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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越如霁     菡萏曲txt下载     菡萏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章 惊世

    红绸缠绕,缎发飞扬,苏菡萏双手静静地垂下,站在比武台的东面,身形在殷红的薄纱中若隐若现。

    苏慕远右手紧握那青云玉龙剑,看着苏菡萏赤手空拳,神色平静地站在那边不由得有些讶异,他眼眸中本有的自信添了几许不解,眼前的少女,就这样轻敌么。

    苏慕远笑了笑,双手提剑抱拳,清朗的声音犹如朝阳那般灿烂:“姑娘,得罪了。”

    他并不称呼她的姓,苏菡萏觉得好笑,自己已经被无影派承认的苏家人身份,如今他一个小小的苏慕远还在有意无意地在众人面前表达着抵触。

    苏菡萏点点头,声音淡淡:“请。”

    苏慕远这次倒是不敢拼尽全力,担忧众人像埋怨自己对苏英痛下毒手一样,不满自己对一个女子竭力打压。

    苏慕远挑起长剑,冲着菡萏底盘飞速刺来,菡萏见状,只是轻轻一躲,掩在垂在比武台四周凌乱的纱幔里,登时在苏慕远的眼前不见了踪影。

    苏慕远不由得有几分慌乱,三丈见方的比武台,却寻不见她,他只好在底下宾客的惊呼中定下心神,通过判断对方气息的方向找寻苏菡萏的位置。

    哪知苏菡萏的气息,似乎在他四方飞速的流转,他一剑又一剑地刺空那大红色的纱幔,带着几许气急败坏似的,可是苏慕远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乱。

    “堂兄,多好的鲛人烟纱,你这样乱刺,多可惜。”苏菡萏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从苏慕远耳鬓便拂过。

    苏慕远方要回头,胸口几个大穴立刻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重击,可他眼前却没有苏菡萏的踪影,只看见一片炫目刺眼的猩红纱幔在眼前飘荡。

    他忽然惊恐地发现,少女竟然能用又轻又软的纱缎做长剑,狠狠地击打自己。

    可这样的明白,没有醍醐灌顶的大彻大悟,只有一阵阵的后脊发凉,这样的内力身法该是到了什么样的可怖地位。

    苏慕远此刻也顾不了许多,对失败的担忧,对未知的恐惧,反而让他的力量更加疯狂强大,一招晗岺弈日式登时用了十足的功力,他奇快的出剑速度加之巨大的力道,让众人还未看清时,那比武台四周悬着的号称千金难求,水浸火熔不断的鲛人烟纱竟然齐根而断,一片又一片地簌簌落下,宛若撕裂的鲜血。

    底下的众人不由得为苏菡萏捏了把汗,早闻苏家长公子文武双全,在这个如王朗之、言怿、风泠和澹台彦频出的江湖中,并不算什么,可是今日斩断鲛人纱便不得不令人想象,尚能排在苏慕远之前的言怿等人,功力该是何等的骇人了。

    可是,苏慕远根本没有看见苏菡萏,方感到自己头顶上有动静时,用月华莲纹佩带支持着身体的苏菡萏一个飞旋便把苏慕远冲到比武台的另一端,让他废了十足的力气才堪堪站了起来。

    只见苏菡萏提气于手中的佩带,那羊脂白玉色的带子便变得宛如一杆笔直的长剑,随着苏菡萏极快的身法堪堪向苏慕远刺去,苏慕远立时用剑来挡,可是对方闪避与力道都是他此生未见过的迅猛,把苏慕远逼得只能勉强防守,压根看不出苏菡萏的任何破绽。

    苏菡萏轻喝一声,打了个呼哨,未等苏慕远明白过来,便是一招更快更强大的晗岺弈日式,似乎她在做给苏慕远看一样,同样的步法身形,却让场上场下的人看得一条白色的长长佩带在比武台上旋转翻舞,在其中根本辨不清那流光溢彩的白色中是她的佩带还是一袭白衣的苏菡萏。

    底下的苏偲瓘看得一惊,这个苏菡萏竟然将远儿花了几年的功夫学得丝毫不差,看来自己真是小觑了苏未央他们,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菡萏,这样的女子,若是和被誉为天下第一的王朗之相斗,怕是也不会让他讨了便宜的。

    苏菡萏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般,那月华莲纹佩带只是从苏慕远的躯干处一下又一下的打过,带着有意无意的挑衅一般。

    可是苏慕远哪里还有招架之力,只能挺着一口气踉跄地让自己不要倒下。

    苏菡萏又打了个呼哨,长长的佩带对折,便有如刀刃的厚度,黑发在空中扬起,左右手里宛若有刀锋旋转,切割着呼呼冷风,身形围绕着苏慕远翻飞,竟是一招苏慕逾最拿手的四方破云式,可是她的速度比苏慕逾更快,招式的变换更加繁复。

    底下坐着的苏慕逾本就沉在父兄的背叛中,眼前这个陌生少女的身法,让素来自负的他也不得不暗暗叫一声好,对着这个所谓堂妹的兴趣登时增了几分。

    风泠面上仍旧是那一派温和从容的笑容,只是他的眼睛从原来的空洞淡漠到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这个惊世绝伦的女子,嘴角扬起了笑意与赞叹。

    澹台彦此时也顾不上惊异,啧啧赞道:“这样的女子,真是古今少有,能把苏家功法贯通的除了苏偲瓘老儿他父亲苏逸老前辈,怕是只有她了。言三,你那么神通广大,可认识她?”

    言怿只是抬了抬眼,苏菡萏只是用炫技的俗套方式把自己毛遂自荐于这门派世家之间,怕是不出明日,苏菡萏的大名已经被人四处打听了。

    言怿淡淡说道:“怎么,澹台兄你对她有兴趣?

    澹台彦嬉皮笑脸地笑着说道:“这样的女子亘古少有,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看着她的功力虽然与你登对,不过这模样倒是与我相配,我觉得甚好。”

    言怿将玉盏放在身侧的小几上,些许茶水从杯中溢出,落到桌上,惹得他眉头皱了皱,身后的言明立刻懂事地用帕子擦净。

    言怿看了一眼澹台彦,复又看着台上的苏菡萏,轻笑着:“不好意思澹台兄,言三也对她颇有兴趣,而且,先于你认识她多年。”

    澹台彦看着言怿,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又翻了个白眼,接着看向台上的苏菡萏。

    此时的苏菡萏已经右臂轻挥,那手中对折的佩带已经拧成一股绳子,像是一条软鞭,犹如白蛇破阵,将那已经没有气力的苏慕远手中的青云玉龙剑猛地挑落,苏菡萏身形变幻无常,横飞着旋转着躯体冲苏慕远攻去,长发披散若旋儿,恰似一朵墨色的莲花缓缓绽开,众人明白,这是苏英拿手的上清落星式,这个少女竟然把苏家最得意的三个孩子的招式通通用最极端的方式展现出来。

    当那白蛇吐着信子似乎马上舔到苏慕远的脖子的时候,苏菡萏忽然将月华莲纹佩带猛地一抛,那白蛇化作长龙一般,从天上打着旋儿盘桓于天,此时赤手空拳的苏菡萏掌法飞快,苏慕远堪堪用拳头去格挡,可是眼前的人宛若无骨,叫他总感觉一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董青一震,这样的少女竟能贯通苏家杂乱繁复的武学。不能说令人惊叹,只能说令人生畏。

    在众人的惊呼中,苏菡萏的月华莲纹佩带刚好落在自己手中,而苏慕远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台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理所应当,似乎他早应该倒下一般。

    早有知事的小厮把苏慕远抬下了比武台,苏偲瓘连忙从座上起身,见长子表情痛苦却尚有意识,前胸被苏菡萏击打处也未见青紫,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全无指责苏菡萏痛下杀手的理由。

    “你们快把公子送回去好生医治。”苏偲瓘急忙遣人把苏慕远抬回后堂。

    身旁的苏慕逾见兄长落得这般境地,不由得觉得痛快好笑,比起夺走初来乍到便惊艳四座的苏菡萏,他苏慕逾似乎更加讨厌兄长和父亲,被背叛遗弃的感觉让他的心愈发的冰冷不堪。

    “怎么样苏偲瓘,菡萏打赢了慕远,按照规矩,她今日起便是苏家的家主,这家主之位你是终于完璧归赵。”董青缓缓说道,看着苏菡萏的神情欣慰却又掺了丝复杂的情绪,这样的少女,怕是未央对她的训练丝毫没留情面,她苏未央该是多么仇恨着夺取苏家家主之位的庶兄苏偲瓘,才用最严苛的方式对待亲弟弟的女儿。

    这样的百年难遇的奇才,若是名门正派于武林便是皆大欢喜,若是堕入魔道,怕是江湖上的一场劫难。董青抬眼凝视着苏菡萏,眼底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思量。

    苏偲瓘在台下看着比武台上的苏菡萏,眼前的少女此时颇有得胜后意气风发的模样,站在那里便有着一股夺目的魄力。

    幼弟苏偲瑾的模样他已然记不真切,可这丫头的神态倒是颇有那个素来骄傲决绝的妹妹苏未央的模子。

    苏偲瓘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苏家家主之位,竟然被半路杀出来的苏菡萏粉碎得一干二净,可是自己却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手段。

    苏偲瓘半晌在这满座的宾客间说不出话。

    “恭贺苏姑娘承家主之位。”言怿在一片鸦雀无声里微笑着冲苏菡萏抱了抱拳,朗声祝贺道。

    “恭贺新家主承位。”言怿身后跟着的言家护卫立刻紧随言怿纷纷齐声作揖祝贺。

    “恭贺新家主承位。”霎时间四周祝福之语四排山倒海般纷至沓来,各个世家门派纵有些许不甘的也在这一片片犹如大浪的恭喜之语里连连祝福称颂。

    苏菡萏站在高高的比武台上,俯视着四面八方的芸芸门派,她忽地觉得权势与力量真是个好东西,叫人着迷沉醉,叫人此刻带着轻飘飘的成就感想放声大笑似的。

    她眼底细细打量着底下的人,从麻木拘礼的门派徒仆到或探究,或艳羡,或嫉妒的世家子弟。

    苏菡萏的目光停留在言怿身上,他虽恭声道贺,却扬着头,面上并没有表情。她的得胜在他眼中理所应当,而他的沉默在她眼中出乎意料。

    许多年以后的苏菡萏才明白,言怿的沉默更是一种不忍与无奈。

    可惜,当她能够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然无法挽回了。

第20章 无影

    月凉如水薄云飞,风卷梨花孟春回。

    苏菡萏披着白狐缎锦重绣披风,坐在东跨院内的归雁楼上,堂前经过的小溪并没有干涸,匆匆流过,溪的对岸是枯槁的梨树。树上已经落满了雪花,初春的寒风拂过,雪瓣好似瑶台飞霰般静静散落,于无声无息间消散,却总会给人春时再会的念想。

    她多希望眼前的董素晚能若这飞霰一般,恬静温婉却不善言谈,美得冷傲又动人心魄。

    可是那灿烂若余容红药的董素晚依旧坐在苏菡萏面前说得兴致盎然,惹得她扶了扶额角,面上依旧挂着认真投入的微笑表情,她拉着苏菡萏絮絮叨叨,从今日苏家新家主的宴席上几位世家公子的品性样貌到苏菡萏从前跟随苏未央学习的经历,从长安城中样貌各异的胡人到门派间的秘辛恩怨。

    董素晚性子率性可爱,同人谈话总是带着亲切热络的感觉,她由祖父董青带大,本就觉得没有能说得上话的姐妹玩伴,如今苏家的新家主苏菡萏年纪倒也与她相仿,性子温婉大方,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武功也让她不由得赞叹崇拜,自然乐意与她亲近。

    又见苏菡萏却是年纪轻轻方下山不谙世事的模样,董素晚不由得升起做姐姐的心情,迫切希望提点着她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花花世界,莫要叫人欺负了去。

    “菡萏的武功真是厉害,倒是让姐姐我自愧不如,痴长你两岁了。”董素晚不好意思似的笑笑,面上一派风光霁月的坦然,真心为苏菡萏高兴的样子。

    苏菡萏温和地笑着,缓缓说道:“董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是无影派的新主,天资聪颖,又有董老前辈亲自教导,只要自己肯下功夫,假以时日,造化定然在菡萏之上。”

    苏菡萏说着这话的时候,面上不漏神色地看着董素晚,素晚只是一面的天真甚至有些害羞地笑笑,一副甚是受用的样子,看来这个无影派掌门似乎被董青保护得过于天真可爱了。

    董素晚笑道:“祖父早想归隐把无影派交给我,他当然是乐得轻松。这次让我来长安说是历练历练,可是今日被那苏家父子出人意料的戏码愚弄得说不出话,真是叫人看了笑话去,方才席间要不是祖父一直与你叙话,怕是少不了臭骂我一顿。”

    苏菡萏抿着杯盏中的茶水笑笑,看了看眼前的好似春霏桃花般纯真灿烂的董素晚。她一直疑心为何素来伶牙俐齿的董素晚在苏偲瓘句句为难自己的情况下沉默不语,如今看来,怕是尚未见过风浪,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

    苏菡萏旋即笑着说道:“难怪董姐姐一直在我这寒舍里流连忘返,原来是怕回去见董老前辈被数落一顿,这倒不必担心,到底是祖孙情深,不如今日董姐姐在我这东厢房睡下,等明日狩猎回金州后再离开,毕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董姐姐倒也不必挂在心上。”

    董素晚霎时惊喜地拍手笑道:“好菡萏,如此便说定了。对了,这螭纹莲花佩倒是要还给你,这玉佩从来只给无影派认定的苏家家主,以后我董素晚与无影派便是交给菡萏手中了。”

    董素晚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已经敛了嬉笑的神色,细细看去倒也有一派掌门的威名风骨。

    她双手恭敬地将着玉佩捧在掌间,在苏菡萏面前郑重地说道:“无影派第六代掌门携三堂二十七门弟子见过苏家家主。”说完,她身后的三名绿色衣衫的女子也随之朝苏菡萏跪下。

    董素晚虽然天真可爱倒也伶俐聪明,从一下午看似女儿家之间的谈话里旁敲侧击地确认自己与父亲苏偲瑾,姑母苏未央的事情是否合理真实,那一身功力又是如何习得,待到十拿九稳才肯认定自己。

    苏菡萏知她并非表面上毫无城府,上前施施然扶起了董素晚,温和地笑道:“董姐姐快起来,这倒是折煞菡萏了,日后还要董姐姐好好扶持,苏家与无影派同气连枝,荣辱一体才好。”

    她话里话外,听着温和谦让,却实打实的点出了苏家与无影派之间的主次关系。

    董素晚面容平和,似乎并没有将苏菡萏的话外之意放在心上,只是笑意盈盈地拉着苏菡萏的手说道:“菡萏,我知道无影派今日是个什么境地,祖父年事已高,早已对派中事务力不从心,而父母去的早,我又年少不更事,天赋也不甚高,所以无影派盼望着有人能够提携一把,祖父看中你,你也正好在这时回到苏家,这便是天意所为,希望菡萏莫要为难了。”

    苏菡萏笑笑,冲董素晚点点头,接过螭纹莲花佩说道:“董姐姐一切放心,日后派中不懂的事,菡萏全劳烦姐姐提点。”

    董素晚眨眨眼,全无方才严肃的样子,拍拍苏菡萏的肩膀:“放心吧。”

    “对了,还有一事呢。”董素晚娇俏地笑着,徐徐说道:“我见菡萏下山来也没有个随侍的丫头,山上倒是没什么,现在做了家主,自然需要个帮衬,可是苏家现在是什么情形你我都清楚,所以我特地差了个贴心能干的弟子过来,菡萏觉得可好?”

    “能入董姐姐眼的,自然是个好的。”苏菡萏温婉地笑着应了。

    “安靖,进来吧。”董素晚笑着,对着门帘外唤道。

    一双素手便掀开了狐毛作衬的杏色花帘,入眼的是一位十五六的小姑娘,个头不高,容色甚为灵秀,一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带着别有意趣的灵动,身穿青色胡装,倒也聪慧伶俐的模样。

    安靖缓缓走上前对着苏菡萏她们行礼:“婢子安靖见过苏家主,掌门,三位堂主。”

    苏菡萏打量着安靖,却未让她起身,只是问道:“安靖,看着聪明伶俐、声音又如出谷黄鹂。不知是哪一个‘静’字。”

    安靖垂着头,恭声答道:“是《诗》中,‘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的‘靖’。”

    苏菡萏徐徐笑道:“真是聪敏又知书达理,只是‘正直是与’我怕是担不起。既然是董姐姐给我的,我便做主改个名字如何。‘绵蛮黄鸟,止于丘阿。道之云远,我劳如何!’叫做阿鹂怎样?顺耳又好记?”

    安靖只是顿了一顿,因着垂着头,看不清苏菡萏与董素晚的神色,便是乖巧的说道:“阿鹂谢家主赐名。”

    苏菡萏这才扶起阿鹂,冲她笑了一笑,徐徐说道:“如此甚好,你先退下吧。”

    董素晚娇俏地笑着说:“阿鹂是无影派的得意弟子,让她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得很,以后有什么事情,若是我人在金州不方便,倒是可以让她跑一趟腿儿。”

    苏菡萏点点头,说道:“如此便谢过董姐姐了。”

    董素晚笑笑:“明日还有狩猎宴饮,时候不早,菡萏你呀早些休息,明日定是头名。”

    苏菡萏敛衽施礼,温婉地笑道:“东厢房也不远,菡萏便不送姐姐了。”

    董素晚抱了抱拳笑道:“菡萏留步。”说完,便带着身后的三位绿衣堂主走出了归雁楼,苏菡萏盯着她们的身影,若有所思。

    “苏合,阿鹂。”苏菡萏开口唤道。

    阿鹂并着一名身着藕荷色衣衫的婢女闻声来到苏菡萏身边。

    苏菡萏对苏合说道:“苏合,阿鹂日后由你负责,先做些茶水活计。”

    阿鹂见作为无影派中高手的自己并没有得到苏菡萏的重用,却也神色未变,并着苏合齐声应是,准备跟着苏合退下。

    苏菡萏在她身后状似无意地说道:“阿鹂,你轻功不错。”

    阿鹂一愣,回头想回应,却发现不见了苏菡萏的踪影。

    注:1.摘自《诗经<小雅>》中的《小明》,翻译为,谨慎地忠于你的职守,与正直的人亲近为伍。

    2.摘自《诗经<小雅>》中的《绵蛮》,翻译为,那只小小的黄鸟,落在弯曲的山阿,道路是如此遥远,我累得无可奈何,他给我吃给我喝,教导我又开导我。

第21章 围猎

    朔风劲,角弓鸣,残云飞霰踏歌行。彩纛昭昭缀红缨,骄儿奕奕豺狼惊。青骓远去銮铃动,煊赫常在箭如星。

    冬末春初的南山带着大雪过后的静谧,远远看去,只有密密匝匝的树干笔直地林立在巉岩山峦间。

    苏家家主继任宴后,苏菡萏请世家门派的家主掌门多留几日,共赴围猎之事,她自幼住在山上,深谙冬季野物多出来觅食,最是狩猎的佳季。

    营地扎在南山的山腰处,放眼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的枯草,大大小小数十只淡青色的帐子与雪地浑然一体,铜制的火盆熊熊燃起在四角八方,服饰各异的各派弟子穿梭其中,一时间倒也热闹不已。

    苏菡萏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骑装,绣着拆缎洋绸玉莲团花,衣摆处以明珠攒成一周,又以淡紫色的流苏缀底,显得温婉大方又不失俏丽秀气。

    董素晚立在苏菡萏身边,亲昵地与她说着话:“真没想到我还有幸参与围猎,以往有这等事祖父从不带上我,如今他允许,我倒是沾了菡萏你的光了。”说罢,她嬉笑着冲身后坐在帐子前安排弟子的董青眨眨眼。

    苏菡萏笑笑,徐徐说道:“本是山野之人的活动,倒是叫董姐姐见笑了。董姐姐初次下场,定能夺个头彩。”

    董素晚笑着摇头:“少来打趣我,要我说,今日的言少和王掌门他们个个都是顶尖的,我只要在旁边加油助威的好。不过要是我们菡萏出马,那怎会还有他们的份儿呢。”

    正笑闹着,从营地门口停驻的马队上下来两个少女,一身鹅黄胡装的苏英款款向苏菡萏走来,身后跟着一蹦一跳的苏湘灵。

    苏英虽然着了一身束袖窄腰胡服,却姿态若雪,行走间大有仙袂飘飘之风韵,款款几步走来,好似舞蹈般有动人光彩。

    “这位便是二妹吧,前几日姐姐身体不好未曾在宴席上见过妹妹,如今给妹妹陪个不是了。”苏英大方地对苏菡萏行了个平辈的礼,眼底里却尽是对苏菡萏的打量之意,无论是大哥二哥还是一个突然到来的妹妹坐了家主的位置,都无法为她左右。

    可是于她而言,眼前的苏菡萏浑然天成的气度,以及被姑母苏未央悉心培养的经历,令素来不被人重视的她艳羡不已。不知怎的,她心下觉得不甘又酸涩,同是苏家的女儿,无论是前途还是武功造诣,如今已是大不相同。

    “湘灵见过家主。”苏湘灵的声音宛若脆响的银铃,规规矩矩地对苏菡萏行了见家主的大礼。

    苏菡萏早前听闻苏英温婉大方却有些软弱,没想到这第一次见面,那苏英便明面上流露出对她家主之位的不认可。

    苏菡萏敛了心神,笑道:“快起来,近日家中事物倒也繁忙,我初掌苏家自然不能松懈,倒是菡萏的不对,没有空去看望姐姐。这就是湘灵啊,果真玉雪可爱,聪明知礼。”她点出苏家家主的地位,暗暗瞧着苏英的神色,可是她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得宛若一丛兰花,她什么也读不出。

    苏英恬笑着点头:“能者多劳,以后苏家全仰仗妹妹了。”

    苏菡萏盯着苏英的眼睛,轻笑着:“以后还要靠姐妹们襄助才是。”

    苏湘灵在一旁嘟着嘴笑了:“姐姐们在说些什么哑谜吗,英姐姐和家主都是湘灵的姐姐,湘灵当然会帮助的呀。”她认真的时候,小拳头缩成一团抵在腰间的金铃铛环佩,一动起来叮铃作响,煞是可爱,逗得众人不由得都笑了。

    苏菡萏看了看周遭仆役准备的情况,巧笑着对董素晚说道:“未时了,我先去看看我的踏雪,刚到长安,它最近或许有些不适应吧。”

    董素晚笑着说要一起去,苏菡萏笑了笑:“我一会儿就回来,你替我陪陪英姐姐和湘灵。”董素晚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苏菡萏走到营地西北角的马厩时,她那浑身雪白的踏雪一眼见了她便登时有了精神似的,欢脱地嘶鸣着扬起前蹄,却虚弱地差点儿摇摇晃晃没有站稳,惊得苏菡萏赶快拉住踏雪的缰绳。

    “还是那副样子吗?”苏菡萏看着饲马的家仆,爱怜地抚摸着踏雪的前额。

    那仆役一身灰布衣,低着头说道:“回家主,这马许是初到陌生的地方,饮水与草料与以往不同,怕是需要适应上一阵子。不过家主放心,过上几日便会见好,不是什么大事。”

    苏菡萏看着踏雪,说道:“这个样子,怎么能让你上猎场呢?今日你便在这里休息吧,我陪着你。”踏雪喘着气,用额头抵着苏菡萏的发,轻轻蹭了蹭。

    “你就这么放弃了个树信杨威的机会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言怿穿了身墨色的胡装,如玉的面容徐徐笑着,站在她身后轻声问道。

    “苏姑娘,不如骑风某的马。”苏菡萏适才转身,这才看到言怿身后跟着一袭白衣飘遥若仙家的风泠,略带苍白的面色冲她有礼地笑着。

    “原来是风公子,菡萏见过风公子。久闻风家仁德,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风公子不愧是其中芝兰玉树。”苏菡萏莞尔,冲风泠敛衽施礼。

    “苏姑娘不必客气。”风泠谦和地笑着,对苏菡萏拱手还礼。

    言怿在一旁站着,目光冷冽又好笑地看着苏菡萏的动作,轻轻地抚摸手上的玉扳指。

    风泠看着苏菡萏,黑发在空中飞散,笑着说:“我素来身子孱弱,不便马背上颠簸,昨日苏家长辈替我安排的好马,今日我便借花献佛给苏姑娘了,好马配英雄,良驹赠佳人,愿苏姑娘拔得头筹。”

    苏菡萏说道:“是苏家考虑不周,未想风公子身体欠妥。如此,菡萏便谢过公子的良驹了。”

    风泠浅笑说道:“苏姑娘不必客气,申时我叫人把马送到姑娘手上。风某还有事,如此便先行一步了。”说完冲菡萏点头致意,转身轻声离开。

    苏菡萏看着风泠略显单薄的背影,眸光沉沉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言怿用扇子骨轻磕苏菡萏的额头,轻笑道:“娃娃,他人都走了,你魂儿还跟着去了不成?”说着,手下的扇子不由得重了些。

    苏菡萏吃痛,挥开那折扇,瞪着眼睛抬头看言怿,说着:“狐狸,你对这风家公子又知道多少?”

    言怿凝视着苏菡萏,说道:“你刚刚不是夸了一通吗,难道我还要加几条?不过,你该不会真以为他们风家仁心仁义、悬壶济世吧?”

    苏菡萏对上言怿的眼睛,走进了两步,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似的:“总比你假仁假义、沽名钓誉来的强。”

    言怿皱皱眉,看着苏菡萏说道:“他是如何得知踏雪有病,为你雪中送炭,借花献佛。”

    苏菡萏挑挑眉,说道:“自然是风公子医术高超,望一望便知道踏雪受了病。”

    言怿轻哼出声:“他风家还精于兽医,这我倒是头一次听到。”

    苏菡萏咧开嘴角,笑着说道:“对有些人而言,人与兽没什么区别,你说是吧?”说罢,她笑了笑,极愉快的样子,仰着头,转身离开去营地中央安排弓箭。

第22章 遇险

    言怿淡淡地看着苏菡萏的背影,轻轻对着身前的影子叹气开口说道:“言明,有件事你去办一下。”

    狩猎开始的时候,已是申时时分,薄暮冥冥中带着橙红色的天空,归巢的鸟追着夕阳渐行渐远。

    苏菡萏骑着褐色的大宛马,婷婷地立在队伍中央,侧头看着周遭帐子下围案前的风泠,点头含笑致意,风泠也淡笑着回礼。

    苏菡萏挥手,胡装上的飘带在风中飘扬,她气势凛凛地昂首呼道:“出发。”身后众人立刻随之倾巢而动,一时间白草翻滚如烟,原野茫茫无边。她的出尘与傲气,风骨绝伦,让人不由得为之注目。

    董青坐在猎场外的主帐里,身侧有风泠作陪,苏湘灵坐在案尾,董青呷了口酒,满面红光的老叟精神瞿烁,仿若被这群茂生生的骑马青年感染,这来来往往的江湖,世世代代人才辈出,这时光又到了群雄逐鹿的光景,只不知鹿死谁手了。

    风泠依旧那副绝尘世外的样子,静静地抿着苦涩的茶水,淡然地看着场上那抹月牙白的影子,眸底辨不清色彩。

    苏菡萏自幼在山林里策马,对着平原后的林子也游刃有余般驰骋,她轻快地弯弓搭箭,似乎不需要时间去寻找准头一样,抬手落手间,那林立警觉的走兽各个被生生钉在地上,身后的苏合废了好大劲才将那猎物摘到马背后的袋子里。

    董素晚在旁边骑着马,身后跟着一队无影派弟子,她对狩猎的事情本身并没有多大兴趣,天真未涉人事的性子让她素来喜欢热闹,见苏菡萏弯弓拉箭如此迅速,不由得赞叹道:“菡萏,你不仅功夫了得,狩猎之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苏菡萏停下手中的动作,闻言一笑:“董姐姐谬赞了。”

    董素晚说道:“菡萏,我瞧着周围也被其他人一扫而空,不如我们往林子前头看看,说不定有更多的收获。”

    苏菡萏往前头看去,林子似乎不浅,再往深处,并不能为目力所及。她环顾四周,澹台彦与言怿在东侧,西边远远能听见王朗之欢快的话语以及苏英座下乌孙马的銮铃,她点点头:“也好,我们往前头看看,今年能不能射下一只小狐狸。”

    苏菡萏拉过缰绳,加紧马肚向前飞驰而去,董素晚急急跟在她身后。

    远远已跑得听不见身后的人声鼎沸,只听见董素晚颠簸的轻喘和无影派弟子匆匆赶来的脚步。

    苏菡萏觉得身下的马儿不住地躁动起来,她放慢步子,环视周围,日头将落,未见得营地灯火的林子深处登时无比昏暗。

    董素晚在身后呼道:“菡萏,莫要前去了,你慢点儿。”

    苏菡萏连忙勒紧缰绳想稳住这身下的大宛马,可是那大漠良驹似乎发狂似的不顾缰绳的牵制与羁束,越发得狂跳如雷,马蹄声越发缭乱急促,堪堪要拖着苏菡萏不管不顾地往前跳跃着飞驰。

    “菡萏——”她听得见慌乱中有董素晚的呼喊。苏菡萏奋力把自己伏底在马背上,死死抓住那晃荡的缰绳,斑驳荒芜的树枝上扣着倒刺,堪堪把她的胡装划得凌乱不堪,臂膀上连带着血珠子染红了月牙白的绸布。苏菡萏忍住五脏六腑颠簸的不适向上瞧去,那头顶的树枝干枯脆弱,她知道那树枝根本禁不住在飞驰的速度里的自己。

    苏菡萏咬咬牙,将自己后背服帖地贴在马背上,双腿狠命加紧马腹,将腰带上的铃铛哨子绑到羽箭之末,狠狠地往天上笔直地射去,她这一箭力道极大,铃铛随着箭的在空中弯弯绕绕的轨迹,发出阵阵脆响。

    苏菡萏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人声,董素晚和无影派的弟子定是指不上了,只是不知道旁人寻不到自己,她该如何从座下那匹越来越快的大宛马身上脱身。

    不知是不是被这千里良驹颠簸得筋疲力尽,她渐渐觉得,自己任何气力都提不上,苏菡萏只得强撑着一口气,死死将自己扣在马背上,她迷蒙中只余得一个念头越来越强,千万不能从马背上掉下去。

    “娃娃——”她咬了咬舌头,血涌上来稍微有些清醒,她听见一声低沉如暖玉的声音,如此熟悉地在身后响起,只觉得腰间的佩带被一股霸道的力道够了去,连带着她也栓去。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言怿正皱着眉头将她从马背上拽到自己的黑色乌孙马上,苏菡萏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松懈下来,虚弱地咧嘴一笑,喃喃地说道:“狐狸。”

    言怿哼了一声,见她脱险,面上恢复了冷笑的神情道:“娃娃,我许久未曾见你这般狼狈的样子,今日一见倒是亲切得很。”

    苏菡萏此时没有半点与言怿分辩的力气,只奋力从言怿怀里撑起自己,看着前面依旧在没了命似的奔跑驰骋的大宛马说道:“那匹马,一定要留下。”

    言怿将苏菡萏按回去,紧了紧说道:“自然。”说着,他加紧马腹,将自己的马与那发狂的大宛马并行,看了看前面树干越发粗壮的林子,心下有了计较,便撒开了缰绳,伸手便向苏菡萏的腰间触去,要去解开苏菡萏的腰带。

    苏菡萏登时来了精神,狠狠钳住言怿手腕上的大穴,说道:“狐狸,你想做什么?”

    言怿却急忙地说道:“快借我一用。”

    苏菡萏正不知所云,言怿却趁着她松懈的空当将月华莲纹佩带扯下,一段拴上了他腿侧绑着的乌金匕首。

    苏菡萏瞪着眼睛,挣扎着喝道:“原来这寿州言三,就是这么个正人君子吗?”

    言怿又将她按回怀里,一脸淡漠地说道:“娃娃每次打架,不都是先宽衣解带吗?”未等苏菡萏开口,言怿便用左手将苏菡萏紧紧拢好,右手狠命将半头佩带一抛,那半边便缠绕在前面较粗的树干上,又用半边将乌金匕首奋力插在前面的石缝间,竟是道路中凭空拦出一条障碍。

    登时,言怿将缰绳狠狠一拽,乌黑色的马匹便乖巧地停住,那大宛马果真被及腰高的佩带拦下,力道极大地摔在道路旁,生出一派烟尘。

    言怿扶着苏菡萏下马,看着倒在眼前一个劲儿喘息抽搐的大宛马轻声问道:“你觉得会是谁呢?”

    苏菡萏感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一般,轻声喃喃道:“狐狸,这里除了你以外,我都谁都不相信。”

    言怿目光一沉,如安慰一般轻声说道:“我先带你回去,这里先交给言明他们吧。”他没有听见回音,低头看去,怀里的苏菡萏早已沉沉昏去。

    言怿叹了口气,向空中发了个信号,不消一炷香时间,言明并着澹台彦急匆匆地骑马赶来。

    澹台彦见状,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言怿抱起苏菡萏,沉声吩咐道:“她中了迷药,我先带她回去,阿彦你和言明找辆板车,让人把这大宛马好好推回去,记住,只用自己的人。”说完,他便抱着苏菡萏上了马,急匆匆地绝尘而去。

    澹台彦气恼地说道:“亏我好心找来,言三你竟让我推马回去,为什么不是我带苏姑娘回去!”

第23章 前路

    苏菡萏微微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身旁的苏湘灵见她动了动指头,轻轻摇了摇一旁已然睡熟的董素晚说道:“素晚姐姐,二更天了,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董素晚揉了揉眼睛,疲惫地说道:“没事,我还不困。”

    苏湘灵笑了笑,轻声说道:“好姐姐,你今日打猎骑马也累了,湘灵可是在帐子里吃了一下午的果子,你先去睡一会儿再来替湘灵可好?”

    董素晚揉了揉疲乏的臂膀,看了看双眸紧闭的苏菡萏,点点头:“也好,湘灵有事记得到旁边的帐子里找我。”

    苏湘灵乖巧地点点头,恬笑着说道:“嗯嗯,素晚姐姐放心。”

    董素晚笑着摸了摸湘灵的额前的发,起身走出了帐子。

    苏菡萏微微张开了眼,轻声喃喃道:“水。”

    苏湘灵向床侧立着的阿鹂看去,说道:“快去拿杯水。”

    阿鹂把桌上的茶杯递给苏湘灵,自己从后面扶起苏菡萏半坐着,苏湘灵慢慢将杯子里的冷茶喂给苏菡萏。

    一杯冷茶下肚,苏菡萏灵台方才清明了些,张开眼看看周围,自己已经回到了帐子里。

    苏湘灵笑笑,奶声奶气地唤道:“二姐姐,你终于醒了,让湘灵好生担心。”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葡萄一般剔透的大眼睛眨个不停,煞是可爱。

    苏菡萏莞尔,轻声说道:“我没事,现在什么时候了。”

    苏湘灵回道:“已是二更天了。”

    苏菡萏点点头,转过去问阿鹂:“客人们可都安顿好了。”

    阿鹂乖觉地低下头,细声回答:“家主放心,言公子对宾客说您感了风寒,一切行程安排照旧,晚宴刚刚散,婢子说您不便探视,便把来访的风公子和王公子回绝了。客人们此时都应该回到帐子里了,言公子说明早就启程回去。”

    苏菡萏赞许道:“嗯,倒是个伶俐的。”

    阿鹂笑了笑,行了个屈膝礼笑道:“谢家主夸奖。”

    苏菡萏说道:“阿鹂,帮我把言家公子叫来,我有事情问他。湘灵,天也深了,阿鹂你带着三小姐回去吧。”

    苏湘灵似乎有些不舍,但看着苏菡萏脸色苍白又拒人千里的态度,撒娇的招式仿若怎么也用不上,只得乖巧可爱地点点头说道:“嗯,二姐姐早点休息,湘灵明早再来看你。”

    苏菡萏点点头,看着她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言怿进来的时候,苏菡萏正蜷缩在榻上,面朝里侧,像是睡着了一样。他静静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掖了掖被角,直到一只冰凉的手,将他牢牢抓住。

    言怿愣了愣,轻咳一声,从苏菡萏手里抽出手来,轻声说道:“今日苏家主的狼狈样子真是新鲜得很。”

    苏菡萏转过身,没有起来,淡淡开口:“狐狸,我等你很久了。”

    言怿说道:“扰人清梦,我刚沐浴将卧,你便差人叫我。”

    苏菡萏说道;“我下午怎么在马背上一点力气都提不上?”

    言怿敛了神色,正色说道:“中了风家的离魂,你也真是非比寻常,寻常武夫入血即倒,你还能撑到我赶来,令我刮目相看。”

    苏菡萏皱眉:“风家?谁要离间苏家与风家?”

    言怿扭头看着苏菡萏,目光灼灼:“你就这么认为风泠无辜?”

    苏菡萏说道:“风公子的马和风家的独门秘药,风家素来与苏家无甚交集,这里边风家唱的戏份未免过多。狐狸,你让他们照常宴会以控制行动,你可有发现?”

    言怿笑笑:“娃娃真是聪明,只不过要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那踏雪我差人去看了,无甚大碍,确实是水土不服而已。但是,风泠的那匹大宛马上文章可大了去。”

    苏菡萏眸色见深,沉声道:“或许对付我也是一件随机的事情,风家公子自幼医术天赋高于同辈,被视为风家天赐的传人,若是在我苏家门前出了问题,风家自然饶不了我。”

    言怿点头:“那褐色的大宛马的四只蹄子上各有一枚玉絮绵针,那针细若宝玉之絮,马被针扎中毫无感觉。我找了个借口让风泠看了看,他说那针的中部沾了能引人畜发狂的封神毒,尾端抹了风家的离魂,离魂随气而动,沾血即可令人昏迷不醒。”

    苏菡萏失笑,说道:“所以一旦马跑起来,那玉絮绵针只会越来越深,中部的封神毒便进入马的身体,而我被繁密的荆条划破了手掌,所以才会中了离魂。”

    言怿点点头,赞许地看着苏菡萏:“不错,娃娃果然冰雪聪明。”

    苏菡萏沉思,说道:“玉絮绵针似乎是……”

    言怿接到:“玉絮绵针与封神毒都是璇教之物,封神毒为璇教所创,江湖上各门各派也用,并不难得。但是玉絮绵针却是世间罕有,只有璇教有能力制作。”

    苏菡萏抬眼看着言怿,说道:“璇教?你们口中的邪教妖派干苏家有什么关系。”

    言怿摇摇头回道:“未必是璇教下手,只是或许与璇教有甚牵扯吧。”

    苏菡萏没有应声,不知道垂眉思考着什么。

    言怿看着她略带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想给她倒杯茶水喝,伸手碰了碰茶壶,那触骨的冰凉让他登时皱了眉:“听说董素晚给你拨了个人?”

    苏菡萏闻言抬头,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愣愣地回道:“嗯,是无影派的弟子,叫阿鹂。”

    言怿凝视着门帘外,缓缓说道:“监视?”

    苏菡萏见他骤然紧张起来的样子,扯了扯他的袖口,说道:“无事,我与无影派无冤无仇,只想相安无事。”

    言怿嗤笑道:“天真。”

    苏菡萏不满他的态度,叹了口气:“她这般明目张胆的,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言怿并不说话,似乎对苏菡萏的回答并没有什么把握,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道:“要我派人看着董素晚吗?”

    苏菡萏笑了笑,虽然面上生气他的不安与小题大做,心底却莫名愉悦起来:“如果她真有什么动作,也不必打草惊蛇,静观其变就好。”

    言怿起身,叹了口气,并不答话。

    苏菡萏面色有些苍白,见对方不为所动,只得道:“我知道狐狸定不会听我的,你若是派人看着她,多少谨慎些。我乏了,你先出去吧。”

    言怿不可置否,看了看床榻上的苏菡萏转过身子,并不想继续同他搭话,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处处掌控的样子,心下戚戚:“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言明掀开帘子,迎着言怿出来。迎着面便遇到了阿鹂匆匆捧着毛毯过来。

    阿鹂对他屈膝行礼,笑道:“婢子阿鹂见过言公子。”

    言怿顿下脚步,侧头看着那青色衣衫的少女,淡然道:“你就是苏家家主面前伺候茶水的那个?好生服侍你家主子。”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透着一股矜贵的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胁。

    阿鹂有些怕似的,柔弱地点头称是,便低着头,听着言怿他们的脚步越走越远。

    回了帐子,言怿歪坐在胡床上,拿起几子上仍热着的云茶抿了一口,问身侧立着的言明:“今日叫你和苏合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言明恭敬地回道:“回主子,璇教最近似乎的确往长安陆陆续续派了几批人,不过并没有与这苏家有牵扯。”

    言怿挑挑眉,黑曜石般的双眼里眸光闪动:“璇教的人来长安?”

    言明轻声回答:“正是,不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言怿轻声喃喃:“找人?看来这长安城里远比我想象得热闹。”

第24章 少年

    宝盖香车玉阶侧,华辇云驹千种色。仙家画阁朝天起,交窗合欢揽芳泽。

    正月十一,方几日便是上元佳节,邀月阁的生意在除夕年节歇了几日后又渐渐热闹起来。

    洛莲九照旧着了身业火红莲纹的襦裙,松松懒懒地斜倚在胡床上,看着堂中的宴饮之会,有一搭无一搭地喝着壶中的桃花酿,面上挂着放浪轻狂却不屑一切的笑容回应来来往往的公子儿郎的敬酒与调笑。

    阿遹着了身深色袄裙,紧皱着眉头立在洛莲九身侧,隐在晦暗的阴影中,警惕地盯着凑近她家主子的人群。

    “阿遹,你这耷拉下来的嘴角我都能挂个油瓶上去了。”洛莲九用小指勾起阿遹的下巴,媚笑着说道。

    阿遹抿了抿唇,劝道:“主子你素来不喜这种场合,玉姑又没硬要你来,我们还是回去吧。”

    洛莲九笑了笑,将身侧小几子上的绿豆酥递给阿遹一块儿,说道:“好阿遹,再陪我待一会儿。”

    阿遹摇了摇头,接过那绿豆酥皱着眉看着来来往往浑身酒气的公子王孙,又看了看胡床上百无聊赖的主子,只得点了点头。

    这邀月阁一层的大厅中开着刘翰林家公子设的百花宴,不胜热闹,洛莲九在二层回廊的僻静处,周遭围了一圈薄纱,那里正好可以看见过往的一众宾客。

    洛莲九一双明眸打量着底下热闹的宾客,眸光掠过衣着艳丽的舞姬酒女与遍体绮罗的公子王孙,只见一位身量娇小的少年身着一袭绯色胡装,衣着考究却不甚张扬,眉清目秀,一双明湛湛的眼睛宛若甫出生的小鹿,对整个邀月阁充满了好奇的喜悦。

    洛莲九来了兴致,轻捏起胡床旁小几上的提子,对着阿遹笑着:“这邀月阁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广,连半大的小娘子都流连忘返。”阿遹不懂她的意思,只是伸着脖子向下张望着,皱着眉头问道:“主子,怎么了吗?”

    洛莲九抬眼瞧着那个清秀却孱弱的少年,定睛瞧见那少年衣袍间微微露出的紫璧玉雕,眼神一凝,轻声自语道:“竟是璇教中人,五品飞燕四品鹞,三品恶枭二品雕。她的内力如此浅薄,却已然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境地,真是有意思。”

    阿遹见洛莲九的眉头攒紧,眼里挂着窥伺猎物的兴奋,不由得悄声问道:“主子,到底是怎么了?”

    洛莲九又是那一副轻浮又妩媚的颜色,巧笑着对阿遹说道:“阿遹,你看右边八仙桌旁那个绯色胡装的小公子,他腰间缠着的荷包我真真是喜欢得紧,你去替我行了梁上之事可好?”

    竟是让她偷荷包?阿遹愣了一愣,又快速乖觉地点了点头,像一缕青烟一样隐去了。

    洛莲九眸光暗闪看着底下的一举一动,轻轻摇了摇帷幔边坠着的金铃铛。立时就有一位青衣小厮走了过来,垂手恭声问道:“洛都知有何吩咐。”

    洛莲九已然理了理脸前的面纱,媚声若丝笑道:“知会玉姑,我今夜得空,让她帮我准备一下。”

    青衣小厮面上登时有了喜色,立刻拱手言笑:“是。”丝毫不敢怠慢,洛莲九不常见客,偶有会客,玉姑坐地起价,绢布万匹,珠宝百斛皆不成问题,若是洛都知有幸登场一次,那邀月阁个把月都不必开张。

第25章 入瓮

    红绫迤地花枝绕,余弦飘散彩灯高。

    垂地的红绫从天井顶上若红瀑一样落下,若有若无的桃花香焚在香笼里别有一番意趣,刘翰林家的公子刘淇与一众宾客都惊讶抬头看着顶上,言笑晏晏的百花宴霎时间一派静谧。

    那一身红缎百锦莲花穿蝶裙的洛莲九披散着如瀑黑发从天而降一般,带着让人酥软的语调,笑吟吟地轻松自在地穿梭在那几条红绫之间。

    “今日倒是赶得巧,刘少公子的百花宴,不知莲九可否讨一杯酒吃。”她穿梭极快,裙带与裙摆扫过各种几位俊朗公子的身侧,想要抓住时却只留得几缕花香倦意,叫人心痒而捉摸不得。

    刘淇愣了一下,未料想这洛都知竟然能给他薄面,霎时欣喜万分,瞧见一众同仁都对他投以或艳羡或嫉妒的神情,不由得更是得意自在,笑道:“既是洛都知赏脸,岂有不请这一杯酒吃的道理。”说罢,便用侍从呈上来的玛瑙杯斟了葡萄美酒遥遥相敬。

    只那一愣神儿,刘淇手中的杯子已然不见踪影,洛莲九坐在勾栏台上吊着的红绫中,一滴不剩地将那葡萄酒饮尽又将杯子纹丝不动地扔到刘淇手中,刘淇把玩着那只玛瑙杯,嘴角噙笑,一时间刘少公子美酒赠佳人,不失为一件文人风流的佳话。

    玉姑适时出现,摇着手里的玉骨竹扇,笑笑:“今日各位真是来得巧,洛都知今夜请有缘人一叙,不知哪位公子有幸成为洛都知的入幕之宾呢?”玉姑眉开眼笑,看着那急于挣破脑袋的公子王孙。

    洛莲九的眸光始终不在这里,她用余光看着那个绯色衣衫的小小少年,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样子,紧紧地盯着自己。

    绯色衣衫的少年在一群公子哥之间显得身形娇小,面容清秀天真,不更世事一般。他方进长安城不久,就敏锐地感觉到爹爹派人搜查的踪迹。

    他想到此处,多少觉得有些疲惫。等到爹爹的人搜到自己,怕是就没有了这清闲日子,像个公子哥一样走马观花、寻欢作乐,这是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的体验。

    既然未来已多半不在自己手中,对中原武林的计较与安排已然提上日程。他沉下心去,又笑了起来,为什么不能毫无顾忌地把握此刻呢?

    “这位姑娘是?”绯色衣衫的少年,心思又到了这骤然登场的洛莲九身上,可身量不足,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一群公子哥间仰着头急切地朝前面看去。

    身侧作陪的姑娘见他出手阔绰,颇有耐心地解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洛都知的美貌才气可是长安城头一份呢。若是来了长安城不去平康坊那是终身抱憾,若是来了平康坊不见洛都知那就是三生抱憾了。”

    少年兴味盎然,愈发雀跃:“此话当真?”

    姑娘笑吟吟地嗔怪他:“公子惯会打趣,平康坊哪有比得上洛都知的姑娘。”

    洛莲九将少年与姑娘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挑了挑小手指,漫不经心地笑着。若是她能钓上这条大鱼,

    “二两。”底下的公子哥开始让自家小厮叫嚷。

    “五两。”刘淇身边的小厮急急加价。

    “十两!”那绯色衣衫的少年迫不及待地开口。

    “十五两。”刘淇哪能让与他人,今日莲九饮酒的佳话完完全全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我出十五两!”绯色衣衫的少年不顾一切地叫嚷着。

    “喂,不知道规矩吗,我家公子已经说了十五两。”刘淇的小厮瞪着那个小小的少年。

    绯色衣衫的少年登时带着一抹娇俏的气恼,说道:“我说的是十五两黄金!”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登时没了声响,齐齐看着那虽然面生但是眉目清秀的小少年。要知道,这一两黄金能顶寻常人家半年的吃用,这小公子不知是谁家的少年,竟然出手如此阔绰。

    玉姑已然喜上眉梢,抬头回首看着红绫上的洛莲九,洛莲九正在摆弄自己颀长的手指,浑不在意一般,点了点头。

    不理会愣住的刘淇,玉姑已然老道地将绯色衣衫的少年请了进去,说道:“今日,洛姑娘已经选定,多谢各位公子赏光。”

    一众公子免不得一阵失望之色,刘淇的酒友纷纷凑上来,笑道:“刘三,无事,绕是刘翰林月入斗金,十五两黄金到底是个大数目,你一时拿不出也是正常。”

    “就是,就是。”

    周遭人免不得附和揶揄。

    刘淇不耐,眸光瞥向那喜不自胜的少年,眉眼一皱:“那个矮个少年到底是谁,怎从未见过。”

    周围陪酒的姑娘也一并摇头,说道:“许是个乡下来的富商公子,刘三公子何须介怀,切莫扫了雅兴。”

    刘淇也无可奈何,多少有了台阶下,皱了皱眉,招呼小厮重新开宴,几个姑娘见刘淇面色不好,愈发卖力地张罗说笑。

    一时间又是热闹如初。

    那绯色衣衫的少年被玉姑请去了雅室,笑笑:“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顶是才学俱佳,才貌双全之人,虽从未在邀月阁里见公子,以后还望公子多多赏光,邀月阁定奉公子为贵客。”

    玉姑风月中浸染多年,早就瞧出眼前眉清目秀的俊逸少年是个女儿身,只是洛都知要见,她有什么法子,何况到手的银子哪里有不赚的道理。

    少年颇得意,四下打量这花楼的雅室别有一番意趣,这邀月阁精雅又不失俊伟,画阁连绵,飞檐斗角,绕是江南风光或是塞外情调,都一应俱全,少年抬抬眼,问道:“不知方才那位洛姑娘去了哪处?”

    玉姑又道:“洛都知去换衣衫了,公子初来可能有所不知,这洛姑娘可是咱们长安城平康坊都知之首,无论是江南才子还是塞北儿郎都不远千里只为见到洛姑娘一面。今日公子真是个有福气的,洛姑娘已是数月未见客,定是公子才貌俊逸,让洛姑娘对您青眼有加。”

    少年笑了笑,颇为得意:“看来本公子果真运气不错。”

    玉姑笑容可掬:“瞧您说的,公子面相就是个大福大贵之人。不过,公子许是不知道这邀月阁的规矩,可否愿意先给洛姑娘出些脂粉钱?也让咱们邀月阁早些沾沾公子的福气。”

    原来那妈妈说了这半天就为了这意思,少年爽朗地笑了笑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好说好说。”

    触及腰间,少年心里漏跳了一拍,登时后脊一紧,茂生生地开口:“我的荷包不见了!”

    玉姑眉头微微一皱,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慌不忙,徐徐道:“公子莫慌,许是不知落在了何处。”

    绯色衣衫的少年挠挠头,细细回忆:“不会不会,我进这邀月阁前特地确认过,肯定那时候还在,许是落在阁中,或者被人偷走了!”

    玉姑瞥了瞥那少年腰间的紫玉,也是价值千金之物,若是被人偷取,怎会把那玉佩留给少年,少年瞧见玉姑的目光正紧紧地锁在那紫璧玉雕上,立刻将那玉璧盖住,呛声道:“定是被这阁中的人偷了去,那可是五十两。”少年莽撞地慌不择言,气鼓鼓地看着玉姑。

    玉姑笑笑:“姑娘慎言,你可知道这邀月阁是谁的产业,难不成姑娘怀疑邀月阁还会养贼不成。”

    那绯色衣衫的少年登时红了一张脸,稚气的面容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会,她一路走来,从无差错,竟叫个老鸨看出了女儿身,连带着丢了荷包,若是她爹爹知道了,肯定要好好数落她一顿。

    绯色衣衫的少年梗着脖子,犟道:“什么姑娘,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总之,这荷包就是在邀月阁掉的,你们养没养贼我怎么知道。你看妈妈你还是差人给我找到荷包,不然我爹爹找上门来,不知这世上还有没有这邀月阁。”

    玉姑气中带笑,不知道是谁家偷偷跑出来的小姐在这里张牙舞爪,见惯了世面的玉姑轻喝了声:“来人。”只见门被撞开,四个虬髯汉便气势汹汹地进了去。

    不理会微微颤抖却强带着一股傲劲的少年,玉姑吩咐道:“这位小郎君出门不带银子,还诬称邀月阁有贼,先打二十棍再丢出去吧,别坏了邀月阁的规矩。”

    虬髯汉微微颔首,顷刻间便将那绯色衣衫的少年围住,少年轻轻跃起,绕开了那帮虬髯汉的围堵,颇有些得意。

    少年像一条泥鳅一样纤弱灵巧,巧妙地躲过那些迎面而来的拳脚。玉姑见状,轻轻拍了拍手,更多的邀月阁打手涌了进来,将那雅室填个水泄不通,不多时,少年已然被团团围住,密不透风一般。几个大汉顺手抓住那细弱的肩膀,竟是要往外走。

    绯色衣衫的少年不管不顾地挣扎起来,叫嚷着:“你们这是用私刑!你可知道我是谁!”

    玉姑轻轻一哼,那虬髯汉便有条不紊地用一块脏兮兮的布片堵住少年的嘴,只留得唉唉的呜咽声。

    “玉妈妈这里好生热闹。”门再一次被推开,洛莲九换了身红色的轻薄纱衣,仿佛不怕冷似的,媚笑着进来。

第26章 云笑

    “洛姑娘见笑,不过是个黄毛小郎没带银子在这里撑门面。”玉姑笑着对洛莲九说道,示意那虬髯汉立在一旁。

    洛莲九看了看那绯色衣衫的少年,正呜呜地挣扎,宛若一头落入陷阱的小鹿,一双水晶透亮的眼睛正巴巴地将她乞求着。

    洛莲九笑笑,不顾其他人在场一般,一双葱白的手便细细抚上了少年的脸庞,充满了挑(*)逗的意味,笑着说道:“我瞧着这小郎君眉清目秀,倒也投缘。”

    她的声音婉转娇嫩,仿若能抚平一切不甘与落寞,挑起一切兴味与热火,听得叫人不知不觉间沉醉其中。

    那少年一张白净的小脸登时通红,她本是个女儿,如今却被一个女人拨(*)撩得心猿意马,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前的洛莲九生而媚骨,天生只应属于这平康坊一般。

    洛莲九一把掀去了少年口中的布条,扔在一旁,眯着眼睛瞧着少年,一双眼睛如烈酒一般叫人绵软沉醉:“郎君觉得莲九跳的舞如何?”

    此情此景她竟然还有心思问他这些,少年一愣,仿若不会言语,怔怔点点头。

    洛莲九笑笑:“那郎君说要给莲九十五两黄金买脂粉,郎君可还记得。”

    少年木木地点点头。

    洛莲九又问道:“郎君出门在外怎不带银子,让莲九白白欢喜了一场。”

    那少年清醒了些,惶急地说道:“我带了荷包的,进邀月阁前还记得在,只是现在却找不着了,洛都知,你信我。”

    洛莲九伸手抚了扶少年的下颌,似在安慰,她巧笑着说道:“我的侍女从楼梯上看到了这个,不知可是郎君之物?”她一边说着,一边变戏法似的手中出现那蓝色锦缎的荷包。

    绯色衣衫的少年惊讶地点点头:“正是正是,就是这个,方才不知去了哪里。”

    洛莲九也不待他细问,换了副淡漠地神色说道:“既然找到了,公子日后还要小心。”

    绯色衣衫的少年感激地点点头,将荷包好好检查了一下,惹得玉姑她们几个白眼,少年又从荷包里拿出金锭,徐徐说道:“十五两谢过洛都知。”

    洛莲九看了看那少年,笑笑:“既是给了莲九脂粉钱,不如郎君去看看莲九与哪一色脂粉相宜。”说罢她也不含糊,巧笑着拿过金锭给了一旁的玉姑,不等少年回神,便已经拉着他到了屋外水榭旁的一处雅居。

    湖面已然落了冰,屋中的炭火将屋内炙烤得火热,纱幔外可以见得湖面落雪白茫茫的景色。

    阿遹乖觉地带着一众侍女为二人布菜斟酒,洛莲九挥了挥手,阿遹又领着人下去,只留得那少年与洛莲九。

    少年虽然有些刚才被人擒住的落魄,脸色微红,却依然带着一副初生牛犊一般的锐气,或者在莲九看来,那是几分傻气,少年向洛莲九抱拳,说道:“今日之事,洛都知拾金而不昧,云某多谢洛都知相助。”

    云某?洛莲九把玩着手中的金边琉璃盏,漫不经心地笑着:“公子客气了,莲九虽在烟花处,他人财物不能私取的道理,还是明白几分的。”

    少年有些怔愣,自知口中失言,歉然道:“云某失言,自罚三杯,姑娘勿怪。”

    洛莲九挑了挑眉,觉得眼前女扮男装的少年郎颇有几分可爱,说道:“云公子言重了,莲九只不过开个玩笑,还望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少年点点头,带着好奇环顾这雅居四周。

    洛莲九捧起琉璃盏,轻轻地呷了一口,徐徐说道:“不知云公子是哪里人士,莲九瞧着倒也面生得紧。”

    少年微微一笑,点点头:“在下云笑,方从嘉州来到长安游历,人生地不熟,今日节外生枝倒是让姑娘见笑。”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骄傲。

    洛莲九面上挂着关怀的神情,不由得说道:“嘉州离长安路远,公子一人来此,定是不易。”

    云笑似乎被开了话头一般,点点头:“可不是嘛,幸好我功夫还是了得,那些毛贼盗匪还算不了什么。”

    洛莲九看着云笑衣摆处露出的紫璧玉雕笑着倾听一样,说道:“公子一人独行到长安,自是武艺非凡。但长安城不比别处,这世道也远不是谁拳头硬谁便能说话有分量。”

    云笑点点头,若有所思,想着这秦楼楚馆的女子看来定有一番背后的故事,所以难免会心生此感,她素来渴望以武犯禁,匡扶正义,此番与爹爹观念不合偷偷溜出来,就是要干一番侠客的事业。

    洛莲九不知道那眼前的云笑已经心思百转,颇有几番话本子的情节,洛莲九恬笑着说道:“公子虽远道长安,莲九瞧着倒也不同京城的公子贵胄,颇有几分侠客风骨,倒是真心让莲九敬佩”

    这几句恭维倒真的让云笑颇是受用,云笑笑道:“洛都知谬赞,过奖了。”

    洛莲九心中微动,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说道:“莲九不知公子日后作何打算,这锦帕上有莲九的印信,蒙公子不弃,这锦帕自当赠与公子,全莲九一番相识相知之情,日后公子在这平康坊自然无人敢叨扰公子。”

    云笑颇为感动,接过锦帕,她本是个单纯得带着几分豪气的少女,心中此刻又上演着话本子上少侠佳人的佳话,见洛莲九在平康坊地位虽高,却并未怠慢自己,仍旧帮了她大忙,不由得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云笑思忖片刻,收好锦帕,又拿出腰间的一只飞鸟环璧的玉佩赠与莲九:“云某在长安初来乍到,蒙姑娘不弃,虽不知洛姑娘能否到嘉州让云笑有尽地主之谊的荣幸。这飞鸟环璧是我家信物,若是洛姑娘到了嘉州,凭这个便可找到云笑。”

    洛莲九媚眼若丝,巧笑着结果那飞鸟环璧把玩,那翠绿欲滴的环璧上精致地雕满了各色鸟类环绕一只盘踞半块玉璧的凤凰,正是一副百鸟朝凤的景象,玉璧的后面用小篆刻着一个“顾”字,那璇教教主名唤顾行之,看来眼前的云公子,八成是璇教教主顾行之的小女顾云笑。

    若是能借上璇教这阵好风,许多事情就能够变得容易得多。

    洛莲九倒也不推脱请辞一番,媚笑着说道:“锦帕换环璧,如此说来,倒是莲九沾了公子的便宜。说来也巧,莲九新得了几瓶酒仙梅子琛酿的桃花酒,今日与公子投缘,愿与公子一醉方休。”

    云笑很是惊异,说道:“早闻梅子琛一夕只酿一坛酒,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洛姑娘处有此口福。”

    洛莲九笑笑,自己坑了那言怿几坛酒,不知道他那小心眼的性子该会心疼成何等模样,自己哪日跟菡萏说下,让她去赔罪就好。

    洛莲九摇了摇一旁系着的铃铛,阿遹便携着几个侍女乖巧地端着桃花酒进来,复又轻巧地阖门出去。

    洛莲九亲手为顾云笑斟酒,笑着:“这一杯,莲九敬云公子侠义肝胆。”

    顾云笑摆摆手,接过酒杯:“岂敢岂敢,洛都知客气。”刻意压低的嗓子也掩不了那少女独有的清脆甘甜的嗓音。

    洛莲九却是一副劝人喝酒的好功夫,嘴里的词忙不迭地换着,教顾云笑一杯又一杯地吃着,不多时便倒在了桌上。

    洛莲九端着酒盏,轻轻呷了一口桃花酒手里把玩着那飞鸟环璧,唤了一声:“阿遹。”

    阿遹乖觉地进来,瞧着里面睡熟的顾云笑,缓缓说道:“主子,可是要阿遹把她丢出去。”

    洛莲九摇摇头,随手往外面一指说道:“云公子一身酒气,去拖到外间的床上。”

    暖玉香屑徐徐地焚着,空气中勾着若有若无的香甜。洛莲九看了看榻上的顾云笑,微微勾了勾嘴角,提着裙裾坐在榻旁,看着如意帐四角垂挂的四方玉鱼坠,复又看着顾云笑清俊而略带稚气的脸庞。

    躺着的顾云笑似乎有了些许意识,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睑,睫毛微闪,方觉得有些头痛欲裂,待到意识到自己躺在榻上,七分酒意登时去了三分,连忙看向自己的衣衫,见衣衫完整,荷包也还在,复松了口气又将浑浑噩噩的头垂到枕上,这才看见榻旁坐着一身红裙的洛莲九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顾云笑急忙要起身,却被洛莲九一把扶住,给顾云笑垫了个软枕在身后让她坐好。

    顾云笑尴尬地笑着:“洛都知,我怎地一觉睡过去了。”

    洛莲九嗔笑着说道:“公子只不过不胜酒力,看来这酒仙酿的酒果真不同。莲九见公子倒下不理莲九,怕公子着凉,便遣人将公子抬了进来。这里是莲九的屋子,旁人不敢进来,公子若是还是不舒服,喝了着醒酒汤再休息也无妨。”

    顾云笑看着洛莲九端起一盏白瓷碗正要递给她,便颇为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这一路上她偷偷跑出来,吃了不少亏,好歹凭着教中的迷药毒药屡次脱身陷阱,行至今日,那些防身的药物也所剩无几。

    饶是她年少无知,偏执地以为外面世界繁花似锦,如今乍然在一路酸涩苦辣中尝到些甜头,不知怎地鼻头一酸,想起惯会骂她贪玩的阿爹。

    顾云笑感激地看着莲九说道:“承蒙洛姑娘关怀,云笑在此谢过。”

    洛莲九看她眼角微红,心底哂道,到底是千娇万贵受人保护的教中少主,头一次出来见些世面,定是少不了波折,如今得到点温情,便视作何其珍贵的情谊。

    顾云笑这副草包的样子如何能再在鱼龙混杂的长安城中多待几日,须得把她早日弄回璇教才是,好好的线,不能就此断开。

    洛莲九娇俏慵懒地说道:“公子何须客气,公子侠义肝胆又年少有为,莲九将公子视为朋友,既是朋友何须这般客套,莫不是公子瞧不起莲九身处红尘?”

    顾云笑连忙摆手解释,说道:“能成为长安城大名鼎鼎的洛都知的朋友是云某的荣幸。”

    洛莲九笑笑,眉眼间皆是韵味,顾云笑觉得不说男子,连是她也快被莲九唬得神魂颠倒。洛莲九关切地问道:“不知云公子下一步有何打算,可是还要四处游历?马上便是上元节,倒是与家人团聚的良辰美景。”

    顾云笑眼神黯了黯,她到底出来久了,若是去岁上元节,方出关的阿爹带着她看花灯,彼时的她正因为阿爹醉心武学不理自己而怄气。阿爹为了哄她开心,让整个邙山百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她甚是思念。

    洛莲九装作无意地叹了叹气说道:“我来这里已是许多年了,依稀还记得阿爹阿娘还在时,抱我去河边放花灯,那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还觉得阿爹说的许多上元节的规矩聒噪,如今却是难以企及的奢求了。”

    顾云笑登时心中升起怜惜之情,抚慰着洛莲九。

    洛莲九复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仍旧是那副娇艳欲滴的样子看着顾云笑说道:“子欲养而亲不待,公子少年心性,仗剑江湖,却莫要忘了亲情天伦。”

    顾云笑若有所思,神情复杂,此次与阿爹赌气出走,如今自己已然消了气,不知道阿爹他找不到自己该有多着急,上元节欲至,思乡之情不由得油然而生。

    她的爹爹虽然是个武痴,却从来将自己视为珍宝,并无亏待。

    顾云笑嗫嚅半晌开口道:“洛姑娘,你说得对,晌午我便启程,兴许还能在上元节前赶到嘉州。”

    洛莲九点点头,对着顾云笑莞尔一笑。

    顾云笑说道:“洛姑娘既然认下我这个朋友,不如一同与在下往嘉州过节,我阿爹见了我有了朋友,一定会高兴的。”

    洛莲九摇摇头,甜笑着:“公子好意莲九心领,莲九已在长安多年,这里便是我的家,若是公子明年有空,可来长安与莲九一起看花灯百里。”

    顾云笑点点头:“那就一言为定,明年我来找你看百里花灯。”

    洛莲九笑了笑,微不可察地摩挲着袖间的飞鸟环璧,点了点头。

第27章 东家

    月隐轻云后,雪垂玉枝头。

    宵禁之后,邀月阁热闹喧嚣的气氛减了几分。洛莲九晌午送走了顾云笑,又暗中遣阿遹盯着她,直到看到她被璇教的人接走才放了心。

    洛莲九回到内室觉得疲惫至极,可鼻尖骤然缠绕的梨花香气让她精神登时一震,握紧了腰间的佩带,拢好面纱,悄声推门进去。

    只见一位少年身着绛色直裰,玉冠束发,月光清泠洒在他的脸庞上,清辉四溢下愈发清俊淡漠,似乎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又似乎能掌控任何事情似的。

    那少年已然自顾自地用着她的朱华水晶盏喝着茉莉香片,惬意地眯着眼,徐徐说道:“阿九,我等你多时了。”

    洛莲九眼睛眯了眯,依旧是媚笑的样子,却带着几分不耐:“原来是邀月阁的东家言三公子,莲九有失远迎。”

    言怿点点头,淡笑:“不必多礼,坐。”

    洛莲九巧笑着说道:“既是东家亲临,莲九定要好生招待。只是莲九素来只在外间侍客。”

    言怿还未等莲九赶人的话出口,立时笑着应道:“正好,内室左右无人又清净,如此阿九你就留下来吧。”

    洛莲九素来觉得与眼前的人说话,随时都会气噎于喉,气息紊乱,她平复了一会儿,坐在言怿身侧的高足蹄笙上,笑着:“寅夜来这花楼,不愧是江湖上‘肃松月朗,清举无双’的言三公子。”

    言怿没有说话,轻呷一口茉莉香片,眼睛凝视着洛莲九的面纱。

    洛莲九自顾自地笑笑,见他不回话,多少有些无趣似的:“你大老远的来这长安怕不是为了一个邀月阁的生意吧,她初掌苏家根基不稳,你不惜千里来帮她一臂之力,真的是有情有义。”

    言怿勾了勾嘴角,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放下水晶盏,却是不过一呼一吸之间,鬼魅一般的身影来到了洛莲九身前,紧紧将她贴近,他感受到她冰冷而不安的颤抖,微微笑道:“阿九认为我有情有义?”

    洛莲九放松精神,又是一副嬉笑的神情看着她,眼里皆是春景绯色,似笑非笑:“胡诌罢了。”

    言怿的眸子亮了亮,带着几分狎戏之情,眼底里满是愉悦,正看着洛莲九的眉眼,若从远处望去,定是一派郎情妾意。

    电光火石之间,却是言怿一把钳制住洛莲九想要阻止他的手,立时扯下了洛莲九的面纱,低笑着:“怕了?可是怕言某将着面纱后面的秘密公之于众?”

    洛莲九立时要抢,却被言怿狠狠箍住,一双桃花眼登时娇媚而慌乱,宛若一个受了委屈的少女。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

    言怿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又立时制住她想要挣脱的腿,言怿笑着凝视她,缓缓说道:“若不是你永远这副神情,你跟她真是一模一样,连我都分不清。”

    洛莲九发狠一样瞪着他,发现挣扎未果,阿遹那丫头也不知被人撂倒在何处,又索性偏过头去不看他,不屑却带着几分傲气地说道:“同是一副皮囊,到底命不同罢了,除了这长相,高高在上的苏家家主,飞裳剑苏未央的传人又与我这从勾栏里出生长大的都知还有何相同之处?”

    言怿眸光黯了黯,似乎还带上几分怜意,想伸手抚上她额前散落的发,又顿了顿止住了,说道:“听说你从不摘下面纱,也鲜少见人。招惹了你的公子哥,不是疯疯癫癫造了祸就是不见踪影。”

    洛莲九不等他说完,又恢复了那副秋波横送,春意清浅的样子,却是淡然地说道:“菡萏刚掌得到家主之位,里里外外想找她茬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若是再跟个平康坊都知扯上关系,少不了被人做了筏子。她对我有恩,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会保护她。”

    言怿看着她,那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却带着傲气与隐忍性子的脸庞,在烛火下变得柔和而美好,手上钳制她的力道,不知不觉地松了,却不愿意撒开她,温润地开口:“就因为一个五岁的稚童可笑的誓言?你就要同她困在一处一辈子?”

    洛莲九听了这话,面色愠怒:“我同她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言怿笑了笑,颇有兴味地瞧着她。

    洛莲九不惧地对上他的双眸,冷笑道:“不过,我倒是好奇,堂堂言三公子缘何将自己同苏菡萏扯在一处?这样调动言家的资源,屡次出手相助,只为了帮她探寻一桩陈年旧事?”

    言怿不紧不慢,凝视着洛莲九,笑起来:“因为我有情有义。”

    洛莲九嗤笑出声,翻着白眼。

    言怿的笑意又凝在脸上,他的目光满是审视,似乎担心放过洛莲九任何一个小动作,他沉声道:“你牵扯那璇教的草包少主又是何意。”

    洛莲九知道这件事肯定会被捅到他这里,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她笑了笑,依旧明媚灿烂:“自然是想日后借璇教之力,借机攀附。”

    言怿见她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紧了七分,惹得莲九闷哼一声。

    言怿声音骤然变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也看出来那个少主被他爹保护得太好,不成气候,现在教中左右护法几个堂主争权正盛,巴不得早日把他们父女架空,你又何必去攀附一个空壳。”

    洛莲九不以为然,一双眼睛眨了眨,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是空壳,在璇教教主盛年之时也比那左右护法来得名正言顺,这条路会比想象的好走。”

    言怿瞪了她一眼,看着她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愈发气恼,他说道:“璇教明面暗杀抢掠,背地走运盐铁,错综复杂,你要干什么去趟那浑水。”

    洛莲九笑笑,仿佛没有察觉言怿的不满,说道:“你看你也知道璇教家大业大,我自然是先疏通门路,待日后若有幸去嘉州赏景,也好办事。”

    言怿握住她手的力道陡然变大,他面上素来风轻云淡已被阴翳替代,语气中带着的几分愠意更甚:“你好好待在长安,我做得到的事,我帮你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我找人帮你去做,断不会需要你来动手。”

    洛莲九嗤笑,没有说话,趁言怿不备,立时猱身一动,朝言怿面门便是一脚,言怿松开洛莲九,转身躲过,看着洛莲九,皱了皱眉。

    洛莲九系好面纱,轻笑着说道:“我第一次在毓山上碰见你,不幸输给了你,是我当时受了伤你乘人之危。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我已有了自保的能力,断不需要言三公子插手。”

    言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上仍旧是一副清冷,好久才沉声道:“阿九,世上比武功更厉害残忍的,是人心。”

    洛莲九没有答话,眉眼间颇有些不以为意,见言怿仍是一副认真执着的样子,便转了话头说道:“上次菡萏要你查的事情可有了着落?”

    言怿看洛莲九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攒了攒远山眉,她不与他争论,也算是服了软,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转了话题。

    他缓缓说道:“那件事情之后,确实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骤然显赫,世家弟子接连成为贵门新秀,比如楚州风家。”

第28章 荷欢

    庭兰结冰魄,暗香摇梅朵,笑语展娇妍,颜色催花落。

    嘉月十二,早春微暖,薄雪清寒。越几日便是上元佳节,董素晚带着无影派上九门的堂主与几个弟子送祖父董青回金州,说是等过完节便回来,将无影派中九门与下九门的两个堂主留给苏菡萏差遣。

    苏菡萏叫阿鹂给他们安置了宅院,倒也相互乐得清闲。

    言怿与澹台彦没有要回到寿州的意思,想在长安多待些时日看一看上元节的热闹。

    小雪初霁晴方好,苏府内园中的小梅开得烂漫,苏菡萏觉得自己养病的几日快要把自己憋闷坏了,便拗着苏合带她去园子里折了梅花玩。

    苏合长得圆圆润润,一副好脾气又极为敏感的样子,自从言怿让她去伺候苏菡萏,便是忠心护主的样子,这两日因着苏菡萏中迷药昏倒又在马背上受了伤,生生将苏菡萏圈在东跨院里,不允许除了言怿以外的任何人探视,更不准苏菡萏出去乱跑。

    “苏合,我觉得你像我姑姑。”苏菡萏撇着嘴,看着堵在门口的苏合说道。

    苏合脸上一喜,圆润的身体仍卡在苏菡萏与房门之间:“主子是说婢子长得好看至极?”

    苏菡萏颔首,果然言家的人都是这般,惯会装糊涂。

    冶趣园中暗香随风而动,莹白的雪地间是佰余株绿萼梅花,或粉或黄缀在玉白的枝雪间,重重叠叠的罗浮梦令人应接不暇。

    苏菡萏着了件月牙色的袄裙外披杏色缀四方纹的狐皮裘,一头乌黑的发倒也未加装点,只别了支桃花木簪笼住鬓边的碎发,清透明丽。

    “家主,奴婢看还是回去吧,林林总总就两种花,粉梅花黄梅花,没什么好看的。”苏合在旁边紧紧地跟着苏菡萏,拢了拢她身上的狐裘,细细地劝着。

    苏菡萏笑道:“你若是再这般聒噪,我便把你送回去。”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初及笄的少女天真模样,灵动而满是意趣,叫人难以将她与那日家主遴选上,震惊四座的苏菡萏联系到一起。

    苏合最怕苏菡萏说将她送回去的话,只得蔫声道:“奴婢不敢了,家主可千万莫将婢子送回去,言公子会责罚的。”

    苏菡萏莞尔,说道:“你这般怕那只狐狸,好没有出息。苏合,我要折几枝梅花插到那瓶子里,你去找些布条来捆梅花。”

    苏合点点头,叮嘱道:“家主,您可要在这里等着婢子,婢子去去就回。”说完便转身向园外飞快跑去。

    苏菡萏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兀自挑选着梅花枝子,比划了半日,方选了几枝或将开未开、或重繁花茂的,她见苏合半晌未回,只得抱着梅花枝在怀中,生怕放在一旁叫花瓣折了去。

    那梅花枝饱蘸了瑞雪,化在苏菡萏的狐裘上,又有几枝划到了她的额间发,木簪随之而落,长发不由得披散开来,绽在这梅花繁雪间,宛若一朵半开的墨莲。

    她只顾着照着怀中的梅花枝,衣裙被她揉的有些皱巴巴,却因着她生怕冻风惹得花瓣坠落,倒也浑不在意。苏菡萏索性解了狐裘,用它把梅花枝裹住,像抱个婴孩一般,拢在怀里。

    那几枝梅花倒也繁大,她好一阵手忙脚乱,却听得一个温润而轻柔的声音,带着药香的矜贵与孱弱,缓缓说道:“苏姑娘,请让在下来帮你吧。”

    她顾不上飞舞如长瀑的乌发,以及衣裙上皱巴巴的水渍,只是一双桃花般的眸子闪动,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似乎有些微怔,象牙白的直裰上滚了金边与合欢花暗纹,玉锦一般的面容温和而苍白,却不减他带着笑意的温度。

    一向未在乎过外表衣着的苏菡萏突然觉得,自己的衣衫,大抵有些失礼。

    风泠不等她说话,将那梅花枝接过来,又用一方长帕做绳,将那梅花枝捆住,又想帮她把那狐裘系好,却发现那上面全是雪水。

    苏菡萏倒也不打扰他的动作,她笑了笑:“风公子可是也来这园中赏梅?”

    风泠点点头,缓缓说道:“嘉月小梅繁似锦,过几日便要回楚地,难得见一回北方的梅。”他将手中的鎏金暖炉塞到苏菡萏手里,说道:“用狐裘裹梅花,也算雅趣。”

    苏菡萏手中一暖,接过的时候触到风泠白如宣纸的手仍带着透骨的凉意,便摇摇头推辞:“菡萏自小在山中跑惯了,山风更冷冽,不碍事的。”

    风泠却不想示弱一般,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回,说道:“那一日围猎之事,是风某不察,害得姑娘坠马,如此,风某给姑娘陪个不是。”

    苏菡萏爽快地笑道:“公子不必介怀,是菡萏难得围猎一场,免不了得意忘形,因着不熟悉地形,摔了一跤罢了。倒是是菡萏照顾不周,没有尽全地主之谊,让公子平白生了愧疚。”她言语中虽然是客套,却带着三分不在意的情绪,让人听了直爽而率意。

    风泠凝视着苏菡萏,一双凤眼对上她的面颊,他疑惑坠马一事大抵另有蹊跷,可显然苏菡萏并没有想要跟他说明的意思。

    他笑了笑,面上如常,轻声说道:“苏姑娘这般,倒是让风某不好意思再不好意思了。”他抬手替苏菡萏捻去她肩上的梅花瓣,认真而不染尘埃。

    风泠方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低着头局促不安地说道:“苏姑娘莫怪,在下唐突了。”

    苏菡萏自小长在毓山上,平日里便是姑侄二人,苏未央对她的礼教约束素来不多,她素日中的礼仪之词大多或玩笑或讽刺或撑在明面上给旁人做着看,她对礼仪之防从不在意。

    苏菡萏踮起脚,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取下风泠红玉冠旁边的梅花瓣,说道:“如此,便扯平了。”说完,她桃花一般的眸子笑嘻嘻地眯成了一条缝。

    风泠有些讶异,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愉悦的笑容。

    风泠缓缓说道:“明日我便启程回楚州,出来时日长,祖父和家姐还在惦念。”

    苏菡萏点点头说道:“嗯,菡萏明日送一送公子。”

    风泠看了看她,带着笑意说道:“下个月十五是风某祖父的寿辰,到时候会邀请各门各派,苏姑娘可愿到楚地赏景?”

    未等苏菡萏作答,却听到一个清朗含笑的声音响起,入眼是一袭绛色团花流云衫外着墨狐大氅,白玉冠束发,鸦青剑眉,怀中还抱着一团软糯糯毛茸茸的东西。

    言怿笑道:“景华怎地只邀请苏姑娘,怿也许久未见风老爷子,心中挂念许久。”景华是风泠的表字,言怿笑着看向风泠,目光又转瞬不瞬地落在苏菡萏身上。

    风泠朗声笑道:“放心,帖子想必是送到了寿州吧,风某怎能落下大名鼎鼎的言三公子呢。”

    言怿笑了笑,说道:“如此,便谢过风公子了。”复又看向苏菡萏,她一身袄裙在冻风中略显单薄,又瞥到一旁濡湿的狐裘与手中的暖炉,不由得皱了皱眉。

    言怿将怀中的猫一般的东西交给身侧的言明,又走到苏菡萏身前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团团裹住,说道:“怎地不见苏合那丫头。”

    苏菡萏好不容易从大氅中冒出头来,身上骤然包围的暖意带着梨花的甘甜,说道:“狐狸你可不要吓她,我不过是让她寻些包梅花枝的东西。”

    言怿看着一旁抱着梅花枝的风泠,风泠只是眸色微黯,仍旧带着谪仙一般谦谦公子的笑意在旁边立着。

    言怿将言明手中软软糯糯的东西放在苏菡萏怀里,那猫一般大小的动物正在香甜的睡着,摸上去暖乎乎的。

    苏菡萏将它团团抱起,那灰色皮毛的动物也看着她,它有一双琥珀一样的眸子,耳朵上有花翎一般白色的绒毛,显得神气又威严,身量虽尚小却四肢健壮,尾巴短短的像兔子一样,见了苏菡萏颇有亲昵之意,用脑袋要去蹭她。

    言怿在旁边看着,徐徐说道:“前几日得了只猞猁,现在寿州那边的贵胄都喜欢围猎的时候带着一只,才一个月大,想着娃娃你上次狼狈不堪的样子,不如找只畜生护着你。”

    苏菡萏心上欢喜,倒也未理会言怿一贯对她的刻薄言语,却也未对言怿道谢,腾出手,将手中的暖炉还给风泠,说道:“谢谢风公子的暖炉,如今有这猞猁在,倒也暖和。”

    言怿示意言明将风泠怀中的梅花接过去,风泠笑了笑,将梅花交给言明,又对苏菡萏拱手道:“在下还有事要做,不能陪二位赏梅了,先告辞。”

    苏菡萏却出声唤道:“风公子留步,方才菡萏折梅,觉得这园中梅花皆是出尘之色,便不由得多折了些许。公子替菡萏抱梅花,菡萏便赠梅花谢过公子。”说完,将言明怀中的梅花挑出一枝初绽的,用手中的帕子垫着,一起递给风泠。

    风泠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如同一朵初绽的梅蕊,凝着露水与冬阳。风泠稍一愣神,复又恢复如常,冲菡萏笑笑:“如此,多谢苏姑娘相赠,待苏姑娘到楚地,风某定好好尽地主之谊。”

    苏菡萏神色明媚,笑笑:“那一言为定。”

    风泠点点头,带着淡淡的药香,疏离淡薄的神情也染着少年人应该有的朝气暖意,他朝着苏菡萏与言怿微微颔首,便拿着梅花枝转身离去。

    言怿看了风泠的背影许久,才看着苏菡萏说道:“天寒地冻,你方痊愈,不如先回去吧。”未等苏菡萏答话,便要带着她回东跨院去。

    苏菡萏倒也未理他,只是一贯逗着怀中的猞猁,笑笑:“袅袅芰荷,婷婷长欢,从今往后,你便叫荷欢好了。”那猞猁嚎叫出声,略有些低哑刺耳却带着几分奶声奶气的意味,大概算是默许了。

    那名唤荷欢的猞猁觉得颇为惬意,伸出舌头,舔了舔苏菡萏的手,猞猁的舌头带着倒刺,苏菡萏吃痛,皱了皱眉。

    言怿立时用扇子骨敲了敲猞猁的头,却惹得猞猁不满地冲他嚎叫,言怿挑了挑嘴角说道:“你认得她才几时,便亲昵成这副样子。”言怿似乎真的生了气,手下的扇子骨不由得重了些。

    苏菡萏抱着猞猁侧身躲开,皱眉看着言怿:“你同一只畜生较什么劲儿。”

    言怿忽地笑了,愉快地看着苏菡萏揶揄似的说道:“是啊,我同一只畜生较什么劲儿呢。”

第30章 家宴

    鱼龙火树舞彩船,宝马香车坠金鸾。浮香别有千金笑,管弦声繁不醉年。

    正朔十五,上元佳节,苏家依例赏赐仆僮、饮酒开宴。

    苏菡萏着了件月白绣海棠穿蝶襦裙,头上插着支步步生莲步摇,额前贴着枚花钿,添了几许生机与俏丽的味道。

    苏家的家宴,她丝毫没有兴味参加,苏偲瓘他们近来也没有什么动静,只听说定武阁阁主王朗之心悦苏英,苏偲瓘似乎想全这一番好事,而苏慕远似乎在四下活动其他门派,谋求出路。

    苏菡萏虽慵懒于这家中的蝇营狗苟,却心下明了,若苏偲瓘不能被连根拔起,她在苏家的日子永无宁日,怕是没法得心应手地走下一步棋子。

    “二姐姐,怎地许久不去找湘灵玩,湘灵好想你,”九岁的苏湘灵穿着杏粉袄裙,戴着粉宝璎珞圈,头上的乌发被团成两个髻,玉雪可爱、玲珑活泼。

    苏湘灵身侧的嬷嬷瞪了一眼苏湘灵。

    苏湘灵立马知事,停下扑倒苏菡萏怀中的脚步,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湘灵见过家主。”她小小的一团行礼的样子煞是认真又可爱,让苏菡萏不由得心头一软,走过去抚摸她的发髻,笑道:“我也很惦念湘灵。”

    苏湘灵闻言,亮晶晶的眸子眨了眨,非常高兴地说道:“以前哥哥姐姐都很忙,不大理湘灵,如今二姐姐回来了,湘灵开心得不得了。”说完,她拉着苏菡萏的手走在游廊里,向宴会的山水厅走去。

    苏湘灵身后的嬷嬷听闻过这个来历不明的苏菡萏如何武功盖世,将苏家人视若珍宝的苏慕远轻而易举地打倒在地,如今见到她颇带些孩子气的样子,反觉得这个家主深不可测,生怕这苏湘灵不知事,顶撞了她,赶紧垂首颤声说道:“家主恕罪,三小姐自幼失恃,在府中无人照料,又年少不更事,难免会言语失当。”

    苏菡萏这才正眼打量身后跟着的嬷嬷,淡漠道:“无妨。”

    她看着一脸天真,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的苏湘灵,不由得想到了自己,母亲洛涟城离去时,她不过四岁什么也不知,后来家中遭变,若是没有姑姑,没有阿九,她可能至今还在勾栏里生存。

    进入山水厅时,右向坐着苏慕远以及苏慕逾,南面坐着王朗之,他的身侧是一身鹅黄水纹百褶裙的苏英,北首的座位空了两个,苏偲瓘并没有看到。

    见到苏菡萏进来,苏慕逾与苏英起身行礼,苏慕远与王朗之坐在蹄笙上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苏菡萏面上风清云淡,笑了笑:“大哥身子骨看来还未养好,是妹妹不对,不知大哥如此不禁摔打,现下半月过去,还起不了身。”

    苏慕远脸色变了变,笑道:“前日受了风寒,现下不爽利。听闻妹妹惊马倒也没顾得上探望,是为兄的不是。”说完苏慕远皱眉起身,引苏菡萏到左首的空位上。

    苏菡萏轻蔑地笑了笑,径直走到了北首的正座上,对湘灵说道:“湘灵,来,坐我身边。”说完,苏湘灵点点头,乖觉地坐到苏菡萏左边的空座上。

    苏慕远青了神色,王朗之也轻哼出声,苏英眸中带着得然的意味,唯有苏慕逾轻笑出声,他这个白捡来一般的二妹妹,实在是个妙人,能让苏慕远堵心一场。

    苏慕远毕竟大家教养多年,稍即便恢复坦然,对苏菡萏好心提醒道:“父亲手头尚有事情,处理完了便来赴宴。”

    苏菡萏恍若未闻地点点头,说道:“大伯父事务缠身又年事已高,大哥应该多分担才是。”

    苏慕远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早早过来给她面子,如今却被这小小女子噎住,委实可恶得紧。苏慕远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

    苏菡萏虽然早已在一众武林人士的见证下入苏家家庙,授家主重位,可是苏偲瓘这一支心有不甘,却迟迟不肯把苏家的庶务账目还与家主苏菡萏。

    正说话间,苏偲瓘前呼后拥地进了山水花厅,立时见到了首位上的苏菡萏,早已积攒的不甘愤恨登时拧成一股绳,将他死死钳制,轻喝道:“未央教养大的姑娘如此目无尊长,难道不会对不起你父亲吗。”

    苏菡萏不气反笑,只是在首位纹丝不动地坐着,笑道:“若要说最对不起我父亲的,难道除了您还会有别人吗?”

    苏偲瓘知她欲提当年之事,急急喝到:“放肆,一派胡言。我苏家的姑娘知书达理,如今你这个血统不明的不肖女在这里目无尊长还言辞凿凿,看来须得家法伺候。”

    身边的苏慕远静静地在一旁立着,勾了勾嘴角。苏英淡漠地坐在王朗之身边,瞥了眼王朗之,对他歉疚地笑了笑,似乎有些害怕这样雷霆大怒的父亲让王朗之看了笑话,王朗之轻声安慰她。

    苏慕逾冷冷地看着自己道貌岸然的父亲,苏湘灵躲到了嬷嬷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苏菡萏拉了拉欲冲上前的苏合,一派自若地笑着:“我为苏家第七代家主,大伯今日言行无状以下犯上,这是该以何家法论?从长从尊,皆为我一人。”

    她说这话时已然没有小女儿的情态,宛若唾罢胡虏肉的洸洸将帅,宛若执掌千军的赳赳权臣,叫人移不开眼睛。

    苏偲瓘却已然气急,冲着两旁的家奴说道:“还不动手。”

    那四个家奴饶是虎背熊腰却见过这一任家主的凌厉武功,那是苏家引以为傲的天才苏慕远都不能企及的境地,何况他们。

    家奴们瑟瑟发抖,谁也不敢上前。

    苏菡萏笑笑,拿起面前的琉璃盏,自顾自地斟了杯茶水,却也只在手中把玩,看着那茶汤晶莹的颜色,笑笑:“是啊,还不动手。”

    只见两个墨绿衣衫的身形一晃,便擒住了苏偲瓘,苏偲瓘尚想挣扎,却是苏菡萏用手中的茶叶片一弹,生生定住了苏偲瓘的穴位,叫他动弹不得。

    四个家奴心下生凉,这以叶为武器的身法该是何等的诡谲,幸好他们不曾上前,否则现下估计已经没了声息。

    “济桓,静嘉,我伯父最近繁忙劳苦,忧思深重,去扶他下去休息。”苏菡萏看着无影派的两位堂主,笑着挥了挥手。

    济桓与静嘉领了命,便钳制着苏偲瓘向外走去。

    苏慕远看着自己动弹不得的父亲,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叫道:“我看谁敢。”

    王朗之也站起身来为苏偲瓘鸣不平,正气凛然地说道:“苏老前辈毕竟是长辈,苏姑娘如此作为倒是让武林不耻。”

    济桓与静嘉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是携着苏偲瓘快步离开了山水厅。

    苏菡萏笑了笑,又开始把玩自己的玉镯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怎么,大哥未帮助伯父操劳公务便累得神思混乱了吗,王家公子也想帮忙苏家家事不成?”

    “你——”,苏慕远气得说不出话,他现下明白,对这个女子,任何仁义道德,面子尊严都不是能钳制她的绳索,他自幼学来的那一套,显得苍白无力。

    “大哥,王公子,难得上元佳节团聚,莫要动气。雯巧,快去让厨房传菜,记得多要些酒,如此良辰美景,定要有好酒好菜相配。”苏英拉住苏慕远的胳膊,又看了看王朗之,徐徐地劝慰着。她本生得乖巧温婉,如今这般温润地劝起人来,叫人如在春花秋月中。

    苏慕远见苏英朝他使了个眼色,悻悻地冲苏菡萏说道:“方才大哥一时糊涂,还请二妹见谅。”

    王朗之看了看苏英,笑了笑,说道:“是啊,苏姑娘切莫介意,今日上元佳节,须得有美酒佳肴助兴才是,莫要伤了和气。”他俨然一副苏家女婿的模样,俊俏的面上虽不屑却也堆满了笑意。

    苏慕逾冷哼出声,看了看兄长说道:“大哥你还是快点坐下吧,莫扫了兴。”

    苏菡萏笑了笑,说道:“二哥哥说的极是,大哥还是尽早落座吧。”顺道应承了苏慕逾那句,苏慕远扫了兴。

    苏慕远冷冷地坐下,席间开始传菜。

    苏慕逾不由得看向苏菡萏那一双明若星辰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苏慕逾是不求上进、贪图玩乐了些,却总没有被自己的父兄做了筏子的道理。

    他性子却是单纯得有些傻气,讨厌与欢喜都写在脸上,若是谁也讨厌他讨厌的人,那边是他的朋友。

    苏慕逾看到苏菡萏看过来,倒也没有不好意思自己在看她的意味,于是他冲这个倾国绝色的二妹妹笑了笑,带着几分体恤的情绪,苏菡萏也点了点头,莞尔向他。

    席间传上来的菜都是依照着新任家主的口味,苏家虽每况愈下,日渐落寞,但该有的吃食却丝毫不减华贵,虽菜色简单,但每一道做法都极为复杂,或者食材尚是罕见至极。

    苏菡萏拿过面前的樱桃毕罗细细咀嚼,本是春末才有的樱桃却在冬月吃到,仍是酸甜可口,令她颇有胃口,却觉得有些腻,拿起身边的银花高足杯斟了些果酒。

    苏英娉娉袅袅地起身笑着,眉眼温婉可人,她拿着酒壶斟酒,末了举杯笑道:“二妹妹近来喜事连连,姐姐敬你一杯。”

    苏菡萏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姐姐说说,菡萏儿有何喜事?”

    苏英笑了笑,说道:“二妹这颗沧海遗珠如今归家此为狄一喜,又承了家主之位此为第二喜,适逢如此佳节此为第三喜。这三重喜事,岂有不吃一杯酒的道理?”

    苏菡萏点点头:“姐姐如此伶牙俐齿又温婉可人,菡萏儿也敬姐姐一杯。”说罢,同苏英一起饮尽了银杯中的酒水,苏英笑着点点头,复又坐下。

    王朗之也笑着起身祝酒:“那日家主比试,见到苏姑娘的武艺非凡,令我等自叹不如,还望日后有机会向苏姑娘讨教才是。”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看了看苏菡萏。

    苏菡萏到底少年意气,觉得果酒也没有什么大碍,又感到口中口渴难耐,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不理苏合给她的眼色,又催着苏合给她倒酒。

    苏湘灵也举起杯中的茶水冲着苏菡萏道:“湘灵以茶代酒,祝二姐姐节日快乐,日日快乐。”说完撒娇似的看着苏菡萏。

    苏菡萏怜爱地摸了摸湘灵的脑袋,点点头:“湘灵也要日日快乐。”说完便举杯而尽。

    苏菡萏眼前有些虚浮,她细细品了品口中的果酒,确实是普通的果酒无疑,还待细想时,脑子有些晕乎乎的。那苏慕逾已然起身,笑笑:“既然大家都轮番祝酒,那二哥也祝妹妹身体康健,武功更上一层。”

    苏菡萏看着一脸期待地将她望着的苏慕逾,笑着点点头:“好说好说。”说罢,又是一杯一饮而尽,登时灵台出窍,分不清天南地北,极为眩晕。

第31章 欲醉

    这厢眼看着苏菡萏就要仄歪下去。

    苏合忙扶住苏菡萏,捏了捏她后腰,附在她耳边劝道:“主子,别喝了。”说完,欲去夺下苏菡萏的酒杯。

    苏菡萏迷迷糊糊的,并没有理会苏合的意思。

    苏慕远这时却站起来说道:“二妹的丫头好不懂事,岂不是扫了贵人们的兴,今日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苏秉、苏忠去带着这些下人下去一起吃酒,难得佳节,放松一下。”说完,苏慕远身后的两个蓝色衣衫的小厮立马过去,将苏合半推半攘地随着一众侍女家仆向外离去。

    苏合本就有些许功夫想要阻挡,却微不可察地被苏菡萏已经垂下的手拉了拉衣角,苏合心下明了,却面上担忧之色不改,她看了看苏菡萏,又被人推搡着向外走去。

    清走了下人们,苏慕远起身向摇摇晃晃的苏菡萏敬酒,徐徐说道:“方才是大哥不好,不该与妹妹争执,还望妹妹不计前嫌,能与大哥一起重振苏家。这一杯大哥敬你。”说完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又将杯子倒扣过来,看着苏菡萏。

    谁知苏菡萏已然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口中还说着“喝酒”,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苏慕远见状,面若春风和煦般笑道:“二妹妹这是醉了。”

    苏英又出声唤道:“二妹妹,二妹妹,我们再来吃酒好不好。”

    苏菡萏纹丝不动地睡着了,口中依旧喃喃着“吃酒”,却已然醉倒。

    苏慕逾看了看倒在桌子上的苏菡萏,因着醉酒,面若桃花般微红,容华非常,说道:“既然二妹妹醉了酒,我送她回去吧。”

    苏英不赞同地瞥了苏慕逾一眼,摇摇头,嗔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二哥哥怎地如此糊涂,还是叫两个下人去吧,左右在家里没事的。”说完,拍了拍手,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便从外间进来,垂首领命。

    苏英看了看两个嬷嬷,说道:“家主醉了,先送她回去吧。”

    “是。”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烂醉如泥的苏菡萏,将她一左一右地挎着,架起来。

    苏菡萏仍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像只听话的小兔子一样伏在两个五大三粗的管教嬷嬷身上。

    许是被人骤然架起来不舒服,苏菡萏吃痛地吸了口凉气。

    两个管教嬷嬷没有理会,架着苏菡萏向外面的寒冷中走去。

    这并不是回东跨院的路。

    行到九曲回廊后是一片岸汀,春天的时候岸边棠棣花满,如今是一片枯荒,湖面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如一面光滑的明镜,也是少有人来这里。

    那湖面冻得本就不甚结实,不知何时那靠近湖岸的地方竟已融化,露出一大块冰窟窿。

    两个管教嬷嬷看了看被架起来的苏菡萏,仍是一副迷醉不醒的样子,竟是急急架着她向那岸边的冰窟窿处靠近。

    那冰窟窿三尺见方,在黑夜中深然不见底。那嬷嬷毫不手软,见苏菡萏靠近岸边,便一把将苏菡萏向那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推去。

    却只见一只白折扇回旋而来,堪堪击中了苏菡萏的额头,让她不由得向后一倒,重重地砸在那一片荒芜中,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嘴里却仍旧嘟囔着“吃酒”,醉醺醺得很。

    言怿不知何时就在地处,他轻轻皱眉看着那两个呆立在一旁的管事嬷嬷们。一双如曜石般的眼睛蒙上一层深深的怒意,他素来对世人一副辨不出喜怒的谦和模样,如今这神色,饶是见多了府里腌臜世面的嬷嬷们都不由得瑟瑟发抖。

    “苏英还是苏慕远?”言怿森然出声,眸中染上了一层阴翳。

    两个管事嬷嬷面面相觑,愣住没有说话。

    言怿又轻声问道:“苏英还是苏慕远?”

    管事嬷嬷见他问得如此直白,心下了然自己恐怕是回不去了,便清了清嗓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老奴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言怿面上似笑非笑,缓缓说道:“那就都是了。”说完又看了看那深不见底的冰窟窿,淡淡发声:“言明。”

    言明点点头,立时向那两个管事嬷嬷走去。

    管事嬷嬷仍梗着脖子,冷声威吓道:“公子一个外人也来管苏家的家事,仔细主人家知道了不留情面。”

    听到有人出言威胁自己,言怿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些新奇,凝视着她们似乎在思索。两个嬷嬷以为自己的话语奏了效,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神色变得愈发得意起来。

    言明并不含糊,未等那两人来得及反应,嬷嬷们已然被踹入冰湖中挣扎,在刺骨的湖水里上上下下挥动着手臂,咯咯打颤的唇齿间发出凄厉的哭嚎。

    言怿看了眼她们,俯下身子好整以暇地笑起来:“两个奴才也来管本公子,有趣。”

    言怿并未理会那两人的挣扎与哀求,站起身来,走向直直倒在雪地里的苏菡萏,他一动不动地看了好一会儿。

    苏菡萏面色酡红,双眸紧闭,嘴嘟起来不知在絮叨着什么。

    言怿蹲在她身侧,并未有拉她起来的意思。

    苏菡萏略略躺了一会儿,周围已然安静了许久,连嬷嬷们的挣扎声也消失在冰冷的湖水中,她皱了皱眉,仍闭着眼,伸手往言怿那处一挥。

    言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你要再躺下去,这么冷的天,我的手都快冻红了。”他把手从狐裘下伸出来,在月光下比量着修长的指节,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苏菡萏怒道:“痛死了,还不快拉我起来。”

    言怿笑了笑,认命一般捡起地上的苏菡萏,他轻轻抱起她,苏菡萏身体微凉,面色却因着醉酒而微红起来。

    言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苏菡萏的神色变化,带着言明直直向苏府外的华盖辒辌而去。

    言怿的马车尚是宽大,四面皆有夹层以保暖,小几软榻俱全。

    苏菡萏半卧在铺了狐毛毯的软榻上,仍旧是一副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样子。

    言怿坐在她身侧,面有愠色地看着她霸占了整个软榻,对她浑身酒气颇为嫌弃。

    苏菡萏却仍是半醉半醒的模样,被他扔在软榻上后“哎呦”了一声,又只觉得困极了似的嘟嘟囔囔道:“来,让我敬你一杯。”却是一条腿直直地向言怿的面门扫去。

    言怿神色未变,自如地用扇子一挡,又用扇骨敲击她的小腿侧,苏菡萏却毫不示弱,仍旧闭着眼睛,另一条腿瞬间踹向了言怿前胸。

    言怿挑挑眉,一抬手钳制住苏菡萏的一条腿,另一只手也堪堪将她的脚踝处紧紧攥住。

    苏菡萏正欲猱身而动,摆脱钳制,却感觉到言怿的鼻息已然扫到了她的面门,随时可以感受到他愈发慌乱的呼吸。

    苏菡萏登时不动了,闭着眼睛仍旧是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言怿挑挑眉轻笑:“怎么,苏家主还是不肯醒吗,非要到那冰窟窿里醒酒才成?”

    苏菡萏一身酒气,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来,还要吃酒,我没醉。”

    言怿轻哼了一声,看着她一双桃花般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尾端带着弯,在马车内的动火下阴影忽明忽暗,面色不再是往日的苍白而因着酒水带着绯红色彩,煞是好看。

    言怿不由得往前凑了凑,她的唇瓣上还带着果酒的蜜色与清冽。

    似乎是突然感受到对方要做什么,苏菡萏倏地睁开了一双眸子,看着近在眼前的言怿,懵懂地眨啊眨。

    言怿却是一副自得的样子,又在那软榻旁边,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地打开折扇,扇了扇说道:“一身酒气,臭死了。”

    苏菡萏瞪着他,说道:“臭死了你刚刚为什么还离那么近。”

    言怿没有理会她带着几分稚气的质问,说道:“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方才还恩将仇报踹我,委实令本公子伤心。”

    苏菡萏冷笑,语气不善道:“我又何须狐狸你来救,我本已控好内力待脱逃反扑,却不知哪里来的折扇将我脑门撞得生疼,一下子直直拍在那冰面上,现在都疼。”

    言怿笑了笑,看着她额前却是有一片浅浅的红痕,自然而然地伸手抚了抚:“我也是看你许久不行动,怕你真的醉了。现在可好点儿了?”

    苏菡萏感到额头上的微痛以及暖意,微微愣神,又挥开他的手,说道:“好了好了,现在好多了。苏家人知道我这半月来素来谨慎,饭食都用银针试过,今日那果酒本是一般的果酒,只不过在我杯中提前放了些许风雷饮,又低估了我的酒量,更容易醉人些。”

    言怿咂咂嘴,说道:“我看着苏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娃娃不若早些出手。”

    苏菡萏点点头,抚摸着身下的狐裘毯没有说话,却感到马车动了起来,问道:“狐狸,你要带我去哪里?”

    言怿看着她,一双凤眸饱含笑意明亮若星辰,徐徐说道:“难得长安不禁夜,自然是让苏家主尽地主之谊带在下领略长安风光。”

第32章 佳节

    火树银花,彩灯高结,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偶有小童提着兔儿灯在人群间嬉闹着穿梭,热热闹闹的上元节。

    苏菡萏并着言怿在街上行走,吆喝叫卖声不绝,言语嬉笑声不断,间或一两小儿在街旁的火堆里投掷爆竹,竹子噼啪作响闪出金色的火光煞是好看。

    苏菡萏自小从毓山上长大,素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热闹,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芒似的,目不暇接,左顾右盼。

    旁边七八岁的孩子,总着两个角,提着各色灯笼从身边溜过。苏菡萏便目光一瞬不瞬地瞅着那兔儿灯,有几分好奇几分艳羡。

    言怿神色淡然,余光时而瞥着一旁的苏菡萏,看着她瞅着那几文钱的兔儿灯的小孩子一般的神情,不由得勾了勾嘴角,目光转向远处吆喝的灯摊,又快速地拉起苏菡萏的手,向那里走去。

    苏菡萏被他拽的一愣,跟他在摩肩接踵的行人之间穿梭,眼间是飞逝的光与影,平白带着些杂乱闪烁,叫人有几分身处人海不知归路的迷茫,可他温润如玉的手,紧紧地拽住她,让她觉得有些心安。

    言怿在一处灯摊停下,回头看着苏菡萏,不耐地说道:“你要哪一个?”

    苏菡萏看着灯架子上形形色色的彩灯,或如蛟龙闹海,或如嫦娥奔月,或有西施浣纱,或有骠骑平胡,每一盏美人灯竹骨精巧,灯纱轻薄,人物好不形象。

    苏菡萏见周遭都是小孩子,皱皱眉摆手说道:“不要不要,都是小孩子的玩意。”

    言怿看了看苏菡萏,笑了一下:“方才看得那般羡慕,如今又口是心非?”

    “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若是现下没有喜欢的,尽管画了样式,来日做好了送到小娘子府上。”做灯的手艺人已经上了年纪,一边照顾着客人,一边手中竹篾飞快地编织着灯骨,颇为热情地招待着他们。

    言怿看着苏菡萏,轻轻柔柔地说道:“可有喜欢的?我觉得那嫦娥奔月的走马灯不错,有八面图案嫦娥徐徐飞升,还有那八重玲珑灯也好看,挂在你案前正好。”

    言明跟在身后,听着公子对于从来不屑一顾的灯笼这般感兴趣,颇觉得有些讶异,忽又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轻笑。

    言怿回头看他,言明立时敛了神色,仍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苏菡萏看得仔细,眼神在繁华缭乱的灯盏中逡巡,蓦地神色一喜,伸手指着那挂在角落的一盏橘色的狐狸灯。

    那灯是一只狡黠的狐狸形状,尾巴波浪状摇起,四爪轻轻两两分开成奔跑的姿势,头上绣着五彩牡丹,眼中带笑。

    苏菡萏笑着说道:“劳驾老人家,我想要这个。”

    手艺人笑了笑,取了灯,递给苏菡萏。

    言怿面色古怪地看着苏菡萏手中的狐狸灯,轻笑出声,又看了看身后的一脸好奇的言明说道:“言明,付账。”

    苏菡萏提着狐狸灯走在前面,笑嘻嘻地对言怿说道:“我看街上的小孩子都提着兔儿灯,狐狸你看,我把他们都吃掉。”

    言怿抽了抽额头的青筋,说道:“原来你一直看着小孩子手里的灯笼,竟然想的是这个,真是越来越幼稚。”

    苏菡萏没有理会他的揶揄,颇为自得地摆弄手中的灯笼,她忽地回头看他,眸中带着灯火映照的明亮容华,徐徐说道:“狐狸,我们一会儿去哪儿。”

    言怿轻笑说道:“长安城东市新开了个景祥楼,一会儿傩戏刚好路过楼下,我带你去看。”

    景祥楼地起五层,颇为壮观,多是官员宴请游冶之地。小二见了言怿,便恭恭敬敬地把他往顶楼临窗的雅室引去,那里正好临街又在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景祥楼中颇为静谧。

    桌上早已摆好了切鲙,炙羊肉、冷淘与汤中牢丸,另有各色果蔬。

    言怿笑着道:“想来娃娃你家宴上吃不了什么,就准备了些。”

    苏菡萏笑了笑:“狐狸可是有求于我,不然以你这铁公鸡似的性格,怎地如此出手阔绰。”

    言怿给她倒了杯茶水,说道:“你第一次离开毓山过年节,你姑姑又不在你身边,还是颇有些纪念意义的。”不知道他是感叹苏菡萏的思乡之情还是在揶揄她终于逃脱她姑姑的魔掌。

    苏菡萏拈了只果子,徐徐说道:“我前两日给姑姑去了信,告诉她一切安好我已得到家主之位。不过我现下在苏家处处受人掣肘,还是不要总跟她联系得好。”

    言怿轻轻抿了一口茶水,问道:“那下一步呢,娃娃打算去哪里?”

    苏菡萏没有作声,远远闻着鼓乐声热热闹闹地传来,紧接着是乌泱泱一片的队伍。

    最前头是一对儿带着老翁、老妪面具的男女,接着是上百名带着小娃娃面具的护僮侲子,一大片人群吹拉弹唱,你方唱罢我登场。

    头里领舞的驱傩人喑哑的嗓音扯着唱个不停:“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嚇嚇。偎墙下,傍篱棚。头鬅鬙,眼隔搦。骑野狐,绕巷陌。捉却他,项底揢。”

    苏菡萏觉得那群人棒打鬼怪煞是用力,你争我抢地要去去一去来年的邪气,她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看着,说道:“先将这苏家鬼怪请出去,再待到春江水暖,去楚地风家,顺道为风家老太爷贺寿。”

    言怿对这正好路过楼下的傩戏根本不感兴趣,他望了望窗外,这里视野辽阔,正好能望见东边的长安城,屋宇连绵,亭楼不绝,端的一副盛世景象,许久他眯起那双凤眼说道:“娃娃似乎对于风家很感兴趣。”

    苏菡萏看了看他,见他一双眸子带着清冷的光,审视地望着自己,不服输似的微微扬起下巴,苏菡萏觉得好笑,双膝半跪在胡凳上,将手臂支撑在高足桌上,离那一张清冷绝伦又温润如玉的坚毅的脸更近了一点,眼睛眨了眨,怀着笑意地将他一动不动的望着,也是示威似的。

    直到那人不自然地撇开头去,将扇子骨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苏菡萏吃痛,皱着眉抚额,说道:“阿九告诉我,她得了消息,风家自南宫家被奸人残害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乡野郎中之辈,成为百里闻名的杏林世家,这其中机巧,让我有几分好奇。眼下我对于当年的事情已然忘了七七八八,能有点线索,总归是好的。”

    言怿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仅凭这一点?万一人家风老爷子骤然奋发图强,振兴风家呢。”

    苏菡萏皱了皱眉,神色认真地说道:“那狐狸你认为还需要什么?”

    言怿凝视着她,半晌才出口说道:“没什么,事情过了那么久,而且我总觉得,有股力量在刻意掩盖南宫家以及苏偲瑾的往事,甚至这股力量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查查风家,至少有个方向。”

    她看着他紧缩的眉头,低声问道:“什么力量?”

    言怿的眸光变得愈发幽深,望向窗外,顿了顿:“我不知道,是感觉罢了。”

    苏菡萏皱皱眉:“旧事而已,对《长林录》感兴趣的,无非武林中人罢了。”

    言怿看向低头思索的苏菡萏,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虑了,先不说这个了。倒是你,如何会怀疑到风家头上?”

    苏菡萏见他转了话题,看向窗外热热闹闹的冬日佳节,思绪被拉回从前:“一桩往事的记忆罢了。”

第33章 垂髫

    绮罗堆处千灯照,万国衣冠不夜城。窗外明月正好,傩戏的队伍带来的喧嚣声渐行渐远,犹是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苏菡萏呷了口茶,说道:“其实,风泠的祖父风明权我是见过的。”

    言怿有些讶异:“你见过?可他看起来对你并无印象。”

    苏菡萏笑了笑,缓缓说道:“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风家老爷子带着尚是舞象之年的风泠来求阿娘。”

    言怿挑眉,端起身前的茶盏:“哦?”

    苏菡萏似乎在回忆,关于儿时的一切,有时候在她眼中,总会模糊不清:“阿娘自退隐江湖后,喜欢收集珍贵秘籍,倒也不是为了练功,就是图个好玩,加之其他友人馈赠,阿娘那处林林总总有不少奇门异术。”

    言怿摇了摇头:“这也难怪,江湖盛传《长林录》落到了南宫府。”

    苏菡萏笑得有些苦涩:“风泠有先天不足之症,风老爷子为了这唯一的孙子不知从哪里听来南宫府有能救风泠不足之症的秘籍,便来求阿娘。似乎是那秘籍的救治之术过于阴损,阿娘并没有给风家,但具体的,我也记不得了。”

    彼时的她尚是幼齿,左右不过三四岁光景,穿着一身月牙白的毛襦裙,头上团了两个角,看起来就像年画里面的福喜娃娃。

    方过完年节,下了一场大雪,她被抱到梅园里玩耍。

    她瞧着枝头黄梅开得正好,暗香浮动,如同琥珀般剔透色彩,便想摘下来送给她的阿娘。那梅花枝对她来说委实高了些,令她直挺挺地挺着小肚子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来够,却怎么也够不到。

    可是,当她跳着透过梅花之间花瓣交叠处,看到了一身淡青色直裰的他,虽然不过六七岁,披着银鼠毛披肩,怀里揣着个暖炉,苍白的面容虽然稚气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那时的风泠,正用一种或艳羡或憧憬的神色将她望着。

    “你是谁?”她奶声奶气地开口问,梅花重重下愈发显得她俏丽可爱。

    风泠冲她笑了笑,带着几分儒气:“在下楚州风泠,见过姑娘。”

    她年纪尚小,对这地名人名尚搞不大清楚,也不感兴趣,只是笑着说道:“我是南宫菡萏。既然我们交换了名讳,我们就是朋友了,你会打雪仗吗?”

    她冲他热情洋溢地招手,生怕怠慢了就失去他似的,没有兄弟姐妹,她极盼望有个玩伴。

    风泠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从烤着火盆地龙的亭中迈出了半步,却被寒风一吹,剧烈地咳嗽起来,到底还是收回了步子,温和地低头看着她,耐心地询问道:“外面严寒,我们还是在屋里玩吧,不如我们下棋吧,你会下棋吗?”

    她素来被爹娘疼宠得说一不二,顿时觉得那比自己高上半头的男孩子着实胆小又无趣,便带着几分顽皮,在梅花的掩映下快速团了个雪球,“啪”的一声,向他胸口砸去。

    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扔,那吹弹可破的小仙童竟然极度痛苦得咳嗽起来,似乎窒息了一般。

    她吓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始哭喊呼救,赶到他身边扶起他,直到家丁侍女将他们围了起来,请家主的请家主,请大夫的请大夫。

    她看着他一边喘气,一边似乎想要抚慰放声大哭的她一般,不由得哭得更加厉害。

    风泠想要告诉她叫她不要担心,却因为极度的喘息咳嗽说不出话语,只得伸手想要安慰那个哭作一团的福喜娃娃。

    “菡萏,这是怎么了?”一位般般入画,容华倾城的女子急急走来,一下子把白嫩嫩的她拥入怀里,不断地安慰着。

    “泠儿——”一位精神瞿烁的老人疾步而来,看着南宫府的大夫为风泠诊治,面上尽是心疼与哀痛,怒声道:“老身方离开泠儿几步,便让他在这里变成这副模样,今天老身必须要个交代。”

    那女子如何不知道这风家老头心中的小九九,刚要开口反驳。

    那躺在榻上的风泠却揪住祖父的衣角,好半日才喘上一口能说话的气,轻声又苍白地说道:“不碍旁人的事,是我想看梅花,走到雪地里摔了一下,还要谢谢这位小妹妹唤人来,不然祖父就看不到泠儿了。”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方才以为他要好好告上自己一状,好让阿娘收拾自己,如今莫名逃过一劫,她本该感谢他,却不好意思再去看他,把脸埋在女子的裙摆里。

    她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都以为她受了委屈。

    风家老爷不好再发作,只是半信半疑地望着自己的孙子,也可恨风泠不懂借题发挥,方才那洛涟城叫他碰了一鼻子灰,如今眼前这蒜苗高的小娃娃也不是省油的灯。

    洛涟城说道:“到底小公子是在我家园子里摔了一跤,如此便送些补品聊表慰藉了,北地风寒不若楚地,风老爷子还是早日带令孙回去的好,以免误事。”

    她只字未提那风家老爷心心念念的秘籍,还一本正经地要送客,风老爷子只觉得要气晕过去,那洛涟城根本把自己当做一个打秋风的看待,半分不给情面。

    第二日,风老爷子便要带风泠回楚地,她素来贪睡贪玩,从来不喜欢早起,却因着心下愧疚,早早催嬷嬷帮她梳头穿衣,一溜烟地到门口去送风泠。

    风泠已然坐在包裹得严实紧密的马车里,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半开了帘子,引出了一室药香,他惨白的脸庞像是骤然有了光彩,笑着看她,眸底是轻而易见的暖意。

    她想着阿爹曾教她灞桥送别折柳为留的典故,连忙看了看周遭的大柳树,发现依然是光秃秃一片,带着几分颓意。可她摸遍全身也没找到任何能给他的东西,她知道他正带着笑看着她。

    她有些窘意,却清亮亮的童声稚气地说道:“待你的病好了,我去楚地找你玩。”说完看着风泠眨着眼睛看着她,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好大的决心握拳道:“我一定会好好学下棋,等你病好了,我去找你下棋玩。”

    风泠看着她,眸光带着温暖的笑意,让如同一位大儒的他多了几分孩子本应有的生气,笑了笑:“那么,一言为定。”

第34章 驱傩

    朔风催花久,白草望春意。

    方出了正月,虽枯木靡草仍旧带着星星点点春雪,北风却不再那般寒冷彻骨,带着几分柔和味道,春的冷冽与希望,花的清淡与张扬,都在风中唱和。

    苏菡萏看着荷欢在庭前的薄雪上嬉闹,那猞猁到底身量未足像一只半大的小猫,却带着与生俱来的霸气与威风一样,对着苏菡萏栓在竹竿上的彩羽,没有半点兴趣。

    荷欢斜睨了苏菡萏一样,便舔舔爪子,在阳光方好的地方慵懒地晒太阳。

    苏菡萏无奈地笑了笑,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静静地陪荷欢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没有作声。

    “菡萏——”院门处一个绿色襦裙月堇色披风的少女冲她招手,又顾不得许多,兴奋地跑过来。

    苏菡萏笑了笑,站起来迎向她,缓缓说道:“竟是素晚姐姐回来了,想必路上舟车劳顿,董姐姐快这边坐。苏合,去给董姐姐看茶。”

    苏菡萏亲密又熟稔地拉过董素晚的手,将她带到院外的长水亭中坐下。

    “诶,菡萏你什么时候得了只大猫?”董素晚看着荷欢,好奇地向它招手,想要逗弄。

    荷欢警惕地竖起尾巴,尖端剧烈地摇动着,退到苏菡萏裙边一瞬不瞬地看着陌生的董素晚。

    苏菡萏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荷欢,拽了拽它紧紧咬住的裙摆,笑着说:“它叫荷欢,是只猞猁,只不过还没长大呢。别看它个头小,脾气却大得很。”

    董素晚蹲下来,惊奇道:“原来竟是只猞猁,仔细一看倒有些威风。”

    见董素晚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荷欢,苏菡萏拿起长水亭中摆放的腊鹅脯递给董素晚说:“你拿这个,慢慢喂给它。”

    董素晚拿过腊鹅脯蹲下去,轻轻放在荷欢面前,荷欢轻轻闻了闻,方想从苏菡萏裙边出来张口。

    而董素晚见它小心翼翼又故作凶悍的样子,煞是可爱,不由得起了戏弄之心,将那拿着肉脯的手收回,去换另一只手要抚摸它:“荷欢,你叫我摸一摸,便给你吃。”

    荷欢到底不同于小猫的猞猁,即便是在苏菡萏面前敛了爪牙却依然生性凶猛,瞬间向董素晚的左手扑咬过去。

    苏菡萏眼疾手快,飞速将荷欢钳制住,又将一大块肉脯堵到那已然张开,獠牙外露的嘴,轻喝道:“荷欢,别闹。”

    董素晚惊魂未定,方回过神来,便向后退去,却撞到了一位俊秀挺拔的少年的身上。

    苏菡萏看了一眼来人,并不理睬,又对董素晚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荷欢从未伤过人。”

    少年身着青色直裰,通体世家气魄,容华俊逸,身姿卓然,宛如茂林中的翠竹,带着几分清傲的意味。

    他轻轻扶住董素晚低声安抚,又面带愠色地看向苏菡萏,不满地说道:“猞猁伤人,凡噬咬必露骨方休,二妹妹怎地将这等畜生带在身边。”

    苏菡萏轻轻嗤笑,将荷欢抱在怀里,看着一脸伸张正义的苏慕远,缓缓说道:“大哥是读书人,菡萏想请教大哥个道理。世人皆道畜生无情,天灾凶险,殊不知天道自有伦常,人畜各行其道,人不去究其贪婪私欲,反而憎恨起牲畜不好好叫人剥皮啖肉。菡萏请教大哥,到底何为君子,何为牲畜?”

    荷欢已经镇定下来,跳下来蹲到苏菡萏身侧,眸光凛冽地看着身前的董素晚与苏慕远,苏菡萏俯下身轻轻地抚上荷欢的背。

    董素晚听了这话愣了愣,她觉得苏菡萏定是嫌自己逗弄荷欢被弄得如此狼狈,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轻轻向苏慕远的方向靠了靠,仿佛这突然来访的少年成了现下唯一的凭靠。

    苏慕远知道苏菡萏在嘲笑他,脸色有些发青,指着苏菡萏半晌说道:“到底是这畜生伤了人,我身为家中长子,为苏家上上下下百余人考虑,如今畜生险些伤了无影派的掌门,你如何向董老前辈交待又如何自处。这猞猁断然留不得。”

    苏菡萏轻轻看了一眼依旧跟在苏慕远身侧的董素晚,缓缓说道:“董姐姐可有受伤?若是伤了,菡萏叫人来看看。”

    董素晚默默地摇了摇头,却也不帮苏菡萏说话,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立着,又看了看一脸关切地望向她的苏慕远。

    苏菡萏神色不变,反而愈加笑道:“既然董姐姐无事,我身为苏家家主,为苏家与无影派的情谊考虑,这事大可不必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免得沸沸扬扬,兄弟阋墙。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慕远瞪着苏菡萏,碍于董素晚在一旁,只得冷声说道:“我无心与你理论旁的,我只知道畜生伤人就是不对,若哪一日酿下大祸,看你如何当这个苏家家主。我身为兄长劝妹妹一句,且将这个小畜生看好了,免得再伤了人。”

    苏菡萏朝荷欢伸手,荷欢乖觉地跳到苏菡萏怀中,苏菡萏笑着摸了摸它,这才朝苏慕远点点头,神色漠然。

    苏慕远见苏菡萏不再与他言语,立时换了副神色看向董素晚,徐徐缓缓地笑着:“方才到底让董姑娘受惊了,姑娘现下可有大碍?”

    董素晚面颊微红,不知是不是方才受了惊吓的缘故,只是低着头,绞着帕子说道:“没事了,多谢苏公子关心。”

    苏慕远点点头,冲董素晚作了一揖:“既然姑娘无碍,慕远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退了。”他的声音清冽若清凉的泉水,幽沉而悦耳。

    董素晚看着眼前谦和知礼的公子,笑了笑,也对他屈膝回礼,缓缓说道:“当日家主遴选,是素晚唐突了,还望公子莫怪”。

    苏慕远眸光微沉,又自然地笑着说道:“无妨,董姑娘不必挂怀,到底是慕远逾矩。”

    苏慕远又抱拳还礼,笑着看了一眼董素晚又看了看苏菡萏,转身向外走去。

    董素晚看着苏慕远渐渐走远,她的目光直至看到了亭外那快要打朵的桃花枝才静静地移开。

    苏菡萏将一切收入眼底,摸了摸怀中的荷欢,露出笑意:“人已经走远了。”

    董素晚回过神,愣愣地看了眼苏菡萏,面上又笑起来,似乎心情并没有受刚才发生的事情影响,看着荷欢:“它还真是禁不起逗弄,无趣无趣。”

    苏菡萏笑了笑:“它又不是人,防备心重得很。有两句好话的甜头就对你亲热得不得了的,那是家犬不是灵兽。”

    董素晚面色一僵,却又倏地笑起来:“我刚回来一路劳顿也累了,晚些时候再来找菡萏。”

    苏菡萏笑笑,点点头。

    春风渐渐,春岁微微,出了正月天气便日日回暖,一切都是欣然方始的模样。

    苏菡萏这几日忙着整理苏家的账目统筹人员,董素晚向来对这些账本不感兴趣也颇为头疼,见苏菡萏也着实繁忙地不理会自己便自顾自地趁着春风日长,同济桓与静嘉到后园放纸鸢玩。

    董素晚闲闲地看着手中抻着纸鸢的线,又昂首看了看天空中那美人纸鸢,面上清和平淡地说道:“我不在的这几日,苏家主可好?”

    静嘉对于董素晚一改娇俏的模样并没有惊异之情,恭声说道:“平日里与言家的家主来往密一些,旁的到没有什么动作,下个月苏家主要去楚地为风老前辈贺寿。”

    董素晚勾了勾嘴角扯出笑意,徐徐说道:“苏菡萏这个人,看起来温婉端庄、亲和柔顺,实际却是分毫必争,锱铢必较,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完完全全不可能放手。”

    静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示意了下济桓,济桓点点头,便移步去外围防止旁的人进来。

    静嘉这才说道:“她虽是苏家家主,却初来长安并无人脉根基,虽跟言公子走得近些,但那言三公子又是何等人物,言家又在寿州,怎会真真正正相助于她。主子这时候与她交好,她定会实心实意地对主子。”

    董素晚轻轻地笑了笑,看了看手中那被突如其来的北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纸鸢,缓缓说道:“静嘉,可是我等不及了。”

    静嘉皱了皱眉,喃喃开口道:“是不是师父他?”静嘉的师父便是无影派的前掌门董青。

    董素晚点点头,似乎在自言自语,手中的纸鸢被北风吹得凌乱:“几日前,我送祖父回金州,壮着胆子要无影派独立于苏家,祖父他不由分说勃然大怒,让我跪了三日祠堂。无影派已不是当年的无影派,苏家也不是当年的苏家,往日的恩情该相还的已相还,何必让无影派跟在一个十五岁的乡野丫头身后,无影派离了这摇摇欲坠的苏家,当真在这江湖上立不了足吗?”

    她太过激动,眼中更是泫然欲泣,手中的线拿不稳,一阵北风掠过吹得正在劲头,将那纸鸢忽地吹走了。

    董素晚微微怔愣,看着那摇摇晃晃的纸鸢,半晌没有说话。

    静嘉想飞身上去拽住绳子,却被董素晚阻拦道:“罢了,看样子就落在这苏家的院子里,到时候捡就是了。”

    那纸鸢果不其然挂在前头西跨院里那五丈高的棠棣树上,看样子正是苏慕远的恒伽居。

    董素晚想起那芝兰玉树的苏慕远,眉头微微舒展,却清冷平淡地说道:“静嘉,我们去恒伽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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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曲介绍:
武周久视年间,十五岁的少女苏菡萏下山重夺家主之位,名闻天下意气风发之时,围绕她的秘密与诡计却早已展开。烟雨望春双城困,瑾年流光往事沉。从江南云碧到漠北月白,从荒山凉夜到九重之巅,她与他携手走过十年风雨,而秘密的尽头,又是一场风雨。
一句话简介:双重人格少女的江湖复仇之路。菡萏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菡萏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菡萏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