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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越如霁     菡萏曲txt下载     菡萏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75章 音讯

    寿州初夏,清风拂过,芳菲飘摇。

    言怿坐在窗前凝望着湖面微皱的水波出神,若不是手头把玩着白玉扳指,叫人只会以为那是一尊精雕细琢的玉雕。

    言明在一旁侍立,眉头攒起,他知道,依着自家公子的性子,若是一动不动地矗立在一处,定是心头格外烦闷。

    他瞥了眼清晨风浅小姐送来的鲈鱼羹,已经不再冒着鲜美暖意的白气,言明犹疑着要不要开口劝言怿进些吃食,他方想开口,却听到窗边传来清冷的声音。

    “言蹊还没有回来吗?”言怿端坐在窗前,目光从水面移到了院落门口。

    言明愣了一下,又忙道:“寿州到长安不过三天路程,应该快了。属下这就出城去迎。”

    言怿有些失神,心头思绪翻飞,苏菡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娃娃,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若是,若是你便这样死了,可太让我失望了,真的是,太失望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慌乱的感觉。

    他本以为自己并不会放在心上,可真的出了事的时候,所有用来安慰自己的荒谬借口显得无比苍白,他清楚地知道,这种真心实意的在乎,对他毫无好处。

    可他偏偏与苏菡萏一样,愚蠢至极,不知天高地厚。

    言明听到了言怿的喃喃低语,微微错愕,不解的问道:“公子,您说什么?”

    言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却听见前头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又听到少年人疲惫却雀跃的声音。

    “公子,言蹊回来了了。”言蹊抬脚进屋,被言明瞪了一眼,面色一惊,连忙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立时恭敬行礼。

    言怿并未在意言蹊的模样,转身见到苏合跟在言蹊身后,他还没开口,那胖乎乎的姑娘带着满身风尘满眼通红地要溢出泪水来。

    “公子。”苏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咽道:“苏合有愧于公子信任,没有看顾好苏家主,还请公子责罚。”

    言怿皱皱眉,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声音带着急躁,立时说道:“你且把苏家主的事情说清楚,责罚什么也不迟。”

    苏合抹去脸上的泪水道:“那天晚上苏家突然接到了一封密信,上面说董素晚被绑架需要带着家主印信来赎,我去找家主的时候,却发现她右臂被猞猁咬了一口动弹不得。”

    “可家主不听劝阻,带着苏偲瓘与苏慕逾去郢山交换董素晚,只带了东紫门的十个卫士,并不让奴婢跟去。家主告诉我,若天亮还没有回来,就让奴婢快些溜走。”

    “我听了家主的话,却只想等待她的消息,藏在苏家不远处的后巷里。可是,后来传来苏家主因为被拆穿非苏家人身份,恼羞成怒,慌乱逃走,不知所踪。”

    “肯定,肯定不是这样的,是定武阁的人联合苏英趁人之危将家主害死的。否则,又怎会在苏英回来后将苏家的知情人统统换掉,也四处搜查奴婢的下落。”

    言怿面色一沉,坐回窗前,右手又开始不安地摆弄那枚玉扳指,许久,他扶着额头,说道;“苏合,你先下去吧,苏菡萏失踪的真实原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不希望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人知道。”

    苏合惶急地抬眼,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言明微微拽起袖子,心下清明了些,苏菡萏对于言怿,早已难以或缺,言怿比她,或许更加担忧苏菡萏的下落。

    苏合点点头,起身告退。

    言蹊看了眼苏合的背影,又怯生生似的看了眼言明,许久说道:“公子,除了苏家主的事情,还有一事想禀告。璇教的眼线传来消息,璇教左护法堂下新设了个堂主,叫做,洛莲九。说来也巧,跟前几日玉姑说邀月阁不见了的都知一个名字。属下想,是不是。

    言怿抬眼,眉头蹙起,江湖上“肃松月朗,清举无双“的言三公子从来面不改色,春风和煦,可今日因为苏菡萏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得甚是欢快。

    言怿端起手边的碧玉茶杯,放到嘴边却又猛然掷到地上,那碧玉杯子霎时间摔了个粉碎。

    言明与言蹊却一动不敢动,皆是垂眼看着地面。

    言怿冷声道:“这家伙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疯了,真是疯了。”他长长叹了口气,觉得一颗心仿若那杯子般被撕裂粉碎,揪心而彻骨的疼痛与不安,让他疯魔。

    屋子中静悄悄的,谁也不敢答话,只听得微弱的喘气声。

    过了许久,言怿深吸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说道:“言蹊,那常常跟着洛莲九的丫头在哪里?”

    言蹊回过神,忙答道:“还在邀月阁。”

    言怿点点头,说道:“让那丫头去璇教,好好看着不安分的洛莲九。”

    言蹊没明白,问道:“可那丫头才十三岁,看着弱不禁风,公子若是不放心洛姑娘,大可换个人。”

    言怿轻哼一声:“我当初倒是顶放心苏合的。洛莲九的性子,不是她自己选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相信。”

    言蹊不再说什么,点点头,却又问道:“是,公子可还需要属下寻苏家主?”

    言怿摇摇头,复又点头道:“差人继续盯着定武阁吧。”

    言蹊不明所以,他点点头,又退了出去,还以为自己公子发这么大火对这苏家主不一般,可没想到又冒出个洛都知,让公子这么快就忘了苏家主,公子可真是薄情寡义,啊不,风流倜傥。

    云辉堂位于邙山的半山腰,是负责外务的堂主与廖洺的领任务与议事的地方,堂中大方整洁,并无多余的摆设,显得肃穆不已。

    堂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穿着银灰色圆领长袍的中年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柔和,正带着笑意看着自己那一双保养得颐的手,并没有理会跪着的洛莲九的意思。

    洛莲九并不急躁,仍旧面上恭敬地跪在那里,她心底知道,这顶头上司护法廖洺是个小气的,生怕自己仗着少主救命恩人的架子,轻慢了他。

    好一会儿,廖洺悠游自得地喝完了第二盏茶,瞥了眼面色平和恭谨的洛莲九,颇为满意地笑起来:“呦,瞧本护法这记性,忘了洛堂主还在这头跪着,你也是,怎地不提醒我。”

    廖洺身侧站着位中年胡人,闻得这话,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诧异,这大汉名叫秋琚,是廖洺的三个堂主之一。

    “属下以为——”大汉憨厚地挠挠头,不知所措。

    “得了,洛堂主,起来吧。”廖洺烦躁地打断堂主秋琚的话,对洛莲九说道。

    洛莲九面色柔和,低头起身,仍旧等着廖洺的吩咐。

    “我听说你从中原来?”廖洺瞥了眼洛莲九,好整以暇地问道。

    洛莲九知道他当然不只是问这璇教上下皆知的事情,她点了点头,忍住心头的不耐,恭声说道:“属下是中原雾隐派的后人,但家道中落,门派凋敝,被定武阁的人盯上,迫不得已,逼落青云涧,承蒙我教搭救。”

    廖洺听了,颇有兴致地看向她精致的面庞,放缓了语气,笑着问道:“先别忙着感恩戴德,璇教不养闲人,你知道吧。”

    洛莲九见他眸光微微放亮,强压下去心中的烦躁冲动,又“咚——”的一声跪了下去,眼中哀切,面容娇媚,柔声道:“小女现下无依无靠,还望左护法施舍一处容身之所,只要能报了雾隐派的仇,小女定对廖护法报救命之恩。”

    秋琚看向洛莲九骤然一跪,面容戚戚,不由得觉得廖洺对这小女孩恐吓得过了,却碍于廖洺在场,不好说什么。

    她手指攥成一团,咯咯作响,洛莲九垂着头,俨然一个企图抓住最后一枚稻草的落魄少女。

    廖洺见状,神色颇有些得意,继而说道:“教主日理万机,身心俱疲,可惜少主幼时中了毒无法为其分忧,那右护法又是个闲云野鹤,如今,我倒是落得个万事缠身的地步。”

    洛莲九知道,廖洺这是旁敲侧击璇教当今的形式,让自己尽早离开草包少主顾云笑,选择他这一边,她立时会意,明眸闪动,语气温柔又充满崇敬:“自古能者多劳,护法素来受教主器重,在教众里颇受爱戴。”

    廖洺颇为受用,看向洛莲九倾城的姿容,又说道:“洛堂主过誉了,不过既然洛堂主会武功,又是雾隐派的后人,有件事交给洛堂主去做如何?”

    洛莲九仍旧跪在地上领命:“但凭护法吩咐。”

    廖洺笑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云山门有一柄秦王玉剑,我颇为喜欢,不过中原武林中人多少对璇教有所误会,这借来观赏几日定是不会通融,但本护法却是喜欢得紧,你说,该怎么办呢?”

    洛莲九略一思忖,恭声说道:“属下愚钝,但玉剑既为宝物,自然应在懂它的有志之士手中,才不至于蒙尘。愿为护法窃来秦王玉剑。”

    廖洺抚掌大笑:“有趣,不过倒也不必担心,我璇教素来敢作敢当,既然是我教借了剑,自然该让云山门的人知道。”

    洛莲九心头疑惑,面上却是点头应是,看来廖洺这是打算让璇教进一步得罪中原武林,却如此巧妙地合了她的意。

    廖洺又看向洛莲九,笑起来:“那就看我们洛堂主的本事了。”

    洛莲九拱手抱拳,连忙应道:“属下这就去打点行装,明日一早便前往云山门。”

    廖洺点点头,笑道:“嗯,下去吧。”

    看着少女离开云辉堂的背影,秋琚终于忍不住说道:“护法,那云山门看着秦王玉剑跟护眼珠子似的,她一个人,看起来也不会什么功夫,您这样不是让她送死吗?”

    廖洺心情尚佳,并不计较秋琚话中的犹豫与不平,笑道:“她若是能成功,让中原武林记恨璇教,自投罗网,倒也是个可用之人。”

    秋琚连忙问道:“可若是失败了呢?”

    廖洺不以为意,挑了挑眉:“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武林后人,完不成堂堂璇教护法指定的任务,就是顾云笑也救不了她。若她死在云山门,倒还好说;若她空手而归,御春园那么大的地方,正好应了她求一处容身之地。”

第83章 头狼

    大漠旷远,黄沙飞扬,风吹枯草,皓月当空。

    洛莲九坐在行囊上,背靠着匹棕色的大宛马,慢悠悠地往篝火里填着枯草,她方从旁边的小湖中掬了把清水洗脸,连日灰头土脸的赶路,能遇到汪湖水,着实幸运。

    “哎我说小娘子还真不赖,我还以为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娇滴滴的模样进了大漠怕是哭天抢地要回去,没想到竟然一路快到焉耆了。”秋琚嗓门老大,络腮胡子上下翻动,一边嚼着肉干,一边颇为钦佩似的瞧着洛莲九。

    洛莲九轻笑,举起水囊喝了一口,又看着身旁七个鹞卫嚼着干粮,目光若有若无地打量着自己。

    秋琚西域人的相貌带着琥珀色的眼睛,一副大大咧咧的中年男人模样,他抹了抹嘴,颇为豪爽地说道:“弟兄们,此次焉耆王庭蠢蠢欲动意欲脱离我璇教,尤其是那几个龟兹的大臣都是些不安分的,与都护府颇为亲密,都是些朝廷的走狗罢了。我们这次一要那岁贡,二要立下个下马威,让他们尝尝我们璇教的厉害。”

    几个鹞卫虽见不惯洛莲九方入璇教便坐上堂主的高位,却对着出生入死多次执行任务的秋琚颇为敬仰,他这一番话让鹞卫们连连叫好,嚷嚷着附和。

    洛莲九四下瞧着,这次出使焉耆,主要带的都是些会讲胡话的西域人,带着给焉耆王妃数不清的礼物,并没有带上杀手暗卫。

    左护法座下主管暗杀鹞卫的是常虞,那个脸上有条长长的刀疤,神色阴郁的人。

    而至于洛莲九,她这个便宜堂主,既没有特定的任务,更没有实权,她心下明白,此次出使焉耆,虽不算异常复杂,却格外凶险,孤立无援的自己,搞不定就会被秋琚跟那七个鹞卫独自扔下,大漠中,她的神经紧绷,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蓦然听得几声凄厉的鹰呖,抬头看,那只金黄利爪的龙睛灰鹰仍然跟着她,洛莲九叹了口气,却不能放下心来似的,无声无息地嚼着手中干巴巴的馕饼。

    临行前,这龙睛灰鹰的主人在璇教普泽塔后的阴影里叫住了她。“洛都知,焉耆之行凶险异常,既不肯对廖洺乖乖就范,早该想到落得这种地步,后悔了么?”说这话的人笑得十分可恶,一手抚上肩头的灰鹰。

    洛莲九皱眉,四下环顾道:“凌护法早已答应,洛莲九不是长安邀月阁的花魁都知,而是被定武阁追杀的中原小门派的孤女,不是吗?”

    凌彻笑了笑,正是弱冠之年的少年模样,又道:“你这般貌美,明知道那廖洺喜欢什么,既然不肯以貌侍人巩固堂主之位,便须得有自保之法。”

    洛莲九挥去那少年人方从那灰鹰身上拿下来又碰向她下颌的手,说道:“跟着廖洺,不就只是个堂主?我想既然凌护法从认出我那一刻起,仍愿意把我带到璇教,那阿九的结局,并不会止于一个堂主吧?”

    凌彻盯着她扑闪含笑的眼睛,也笑了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希望洛都知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洛莲九勾起唇角,红唇轻起,手指立在唇中央,巧笑道:“如果凌护法还唤我洛都知,我想凌护法的结局,大抵只能止于护法了。”

    凌彻笑笑,仍带着少年气的顽劣似的,轻轻说道:“那就叫阿九好了。”

    火光噼啪作响,洛莲九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忽地,她清楚地听到了几声不寻常的叫声,她的耳朵动了动,又放在地上听着。

    几个鹞卫并不解洛莲九的行为,只诧异地问道:“洛堂主,你这是?”

    “是狼群。快把马牵到沙丘下。”洛莲九对着那些目瞪口呆的鹞卫唤道。

    “狼?”几个鹞卫吃了一惊,复又迅速镇定下来道,“不怕,叫它们看看哥几个的厉害,洛堂主,你到一旁去。”

    洛莲九挑挑眉,没想到这几个秋琚的鹞卫还想护着自己不成,洛莲九并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淡淡说了句:“大概有二十只左右。”

    秋琚已将那把金环刀抗在了肩上,上头的金环随着大漠的劲风叮当作响,他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说道:“又不是没遇到过狼群,这几个狼崽子怕不是来湖中喝水,正好撞到了爷爷我。小娘子可别被狼血染了一身,吓哭了。”

    洛莲九并不答话,目光紧缩前面,那几十匹狼成包围之势绿色的眼睛在夜里星星点点泛着不祥的光芒,皆是低俯着身子前行,龇牙咧嘴地时刻准备攻势一般。

    领头的那一匹狼生得格外庞大,竟有只小骆驼大小,细看之下竟是瞎了一只眼睛,左眼处刀疤清晰可见,脊背上一道月牙白的狼毛从头至尾,在灰黑色的毛皮下如同银河般漂亮。

    来者不善啊,洛莲九紧了紧手中的红绦带。

    “啧,竟是来寻仇的刀眼狼王。”秋琚挥了挥手中的金环刀,啐了一口道。

    月色掩映的大漠中,人和狼对峙着,蓄势待发的模样叫人呼吸紧促。

    忽地,只听领头的刀眼狼王一声嚎叫穿破云霄一般。

    二十几只迅猛的狼从上坡上俯冲下来,直击包围群中的人,仿佛在围猎一群黄羊。

    几个鹞卫拔剑动手,在纷纷扬扬的沙尘中与狼群缠斗在一起。

    那群狼生性凶猛,带着必然置对方于死地的决心一般缠咬,巨大的下颚与尖利的狼牙将剑刃甚至咬出了痕迹。

    一个鹞卫用剑抵着一头狼却远不如狼气力惊人,被死死抵在了沙地上,那沙土松软,人根本吃不上劲,转头就被狼狠狠地噬咬在肩头,霎时间鲜血奔涌。

    秋琚一刀砍下那匹还想动口的狼的头,这才救了那鹞卫一名,却也是奄奄一息。

    转眼,狼的尸体与两三个鹞卫倒在地上,洛莲九心知不妙,秋琚并不管刺杀,鹞卫多刺客难近战,且跟着秋琚的鹞卫武功并不能算上等,多是出使会西域语言的胡人。

    洛莲九抬眼看着那刀眼狼王,它正目光眈眈地盯着下面的战局,似乎注意到洛莲九在瞧它,一只眼睛紧紧盯着那红火衣裙的洛莲九。

    擒贼先擒王。

    洛莲九手掌翻动,几根银针转瞬之间发射而出,面前挡着她去路的几匹狼皆是下脖颈处中针,颓然倒在地上,呜呜地叫着。

    “小娘子,你——”秋琚瞪大了眼睛,满面血色的他一张脸惊愕不已,却看见洛莲九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飞身到那刀眼狼王身前。

    洛莲九将红绦带攥在手上,那刀眼狼王打量了她一会儿,并不打算叫上群狼来对付这纤弱的少女一般,呲着牙,如闪电般迅猛地向洛莲九扑来。

    洛莲九飞身绕到那狼王身后,红绦带已然紧紧缠绕在狼王的后腿,她提起气力将那红绦带一拉扯,滚了金边刀刃的带子将狼王重重地砸在沙地上,后肢已然穿破厚厚的狼毛,鲜血直流。

    那狼王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扭动着身体中不断壮大的杀心,用前爪去扑洛莲九的前胸。

    洛莲九唰地将腰肢弯曲,动作如疾风一般,毫不犹豫地跃到狼王的狼腹之下,几根银针倏地射入狼腹,她又飞快闪身,狼王重重地摊在沙地之上。

    剩下的六七只狼见狼王倒下,纷纷向洛莲九身边奔去,欲置她于死地。洛莲九看了眼在地上倒气的狼王,红绦带翻飞,她整个人在空中飞旋如一只九天上的火凤凰,霎时间气力大振,将扑过来的狼群狠狠摔在沙地上,皆是伤痕累累。

    又有几只伤的轻的,挣扎着向她撕咬,洛莲九从腰间掏出玉柄匕首,重重地冲狼的脖子刺去。

    围观的人看的皆是心惊肉跳又惊愕不已。

    “小心后面!”秋琚聒噪又惊惧的声音突然传来。

    洛莲九猛地回身,只见那狼王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扑过来,想同她同归于尽一般。

    洛莲九毫不惊慌,举起匕首重重一击,匕首全部没入狼头之中,穿过最坚硬的狼头骨,随着一股鲜血喷出,洛莲九擦了擦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那刀眼狼王倒在血泊中,再也不动弹了。

    少女一身红色的纱裙,在庞大的狼王身前站立,月色下辨不清她的神情,正慢条斯理地用白色的绢帕擦拭腰带上的血迹,末了又极为安静地系回腰间,仿佛刚刚不曾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一般。

    秋琚仿佛被她的武功惊骇到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立时问道:“小娘子,你可受伤?”

    她摇摇头,娇笑的声音传在恢复寂静的大漠上空:“这狼王的皮毛不错,想必焉耆的王也会喜欢。”

第84章 王庭:宴请八方

    羌笛悠扬,胡乐不绝。

    焉耆王城门口,焉耆王龙邬利的侍卫与掌管外务的大臣将洛莲九一行人迎进了使臣府。

    “尊使请在府中休息,晚上王会安排晚宴接尊使去王庭。”那宝蓝色袍子的大臣一圈卷曲的胡子,挤出笑脸憨态可掬似的笑道。

    秋琚依着焉耆人的传统回礼,又道:“不知能否先拜谒焉耆王,总归到了焉耆须得先拜谒,才好休息。”

    那大臣笑了笑,眼睛转了一圈,回道:“王正在议事恐怕难以脱身安顿各位,还请诸位谅解。”

    秋琚略一思索,瞥见那大臣正偷偷观察他的神色,复又点点头道:“也罢,烦请大人召几个大夫,我这几个属下途中遭遇狼王,受了伤。”

    那大臣一惊,看着秋琚身后马上简易包扎后的几名鹞卫,想不到遇到了狼王还能活着回来的,这一行人可真不简单。

    鹞卫们多身上挂了彩,而最后面的那名身着红色胡姬舞裙,戴着面纱的少女恬静又冷艳地站着,长而密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神情。

    她虽没有出声,大臣却不由得多大量了几眼。

    大臣忙连连点头,又看了眼璇教的队伍,匆匆离开。

    洛莲九随着众人进了使臣府,从马背上卸下自己的包裹,又凑到秋琚身旁问道:“秋堂主,你们方才说什么?”

    秋琚才“哦”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中原来的洛莲九并不懂粟特语,说道:“那龙邬利的大臣让我们等着晚宴,说龙邬利在议事并不方便见我们。”

    洛莲九若有所思:“议事?”

    秋琚轻嗤了一声,说道:“龟兹的使臣在这里住了小半月了,今天我璇教又来焉耆,怕不是担忧地商量对策。焉耆并不算大,却是中原到龟兹乃至西域的必经之路,掐着安西都护府的要地,无论是中原朝廷、西域还是璇教,都不肯松手。”

    洛莲九压低了声音道:“秋堂主可知道这龙邬利的态度?”

    秋琚撇撇嘴,说道:“听说龙邬利盛情款待龟兹的使臣,龟兹又给了焉耆数以千计的骆驼与宝石。”

    洛莲九心下明了,又笑着问道:“我教可怕龟兹?”

    秋琚轻哼了一声道:“教主武功盖世,璇教创立三年便使得西域全部教派臣服膝下,西域无不闻之色变,区区龟兹,怕它作甚。不过是几个宵小之徒蠢蠢欲动,趁着教主欲闭关两年,耐不住性子皮痒。”

    洛莲九点点头,若有所思一般又笑着说道:“秋堂主,我先回去休息了。”

    穹顶华美,灯火盛辉,觥筹交错,舞乐相合。

    穿金戴银的舞娘扭动着不足一握的腰肢,随着胡乐的鼓点如风暴般轻快地旋转,叮当的珠玉碰撞声音清越应和着瑟瑟鼓乐,叫人神迷心醉。

    桌案之上牛羊肥美,又以稀奇的葡萄酒相配,别有一番风味。

    焉耆王龙邬利正当壮年,身子微微有些发胖,显得愈发笑容可掬,对身侧美丽大方的王妃对视一眼,笑着举起金色的酒杯,朗声道:“尊使远道而来,本王略备薄酒,不成敬意。”

    秋琚谈笑自如,坐在上首,端起酒杯来,笑道:“承蒙大王盛情款待,琚喜不自胜,此次出使贵国,代表教主略表对王妃生辰祝贺的心意,愿我璇教与焉耆之情谊长青。”

    秋琚放下酒杯致意,眼前的焉耆王看了眼秋琚又盯着左侧的席位,那里坐着一名穿着龟兹贵族服饰的青年,秋琚轻声问身后侍立的鹞卫道:“那小娘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见人影”

    鹞卫俯身说道:“洛堂主中午管属下要了焉耆王庭的地图,听洒扫她院子的侍女说,下午便不见人影了。”

    秋琚看了眼门外,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娘子虽然是个不简单的,可在外边到底不比璇教,但愿别出什么岔子。”

    大殿的中央,欢乐的气氛已然达到了高峰,几个焉耆的大臣热情地随着舞者跳着“拍张舞”,一边往空中抛着金盘,一边随着鼓点拍手,待到金盘落下,复又接住抛起。

    殿内的人连声叫好,秋琚似乎也看得兴致勃勃。

    见了璇教堂主的脸色欢喜,焉耆王庭的人心中皆是欢喜,等将璇教人打发走,盼到龟兹的前锋一到,大可将这几个人送上路。

    璇教镇压焉耆等小国苦不堪言,年年岁贡,甚至焉耆王庭的家传宝贝,金果珊瑚玛瑙树也被璇教如同饿狼一般衔走。

    秋琚见气氛适宜,想着焉耆的事情还是安抚为上,说道:“璇教此次备了些薄利聊表心意。”说完,拍了拍手,示意外面候着的鹞卫将箱子与礼单呈上来。

    王庭上的众人均是被欢乐的气氛感染,见璇教此次态度放软又颇为得意,所有人向大殿的门口看去。

    只见一名头戴绯红色面纱,身穿胡人长裙的少女走在最前头,美丽的眼睛仿若一汪泉水,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向上卷曲带着少女独有的娇羞似的,向大殿走来。

    身后的鹞卫恭敬地跟着她,抬着几口大箱子上前,那些箱子各个雕花精美,又以鎏金度了边作为纹饰,看起来极为贵重。

    洛莲九并不懂粟特语,只是静静地娇笑地看着眼前的焉耆王龙邬利,少女少艾的模样带着初具风韵的娇媚,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而出身平康坊的自己也知道如何运用这份天资。

    秋琚见了洛莲九端端正正地准备在殿前献礼,便是一愣,倒是焉耆王颇有兴致地先开了口:“尊使,这位是?”

    秋琚恢复了神色,回答道:“这是璇教左护法手下的新任堂主,洛莲九。”

    洛莲九虽听不懂胡语,却知道秋琚在介绍自己,依着焉耆人的规矩手放在胸前行礼,清丽的声音如同大漠中的甘泉在大殿上回荡:“见过焉耆王,闻得王妃生辰,璇教特备薄礼。”

    她的话被身后的鹞卫翻译成粟特语,左边的鹞卫呈上礼单,龙邬利的侍从从鹞卫手中接过。

    龙邬利略略翻了下礼单,虽比不上金果珊瑚玛瑙树稀奇,却皆是珍贵器物的璇教恩典,龙邬利合上礼单,笑道:“两位尊使辛苦,承蒙教主美意,本王不胜感激。”

    洛莲九笑着点点头,余光瞥到大殿左侧的龟兹贵族青年,见他神色不屑,轻轻笑了笑又说道:“多谢大王厚待,方才的礼物是教主的美意,小女初来贵国承蒙关照,也有一份礼物送给大王,虽比不上教主的心意贵重,却是正巧遇上,是天赐的礼物。想着这刀眼狼王的皮毛做大氅才配得大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遇到刀眼狼王的人,哪怕是西域最强壮的力士也未必有命在。

    她纤细的手抚上箱盖,轻轻开启。

    众人的目光为她动作与话语吸引,在场的人的双眼随着那箱子缝一起,越张越大。

    那箱子中,竟然是——

第87章 教主:出使龟兹

    听得门外的传报,廖洺不由得转头一惊。

    廖洺心中不免得气恼,又看了看洛莲九气定神闲的样子,看起来她早知道这教主要来似的。

    抬眼间,殿门被打开,一名身穿玄色长衫身披凤羽大氅的中年男子已然进入云辉堂内,身后侍立着顾云笑与一众侍从。

    “参见教主——”廖洺立刻跪倒,洛莲九也恭敬地跪在身后。

    “起来吧。”教主并不看他们,径直走上最高处的位置,又到了上位坐下,顾云笑坐在左侧的首位,欢喜地看着洛莲九。

    廖洺与洛莲九道谢起身,静静地立在一旁等着教主说话,并不抬头。

    “你就是洛莲九?”教主威严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抬起头让本座看看。”

    洛莲九应了声是,缓缓抬起头,对上教主打量着她的目光。

    璇教教主顾行之威名在外,中原武林的老人也对年近不惑的他颇为忌惮。

    顾行之习练诸多失传于江湖多年的武功,以凤羽绵掌闻名于世。他创设璇教不足三年便让西域各门派臣服,并成为西域各国君主的座上宾。

    而如今,西域的小国年年向璇教缴纳供奉,以求教主保护,俨然一个土皇帝的姿态。

    洛莲九目光顿了一下,闪露出惊讶的神色,却立时不动声色地恢复正常,竟然是他。

    顾行之并没有察觉洛莲九的神色,他细细打量起来洛莲九,半晌又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甚是赞许一般地说道:“云笑说得不错,确实是个美人,也颇有几分胆色。”

    洛莲九立时恭敬行礼道:“承蒙少主垂青,教主谬赞。”

    顾云笑得意地笑了笑,仿佛自己被夸奖一般欢喜,说道:“父亲,我就说吧,莲九不但救了我的性命还是个厉害的人物,当了堂主并不为过。”

    教主颇为慈爱地看了眼古灵精怪的女儿,又对洛莲九道:“听说你杀了那头刀眼狼王?”

    洛莲九垂首,低声应道:“是。”

    教主感叹了一声,甚是赞许地说道:“年轻人功夫不错,当年本座只能用长箭伤了它一只眼睛捡回一条命来,如今你个小姑娘却能杀了它又全身而退,果然代代皆有人才出啊。”

    洛莲九屈膝行礼,面上淡然又恭谨地笑道:“教主神武威名盖世,天下莫出其右,属下自不敢与教主相比。当年教主只身深入大漠令西域各国臣服,而今属下侥幸杀了刀眼狼王,全赖秋堂主帮助且教主当年废了它的眼睛,当真是属下侥幸而已。”

    教主闻得此言,抚掌大笑,他笑得极其张狂,带着江山无出其右的恣意与快慰,让人莫不敢与之抗衡。

    可刹那之间,宛如邙山变幻莫测的天气,璇教教主顾行之的心思,旁人谁也捉摸不透。

    方才还在大笑的教主,却又立时转变了神色,面上骤然严肃,带着雷霆般怒意的声音传来:“那在焉耆王庭轻取龟兹贵族项上人头又不声不响诱杀三名使臣也是侥幸?”

    饶是顾云笑也未见过父亲这般变换极快的神色,立时担忧起来,想为洛莲九求情般哀求似的喊了声:“父亲您,阿九她不过——”

    洛莲九却抢先出声,对顾云笑微微拱手,示意她自己无碍,又对教主顾行之施礼,面上并没有惊异与惧怕。

    她恭声说道:“那龟兹使臣、大王子的族弟虽武力过人,却都是惯用蛮力之人,其余使臣,皆是文臣罢了。因无人敢在王庭上动武,属下出其不意,也是侥幸。”

    教主顿了顿,却神色仍旧威严不改,脸色黑得吓人,冷声说道:“龟兹大王子的族弟是出了名的武士,能一举斩杀堂堂龟兹武士的人寥寥无几,岂是中原一个潦倒门派后人所能为?你到底是谁?接近云笑又是何意?”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喙,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洛莲九置于死地。

    顾行之越威胁,洛莲九神色越冷静,她神情自若地徐徐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语。

    “属下是中原雾隐派的后人,本就是小门小派在武林立身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可惜门生凋敝家道中落,那家传的武艺被定武阁的人盯上,才被逼下青云涧,承蒙璇教收留,还望教主明察。”

    顾云笑唯恐顾行之对洛莲九不利,连忙说道:“莲九在不知道我身份的时候便救我于水火中,若不是莲九,父亲怕是见不到云笑了。再说,您不信莲九,还不信女儿与右护法吗。更何况她是被定武阁逼上绝路坠落山崖的可怜人,我璇教救了那么多西域的弃徒,为什么容不下一个被中原武林追杀的姑娘呢?”

    顾行之看了眼女儿,余光瞥到若有所思的廖洺,最后目光定在洛莲九身上。

    想着这少女杀伐果断,武功异于常人,斩杀龟兹使臣虽然唐突,却让对璇教又二心的小国再不敢蠢蠢欲动。

    如今自己闭关在即,不想再让外务出什么事端,而廖洺与凌彻表面互不相干扰,实则明争暗斗,着实让他为女儿捏一把汗,这洛莲九虽接触不深,却有绝伦的魄力与能力,若是能为云笑所用,也算是日后坐稳教主之位的一大筹码。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让洛莲九蒙受了天大的恩典:“都说英雄不问出处,既然你能被凌彻带到璇教,又曾救过云笑也算是与璇教有缘,以后定要好好为璇教做事,襄助少主。”

    洛莲九立时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恭声道:“属下定不负教主与少主的知遇之恩,对璇教忠心不二。”

    顾行之又撇过头看着廖洺,问道:“龟兹那边的事情可安排人选了?”

    廖洺回答:“还未曾想好,按照以往应该是常虞去。”

    顾行之瞥了眼地上拜服得恭敬的洛莲九,徐徐说道:“人不宜多,也要身手好的,不如就她跟常虞一道。”

    廖洺与顾云笑都是微微讶然,常虞是掌管外务杀手的堂主,暗杀需要默契的配合,洛莲九初来乍到,估计连常虞都不曾见过,如何去执行如此危险的刺杀任务。

    廖洺与顾云笑皆想出言阻止,教主却摆摆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对着洛莲九说道:“眼下本座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闭关,洛莲九,可别让本座失望。”

    洛莲九点点头,拱手行礼道:“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第88章 布局:右护法谋

    月华清泠,良夜静谧,暮春的山风带着缱绻的凉意。

    今日晌午见了璇教教主顾行之,往事像风一般卷上自己的心头。

    洛莲九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脑中思绪涌动,却是难以入眠。

    她望着透着月光的窗棂,苏菡萏的脸庞出现在她的脑海中。菡萏,她用一生需要去守护的人,如今却落得藏身在青云涧的境地。

    定武阁、风家还有苏家,当年的事情是不是只有这三家参与了呢。

    日益壮大的定武阁大有成为武林共主之势,那言三公子狐狸般的人物绝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他们两股势力相斗,也不是一件坏事。

    如今自己身处璇教,是误入虎狼穴还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她确定是后者,否则上天为何会如此巧合地让她再一次遇到顾允昌,南宫辰风曾经的弟子,也是将苏菡萏卖到勾栏的人。

    洛莲九勾了勾嘴角,带着几许快意与不屑,慢慢合上眼睛。

    忽地,笛声飞扬于窗外,似云似雾,在空中缥缈追寻着月亮一般,清越流转。

    洛莲九张开眸子,看了看窗外,颇有些烦躁似的披上外衣,打开窗子看去。只见一人立在清灵台水面的莲叶上。

    宝蓝色的长衫上映着水波涟漪,见她打开窗子,带着笑意看着她,并没有停下吹奏的意味,心情反而愈发畅快似的,曲调也高了几分。

    “凌护法好兴致,大半夜来清灵台,生怕旁人不知道么?”洛莲九飞身落到水面的亭子中,看着眼前的少年。

    凌彻长了张西域人与中原人混血的脸,眼睛带着点蓝色,鼻梁高挺,却带着点江南风韵的柔和与秀气。

    少年笑了笑,放下了笛子,说道:“此言差矣,应该是明天满教都知道洛堂主深夜思念远在中原的情郎,吹这相思曲,让人感动不已。”

    洛莲九神色淡淡:“无事不登三宝殿,凌护法找我何事?”

    只一瞬的功夫,凌彻便落到洛莲九的身前,看着她说道:“月下看美人,果然更有一番风味。也难怪虽然你在邀月阁蒙着脸,可教训那蹩脚公子的那一刻,我便深深记住了这双眼睛。”

    洛莲九总是喜欢做些表面功夫,邀月阁里虚以委蛇还是对于顾云笑、廖洺。

    只要是她觉得有必要绝对是一副软香润玉的曼妙作态,可她骨子里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冰冷与厌恶别人的接近。

    洛莲九瞪着他并不想答话。

    凌彻见她如此,啧啧嘴,敛了神色:“听云笑说,你又要跟着常虞那闷葫芦去龟兹。”

    洛莲九坐在亭子里,没有吭声,算作回答。

    凌彻也挨着她坐下,说道:“天下何人不知我们璇教出了个武功过人,果敢过人,也容色过人的洛堂主。上一次出使可真是大出风头,你可开心?”

    洛莲九挑眉说道:“当庭斩杀龟兹王子的母族表弟,如今西域最大的势力怕不是恨我入骨,拜凌护法所赐,莲九甚是感激。”

    凌彻笑了笑:“我这也是为了你尽早立威,你看,按照我说的做,而不是廖洺那缩头乌龟安抚的作态,就连前几日教主对你的做法也颇为满意。”

    洛莲九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凌彻的话语,淡漠地说道:“你便这么想挑起龟兹的不满吗,如今教主闭关在即,乱子一出,可并没有多少好处。”

    凌彻从躞蹀带上解开那精致的银酒壶,就着案几上的两个杯子,分别倒上两杯,说道:“想扳倒廖洺,这个曾经随教主出生入死的人,非乱子不可。”

    洛莲九并不饮酒,见凌彻轻轻呷了一口,说道:“他除了好色些,中规中矩,也并无差错,这种能用最简单欲望满足的人,也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方便掌控。就那些小偷小摸克扣岁贡的事情,我想教主本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凌彻抿唇,带着少年人颇有些顽劣的孩子气,笑道:“如果那出生入死的兄弟不仅贪了无数的岁贡,甚至假冒教主旨意对西域诸国颐指气使,甚至与外勾结行贿,危及教主之位呢?亲兄弟都能为一把椅子打个你死我活,何况他们。”

    洛莲九看了看凌彻的脸,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这次去龟兹刺杀大王子,凌护法有何吩咐?”

    凌彻笑了笑,冲洛莲九举杯道:“聪明。龟兹国主年老,大王子已经四十多岁当了三十多年的王储,蠢蠢欲动。龟兹王的新宠妃的小儿子不过八岁,颇得国主欢心,立长立幼的声音纷争不下。”

    洛莲九素来聪明过人,继而说道:“看起来联合西域各国共同反抗璇教的事情,也是这个大王子搞出来的。他一身死,那孤儿寡母成何气候。而其母必对璇教心怀感激,龟兹作为西域各国最大的一块肉也被璇教狠狠吞下。”

    凌彻颇为开怀似的,将酒杯又斟满,说道:“龟兹大王子确实年轻有为,身边又有吐火罗的四大高手保护,近年来龟兹势力壮大,确实是教主的心病之一。如果你跟常虞成功得手,却发现龟兹大王子与廖洺来往密切透露教主行踪,那会如何?”

    洛莲九呷了口酒,说道:“自然是你想看到的局面。”

    凌彻举起酒杯与洛莲九碰杯道:“我想也会是洛堂主喜闻乐见的。秋琚一身蛮力难堪大用,常虞嘛,虽然刺杀功夫了得,可心思阴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倒也颇得教主赏识。不过,如果这样被教主欣赏的人物,葬身在龟兹,不知道教主该有多仇恨那暗中勾结龟兹之人。”

    洛莲九笑了笑:“凌护法好谋划。不过凌护法想要得到那东西,其实也不难,何必费尽心思。”

    凌彻“哦?”了一声抬眸看她。

    洛莲九一口喝了杯中酒笑道:“我瞧着顾云笑对你也颇有几分意思,娶了教主最珍视的宝贝,那东西自然落到你手里。”

    凌彻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虽心悦于她,可对我而言比云笑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洛莲九不解,说道:“这可是一举两得,哪里须得比较重要?”

    凌彻笑了笑,看着洛莲九,似乎颇有见解地教育着洛莲九,少年望着月亮,把玩着手中空荡荡的酒杯。

    “原来这邀月阁里艳冠长安的洛都知,也不解风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白白浪费了人家姑娘家的一片心意呢。”

第89章 涤锋:再见阿遹

    邙山高险,山下已然繁华落幕,山上却是桃花欲绽。

    清晨,洛莲九穿着一身殷红描金鸾羽襦裙,乌发随意披散只用钗环轻巧地绾成髻,她徐徐走到练武台处,就看到其余四位堂主已然到场。

    “小娘子这是绣花呢,怎地这么慢。”秋琚与她同去焉耆,倒也相熟,大大咧咧地说道。

    洛莲九抬眼看着秋琚,又看着其余几人笑道:“莲九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见洛莲九看着自己,本低沉着脸色打量她的常虞,默然开口:“无事,快坐吧。”

    “洛堂主——”一身白色衣衫的溪音与溪竹与洛莲九见礼,两人是凌彻的堂主,是一对儿孪生子,约莫十六岁上下,虽与洛莲九年龄相仿,却看起来端庄成熟,不苟言笑。

    众人这才坐了下来。

    每月初三,涤锋营的训奴者会将中原与西域的奴隶赶到练武台下,用生死相搏剩下几人全看堂主们喜欢的方式,来为堂主挑选下属或徒弟做准备。

    练武台虽称作台,却是一个大大的坑洞,坑中约五百丈见方,边上堆积着格式武器,从刀枪棍棒到飞镖流星锤等。坑底满是污秽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腐臭、血腥与尘土混合的味道。

    坑洞里约莫几十名奴隶,却是百余人经历个把月的生死存活剩下的,这里有被抓来的乞儿、其他教派的徒弟、中原武林中人。

    训奴者虽是璇教低等的仆从,却对这些奴隶来说,却是拿捏其生死的人,暴虐的训奴者将满身的戾气发泄在可怜的奴隶身上,几鞭子便抽得皮开肉绽,眼睁睁看着周围人死去却不知道何时轮到自己倒下的滋味,侵蚀着每一个奴隶的骨血。

    坑底的几十名奴隶低垂着头,衣衫褴褛,显得冰冷而毫无生气,偶有几个仰头望了望上方。

    坑上的练武台,描金绘凤的楼阁上燃着袅袅的龙脑冰魄香,衣着华丽的堂主像天神一般俯视着底下的蝼蚁,仿佛两个世界。

    能得到那高高在上的堂主们的赏识,除非被堂主收为入室弟子,否则也只是进入绝天营训练,更残酷的搏杀与日复一日的击打让世界只剩下麻木的服从与杀戮,他们将成为璇教的杀手,成为教主手中最锋利的兵刃。

    璇教的杀手,皆是百里挑一,让西域与中原闻风丧胆的秘密,就是他们。

    训奴者走过几十名奴隶,带着无尽的冷漠与寒意,却在仰头看向堂主们的时候脸色变得温和谄媚又妥帖,见秋琚点点头,那训奴者冲着奴隶们中气十足地嚷道:“听好了,承蒙教主恩典,今日便是改变自身命运进入璇教的时候。这一刻起,你们都是敌人,别人活着就意味着你生还的希望少了一分,所以,不到堂主们喊停,你们就永远会被身边的人杀死。好了,开始吧。”

    几声鼓声敲得震天响,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子,脸上带着木然与狠厉,一窝蜂似的向那兵刃们堆放的地方拥去,先抢到的瞬间挥起大刀往身边的人身上狠绝地砍去。

    鲜血飞溅却无人害怕,仿佛群狼闻到血液一般地兴奋。

    洛莲九吃着樱桃酥酪,津津有味,她本来今天只想共同走个过场,对眼前血腥涌动的场面毫不关心。

    可是,当她的目光扫视到一个灰头土脸的瘦小身影时,心头倏然一动,那小小的人骨瘦如柴,分辨不出男女,额前的碎发与血痂凝在一处,旁人不会再看第二眼的小乞儿,在她眼中却是熟悉不过。

    那是她从巷子里救下的阿遹,从戏法班子里逃出来的阿遹,一双眸子晶莹剔透宛如甫出生的小鹿,从不轻易信任别人,也从不背弃她信任的人。

    眼下的坑底的大汉厮杀地如火如荼,洛莲九端起一盏茶的时间便又有五六个人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有几个讨巧的看中了只拿着副别人看不上的飞虎爪的阿遹,见她身材瘦小定是好欺负的主,虽然杀了她自己不一定能留下来,可多杀一个自己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沉重的兵刃向阿遹的身上砍来,她宛若一条瘦弱却灵活的泥鳅,翻身便灵巧地滚落到一旁,又回首用那飞虎爪一绕将两个大汉倏地绊倒,旁的人见倒着的两个人毫无还手之力,立刻将目标从阿遹转移到他们身上。

    洛莲九看着这一幕,轻轻笑了笑,端起那明前春轻轻呷了一口,觉得颇为惬意。

    不过多时,坑底的修罗场里只剩下了五个人,三个面目狰狞的西域人,看起来已然杀红了眼,还有一个中原武林中人,仍是一副干净整洁的样子,如果不是浑身血迹似乎以为他正要去赴一场诗文盛会,剩下那个小个子就是瘦弱不堪仍喘着气的阿遹。

    三个西域人几乎对视了一眼,便向阿遹砍去,阿遹本就遭了训奴营的折磨又经历了一场杀戮,已然没了力气。

    她挣扎地向坑边上跑去,又飞快地回身扔着那飞虎爪,一瞬间一个人的金错刀便被卡住,又被阿遹向另一方砍去。然而她到底力气小,对方一个飞踢将金错刀踢下又握回手中,飞虎爪向回飞去的时候堪堪重击阿遹的胸口。

    三个人将阿遹团团围住,正是要砍下,阿遹脑海中飞快地转动想着如何脱身,面上一副不肯退缩的表情。

    却听到三个人嗷嗷大叫一声,金错刀都疼得脱了手,面头大汗地捂住自己的虎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洛莲九在坑上站立,明媚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说道:“这小丫头颇得我心,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吧。”

    阿遹抬头,看着洛莲九,带着几分不确信的茫然,她的声音跟随着阳光一道下来,让她有些不敢确信的欢欣。

    洛莲九看了看周围几个堂主,又对着她说道:“小丫头,你可愿意?”

    阿遹从地上连忙爬起,忙不迭地点头。

    秋琚笑了笑,说道:“看来要恭喜小娘子收得爱徒了。今日的比试就到这里吧,我看剩下的五个人都是好苗子,若有看得上的大可收为弟子,其余的送到绝天营,为我璇教效力。诸位意下如何?”

    常虞仍旧冷冰冰的,不说话当作默认。

    溪竹与溪音点点头,说道:“就依秋堂主所言。”

    一场生死修罗场就在几个堂主的谈笑间结束,洛莲九看着坑底的阿遹,那孩子站在层层的尸首中看着她,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亮晶晶的眸子充满着久别重逢的依赖,她再也不想离开了。

    清灵台上,阿遹换了身浅灰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站在洛莲九身前,又一下子跪下。

    “主子,请再也不要丢下阿遹了好吗?”阿遹看着洛莲九,眸光噙泪。

    “阿遹,起来。”洛莲九看着她,冲她招招手,说道:“璇教不比邀月阁,过往的事情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就好,你可明白?”

    阿遹忙抹了抹眼睛,仔细环顾四周,点点头。

    洛莲九轻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阿遹说道:“是言公子差人告诉我说主子在璇教。”

    洛莲九点头,心下了然,又说道;“阿遹,十天后我带着你去龟兹出任务,这些日子你且先熟悉璇教的规矩,切莫行差踏错。”

    阿遹点点头:“嗯嗯,阿遹省得。”

    洛莲九笑了笑,握住阿遹瘦小的手,日光熹微,照进殿内,显得温暖而灿烂。

第90章 睚眦:施威无影

    金州的五月天气仍是温凉,明媚的阳光洒在庭院里,正午时分,却是日头正盛。

    跪在庭前的少女皱了皱眉,闭了闭眼睛,却是不吭一声,她的左臂松垮地缠绕着纱布,微微一动便痛得她深吸一口气。

    “掌门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她的伤还没好,老掌门求求您网开一面吧。”侍立在董青身旁的梁锡劝道。

    董青坐在交椅上,不为所动,冷冷笑道:“网开一面?想当年苏家的老家主将小瑾托付给我,我没有尽责是我一生愧疚,如今想不到我的孙女能亲自设计将小瑾的女儿推下青云涧,我这老脸谁来给我网开一面?”

    梁锡唯恐这年逾古稀的老掌门再生气,连忙说道:“掌门已经知错了,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

    董青看了看孙女跪在青石砖上,偌大的日头将她烤的汗如雨下,汗水顺着流进了未愈合的左臂,白净的小脸煞是皱成一团,董青终归是不忍心,叹了口气,问道:“逆子,你可知错?”

    董素晚唇色苍白,回道:“祖父,孙女还是那句话,撇开一个日渐凋敝的苏家去做我无影派想做的事情,有何不可?”

    董青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直落在董素晚面前,董素晚并未皱眉一下,仍旧静默地在地上跪着,神色倔强。

    “若不是梁锡跟着你,我都不知道你闯下了弥天大祸,如今小瑾唯一的血脉下落不明,你便是不想再跟她一处,又为何伙同那定武阁将她落井下石。未达成你心头那蝇营狗苟,无所不应其极,然而却鼠目寸光,不懂审时度势,何其糊涂!”董青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董素晚骂道。

    他董青当年被苏家的老家主所救,颇为感激,让苏家与无影派同气连枝,苏家子弟与无影派众徒感情甚笃又相互扶持,一时间各取所需也为武林中人称道两家情谊。

    然而苏家遭了变故,无影派的新掌门又害得苏菡萏下落不明,实在是可笑至极也可悲至极。

    他背着手,不想再看他那不争气的孙女一眼,回首问梁锡道:“这件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梁锡思忖片刻,恭声回答道:“只有定武阁与苏英知道,苏家知情的人后面都被苏英处理掉了。”

    董青叹了口气,看着豆大的汗珠从董素晚额间流下,说道:“对外说,无影派的掌门病了,派中的事情先由你暂行打理。”

    梁锡愣了一下,董素晚也一脸不可置信,可董青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转身准备进屋,再也不想理董素晚。

    梁锡点点头,应了声是。

    “老掌门,言三公子求见——”外面传来小弟子的声音。

    董青脚步一顿,脸色变得难看,说道:“可有说明来意?”

    小弟子乖巧地回答道:“是来见掌门的。”

    董青叹了口气,说道:“让他到这里来,你们都下去吧,梁锡,你也下去。”

    梁锡带着弟子们,看了看董青与地上跪着的董素晚,颇为担忧地点点头。

    言怿身着了一件绛色直裰,躞蹀带上挂着把玉骨扇,客客气气地冲董青见礼:“晚辈拜见董老前辈。”

    董青笑了笑,连忙说道:“言公子客气了,来,请坐。”

    言怿似乎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董素晚似的,跟随着董青在廊屋的阴凉处坐下,笑着接过董青亲手端的茶,又寒暄了几句。

    董青看着董素晚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跪着,怕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样子,而言怿却仍然就着这茶水跟他讨论烹茶来,便耐不住心头的急躁,说道:“不知言三公子此番来金州何事?”

    言怿瞧见董青沉不住气,眼角瞥到摇摇欲坠的董素晚,笑了笑:“哦,晚辈与老前辈一见如故,真是忘了正事。怿此次是来找董姑娘的,呀,董姑娘怎么跪在这里,怪不得没看见,真是失礼失礼。”

    董青面色尴尬,说道:“素晚,起来吧。”

    董素晚闻言,虽然想起身,却膝盖酸软,奈何动弹不得。

    言怿好整以暇地说道:“言某此次来,没有旁的意思,就想问董掌门一句,郢山上发生了什么事?”

    董素晚并不回答,瘫坐在青石砖上,冷冷地看着言怿。

    到底是从小疼爱到大的亲孙女,董青终归想要替她遮掩,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难堪,嘴上却不会吐露实情半分。

    “她一时不察被奸人蒙蔽,认为菡萏并不是苏家的血脉,便想让苏菡萏还回家主之位以及无影派的印信,哪知菡萏性子刚烈,掉落山崖。老朽,已经惩罚她了。”

    言怿笑了笑,面上仍然是春风和煦:“董老前辈不在当场估计也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巧了的是,苏英虽然换了所有的苏家仆从,可偏偏跟着苏菡萏的一个侍女逃过一劫。那侍女可是亲口告诉我是董姑娘说自己被定武阁绑架让苏家主前去救援。董姑娘要回个印信都如此剑走偏锋,真是令人啧啧称奇,言某再问一遍,当日郢山上发生了什么?”

    董素晚眸光看向言怿,他虽然没有雷霆震怒的样子,仍然带着笑意,却让她感受到刻骨的冰冷,难以言说的压迫与恐惧。

    董素晚不再看言怿,喘了口气说道:“她自己跌落山崖,与旁人何干?”

    言怿走到庭院中央,站在董素晚身前,说道:“可巧的是,言某安排在苏家主身边保护她的十个东紫门紫衣卫全都下落不明,东紫门紫衣卫自有规矩,每一步动向都记录在案,董姑娘猜,那案宗上写的是什么?”

    董素晚一愣,想起被自己突然袭击而亡的十个护卫,沉默不语。

    言怿骤然冷了神色,说道:“他们受苏家主指令走小路去救你,可怜苏菡萏以自己为饵,全然为了董姑娘,却落得如此下场。你不会告诉我,十个紫衣卫全部跟随苏菡萏坠落山崖殉情了吧。”

    董素晚骤然觉得冷汗直流,言家的家主虽然年纪尚浅,武功也未必算江湖上流,可从来都有在江湖上能够说一不二的权利。

    她看了看祖父,见董青也是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

    董素晚支撑住自己的身躯,愤然地仰着脸说道:“言公子当年与苏菡萏交好,不过是看苏家家主的位置,如今她下落不明什么也不是,您假惺惺地来我无影派兴师问罪,是要假借她的名义而心怀对无影派不轨吗?”

    言怿忽地笑起来,勾了勾嘴角,说道:“她苏菡萏从来不在乎什么家主之位,我言怿在乎的从来都只是她。若不是看在董老前辈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愿意踏入你这的门槛半步。”

    董素晚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跌在地上。

    言怿笑了笑,回身看着面露焦急的董青,说道:“董老前辈,无影派当年与苏家的羊左之交传为江湖美谈,我言家与东紫门也艳羡不已随之效仿,可如今却落得如此不堪。想来无影派忠义传家,对于恩将仇报之徒,怿以为定有重罚吧。”

    董青气上心头,又见言怿施压,说道:“这——照家规,废去武功,跪祠堂。”

    “祖父,您不能——”董素晚颤声道,“我可是无影派的掌门。”

    言怿颇为惋惜一般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躞蹀带上的扇柄,又说道:“如今江湖定武阁想要独大,可天下第一的位置也不是说能坐就能坐的,如今董姑娘这么早就将宝押到定武阁上,如此鲁莽怕也不是董老前辈的意思吧。难怪董姑娘帮了苏英与定武阁这么大的忙,却被人不管不问。”

    董青看了眼神情淡然的言怿,又看着董素晚跪在自己脚边不住呜地抽噎,他狠狠地抽了董素晚一巴掌,说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自己是无影派的掌门!”

    他闭了闭眼,狠下了心,他虽与言怿不熟,但却对言家的事情烂熟于心,言家的前任家主言仲澜曾经在朝中担任要职,却早早辞官退隐江湖,又将家主之位传给十岁的言怿。

    言怿并不入仕,却小小年纪在江湖上把言家与东紫门带领的风生水起,如今自家孙女先与那定武阁合作,可定武阁却明摆着只是把她当枪使,眼下万万不可再得罪这位阎罗王了。

    只见化劲掌倏地拍在董素晚的身上,她本就伤了左臂筋骨,又跪了半日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地在地上颤抖,发出凄厉的哭嚎,仿佛一只待宰的小鹿。

    言怿只是一瞬不瞬地在一旁盯着,仿佛在欣赏着眼前的一切,董素晚、苏英还有整个定武阁,在苏菡萏回来之前,他会让他们一一后悔郢山之上的所作所为。

第91章 药郎:风家阿泠

    日头正盛,牧歌悠扬,远远只见得一群人骑马而来。

    “小兄弟,向你打听个事,这里离龟兹还有多远?”马背上一身火红衣裙的美人拉开面纱,轻笑着问向那放牧的少年。

    戴着头巾的少年微微一愣,看了洛莲九一眼,又微红了脸,颇为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又灿烂地笑道:“不远,姐姐你看,过了前面我们村子,再走上半个时辰就能看到城门了。”

    “小兄弟汉话说得不错,多谢啦。”洛莲九粲然一笑,眉毛弯起如同新月,那少年连忙摆摆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姐姐,你们这是要进城吗?”那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带着孩童的稚气以及少年人的爽朗,看了看骑在马背上的洛莲九以及身后马上的阿遹与常虞,问道。

    洛莲九笑了笑,说道:“是啊,我跟着兄长与妹子去龟兹的大伯家赴宴。”

    见洛莲九生得好看又甚是爱笑亲和,少年人生性纯真爽朗,又说道:“我看天快要黑了,晚上郊外不比村子里,姐姐你们不如今夜先在我们村子里歇歇脚,明日一早再去也不迟。”

    洛莲九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常虞,又看着眼前的牧羊少年,回头问道:“哥,你说呢?”

    被她突然一唤,常虞顿了一下,又沉声道:“大伯讲好了今夜到城里,妹妹不要节外生枝。”

    洛莲九微微一愣,却又很快地恢复少女的娇憨之态,说道:“好哥哥,就歇歇脚嘛,赶了一天的路,我跟阿遹都累坏了。”

    眼见着洛莲九突然软磨硬泡起来,常虞心下虽然有些急躁,却从未跟如此的洛莲九打过交道,瞥见少年看他的眼神愈发奇怪,未免再坚持便要打草惊蛇。

    这个洛莲九,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让他捉摸不透。

    洛莲九见常虞神色沉默,又撒娇似的说道:“一晚上的时间不会耽误太久,到时候用信鸽给大伯传个消息就行了,再磨蹭下去,天就黑了,别说是龟兹了,便是个寻常的村落都找不到。”

    常虞叹了口气,看着洛莲九又看着不远处的村落,点点头,说道:“算了,随便你好了,真是拗不过你。”

    洛莲九听得常虞此言,便满心欢喜似的,将手头的一锭金块放到牧羊少年手中,那少年还要推搡着不要,却听得洛莲九说道:“哎呀,拿着好了,有劳小兄弟给我们找间好点的屋子借住,我兄长娇气惯了只想住客栈。”

    少年抬头看着黑了脸的常虞,面色有些讪讪,他被常虞瞪了一眼不敢说话,只得将金块收好,赶着羊群带着洛莲九他们向村子走去。

    洛莲九骑在马背上,看着身后的阿遹,她瘦弱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大漠寒凉的夜风将她的身子快要吹得散架似的,洛莲九将自己的大氅又脱下来披到阿遹身上,阿遹惊慌地说不要,却被洛莲九一个眼神止住。

    洛莲九叹了口气,她心里隐隐有预感,便是进了龟兹就是水深火热,处处提心吊胆,阿遹虽然身法好却也只是个小孩子,又从未修习过身法内力,经历了涤锋营这些时日的磨练早就体力不支,本不应该将她带到这里。

    可如今自己左右无援,只身前往龟兹,又是万万不妥,只得将希望放在阿遹身上,但愿这小女孩可以在城外的村落里喘口气,能助她一臂之力。

    方进了村口,就见里面热热闹闹的,正是一大群人围在一起,仿佛在看着什么。

    洛莲九问道:“小兄弟,这是?”

    那少年笑了笑,说道:“是景哥哥在为大家诊病呢。”说完又一溜烟地向人群中跑去,边跑边兴奋地嚷着:“阿姆,我回来了。”

    人群这才被这少年吸引,见到他都笑道:“是达瓦里回来了,今日可比旁日晚不少,是不是你这孩子又贪玩了。”

    少年连忙辩白道:“才不是呢,看,我带了客人,他们兄妹三个要到城里去找伯伯,眼下天就擦黑了,不如在村里住上一晚吧。”

    人群的目光被洛莲九三人吸引,三人连忙跟村民们见礼道谢,村人淳朴热忱,热烈地欢迎他们。

    “不如姐姐就去我家里住吧,景哥哥这几日也是在我家,你们都是汉人,习惯差不多的。”少年对着洛莲九笑着说道。

    洛莲九这才看了一眼被村民围坐在中间诊病的青年,他一身素色直裰,面色温和,仿若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却坐在村中颇有些古旧灰土的石凳上,毫不介意地为村人诊治,仿佛乐在其中。

    那青年盯着洛莲九蒙着面纱的脸,一瞬不瞬。

    少年看了眼青年人的目光,挠挠头问道:“景哥哥,你们认识吗?哦,是了,你们都是中原来的,许是认识的。”

    青年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一身绯红色的纱衣环绕周身似火焰般炙热,面纱覆面,只留下一双璀璨若银河般的眸子在外面闪烁,眉间三瓣重莲,如此明艳又妖冶。

    可少女看着他的目光满是陌生与打量,让他将记忆中两个人的轮廓拼合在一起时又变得陌生起来。

    常虞注意到那青年异样的眼光,不动声色地在身后打量着两人,却并没有说话。

    青年站起身,拱手而立,声音清雅:“在下景华,见过姑娘。”

    风泠看着洛莲九,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抓住一丝熟悉,却见她笑着还礼,说道:“小女阿九,这是我的兄长与妹妹,公子客气。”

    风泠抬眼,瞧见少女身后一大一小的身影,皆是瘦弱不堪,相貌平平,淹没在人海中便不会记忆的模样,眼前的少女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面却也光彩照人,怎会是兄妹呢。

    可若是苏姑娘,为何不在长安,偏偏在龟兹城外遇到,可她看自己的眼神,恰是初见的模样。

    风泠有些疑惑,却又不好出言相问,唯恐若苏菡萏不愿意与他相认,倒是唐突了她。

    村中人并不理会这插曲,仍旧是按照来客人的礼节热热闹闹地邀洛莲九一行人用饭,用过晚饭,洛莲九同那少年的阿姆谈论了些中原的衣衫样式,便到了就寝的时间。

    她同阿遹睡在一处,常虞在偏房同景华凑合一晚。洛莲九看着阿遹疲惫地躺下,她替阿遹掖好被角,阿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听到洛莲九说:“阿遹早些休息,进了龟兹以后,怕是难以睡个安稳觉了。”

    阿遹一双眼睛眨了眨,将身后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洛莲九瞧着她的样子,笑道:“你怕吗?”

    阿遹摇摇头,她素来惜字如金很少说话。

    洛莲九莞尔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仿佛在安抚一只小兽:“那个叫景华的,你可见过?”

    阿遹说道:“没见过。”

    洛莲九笑了笑,说道:“也是,你怎会见过风家的嫡孙风泠。”

    阿遹沉重的眼皮抬起,问道;“主子您说,他是前一段时间消失的风泠?”

    洛莲九点点头:“我虽不曾接触过他本人,但他见到我却是一副熟识的样子,更何况,我好歹也知道,风泠字景华。”

    阿遹问道:“他来这里做什么,若是他知道主子以前是邀月阁的都知,难免对主子不利。”

    洛莲九轻笑:“风泠素来自视清高,怎会去平康坊那地方,他不认识洛都知的。”

    阿遹点点头,似乎放下心来。

    洛莲九却声音忽冷,嘴角抿起来,说道:“可我担心他将我认成那个人,这样看起来就有些棘手了。”

第92章 龟兹:危机四伏

    夜风寒凉,繁星缀空,灿烂若宝石般耀眼。

    “公子还不曾歇息吗?”洛莲九笑了笑,声音轻柔。

    风泠闻言一愣,放下手中平铺开来的药材,转过身去,却见眼前的少女一身月牙白的中衣,带着疲惫揉了揉眼睛。

    他微微讶异却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欣喜:“菡萏?”

    洛莲九并未带面纱,借着夜色,她的容貌在星光里带着几许朦胧的意味,她皱皱眉,似乎不解其意说道:“公子说什么?”

    风泠看了看四周,皆是僻静,注视着洛莲九的神色,轻声说道:“无事,姑娘的容貌与我的一位故人一模一样。”

    洛莲九面色讶然,又惊奇道:“真的?难道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人,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现在在哪里呢?”

    风泠凝视着眼前的少女,她面色沉静没有一丝说谎的慌张,似乎就是听到了新鲜事的情态,可世界上怎么会有一模一样又陌生至此的人呢。

    洛莲九见他神色郁郁,又蹙眉问道:“是不是阿九唐突了,公子切莫怪罪,我,我只是好奇罢了。”

    风泠叹了口气,见少女神色怯怯,而他的苏姑娘从来不会这般,永远带着落落大方的骄傲与睥睨天下的气魄。

    他有些讪讪,异乡的寒夜中见到一模一样的人,不由得忆起与她弈棋的时光,终归是他已遥不可及的明亮。

    风泠笑了笑,安慰少女一般,温柔地说道:“无事,只是好久没有见过她,如今见了姑娘倒让我想到在江南的往事了。”

    洛莲九才放心似的吐了口气,好奇地问道:“公子是江南人士吗,我跟着父母在焉耆长大,从未到过中原,江南好玩吗,书上说盛夏时分,十里红莲,好看极了,公子可见过?”

    风泠笑了笑,面对着和苏菡萏一模一样容色的少女他心情也变得柔和,也许是什么都不清楚的陌生人,不知道他风家往事的陌生人,才能让他感到舒畅与安心。

    他担忧自己在苏菡萏面前永远像个逃兵,可惜眼前的阿九不是苏菡萏,不过好在,她也不是苏菡萏,能让他轻松地回味起沉重往事中亮色的人,他的神色也柔和起来,说道:“逢春桃花灼灼,遇夏莲叶田田,皆是人间盛景。”

    洛莲九顿时艳羡似的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真的?我从小长在大漠,见惯了这黄沙漫天,真是怪没意思的。既然江南这般胜景,公子缘何来到这里。”

    风泠心下泛起复杂的情绪,又看了一眼洛莲九,平和地说道:“四方游历,医治庶民,我想也是一种幸事。姑娘呢,阿九姑娘是汉人,又不会说粟特语,想来也是初来乍到西域吧。”

    洛莲九笑笑,摆了摆手说道:“怎会,虽然祖上是嘉州那边的人,却自小来这边跟父母做些生意。只是父母拘束惯了,从不出去,家里人都是汉人谁也不说胡语罢了。如今难得来龟兹城里赴宴,倒是让公子见笑了。”

    风泠并没有继续问下去,又道:“姑娘明日便要进城吗?”

    洛莲九点点头,见风泠没有在胡话这个话题上纠缠,也放了心,说道:“嗯嗯。”

    风泠轻柔地笑道:“也好,明日我也打算去龟兹,不介意的话,不知能否有与阿九姑娘同行的荣幸?”

    洛莲九方想回绝,却见风泠笑着对她道了个晚安,就转身回屋休息去。

    洛莲九见他进了屋,脸上少女般纯真的神色倏地不见,带着些轻蔑的神色。

    风泠仍然怀疑自己就是苏菡萏,可他若不自量力再跟着自己,且不说跟在她身边便如标靶一样危险,更有可能的是,为了任务的完成,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像丢弃无用的垃圾一般丢弃他。

    毕竟洛莲九不是苏菡萏,从不会为了无关的人折损自己的利益。

    翌日一早,辞别热情而质朴的牧民,洛莲九三人同风泠向龟兹城去。

    “景公子是到龟兹城中做什么?”常虞知道风泠要同行后便面色阴沉,黑作一团的面色愈加冰冷。

    听得常虞话中的不满,风泠仍旧神色温和,回答道:“去城中采购些药材。”

    常虞淡漠地说道:“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待到了城门,我们就此别过。”

    风泠瞥了一眼洛莲九,见她也没有要留自己的意思,均是神色自若,说道:“嗯,既然都是中原人能在异乡相见即是缘分,我们后会有期。”

    常虞冷笑一声,仰头望着龟兹的城门,说道:“那告辞了。”说完看了眼身后的洛莲九,示意她快些跟上。

    洛莲九脚步轻快,牵着马,一手还拉着阿遹,冲风泠笑了笑:“那后会有期了,景公子。”

    风泠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那绯红色纱裙的少女已经步伐匆匆地进了城门去追常虞,他朗声唤道:“后会有期,九姑娘。”

    直到身后的风泠身影消失不见,常虞才问她:“洛堂主认识这郎中?”

    洛莲九摇摇头:“不认识。”

    常虞又道:“我倒觉得他仿佛跟你是旧识。”

    洛莲九冷笑道:“常兄惯会说笑,你我来这里可是有任务在身,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陌生人费心思。”

    常虞勾了勾唇角,说道:“洛堂主知道我们有任务在身就好,我们先去投店,晚上再探王子府。”

    洛莲九没有说话,算是答应,随着常虞的步伐跟上。常虞对龟兹很是熟悉,不多时带洛莲九来到一家客栈。

    洛莲九看着眼前的客栈,装潢质朴却有三层的木质结构,看起来新建不久,她问道:“我记得璇教在龟兹的据点并不是这里。”

    常虞见她问,说道:“你上次方惹了这么大的事情,璇教的往来被盯得紧,怎么还敢往那里去。”

    洛莲九点点头,觉得常虞说的颇有道理,让阿遹把马交给小二,便随着常虞进店。

    用过了简单的晚饭,常虞便要回房先准备,让洛莲九尽早收拾东西方便夜里出发,常虞回房后,洛莲九止不住地哈欠,对阿遹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该带的东西你绑在我那躞蹀带上,若是常堂主来找我,你再叫我起来吧。”

    阿遹点点头,跟着洛莲九回房间,见洛莲九在榻上倒头便睡,带着无尽的疲懒似的。

    阿遹乖巧地给她盖上被子,又开始拿起洛莲九的玉板红绦带,准备系上带着迷香的香囊。

    阿遹忽地觉得口渴,今日那一小碗羊汤常虞全盛给了洛莲九,阿遹说不喜欢吃羊便没有喝,常虞也说讨厌羊肉的膻味,只是干巴巴地嚼着馕饼,一句话也不说。

    阿遹放下红绦带,去桌边倒水,可水壶中已然没有茶水了,她端起茶壶准备开门叫小二,可手碰到门的一瞬间,她心里忽地一凛。

    不对,外面的喧嚣声怎么会全都安静下来了,似乎这几乎没有空房间的客栈里一个人都不曾有。

    阿遹连忙去看洛莲九,她仍是睡得香甜。阿遹镇定下来,去敲常虞的墙壁,他们的房间是挨着的,可是常虞并没有回应。

    倏地,两柄长箭破空而入,正钉在洛莲九腰间一寸远的地方,若不是她刚刚翻了个身,定是两个血洞。

    阿遹急忙去推洛莲九:“主子,主子快醒醒。”说完见洛莲九仍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四下张望之中瞧见角落里的水盆,阿遹一把端起来,将水盆中的水,一下子浇下去。

    冷水一刺激,洛莲九幽幽转醒,面前的事物模糊成一团,似乎没有任何力气。

    阿遹忙道:“主子可算醒了,外面情况不对,客栈似乎空了,常堂主也断了联系。”

    洛莲九咬咬牙,试图提起力气,说道:“那汤里有问题。”

    阿遹讶异地说道:“怎会,我明明用银丝线试过了。”

    洛莲九艰难地呼吸,不让自己再睡过去似的:“是迷药而已,快,用金针扎我的黄涌穴。”

    阿遹连忙照做,又施针几个大穴,洛莲九才觉得眼前的事物清晰起来,手指渐渐有了力气。

    门在这是却突然被破开了,一道飞虎爪迎面劈来,洛莲九忙一推阿遹,自己也跟着一闪。

    “来者不善。”洛莲九话虽这么说,面上却是轻佻的样子,丝毫不惧似的。

    她翻身一滚,顺手拿起玉板红绦带,冲阿遹使了个眼色。

    阿遹心领神会,跟在洛莲九身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四周。

    洛莲九走出房间,那三层楼中间回字形的大厅中寂寥无人,唯有烛火歪歪斜斜摇曳着明亮的光,厅中闪耀着别样的银色。

    洛莲九察觉不对,却见几只暗箭簌簌飞来,她未来得及思索便灵活地飞身躲避,却不由得小腿与胳膊吃痛,血迹顿时渗透她的胡服。

    阿遹连忙要去查看她的伤势,却被洛莲九制止:“阿遹,你看这厅中。”

    阿遹抬眼,目光在厅中逡巡:“是,是刀锋银丝,密密麻麻全部布满了。”

    洛莲九嗤笑:“看起来还正是隆重。阿遹,留心那个放暗箭的人。”

第93章 内鬼:吐火阎罗

    客店之中,早已满是机关暗器。

    红绦带旋起,洛莲九将身边的刀锋银丝绕作一团,她力道极大,那银丝有弹性皆是绷紧的样子,洛莲九猛地一甩那银丝尽数断裂向梁上飞去。

    只见梁上人影只是一顿便飞快地闪躲,又扑簌簌几枚暗箭射来。洛莲九飞身闪开,红绦带带着那刀锋银丝直击那横梁,气力之大、银丝之锋利竟是让横梁应声断裂。

    梁上之人躲闪不及,直直坠落,眼看身体就要划过那刀锋银丝,便是翻身足尖一点在银丝之上,落到洛莲九面前。

    洛莲九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还是个高手嘛,有趣。不过瞧瞧这鹰头徽记,龟兹四大阎罗都出动了,就别躲着藏着了。”

    那人方才被梁木断裂碎片所击,正喘着气平复,眼见洛莲九腿间与胳膊上已有干涸的血迹,伤口虽长,却未伤及筋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打了个呼哨,煞是又有三人破窗而入,四个人正是龟兹大王子伊稚蔺的得力护卫。

    四个人打量着眼前的浑身狼狈的少女,又对视了一眼,其中手握斧钺与长剑的两人便冲上前想要与洛莲九缠斗。

    洛莲九提起气力,那红绦带宛如一道长虹绽在天边,又如同红霞缠绕在她周身,抵挡住那长剑的攻击,其中一人给同伴使了个眼色,登时无数的冷箭向洛莲九放来。

    洛莲九不慌不忙地弹开那冷箭,红绦带长尾一甩竟是卷起无数箭镞向挥剑朝她砍来的人扑去,那人登时胸口鲜血喷涌。

    那拿斧钺的男子见同伴受伤,唤了声“师弟”便心头大怒,向洛莲九下盘砍去,洛莲九猱身飞跃看看立在那斧钺之尖,长长的红绦带似乎如同金石般坚不可摧,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红蛇向男子凶狠地劈头盖脸地咬去。

    男子连忙用兵刃挡住,可洛莲九脚下飞快,将那斧钺一把踹开,又堪堪定在梁柱上,一声闷响,男子应声倒地,头破血流。

    在远处用暗器进攻的杀手见状不妙,带着毒液的冷箭如雨下向洛莲九定去,另一人的飞虎爪正是往洛莲九的脚下去抓。

    却只见另一只探龙爪飞过卡住那飞虎爪的去向,链子的一头阿遹正抓着那只探龙爪不放,那男子气急,狠狠一收,阿遹到底力气小被人带了一个踉跄,难以站稳,却当机立断的松手,并没有让那男子讨得半分便宜。

    那冷箭顿时调转了矛头向瘦弱不堪的阿遹射来,只见她如同一只小猫般灵巧,翻身顺着梁柱蹭蹭而上,正在二人寻她踪迹的时候,听得两声惨叫。

    二人转身,正见洛莲九已然结果了他的同伴们,正掂量着他们身上的鹰头牌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这边,仿佛一只在玩弄兔子的狸子。

    他们四人身出西域吐火派门下,门派被璇教倾轧后到龟兹国为大王子效力,四人武功高强杀伐无数,本听说只是里应外合杀个璇教堂主为门派报仇也为王子分忧,区区一个女子还不放在心上,闻得她杀了刀眼狼王却也是当人以讹传讹的夸大玩笑,如今师兄弟死相凄惨地在眼前,心痛之余却是惊惧不已。

    方想朝洛莲九放箭,却只见一人从天而降,狠狠地缠绕着那握箭的手,如一条小蛇盘绕在他身上,死死扣住,那小蛇般的人游移之快让他抓不住,只忽地感到手上一痛,竟是一道血印深可见骨。

    “师兄——”另一人连忙要帮忙将阿遹制服,却“刷”地一下,洛莲九已然发力,用倒在地上的尸体插着的长剑狠狠刺入他的大腿中,他不由得脱了力,跪在少女的眼前。

    “阿遹,捆上。”少女慵懒地递过飞虎爪,阿遹身手麻利,将那铁链狠狠锁住两人,那二人受了伤,血涌不止,其实也不需费太大的力气。

    洛莲九笑着问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的人,素白的双手上带着殷红的血迹,她伸手抬起一人的下巴:“你说,这伊稚蔺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那人“呸”地吐出口血痰,洛莲九连忙一躲,听得那人开口道:“殿下自然无所不知。”

    洛莲九轻轻“哦”了一声,将腿侧的匕首抽了出来,在另一人的脚踝处比划:“再问一个问题,我们的常堂主被你们抓去哪里了?答不好的话,我挑了他的脚筋。”

    被匕首指着的人,并没有多大的畏惧,嚷道:“你这娘们竟还以为我们兄弟是贪生怕死之徒吗,呸,都是些没用的伎俩。”

    洛莲九丝毫没有怒意,说道:“说!常堂主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

    一人嘴唇毫无血色,却带着倔强的意味,喉咙呵呵出声,轻蔑道:“自然是在王子府的地牢,怎么,你这娘们还有闯进去救人的能耐?”

    洛莲九却了然似的笑了笑,带着几许妖冶,并不看那喘着气的师兄弟,带着仿佛在花丛中漫步的悠然,说道:“璇教此次的行动隐秘无比,常虞的身份与面容作为左护法手下掌管杀手的堂主更是个秘密,你们既然能如此准确的知道他是常虞,那么我看我何须为他操心呢,他自己的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那两人皆是面上一惊,洛莲九看了看他们的神情,似乎更加确信,满意地笑了笑:“你们总归也没什么用,又是伊稚蔺的左膀右臂,那就先替你们的主子去地府探探路吧。阿遹——”

    阿遹点头,接过少女手中的匕首,面无表情地向其中一人的心脏狠狠刺去,却仿佛定到了骨头,又不得调转了刀刃,那人方惊恐地吐着血沫咽了气。

    洛莲九无奈似的说道:“说了多少次了,你本就气力不足,肋骨那么多哪里能次次直击脏器。”

    阿遹害怕地应了声“是”又向那抖如筛糠的另一人刺去,他本已见惯了生死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弟这般毙命,可自己却止不住地害怕眼前的女子,她仿佛妖魔一般,不存在任何的情感,性命于她不过是玩物,自然,包括她自己的也是如此。

    阿遹狠狠地一刀,划开了那男子的脖颈。

    洛莲九却闻得一股浓烈的烟味,以及木炭噼啪炙烤的声音,浓烟迅速地飞来,掩盖住这血腥的气味。

    “定是外头还有余孽。”洛莲九拉过阿遹,寻找出路。可木质结构的客栈中火苗蹭蹭地燃烧,飞快的火舌席卷而来。

    “捂住口鼻。”洛莲九轻声叮嘱阿遹,猫着腰,又堪堪躲开倾倒的横梁。

    浓烟与炙热迎面而来,洛莲九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却只听到一声清朗又焦急的呼唤“九姑娘——”

    是风泠?

    她恍惚中看到那带着些许焦灰的白色衣衫,那人颀长而立,惶急不堪地冲过来抱起她,不顾她浑身的血污,不顾她还带着满身的杀戮气息。

    她听得他温润如玉的声音顿了顿,看了眼四周惨烈的尸体,他轻声安慰似的:“别怕,我来带你出去。”

第94章 伤痕:对峙风泠

    旭日升空,天方擦亮,龟兹城中开始热闹起来。

    洛莲九揉了揉眼睛,睁眼看见头顶的绣花床帐,四角坠着银色的香球,她坐起身,眼前身着月牙白直裰的男子正温和地笑着看着她。

    风泠见她清醒,立时走过来,笑着问道:“你醒了,可感觉好些了?”

    洛莲九警惕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胳膊上缠绕的纱布,身着中衣的自己甚至胸前的疤痕都涂上了药膏,她狐疑地看着风泠,冷声问道:“这是哪里?阿遹呢?”

    风泠见她神色颇为恼怒,再不是那个故作娇憨的小姑娘,风泠心底没由来地有几分开怀的意味,似乎这才更像是真正的她。

    他用手试了试洛莲九额头的温度,又松了一口气似的放开,风泠和颜悦色地说道:“不烧了。在下以前帮一个龟兹富商治病,非要我做他的大夫还给我置了宅子。放心,这里很安全。原来那小姑娘叫‘阿遹’,在下请她帮忙去给你买早饭去了。”

    洛莲九一瞬不瞬地看着风泠,沉声道:“你这是在跟踪我?”

    风泠面色温和,本以为应该是一句“你救了我”,他轻轻叹了口气,又温和地说道:“九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只是姑娘实在与在下的一位故人相似,让在下不由得心生好奇。”

    闻得此言,心知他又在纠结苏菡萏的事情,洛莲九心下只觉得颇为麻烦。

    她倒也不顾身上中衣松松垮垮,略微露出白色的里衣,恢复了往日娇媚的神色:“看来阿九杀人的样子,景公子也看到了,怎么,你的那位姑娘也会杀人吗?你的那位姑娘也会精巧地掌握刀刺入心口的位置吗?你的那位姑娘也会这般看着景公子吗?哦不,应该叫你一声‘风公子’。”

    她神色越是浑不在意,越是百般玩味,风泠面上的表情越是惊异不已。

    他神色一震,目光直直地锁在她那张同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上,却见她如此媚态,顿时红了脸,将视线移开,沉声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风泠,那在下能否有幸知道姑娘的芳名?”

    洛莲九手指摆弄披散下来的乌发,并不顾风泠的神情,调侃着说道:“听说那风家与昆玉派出了天大的丑事,一蹶不振,作为嫡子、风家的接班人还能置身事外我也是佩服。”

    “不过看起来,你们中原的门派自诩正义,可这杀人试药的事情,啧啧啧,跟我们璇教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妙极的法子。以几个流民乞丐的贱命换达官贵人的金贵的命数,以几十个无名小卒的生死换昆玉派成千上万的金银,真真是好买卖啊。”

    她话中愈发刺耳,将昆玉派罪不可恕的暴行淋漓尽致地剖析在他眼前,他逃避的一切,他东躲西藏的原因,他心怀愧疚的弥补,他本以为自己能从中逃过一劫,掩盖住风家的罪恶,可眼前的姑娘偏偏一点一点地将昆玉派的丑事揭露开来,还颇为得意地叫他过来欣赏。

    风泠霎时间浑身冰冷,仿佛自己身上最深的伤疤被一下子揭开,鲜血淋漓,他嘴唇打颤,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并不想为风家的事情做什么辩解,好半日才说道:“昆玉派确实做出了不堪的事情,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好辩白的。你到底是谁,魔教中人?”

    洛莲九放下手中摆弄的发丝,中衣松垮,长发垂地,她翻身下榻,赤足走向风泠,手指在他怔愣的脸颊上轻轻点了一下,眼底带上了得意的笑容。

    “嗯不错,我就是璇教的堂主洛莲九。风公子不想与满手鲜血的昆玉派为伍,不辞辛劳来西域救人施药。你该不会想说,我璇教杀人如麻比你们昆玉派做得还丧尽天良。嗯,不错,我承认,只不过我们比中原武林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而言,坦坦荡荡又敢作敢当罢了。”

    “哦,对了,可惜啊风公子,一时不察竟然救了我这个魔教中人。你说,是风公子救人的速度快,还是我杀人的速度快呢?”

    风泠浑身颤抖,温柔如水的神情终归有了破碎的意味,三分挣扎,三分震惊还有几分失望。

    良久,他终是平静下来,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缓缓说道:“你同苏菡萏生得一模一样,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样妖冶娇媚又满手鲜血的魔教中人,如何是他繁花树下天真浪漫的苏姑娘。这样在他身前一步步揭开他最痛苦的伤疤的人,如何是他弈棋时百般宽慰自己的苏姑娘。

    洛莲九闻言撇撇嘴,笑了笑,颇为诚恳似的说道:“你说那个苏家的前家主?我并不认识她,不过既然公子说我们生得一样,倒是让阿九有些好奇,不过可惜,前些日子教中的消息,她非苏家人的身份被戳穿,被逼坠下郢山了。”

    风泠倏地瞪大了瞳孔,双手抓住洛莲九,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说什么,苏姑娘坠下郢山了,这怎么会!谁在逼她?可有下落?”

    洛莲九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笑了笑说道:“谁在苏家主死后获益,就是谁逼她的。可惜啊,郢山那般高,定是尸骨无存了。怎么,看起来苏菡萏对你很重要。”

    风泠低着头颤抖,却没有说话,仿若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景公子,我回来了。”却听有人在拍门,是阿遹。

    洛莲九整了整衣服,走去开门让阿遹进来,阿遹见是洛莲九开门,见她醒了并无大碍,有些欣喜,却突然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对劲。

    洛莲九笑了笑,走去床榻前拿自己的衣裙穿好,若无其事地看了眼风泠,挑眉说道:“风公子,多有叨扰,我们就此别过。至于公子帮阿九治伤,看来很是后悔,不如这样吧。”

    洛莲九转身抽出自己的匕首,又放到呆滞的风泠手中,说道:“风公子大可再刺回去。”

    阿遹大吃一惊,不懂自家主子到底想的是什么,连忙上来要阻止。

    风泠似回过神,看了看手中的匕首,清冷的目光又对上洛莲九那张面容,她仰头凝视着他,却不再有那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的神情,关于苏菡萏的记忆正仿佛一把刀残忍地定在他的胸口,他握紧了匕首,盯着洛莲九,洛莲九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风泠神色木然,像个极其听话的少年,手中的匕首,对准了洛莲九。

    她笑着看向他,又看向手中的匕首,像是鼓励,似是默许,更多的,是一种蛊惑。

第95章 就计:夜探王府

    “哐当”一声,尖锐的匕首重重落地。

    风泠转过身,不再看她,说道:“我不想杀你。这几日外头并不太平,你若愿意,可以在此栖身。”

    说完,门被重重关上,风泠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见匕首落下,阿遹重重舒了一口气,瞧了瞧仍旧在哂笑的洛莲九,问道:“主子,这,这是怎么了?”

    洛莲九笑了笑,将匕首收好,说道:“无碍,来,吃饭吧,我都饿坏了。”

    阿遹一愣,乖觉地点点头,将油纸包的馕饼分好,递给洛莲九。

    洛莲九伸手接过,却不知怎地没什么胃口,说道:“你去把这封信送到格日哈将军手中,剩下的事情,他会替我们做好。”

    阿遹接过,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洛莲九又轻笑着说道:“格日哈将军是龟兹小王子的舅舅,龟兹王年老昏聩,小王子还只是个吃奶的娃娃,伊稚蔺做了多年的王储,见小王子的生母过于得宠,到底坐不住了。”

    阿遹一向问题不多,只对洛莲九交代的事情格外上心。

    洛莲九有时候觉得跟阿遹在一起说话,完全是自言自语,她又说道:“我今晚要去伊稚蔺的府上动手,若明早还未回来,你便直接带着我的令信会璇教找少主,她会帮助你离开璇教的。”

    阿遹担忧地摇摇头,说道:“我跟主子一起去。”

    洛莲九摇了摇头,说道:“伊稚蔺昨日损失了四大阎罗,定是气得跳脚,今日定会加强戒备,我到时候可顾不得你。更何况,常虞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若是真的要除去我,恐怕是腹背受敌。”

    阿遹还想说什么,却见洛莲九神色严肃,只得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金州,无影派。

    乌云蔽日,阴沉地要下起雨来,春日中憋着惊雷,天空翻滚作响。

    董素晚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床帐,形容枯槁。

    她听得门外有声音,是静嘉吗,来送饭吧,可她并没有胃口,如同一节枯木静静地卧在床榻上了无生息。

    本是最好的年华,年岁相仿的苏英凭借王朗之拥有定武阁的助力,执掌苏家;同为江湖少女的风浅手握昆玉派,在言怿的协助下也日有起色。

    偏偏她什么都不是,偏偏祖父这般对她,这一生就如此归于平凡,没有武功的废人日子,一眼似乎就能望到头,可她并不甘心。

    董素晚抽了抽鼻子,无数的身影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缠绕,是意气风发的王朗之,是睥睨天下的言怿,还是倾城绝色又一帆风顺的苏英,或是那曾经名动江湖的苏菡萏。

    她眼角淌出泪水来,一个门户凋敝的无影派掌门,如今既没有掌门之位,更没有武功,所谓江湖留名的畅想皆是怅惘而已。

    可她才十八岁,不能将好好的年华消沉于此,她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小小无影派的角落,她得想个办法恢复武功。

    只要恢复武功,等她恢复武功,别人施加给她的一切,她定要加倍让他们尝到报应。

    “见过老掌门。”静嘉的声音恭恭敬敬在门口传来。

    “你手中的是什么?”董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静嘉的声音有些慌乱,顿了一下却恭谨地说道:“回老掌门,是定武阁送来的请帖,下个月初十是定武阁少主王朗之与苏家家主苏英大喜的日子。老掌门的那份请帖济桓已经送过去了,弟子把这一份给小掌门。”

    “哼。”董青冷哼一声,“与那群道貌岸然实则狼子野心的人为伍与禽兽何异,不去,给我扔了。”

    静嘉点点头,应了声“是”,又跟董青回禀董素晚近日的情况,见董青走远,便进了门。

    静嘉悄悄推门进来,见董素晚正睁着眼睛一动不动,便说道:“掌门醒了,来,进些汤水吧。”

    董素晚背过身,并不理会静嘉。

    静嘉劝慰道:“掌门这是何必。”

    董素晚说道:“如今他连门都不让我出了,对自己的孙女都这般铁石心肠,在他眼中自己的面子怕是比什么都重要,我为无影派如此,却被他废了武功气力,真是迂腐不堪!静嘉,我不想吃,你下去吧。”

    静嘉将汤碗放在一旁,从怀中抽出一封厚厚的书信,说道:“其实除了喜帖,定武阁的少主听说掌门的事,还将这封信给掌门。”

    董素晚问道:“他如何得知我的事情?”

    静嘉被她凌厉的目光看得一颤,连忙说道:“掌门恕罪,是属下见掌门伤心至此又求助无门,属下想着王少主到底欠掌门一个人情,于是属下便擅作主张。”

    董素晚甩手给了静嘉一个巴掌,怒道:“你这是传出去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吗?”

    静嘉连忙跪倒在地,说道:“其实王少主早知此事,属下对掌门忠心不二,属下可对天发誓。”

    “哦?早知此事?”董素晚拧紧了眉头,问道。

    静嘉似乎面上挣扎,却终是吐露道:“是,是言三公子。”

    董素晚忽地狠厉大笑,说道:“好个言三,若不是他,祖父也不会下如此狠手。”

    董素晚拆开信封,信很简短,不过是几句安慰的客套,又表面愿意帮助董素晚的心意。信封中却另有一本书,上面写了几个字“阳柔指”。

    董素晚拿起书本,神色震惊,说道:“这,这是魔教女弟子多修炼的武功,可不用气力却能将人一击致命,是魔教不传之秘。王朗之怎会有这个?”

    静嘉见了那本书的内容,心中大骇,却也摇摇头,疑惑道:“许是,许是前几年击破魔教分坛的时候,王少主拿到的吧。”

    董素晚将书翻开,又紧紧握住,似乎找到了一丝生机,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棵浮木。

    这可是中原武林的禁术,静嘉不得不有些迟疑,说道:“掌门真的要练吗?”若是董素晚坚决堕入此道,怕是再也难以挽回。

    阳柔指因为不要求气力又可一击制敌,所以璇教的女弟子有半路入教的大多修炼此功,用来媚杀行刺。

    修炼之人会日渐媚态,举止轻浮,又依赖歪门邪道精进武艺。

    董素晚却似乎下定了决心,将书放在枕头底下,又瞪着静嘉冷笑道:“今日的事情,不准说出去。”

    静嘉有些惧怕点点头,见董素晚没有其他吩咐,连忙走出房间带上门,良久,方才唯唯诺诺的静嘉却轻轻地笑了出来,带着些嘲弄与恣意。

    今夜未见繁星,却只有一轮新月挂在暗蓝色的天幕之中,月光银色的光亮清冷照人,有薄云飘过蒙住新月,月色忽明忽暗。

    龟兹城中多屋顶为球形的建筑,洛莲九在建筑间穿梭,身影极快,宛如月光照耀下浮动的薄云飞走的阴影。

    伊稚蔺的府邸戒备森严,高高的围墙宛若城墙,上面有道可供人巡视。

    洛莲九看着一队队人马在围墙上下逡巡,却有些轻笑,伊稚蔺这是紧张得不得了的地步。

    洛莲九轻功了得,从王府旁的白杨树上借力,霎时掠过那高耸的围墙,稳稳当当地落在王府的后园中。

    她身影虽轻巧却闻得几声犬吠,原来这伊稚蔺的护卫们皆是牵着细犬在府中整日的逡巡,不仅是护卫,看起来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定是用部队将她团团围住,难以逃出生天的意味。

    她轻手轻脚地在这后园的花圃中穿梭,飞身上了屋顶,却听得当啷一声响,不知如何牵动了王府屋顶上的陷阱,登时,万箭齐发一般向这屋顶射来,洛莲九反应极快,急忙躲闪,心头不由得一阵恼怒。

    看来对方早有防备在先。

    “快,在那边——”几声粟特语的呼和响起,洛莲九饶是听不懂,也知道大批人马往这边来抓她,霎时间犬吠声与人员的脚步声凌乱不停。

    洛莲九紧紧贴着那屋顶,听着下面人马集合的声音。

    “死了吗?”有人说话。

    “没有,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会不会还在上头?”

    “这机关就是天王老子都得射成蜂窝怎会有活口。”

    “那可是璇教的堂主,杀了四大阎罗的人,怕这个?”

    “上去看看?总得确认了才是。”

    “还是先去禀报大殿下,她应该逃不出这天罗地网。”

    洛莲九听着底下叽里咕噜的话语,她虽听不懂,却知道马上就要有人擒拿她,她虽不怕真刀实枪的打斗,却到底也不想打草惊蛇,毕竟杀掉伊稚蔺才是自己唯一的目的。

    她轻轻吸了口气,掷出一枚石子,啪地向西边打去,那大树一阵摇摆。

    “快,往那边跑了。”

    “快追,千万别跟丢了。”

    “跟上!跟上!”

    洛莲九伏在屋顶上轻笑,闻得人声远去,才飞身往前院方向去。

    而如今伊稚蔺的寝殿被围得水泄不通,看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贸然进去,定是一场恶战,洛莲九武功再高,也断然不会如此冒险。

    洛莲九叹了口气,摸摸怀中的东西,看来只能用另一种方式了。

第96章 谋划:瓮中捉鳖

    鼓乐瑟瑟,羌笛飘扬,葡萄美酒,玛瑙金杯。酒肆的二楼雅室,仍听得见下头热热闹闹的乐曲,欢快异常。

    龟兹国的上将军格日哈神情却严肃,吵闹欢欣的音乐充耳不闻,他盯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打量了半晌。

    洛莲九今日一声灰色的胡服,只做男儿打扮,见屋中围了四五个龟兹大汉,正严阵以待似的瞧着她。

    洛莲九状似无意地瞥了眼四周的守卫,忽而笑着说道:“怎么,上将军英勇神武,小的孤身一人又地处将军的茶楼,上将军还担心不成?”

    格日哈将军看了看四周,打了个手势,那几个人立时点头出去,又恭谨地带好了房门。

    格日哈看着眼前的少年,忽地笑了,说道:“他们说你杀了大王子的表弟,又把那刀眼狼王剥了皮,本将军看来倒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洛莲九笑了笑,仰头喝了一杯,说道:“哦?依将军看那不过是以讹传讹,嗯,确实,世人大多夸大其词,惯爱听信些谣言罢了。”

    格日哈将军大咧咧地说道:“若你有这本事,堂堂璇教堂主缘何来见我,怎么,那伊稚蔺比刀眼狼王还难对付不成?”

    洛莲九对他的冷嘲热讽并不以为意,倒也不卑不亢说道:“禽兽到底只是禽兽,目光浅显又没有脑子了些。”

    格日哈反应了一阵,只觉得这话里有话,旋即吹胡子瞪眼,要拔刀,说道:“你说什么呢!”

    洛莲九面露疑惑,又皱了皱眉,似乎并不理解格日哈过激的反应,她温和地说道:“上将军息怒。小的不过是说些腹诽话而已。我此次来,是想跟上将军,跟王妃合作的。”

    格日哈将军冷哼一声,将刀收回刀鞘,问道:“哦?合作?”

    洛莲九微微一笑,眉宇间英气上扬,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上将军是个爽快人,小的就直言了,小的代表璇教来向上将军合作,为小殿下的前途铺路。”

    格日哈挑了挑眉,表情又严肃起来,说道:“什么意思?”

    洛莲九打了个哈欠,说道:“不瞒上将军,小的嘴笨也不好隐瞒上将军。伊稚蔺这两年一直在挑战我教的底线此人万万留不得,这也是我们教主的意思。然而,因为四大阎罗与他表弟的事情,又让他防备甚重,不好下手。”

    格日哈嗤笑道:“想让本将军去刺杀那伊稚蔺,笑话?”

    洛莲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自然不必劳上将军亲自动手。不过,我昨晚夜探大王子府,发现府上重兵囤积,军备无数,将军您说这该多让龟兹王心慌啊,上将军为大王所宠信,岂不是该为大王分忧才是。”

    格日哈闻言一愣,又看了眼循循善诱的洛莲九,心中便有了计较,却不说话。

    洛莲九顿了一下,看了眼格日哈的神色,又说道:“除此之外,我昨日在大王子的书房里放了些礼物,也算是我的一番好意,所以上将军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好。”

    格日哈饶是脑子再少了些弯弯绕绕,也听懂了洛莲九的意思。

    洛莲九看着格日哈的神情,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大王子府中军备森严,私铸兵刃的消息已然被我传了出去。上将军还是趁早把握机会才是。”

    格日哈凝眉,又松口问道:“你想要什么?”

    洛莲九知道他已然同意,只是嘴角上扬地笑了笑:“不多,伊稚蔺的人头而已。璇教愿意襄助小殿下,上将军知道,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格日哈略一思忖,瞧了瞧洛莲九,终是点了头。

    格日哈与王妃的动作远比洛莲九想象中要快,如此良机不可错过,二人仿佛快刀斩乱麻一般出手迅速。

    先是诸多老臣在龟兹的大殿上怒斥大王子伊稚蔺生活糜烂,龟兹王迫于压力只得遣人探查,怎知不但府中有重兵,更搜到了压胜之术。

    格日哈的亲信大臣立刻将伊稚蔺诅咒父王意图造反谋夺王位的罪名坐实。

    伊稚蔺被羁押入狱,王妃所出的小王子成为新的王储。

    然而,伊稚蔺素来威信颇重,似乎早有准备一般,才在牢中待了两日,就有旧部将其营救出大牢。

    洛莲九带着阿遹在街角的茶水店里,饶有兴致地吃着酥酪。

    阿遹面前的酥酪仍是未动,少年老成似的压低了声音同洛莲九说道:“主子,已找到了伊稚蔺的消息,可要通知格日哈将军?”

    洛莲九咽下最后一口酥酪,说道:“嗯。还有,可有常虞的消息?”

    阿遹摇了摇头。

    洛莲九挖了一口阿遹眼前的酥酪,喂到她嘴边,示意阿遹张口,说道:“如今璇教要支持那个小王子,自然大王子就没了庇护。不过,我倒是不想杀伊稚蔺了。”

    阿遹吞下那口酥酪,又问道:“怎么了吗?”

    洛莲九笑了笑:“阿遹,顺道给右护法传个消息。”

    阿遹点点头,附耳上前。

    龟兹城外,大队的人马围绕着小小的村落。

    洛莲九骑在马上,看着身旁颇为恼怒的格日哈将军,眉毛轻挑。

    洛莲九撇嘴,说道:“这伊稚蔺还真是狡猾,藏在村民中。”

    格日哈在高头大马上,皱紧了眉头:“他素来有威信,村人愿意收留他也不足为怪。”

    洛莲九笑了笑:“不过是几个乡民而已,将军担忧什么?直接进去拿人便是。”

    格日哈听了这话,不由得眉头更紧:“这不仅会打草惊蛇,更何况伤及无辜有损小殿下的威信。”

    洛莲九笑得欢快,徐徐说道:“原来上将军并不是忧及平民性命,而是担忧自己的名誉。”

    格日哈一声冷哼,却说道:“他如今已是瓮中之鳖,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能躲到何时?”

    洛莲九笑道;“既然将军是这个想法,那也不难办。上将军先让您的将士们往后撤,只在四周潜伏把村落包围起来再说。”

    格日哈疑惑道:“洛堂主有何妙计?”

    洛莲九不慌不忙地说道:“我自己一人去即可,总归璇教在平民百姓眼里早是为非作歹的模样了,还在乎什么名誉。”

    格日哈看着眼前的洛莲九,她伸手将束着的冠发披散,模样清丽娇媚,格日哈早就看出她并非少年,却对此举不解其意。

    洛莲九笑了笑:“冤有头债有主,总归让那伊稚蔺死的明白些。不过我有个要求。”

    格日哈问道:“什么?”

    洛莲九说道:“我须得取伊稚蔺的人头回教中复命,还请上将军他的尸体交给我处理。”

    格日哈皱了皱眉,显然有所顾虑。

    洛莲九又说道:“放心,我既杀了伊稚蔺的四大阎罗和表弟,自然他与我与璇教又不共戴天之仇,怎会还手下留情?”

    格日哈笑了笑:“洛堂主说的是,那就按洛堂主说的做吧。”

    洛莲九点点头,加紧马肚,单骑策马向村落走去。

第97章 风殇:有匪君子

    眼前的村庄宁静肃穆得可怕,袅袅炊烟下却带着剑拔弩张一般的意味。

    洛莲九熟悉这里,几日前,她尚在这里受到村人的热情款待,此时的村庄大门紧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里面的村人透过篱笆栅栏看见她,只见一名少女红衣黑发,骑在马上,立在门前,村人警觉地问道:“什么人?”

    洛莲九并没有理会,在一众青壮力的注视中,从马背上一踏,立时飞过那高高的篱笆围墙,落到村子的空地上。

    村人皆是一愣,却闻得一个少年雀跃的声音,说道:“是,是阿九姐姐。”

    闻得此言,村民将手中的弓箭稍稍收起,面色稍许缓和。

    可在他们放下心中防备得刹那,只见长长的红绦带一甩,那少年登时被紧紧缠绕,如同一只羊羔被洛莲九拽到身前,一把金色的匕首抵住了少年细嫩的脖颈。

    “达瓦里——”村人高声呼喊,登时将手中的弓箭拉满对着洛莲九。

    洛莲九轻笑,说道:“各位这是什么意思,想知道你们的弓箭快还是我璇教杀手的匕首快吗,我奉劝诸位莫要乱动。”

    手中的匕首紧了紧,被红绦带缠绕的达瓦里登时哆嗦起来,人群中传出女人凄厉的哭喊:“不,我的达瓦里——”

    洛莲九嘴角勾起,看起来颇为满意似的:“我还不想杀人,只要交出伊稚蔺,你们都不会有事。”

    “我们怎么会知道大王子去了哪里。”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嚷道。

    “我们上哪里去交人?”

    “求求您放过这孩子吧。”

    洛莲九并不为所动,她看着颤抖的少年与跪在地上哭泣的妇人,她并未尝过亲情的滋味,也不会为此而有所感触。

    她挑眉笑了笑:“不知道还是记不得了,不如我来帮你们回忆回忆?”她匕首刀刃往下冰冷的触感在少年脖颈的血管上游移。

    “住手——”青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洛莲九闻言放下手中的动作。

    她瞧着那人,他仍是一身月牙白的颜色,俊逸的面容如切如磋,动作行云流水似银白色的月光流转。

    永远温润如玉的他带着些许怒意,却被干净的气魄遮掩,偏偏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

    洛莲九笑了笑:“想不到景公子也在这里,真是好巧。”

    她笑起来带着几分戏谑的邪气似的,半挑着眉,丝毫没有被窥见卑微行径的羞愧,浑不在意又引以为傲。

    在慈悲又温和的风泠面前,她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个贱(和谐)人一般,在只要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她不在乎任何事情与任何人。

    风泠面容沉静,不理会村人的劝阻似的,他走到了洛莲九面前,徐徐说道:“放开这个孩子。”

    洛莲九又拿起匕首抵在这孩子腰间,却见风泠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指着洛莲九,语气平淡:“放开他。”

    洛莲九看着风泠,看着指在自己眼前的剑尖泛着幽暗的光芒,她笑道:“我记得风家的少主风泠是个不会武功的药罐子,怎么,今日倒是很有勇气,有趣,有趣得很。”

    可是洛莲九并没有打算放人的意味,轻巧地翻了个身,将手中的红绦带一拽,那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少年也被她拽了个踉跄。

    她笑着说道:“我说过了,只要交出伊稚蔺,自然我会放了他,璇教的人素来很讲信誉。”

    “你真的是魔教中人?!”风泠闻言一怔。

    洛莲九笑了笑:“怎么,让风公子这谪仙一般的人物失望了?可惜,贵派做的事情,让我璇教都自愧弗如呢。”

    风泠紧紧握着剑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用他最不忍伤害的那人的模样,说出最能伤害他的话语。

    她犹是如同在梨花海中踏在秋千上的美丽,犹是在玉冰阁里捏着棋子思索眉头紧皱的娇俏,可他终是明白,她不是苏菡萏,不是时常回首在他梦境中的苏姑娘。

    洛莲九并不想理会突如其来的言怿,眼神瞥向外边,格日哈的人还没有放信号给她。

    看起来伊稚蔺仍窝藏在暗处,观察发生的一切。

    他大王子食着百姓的俸禄活到今日,却能眼看着村人为藏匿他而亡,可真是王族的好儿郎。

    洛莲九手中红绦带一送,已然被勒得面色苍白的少年被高高抛到天上,却见红绦带一收。

    缠绕着少年如同赤蛇的绦带倏地放开了少年,少年眼见着要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却被风泠一把接住护到怀里。

    风泠被砸了一下,立时手臂乌青,村人围上他与达瓦里,皆是怒不可遏,领头的壮年人吼道:“放箭——”

    风泠几乎是用掉了最后的力气喊道:“不要——”

    却眼见着刷刷的粗制的箭向她射来,虽然村人是狩猎的好手,但洛莲九身法诡谲,变化飞快,轻松地避开箭矢,“唰”地落到射箭几个青年身前,出手飞快地打晕几人,又踢开身侧举着长刀向她劈开过来的村人。

    不消多时,村中的青壮力都狠狠地倒在地上倒抽着冷气,龇牙咧嘴,洛莲九站在倒地不起的人群中,冲着村落屋子嚷道:“伊稚蔺,一盏茶的时间我杀一人直到你出来为止。难道爱民如子的大王子殿下已是穷途末路还要无辜的乡民为你陪葬吗?”

    村落静悄悄的,只有青壮年按住自己断掉的肢体的痛苦呻(和谐)吟声。

    洛莲九看着地上捂着自己肩膀的汉子,正怒目圆瞪地冲着洛莲九,仿佛即使她是吃人的罗刹,他犹自带着护主的忠义,并不畏惧她分毫。

    洛莲九笑了笑,举起那匕首猛地向地上的汉子的心口刺去。忽地洛莲九听到身后的声响,立时转头调转了锋刃,用力刺入那人的心口。

    她听见刀刃刺入心口的声响,看见鲜血奔涌在月牙白的衣服上蔓延开来,连带他握着剑鞘的手也沾染上了,他带着复杂的神色看着洛莲九,却又有几分释然。

    剑并未出鞘。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她。

    大漠的风沙吹起,显得寂寥肃杀,他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坠落在黄沙里。

    洛莲九难得地愣了神,她虽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可不知怎地心中酸涩难忍,生出悲戚的悔意来,这种感觉刺挠着她的心窝,让她觉得不舒服极了。

    大抵,大抵是因为对方并没有出剑,自己胜之不武,所以自己才格外难受吧。

    风泠抬起沾了血的手,看着她:“阿九姑娘,放过他们吧。”

    最后的最后,他竟然想的还是那些毫不相干的村人,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她极为烦躁。

    洛莲九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若是死了,如何顾得了他们的死活,又与你何干?”

    她瞥见外面红色的信号泛着火光直升入空,想来,伊稚蔺抛下自己的子民,想趁着乱子逃走,却正好落入格日哈的包围中。

    洛莲九凝视着眼前的风泠,最后拼上性命守护着这群百姓的,并不是他们供养的大王子,而是毫不相干的中原人。

    她虽有些感叹却并不认为伊稚蔺做的有何不妥,或风泠的行为又有多高尚似的,在她看来大抵一个是聪明的,另一个倒在她面前的人,愚钝不堪。

    “苏姑娘——”风泠伸出手,朝着她,面容带着苍白的微笑。

    洛莲九蹙眉,不耐烦似的说道:“算了,我答应你,留他们一命。”

    风泠微微喘着气,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他的手仍然用着最后的气力抬起,伸向她:“苏姑娘,那日你在梨花树下的样子,跟小时候用雪球同我玩时一模一样,你笑起来的时候还是那时的样子。那时候,多好啊。”

    洛莲九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眼前这个苍白又温和的少年似乎在同自己说话,似乎又在回忆着什么。

    风泠抬着手,眼神带着渴望的笑意,看着她那张与苏菡萏一模一样的脸庞:“第一眼时我便知道是你,从南宫府到今天,是风家对不住你。”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目光灼灼地看着一动不动的洛莲九,又徐徐说道:“我离开昆玉派,既无颜面对前人的过错,也不想再面对你。在我最想表达心意的时候,我却选择了逃避。”

    洛莲九走进他,面色变得温和,尽力学着苏菡萏的表情似的。风泠凝视着她,嘴角愉悦地勾起,仿若他在寒冷中感到一丝暖意,渐渐弱下的心也变得悸动不已,他笑了笑,呼吸急促起来:“苏姑娘,是你吗……”

    洛莲九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风泠冰冷无比的手。

    “主子——”阿遹的声音传来,见洛莲九一动不动地握着地上风泠苍白而冰冷的手,有些怔愣,却又小心翼翼地附在她耳边说道:“已经将半死不活的伊稚蔺送到右护法的人手中了。”

    洛莲九好似回过了神,点了点头算作知道。她回首将一锭银子扔到了捂着胳膊的大汉身前,说道:“好好地安葬他吧。”

    汉子冷冷地瞥了洛莲九一眼,却又骇于她的气势,收回目光,却并不拿那地上的银子。

    洛莲九也不在乎,叫阿遹跟上,骑着马消失在大漠之中,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于风泠而言,苏菡萏是他世界的亮色,而于洛莲九来说,风泠不过是个有点傻气的陌生人而已。

    一个为他人埋骨在异乡的陌生人。

    仅此而已。

第98章 私刑:酒贴加官

    月明星稀,天幕间月圆皎皎,带着大漠的孤寂与寒凉。

    洛莲九在床榻上并没有睡着,翻来覆去,脑中皆是那人最后倒在黄土间举起冰凉而苍白的手,不知怎地,心下戚戚。

    她并不懂得苏菡萏的心意,苏菡萏可会责怪自己动手杀了风泠?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渐渐觉得烦躁,对于苏菡萏的心思,她洛莲九从来都不懂。

    “主子,还在担心常虞吗?”屋中另一张榻上的阿遹轻轻问道,许是听见她翻来覆去,担忧地出言相问。

    洛莲九悠悠回道:“无事,只是有些睡不着,明日就回璇教了,在这镇甸客栈中将就一下。”

    阿遹回答道:“其实阿遹心中也是不安,常虞还没有找到,左右都是个麻烦。”

    洛莲九愣了愣,这几日一直被风泠的事情乱了思绪,不由得暗自懊恼,却说道:“既然伊稚蔺已交到了右护法的手上,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阿遹闻言,点点头,将脑袋缩到被子里,却仍然竖着耳朵唯恐出了什么事端。

    阿遹的担忧不无道理。

    纸糊的窗子被人戳破,一只小小的竹管伸进来,烟雾袅袅从管中蔓延,不多时,烟雾蔓作一片。

    屋外的人等了会儿,几只寒星镖破窗而入,唰地定在床榻上。

    三个蒙面人对视一眼,进了屋子,却见那两床杯子鼓鼓的,胡乱刺了两下,却没有刀剑入肉的闷响。

    糟糕,原来那妮子早有察觉。

    其中一个蒙面人掀开面巾,正要吹哨示警,却唰地两脚离地,脖子上缠着红色的绦带,宛如一条赤链蛇,将他拉到屋顶上,煞是没了声息。

    另外两个蒙面人对视一眼,立刻飞身向房梁上跃去。

    然而房梁上,并没有人,只余得同伴的尸体,喉咙处一刀见血,汩汩地流淌,月色掩映下煞是骇人。

    外面传来几声鹧鸪的声音,两个人对视一眼,向外撤去。

    常虞立在院中,十多个鹞卫恭敬地垂首立在他身前。

    “本以为她会跟凌彻的人一道走,没想到却是掩人耳目,兵分两路。”常虞心绪不宁,脸上的刀疤狰狞在一处。

    “她人呢?”常虞问道,盯着那两个鹞卫。

    两个鹞卫只是被他看了一眼却打了个哆嗦,回道:“回堂主,没见到。”

    常虞面色阴晴不定,瞥见两个鹞卫战战兢兢的模样,冷哼了一声,说道:“跑不远,就是把这客栈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万不可留活口。”

    “那伊稚蔺?”身侧的鹞卫小心翼翼地问道。

    常虞冷冷地说道:“再调一队鹞卫,一定要在他们进璇教前劫走伊稚蔺。”

    “是。”一众鹞卫领命,四下向客栈进去翻找。

    常虞颇为烦躁,如今办砸了左护法交代他的事情,还赔上了个伊稚蔺,而今之计,只有希望解决掉洛莲九,再用她来反咬一口凌彻了。

    “常堂主别来无恙。”洛莲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常虞讶然,他自恃轻功过人,能在他身前不动声色地接近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洛莲九声音魅惑,徐徐笑道:“我正为找不到常堂主忧心得睡不着觉,还是常堂主善解人意,如今送上门来了。”

    常虞镇定下来,也笑了起来,他极少言笑,如今咧起嘴,蜿蜒的刀疤仿佛将整张脸切成两半:“好巧,洛堂主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常虞打了个呼哨,屋中搜查的鹞卫窸窸窣窣地奔到他身前,将她团团围住。

    洛莲九笑了笑,双手抬起拍了拍,仿佛西域胡姬的舞姿,看起来轻佻又妩媚。

    霎时间大队的紫色衣衫的鹞卫从客栈的大门处涌进来,将常虞跟那一圈蒙面鹞卫困住。

    为首的少年身着白色的衣衫,似乎对见到常虞很惊讶,却拱手道:“常堂主好久不见,可真是巧。”

    常虞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凌护法的手伸到这么长,怎么,我左护法下的事情你也要插手吗?”

    洛莲九满脸笑意,似乎并没有身处重重包围之中,反而带着些看戏一般的戏谑,说道:“溪竹,你来的正巧。”

    白色衣衫的少年摸了摸额前的冷汗,轻咳了一声说道:“洛堂主,我是溪音。”

    常虞似乎不耐,已然下令动手:“既然二位执意与左护法过不去,休得怪我不客气。”

    洛莲九轻轻一闪,常虞的匕首便扑了个空。

    溪音一声令下,紫色衣衫的鹞卫与黑色蒙面的鹞卫混战成一团,常虞手下的鹞卫多是暗杀的好手却不擅近战,渐渐落了下风。

    常虞与洛莲九缠斗在一处,瞥见手下众人的情景,心知不好,身形闪躲便是一动要逃。

    洛莲九反应极快,手中银针翻动,堪堪刺入常虞膝间骨头,又红绦带翻转,拉住他左脚脚踝,常虞唰地被按倒在地,狠狠激起一片沙土飞扬。

    “常虞已被擒获,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洛莲九声音冰冷,一脚踩在常虞的膝窝处,那银针整支没入他的膝盖,痛得他面色苍白。

    鹞卫霎时间停了动作,地上七八个鹞卫的尸体凌乱而冰冷。

    洛莲九将常虞捆了手脚,瞥了一眼常虞的几个手下,对溪音说:“溪竹,你将这几个鹞卫看管起来,到了璇教还有几分用处。”

    溪音没有回答,只是无奈地说道:“洛堂主,我是溪音。”

    洛莲九“哦”了一声,却面色一转,手飞快地在常虞喉中一卡,将他舌尖带着的毒给弄了出来。

    洛莲九看了看溪音,又牵着常虞说道:“我先好生招待常堂主,溪音你一会儿来找我。”

    客栈中一空无一人,店家的尸体七零八落地倒在后厨中,显然常虞的人为了方便下手将其他人除掉了。

    洛莲九将常虞反绑在桌子上,常虞整个人宛如一只羔羊在桌案上动弹不得。

    洛莲九用伙计擦桌子的脏抹布往他口中一塞,顺手拿起店家在厅中记账的账簿,纸张草黄,洛莲九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看着,又静静打开一坛酒水,屋中霎时间酒香四溢。

    “这酒水虽然黄了些,但倒是香气扑鼻,倒也适合你我月下小酌。”洛莲九笑了笑,一双桃花眼笑吟吟地瞧着常虞。

    常虞却不懂那其中的风情,一双牛似的大眼睛怒瞪着她,并不挣扎。

    洛莲九媚笑着说道:“只要常堂主肯按照我说的去做,在教主面前附和我说的话,到时候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堂主。”

    常虞仍旧瞪着她,嘴巴被抹布堵住,要不然定是脏字喷向洛莲九。

    洛莲九倒也不介意,轻轻撕开那账簿,笑了笑:“常堂主,你一个堂主又栖身于廖洺处多年,廖洺贪得无厌,可给过你半分好处?一个堂主,无论谁是护法,又与你何干。我劝你还是聪明些。”

    倏地,洛莲九将一页账簿纸贴在常虞脸上,又一碗酒水洒在那纸上,那草纸霎时间糊在常虞脸上,让他呼吸困难,挣扎起来。

    洛莲九笑了笑:“你要是同意了我的话,就仰起头撞撞桌子,免得我没轻没重,倒像是不给常堂主机会了。”

    常虞虽然在挣扎,却不听洛莲九一句话,毫无向她屈服的意思。

    洛莲九轻轻叹了口气,又漫不经心似的撕着账簿,一张张草纸带着一碗碗酒水,狠狠地糊在常虞的面上。

    她就像在做一个大大的纸扎那般精心,屋中酒香四溢,常虞渐渐呼吸弱下去,却只是抖动手脚,想要挣脱那红绦带。

    溪音走进来便看到这般可怖的一幕,红色衣衫的少女坐在桌子边上,轻轻抱着酒坛,屋中酒香四溢,那身形瘦长的男子四仰八叉地绑在桌子上,面上层层叠叠糊着厚厚的黄色草纸。

    洛莲九看到溪音进来,仰着头笑道:“溪音,处理好了么?”

    饶是溪音见过种种璇教的刑法,见她这般云淡风轻地将一个堂主活活闷死,也是心中不小的悸动。

    溪音稳了稳心神,脑子里开始重新评估这倾国倾城的少女来似的,缓缓说道:“嗯,有几个不懂事的,解决了,其余的关在马厩中。”

    洛莲九笑了笑,解开那桌子上的红绦带,厌恶地闻了闻上面的酒气,又反手收好,轻快地说道:“准备动身吧,争取明晚前回到教中,莫要让凌彻他们等急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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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曲介绍:
武周久视年间,十五岁的少女苏菡萏下山重夺家主之位,名闻天下意气风发之时,围绕她的秘密与诡计却早已展开。烟雨望春双城困,瑾年流光往事沉。从江南云碧到漠北月白,从荒山凉夜到九重之巅,她与他携手走过十年风雨,而秘密的尽头,又是一场风雨。
一句话简介:双重人格少女的江湖复仇之路。菡萏曲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菡萏曲,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菡萏曲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