头绑太子做什么,你说是图个啥?听说那疯丫头死得可惨了,还是什么江湖第一扒手的徒弟。”
等皇帝死后,太子就会是皇帝。皇帝上面只有天地最大,现在未来的皇帝跑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确实是大事儿。
只是,东宫太子一位如今是嫡长子霍九卿,可自古以来,坐那位置的屁股,起起落落,最后赢家难料得很。
街边,偷听农夫说话的燕君莱心里面多少有点不舒服。以前关于她的八卦,好歹都说是江湖第一高手的徒弟来着。
有名,有身份,现在掉档次了……
皇宫这么一个高端场所她闹一回,没出名,反而还成了“疯丫头”。
死了也没得安静,连胡疯子都成了“江湖第一扒手”。
江湖,不好混。
第九十七章 疑心
两父女在外面吹着寒风聊着家常,屋内阿麓端着汤盆里把最后剩的一点汤喝完,满足地挺了挺腰,感觉肚子有些胀,她便在屋内小步走着消食。
看着桌子上的空碗,阿麓忽然发笑,要是爹和哥哥知道她居然变成了这样子肯定会大发雷霆,好好的一个贵女,怎变得如此粗鲁。
待五羡搓着手进屋时,阿麓已经躺床上睡着了,五羡看着桌上托盘里空空荡荡的碗,暗自想到,阿麓什么时候这么大的食量了,居然把菜和馒头全都吃完了。
察觉到五羡进来,阿麓打着哈欠,迷迷糊糊说着:“五羡,你进来了啊!我好困,我先睡了。”
五羡笑着轻叹一声端着托盘走了出去,她没再敢爬墙,老老实实的从后街走着。
等到了酒楼,她给守在门外的官兵说清身份,官兵看了她两眼一人领着她走了进去,她轻声道谢后跟着那人步入酒楼。
灯光有些晃眼,五羡眯着眼看见周使零零散散地坐落在酒楼各处喝着小酒。
三儿端着小菜从后院走了出来,官兵赶忙喊住三儿:“伙计,这人是你家小姐吗?”三儿见着她忙端着菜跑到两人跟前儿,三儿不停的给官兵低身道谢:“大人,这是我家小姐,烦扰大人了。”
那官兵摆摆手走了出去,五羡端着空碗看向三儿:“东西全被阿麓吃完了,我还饿着呢!那墙我又不敢爬了,只得从后街慢慢走过来。”
三儿无奈看了五羡一眼,赶紧把客人要的菜送了过去,小跑到五羡面前接过托盘,两人往后堂走了去。
楼上济寻奕几人注视着五羡,直到两人进了后厨看不见身影,济寻奕的手轻轻敲着木栏杆。
他感到有些奇怪,从见五羡的第一面起,明明不认识,但他就觉着她有点熟悉,还有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但他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自然是熟悉的,不都打过一次架了嘛。
但着会子的济寻奕未明了这种奇怪感觉的来由。
济寻奕揣摩着脸上出现一些不明意味的笑意:“这姑娘底子不错,就是不知道身手怎样,这江陵还真是个好地方,呵呵!”
他身边站着两个人,一个年轻人似是护卫,另一个蒙着面,蒙着面的那人偏了偏头,望向济寻奕:“小姑娘能起什么事……”
话一下子停住,蒙面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王爷,我们被袭击那天,是不是有两女子?”
济寻奕眯眼,看向两人:“是有的,身手都还不错!两个打我一个,一个像是暗门的身手,另一个稍稍要正派一些。”
那年轻人望向济寻奕:“王爷,要不要试探一下?”
济寻奕摇头:“容羽,任由他们去,我们做我们的事!”
济寻奕看向蒙面人,笑道:“隆旭,你的香可能无用了,袭击我们的那些人中有个挺厉害的人在。”
济寻奕说的便是江骅,那天五羡阿麓与济寻奕交上手脱不了身,是江骅和济寻奕交上手后两人才可以喘口气。
容羽挑了挑眉:“王爷,你说,那牌子他们会不会拿回来。”
济寻奕摇头:“还没查到这群人的身份,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意图,所以在他们得到玉牌后会不会还回来,这个不确定。”
济寻奕转身向房间走去:“但是,玉牌一日不回我们就一日不起身,玉牌回来了我就要那群人要说法,”他倒想看看济寻翎打算怎么处理这事,是和吴国交好息事宁人还是应声为难吴国,左右他都要把济寻翎的路给拦死。
次日,吴帝看着手上的加急信,脸色越发沉寂,他抬头望向左相,把手中的信“啪”地一声拍在了桌上:“左相,江陵频繁出事,这次有伙贼人扮作官兵的样子袭击周使,这事,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吴帝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陆世筠头皮发麻,他走出跪下哆哆嗦嗦的话也说不利落:“陛下,臣,臣不知,但臣已经督促下面的人尽快把此事处理好。”
说完,吴帝打量着他,忽然阴沉的脸色勾起一抹冷笑:“陆相,我是君,你是臣,周有路家,百年青史根基人才济济,一朝之间还不是倒了吗?”吴宣的目光像利剑,落在他身上沉重冷冽,陆世筠额头和后背泌出冷汗,不知道该说什么。
吴宣见他跪在地上抖得不行,冷哼一声:“呵!惹上谁不好偏偏惹上了济寻奕,这玉牌的事可大可小,济寻翎说不定此时正左右为难着呢!”说着,吴宣忽地起身,拿起手边的杯子便往陆世筠身上扔去:“你这个废物,还不快给我滚下去,这事你再处理不好我摘了你的头。”
茶水溢出浸湿了他的袖子,在场伺候的宫人见皇帝发怒赶紧着跪下低头趴在地上,而那茶杯正正扔到了陆世筠的头上,茶水打湿了陆世筠的发,碎发贴着额头看起来极为狼狈,见吴宣叫他滚,他赶紧应声跪着退了下去。
陆世筠退到门口处才敢站起身,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拖着软弱无力的腿走着,嘴里喃喃骂着废物,皇帝骂他废物也骂着胡斯等人是废物,呵呵!
皇城外,对等候多时的四远见陆世筠狼狈不堪的走出便知不好,他小跑上前,低眉顺眼跟在陆世筠身后侧。
陆世筠沉着脸大步走着,直到出了皇宫坐进马车里,他咬牙切齿吩咐道:“四远,你赶去江陵看看,如他们自己把这事解决了还好,如若没有,你就把胡斯和陶元等人的人头带回来,送给周国平息他们的怒气,”一皇族玉牌,以吴国若干官员人头总可以表达歉意了吧!
见陆世筠怒气冲冲,喘着粗气胸脯起起伏伏,四远欲言又止:“相爷息怒,他们手里的事怎么办!要是他们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力财力心血布置都功亏一篑,这,对我们的损失太大了。”
陆世筠抬手制止,摇头:“这段时间江陵出了太多事,皇上已经在疑心了,玉牌的事,得请暗门查查消息。”
四远低头:“江湖暗门至十多年前皇上打压一事后,碰上有关朝政的事都避之不及。”
避之不及?陆世筠笑着,眼里却散着冷厉的光:“江湖暗门已经忘记痛了,周应台前段时间不是找天九要过消息吗?只要价钱到位,没什么谈不拢的,”只靠自己的人收集情报和消息太慢了,得找个江湖暗门合作。
可他,要的是他女儿的消息,这话,四远没说出口,玉牌这事不一般,凡是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有太多的弯弯绕绕,一不小心踩进去,脚下必定白骨成堆。
第九十七章 旁观乱局
远处,宏伟宫殿隐没在冷雾中。
宫城坐落尘嚣外,冰冷肃静远离人间烟火,实际,因为储君消失已经乱了套。
另一边,是随着初辉破云而出,逐渐热闹的遂城西市街市……
难得的好天气,令人身心具爽。
城内随处可见搜寻逃犯的官兵以及廷尉“精英”,燕君莱却丧着一张脸杵在杂货小摊边上。
感受着阳光久违的温暖,快睁不开眼,索性眯眼在心里回味刚才听到的“一手消息”,完全不知自己现在很不招人待见。
要知道,作为传闻中拐走太子爷的嫌疑人,嫌疑人本人表示自己连霍九卿一根儿毛都没捞走,所谓“暗拐”绝对造谣污蔑。
毕竟,她向来都是明抢来着……
不远处就是西城门,进出城的人大多都被堵在城门口,规规矩矩排队接受盘查。
官兵们堵在城门口拿着画像一一对比,出城口长长的队伍缓慢前行,有带武器的江湖人,直接被撵到另一侧接受第二次盘问。
此刻,燕姑娘身后的墙上就贴着一张通缉令。
这回通缉令上比以前多了一半的字,一一细数条条罪行之外,又附画像详细描述了罪犯的外貌特征。
画上的人正是她,不过画像上的脸很干净,没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画像与真人有八分相似,尤其一双眼画得传神,眼神自带六分凉薄三分不屑另有一分暴戾。着实不像好人,妥妥穷凶极恶杀人狂魔。
正在摊子前头吆喝卖货的摊贩老头莫名背心一阵发凉,渗得慌,不时回头望一眼儿。
这丫头小脸苍白全是伤痕,丧着脸杵在摊子后边,跟刚从地底下爬出来一样。
大清早,真晦气。若是深更半夜,非得抡圆了一板子先敲过去再说。
苦熬了一会儿还是不自在,老头只得将摊子往边上挪。
惹不起,总躲得起。
板车上堆满了货物,他使尽全身力气去拖,板车也很给面子……肉眼可见挪了一点。
燕君莱瞥了一眼儿,随即挽起袖子上前单手拉住车架子,只见载满货物的板车随她的动作缓缓移动。
老头的视线离开板车转移到眼前瘦瘦小小的燕君莱身上,默默张大了嘴……这丫头一把瘦骨头,力气不小。
回过神来,他客客气气道谢。
“小丫头,劳烦你了。”
高手,素来高冷。
于是,她摆了摆手,没说话,转身站回原处定神发呆。若晓得这老头嫌弃她晦气,还不立马把摊子给掀翻,帮个噔儿。
其实,也不怪老头看她晦气。
原本穿的那身宫人衣裳沾了血污又破破烂烂,穿巷在某户人家顺手一身挂在院子晾晒的麻布衣换上。看着虽干净了些,只是忘了打理那一头蓬乱的头发与脸,脸、脖子上的伤因为没处理,血痂厚厚糊在伤口周围,就像刚被围殴过。
但摊贩老头觉得她刚从地底下爬出来。
光站着都能闻到身上轰臭,估计只有狗喜欢……
大半晌过去,燕君莱终于动了一下。她收回直勾勾盯着城门口的视线,耸肩颠了颠背在身后的夜明珠,转身走进身后巷陌,消失在狭窄巷道深处。
不看了,反正也出不去。
一队官兵从大街上匆忙跑过。
老头回头,刚好瞥见燕君莱的身影在巷子转角处消失,随即,他的目光不经意落到墙上那张清早官兵刚贴上的那张纸上,看清画像,蓦然瞪大眼……
世上少有清醒的人,都是活一时想一时,走一步,才能走下一步。
出不去城,没有方向,燕君莱很迷茫。费尽周折得到的夜明珠除了当灯使之外不知作何用。
所谓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如今压在她肩上的沉甸甸有二十来斤,哲学点说,这二十来斤可不止夜明珠本身的重量。
他姥姥的。
想办法回老家吧……可乌兰郡的老窝她早一把火燎干净,回去也只能给胡疯子薅坟头草。
无归处,只有流浪。
想想别的女孩儿十七岁搁家绣花,就她扛着大刀,呜呼呜呼一头扎进江湖朝廷的水。
怪只怪胡疯子,喝酒死了钱没留一个子儿,丢下一大堆破烂事儿,断气前还非得让她去偷一坨自带狗血剧情的破石头。
卵蛋。就为这破石头弄一身伤还罪好几号大人物,想到这,燕君莱觉得身上的伤开始发痛,随即浑身刺挠不自在。
也怪她,涉世未深把别人吹牛逼的话当真,天真以为这家伙多牛掰一人物,下山借他名头能嚣张一阵儿……哪知,到真下山才知此人的名声在圈子里有多臭。
粪坑里泡了二十年的陈年老污也不过如此。
……
一时没法出城去,城内官兵到了晚上也没歇一歇,到处搜查。燕君莱躲过好几拨官兵,最后在凌晨,摸到了夜阑不归酒楼的屋顶上。
今儿在巷子里乱窜找落脚点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一个人——能联系上百晓生齐子里的狐狸脸古月。
两个奸商做生意,她苦哈哈出力,血汗钱没到手。
接连几日没得个好觉,多少有些困倦,她手撑着脑袋侧躺下,打了个哈欠开始打盹,一边听着夜阑不归里面噪杂的交谈。
夜阑不归的人都知道了“菌子”是贼的事,大逆不道做了好些坏事,甚至动到了皇家头上……
于是,燕君莱成了夜阑不归私下里的的热议话题。没什么谈资,大家说不来多少大道理,无非就是吐槽她那把瘦骨头,居然能进宫还拐走太子。
“你看她平时老老实实跟个闷葫芦似的,黑不溜秋和乡下那些小子又有什么区别?没想到啊,是个女娃,而且还那么……”
伙计叹气,一时想不到更贴切的词来形容,想到曾与歹人共事,只觉后怕,这也是夜阑不归大多数人的想法。
另一人点头附和:“是啊,得亏我们没有得罪过她。”
“得不得罪重要吗?你看那些年年都被官府通缉的罪犯,有几个是讲道理行事,杀人如麻,跟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确实,你们想,前些日子廷尉来抓人,你们瞧她,不慌不忙当没这个事儿,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
另一个伙计年轻,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就弯身夹腿捂住自己的裆,磕磕巴巴说道:“她是个女娃,和我们在通铺上打过铺,当时我们还爱开她的玩笑。也是后来才去的柴房……你们说,她会不会记着这个事儿的。”
“……应该不会吧。”
能做什么,把与她睡过一间屋子的臭男人全抓起来阉了?
真当她是杀人狂魔。
燕君莱搁屋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虽然吧,当时迫不得已与一群臭男人同屋就寝,嫌弃的时候确实也生出一些残暴想法,并且不止一次。
……
第九十八章 女杀手
江陵郡夜时,街道上再无行人,家家户户门户紧闭。
巡夜的官兵打着哈欠搓着胳膊漫不经心的走着,临近寒冬,狂风刮过平原哀声啸啸,听见异响狗吠一声一声连连响起,熟睡中的百姓被叨扰只得大声骂着狗。
另一边,江骅蒙着面悄声闪进刺史府,那日非要为难五羡那人是南关守将王端的副将王渠,现在王渠暂歇于刺史府,等周使什么时候起身离开江陵他才能回南关。
前几日,张君正几人在破院子商议,这人留着太危险,得想法子把他治了,这不,江骅便兴冲冲揣着玉牌准备送他一个锅。
济寻奕不是要搞事情吗?那他们就无意中助他一臂之力,把事情搞大点,让他们这群地位最高的政客自己过招。
小心翼翼挂好玉牌,江骅啃着一个肘子脚步轻快的往回走着,走到破院外,张君正见江骅的身影后便手痒,扔了一颗石子在他脚下。
江骅抬头向石头来的方向看去,一眼看见张君正攀着院墙露出一个脑袋磕在墙上对他招手。
江骅笑笑,松了警戒心,把下意识抽出的刀缓缓放在肩上,脚下步伐却慢慢停住,他站在原地愣住,随后侧头看向左侧一个巷子,巷子里暗暗地看不清什么,只依稀看见几个烂簸箕被扔在巷口。
张君正见他站着不动,有些不明所以,江骅的习性他是知道的,应该是有什么情况引起了他的注意,张君正不想给江骅添麻烦,只得乖乖的不出声,感受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悄声看着江骅。
江骅握了握手中的刀十分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他退到墙边小声对张君正说道:“你快下来。”
张君正踮着脚看向江骅,脚下踩着他垒起的石堆,双手撑着院墙借力一跃,他上半身挂在了墙上,右脚奋力蹬着院墙坐到了墙头上跳下,落地后,张君正下意识望了一眼院内,就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张君正慢慢站起身,被刚才看见的情景吓得脸色发白,江骅不知情况,只是小声说道:“前面巷子里有人。”
忽然,江骅拉着张君正背对着背靠着,他死死盯着院子,“也不知是哪方贵客,既来此,何不出来见见。”
不待两人反应,一缕发丝悠然飘落于两人头顶,一道戚戚声音传来,伴着风声听着极其渗人。
“诶,被你们发现了!”
江骅冷笑一声举起刀拍向那发丝,发丝落在刀面上“呲”的一声冒出丝丝黑烟,他甩了甩刀把上面的灰抖落,“不知阁下是哪家暗门的人。”
风吹过长青的树叶子沙沙响着,那声音再度传来,两人应声望去,见破院边大树上一黑衣女子侧躺在树枝上看着两人,她细长的手指勾起发丝,俨然一副媚态:“这个呢!不好给你们说,一般知道我名字的都是将死之人,所以,你们就没必要知道我是谁。”
说着,那女子忽然翻身落下,她的动作很随意,像被那寒风拍打的蛾子,无意向着地面落下奔死而去。
张君正心悠地一紧,下意识的紧紧盯着女子落下的身影,最后的结果貌似是他多虑了。
那女子在于地面几尺处停顿了一下,她随后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下身的衣摆浪花般翻涌又平静,她带着面纱正正站在两人面前,抬头便一双媚眼转悠着打量两人。
江骅握刀防备的看着她,全身肌肉紧绷准备着战斗,张君正这厮被他紧紧护在了后面。
双方互相打量着。
这女子看向张君正,媚眼里波光流动,一眼望去深如幽潭,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两少年就是那日夜时潜入刺史府人吧,这位清秀温和的少年是个弱根子,爬个墙都扭扭捏捏的,她目光轻移看向了江骅,这位心野来历不简单,不是她这种江湖人能左右的。
一双细腻骨肉均匀的手扶了扶微散的发髻,眼尾带春色笑看着两人:“小哥,我并非恶意,只是有事叨扰而已,望两位见谅,”说着,她对两人低身以示敬意。
江骅嗤笑,看了一眼张君正,张君正眼底尽显一片茫然,江骅摇头,要想指望张君正可以帮点忙那还得等个几十年,他无奈叹了一口气,继而又看向那女子:“得了吧!若真想商量就把你们的人都叫出来。”
女子捂嘴轻笑,媚眼轻抬看着江骅,说话的语气带着些玩味儿:“你怎地这聪明!”她微微侧身看向巷子,轻轻拍了拍手,清脆的声音在空寂的夜晚回响着,几名黑衣男子应声从巷子里走出规规矩矩的在女子身后站着,瞧这样子,是她的手下的人。
女子对着两人勾了勾手指,往破院颔首示意:“喏,里面聊呗,这事对你我双方都有利。”
话末了,女子脚下一点,身子翩然而出,轻轻几个踏步踩在墙上就飞了进去,她身后几人依次跟着“飞进”了院子。
张君正张大嘴看着,虽然见过稚女的身手,可忽见神秘身份的女子身手伶俐似湖面掠过的飞鸟,悠然身姿轻落轻起不似凡人,他诧异,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厉害吗,说飞就飞?
见张君正看痴了眼,江骅斜睨他,“别看他们飞来飞去挺厉害的,江湖暗门多暗杀,他们多是以快取胜,杀手只为杀人用尽手段,经常于凶险之境取人性命,结的仇人多,轻功好主要是跑的时候跑得快。”
有些所谓明门的人不屑于暗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他们认为不正道,但暗门有暗门的规矩,明门也有明门的规矩,白的更容易脏,所以谁也别瞧不起谁。
江骅带着张君正爬过墙,女子勾起一缕胸前的发,微笑看着张君正扭扭捏捏的从墙上跳下来,盈盈一握的腰身扭捏着一步步走向两人,她的一举一动极具媚态,换句话说——有些风骚。
她在离两人几尺远时停下,一阵暗香随着呼吸袭入两少年的鼻子,她魅惑着说道:“我们合作吧!那日你们偷偷进入刺史府书房,侥幸逃脱也还多亏了我们,刺史府里的有几样东西,你要你们想要的,我要其中一样,那东西你们拿去也没有用。”
原来那日烧刺史府的是这伙人,他们的做事风格挺大胆的啊!江骅抱着手微扬头,脸上带着些傲意:“我说呢!那日要不是我撒了把药粉,嘿嘿!你们早就成肉泥了。”
女子也没在意江骅无礼,她看着两人戏言:“别说,我们两伙人都差不多,要不是我们闯刺史府,你们也不一定跑得出来。”
打趣完,她看向两人的神情严肃,姿态不像之前那般随意,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带着魅惑气息:“要不要合作,我只需要一句话。”
江骅看向张君正,张君正看着那女子以往温柔的眸子越发深沉,可以合作,不过不是以十里寨的名义:“可以,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不过那东西我得抄一份下来。”
女子探究地望着张君正,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个少年才是做决定的人,那位少年能力不凡为何要听从于他,女子微微颔首:“你随意,反正我只是负责把那个东西拿到手而已。”
不知女子这样想他,江骅沉思,江湖暗门这么多,他随意猜测肯定是猜不出女子是哪家人,但是要账本?这人要么是吴帝惊醒发现江陵的异样,要么是周应台,吴帝曾经忌惮打压暗门,自己手下也有一个专门培养杀手收集情报的暗阁,那金主肯定就是周应台,他这是想往陆世筠腰上插一刀。
至于这女子,东阁,玄机,玉响藏得深,南妙机全是群怪人,天九和燕行经常在吴国活动,燕行是十多年前被打压的最惨的暗门,他们不敢接有关朝政的事,那就只有……
“天九血玉刀玉湄儿。”
玉湄儿是天九唯一的女杀手,她的地位和十多年前燕行门燕月娘不相上下,血玉刀这个名号来自于江湖传说。传说,她的刀晶莹剔透沾染上血那刀会慢慢变红,暗门的人不张扬本就神秘,那些猜测和流言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反而分辨不出。
江骅话落,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女子面色一凝,周围淡淡的香气变得浓重,她轻睨看着江骅,淡淡道:“呵呵!小哥,聪明归聪明,话少为好,我本无意为难你们,但并不是说……”
女子忽地一顿,周身带着些杀意:“我不会为难你们。”
玉湄儿身上的异香随着杀气越发浓烈,这味道起先淡淡的很好闻,现在太香了闻着有些闷人。
江骅摸了摸鼻子,对于玉湄儿的威胁显得不以为然,看着玉湄儿的眼神变得冷冽:“是吗?这句话我也送给你,聪明归聪明,话少为好。”
说完,江骅抱着手直直看着那女子,眼里带着威胁与杀意气势俨然压过刚才的玉湄儿。
秀眉微微一佻玉湄儿轻笑,和江骅一样,对于威胁,她同样不以为然,转身走进屋内歇下,不再理两人。
张君正不明所以,他看看江骅再看看玉湄儿,他以为江骅只是担心和天九门的人合作会对十里寨的人不利:“我们只把东西拿到手就好了,应该不会牵扯到其他的人。”
江骅的眼神黯了黯,他点头,把胸口揣着的一个肘子扔给了张君正后大步走进了屋子里。
张君正险险接过肘子跟在江骅身后走了进去,两人坐在里天九门一行人最远的角落,要不是外面冷,他们两人早就蹿出去了。
玉湄儿瞧着张君正眼底带着玩味儿,身为暗门中人之前她怎么不知道,这江陵的水起漩涡了呢!
想来还没多少人注意到江陵的局势。
她眯眼,对于十多年前那场乱祸,她虽年轻但也有所耳闻,这些事还是先静观其变好,免得落得十多年前燕行门一样的下场。
第九十八章 重回旧地
燕君莱现在所躺的地儿,正是夜阑不归的柴房屋顶。
风大,很冷,但她能撑,收了收衣领不让风灌进去,就当没事人一样。
前些日子廷尉小官追齐子里,意外从屋顶掉落。
那个洞没补好,她现在搁屋顶一动,瓦片松动,下面扑扑忙掉灰。
想必是怀念着她,又或许是嫌晦气,柴房的布置和她在住时一样,床铺被褥都在,无非是因无人活动积了尘灰而已。
但柴房原住户小黄狗生活水平直接提高了好几个档次,燕君莱一离开,它的床从地上变到了床铺上。
似乎是感应到“室友”回归,亦或是嗅到隐隐血气,它自睡梦中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一眼屋顶,随即脑袋又重重落回地上睡过去。
贱命一条,此生与狗有缘,燕君莱莫名其妙,不少被人贱骂为小黄狗。
更甚,不爱说话,就连遇到条小黄狗也是个哑巴狗。
作为狗,大院子里唯一的一条狗,这狗是真狗,察觉异常没反应,闷头睡觉不吭声。
亏得狐狸脸古月寄托厚望,希望它能看家护院,哪知这世道,连狗都不靠谱。
………
白日有暖阳,此夜将至之时寥寥几星闪烁,不多时冷风云雾遮挡,这天暗下,又回到秋冬的清冷萧瑟。
皇宫出事后,遂城宵禁加严,夜阑不归闭店时间推前,伙计们收拾完已经休息,老板娘古月也早早入睡。
宁静又普通的夜晚。
然而宁静又普通的夜晚,总有坏人爱干见不得人的事儿……
只见外面吹了风而已,下一眼窗户被利物戳开一个洞,随即一颗冒着白烟的药丸从破洞口塞进来掉到了地上。
转眼,股股白烟飘散整间屋子,同时随着人的绵长呼吸入肺使人睡得更沉。
美女连睡觉都是赏心悦目的,睡颜沉静美丽,让人看了直移不开眼。
燕君莱除外。
门从外面推开,就见她大摇大摆走进来。
没兴趣看美女,她抓起卓上的茶点就往嘴里塞,哪知吃得太急被噎住,赶紧拿桌上的茶壶就往嘴里灌里冷水。
别人闲来无事一小口糕点一小口茶,慢吃慢咽当消遣,不要命似的一把往嘴里塞,不噎才怪。
堵在嗓子眼儿的糕点被稀释,和水一股脑进肚子,她尤为满足深吸一口气,打了嗝,重新活了过来。
虽野惯了行事粗鲁,但不重要的小礼小节她会遵守……
于是,喝完水,用袖口把嘴巴接触到的壶口擦了擦,再放回原位去。
接下来,一边吃糕点,一边打量屋子。
昏暗无光的环境,她能看清布置很简单,不符合古月成功商人的身份,但随处可见的雅致又符合她女子的身份。
窗外秋冬交替,雨雪夹带,而此屋桌上一束花仍娇艳,如此娇嫩的花在寒冬很稀罕,燕君莱不由多看了两眼。
第一眼,没认出花的品种,但觉眼熟。
第二眼,脑海里猛然闪出一张潦草的画,出自江湖第一高手胡疯子之手……
这就是芍药?
乌兰郡土地贫瘠长根草都艰难,没芍药,燕君莱没见过。
但死老鬼喝了酒心情好时,侃大山爱说天南地北的趣事,有提过芍药,说着说着,提笔画下花的样子,让燕君莱长长见识。
不得不说胡疯子的画技高深,初看画没觉着像朵花的样子,可当某一日瞧见实物,无形之中又有八分相像。
又不是瓜脑壳不知季节,他奶奶五六月份开的花,大冷天有当然稀奇。
再之,幽幽花香里有些许若有若无的几种味道,让她想起了泡胡疯子尸体的那锅水……
能有不腐功效的药材,价格高昂,极度稀缺,狐狸脸古月居然用在一束花上……
豪气。
溜达了一圈,燕君莱终于在床头的柜子里找到古月收纳财物的盒子,里面的金银珠宝一出现,让她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当初齐子里说有酬劳,可没细说究竟是多少,既然金主未履行诺言,她来此自讨,便是没上限。
找到了财物,燕君莱没走,依旧四处翻找。
并非贪婪,她心中只是好奇一事而已,而那东西的体积,就算是坏了之后,适合放的地方很少……
翻找无果,她略思索,转身将目光放到了古月那方。
好大一张床,能藏东西。
将手里正抱着的匣子放到桌上,燕君莱慢慢走到床边,趴地上看床下,甚至把睡梦中的古月推开,掀开床铺露出床板,皆空空如也。
她在找白玉。
那么大一块白玉,任谁不心疼。公子哥们打架后,碎掉的白玉被送入古月房里,如今这屋里没看见白玉,想必连同最后从廷尉偷回来的碎片一起运了出去。
这个狐狸脸,燕君莱直觉她不简单,当初不想生事,便保持着距离,不敢多接触。
想想,一个年轻弱女子能在皇都繁华地带开那么一大座酒楼,没点来历手段是不可能的,也不知是背后靠山硬,还是自己个儿手段厉害。
算了,天大的来头都和她没关系。
没了兴趣,燕君莱做正事儿,走回桌边,打开匣子望着里面的东西思索着……
整个匣子一块拿走,多少有点过分。
伸手拿了两颗品色不错的宝石,又拿古月的锦囊装了一袋金锭银锭……
“人弱女子做生意也不容易,好不容易积累点家产,多少也给人留点。”
“可不能学死老鬼做事那么绝,拿点意思意思得了,道上讲规矩的劫匪好歹都会给人留点路费……”
碎碎念着,刚把匣子合上的燕君莱顿住,然后思考着。
“善良”的她……又从匣子里掏了两锭金子揣怀里,这才慢悠悠离开。
要说,她做事确实很嚣张,那匣子就这么放在桌上,丝毫不考虑明早古月醒来第一时间发现失窃,报官抓贼。
想法简单,发现又如何,早发现晚发现,都会发现……反正又不晓得是谁偷的。
……
第九十九章 雌雄莫辨
五羡脚步快些,破院里除了风声只剩静悄悄,她脚踩过枯枝,嚓嚓发出断裂的声音,枯叶或成烂泥,埋护下一年花香。
空气中萦绕着一股香气,随着风意忽浓忽淡。
飘飘五羡踏出的脚步停住,这么个天哪有什么花开,带着一丝疑惑回头,只见一陌生男子站在树下,男子盈盈一笑,清秀俊逸眉目间掩藏着绝色,若是女子肯定是个魅惑的美人,只可惜是个男子,还是个不知身份的人。
脚步轻移,五羡站正身子面纱下一双眼漠然的看着这位颜色极好的不速之客,她可不是什么爱一张皮相的人,美色如毒药诛人心。
男子微微偏了偏头,手里还拿着刚刚取下的斗笠,他悠悠然向前走了两步,眉目轻佻风情万种。
五羡皱眉,挽着篮子的手握着拳,睥睨看着那人带着一分杀气,全身的肌肉绷紧准备开始动手。
见此,男子微微一笑,带着些痞气定定上前就是一步,还没站稳呢!一个篮子就朝他的面门袭来,他伸手一挡,接过那个篮子腰身软软的向后一弯,躲过了五羡一拳。
见没打着,五羡收回手护在胸前,一手向下男子拍去,那人弯着腰的身子还没起身呢!他灵活一偏往了左侧,准备抓住五羡的手。
五羡的手打空了,顺势往另一边躲去,两人谁也没伤着谁。
五羡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也不知是哪个山头的狐狸跑下山了,她向前一步,右脚抬起向那人的裆部踢去。
那人苦笑不得,那人抓住了五羡不安分的脚,准备扔出去。
见状,五羡身体借着那股力另一只脚离地,身姿翩翩然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右脚脱身左脚向那人的下巴踹去。
见着五羡的动作,那人放开抓住五羡脚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五羡一脚踹了空,险险擦过他的脸。
两人的速度极快谁也没让对方吃亏,耳边风声忽响,男子头一偏,脚下也赶紧往一侧躲着。五羡紧追不舍,拳拳带风,虽力道不大但是速度快,让人防不住。
那人躲过五羡一拳后,聚力一拳向五羡肚子打去,五羡侧身退了几步,五羡被打的一瞬间,男子的腰身轻轻一绕避之不及被也五羡狠狠打了一个巴掌,这时两人才各自站开。
摸着肚子,刚吃饱饭就被他踹了一脚,现在隐隐有些疼,原来是个女子啊!说怎么这么大一股香味!刚离得远她看不清这人身上的细节,两人交上手隔进了些,这人虽易过容,但凭着这人的身段体香还有刚才五羡一巴掌手上留着的黑灰,五羡才发觉这人是个女子。
两人各站一方,心里流转着小心思。五羡把有些散落的发撇到了身后,打了一架出了一身细汗,她狠狠喘了几口气,呼吸渐渐平顺下来,这人的身手矫捷和她不相上下,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玉湄儿摸着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已经红了一片,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也只是直直看着五羡,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
打归打,对方也没往死里下手,心思转动,五羡问道:“不知阁下来意为何?”
玉湄儿嘴角带着笑,勾着前胸的碎发,一双巧目看着五羡,夸奖道:“小妹你身手不错啊!”
听着夸奖五羡面不红心不跳,只是淡淡一笑:“你的身手也不错!”
假客套而已,谁不会?夸人一句又不会掉肉。
说完,五羡直直望着她,她还在等这玉湄儿的回答。
玉湄儿微微扬起下颚往旁边示意:“你问那两个小哥。”
五羡侧头望去,后墙外鲜少有人来往,不会有太多人注意,三人从她身边的那里翻了过来。
三人翻过墙,两少年见五羡和玉湄儿,脚步慢慢停下,两人面面相视,五羡的脾气不太好,玉湄儿这人的脾气似乎也是阴晴不定,这两人就这么碰上……
阿麓不知道情况,见有一个陌生人,小短腿叭叭叭的就跑到了五羡身边,终归两人认识了这么久,五羡待她极好,她当五羡如姐姐,自然是护着她的。
阿麓的脑袋一直在面前晃,五羡捧着她的脸,把她移到了一边,便看见了张君正和江骅立身之处,她向玉湄儿那边颔首示意,好言问道:“这个姐姐是谁啊!”话落,阿麓移开了打量玉湄儿的视线向两少年望去,她也好奇这个问题。
两少年不知他们爬进墙之前发生了什么,反正以两人的性子来说,肯定是不好的事,说不定两人都已经结上仇了。
这样想着,两人都不知道怎么给五羡说明玉湄儿的身份。
江骅稍稍退了一小步,他扭了扭张君正的腰,对着他挤眉弄眼,长得挺好的五官此时都扭曲了。
张君正一把打开江骅的手,暗自叹了一口气,咳嗽了一声正了正声气,给两人互相介绍:“这是玉湄儿,她和我们一样想拿刺史府里的东西,我们就打算暂时合作。”
顿了顿,张君正向玉湄儿的方向走了几步,指着五羡和阿麓继续说道:“这是五羡,那位是阿麓,她们都是我们的朋友。”
话落,院子里一片寂静,除去风声还是风声,枯草和长青的树叶唰唰响着,微醺的阳光照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是一片不实迷梦。
五羡与玉湄儿依旧互相打量着,旁人看着不过是小女子的点点心思,只有两人知道,一眼细细的打量戳穿皮相看到最底子里去。
不知这知为何场面依旧尴尬,张君正望来望去,感觉自己气快喘不过来了,他小跑着离开了两人身边。
时间一点点过去,江骅摇摇头靠着墙望着天,女人啊!女人!出人意料的是,就在张君正和江骅以为两人快打起来时,五羡蓦然笑了起来,眼底虽是一片默然,面纱轻扬下面是嘴角弯起。
玉湄儿见她眼一弯,知道她是笑了起来,她微微垂眸阳光落在脸上是一片阴影,旁人不知她在想什么。
五羡走近玉湄儿,正正望着她的眼,一字一顿说道:“姐姐,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感觉你不简单呢!”
玉湄儿的眼睛很漂亮,标准的狐狸眼,眼尾自掩一片春色,眸子黑而深沉,望之令人心神不能自已,魅惑,爱色的男人逃得过吗?
说过几十道了,生在这世道,好看,也会是错。
玉湄儿愣了愣忽地捂嘴一笑,一瞬间恍若灿烂春光:“我嘛!做好事的时候就是好人,恨我的人眼里,我就是坏人,可我同你说,我是个好人,你信吗?”
五羡带着笑,十分客气地说道:“信,我信你是个好人。”客套完,五羡对她点了一个头以示友好,她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不再依依不饶对她纠缠不休,转身就进了破屋。
玉湄儿心平气和抱着手看着五羡的身影,她知道五羡的敷衍,本就是打嘴皮子架,这话也就是说着玩儿而已,怎地要五羡信,因为——这话连她自己也不信。
想着,她暗自发笑,嘿嘿,一个杀手,好人?做好人有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玉湄儿看向张君正和江骅,摇了摇头说起了另一件事:“书房里什么也没有。”
原来,之前她本想着乘乱去刺史府找找东西,意料之中,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东西肯定被转了地方。
玉湄儿突然的一句话,张君正听得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他试探着问道:“你去胡斯那儿了?”
玉湄儿点头:“我去看了看,反正也没事嘛!
第九十九章 冬雪至
燕姑娘异于常人,连带着身上的货都猛得很,所以狐狸脸古月在第二天中午才缓缓醒来。
迷药后劲儿大,醒来后脑袋瓜子昏沉沉,浑身无力。古月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来,捂住脖子抬头扫视了一圈屋子,然后低下头去,用手按揉着太阳穴缓解脑袋难受的感觉。
奇怪,睡个觉,怎弄得骨头都散架了一样。
手上动作忽地停住,她猛地一抬头,眼睛直勾勾望着桌上的匣子……
“何方小人,竟敢在我的地盘上搞事!古先生!!”
“古先生”三个字,响彻酒楼。
刚起床没多久的王周,在大堂里拿着一个馒头正在啃,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
他发誓,来酒楼那么久,从没听到过古月用那么大的嗓门说话。
账房先生老古板闻声赶来,和刚起床的古月不一样,他早已穿戴整齐,整个人精神抖擞。
“月丫头怎么了!”
“夜里有人进了我屋子。”
账房先生走到窗子边上,打量窗户上那个破洞,随即弯身摸了一点地上的白灰,在指尖捻开。
“迷药?”
“嗯。”
“你中招了?”
中招?账房先生认为不存在的,古月虽是一介女流,可从商多年,无论江湖官场经历的事也不少……
不至于在迷药上吃亏。
可古月没回答,表情还很难看,她没注意到,账房先生的表情也很难看……
匣子打开只需看一眼,便知丢了什么东西。
毕竟,原来满满当当全是金银珠宝的匣子,现在就剩些小石头珠子,单手拿着晃都能“哐哐”响。
“呵,碎心烂肚的东西,手真黑,净挑好货拿。”
然后,她怒了。
燕君莱的“心慈手软”,此刻在古月眼里,无疑挑衅罢了——“不好意思,剩下这些玩意儿我看不起,给你留着……”
“狗日的,要拿就全拿走,给我剩两个算什么事!”
“把匣子摆桌子上埋汰谁呢!!”
……
遂城频频生事,现在更是草木皆兵,宵禁后就连狗打街上路过都会被追,狗被追得快累死,趴狗窝里起不来。
欠,连狗都追。
惨,连狗都有窝,她没有。
“阿嚏!”
大冷天躲在某疙瘩犄角的燕君莱打了个喷嚏,以她的体格,压根没想过会着凉,只是嘀咕谁骂自己。
作为夜阑不归酒楼的掌柜,古月会来事儿,看人下菜碟,与官府的交道深,贵族世家的人常来照顾生意。所以偌大的遂城,如此多的酒肉场所,卫少均、周敬其等人会在此撞见,并干了一架。
这女子又是生意人,千金白银如流水打眼前过,收纳的东西自然并非常物。
丢失的宝物价值千金,上报官府,怎么也得是一桩大案,也够廷尉一阵儿忙活。
主要能够恶心叶京塬。
毕竟之前燕君莱犯下的那些罪没结,如今又出一桩案子,就不信他能闲。
可惜了,人心算不得。
摸进夜阑不归偷东西后,燕君莱偷偷关注着夜阑不归动静,哪知风平浪静,照常做生意来着。
奇怪,失窃不去报官。
莫非古月家底丰厚,财大气粗,不在意这些“小碎银”?
不可能。
匣子里的宝物,单拿出一件,夜阑不归半月的流水都换不来,古月没那么大度。
不会是眼瞎,没瞧见桌上的匣子吧……
燕君莱掏出一颗圆润的宝石揣摩着,冰凉的石头在手中逐渐温热,她也没能想清楚古月为何要吃哑巴亏。
或许这女子想法异于常人,毕竟,能与红娘子这匹老马唠嗑的,都不能是正常人。
该不会是赃物吧……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将宝石拿到眼前,细细观察。
金绿色儿的石头,光到中间呈现线状,是稀有珍贵的猫眼儿。
听闻,东元美艳绝伦的周贵妃脖子上就戴了一颗金绿猫眼石坠子,便有传言,宝石带有好运,改变了一位普通女子的命运。
胡疯子曾给燕君莱说过这个传言,当时,他的话可不止于此。
大致意思是:乡下烂丝藤上的窝瓜一朝变金凤凰,八竿子打不到的联系,普罗大众觉着不现实,便把如此励志的故事,全功于一颗破石头。
愚笨,燕君莱当时压根没往人性上想,只是纠结死老鬼说话不严谨,烂窝瓜和金凤凰能有什么联系,压根不是一个物种。
话出口,自然换来胡疯子一顿抽。
话说,遂城真是一滩浑水,她居然与周贵妃容貌相像,连叶婳那老娘们,皇帝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头……
真是的,夜明珠的事儿都没弄清楚,他姥姥的又来些问题。
思考一会儿事,燕君莱觉着自己脑袋都快炸了,闷闷将猫眼石收回囊中,然后,她直直盯着衣袖。
粒粒白雪飘落衣袖,又在眨眼间融化。
愣了一下,燕君莱抬头看向天空,虽然没有笑容,但眼珠子亮晶晶的。
温暖的南方,冬天来得迟些,在北方大雪纷飞半月之后,冬雪终于随风至,一粒一粒,随之是一片一片飘落。
看见雪,燕君莱恍惚间似是回到了乌兰郡,只有下雪后才看不见沙尘的乌兰郡……
没一个地方能和乌兰郡一样,没有春秋交替,夏末就是冷冬,夏天酷热难耐,冬天寒冷彻骨。
雪覆盖乌兰郡的黄土戈壁,不见风沙但见飞雪。
那风雪飞沙,她看了十多年,无数次走进去,又风尘仆仆带着一身伤归来。
第一百章 小投大赚
周使不日便会启程赶往平都,江陵城会表面暂时平静下来,然后平静之下依旧暗流涌动,当然闹腾的最欢的依旧是十里寨那党子“恶匪”。
没有昨日的温和阳光,虽知不日就会下雪,但没想仅仅只隔了一夜,昨日阳光普照,今日便是银装素裹。
每日早起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窗换换屋内的空气,五羡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走到了窗前,就在开窗的一瞬间,她还没看清外面的景象,一阵风吹来寒彻心骨。
于是,五羡“啪”的一声,面无表情的放下了窗,心里骂道:冻死个小仙人,披上外衣怂呆呆地开门走了出去。
出门的一刹那间忽觉有些刺眼,五羡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一小会儿后,捂住眼睛的手慢慢放开,五羡傻呵呵地看着一夜间银白的世界,笑了起来。她搓着胳膊,小跑着到了床前喊着阿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阿麓,阿麓,起床啦!下雪啦!下初雪了!”
“啊!下雪,我知道了,”说完,阿麓拉起被子继续补着刚刚未完的觉。见喊不起阿麓,五羡无奈用力拍了一下被子,暗自纳闷,平日里她起的老早的,今天她怎这多觉,瞥了一眼包成一团的阿麓,去了另一间屋子梳洗。
今日无事,闲暇有余,不必再去酒楼晃荡,五羡坐到走廊,翘着腿撑着下巴望着前方的风景打发时间。
阿麓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她看着落了一地的白色,傻笑着踏着小碎步跑到了空地上踩着冻成了冰的枯草,“嚓嚓”响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久别了两年的大雪,忽然今日造访,江陵平民百姓无疑脸上都笑开了花,这是今年的喜事,都说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要是个好年生。
好年生,好年生,人人都盼好年生,可这个世道不止是老天做主的,人间各有天命之子。
周国,空净的屋内,正中燃着特供皇室的雪银碳。
一年轻男子坐在桌前低头望着手里的东西,桌案上摆着一香炉升起袅袅细烟如天女妙舞姿态轻绝。
周国皇帝济寻翎着脸看着手里的奏折,眼神沉寂看不出意味。
话锋撩机各有心思,这一大半奏折都是要他给吴国下马威的,说过点,就是要他给吴国宣战的。
济寻翎与济寻奕不同,两人虽是兄弟,但毕竟不同母,济寻翎眉眼像了母亲路皇后,整个人看着温和沉静,而济寻奕的眉眼像宁皇后,比那济寻翎、济寻弥这两兄妹多些凌厉。
周国比吴国比吴国温和一些,今日吴多地下雪,周地下了一天的绵绵细雨,昨晚积的薄雪在今早就化了,花园里开得正红的花,受着泠泠细雨,长着今冬最好的颜色。
一个男子低头快步走了进来,祝实单膝下跪在桌前,手里高举着一张信,话音有些急切:“陛下,有消息!”
自知道济寻奕玉牌丢失后,臣子大半都在逼着他给周国示威,一直伺候在一旁的祝武见状赶紧接过祝实手里的信呈给了济寻翎,这或许可以解解两国之间的“玉牌”之结。
济寻翎接过信,信封随意画了一个字,看着这封信,他面上一直没有表情的脸难得显现了一丝笑容,见字,他便知是谁,虽这人已是客。
济寻奕拆开信纸,信里的内容写了一些吴国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吴国哪个官员又纳了一个小夫人,哪个官员又生了一个娃,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消息。
“济寻奕的玉牌找到了,说是被吴国一个边关副将所夺,但这消息有异处尚未查清,使队已经准备启程赶往平都了。”
边对两属下说着信里的消息,济寻奕一边收起信纸,拿出一个盒子把它放了进去,盒子里放着还有许多信,一张一张的摆放整齐,看得出济寻翎很在意这些信纸。
这几日,因玉牌之事,兄弟们到处忙碌布置着,忽听这消息下属稍稍放下了心,不多时,祝实一话几人的心又悬了起来:“陛下,怕是,这些蠢蠢欲动的人不会罢手。”
济寻翎抬眼轻轻一笑:“那是自然,不过,吴宣得拿出他的诚意我才好下手。”已经有周粮丢失一案了,玉牌这事可不能任由吴国就这么搪塞过去,撇开济寻奕与宁后的那些心思,他也得向吴国要个说法。
一个宫人小步走了进来,他跪在地上细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在外面候着呢!”
话落,殿内几人齐齐向他望去,随即再望着济寻翎。
属下们都在看着他的反应,济寻翎脸上的淡漠之情众人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皇后是宁太后的侄女,本就不讨济寻翎的欢喜还天天都在他面前晃荡。
听完宫人的禀报,济寻翎眼都未抬一下就挥手,“不见,让她回去。”
宫人本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硬生生有吞了回去,他低头退了出去,身上出了薄薄一身冷汗。
他刚刚差点给皇后说好话了,感到有些后怕,他狠狠打了自己的脸一巴掌,让自己长长记性。
现下,皇后正柔怯怯地站在树下,一张小脸被冻得青白,见状,曦嬷嬷捂着她冰冷的手给她暖着。
济寻翎不喜她,所以她连进御书房的候着的资格也没有。
雨夹杂着雪粒飘飘洒洒落下冷浸心扉,似有些受不住这冷,宁子蕴把脖子缩进了斗篷暖暖的皮毛里,哈着气望着脚下的水坑,她从水坑里瞧见自己的的脸和头上红色的油布伞。
一霜唤了她一声:“娘娘!”宁子蕴应声回神,她带着些茫然抬头,看见去给济寻翎传消息的宫人快步走了过来。
宫人踏着跪在地上:“娘娘,皇上正忙,请您回去歇息。”
正是预料之中,济寻翎见了她才是奇怪,宁子蕴眼底是平静一片。
他把被曦嬷嬷包着的手抽了出来,柔声说道:“多谢李内侍!地上湿冷内侍起身吧!”
话落,李内侍带着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被一霜扶起身,他连连低头,嘴里不停念叨着:“小的当不起娘娘的道谢。”
皇上虽不喜皇后,但人母家宁家可是护着她的,宫中又有太后在她头顶罩着,纵然皇帝不喜,可没有人敢轻视宁子蕴。
除了济寻翎的常呆的地方外,任她一人在皇宫游走。
宫人传达的意思很委婉,皇上不会见她。
待在这里也是无益,宁子蕴不再多话,她对曦嬷嬷示意离开。
第一百零一章 图粪
一布置华丽的寝宫内,雍容华贵的妇人靠在榻上,贴身的宫人全都被她遣到了外面候着,一男子散着发轻手轻脚的给她捶着肩。
按捏到舒服处宁明苑忍不住哼出声音。
听见这声音,男子的手渐渐不安分,他细细抚着宁明苑的腰身,另一只手细细摸着她的脸,他俯在她耳边细细说着什么。
温热的呼吸扑在耳后敏感处觉着有些麻麻的,宁明苑一脸羞怯笑了起来。
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起来仍是年轻貌美,如二八年华娇媚。
男子在她耳边喃喃讲着情话,宁明苑痴痴地望着他的模样眼里荡着水光,她抬手拨开散在他面前的发摸上他的眉眼,他们不再是少年时了,这个在她心上藏了那么久的男人脸上都已经有了皱纹。
呼吸渐渐热了起来,室内空气荡漾着春潮,男子的手伸进了里衣……
【以下剧情,自行想象】
……
宁明苑靠在男子胸膛,他的胸膛一起一伏,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北至,你也没老啊!”
王北至低头望着宁明苑,周国尊贵无比的太后像个小女子一样靠在他怀里,缓过来后,他起身拿起了脱了一地的衣裳,开口便是情欲过后的沙哑声:“谁说我老了,在过几十年你不一样要求饶。”
见这人骚里骚气的讲着这种话,宁明苑瞪了一眼王北至,上了年纪的成熟女人的声音不再像年轻时那么娇气,身居高位几十年,一举一动一眼一话,都自带着威严,她笑骂着王北至:“流里流气,像个市井痞子。”
王北至捡起地上的衣裳随手就扔到了榻上,如今和济寻翎水火不容,盆里的水已经凉了,他不敢叫人送水进来,只得把盆放在了燃炉上热着,他站在燃炉边回身望着宁明苑:“是!我是市井痞子,要是没我这痞子,你怎么在这后位安然待了这么多年,你哥固然厉害,可济渊的部下全都扶持着济寻翎,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你和寻奕拿什么和济寻翎斗。”
炉子里的火很旺,话说完时,水已经温了,王北至拧了帕子递给了宁明苑让她擦拭自己的身体。
听到济寻翎,宁明苑忽然想起了了另一个人,她接过帕子,脸色沉了下来望着空处的眼神阴冷,一字一句恨不得见血:“济寻弥那个贱蹄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老实本分,比她哥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居然跑到相府去了。”
想到了往事,宁明苑气急,平了平怒气才冷静了一点,她对着王北至诉着哭:“路氏这个女人,活着的是处处压着我,我受尽屈辱,她死了,生下的两个孩子也继续拦我儿的路,这皇位,我定要它是寻奕的。”
把宁明苑的神色变化瞧得一清二楚,王北至皱眉,提醒着她:“别太大意了,这么多年了,你不也没难住他们吗?”
她也不是傻听不进去好话:“放心,我知道轻重,我只身一人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不会让自己栽在济寻翎手上的。”
当初的路枳多厉害,背后靠着路家备受皇宠,可这又怎样!
她还不是死了,路家也散了,从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宁妃做了大周的皇后,草芥起身的宁府今朝终因她起势成了周国第一大家族,而路枳和济渊早就是枯骨一堆,宁明苑的傲气来得理直气壮。
太后不喜花草,她的寝宫外栽种着一些冬不落叶的小树,这里的树比宫里其它地方的树长得好些,这几日连连下雨,雨水积在叶上聚成珠滴落。
“皇后到!”宫人地搀扶着宁子蕴从轿撵下来,宁太后的贴身宫女见着宁子蕴忙迎了上来。
太后和济寻翎不对盘,谁也不愿意惺惺作态,济寻翎的宫妃除了她之外不必每日来给太后请安,寝宫除了悄声行走的宫人静可听风。
济寻翎的这个消息传达下来,不由让许多宫妃舒了一口气,聪明的人很清楚该怎么选。
有母家亲宁家的宫妃不信邪,仗着济寻翎温和,偏生要给宁明苑请安,这一踏进了静安殿,就连带着娘家一块失了皇宠。
进殿时,宁明苑手里捧着一本书靠在榻上消遣时间,宁子蕴福身:“子蕴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娘娘万福金安。”
闻声,宁明苑看了一眼宁子蕴,柔声训斥着她:“哀家是你姑姑,你叫什么太后!你这孩子一天非得搞得那么生分。”
说完,宁明苑扬了扬下颚示意宁子蕴坐着,一霜从地上起身低头站着宁子蕴后侧伺候着,宁明苑身边的大宫女低头奉了一杯茶。
宁明苑哥哥宁明启有五个女儿,宁子蕴排行老四,庶出,是性子最懦弱的一个,带着其他的原因,几人商议着便选了让她进宫。
虽说是自己侄女,但是宁明苑对宁子蕴的印象就是,温顺怯懦听话安静,除此,再无其他。
说实话她有些不喜宁子蕴,见她,宁明苑就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她有些嫉妒,嫉妒宁子蕴懦弱不堪却好命的有宁家撑腰。
茶香清冽,喝了一小口热茶暖了暖身子。宁子蕴虽说入宫多年相伴于宁明苑身边,但她和宁明苑一直都不亲近,作为一颗棋子,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子蕴,昨日你又去过皇帝那里了?”宁明苑望着书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问着宁子蕴。
宁子蕴端坐着乖巧点头,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的:“昨日去了,但皇上没理我。”
话落,宁明苑依旧未抬头,她暗自嗤笑,要是哪天济寻翎搭理你了这才奇怪,当然,这话没有说出口,她只是随意安抚了宁子蕴一句:“难为你了。”
这多年了,济寻翎压根就没搭理过宁子蕴,对于这事,不只她,所有宫人都已经习惯了宁子蕴是一个不能惹的不受宠皇后。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室内越来越安静,见坐够了时辰,宁子蕴福身告退:“娘娘,子蕴就不叨扰娘娘歇息了。”
依旧是在叫“娘娘”,宁明苑习惯了她这种性子,知她是严谨宫规便也没说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淅淅沥沥一直都在下着雨,路边跪拜的宫人膝盖自然也是湿的,都是可怜人,来到这肮脏之地怎么安然脱身,宁子蕴知自己身边全是未亮爪的恶狼,褪去青涩懵懂时的胆战心惊她如今变的十分平静,除了平静别无出路。
手捧暖炉轿撵转过了一道道宫墙,她往一旁望去,虽不是春,但这时候的花开得正好,傲然凌冽娇宠枝头,这种势头独一无二无人可夺,春色再好也不过冬开一花。
济寻翎望着宁子蕴的轿撵消失在视线里,他神色宁静抬眼把视线放在景色上,虽不喜宁子蕴,但她还是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皱眉眨了眨有些酸疼的眼,这几日忙得太过了,眼睛有些疼。
今日无事,他便站在台阶之上赏着雨,朝臣依旧在别有用心地蠢蠢欲动,济寻翎却不慌不忙,只有祝武等人才知道,他是在等着吴宣的动静,不过这一等,倒是等来了别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