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菡萏曲TXT下载菡萏曲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菡萏曲全文阅读

作者:清越如霁     菡萏曲txt下载     菡萏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菡萏曲全文阅读

完结感言与番外预告

    从今年2月开始到5月结束,《菡萏曲》陪伴我走过了105天的历程,我从未想过自己能写下这么多文字,虽然成为一名作家是我从十岁起的愿望。

    作为一名新人作家,这算是我的第一本书,于我而言,《菡萏曲》给我许多宝贵的经验,也让我明白写作需要天赋,也需要努力勤奋。感谢编辑大大无微不至的细心解答与流程指导,感谢坚持没有中间断更过的自己。

    这周忙于论文和辩论赛,下周一起会轻松一些,结束后会放出几个番外,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2020.6.8

第1章 初世

    风裁醉柳春寂寂,烟拂枕上漏珊珊。寒蜩初鸣星辰换,池荷清晓人未还。

    久视元年,六月初七,毓山里的冰湖内,千朵朱华一夜齐绽,蔚为壮观。层层叠叠的梨海绝境环绕着的缡云山庄便矗立在毓山山腰处,清风送过芳菲,下得一季雪白,便染得竹亭轩榭宛在云间仙苑。

    十多年前,传说夏州毓山中有冰湖朱华显圣之象,欲从往之之徒不计其数,却大多被山中奇阵迷了方向,偶有几个略通奇门遁甲的,却也在那万丈高崖间,丢了性命。久而久之,那本是世人眼中的祥瑞之地,也无人有兴趣提起。

    “令月吉日,始加发髻。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清清泠泠的女声不紧不慢地徐徐念诵。

    翠竹修傍后掩映着的前堂里,那妇人身着浅碧对襟襦裙,肩上添了件青色的半臂,腰间束着云锦穿花七宝带,一只金缕缠珠翡翠佩细细地绕在缎带上,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

    清秀大方的容色随着手中的动作变换一颦一笑,柔和地给身前跪着的女孩子别上一只白玉玲珑簪,又仔仔细细地瞧了许久,才满意地笑着说道,“我们的菡萏今日便是及笄年华了,不再是个小丫头了。”

    “姑姑,菡萏如今也是个大人了,我想——”那女孩子抚了抚头上的簪子,抬起头来看着被称作“姑姑”的苏未央,曜石般明厉的眸子眨了眨,绯色的嘴唇抿了抿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苏未央轻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白色袄裙的孩子,这个一脸尤未脱去稚气宛若甫出林的小鹿,却隐隐让人难以忽视她身上那股势压天下的绝伦风骨。匣浅难掩玉龙鸣,她的小女孩终归是要离开这小小的毓山了。

    “菡萏还是要下山吗?”苏未央走到供奉着先祖牌位的案前,背对着苏菡萏悠悠开口。

    苏菡萏冲着姑母定定叩首,眉眼间皆是清俊纯粹:“姑姑十年教养之恩,菡萏铭记于心,今已成人,必当下山夺回父亲家业,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我记得菡萏并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孩子。”苏未央转身,扶起菡萏,自三年前,她央着自己说起父亲与家世,便一直争着要下山夺回苏家。

    被缓缓扶起的苏菡萏一顿,依旧向姑母求着她答应自己下山的请求。

    苏未央静默着没有说话,菡萏见状,便垂下头不再言语,夏夜里静静地,只留得远处的蝉鸣,还有清风锁过竹林的幽香与轻语。

    “那就去吧。”半晌,苏未央看着门外来来往往的飞燕,笑了笑,“若不去试一试,选择的对与错,无论旁人怎么劝诫,都不过是白费口舌,倒不如自己背负上所谓的无知又无悔的决定,无论最后是悲或喜,都是一番大彻大悟,只可惜,永远回不了头罢了。”

    她说这话时眼底深邃,隐隐透着些怅惘。

    “姑姑,你放心,菡萏是深思熟虑过的,万不会行偏踏错半步。”苏菡萏仍是半带稚气,似乎并没有理会姑母说些什么,见她同意,便不由得喜悦地笑着,又怕姑母反悔似的,连忙急急地保证起来。

    “再说,姑姑这十年对菡萏的教养,菡萏的武功绝不会在任何一个人话下,哦,当然除了您,我断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去。”

    “菡萏,你十年来未曾踏下毓山半步,世间万物,不是凭功夫论就高低,你自幼读的权谋之术也终归是纸上谈兵,江湖上比利刃青锋更可怕的,是人心。”苏未央担忧地看着菡萏,轻轻抚上她的乌发,心里百转千回。

    菡萏忽地转过头望着姑母,清冷的眸子饱蘸了屋檐外的婷婷月色,浅浅地笑着,有意无意地徐徐说道:“姑姑,菡萏从未想象过江湖有多险恶,因为它的险恶远远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苏未央一愣,看着菡萏忽地认真起来的小脸,一双明眸淡淡看向苏未央,却觉得她陌生又熟悉。

    苏菡萏却又嘻嘻地笑了起来,晃着姑母的手,就像小时候一样:“姑姑,尽管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苏未央回过神儿,看着她狡黠又如孩童般恪纯的眸子,微微愣了一下复又点头说道:“菡萏,我虽在毓山二十年,可这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

    “如今江湖上共一教二派三阁四世家,一教是嘉州璇教,二派指金州无影派与楚州昆玉派,三阁指的是凉州的封狼阁、庐州东紫阁和并州定武阁,四世家指的便是寿州言家、凉州元家、楚州风家以及长安城里的苏家。”

    “这些世家门派百年来互相之间的关系已经藕断丝连,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苏家这十几年被那些个绣花枕头弄得乌烟瘴气,与江湖各派日渐疏远,不过菡萏还是要谨慎处理这各个门派之间的关系,否则必然后患无穷。”

    苏菡萏静静地听着,蹙眉沉思,又重重地应了声“是”,却又在思考怎样才可摸清这些错综复杂又或明或暗的关系。

    她忽又想到一个人,既然他是言家的少主,定然知晓其中池水深浅,只是他么,那么多弯弯绕绕又甚少言语,与其盼着他会不掺半点儿假话地告诉自己,倒不如自己亲力亲为地来得容易。

    “天色已晚,既然菡萏不愿意多留几天陪姑母,那就早点回房打点行装吧,明日还要赶路。”苏未央笑笑,看着眼前这个倔强又好胜的孩子,突然觉得本已应该习惯孤独的自己害怕极了独自一人的等待。

    “姑姑,等夺回了苏家,菡萏就可以和姑姑天天看看长安城的风华异彩,到时候我半步都不会离开姑姑的,我还怕您嫌我烦呢。”菡萏笑嘻嘻地,大大的眼睛弯成一双月牙。

    “菡萏安慰姑姑的样子真是越来越像你父亲,偲瑾小时候就喜欢一副笑嘻嘻的样子,成天没有烦恼似的。”苏未央看着菡萏,不经意地说着。

    菡萏并不喜欢姑姑谈到父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复又笑笑:“是吗。姑姑,不早了,菡萏先回房了,您也早些休息。”说罢,看向苏未央,见她点点头,便向房中走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山间飘起了丝丝细雨,晨风摇得庭中的翠竹叮铃作响,拍醒了栖歇的飞鸟,叽叽喳喳地飞向更远的柔光,恣意地穿梭在雨丝风片中,浑不介意似的。

    苏菡萏牵着马儿,挎着包袱,头上顶了个帷帽,愈发衬得她神采奕奕风韵无双,绯红色的嘴唇微微上扬,对着倚着竹扉的苏未央笑道:“姑姑莫送了,菡萏告辞。”

    苏未央从屋檐下走出,雨水便柔和地贴在她的碧色襦裙上,她眉头未皱,只是堪堪望着菡萏,拉过她的手,递过一物。

    苏菡萏摊开手掌中的冰凉,竟是一枚螭纹玉莲翡翠佩,玉佩的背后,以遒劲的风骨,刻了个“苏”字。

    “菡萏,这是苏家历代家主的信物,你所谓的伯父们久寻不见的东西。”苏未央看着菡萏不解的神色,缓缓说道。

    苏菡萏一愣,时光岁月宛若折回到不愿提起的从前,仿佛孩提时那只消失不见的纸鸢又被娘亲追回来,甜笑着交给她,摸着她额前的发笑着告诉她,菡萏儿,再也不要这么粗心了,不是所有失去的东西,娘亲都能为你追回来的。

    苏菡萏凝视了许久,缓缓道:“姑姑,这是不是我——”

    “嗯,这就是你五岁时从大火中抱出来的匣子里带着的翡翠佩,无怪他们一直找不到,谁会想到你阿爹把它交给了一个已为他人新妇的女人。”苏未央淡淡道,“菡萏,姑姑现在物归原主,除了是家主的信物,必要时,它还会给你意外之喜。”

    “是什么惊喜?”菡萏笑了笑,把它收好。

    “你觉得现在是必要时吗?”苏未央笑道,看着眼前这个猴急的孩子。

    “姑姑真小气,菡萏走了。”菡萏冲姑母一笑,既而正色地作了一揖,“姑姑珍重。”

    “你所需要的一切姑姑都给你打点好了,路上小心。”苏未央点点头,看着带着帷帽的苏菡萏打了个呼哨,飞快地踏马离去。

    她轻轻地合上竹扉,不知悲喜地叹了口气,她不明白,本应该欣喜万事顺遂的自己,为什么看起来可怜又悲哀,她摸了摸菡萏曾送给她的竹簪,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此去经年,不过一场,物是人非。

第2章 萧允

    迢递遥遥河汉星,流光袅袅织女情,长夜漠漠光不度,月华缕缕道清灵。

    雨下到正午便停了,山林里的夜空斑驳在繁密的花树间,天上的星子是那般的多,就像倾了一池的明珠,自自在在的浮沉着,那样的空灵恣意直叫那月华躲在薄云后。

    能在夜里找到一间山脚的山神庙,苏菡萏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很。这庙里已是断壁残垣,染灰的经幡落寞地在夜风里毫无声色地低垂着,看来已经废弃了不少时日了,菡萏期期艾艾地想,可是空气中突然弥漫着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着实令她些许不安。

    怕什么?苏菡萏忽地觉得有点儿好笑,拴好了马,正打算去林子里拾捡些枯枝烂叶,却听见一声呻吟在耳边。苏菡萏立刻没了动作,警觉地握住腰间的月华莲纹佩带,她知道,那个人必定已经发现了自己。

    苏菡萏听了半天也再未闻得声响,她虽知道姑姑不许她遇事轻举妄动,但自信如她又素来没有什么耐心,便用十足的内力抛出句清清灵灵的话语:“晚辈误入山林,天色已晚无处安身,特来借宝地暂住一日,不料惊扰了高人,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周围却是静悄悄的,只余下她清冷的语调在这处小庙里回荡,许久才传了一片微弱的喘息声。

    “我暂且还杀不了你的。”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是这般叫人不悦的话语。

    苏菡萏有些恼,但不想还未到关内就惹是生非,听得那人的声音,已是虚弱不已,她这次一听,就知道声音是从那神像之后传出,牵好牛毛银针,向那里走去。

    地上的血迹已经干了,只余下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被沉灰掩在无声中。

    那个少年躺在一堆干草里,顺带枕着一片殷红的血色,血迹淅淅沥沥地从庙后的破洞点缀到他胸口的箭伤上,那是一只白羽箭,错落的花纹似乎是胡人的手笔,堪堪插在那绣着西番莲的宝蓝色骑装上,似一湖静水上长了一支鸢尾。

    “吓得呆住了么”他不屑似的开口,十分不喜她眼底里的那份探究。鸦青剑眉不由得皱了一皱,在黑夜中依旧闪耀的鹰眸里略略带了些褐色,玉石雕就的管鼻愈发衬出他的坚毅气魄,冷漠的嘴角微微扯出了一丝嘲讽。

    “不知公子是谁,竟遭如此毒手?”苏菡萏没有理会他的不善之语,只是依旧看着他,语气中尽是关切,抑或好奇。

    “你是谁?这样的天色来毓山做什么?”十八九岁的少年认真地凝视着她,凝视着那样一双似乎看透人心的清澈明亮的眸子,小巧玲珑又不失风韵的鼻子,樱桃色的嘴唇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却又叫人觉得她有如莲花般只可远观地在那里婷婷立在云端,清傲而大方,让他难得的有几分失神。

    对于对方又抛回来的问题,苏菡萏一边捯饬着干柴,一边回答着:“小女名叫菡萏,家住灵州东郊,因听闻毓山上有冰湖朱华胜瑶池的仙境,心生向往,仗着几分自幼学的招式,偷偷跑来,因着怎么也走不过那片梨花乱阵,不得已才下了山。”苏菡萏自顾自地说着,自诩带着三分凄苦,但她知道不用看那男子的神色也会明白,他怕是一分都不会信的。

    “菡萏吗?名字起得倒是贴切。”那人好笑似的皱皱眉知道自己问不出这小丫头什么,豆大的汗珠滚过他的脸颊,却依旧事不关己一般,就像习惯了深深的箭伤。

    苏菡萏见他未再探寻自己的来历,知道那人觉得自己构不成威胁,这般的自信在菡萏眼里都不过是鲁莽与狂妄,面上波澜不兴,心底暗自嘲弄与探究。

    那人又轻轻哼了一声,捂住伤处,粗粗地喘着气。

    苏菡萏觉得这个人虽然讨厌脾气又差,但总不能见死不救,便歪头笑着说道:“菡萏在家时粗通岐黄之术,不知公子可否让菡萏一试?”

    “好。”这个人答应的如此脆快,让倒是苏菡萏有些讶然,这般自信狂放的人,虽是世间少有,但怎地一个个全出现在自己眼前。

    她借着火光,用小半壶酒水净了手,再把那鹿皮靴子里藏的乌金小刀放在火上过了几次,这才缓缓除下箭伤旁的碎布。

    那人看着苏菡萏认真又从容的模样,心里自是意外,对菡萏的兴趣不由得又添了几分。

    “公子不必勉强。”苏菡萏见那人脸色苍白不堪,心底其实加了句“疼就直说”但终是忍住了。

    当那满是回钩倒刺的白羽箭取出时,苏菡萏才看清这漠北雕花镂空的箭身,这种入肉回钩的羽箭是塞外的样式。苏菡萏平静地为那人包好自己随身带的纱布,却瞧见那双鹰般的眸子深邃得盯着自己。

    “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弄些紫珠来,幸好来这的路上见过这山里有一片白棠子树,用紫珠止血养伤再好不过。”苏菡萏一边神色自如地说着,一边用水壶中的水净手。

    他静静地看着那沾了殷红血迹的手,芊芊细细,却有常年手执兵刃的茧子,他一时间竟然非常好奇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底细,绝不是他眼前这个笑容干净而略带狡黠的样子

    “元萧允。”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难掩骄傲,在寂静的古庙里好似一声孤狼的叹息。

    “公子说什么?”菡萏用帕子擦着手,冲他笑笑。

    “我姓元,萧允是我的字。”元萧允又低低重复了一遍,继而冷淡地翻过身去,累极一般睡了过去。

    苏菡萏神色淡然,心里却是十分复杂,眼前的这个人,普天之下,姓“元”之人本就少有,惹上这样血光之灾的更是少见,不知道他与姑姑口中的凉州元家是什么关系。

    她瞥了一眼手中的白羽箭,似乎是书上画的契丹贵胄专用的式样,看着元萧允,苏菡萏摇摇头,不愿意再去想,这个陇右的元家,大抵与自己没什么关系,轻轻地笑着:“萧萧马鸣,允矣君子。公子的名字是出自《诗》么?”

    元萧允仍旧背着身子,眼睛却是亮了亮,在漠北,除了给他起名字的汉人母亲,鲜有人能明白他名字的含义,苏菡萏却是轻轻巧巧地说个明白,而这个女子听到他名字时的平静,更是让他思虑翩转,或许真的是她不谙世事,高洁出尘。

    元萧允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荷花香,没有做声。

    苏菡萏见他未有言语,以为他沉沉睡去,自顾自地往火里添了些柴,折腾了一夜的她早已疲惫不堪,身体抵着元萧允对面的那堵墙,盖着披风困倦地睡着了。

第3章 条件

    晨风拂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哗哗作响,清清泠泠的溪水淙淙而过,透着浅底游鱼,映着天青如碧。

    苏菡萏起身时,见对面的人依旧是那副仰靠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上嘴唇有些苍白,苏菡萏略有迟疑,但还是悄悄解了披风,仔细地为元萧允盖上,漠北元家,她迟早会与他们打交道,凉州的元家突然出现在小小的夏州毓山,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是今日顺手救这人一命,日后相遇,亦是有几分人情薄面的。

    苏菡萏见他犹未有动静,便起身出了庙门,细细地在溪水边弄着头发,秋天的溪水已有些微凉,淌过苏菡萏的脸庞,痒呵呵凉丝丝地逗得她直笑。

    元萧允伏身在门后,静静地看着她,看她一头黑发若瀑,恣意铺散于清风之中;看她一身罗裙似莲,肆意摇荡在晨光之上。

    元萧允不自觉地抚上手中的那件月白锦缎披风,淡淡的荷花香让几许失神萦绕在他的心头,却有种能遇见她的庆幸与畅快,这毓山上贸然出现的少女,让他感觉就像喝了最烈的美酒,骑着大漠最狂野的马,射下那塞外最凶狠的头狼。

    那样的几分倾国不可亵,风华绝世怀高洁,是漠北那些豪放大胆,热情地像一朵朵火红的打碗花的女子们不能拥有,甚至是不能奢求的。

    他带着几丝怅惘,虽狐疑女子的身份是否是二叔最得意的花刺,但骄傲若他,心头那份狂傲与笃定却慢慢让他平静又欣喜。

    苏菡萏回来时,元萧允烧起的溪水已经沸腾开来,水汽氤氲弥漫在狭小的陋室山坳里。

    “去哪儿了?”元萧允朗声问道。

    “去找了些紫珠,对公子的伤再好不过了。”苏菡萏用罐中的清水清洗着紫珠。

    “往后还是莫要单独行动了。”元萧允缓缓说道,神色中却是不容置否。

    “哦?”苏菡萏未抬头看他,只是一味地摆弄着药材。

    看她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自傲若他已是略有愠色:“这林子里不安全,还是待在我身边吧。”

    “公子这是要保护菡萏么?”苏菡萏抬头看着这个十七八的少年,心中几丝好笑,面上却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元萧允知道她在怀疑自己身负重伤,却依旧神色偏执:“萧允自是要保护姑娘,怎么,姑娘怀疑元某的能力不成?”

    苏菡萏依旧那副温婉不惊的样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公子要保护菡萏,菡萏只觉得荣幸,哪里有不信的道理。那菡萏在此谢过了。”

    “不必。”萧允听她答应,心中陡然升起几分畅快,褐色的眸子也登时亮晶晶的,看着菡萏为他敷好药,伤口虽痛,却依旧未皱一皱眉头。

    “这伤口裂过一次,看来若是要完全恢复,也要等些时日才成。”苏菡萏上好药,倒着壶中的水来净手。

    “等不了几时了。就算我能等,那帮鹰犬早已等不及,我们得尽早启程。”元萧允自己缠好布条,一副漫不经心地说道。

    “诶,公子,菡萏又没人追杀,自是不急的。”苏菡萏收好水囊,悠悠说道,“既然公子心急跑路亡命,那还请自便。”

    “你——”元萧允瞪了眼菡萏,他只觉得这个表面温婉恪纯的女子,内心实则难以捉摸。

    “不过做事要有始有终,公子这般境况,若是茕茕一身,定是寸步难行,菡萏愿意舍命陪君子,不过。”苏菡萏看着他,笑着说,“以后,还望公子对今日之情,念念不忘。”

    元萧允冷哼一声,眼底打量她和之前判若两人的举止形容,扬着头对菡萏说道:“这是自然,像元某如今的穷途落魄,怕是今生罕有,这样的经历自然没齿难忘。”

    “嗯。”苏菡萏颇满意地点点头,朗声说道:“不早了,明日天亮即刻启程,公子早些休息。”

第4章 遇伏

    晓吐芳心零宿露,晚摇娇影媚清风。山道旁的拒霜花开得正艳,在夕阳的余晖里摇曳生姿。

    骑马在这山路间满是颠簸,元萧允的伤口被扯得裂开。

    苏菡萏只好搀扶着元萧允下马而行,虽然他在开始一直地拒绝着,但走两步就要扶着那拒霜花枝,大口喘着粗气的狼狈样,让他还是服了软。

    “这身血气迟早要把那帮苍蝇招来。”元萧允皱皱眉,看着身上早已凝固的血迹。

    “元公子莫怕。”菡萏淡然一笑,还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元萧允被她这么一拍,心中更是憋闷,堪堪要呕出一口血来,虚弱地在一旁咳嗽不已。

    “元公子你这是怎么了?”苏菡萏一脸惊慌,心中却觉得好笑不已,这般的舒畅令她格外开心。

    元萧允正欲抬头看她,却猛地将她推开,伸手抓住迎面而来的一把流矢箭,那箭速度之快,令他手心生生磨破了皮,溢出了血,但元萧允却冷静异常,狠狠地盯着那箭来的方向。

    “快走。”苏菡萏拉过他,快速地奔向路边的一块大山石之后,又冲马拍了一掌,想放跑了它,但马儿依旧不情不愿地徘徊在一旁。

    苏菡萏看着越来越多的飞矢,急道:“阿雪,一会儿再回来找我。”

    踏雪极通人性,听了这话,也就迅速地离开了。

    “是伤了你的那些人吗?”苏菡萏看着面色若冰的元萧允。

    “二叔非要我来个死要见尸,我偏偏送他个活要见人。”说完,元萧允便要提着九魄青云刀跳上巨石。

    “公子伤口未愈,切莫白做牺牲。”苏菡萏一手便将他拉了下来,几乎是一个踉跄,“他们可是来取你的性命的?”

    未等他怒言相向,苏菡萏又是那样的清伶冷静:“既然如此,那他们就不会轻易取了我的性命的吧。”

    “可笑。”元萧允冲她一吼。

    “还要劳烦公子等我一会儿。”苏菡萏也不介意一般,拽开腰间的月华莲纹佩带,松散着玉脂白的胡裙向外走去。

    “菡萏不要——”元萧允一抓,却只是几分青丝从指间划过。

    “还劳烦元公子莫要给菡萏添乱。”苏菡萏勾了勾嘴角,笑嘻嘻地说道。

    “这个女人!”元萧允神色冷冽而愤怒,又因着伤口牵动难以活动内力,只得急急的立在石头后面,担忧地将她望着。

    流矢迎面的扑来,倒像是姑姑曾经调动漫天梨花如雨,教她闭闪之术。

    苏菡萏腾身一跃,旋转着身体,那手中的月华莲纹佩带好似一条轻灵的游龙在她身侧环绕,那些暗箭弹在佩带上镶着的一排玉扣上,叮叮当当地好似淙淙小溪流转在玉石之间。

    二十三个!

    苏菡萏冲着那流矢飞出的数目与方位,数出了人数,轻蔑一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佩带白绫侧绕着将飞箭一卷,又是背手一抖,一阵细雨梨花将那些流矢统统送回了树林,惹得一阵燕雀惊飞,引得一阵哀号惨叫。

    十七个!

    流矢不再飞出,苏菡萏落在地上,等着那些人从暗处出来,她明白,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不其然,十七个膀大腰圆的胡服蒙面人从林间握着柳叶金环刀阔步走来。

    “二叔的亲卫。”元萧允在巨石后暗暗叫了一声不妙,神色难看地盯着菡萏。

    “把那小子交出来,这件事与你无关。”领头的那个蒙面人不耐烦地冲她叫喊,他明白这个女子非池中之物,还是少招惹为妙。

    “那流矢不长眼睛,你们也不长眼睛么?刚刚分明要取我的性命,如今这副不管己事的无辜样子,是冲我摇尾乞怜了吗?”苏菡萏不在乎地说道。

    “你这丫头——”那领头的提到迎面逼来,未等他近身,苏菡萏长绫一挑,缠住了身侧的一个喽啰的金刀,又是一拽,那金刀堪堪飞入领头人的胸口。

    十六个,菡萏笑笑,看着倒下人一脸未知未觉的惊恐,这般的速度与力道,让其他的蒙面人骇得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

    那群人顷刻又反应过来,把苏菡萏围成一圈,互相使了个眼色一拥而上。

    苏菡萏挑挑眉,猱身而起,踏着明晃晃的柳叶金环刀,一个跟斗头冲下,绕着长绫扫过一众人的脖颈,那月华莲纹佩带的边上滚了一圈锋利的金丝,鲜血涌出,倒了一片。

    七个!

    苏菡萏挑起地上一把柳叶刀,在白绫一端缠着,轻盈地划过,捅入身侧人的心口,那种入肉的声音,让她有几分痴沉。她有些讶异,自己为何没有第一次杀人的不适与愧疚。

    趁着她出神,身后一阵寒风拂过,那蒙面人劈头倒刺而过,苏菡萏用白绫缠过一边的人,“咔——”的一声,那刀深深没入那人的胸口。

    苏菡萏将白绫的两头都绕上了柳叶刀,缠在腰间飞旋,右手一扥,左手一挑,堪堪四声惨叫。

    一个!

    那人见状惊慌欲逃,却被苏菡萏用长绫拉在身侧,捆得他不得动弹。

    “这山林里还有你们多少人?”苏菡萏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平静地问他。

    那人没有答话,登时却抽搐起来,嘴角的黑血汩汩流出,竟是已然咬破舌下毒囊,自尽了。

    苏菡萏摇摇头,看着一地狼藉,面上有些厌恶,心中却是陡然带着几分快感,这样的场景与当年多像。

    “都死了?”元萧允从石头后面出来,这样龟缩在一旁的经历,让他无奈又格外恼火,见她的武功竟如此高强,还是敛了神色。

    “嗯,元公子莫怕。”苏菡萏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映着他玩味的笑。

    “怎么办啊。”萧允回过神,轻轻低语。

    “嗯?”苏菡萏疑惑地看着他。

    “我对你的兴趣越来越深了。”元萧允哈哈大笑,给苏菡萏一种天地皆为他所有的错觉。

    “市井小民怎堪入公子青眼。”苏菡萏淡淡说道,面带娇俏。

    “我元某入不入得眼的还不是你这市井小民能够说得上话的。”元萧允轻笑地看着她,似在嘲弄她那副温婉可人的假皮囊。

    “元公子说笑了。”苏菡萏咧了咧嘴角,不再言语。

    一阵飞扬的马蹄声传来,她的阿雪已是亲昵地蹭着她,“元公子,恐怕这林子里还有欲对公子不利之人,我们还是尽早出山吧。”苏菡萏对他说道。

    “帮我把伤口缠紧点,我们骑马下山。”元萧允恢复了凝重的神态,冲她招招手。

第5章 惊梦

    仰而望兮山高高,清而明兮月皎皎,长河光度星月随,鱼龙浅卧彩云追。彩云追,落花飞,梦回往事心恨谁。

    洞中燃起阵阵烟火,身侧的元萧允已然睡去,苏菡萏静静地往火中添着柴火。

    “怎么还不睡?”元萧允的声音静静地传入耳畔。

    “我还不困呢。”苏菡萏朝他笑笑。

    “在担心那些人追来吗?不怕,二叔的亲卫,总共没有五十个,你如今这一下子杀了二十多个,他们应该是元气大伤,没有功夫理你了。”元萧允嘲弄地说起他的二叔。

    “我杀了一半的人,他们不复仇才怪呢。”苏菡萏笑出了声,丝毫没有畏惧与震惊。

    “哪来的这些歪理。”元萧允见她不慌不乱,不由得心生赞叹,却笑问道:“你怎地不问问我与我二叔之间的瓜葛。”他说这话时还带着几分自己没有价值一般的丧气,他是不愿旁人听的,但她,是他毫无疑问的例外。

    “到底是公子的家事,菡萏一个外人插什么嘴?”苏菡萏清清冷冷地笑着。

    “怎么这般冷漠,好歹我们也有共过生死的情谊。”元萧允冲她一笑。

    “不敢不敢,公子虽负伤在身,可到底是身份高贵,菡萏怎能与公子共生死。”苏菡萏温柔一笑,却是在嘲讽元萧允负伤在身,只能在石头后面束手无措。

    “你——”元萧允哪里受过这般嘲讽,狠狠瞪了她一眼,却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冷哼一声,又转移了话题:“你先睡吧,累了一天,我在这里守着。”

    苏菡萏见他这般,也不愿再调侃下去,轻轻伏在火堆旁,愣愣地看着那一团火苗,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慢慢映着熊熊烈火。

    火,火,多像那日的大火——

    那一年她五岁,或者六岁。那样不可触碰惊动的往事,让她的记忆有些模糊。

    小小的苏菡萏坐在阿爹的膝头,她记得,别人以为她全都忘了,她的阿爹叫南宫辰风不是苏偲瑾,而那时的她,叫做南宫菡萏。

    阿爹抱着她,月色透过窗棂,映着他眸星如弁,月辉清冷,亦是给他罩上了几分不安与悲戚。

    “涟城,今天是菡萏的生辰。”阿爹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你总叫我不要记恨,不要彻查初五,可若不是她,我们一家也不会天人永隔。罢了,我守着菡萏儿平安长大便好,可是我已多次上书求乞骸骨,可却是一直未得回音。我怕是,怕是有大事发生。”二十多岁的阿爹面上带着沉沉的忧郁。

    记忆中的阿爹是个总想归隐山水间的将军,可是圣上惜才,未曾允了这辞官之请。阿爹总是忙忙碌碌,偶尔得空便对着那幅画像絮絮叨叨的,画上的女子一身月白色的齐胸襦裙,手执一柄荷花,清雅的笑颜让那份恰到好处的绝世风韵衬得活色生香。

    画上那个温婉淡雅的女子是她的阿娘,那时的菡萏不知道,这样柔弱的阿娘竟然会是鼎鼎有名的杀手。

    “阿爹,不要难过,娘亲会生气的。”菡萏伸出小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年纪轻轻的阿爹已经有了一片短短的胡子,扎着她的手,粗糙的感觉,叫敏感的她骤然升起几分伤心。

    忽地,一阵轻响,阿爹身形一闪,将她拉到一旁,他一扬手,一支毛笔打灭了桌上的烛火,月光下,那只飞镖钉在了娘亲的画像上,幽幽地泛着绿光,门外陡然传来了杀喊之声。

    阿爹轻蔑一笑:“这么快就忍不住动手了吗?”他提起架上的长剑,目光冷冽而狠厉,这样的阿爹,苏菡萏从未见过。

    “阿爹?”菡萏拉拉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叫着。

    辰风蹲下身来,不忍而担忧地注视着她:“菡萏,一会儿跟紧阿爹,知道吗,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你还记得去姑姑家的路吗?待会儿阿爹带你出府,你就去找姑姑,好吗?”

    她虽然不解,却依旧乖巧地点点头,这样凝重而镇静的阿爹,他的反常,反而叫小小的她有些恐惧心悸。

    辰风冲她紧迫地笑笑,将画像一旁的八宝玲珑函交到她怀里:“这些都是你娘亲的东西,如今,阿爹交给你,菡萏儿要好好保护它们。”

    她拿过盒子,还未说话,门便被狠狠地踹开,重重的雕花楠木门一下子砸向屋内,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她一个激灵。

    阿爹右手提剑,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菡萏儿莫怕,有阿爹在。”

    四五个黑衣人一拥而上,挥舞的刀刃在月色下散发着令人生寒的锐光。

    阿爹说,菡萏,闭上眼睛。

    她鼓足了劲儿才将眼睛死死闭上,兵刃碰撞的叮当声,利剑入身的爽滑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桌椅撕裂的撞击声,在她脑海中构成一幅幅生动而惨烈的猩红画面,她想狠狠地叫出声来,可恐惧像一只大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她什么也发不出。

    “菡萏,走——”阿爹拉住她,将她从那片诡异的幻境里拉出来,她强压着心头的不适睁开眼睛,可她发现,现实却是比幻境更加惨烈。

    阿爹拉着她从断肢残臂上踏过,一路上都是狰狞的面孔,绝望的面孔,不甘的面孔,那些面孔贴着地,淋着血,刺激着她孱弱的内心。

    “怎么回事!”阿爹拉过浑身是血的副将张盛,急急地问道。

    “府里杀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末将与家丁们快顶不住了。”张盛气喘不止,痛苦地捂着胸口,却是提着银枪,踉踉跄跄地去抵抗刺客了。

    阿爹目光如炬,拉着她挥剑而上,左躲右闪开得一条血路,拽着她躲在太湖石后。

    那太湖石中有一隐蔽的石洞,只有身量小小的她才可以进出,那是平日里,阿爹与她捉迷藏时,她最习惯躲藏的地方。

    “菡萏。你要好好的。”阿爹凝视着她,目光温柔一如既往,“若是阿爹明早不曾回来,你就去姑姑家。”

    “阿爹,别走。”她抓住爹爹满是血痕的粗糙大手,哀哀地乞求着,往常只要她这般,阿爹什么都会满足她的。

    “菡萏,或许阿爹以后再也不能答应你什么了,那你答应阿爹好不好,去做一个平凡的女子,这也是你娘亲的愿望。”阿爹冲她温和地笑着,目光里满是不舍与宠溺。

    “不要——”她终于大吼出声,惶急地大哭起来。

    阿爹依旧笑着,笑得淡泊柔和,笑得满足慷慨,他伸手封住苏菡萏的穴道,好好地藏起她来。

    她不能语也不能动,只能从石头的缝隙里急迫地看着阿爹。

第6章 往事

    阿爹说,菡萏,闭上眼睛。

    外面一阵杀喊,兵刃相接,火花迸散,阵阵哀嚎传入耳来。她怕,她忧,她怀着几分希冀睁开眼睛,希望她的阿爹,她从小的英雄杀得那群坏人片甲不留,神色俊逸,一如往日,他会把她举过头顶,他会告诉她,一切安好。

    可是——

    她看见阿爹被数十名高手缠斗,她看见阿爹左腿中箭跪在地上,她看见阿爹面色苍白血流如注。

    是的,她心中的英雄,她亲眼看着他倒在地上,面上尽是担忧,或许还有几分解脱。

    她哭不出,喊不得,滚烫的泪水蜿蜒而下,眼前的一切模糊不堪,却是愈发清晰生动,叫她逃不开,躲不掉。

    阿娘去时,她还在梦中,爹爹哄她说娘亲去了江南,以后会来找她。可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告诉她,爹爹也去了哪里,会不会回来,她心里希望有人这般安慰她,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相信了。

    几十名黑衣人只剩下两三个,其中一个上前从怀中掏出小瓷瓶,悉数倒在阿爹身上,空气中的血腥气混着怪异的腐蚀之气。

    她的阿爹,那个意气风发的俊逸男子,在她眼前,活生生地化成了一汪血水。

    她惊恐,她不信,她痛恨,一时间,她昏死过去。

    炙热的火光里,她悠悠醒来,噼啪的木材烧裂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一场大火,燃烧着这里的一切,试图掩埋曾经的血腥与黑暗,她知道,她的家已经没有了。

    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她失神了似的冲到阿爹倒下的地方,捡起散落的兵刃,疯狂地捅向黑衣人的尸体,已然冰冷的血珠不断迸出,模糊着她疯狂的双眼,映衬着她狰狞的稚脸,她洁白的襦裙被已是冰冷的鲜血染成了可怖而诡谲的大红色。

    “你还活着?”身后的火光里传来一声惶急的声音。

    她倐地回首,眼前的青年是登门拜访阿爹的一位朋友,似乎想向阿爹学武,正捂着满是血迹的胸口直直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可是火光的映衬下,她像地狱里来的罗刹,她现在什么也不怕。

    “顾叔叔?你还活着。”眉心间的莲湖胎记如血一般的刺眼,她似乎不再伶俐乖巧却带着几分森冷嘲讽。

    “方才顾叔叔不敌对手晕死过去,菡萏,是叔叔不好,如果不是叔叔无用,你阿爹他也不会……”说完,他似乎哽咽地说不出话来,眼睛却锁上菡萏怀中的宝函。

    苏菡萏却突然长大似的,顾不上悲伤与绝望,惊惧地打量着眼前的顾叔叔,把宝函似乎不经意地打开,泪如雨下:“阿爹把娘亲的首饰留给菡萏儿,如今菡萏只剩下娘亲的遗物了。”她瞥到男子目光锁向那宝函,似乎确认了只有首饰后,带着失落。

    他顾允昌是个武痴,江湖上传言《长林录》可兴亡天下却在南宫辰风手中。江湖虽不问庙堂之事,但江湖中人何人不知南宫将军曾百招之内击败武林共主王玄重。

    人人都说南宫辰风因这本《长林录》功力倍增,他便一心想求得南宫辰风的武籍《长林录》甚至提出可以拜年岁比他小上许多的南宫辰风为师的请求,可无奈南宫辰风说从来没有这本秘籍,他不信,疑心南宫辰风将《长林录》早就为自己的女儿南宫菡萏留下,这才趁乱到处翻找,如今,只剩下眼前这唯一的可能性了。

    他死死地盯着眼前这漂亮异常的小人儿,似诱惑似威胁地说道:“菡萏,告诉叔叔,你当真没见过这《长林录》吗?”

    她虽早熟却犹是个孩童,思前想后却觉得越耽搁时间越招人疑心,她尚带着哭过的喘气声,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当真没见过。”

    顾允昌牙齿咯咯作响,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小孩子轻轻松松地愚弄了似的,他背井离乡为了一本《长林录》如痴如狂的三年似乎一文不值,他骤然狞笑着,将小小的人儿一把捞起来,摔在地上。

    她没有哭闹与尖叫,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散了架一样,她喉头腥甜止不住的血沫汩汩冒出,虽然咬牙不让自己睡去,可是眼一黑,什么便不知道了。

    火光在山风中晃晃悠悠地跳动着,四处飞散的火花劈啪作响,搅动着沉寂的星夜里不安的一切。

    苏菡萏“噌”的一下坐起身来,直愣愣地盯着那火光,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簌簌而下。

    “阿爹——”苏菡萏低吟一声,似乎有些焦躁。

    “你怎么了?”元萧允也坐了起来,发现她的反常,目光里却是隐隐的关切。

    “没事。”苏菡萏低下头,不再看着那片火光,径自躺下身去,整了整身上的披风。

    “你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啊?哈哈!”元萧允挑挑眉,笑吟吟地问道。

    “这一路舟车劳顿,难免会有些心神不宁,倒是叨扰元公子了,菡萏十分愧疚。”苏菡萏面上清冷而平和地说着,却是头也没抬,把披风又紧了紧,不愿意理他似的。

    “你这种清冷狠厉的人也会心神不宁吗?唉,你们中原的女子真是的,换神情跟换头面似的,心里尽是那些弯弯绕绕。你我好歹相识一场,等我教训完二叔,我就带你去凉州,最好能一起去趟西域。”元萧允兴冲冲地说着,他还未话音落下,那个清泠的声音仿佛忍无可忍一般地响了起来。

    “菡萏多谢元公子好意,只是你我明早还要赶路,这山里毕竟不安全,路途遥远,元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苏菡萏说完,便无奈地闭上眼睛。

    “知道我是一番好意,你还如此不领情。”元萧允叹了口气,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苏菡萏。

    他嘴角勾了勾,心里哂笑自己怎么那么多话要说呢,他对她的反常尽是担忧与探究,而他对自己的一反常态,却是几分懵懂,几分悸动。

    元萧允摇摇头,这些日子里没有与族里人的尔虞我诈,没有自小习惯的步步为营,不必考量祖父的神色喜好,不必揣摩叔父的心里计较,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同这个一样有故事的陌生女子朝夕相处令他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愉悦,就连第一次偷偷喝酒跑马也不曾觉得如此轻快。

    自小养成的理性让他静下心来细细揣摩个中缘由,或许是因为她与他没有利益的冲突,是毫不相干的陌生,所以他感到在她身边就是无尽的喜悦与轻松。

    可是这份陌生与距离又生生地折磨着他,让他不安。

    萧允深深地吸了口气,将身上系着的紫貂氅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原本装睡不理他的苏菡萏已经静静地睡着了,面容安逸而纯净,漂亮得像那朵错的湖水,晶莹淡雅。

    后天,他们就会到达关内附近,理智不允许他一直跟着她走下去,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还有很多打算要去完成,待他真能独挡一面,他再来关内找她。

第7章 上路

    清脆的鸟鸣声在林子里回荡,阳光交织在微黄的叶片间,清风一过,那好似融化的金子一般的光芒在她的脸上跳跃着。清新的山林带着花香柔柔地拂过她的鼻尖,秋后独有的凉意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醒来时看着身上的大氅,她的神色有些复杂,角落里蜷缩的少年睡得正酣。

    逞英雄的前提是顾好自己,这样的话响在自己耳边,说这话的男孩子那时的不屑神情被她学了去,苏菡萏嘲笑地看着元萧允,却手里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

    苏菡萏去林子里的小溪旁打完水时,元萧允正坐在火旁认认真真地烤着饼子。

    见她走进,元萧允佯装怒色:“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单独行动的吗?”

    “多谢元公子挂心,只是凭菡萏的武力修为,等闲之辈尚是奈何不了我的。”苏菡萏撇撇嘴,轻笑着,“不过把公子单独留在这里,倒是菡萏的疏忽了。”

    这个人嘲笑他重伤在身,需要她的保护。

    元萧允轻哼一声,不再说话,在斗嘴上遇到一个对手,他心生郁闷。

    “快些吃吧,一会儿还要赶路。”元萧允递给菡萏一个干巴巴的胡饼。

    苏菡萏斯斯文文地吃着,让元萧允生了一种她在品尝山珍海味的错觉,那种一副慢慢悠悠的表情似乎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苏菡萏吃了半只,便到洞外去喂踏雪,她的神色轻快,笑声阵阵地看着乖巧的踏雪,这样的灿烂纯真很难与昨夜那副凄苦惆怅的样子联系起来,倒像是阳光炫目下令人凭空生出的错觉,抓不住的美好。

    “你的马不过是一匹顶普通的大宛马,跑得却是不普通的慢。”元萧允在洞内笑着看着她。

    “若是阿雪不多载一个人,她跑得快连汗血马也追不上。”苏菡萏没有瞅他,自顾自地怜爱地抚摸着踏雪的颈子。

    踏雪通人事一般,骄傲地嘶鸣着,又冲元萧允的方向喷了口气。

    “难道你想把我扔在这里不成?”元萧允挑挑眉,丝毫不担忧地看着她。

    “菡萏自幼学得便是重情重义,元公子有难,菡萏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免得日后倒叫江湖义士们耻笑。”苏菡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只是为了江湖大义才伸手救他。

    “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心里想的却冷酷不堪。”元萧允摇摇头,轻笑着。

    “东西都备好了,元公子可方便上路了?”苏菡萏缓缓问他。

    元萧允点点头,毫不客气地翻身上马,笑嘻嘻地朝素菡萏伸出手,朗声笑道:“上来。”

    他以为她会冲他不屑的撇嘴,不理他地自己上马,结果苏菡萏冲他温柔地笑着,一只素白的葇荑攥在他的掌间,凉凉的触动。

    元萧允正有些受宠若惊,却是苏菡萏嘲弄般的一笑,她反手扣到他的脉门,牵着那连着伤口的经络,疼得他一声大叫。

    “哈哈。”苏菡萏畅快地笑出了声,未等他发作便一夹马肚,愉快地嚷着:“元公子,虽然我的阿雪这样慢,但你还是要小心啊。”

    “你——”萧允也未生气,他有时甚至觉得她的一切都可以容忍,见她这般欢快,有几分少女模样,他的心里也如风儿一样打着旋儿。

第8章 离别

    到灵州境内已是两天以后了。

    晴朗的湛空高不可触一般,远处的山峦已是黄澄澄的一片,偶有几只鹞鹰翻飞在蓝天碧色间。

    贺兰山已是黄叶斑驳,秋风萧瑟,十里长亭,倒是应了离别的景。

    苏菡萏看着元萧允身后的十来个身着粗布衣的人,似乎想扮作平头百姓的样子,但那胡人的琥珀色的锐利的眸子正仔仔细细却又不动声色的大量着她。

    苏菡萏一副没有察觉那份探究的样子,脸上依旧是温婉的笑:“如此,元公子已经安全了,菡萏在此谢过元公子的照拂,就此别过了。”

    “还是我送你到家吧。”元萧允冲她笑笑,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容他人置喙的笃定。

    “不必了元公子,少了你,阿雪用不了几日便可带我回去。”苏菡萏笑笑,一脸的谦恭。

    元萧允明白她眼底的戏谑,不由得挑衅地笑着:“总归是不放心些,那阿雪能打得了架么?我知道凭你的本事解决几个喽啰不算难事,但我们一号人跟着你,你回去多有面子不是?”

    “元公子真是说笑了,您的身份与行踪终归不好泄露,再者说您带着这么一号人与我同行,我家的长辈不吓坏才怪呢。”苏菡萏明朗地笑着,她知道回苏家终究是一场恶战,但她不想也不屑让更多的人插手,她的秘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既然如此,这个牌子给你,凡是带着鹰影标记的铺子见了这个牌子都会帮助你的。”元萧允解开腰间缠着的金质的圆牌,上面雕了一只张开爪牙向下俯冲的雄鹰,缠着黑色的丝绦。

    元萧允身后的那群人纷纷露出一脸的惊诧,看着菡萏的眼神也略略有些柔和,这样漂亮的姑娘真是人间少有,少主的眼光只是一等一的好。

    苏菡萏看着一脸郑重的元萧允,并未察觉那群人的热切眼神,她冲元萧允盈盈冉冉地施了一礼,双手接过:“那就多谢元公子了。”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你就没有什么送给本公子吗?”元萧允淡淡地凝视着她,看着她惊慌与不安的样子,面带暖意地笑着。

    苏菡萏看着身上的物件,除了信物与银子,剩下的只有几件首饰,并无东西可送,只笑着:“承蒙元公子厚爱,可小女出自小门小户实在拿不出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物件,菡萏无福,不如这圆牌就还给公子吧。”说着便要伸手还给他牌子。

    “本公子送的东西万万没有再要回去的道理,这样吧,我正好缺一件狐皮的披风,不如你给我做一件,下次见面,再向你要回这笔账。”元萧允错开那只还他东西的手,笑嘻嘻地样子看着她。

    元萧允身后的下属不由得暗暗为自家少主喝彩,这一招用得无懈可击又干净利落。

    苏菡萏哪里知道漠北送毛皮的含义,刚想要回绝,却看见元萧允对他眨眨眼睛:“照顾好自己,日后多得是见面的机会。”

    元萧允说完就挥挥手,带着一众随从自顾自地扭头走了。

    这个人——苏菡萏暗暗咬牙,生气似的也一扭头跨上阿雪向远处奔去。

    元萧允转身看着那明朗在山水之间的玉色的影子,微微地闪起莫名的伤感与惆怅。

    陌上繁花缓缓开,风锁落叶款款来。几度追去少年游,山水难逢离别哀。

第9章 苏二

    小雪初霁晴方好,湛空飞霰,红梅枝颤,瑶台素裹缀庭兰。

    正是腊月时节,长安城的天气已经是天寒地冻,路上的行人匆匆,跺着脚,呵着白气,哆哆嗦嗦地走过。

    长安城平康坊是出了名的烟花巷,新建的邀月阁里的气氛热烈的很,地龙烘得那三层楼台暖融融的,不计其数的鎏金仙鹤形态的炭火盆遍布这偌大的歌舞坊。

    绯色的幔子轻轻柔柔地从雕花描彩的屋顶垂下,绣着红莲的毛毯上一个脚带金铃铛的女子在那里恣意地赤足舞动着,她一身火红的蝉翼纱衣更是给人朦胧的遥想,一头乌黑的秀发随她的旋转好似一朵绽放的墨莲,在她停驻的时候又像天河垂瀑一样落下,直抵腰间那滚了金边的玉板红绦带。

    她似胡姬一般带着红色的面纱,只给人留下一双见之不忘的眉眼,和眉心魅人的莲花妆,她在那里热情似火地舞动着,就好似一幅出自上神妙笔的画卷,眉柳如黛似笑还嗔,眸星胜珠似喜还愠。

    那女子跳着一支曲子,正是时下流行的《大摇娘》每次摇一下,底下坐着的醉醺醺的勋贵公子们都气氛热烈地喊着“摇呀,小娘子”,再无往日清高矜持的模样。

    女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些公子哥,眼底里尽是轻蔑嘲讽之色。

    等那女子行过礼下了台,那群鲜衣怒马的儿郎们依旧沉醉在那动人的舞姿中难以自拔。

    底下的女管事玉姑看得眉开眼笑,这个六个月前自己找上门来的姑娘开始她是信不过的,但邀月阁初立门面也没有上得了台面的女子,况且这女子的容色与文采也是阅人无数的玉姑从未见过的惊艳,所以只得让她试上一试。

    这个女子也真是奇怪,她玉姑给出得那么条件丰厚的契约她也是不签,只说要一个容身之所,没想到的的是,自己上面那个主子也是同意的。

    “洛姑娘,苏府的二公子想邀您到花厅吃杯酒。”玉姑笑眯眯地问着那刚下来的女子。

    洛莲九虽跳了那么长时间,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面上蒙了层薄薄的细汗,越发像一朵出水的红莲。

    洛莲九挑挑眉,笑吟吟地问着:“玉姑说得可是那位苏慕逾苏公子?”

    “这长安城里没有第二个人敢被称为苏二公子了。”玉姑和气又恭敬地说道,主子交代过她要好好待这位洛姑娘。

    “既然是苏二公子,万没有拒绝的道理。请他到花厅先等会儿,我先去换趟衣服。”洛莲九轻笑着,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玉姑奇怪她这副兴冲冲的样子,她本以为莲九会像以往那样的拒绝,今个儿苏二公子提出一见,她知会一声莲九也好回绝,没想到她会答应。

    玉姑看着那明明妩媚动人却冰冷地令人难以靠近的莲九,鼓足了勇气才说上一句:“可主子说您不能私下见客。”提到主子,玉娘总归是硬气几分。

    洛莲九眉眼笑得弯弯的,语气却带了几分不耐:“玉姑姑,那是你的主子,不是我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您能收留我,我很感激,但是我也在为您干活,一事归一事,以后也休再提了。”

    玉姑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最好不要跟主子眼前的红人起了冲突,遂道了声“是。”便匆匆离去传话了。

    绛色薄纱围着的亭子矗立在偌大的湖面上,已是隆冬腊月湖面早已结了冰,薄薄地覆了一层积雪,阳光下显得晶莹而迷蒙。

    苏慕逾着了件碧色的直裰,发胖的身子活像一只青团,面上因醉意添了红晕,一双剑眉直入鬓角,眸中带着几分自傲,倒是一副俊俏的模样。

    他等得有些不耐,但又不敢像往日一般的莽撞,这倾慕已久的莲九姑娘肯让他私下会面,倒是让这个狂傲惯了的人诧异不已。

    不过,他很快不屑起来,自持身份惯了的他讽刺地笑笑,不过一个舞娘,凭着苏家的实力有什么得不到呢?

    他快快摒退了下人,免得他们一会儿坏了他的好事。

    苏慕逾懒洋洋地倚在八仙桌上,自顾自地酌酒,正耐不住性子,准备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得一声孤冷清澈却隐隐带着几许醉人的声音传来,

    “苏公子,久等了。”洛莲九笑着,依旧带着那副面纱,身上穿了件枣红色的齐胸襦裙,还是系着滚了金边的玉板红绦带。

    苏慕逾见了她,只觉得无形中有种逼人的压迫气息生生地摁着自己,本来被人怠慢生的一肚子火也不好发泄,只得咬着牙,学着兄长往日拘谨有礼的态度笑了笑:“是在下倾慕洛姑娘已久,实在是唐突了。”

    洛莲九低低一笑,自是生得无尽妩媚,恰似一朵静静绽放的红莲,看得苏慕逾一脸痴慕,洛莲九早听得十七岁的苏家二公子跋扈蛮横,这副谦恭的样子却只会令她发笑,她好奇地想看看那副样子之后的真实,苏二公子的暴虎冯河与斤斤计较。

    洛莲九抬手为苏慕逾添了一杯酒,娇声笑着:“苏二公子真是个知礼的人儿,想必家风必是极好的,莲九听外面都说您兄长品行端正,彬彬有礼,真真是个如玉的公子,苏家果然是大户人家。”

    苏二本就性子张狂乖戾,自小就被那谦谦有礼的兄长比了下去,如今又带着几分醉意,自是愈发怒火中来:“大哥么?提他作甚,只不过是面上做足了功夫的小人,只会讨些长辈欢喜,哪里有什么真本事。”

    洛莲九勾了勾嘴角,又为那苏二斟了杯酒,苏二一脸醉意迷离,盯着那双浅白如玉的素手,不由自主地抓了上去。

    洛莲九不着痕迹地一躲,似乎要放好那酒杯的样子,苏二尴尬地拿起那酒杯又是一饮而尽,动作也有些哆哆嗦嗦了。

    洛莲九笑着说道:“谁不知道苏二公子一手皓月金刀用得出神入化,这长安城中也是找不到第二个了,想必苏家家主是极喜欢公子了。”

    苏慕逾听了这美人的夸赞,不由得畅快一笑,但想起父亲往日的偏心,却是怒火中烧:“本公子有本事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周遭人不长眼,竟说着我不如那苏家大郎的青云玉龙剑,我呸,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有什么好,我就不明白了,那些小人尽是紧着赶着上跟前捧他,等下个月初五,我苏家设台选继承人再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洛莲九见那苏二喝酒已经醉得不行,却是依旧一杯杯地劝着:“苏公子果然是好酒量,如此倒是不辜负莲九这藏了多年的花雕酒。”

    苏二眼神甚是迷离,可是那如玉般的美人带着蛊惑的眸子与那镶着猫眼绿的金罍在他眼里却是愈发的清晰了,只想着畅快地喝着,散去胸中的戾气。

    洛莲九娇笑着:“小女子初来长安倒是有一事不明,这自古立嫡立长,怎的还要用这比试遴选?”

    “立嫡?家中长辈们不会说这样的事来打自己的脸。”苏二醉红了脸,一声嗤笑,却又欲言又止地摆摆手,“长辈的事情,本公子又怎么好说。”

    洛莲九挑挑眉,一副好奇的模样,却嗔着:“小女子不过一个舞姬,初来长安,苏二公子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堪堪把莲九的好奇心惹了出来,却是欲说还休,真真是让人气恼,公子你可要自罚三杯。”说着,就要给苏慕逾倒酒。

    他苏二已经神志有些不清了,他隐约觉得这酒不是花雕,但终归是好酒,能让他将内心的不快尽数脱出:“也罢,你,你不过是一个舞姬,知道也是无妨,我也是听下人们悄悄议论过,当年父亲不过一个庶子,却算计了他的弟弟,就是家中的嫡长子,遣人卖了出去的。这事儿前几年不知道怎么被人捅了出来,呵呵,父亲做了这等丑事,哪好意思提着什么立嫡,只说当年可是凭本事得了家主之位,他那嫡出的弟弟是个废柴,日后苏家家主遴选只看武功不论嫡庶。况且,所谓苏家家主象征的玉佩,父亲花了大笔的人力物力都没找回来,这家主之位,哼,也不过为族人诟病。”那苏二断断续续地说完,终于一口气撑不住昏昏的睡了过去。

    洛莲九轻轻地唤着:“苏二公子?公子”回她的只有如雷的鼾声。

    她将自己的衣襟揉了揉,变得松松垮垮,才拍了拍手叫来苏二公子的随从。

    那些青衣的小厮们见了花厅中这番景象,不由得低下头去。

    “你家公子醉了,好生伺候地扶回去吧。”洛莲九半遮半羞似的说着。

    那些小厮忙将公子抬出,那肥重的身子倒是叫他们冷汗密布,却依旧训练有素地样子,忙不迭地将苏二送出了花厅。

    直到那些人消失在视线里,洛莲九才轻轻摇了摇脚腕上系着的玉脂铃铛。

    暗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深色袄裙,沉着地向莲九走来,那女孩容色平凡,让人难以记住似的,只有一双眼睛晶莹剔透,看着聪慧可人。

    “主子。”小女孩冲莲九一抱拳。

    “阿遹,帮我办件事好吗?”洛莲九冲她一笑,似在询问却是那样的让人不能否定。

    阿遹睁着一双明湛湛的眸子,就像洛莲九在雪地里见到她时那样的明丽,阿遹谦恭地说道;“主子,您尽管吩咐吧。”

    洛莲九拉过阿遹有些冰凉的手,她记得一个多月前的雪夜,就是在那一天,她在巷子里的避人处看见了蜷缩成一团的小小的阿遹,一双眼睛带着戒备与倔强,让她想起了当年养过的一只小兔子。她带着阿遹,逃过了戏法班子的追捕。

    洛莲九轻笑着,用玉簪轻轻地沾了些冻伤膏,带着隐隐的桃花香,帮阿遹涂在手上。

    “主子?”阿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安地叫着。

    洛莲九没有抬头看她,只是自顾自一般地说道:“阿遹,冻伤还没有好吗,有些事情,只有阿遹帮我了。”

    阿遹一怔,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动容地轻唤一声:“主子。”略略有吸了吸鼻子,才平和地说道:“放心吧。”

    洛莲九点点头,用梨花白的帕子净了手,说道:“阿遹,苏二公子的话你可听见了?”

    阿遹一愣,有几分惊疑不定,又强装平静似的说道:“听见了。”

    洛莲九满意地点点头:“阿遹,你不用怕,苏二的话这样的精彩,就这样慢慢地烂在我们心里倒是可惜,前几年因这流言热闹的长安我们未曾有幸见过,今年可不能错过这同乐的机会了,你说是不是?”

    阿遹还小,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顺着主子点点头。

    洛莲九目光微冷,哂笑着:“既如此,这些话就给这百姓其乐吧,阿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我相信你。”

    阿遹神色坚定,向洛莲九裣衽一礼,道了声明白,便匆匆告退了。

    洛莲九看着那深色衣裙裹着的小小人儿,不由得笑着,生活在下层的人恐怕最珍惜的就是这些看重与知遇之恩了,还好,对于阿遹,这些东西,她还是给得起的。

    注:阿遹,遹(音“玉“,意为”遵循、服从“)

第10章 双子

    鸢尾香焚在鎏金的吊炉里,空气中带着香甜,伴着脂粉浓浓的味道,丝竹管弦的声音不住的缭绕,偌大的邀月阁里倒是摩肩接踵。

    洛莲九依旧带了绯红色的面纱,脚步轻快地穿梭在精致的楼阁之间,路遇客人酒气熏天的调笑,只是游刃有余地避开。

    洛莲九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撩开层层叠叠落地的淡紫色的帷幔,轻轻向屏风后面走去,那画着小瓣梨花的屏风后是一处雅室。

    精巧的七弦琴摆在放着乳香熏笼的竹案上,一只半人高的铜镜立在一旁,书案上还有她早上画了一半的荷花。

    “阿九。”那静立在插了梅花的瓷瓶旁的女子依旧一身玉脂白的齐胸襦裙,寒冷的天气里,穿得很是单薄,一双同样好看的眸子含着温婉的笑意。

    “菡萏。”洛莲九娇声笑着,似乎在嘲弄着菡萏的端庄大方,洛莲九一转身,慵懒地倚在一旁的胡床上,墨色的发簌簌落下,像一只花妖。

    苏菡萏静静地坐在小几旁,理了理衣袍,眉眼含笑地看着洛莲九的不雅,似乎带着羡慕。

    “菡萏,我已经让阿遹把那个白痴苏二的话传了出去,不超半月这长安城里定是像过节一般热闹,哈哈。”洛莲九笑着,妩媚中生,斟了君山银针喝,“这一个月后的家主之争,一定是倍加精彩,无论是谁胜了都不若你这名正言顺的苏家嫡女坐得稳那个位子。”

    苏菡萏起身,笑得优雅,裣衽施礼道:“如此便谢过了。”

    洛莲九摆摆手,一双雪白的脚在红色的衣裙外荡着,面上依旧那副嗤笑:“你我五岁便相识,如今这十年的交情,菡萏儿谈谢便是打我的脸了。”

    苏菡萏笑笑,落落大方道:“既然这样,便当作我谢过这十年的交情了。”

    洛莲九哈哈大笑,抬了抬眼脸,说道:“你这份机智,倒是有我几分风采。”

    苏菡萏没有作声,面上依旧那份大家闺秀的谦和温柔与不谙世事一般。

    洛莲九略带赞叹地看着菡萏,说道:“当年也有一个人让我做一个普通的端庄女子,可是我知道那样单纯美好的人儿只能成长在他人的羽翼之下,用他人的鲜血洗净自己的污垢,这样的女子,真是让我不屑。”

    苏菡萏倒也不恼,静静地听着叹了一口气的她的下文。

    洛莲九摇摇头,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玉白的双腿在红纱中若隐若现,她娇媚地笑了一声,说道:“不过,无论如何,菡萏儿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与我有何干系。”

    苏菡萏若有所思,却略略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洛莲九看着待在一旁的菡萏,“扑哧”一笑:“菡萏,你们大家闺秀都是这么呆呆愣愣的吗,呆头呆脑的样子可没有小郎会喜欢你的。”

    苏菡萏笑了笑,没有作声。

    洛莲九轻睨了她一眼,笑道:“这世道,无论是呆头呆脑的闺秀,还是我这不入流的都知,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什么样子,有什么关系。”

    苏菡萏撇撇嘴,若是姑姑知道自己这样清冷的女子被人说成是“呆头呆脑的大家闺秀”,不知道要嗤之以鼻成什么样子呢。

    洛莲九敛了笑意,坐起来看着她:“菡萏,我要你帮我查一件事。”

    苏菡萏回道:“你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洛莲九红唇轻启,徐徐笑着:“我想知道,这邀月阁的主人是谁?为何对我多加关注,却又从未露面。”

    苏菡萏点点头,冲洛莲九道:“这没问题,元萧允倒是给了我块牌子,可以用他的人脉先查查,不过这里毕竟不是漠北,恐怕会困难些,不过待我成为苏家家主后便会容易很多,你且放心。”

    洛莲九笑眯眯地好奇道:“元萧允?就是那个毓山上你救了他一命的那个胡人?怎的连令牌都给了你,不会是要以身相许报答你吧。”

    苏菡萏素来教养好,一口茶没有喷出来,用帕子细致地擦了擦嘴角后说道:“阿九说笑了,不过是菡萏的举手之劳,元公子素有感恩之心,便送了一块牌子相助。”

    洛莲九冷笑了下,缓缓说着:“那个胡人,这么大势力以后还是少招惹才是。”

    苏菡萏点点头,轻声道:“我也是这样觉得。苏家虽然早已每况愈下,但苏家人素来不是善茬,没有外力支持,他们难以善罢甘休的。”

    洛莲九轻笑,似乎有些疲惫,冲菡萏说道:“好了,阿遹该回来了,我先出去,一会儿你换了客人的衣衫再走。”

    苏菡萏点点头,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提醒道:“对了,既然你来长安的身份已经订好,我们还是老法子,有什么事情写在贴身的本子上,不然我总是记性不好,乱了阵脚可有的麻烦。”

    洛莲九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不以为意,却冲苏菡萏一笑,说道:“好,要紧的事情我再记,可真是麻烦呢。”

    苏菡萏冲她一笑,又看着洛莲九绕过屏风走出去,便顺着窗口,借着房顶溜出了邀月阁。她在屋宇连绵之上端看这底下一派纸醉金迷纷纷扰扰,回头看着那犹亮着烛火的雅室间已不见了洛莲九的身影,她洛莲九如今这般如鱼得水于风月场间,苏菡萏已经不晓得,洛莲九究竟过得到底算不算好。

    当初苏菡萏被顾允昌用十两三钱银子卖到了风月场,遇到了与自己年纪相仿、容色相似的洛莲九。那时的洛莲九处处护着倔强而不愿学艺的她,不让她受教坊坊主半点奚落责骂,甚至替她挨打。她们亲密得就像一对真正得姐妹。

    直到后来娘亲的师父终于寻到了她,替她寻回了宝函,又将她作为苏偲瑾的遗腹子送到了毓山之上。到了毓山,洛莲九便少有寻她,总是嘟囔在红楼青馆远比毓山自在,年幼时的洛莲九便是一副成熟倔强,叫她好气又好笑。

    而如今,她再次遇到洛莲九,苏菡萏觉得,她们大抵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11章 狐狸

    暮雪纷纷扬扬,飘摇在冻风之中,华盖辒辌车晃晃悠悠地踏在这雪色里。

    她擎了帘子看向窗外,晶莹的雪花缀在她的眸子上,也追着风,躲进帘子里。

    车中原本静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少年皱了皱眉,好像不满她掀开帘子将那冻风放了进来,少年睁开眼却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上都沾了雪,一眨一眨地像一只欲飞的白蝴蝶,却是无奈地笑着。

    “娃娃,好久不见,你怎地变得像个穷酸书生,有了赏雪吟诗的雅兴,不如你现在就下了车,好好身临其境地赏雪?”少年一脸的体贴与温柔,眼底却是微不可察的戏谑嘲弄。

    苏菡萏今日穿了件白色玉兰花纹的翻毛袄裙,乌黑的头发恣意散着,只在耳边插了一朵玉檀花,眉目间尽是天真与活泼。

    苏菡萏轻哼一声,自顾自地放下帘子,拿了小几子上的蜜瓜果脯来吃,并不理他。饶是多年未见,遇见他的时候,苏菡萏总是无法摆出矜持的架子。

    言怿看着她,摇了摇头,骨节分明的如玉般的手指握住右侧的白瓷杯,喝着茉莉香片。

    苏菡萏停下动作看着他,啧啧笑着:“狐狸,平日里你对旁人倒是惜字如金,原来是将奚落人的言语全都留给了我,好久不见,却半点没有长进。不过,你颠颠地跑来长安城作甚?”

    言怿温和地笑笑,一身墨黑直裰,红玉冠束发,冠络系住两颗珠子缀于如切如磋的容色后,说似九重天上人,却为堕仙妖冶;道是修罗场中士,却为世家大气;喻为宫阙贵胄子,却有隐士风骨。

    言怿又轻轻地呷了口左手边的牡丹香球,声音清朗柔和地向外道:“言明,茶都太浓了。”

    “是。”透过风雪,外面驾车的男子的声音恭敬地传来。

    言怿看了眼已是微微不耐的苏菡萏,她在自己的面前永远是那样的没有耐心,只得轻轻一叹:“听说这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倒是比年节还要热闹,我有些好奇。”

    “听说那苏二嘴上一个劲说着什么也不记得却被他爹狠狠地打了五十板子,好在他肉厚禁得住打,要不然命都没了。”苏菡萏悠悠地说着,笑得天真活泼。

    “五日后就是苏家家住的继任选拔,倒是又会是一翻热闹。”言怿说道,目光审视地看着苏苏菡萏,“娃娃,回到苏家之后,你还要做什么?”

    苏菡萏眨了眨眼睛,看着言怿,说道:“自然是把姑姑接到苏家,共享天伦。”

    言怿淡笑着说道:“瞧不出,娃娃倒是个有孝心的。”

    苏菡萏倒是不以为意这言怿话中的嘲弄,轻轻凝视着车顶绣着的莲纹花式,说道:“狐狸,听说这邀月阁的东家是个从淮南寿州来的公子,既是你同乡,你认不认识?”

    言怿似乎早知她这一问一般,点点头道:“娃娃分明就是明知故问,除了这寿州言家,还有谁会大老远的跑到长安城开歌舞坊。”

    他的眸间依旧温润如玉,却带着生来的自信与张狂。

    苏菡萏倒是不想知道他为何开这歌舞坊,只是问道:“那坊中有名的洛都知,想必狐狸你一定认识喽,也对,如此佳人,岂能不入你的眼睛?”

    言怿笑着,没有做声,一脸温和地看着苏菡萏:“你在毓山多年犹如身处井底,一个小小的歌舞坊都知,你自然觉得新鲜。”

    眼前的井底之蛙倒也不恼,只清灵地笑着:“我听说苏家曽找过这邀月阁的麻烦,但都没有得逞,原来是言家在这里护短呢?”

    “我前几日在街上看见你,倒是一副温柔端淑的女子形象,我还以为把相识快十年的人给认错了。苏家的事情,你插手了几分?”言怿想抚过苏菡萏的发,却被她灵巧地躲过,“娃娃,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苏菡萏轻笑着,讽道:“狐狸,我才没有你那么假惺惺的,世人那句夸你的‘肃松月朗,清举无双’,我可不敢苟同。这些事虽与我有关,但狐狸的手也没有那么干净吧,不知何时,我才能真正像你一样,把自己做下的好事里里外外撇个一干二净。”

    言怿看着眼前的女孩,已经不再童稚地像他们初见那样,仇恨这种东西,一旦播下,只会慢慢叫人发狂,变了往日模样,他一面需要她的改变,一面却也不想她的改变,略略叹一口气,却没有被人窥透心事的窘迫:“长安苏家二十年前的往事残存的可真是少,但燕过留痕,有些东西只要肯下功夫,都可以得到。”

    苏菡萏勾了勾嘴角,言家是淮南武学大家,虽只有言怿一人支撑,但如今蒸蒸日上,而苏家人多,是非就更多,有时候兄弟阋墙,才是大厦倾覆的根源。如今言怿乐意出手帮她,怕是日后这苏家少不得为言家铺路,可她心下明白,言怿这种人要的并不只是苏家,或者言家而已。

    “如此,狐狸你的筹码又多了几分。”苏菡萏笑着,眸中的警惕之色一闪而过。

    “可是,你这苏家未来家主的最大的筹码,不是天才的武功,不是苏菡萏的身份,而是言家与整个东紫阁的支持。”言怿凝视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马车停在一处幽静的院落前,夜色已是深了,明晃晃的月色清泠地照在厚重的白雪上,银辉熠熠,冷月皎皎,端得一片清丽美妙。

    言怿优雅自如地下了马车,递了手,要扶苏菡萏,却见她一个翻身,灵巧地跃下。

    言明拉过马车,匆匆去喂马。言怿无奈地看着苏菡萏,笑道:“我见过的贵族女子,从来不会一个鹞子翻身从车窗下来,这样的事,我养的那条小狼倒是做过。”

    苏菡萏轻声笑着:“一只狼,加上你这只短腿的狈,倒是应了那句狼狈为奸。”

    言怿没在意一般笑着,看着苏菡萏一头的落雪,微微出神。

    毓山一别,再会于长安城,他望向她的眼眸早已不同于那毓山上的小小少年,那其中混杂、充盈着更为复杂的情绪。而这种难以名状的复杂,让他多少失去了对她真心渴望的勇气,他只能将一切掩盖在不羁而轻佻的话语之下。

    苏菡萏见他难得地没有回嘴,略有些惊讶,说道:“狐狸,你在看什么?”

    “看你。”言怿没有遮掩地说道,不理会苏菡萏顿住的神色,继续问道:“娃娃,这么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托你的福,一切安好。”苏菡萏抬了抬眼睑,注视着他,言怿消失在她世界里的这几年,她觉得没什么可以对他说的,一切都如同往常一样,日复一日地练功,心底思虑着山下的筹谋,可以明说的事情不肖说,必须沉默的心思又不可说。她笑了笑,说道:“狐狸,你呢?”

    “言家和东紫阁,一切安好。”言怿嘴角上扬,淡淡说道。

    苏菡萏点点头,当年言怿因东紫阁与言家权力更迭的纠纷匆匆别过,如今看来,他早已摆平了一切波澜。

    “还回去吗,坊门已经下匙了。”苏菡萏问道。

    言怿笑着:“佳人邀约岂有不从之理。”说完便要往屋里挤进去,却被苏菡萏灵巧地拦下。

    “我知道凭狐狸你的本事,自然有办法回去的,那我就不留你这尊大佛了。”苏菡萏笑着说,“既然五日后家主大选,苏家肯定要查我个仔仔细细,我们现下过密的接触会让苏家族人认为我是你派去的棋子的,日后少不了麻烦。”

    言怿骨节分明的手轻摇扇骨挡去苏菡萏方要合上的门,轻声说道:“忙了太久,前两日方得空赶来长安城寻你,你及笄之礼我虽错过观礼,但礼数不能落下。娃娃,这玉坠是我从淮州寻得,令人雕琢了菡萏如意纹,你可喜欢?”言怿拿出那织锦盒,从里面拿出通透若水流的白玉佩,莲花菡萏,一派安逸清雅。

    苏菡萏看着玉佩,她少有配饰,最质朴不过,这菡萏莲花,白玉无瑕水头丰润,正在微微愣神之际,言怿已将玉坠挂到她的脖子上。

    脖颈间冰凉的玉坠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回神过后,她脸上的绯红似是气恼,可到了嘴边,她只是轻轻地说道:“多谢狐狸。”

    言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逾矩,便轻咳一声,却也掩不住笑意:“如此倒不枉我一片心血。”他手在袖间紧了紧,看着那玉坠在苏菡萏洁白的脖颈上流转,清辉月华照耀下煞是好看,他眸光幽深,眼底皆是喜色。

    见苏菡萏只顾自己低头看那脖子上的玉坠,他倏地觉得苏菡萏屋中炭火似乎旺了些,让他脸颊微烫,打趣苏菡萏的话语也梗在喉头无法作声,他几乎有些庆幸,她并未抬头看向自己,他轻快地说道:“时候不早,娃娃,我先回去了。”

    苏菡萏抬眼笑了笑,说道:“狐狸,宵禁之时莫要被抓到你这闲杂可疑人等。”

    言怿轻饶扇子骨说道:“如此担忧,今日我不如睡在此处?”

    苏菡萏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意,倏地合上大门,说道:“送客。”

第12章 苏家

    池霰疏烟,日夕雪归青琐闼;花砌冻风,月明人倚玉阑干。

    明月高悬于偌大的庭院深深,细雪带霰,吹开浣碧纱笼着的湖心亭,湖面被雪盖了厚厚的一层,不必走过层层叠叠的廊桥,就可以在绵软的白雪上,一直走到内堂西跨院那单檐庑殿顶的闺阁。

    十六岁的苏英婷婷地立在纷扬雪色的湖心亭里,亭子的六角系了紫晶风铃,在瑟瑟冻风里叮当作响,惹得她抬起头看去。苏英穿着一袭杏色团花织锦的齐胸襦裙,披着兔毛滚边云锦披风,秀美不俗的容貌浅浅含笑,一双涵烟眉眉黛弯弯若娇,花颜方初绽,柔光媚庭兰。这便是长安苏家的嫡女,被江湖上称作四大世家双姝之一的苏英。

    “姐姐——”清脆的童声在耳畔响起,划破寂静的夜色。

    苏英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梳着团子头,穿着杏粉色夹绒袄裙,戴着粉宝璎珞圈的小孩子,裹在厚厚的狐裘中扑闪着明亮的双眼,笑着看着她:“这么晚了,姐姐在这里做什么?”

    “湘灵。”苏英看着自己的庶妹,冲她招招手。

    苏湘灵一蹦一跳地奔到苏英身边,甚是欢喜,九岁的她摆弄着姐姐苏英腰间系的银香球,那雕着蝙蝠与芍药的小香球底部坠了一串银制的小铃铛,湘灵一碰,便叮当作响,她轻轻地嗅着,仰头笑嘻嘻地对苏英说:“是薰陆香呢,我喜欢这个味道。”

    “我那里还有些香饼,湘灵喜欢,我一会儿让雯巧给你送去便是。倒是你,这么晚还不休息,仔细冻坏了自己。”苏英抚了抚湘灵额前的碎发,缓缓嗔道。

    苏湘灵点头道谢,又替自己辩解道:“姐姐,湘灵本来是想睡的,只是明日家主遴选,我虽不参加,却也心里一直兴奋得睡不着,便想着去东厢房寻姐姐,给你鼓劲儿,正打算去姐姐屋子里的时候,远远瞧见湖心亭上站了个好不美妙的仙女姐姐,湘灵走过去想瞧清楚,没想到是姐姐你在这亭子里,湘灵便过来寻你。”

    “给我鼓劲儿。”苏英哭笑不得,却没有理会她捧人的俏皮话,拉着湘灵坐在亭间的雪貂毯上,戳了戳她圆滚滚白嫩嫩的脸颊,笑着问道:“我以为湘灵最喜欢的也是大哥呢。”

    苏湘灵愣了愣,旋即又小大人似的摇摇头:“湘灵喜欢大哥也喜欢姐姐,姐姐和大哥也都喜欢湘灵,但是大哥有太多人需要去喜欢,姐姐却一心一意地对湘灵喜欢。”

    苏英失笑,眼中辨不清神色,却笑嗔道:“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吗?”

    苏湘灵气鼓鼓似的嘟起嘴:“姐姐又在逗湘灵了。”她又冲着苏英,眨着眼甜笑着:“总之,湘灵希望,能赢的是姐姐。姐姐聪慧又漂亮,若是姐姐能做家主,一定很厉害。”

    苏英淡笑着摇摇头,缓缓地看着亭子外,墨染一般的雪夜让人觉得不安而迷惘,她悠悠说道:“湘灵,你还小。无论是武艺还是父亲的看重,在这苏家谁也比不过大哥的,我明日,不过是陪大哥和父亲走个过场罢了。”

    “姐姐——”苏湘灵软糯糯地唤着,继而抱紧了苏英,苏英摸了摸苏湘灵的柔软的发,似在安慰。

    苏湘灵的生母是她父亲那薄命的妾室,年幼失恃,同胞兄长苏慕迁也因病离她而去,因为没有嫡母,所以长姐如母,湘灵便由苏英照看长大。

    “时候不早了,快去休息吧湘灵,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呢。”苏英笑笑,捏了捏湘灵的小手,逗得湘灵咯咯直笑,“雯巧,送小姐回去。”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闻言,便乖巧地牵了湘灵的手,牵着她往屋中走去。

    苏湘灵随着雯巧踏上雪地,回头冲苏英招手:“姐姐,记得戴着那个银香球哦,里面有湘灵去求的签纸,能在场上给你好运呢。”

    “知道啦。”苏英笑着看着那小小的人在雪夜里消失不见,握着手间似乎还戴着湘灵体温的银香球沉默地笑了笑。

    夜色如泼墨,似一望无际的琼盖,苍穹之下,人显得愈加渺小,思绪却能飘得愈加辽远。她从小温和孝顺,对父兄恭敬有加,不争不抢,似一朵昙花寂静无声地开在角落,花开或花落,从无人知晓。

    苏英记得,似乎很小的时候,她曾被师傅夸奖天赋远在兄长之上。可这样的记忆却渐渐在父亲的漠视、大哥的捧杀与二哥的嘲讽中变得模糊而不可追寻。

    江湖中人有时候会提起她,有人叫她“苏老前辈的长女、苏大公子的嫡妹”,有人叫她“与风浅齐名的武林双姝”,没有人会因她的武功而注意到她,她不过是父兄的后缀,不过是武林中人谈笑间的一副皮囊。

    可她不想这样,她曾是那样地喜欢苏家武学,换来的却是漠视与打压。

    苏英轻轻吸了口气,看向身旁的银鞭。

    年少莫道皆轻狂,我命待我震朔方。

    她苏英,凭什么要相信父兄给她安排的命。

    苏家家主苏偲瓘的书房内燃着幽幽灯火,瓷瓶奇石叠叠重重的雕栏檀木架间,一老一少,一坐一立在书桌前。

    “逾儿歇下了?”开口的年长者一身赭色圆领袍,配着紫蟾玉珠蹀躞带,容貌俊朗坚毅,虽已过不惑之年的年纪,身骨里依旧可见当年的皑皑风采,这便是苏家现任的家主苏偲瓘。

    “是,明日家主遴选是大事,二弟说要养精蓄锐,已经睡下了。”身侧立着的少年约莫二十岁,一身暗红色素底缀竹纹的圆领长袍间配着青玉蹀躞带,带子上坠着革囊与玄铁匕首,意气风发,容色俊美,清新隽雅,执笔便似叔夜再世;俢逸风骨,踏马即是骠骑重生。

    “远儿,明日便是家主大选,你可有十足把握?”苏偲瓘却也未看身侧立着的长子苏慕远,只是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一枚残角玉佩。

    苏慕远立直了身子,双手抱拳,说道:“父亲尽管放心,孩儿定不负众望。”

    苏偲瓘听了这话,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子。慕迁早夭,膝下两子,慕远虽面上聪慧知礼,可到底皆是些小聪明;慕逾性子浮躁,纨绔惯了,不堪大用。

    这几日,慕逾又闹了事,让他心下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苏偲瓘又反过头来想,不过是一场苏家遴选,这几个孩子中,家主除了慕远,谁能出其右。

    想到这里,他略略心安,点点头:“远儿,我素来不担心你能不能做的了苏家的家主。”

    “是。”苏慕远恭恭敬敬地说道。

    苏偲瓘缓缓说道:“远儿可听说过金州无影派?”

    苏慕远点点头,半带疑惑地看着父亲,不知他为何要提起早已与苏家义绝分裂的无影派。

    苏偲瓘缓缓说道:“明日无影派的新教主,也就是董青的孙女董素晚会来见证苏家新任家主的产生。”

    “无影派会来?”苏慕远惊讶道。

    “江湖上四大世家与各自门派都存在共生关系,寿州言家与庐州的东紫阁,楚州风家与昆玉派,凉州元家与封狼阁,还有多年前的苏家与金州无影派,只不过一些旧事让无影派的前任教主,董青与苏家决裂。”

    苏偲瓘放下手中的玉佩,端起桌角那徐徐袅袅冒着热气的茶水轻轻地抿了口,又放下接着道:“而今素来被视为中原武林大敌的嘉州璇教不断壮大,无影派这些年也每况愈下,董素晚方才接手这个烂摊子,自然是要外力支持庇护的,所以这一次,便是你抓住无影派的千载良机。”

    苏偲瓘说完,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可是苏慕远神色没有丝毫的喜悦,仍旧是一派犹疑的样子,半晌没有言语。

    苏偲瓘知道他的长子素来心思缜密,他喜欢他的懂得进退、深思熟虑,却也担忧他的畏手畏脚,苏偲瓘虽然不赞同次子慕逾那样的莽莽撞撞,却认可他身上那一股年轻人该有的狠辣与冲劲儿,就像年少时的自己。

    自从上次慕远去邀月阁讨说法,却被人暗算在小倌馆里,慕远已经许久不曾出去与各个门派世家走动关系,倒是慕逾追查半日也一无所获,却也能坦荡自如地接着四处招摇,真是令他头疼。

    苏偲瓘笑了笑,站起来拍了拍苏慕远的肩膀:“远儿,为父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董青那个老头只认苏家家主专有的螭纹莲花佩,不认家主之位,可是苏偲瑾失踪后,那玉佩也下落不明,我追查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任何头绪。董素晚虽然只是个小牛犊,但是也是倔得很,强撑着无影派如今的残壁断瓦,像极了她祖父的个性,这次她能来,是因为为父让人在江湖上放出了消息,说是近日已将螭纹莲花佩寻回,所以董家那个小丫头明日才会来我苏家。”

    “可是,父亲,我们明日如何两手空空地在武林世家众人面前交代。”苏慕远思忖一会儿,又沉声开口。

    苏偲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缓缓说道:“这个,便要看你二弟的本事了。”

    对上苏慕远疑惑的目光,苏偲瓘一字一句地说道:“远儿,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明日展现给他们,除了与苏家联手,无影派再无第二选择。”

第15章 遗珠

    “谁说这螭纹莲花佩被毁了?”一道清灵明丽的声音传来,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比武台的木架之上坐了个人,居高临下地将这里望着,似乎待了很久,却无一人发觉那人的存在。

    苏菡萏穿着一身梨花白缀明珠缂丝袄裙,长长的乌发未绾成髻,只在两鬓用银丝线系了小小的编发,余下的如墨瀑般恣意垂下,在风中像是一朵水墨荷花,腰间依旧是那月华莲纹佩带,脚上蹬着月牙色胡靴。

    她从木架上翻下来,又若隐若现在随风飘扬的红色纱幔中,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妙与朦胧,众人并看不真切,愈发瞧得仔细,只觉得较之风浅,她多了一份灵动风华;比之苏英,她多了一份张扬风骨。

    苏菡萏从那木架子上稳稳地落了下来,带着温婉又敛了张狂似的笑意,众人只觉得她仿若从大家笔墨的丹青画卷中徐徐走出,从虚幻到真实,款款走到董素晚和苏偲瓘身前。

    苏偲瓘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恼怒地说道:“你是何人,擅闯苏府,在此胡言乱语。”

    苏菡萏不急不缓地笑了笑,徐徐说道:“小女苏菡萏,家父是长安苏府的苏偲瑾,今奉姑母苏未央之命来向大伯讨回件东西。”

    话音刚落,底下的宾客纷纷炸开了锅似的,这是何等的秘辛旧事,苏未央当年拜师出走,苏家年仅五岁的嫡子苏偲瑾紧接着也下落不明,近三十年过去,全无半点消息。

    “笑话,老朽的弟妹早已失踪多时,若知晓苏家种种,怎会不亲临苏府,又怎会多年不还家。你一个黄毛小儿,口说无凭,信口雌黄,若是明日人人都拜入我苏府,自称是老朽的侄女,岂不为天下人看了我苏家的笑话。”苏偲瓘刚回过神儿,冷着脸叱咄。

    “姑娘自称是苏家遗珠,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可有凭据?”苏慕远不似苏偲瓘的面容冷峻不耐,面上仍旧一派谦和,好似怕吓到苏菡萏一样,轻轻开口询问。

    苏慕远知道,这个女子的贸然出现定然不简单,只是他不相信是自己所谓的叔叔苏偲瑾的女儿,他深深怀疑这是何处势力要来绊上苏家一局,他倒要看看女子在各门各派面前用什么招数妖言惑众。

    苏慕逾仍旧跪在地上,虽然满面的不甘与颓丧,但是当苏菡萏出现在他面前时,他虽惊艳她的容色风骨,却深深感觉,这个女孩子的眼睛怎地会同那个人如此相像,只不过多了几许温柔端庄,少了几分狷狂妩媚,可是他竟觉得,若是那个人以真面目示人,会不会同眼前的苏菡萏是一模一样的姿容。

    苏菡萏并没有理会苏慕远,从腰间月华莲纹佩带上缠绕的革囊里缓缓取出那枚螭纹莲花佩递给身侧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董素晚,笑着说道:“姑姑让菡萏物归原主。”

    董素晚怔怔地接过,俏丽的小脸上仍旧满是惊讶,待她回过神来,连忙把那螭纹莲花佩放在手心里反反复复地观察,轻抚纹路肌理,在众人炙热的目光种端详那玉佩许久,这才点点头朗声说道:“不错,确实是本派的螭纹莲花佩。”

    底下的众人不由得议论纷纷,这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苏偲瑾的女儿苏菡萏手中的玉佩,居然被无影派的掌门认定是真正的门派信物,那方才被苏慕逾打碎的玉佩又是什么名堂。

    这苏家热热闹闹的家主遴选,先是从不显山露水的苏英惊艳全场,又是苏家失踪多年的嫡子之女上门寻亲,后者还手握无影派真正的信物。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看热闹一般密切注视着台上的一切。

    “董姑娘年纪尚浅,可要仔细辨认,若是被宵小之徒蒙蔽而打了眼,难免会毁了无影派百年来的清誉。”苏偲瓘斜睨着眼,不再称董素晚为“掌门”,淡淡地向她施压。

    “不错不错,董掌门可要看仔细了。”苏菡萏一副苏偲瓘说得蛮有道理的样子,轻笑着点点头。

    董素晚抬头看着笑得自得的苏菡萏,眼前的女孩子年纪似乎比她还小,却被一身风骨淹没了稚嫩之气,董素晚觉得自己要被今日苏家的发难以及突然而至的苏菡萏搅得不知所措,若不是祖父让自己早日历练,顺道看看长安城的风光,她说什么也不会来苏家这潭浑水,可是面前的苏菡萏在这一片旋涡的中心里,却是一派自如,叫她不由得生了三分羡慕。

    “素闻大伯博学多才,莫非也自己雕过这螭纹莲花佩,怎地看来比无影派的掌门还要清楚个中真假。”苏菡萏一副自来熟的样子,说得漫不经心,面上仍旧挂着得逞似的笑容。

    “满口胡诌,我苏家的东西,身为一家之主又怎会不知。”苏偲瓘气恼地说道,说完便觉得脚底生了浑身的凉意。

    他苏偲瓘若不是父亲的嫡系子女下落不明,又怎么会轮得上自己一个庶子承位,可是父亲早已把螭纹莲花佩给了幼子苏偲瑾,所以他承家之初无法得到无影派的承认,那老掌门董青更是疑心自己扳倒了年幼的弟弟,所以与苏家分裂。

    螭纹莲花佩素来只有历任家主知道是什么样子,可是江湖上人人皆知,苏偲瓘只是听说过有螭纹莲花佩一物,却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他,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无法自己偷偷打造玉佩而收回无影派的原因。

    而今他说自己知道玉佩的样式,完全是在各路英豪面前失言,眼前的少女似乎在他心里慌乱的时候不断让他自己露出马脚,真是小觑不得。

    董素晚在一旁又朗声说道:“不错,无论纹路还是质地,都是本派的螭纹莲花佩无疑。”

    “苏老前辈因为一块假玉佩便要在天下豪杰面前如此叱咄自己的幼子,不知是让天下人看苏二公子的笑话还是看苏老前辈的笑话?”苏菡萏也未称苏偲瓘为大伯,似乎想撇清干系一样,面上掬着淡淡的笑意,语调恬淡温和,还时不时看着底下跪着的苏慕逾。

    饶是并不聪明的苏慕逾,也顿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霎时间不甘与屈辱,不信与悲哀填满了面容。

    他微微仰起头,再没有以往的狷狂,只剩下无尽的压抑折磨,原来父亲根本没有找回玉佩,自己不过是为了遮掩事实的牺牲棋子,是大哥慕远踩在脚下扶摇直上的一股好风而已。

    原来,同是父亲的儿子,大哥一母同胞的手足,可在父兄眼中,不过尔尔。被家人舍弃的心寒刺痛比失去家主之位还要痛上千百倍。

第16章 入局

    今日的苏家家主遴选,苏家武学如何,子弟造诣如何,众人或许从来不会记得,茶余饭后的谈资永远都会留给最热闹的伦理琐事,而今日的一切都不会比苏家此刻的情景热闹。

    苏偲瓘慌乱地看着次子愠怒憎恨的目光,他的幼子虽然自小随心所欲惯了,却一直对他不敢造次,然而身为父亲的自己,第一次觉得小儿子的目光让自己感到陌生而遍体生凉。

    为什么慕逾要这么看着自己,他苏偲瓘本是想把无影派收过来传给慕逾的,可如今,一切似乎都颓然无用,无力回天了。

    “你,你们无影派分明是用一个小丫头串通一气来混淆视听,故意诋毁我苏家百年清誉,董素晚,我苏某本想不计当年无影派恶意相向,背信弃义之嫌,与你们重修羊左之交。可谁知无影派竟然指示他人假造我苏家信物,离间我苏家父子,其心之险,其行之恶,昭然若揭。”苏偲瓘气结,愤然指责道。

    底下的无影派门徒听闻此语,义愤填膺地离座而起,将手放在刀箧之上,只待董素晚一声令下。

    正待董素晚犹疑之时,一道苍老而肃穆的声音传来。

    “重修羊左之交,我无影派怕是高攀不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无影派的老掌门董青身着一身浅碧色直裰,披着素色锦毛大氅,手里拄着湘竹青玉杖从演武堂的门口徐徐走出。

    那董青虽然已过古稀之年,却身子骨依旧硬朗得可见当年叱咤武林的风采,颇受江湖人敬重,他看了看一旁愣在原地的小孙女,叹了口气道:“素晚,你这个样子怎地能叫祖父放心”。

    “苏老前辈见谅,路上有事耽搁,晚辈来迟了。”董青身后的言怿今日穿了身墨狐绒披风,身形颀长,冲正不知所措的苏偲瓘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若是以前言三公子这般赏光致礼可让他只觉得欣喜,如今言怿这般随董青而来,恐怕不仅是想给他添堵。

    众人未曾料想深居浅出的董青老前辈会到,更没有想过只闻其事,鲜见其人的言家家主言怿会来到苏家,不由得更加感慨此次来苏家真是不虚此行。

    “你就是小瑾的女儿?”董青倒也不理会身侧面如死灰的苏偲瓘和面露愧色的孙女董素晚,径直上了比武台,在苏菡萏面前温和又急切地询问着。

    “是,您便是无影派的老掌门董老前辈吧。”苏菡萏乖巧地笑着,行了个屈膝礼:“小女苏菡萏,见过董老前辈。”

    “快起快起,小瑾,哦,你父亲可还好?”董青笑容慈蔼,扶起菡萏细细地询问着。

    苏菡萏垂着头,一副略带悲戚又惹人爱怜的样子,迟疑了一会儿又缓缓说道:“家中父母过世早,菡萏自小是由姑姑带大的。”

    “这样。”董青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满是感伤,他找遍了苏偲瑾也没有音讯,心里对年幼的苏偲瑾遭遇不测有力些许准备,如今见了他的女儿这般亭亭玉立,也算见过了他的后人,心里尚有些安慰:“未央这丫头近些年如何?”

    听到对她格外严肃的姑姑被叫做“丫头”,苏菡萏觉得很是好笑,却又只得忍住,微笑着缓缓说道:“姑母一切安好,她让菡萏把这封信亲自交给老前辈。”

    董青接过菡萏从怀中掏出的信笺,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几乎热泪盈眶:“未央丫头的笔迹还是如当年一样。好啊,好啊,落落大方、聪慧得体,不愧是小瑾的女儿。菡萏今年多大?”

    苏菡萏恭顺地回答:“回老前辈,菡萏今年放过及笄之力。”

    董青笑了笑,又转过头瞧着愣在一旁的董素晚,面带严肃地招她过来:“这是我孙女董素晚,痴长你两岁的。瞧瞧,明明比素晚还要小,却比她强多了。菡萏,你若不嫌弃,今后你跟素晚姐妹相伴,权当我是你的亲人了。”

    苏菡萏带着迟疑和满面的欣喜,冲着董青敛衽施礼宛若一个就别亲人今又重逢的女儿家,犹豫又激动地嗫嚅着说道:“董爷爷,素晚姐姐。”

    董素晚看了看苏菡萏,面上旋即露出笑容,轻快地应了。

    霎时惹得董青感慨万千,又心下欢喜。

    言怿台下挨着风泠坐着,嘴角噙了抹笑意看着台上这一幕认亲,欣赏着苏菡萏所谓的亲情流露,他的娃娃在这一句称呼里与娇憨的小女儿情态里,恐怕已经把无影派拿捏在手心了。

    底下无影派众人见机,并不把苏偲瓘放在眼中,马上纷纷祝贺苏菡萏重归苏家。

    “菡萏此行可为何事?”董青笑着问。

    “小女此行除了代姑母问好外,还要来取一件东西。”菡萏巧笑着说道。

    “什么东西?”董青略带疑惑,柔声问道:“老朽和无影派,一定助菡萏倾全力而为。”

    苏菡萏不缓不急,在苏慕远的面前站定,对着底下众人朗声说道:“这东西便是父亲三十年前被伯父褫夺的家主之位,菡萏此行便来替父亲要回。”她的声音清清泠泠,带着睥睨天下的霸气,面上却是一派的平静祥和。

    “你说什么!”苏慕远和苏偲瓘齐齐开口,本就因无影派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而愤怒的脸色,愈发铁青。

    “这有什么不妥吗?”董青冷冷开口,说道:“小瑾是奉伯兄的嫡子,菡萏是小瑾的亲女儿,又由未央悉心培养,今日家主大选,你这个做伯父的岂有让侄女不参加的道理。”

    “董前辈言之有理,苏某只觉得家主一位兹事体大,所以唐突了。”苏偲瓘冷声说道。

    他看了一眼那如甫出生的小鹿,带着眸光澄澈又年纪轻轻的苏菡萏,料想她也未必是远儿的对手,如今这情形与无影派徒增争执也是无益,只会让武林人更加看了笑话,遂忍让了下来。

    董青冷冷地哼了一声,冲菡萏使了个安慰的眼色,便拉着董素晚到台下去坐着。

    苏偲瓘看了看自己的长子,苏慕远点点头,大声说道:“父亲放心,孩儿不会伤了这位姑娘的。”苏偲瓘闻言笑了笑,带着一言不发的次子苏慕逾下了比武台。

    “但愿,她会手下留情。”言怿在澹台彦身旁落了座,拿起小几子上的白茶轻轻地闻了闻,却皱了皱眉,淡漠地放下。

    东紫阁阁主澹台彦讶然调笑道:“我可很少见言少怜香惜玉,难道是言少喜欢这突如其来的苏姑娘?怎么今日忽然成了爱花惜花之人?”

    言怿手握身侧言明奉上的白露牡丹茶,淡淡问道:“哦?原来男人在澹台兄眼中,竟然如花一般,不知澹台兄还有这胃口,实在是失敬失敬。那在下冒昧问一句,澹台兄觉得这苏家大郎是哪种花呢?”

    “啊?”澹台彦登时摸不着头脑。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4768/ 第一时间欣赏菡萏曲最新章节! 作者:清越如霁所写的《菡萏曲》为转载作品,菡萏曲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菡萏曲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菡萏曲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菡萏曲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菡萏曲介绍:
武周久视年间,十五岁的少女苏菡萏下山重夺家主之位,名闻天下意气风发之时,围绕她的秘密与诡计却早已展开。烟雨望春双城困,瑾年流光往事沉。从江南云碧到漠北月白,从荒山凉夜到九重之巅,她与他携手走过十年风雨,而秘密的尽头,又是一场风雨。
一句话简介:双重人格少女的江湖复仇之路。菡萏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菡萏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菡萏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