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81年
“轰隆……轰隆……”
一辆燃煤动力的绿皮火车钻过前方的高陵山隧道，正以五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从天河省省会天都市出发，缓缓朝着山平县方向驶去。
钟白盯着面前破旧小桌板上的大搪瓷杯，上面写着“热烈庆祝1980年平山县大生产活动圆满胜利”的字样，眼神有些恍惚。
钟白从小就对工业充满了兴趣，高考更是以状元的身份考入全国最知名的理工院校——华清大学。
虽然主修的是化学工业专业，但钟白作为一个理科天才并不局限于此，而是真正做到了全面发展。
毕业后一路顺风顺水，从一家化工国企技术部门一名小小的技术员走向技术总监，再被全球500强的一家美国化工企业高薪挖角担任亚太区技术总工，钟白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却毅然回到祖国怀抱，报考了华国工业研究院，并最终被评为年青黄河学者，拥有了国内最年轻的学者称号！
也不知道是系统内谁最先开始喊钟白为“工业天才”这个外号的，总之，在分类名目多得让人足以看花眼的工业研究院里，钟白是唯一一个在所有领域都有所涉猎、并均取得了大成就的学者。
他撰写的数十篇sci论文里，因子高得吓人，甚至还在今天的元旦节特别被最高领导亲自接见，让他继续为国争光，引来不少同行纷纷感叹，自己的人生真的好想重来一次，如果能成为钟白那样的天才就好了！
但没想到的是，就在回到宾馆后的酒宴中，或许是因为今天太过高兴，钟白在众人劝酒之下酩酊大醉，一切还未实现的梦想，都随着他在酒桌上停止了心脏跳动戛然而止。
等他再度睁开眼，就已经穿越了，自己穿越的这个年轻人，也叫钟白，但是……
从火车内的饰物、人们的谈吐，以及这具身体的记忆来看，现在已经不是2019年，而是1981年！
借着对其他乘客的询问钟白才知道，这辆火车是开往山平县的，而在他记忆中，绝对没有这个县名。
难道是平行世界么？
这时候，对面的聊天声音引起了钟白的注意。
“看看，原装rb收音机，就是精致！”
“是啊，比咱们国产的可棒多了！”
钟白不禁顺眼望去，两个男青年对手中一部小小的收音机正评头论足，一副满意得很的口气。
在钟白看来，即使放在这个年代，它也只不过是rb出口到海外的最低端产品。
但，在这个华国工业还极为贫瘠的年代里，即使是最低端的rb工业产品，也让本国人称赞不已。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即使在多年以后国家强大了，但依然有少部分的人没有一丁点儿民族自信心，盲目崇洋媚外。
作为一名工业人，瞬时间一股强烈的使命感涌入钟白的胸中！
华国，在现代工业历史上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好机会！
既然自己重活一次，为什么不抓住这时代的脉搏，在这充满机遇的年代里用自己平生所掌握的知识，让共和国的工业提前进入快车道，甚至独占世界鳌头呢？
现在还是1981年，也就是距离改革开放刚刚不久，全国大地正在邓爷爷的号召下，凝聚人心谋发展，很多行业都是在这个年代慢慢开始萌芽，最终走向辉煌！
从条件上来说，这谈不上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但一定是一个机会最多的时代！
80年代，在全球范围内都是数得上的发展好年代，各种新生事物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破土而出，华国也正是抓住了从80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大潮，经过几十年的积累后，最终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
一股抓住命运脉搏的使命感立刻在钟白胸口油然而生，他犹记得最高领导亲自接见自己时所说的那句话：“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要是早些年在我们国家多一些，那就更好了。”
是啊，可现在自己不就回到了早些年吗？
华国，在早些年已经错过了太多的好机会！
既然自己重活一次，为什么不抓住这些好机会，在这充满机遇的年代里用自己平生所掌握的知识，让共和国的工业提前进入快车道，甚至独占世界鳌头呢？
钟白低头看了看自己重生后那双年轻了不少的双手，默默的在心中说了一句。
“路，在脚下。未来，在这双手中！”
就在钟白还沉浸于思绪之中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同志，请出示你的车票。”
“哦，好的。”钟白下意识摸了摸上衣兜，从里面掏出车票递给列车员，顺带掏出一张叠好的红头纸掉在地上。
钟白这才捡起那张纸打开它，慢慢引发了这具身体的回忆。
“平山县化肥厂：兹有我校化工班毕业生钟白分配前往贵厂报道，请予以接待为荷。此致——天河省化工技术学校。”
前世好歹也是全国第一的华清大学毕业生，怎么穿越后就成了一个省技校毕业的了？
而且分配的工作还在一家县级化肥厂？
不过，回想起醉酒死亡的经历，钟白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县化肥厂虽然小了一点，但对于自己这个工业天才而言，正是重新成为时代弄潮儿的第一步！
将思绪整理完毕，又和邻座的大叔拉了几句家常，一口一个“同志”的钟白才慢慢适应这个年代说话的用词和语气，好在绿皮火车到站了，否则这种尬聊还有点不习惯。
钟白背着背包走下了火车，有些饥肠辘辘的他下意识想找一家肯德基填下肚子，可一看车站外的场景，虽然早已有些准备，但还是内心凉了半截。
车站对面只有一条小街，稀稀拉拉的低矮房屋里除了招待所和一家铁路餐厅之外，再没有其他商店。
地面甚至都还没有水泥硬化，东北风刮起带来的大量黄土扑在鼻腔内，倒是有种前世沙尘暴的感觉。
这山平县自己两眼一抹黑，不但没来过，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县化肥厂在哪里钟白也不知道，想了想只好走向了那家铁路餐厅，见里面还有人吃饭，于是自己也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同志，我买两个肉包子，多少钱？”
“两毛。”女服务员看着钟白的打扮，忽然来了兴趣：“你是省城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钟白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对方，奇怪的问道。
“咱山平县是个农业县，这衬衣在咱这儿可没见过，一看就是省城百货商店里卖的，你这皮肤又这么好，不像是在咱们山平县被东北风吹过的。”女服务员微笑着递上了装着两个肉包子的盘子。
呵，这位眼力倒是挺好，看样子见多识广，钟白立刻问道：“对了同志，请问县化肥厂怎么走？”
“从火车站出去往南，走八百米，再往东，向阳大街走到头，就是县化肥厂了。”
“谢谢。”
就在钟白大快朵颐，吃着皮薄馅多的肉包子之时，旁边桌子上两个中年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王你说说，咱们厂什么时候出过残次品？偏偏这一批新生产出来的化肥检验就是不过关，楚厂长都被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叫去办公室训了好几回了！”
“那可不是！我王天林好歹也当了五年质检科长，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事！但县里面的生产任务不能不完成，要不今年咱们全县农民上哪儿买化肥去？哎，现在只有看明天到了省城天都市，能不能把我那位老师请到咱厂里亲自瞧瞧问题出在哪儿，要不然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火车还有半小时到站，咱可别迟到了，走了走了。服务员，一共多少钱？”
“八毛七！”
望着挎着八十年代初最常见的那种军绿包的两名中年人匆匆离开铁路餐厅，钟白不禁眉头一皱。
难道自己穿越后的第一天，报道的山平县化肥厂就碰到了大-麻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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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泄漏事故
这年头，随着改革开放大潮和从rb、md引入的技术慢慢推广，每个县几乎都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小化肥厂，平山县也不例外。
学过工业历史的钟白知道，这些小企业要逐渐到九十年代中期才会因为污染过大、耗能过重、效率过低而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但在此之前，小化肥厂对于一个县，尤其是一个农业县来说尤为重要。
在物流极不发达的1981年，从外地购买化肥并运输到本地销售，卖出来的肯定是天价，农民们根本买不起，只有依赖本地出产的化肥。
而刚才在铁路餐厅听那两位中年人的口气，应该都是厂里的职工，好像说是这批刚生产出来的化肥出了质量问题，这的确对本地农民会产生巨大影响。
按照服务员的指引，钟白已经走了差不多四十分钟。
没办法，就连省城天河市也只不过有三路公共汽车，这小小的山平县城主要的交通工具，当然是靠自己的11路。
看到前方出现了一排低矮的厂房、耸立的烟囱、门口挂着一块白底黑字“山平县化肥厂”的厂牌，钟白踏入其中，那种前世下基层的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
对于自己重生之后的第一站，钟白自然想要摸清楚它现在的状况。
而作为一个生产企业，想知道它到底是好是坏，最直观的就是去生产一线看一看。
所以钟白进入厂门之后，并没有去办公楼，而是决定先去车间转一转。
这个点还是上班时间，化肥厂的生产基本上都在各个厂房车间里进行。
和大多数书本记载的小化肥厂内部结构相似，钟白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生产车间的位置。
他立刻选了一间最大的车间作为目标走了过去。
虽然是小化肥厂，但钟白也知道进入生产车间必须按照规定穿着，保障安全生产。
眼尖的他正好看到车间门口处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套安全服，门口又没人，于是钟白大大方方的更换一番，又从安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罩戴在脸上，只剩下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缓步走了进去。
刚进车间，隔着口罩的钟白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刺鼻味道！
这股熟悉的氨气味道，立刻让他明白了这个车间生产的是所有化肥种类中用量最大的氮肥。
氨的合成是氮肥生产的核心，而从面前的设备来看，这里应该是合成氨车间，但这股氨气的味道也太浓了一点，钟白立刻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他发现前面的合成塔附近聚集了大批人员，还在大声争论着什么。
看样子发生了故障，在噪音下听不清楚，虽然钟白还是第一天来厂里，甚至连报道手续都还没办，但双脚已经本能的驱使他走了过去。
这时候，一名中年人急匆匆从钟白身边经过，差点没把他撞到！
中年人面色严肃的冲着面前的工人们大吼着：“你们在搞什么？！”
每个人都只敢低下头乖乖听训。
此刻他脸上表情严肃万分，见没人接他的话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娘的，合成氨车间发生泄漏，全系统停车、总入口阀门关闭已经超过一小时，还没找到泄漏点？！”
“莫科长，我们是按照流程进行排查的，但……但现在就是没找着啊！”一名工人带着委屈的声音解释着。
这位大发雷霆的中年人正是县化肥厂生产科科长莫金龙。
这年头的小化肥厂生产设备质量都比较低，出现故障是难免的事儿，泄漏也不是第一回了。
合成氨车间里的工人按说都不是新手，不说专业技术怎么样，至少经验够丰富，但一个小时不但没有修复好，甚至连泄漏点还没有找到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突然被厂里来的人告知管道泄漏长时间无法排除故障，所以本来还在县里参加安全生产会议的莫金龙立刻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一看工人们束手无策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莫金龙盯着那名工人连续反问：“用循环泵给系统升压检查气密性了么？管道易老化部位全都查过了？油污垢层和修理补焊部位查了没？”
听到莫金龙这几句反问，钟白暗暗点头，看来对方还是有些经验，一开口询问的都是泄漏最常见的几种状况。
“都做了，真不知道问题在哪儿，这不就等您回来瞧瞧么？”工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那模样就和受气的小媳妇一样。
“那就再走一遍。”
莫金龙见没问出个所以然，只能耐心带着大家伙儿又开始从头到尾走了一遍泄露检查流程。
钟白则悄悄跟到人群后面，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
这种事故危机处理正好能看出一个厂子里的工人素质，还有生产科科长的应急能力，自己以后要在这里工作，搞清楚一线车间的情况对他来说是必须的。
看着莫金龙快步在各个关键环节重新开始检查，钟白反倒是对这位脾气很大的生产科科长有了新的认识。
虽然嘴里骂声不断，但莫金龙的动作和环节都和书上的流程一模一样，还挺标准的。
钟白在这过程中也一直留意，的确几个重点环节对方都查了，而且也确实没有问题。
不过，标准归标准，但仅仅按照书上的流程就能解决车间泄露原因的话，那也未免太简单了。
莫金龙转了一圈后又回到原地，同样也没搞清楚泄漏原因，这下连他也觉得郁闷，胸口窝着火道：“娘的，今天真是活见鬼了！难道非要大停车全都重新过一遍？”
现在虽然生产线停了，但也仅限于反应塔，如果要做大停车全面检查的话，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必须厂长亲自同意才行，时间也至少需要一天。
更不要说刚刚莫金龙才参加县里的安全生产会议，还没来得及把会议精神给厂长汇报，要是车间泄露事故又要大停车，怕不是厂长的怒火要把他莫金龙给烧死！
“莫……莫科长，不行就大停车吧……”不知道工人里是谁，带头说出了这个心里想着但又一直不敢提的建议。
“停个屁！今天必须查出来！县里安全大检查随时可能来，要是大停车，你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莫金龙猛的一声，把工人们吓得浑身一激灵。
说实话，大家伙儿神经本来就绷得够紧了，莫金龙这一吼更是把气氛弄得人心惶惶。
但莫金龙也知道自己这只是强压，除了大停车检查之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噪音外，没人再敢吭声。
眼看工人们就快崩溃，莫金龙准备去找厂长汇报要求大停车的时刻，突然……
“查这种泄露不用大停车。”
钟白年轻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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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角焊缝泄露
钟白的话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头盯着他。
莫金龙转头看着一身安全服、脸戴口罩的钟白，所有人现在都是这幅装扮，只能看到眼睛，却怎么觉得这小子好像有点陌生的感觉？
“不用大停车怎么查？”
但厂子里最近是进了几个新工人，莫金龙也没有在意细节，而是几乎下意识问出这句话。
钟白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莫科长你刚才走的是标准检查流程，但我认为很有可能是有些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出了问题。”
“哪个地方？说清楚！”莫金龙听对方话没说透，着急追问道。
“角焊缝。”
“角焊缝？你是说角焊缝泄露？”莫金龙听到这个陌生的词语差点没反应过来，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记起书本上的知识。
“是。”
在钟白刚刚亲眼目睹了莫金龙一系列标准检查流程后，绝大部分设备、管道都没有问题的情况下，角焊缝泄露自然成了最大的可能性。
角接焊缝是指沿两直交或近似直交焊件的交线，所焊接的焊缝称为角接焊缝。
这年头的焊接技术当然比不了几十年后，尤其是这种小型县级化肥厂的焊接，更不能同钟白以前看过的现代化车间里那些场面相比。
“哪儿？”莫金龙问道。
“那边。”
钟白已经把疑点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个90度角的管道转弯处，用手一指。
甩下这一句之后，他径直朝着粗大的运输管道一处直角弯走去。
工人们对这个名词极为陌生，因为他们只是化肥车间生产工而不是焊工，只好在钟白屁股后面跟着看。
粗大的管道因为常年使用和磨损，看上去黑乎乎的，转弯处更是看不清楚具体状况。
“磨光机有没有？弄一个过来，再来一瓶无水乙醇。”
钟白蹲下查看了几秒钟之后，已经确定是这里出现了角焊缝泄露无疑了。
“我马上去拿过来！”
一名工人立刻飞奔而去。
几分钟后东西就送过来了，但因为现在处于小停车状态，车间是完全断电的，所以只能从外面接线。
钟白拿起磨光机，这玩意儿他已经好长时间没亲手使用过了，但记忆还在，今天就勉强秀一手好了。
他用磨光机打磨连接部位及周围，很快就打磨出了金属原色，再用无水乙醇擦干净之后，露出了管道表面焊接的线条。
钟白迅速用空气确认法对这里进行了确认，检验结果是……就是这里发生了泄露！
“泄露点在这里，接下来找焊工重新密合焊接就可以。”
钟白的口气没有任何明显波动，将手中的磨光机放下，转头对莫金龙说道。
莫金龙傻眼了，而身后的工人们却围过来发出了阵阵欢呼！
“结果是焊接点出了问题，怪不得我们在反应塔和管道上查来查去都没查出半个屁！”
“这真是神了，他怎么知道的？”
“太好了，终于不用大停车检查了！”
“莫科长，赶紧找个焊工来啊，咱们厂里的焊工不会角接焊的！”
莫金龙这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道：“这……怎么会在这里？这条管道我们年初才大检查过，没毛病啊！”
但想不想得通都要先把焊接做好，恢复生产，于是莫金龙立刻让一名工人去县钢铁厂，马上他们最好的焊工师傅过来！
做完这一切，莫金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娘的，幸好今天解决了泄露问题，要不然真搞成大停车，在县里安全大检查这个风口浪尖上，指不定自己背锅要背成什么样。
说来也怪，角焊缝泄露这么冷门的知识连自己回忆都要好半天，怎么有工人能一眼判断出是这个可能性？
对了，刚才那个工人好像很面生啊！难道是进厂不久的？
莫金龙转头在工人堆里寻找钟白的身影，但哪儿还找得到？
……
实际上，钟白在做完磨光机打磨，判断出泄漏点的具体位置后，就悄悄的离开了车间。
因为他还没在厂里正式报到呢！
这年头，住旅馆都要开证明，眼下人生地不熟的时间又晚了，若是赶不到下班之前报道，把自己的住宿问题解决了，今晚总不能去睡大街吧？
从合成氨车间出来，趁着门口没人的机会，钟白将自己身上的安全服和口罩统统摘下，又把放在地上的背包拿起，走向了厂区远侧的办公楼。
看了看楼下贴着的简陋指示牌，钟白很快就爬上三楼，来到了厂办公室。
俗话说得好：“办公室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拉屎放屁。”
无论在任何一个单位，办公室都是负责对外对内接待工作的。
钟白作为一个还未报道的新人，第一站自然是来这儿先把自己安顿下来再说。
八十年代初任何一个单位的办公室都是其对外门面，不说高档大气上档次，至少基本装修都做得差不离。
但当钟白看到厂办公室房间的时候，内心不可避免的受到失落感冲击。
办公室大门敞开着，映入眼帘的是刷着黄漆的窗沿、水泥地板，以及三张办公桌，其中有两张被并做一块儿，两头分别坐着年纪不大的一男一女正在交谈。
而另外一张大一点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发际线有些稀少，手中拿着一张报纸，不用说这位一定就是办公室主任了。
平时这个点已经没什么人来办公室了，一见脸生的钟白出现在门口，办公桌后那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立刻警惕的盯着他，开口问道。
“这位同志，你找谁？”
对方从声音上听着很年轻，年龄估计也就和钟白差不多。
钟白立刻跨前一步，正准备摸出报到证自我介绍。
不过这时候他却愣住了！
刚才因为视线被挡的缘故，钟白没有看清楚问话那名女性的面孔，这时候错开一个身位正好和对方来了个眼对眼。
咦，这小姑娘长得还挺顺眼的！
站起身来的小姑娘梳着两根麻花辫，身穿一件的确良衬衣，身材倒是有板有眼。
再加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倒是把钟白看得有点不自在，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问你话呢，同志！”小姑娘见钟白盯着自己，脸上有些微怒，加重了语气道：“还有几分钟就下班了，你找谁，哪个单位的？”
钟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回答：“哦，我是省化工技校的毕业生，今天刚下火车，来县化肥厂报道。”
他这话一出，办公室剩下的人立刻放下手中报纸，齐刷刷的朝钟白看了过来！
“省技校毕业生？你过来说话。”
发际线堪忧的办公室主任上下打量了一番钟白，冲他招了招手，口气显得有些不那么和善。
“这位是我们办公室黄兴志主任。”小姑娘赶紧补充介绍。
钟白立刻快步走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显得很镇定，倒是有点和这个年代年轻人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钟白不卑不亢的和对方打招呼：“黄主任你好。”
但黄兴志却没理会他：“叫什么名字？”
“钟白。”
对方的口气显得很公事公办：“报到证给我。”
就在钟白准备把这个年代证明身份最管用、也最权威的那张介绍信交给对方验证的时候，没想到他伸手往兜里一模，竟然摸了个空！
那张介绍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
卧槽，这可是个大篓子！
“不好意思，我报到证可能掉了。”
钟白只好一摊手，无奈的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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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可以
钟白一进门黄兴志就在观察对方，见钟白摸了半天衣兜也没掏出来报到证，本来就有些严肃的办公室主任脸就更黑了。
这年头，一般这个点来办公室的人，都是来找自己办私事儿的。
为啥？
因为有公事的都是上午来，若是没接待任务，下午就是办公室最清闲的时间段。
省化工技校毕业生来报道，打着空手连烟都没买一包不说，报到证还掉了？
这算是哪门子的毕业生？
黄兴志立刻冷漠的摆了摆手：“那你把报到证找到，明天上午再过来报道，我们这会儿要下班了。”
听到“下班”二字，另外两位年轻人迅速行动起来，收报纸的收报纸，放椅子的放椅子，就当钟白是空气不存在一样。
钟白刚才已经检查过，自己身上一共只剩四毛钱，住旅馆是肯定不够的。
于是他马上回道：“黄主任，我今晚没有住处。请先让我报道，分了宿舍后我马上就去找。”
“哪里来的小年轻，还命令我做事？没有报到证怎么证明你是省化工技校分配到我们厂里的？”
这话让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的黄兴志更是眉头一皱，语气冷得和车间里的液态氮一样。
这年头可没什么互联网，各种文书证明的作用更是比前世作用大了n倍，黄兴志虽然语气不善，但意思却没说错。
钟白立刻开始回忆，下车之前他还确认那张介绍信在身上，怎么到了这儿就人间蒸发了？
中途……中途掏过兜的只有在铁路餐厅吃肉包子那一次，想来是掉在那里了！
从县化肥厂到铁路餐厅一个来回起码得一个半小时，折腾完肯定天黑了。
这办公室主任又是一副不见报到证没得商量的表情，怎么办？
这时候钟白正好一眼扫到主任办公桌上那部电话，眼睛立刻一亮，手一指道：“不是有电话吗？可以给我们学校教务处打个电话先证明我的身份！”
还没等黄兴志回答，那名麻花辫小姑娘却忍不住了。
“你这人好大的口气！电话是随便用的办公用品吗？”对方放下手里的扫帚，转身对着钟白一叉腰道：“那是同其他单位联系业务、给县里相关部门汇报的！你当这是你家啊，想用就用？”
这泼辣的模样立刻和刚才钟白看到她的第一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一时间竟然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钟白这才意识到现在还是八十年代初。
要等到改革开放后，落后的通信网络成为经济发展的瓶颈，从80年代中期开始，华国才加快了基础电信设施的建设。
这年头想用个电话，真是难如登天！
“甭和他废话，娟子，明天厂里的会议，你来做会议记录，今天先下班吧。”
黄兴志对小姑娘说了一句，合起报纸就准备走人。
这就把自己晾着不管了？
想想前世的自己在进入国家化工研究院后，无论下基层哪个厂的办公室，对方见到自己不都一口一个“钟工”殷勤得不像样？
在火车上，钟白还想象着自己来到这山平县化工厂办公室报到的第一幕是怎样的场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吃了个闭门羹！
就在大家大眼瞪小眼望着那部老旧的军绿色电话之时，它突然“铃铃铃”的响了起来！
这年头接电话可不是随便一个办公室小年轻就有资格的，黄兴志立刻眼疾手快的将它拿了起来。
“喂，这里是县化肥厂办公室。嗯嗯，廖科长，我是小黄……嗯……”
听到刚才还在自己面前摆谱的黄兴志自称“小黄”，甚至连身板都不自觉的站直了不少，敏锐的嗅觉让钟白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县里面打来的电话。
果然，就听到黄兴志在那不断的“嗯嗯”几句后，眉头就拧成了一股绳，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廖科长，加印材料这事儿我们有设备，但现在没有打字员啊！要不烦请您找一位机要局的打字员过来，伙食补贴我们包，把您需要加印的材料给弄出来行不行？”
但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顿时黄兴志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那……我试试，今晚找人一定给您弄出来！”
挂掉电话，小姑娘娟子立刻主动问道：“黄主任，是县办公室的廖科长打来的吗？”
黄兴志也不管钟白这个陌生人在场了，点点头，阴郁的叹了口气道：“哎，县里明天要召开工业会议，县办公室的打字机坏了，廖科长让我想办法今晚给县办加印300份明天的会议材料。可现在哪儿找打字员去？”
县化肥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在大办公室隔壁也赶上潮流配了一间专门的打印室，还从沪江买来一台打字机，可偏偏没有打字员，平时也就是装个样子撑门面用。
“县办不是有打字员吗？”娟子忍不住反问道。
“没空，廖科长说他们打字员正在给领导打材料，让我们想办法。娟子，我上会和楚厂长喝酒的时候听说你不是在中专培训过打字么，现在能顶上不？”黄兴志突然想到这个，用带着希望的口气问道。
娟子这时候突然有点卡壳：“别听我爸的，我……我就是学了个皮毛，真打字不行的，黄主任。”
这娟子全名楚娟，是县化肥厂现任厂长楚军的女儿，刚刚从中专毕业不久安排到化肥厂办公室工作。
这年头，给子女安排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又是在楚军当化肥厂厂长的情况下，虽然楚娟学的不是相关专业，但好歹也有中专文凭，也算是县里年轻人里学历很高的了，弄到县办公室这种万金油部门也没什么不妥。
“难不成我又要去找机要局老谢要人？”黄兴志听楚娟不接招，心里有些失落：“上一回借了他们那个打字员一上午，我可整整喝了半斤平阳大曲！哎！这个点去借打字员，机要局老谢绝对不会同意！”
就在黄兴志陷入烦恼，整个办公室一片沉寂之时，一直坐在旁边闷不吭声的钟白忽然说话了。
“是用打字机打材料么？我可以。”
钟白的话立刻让几人的目光再度聚焦于他身上！
“你一个小年轻会用打字机？别蒙我！”黄兴志立刻反问道。
钟白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厂里的打字机是什么型号？手提的还是标准台式的？是沪江产的tp320型么？”
这话一出，黄兴志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惊讶之色！
没错，这台打字机正是自己上半年亲自带队坐火车去沪江打字机厂购买的tp320型！
而且钟白口中所说的“手提式、标准台式”正是当今打字机按照大小划分的两种主流称谓，算是非常专业的名词，不懂的人绝对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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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
但黄兴志哪里知道，对于21世纪重生的钟白来说，这tp320型打字机只不过是早已经被淘汰的老古董了。
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各单位打印材料主要都是依靠打字机进行。
但在个人电脑流行之后，打字机的地位迅速下降，直至最后完全被市场淘汰。
2012年11月21日，兄弟(brother)公司在北威尔士的打字机生产工厂宣告关闭，而最后一台下线的打字机作为一个时代的标志物直接进入了伦敦科学博物馆。
换个说法，要是你去问一位2019年的年轻人什么是打字机，估计最多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见过实物。
而钟白则是在业余时间学习打字机工业历史的时候了解到这款经典的tp320型打字机的。
它是80年代初全国最流行的办公台式打字机，市场占有率高达95%以上，而生产它的沪江打字机厂也因为这款产品而崛起，在机关单位、各类企业里名气很大。
钟白稍作回忆，顺口一问，果然是这款tp320，顿时把黄兴志给镇住了。
对于这个黄主任，钟白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他并不在意这个，既然自己立志在这一世要好好提振华国工业，那么县化肥厂此刻就是他的家。
既然单位碰到了麻烦自己能顺手解决，钟白也并不吝惜出手，就和之前在合成氨车间找到泄漏点那一幕的原因一样——无他，干一行爱一行而已。
“对对，就是tp320型！钟白，你真的会用？那就赶紧帮我们把这份材料打出来！”黄兴志这才回过神来，用期盼的口吻问道：“给你算加班，加班费、伙食补贴都有！”
钟白微微一笑：“黄主任，这算不算是同意我报道了？”
黄兴志楞了一下，回忆起刚才自己还让对方拿了报到证再说的事儿，脸上有些尴尬。
不过，和在年轻人面前丢一点小小的面子相比，能解决县办公室秘书科廖科长直接吩咐的大事儿，这就不值一提了。
“报道的事儿后面再说，反正按你所说，是省化工技校毕业来咱们厂里参加工作的，早晚都是咱们厂里的人。”黄兴志打了个马虎眼，此刻的他心里只有赶紧打印材料这事儿。
“好，那带我去打印室。”钟白也不纠缠，他一贯的作风就是先解决工作上的问题。
楚娟带着钟白去了隔壁的打印室，用钥匙打开大门，领他进去。
一台看上去几乎全新的tp320型打字机静静的躺在那里，桌上还有不少灰尘，看上去很久没用了，明显买回来就是个摆设。
现在只有钟白和楚娟两人在，坐在打字机前，她忍不住又小声追问了一句：“哎，你真的会用这玩意儿？”
“当然，我这个人从不说假话，会就会，不会就不会。”钟白老老实实的点头道。
楚娟靠得有些近，身上还时不时飘过来些许洗发香波的味道，这在钟白重生后也算是闻到最好闻的味道了，再加上楚娟身上洋溢的女性青春气息，不禁内心有点波动。
“你靠这么近做什么？”男女大防在这个年代可是大忌中的大忌，钟白尽管有些心神荡漾，但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把自己弄得不清不楚。
尤其现在的情况还正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情况下。
楚娟倒是不在意：“怕啥？我就是待会儿想看看你的打字技术怎么样，我们中专也有打字机，还怕我给你偷学去了啊？”
“那倒不怕，你要是这么短时间内能偷学到，估计刚才黄主任问你的时候，也不会拒绝了。”钟白忽然心思一活，和楚娟开起了玩笑。
“你这人，嘴巴倒是会占便宜！”楚娟脸上一红，有点不好意思，马上转移话题：“也不知道黄主任派小罗去拿材料手稿，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她口中的小罗是办公室里另外一名男青年，名叫罗胜，就是和楚娟对着坐那位，也是一名厂内子弟，父亲是以前的老财务科长。
“一个材料，直接发封email的事儿，还得专门派人去拿手稿，真是太不方便了。”钟白不禁下意识吐槽道。
“什么？伊妹儿？那是什么意思？”楚娟好奇的问道。
“哦没什么，我说的是用加急挂号信。”钟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掩饰道。
“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楚娟一摆手：“加急挂号信那可是寄到省城才用的，你以为咱们山平县是你读书的天都市，条件那么好啊？”
“没有。”提到条件，钟白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咱们厂职工宿舍在哪儿？条件怎么样？”
“就在厂后面，两栋楼，新来的单身职工都是双人间，条件在县里算中等吧。”楚娟对县化肥厂倒是蛮熟悉的：“这活儿可不好干，说不准要加班个通宵，你还想去宿舍睡觉呢？”
“一份材料而已，充其量几千字，打字录入花不了多少时间。”钟白自信的说道：“倒是黄主任没给我分哪间宿舍，我还不知道晚上睡哪儿……”
“切，你这人好喜欢说大话，要是真提前弄完了，不用黄主任安排，我让我爸给你安排宿舍去！”楚娟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你爸？”
楚娟满不在乎的回道：“对啊，我爸就是厂长。你要真有本事，安排个宿舍咋了？”
钟白刚才没注意听她和黄兴志那段对话，一听立刻心里“咯噔”一下，我这是碰到厂二代了？还是厂长的女儿？
“嘻，瞧把你吓得。”就在楚娟觉得钟白有点好玩，准备再多和他说两句的时候，罗胜急匆匆的跑进了打印室。
“文稿拿到了，抓紧时间啊！我去食堂打招呼弄今晚的加班伙食。”罗胜刚扔下文稿，又转身离去。
钟白知道这件事来得及，也没废话，接过文稿立刻马不停蹄的开始工作。
tp320型打字的键盘基本类似于前世标准的电脑“qwer”标准键盘，但采用的是拼音标注法。
不过这对钟白来说不是难题，以他看书过目不忘的能力，很快就回忆起了这种打字机的用法。
稍微呼吸了一口，双手平放在打字机键盘上，看了看材料手稿的第一句“全县第三季度工业会议发言材料”，钟白立刻用噼里啪啦的标准指法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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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办公室?我没兴趣
从一开始看到钟白两只手像模像样的放在打字机键盘上那一刻开始，楚娟只不过觉得这个起手式很标准，和教材上的姿势一模一样，但随着打字声音响起的一刹那，楚娟差点没惊叫出声来！
每分钟80个汉字的拼音输入速度，即使以现在的键盘指法来看，钟白的速度也只能算是适中。
但在80年代初，这个速度简直让楚娟想都不敢想！
那年头，打字机指法还是打字员的专利，一般的人连打字机都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指法。
就算是楚娟的中专老师，也是使用“二指禅”，一分钟能打20个字都算是快的。
但看着眼前的钟白用超过机要局打字员的速度，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这篇洋洋洒洒的发言材料给录入完毕，楚娟张大嘴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当钟白把打印好的一份成稿递给她，楚娟这才回过神来。
“弄好了，很久没有打字，手指有些生疏，要不然还能再节约10分钟的，你拿去复印吧。”
楚娟接过文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拿到办公室主任黄兴志面前的。
“黄主任，他……他弄好了，请你校对一下。”
这种加班，黄兴志本来想着是在办公室呆到晚上十点钟再走，那时候能赶上楚厂长喝完酒回来，“正好”可以让他看到自己为了单位加班的“辛苦”。
没想到手稿拿回来这才不到一个小时，自己甚至连罗胜打来的二两白酒都还没喝完，就弄好了？
黄兴志立刻接过打印后的材料和原手稿细细校对起来。
他越看越心惊，钟白这小子居然真的一个小时内弄好了它，一字不差！
“这小子怎么做到的？”黄兴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我一直在他旁边坐着看，就和机要局秘书差不多，嗯……甚至速度还要更快一点。”楚娟这时候已经有点崇拜钟白了，立刻解释道。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黄兴志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第一天来厂里报道还没定科室，立刻有点坐不住了，心里想着明天厂里开会，一定要想办法把这小子弄到办公室来。
于是黄兴志有些兴奋的一挥手道：“娟子，叫钟白过来！”
楚娟立刻把隔壁打印室的钟白带过来，这时候罗胜也从食堂回来了。
黄兴志拿着手里那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讲话材料，有些兴奋的在空中扬了扬：“小罗，你马上复印五百份，然后立刻给廖科长送过去。”
“好。”罗胜接过材料，正准备离开，又迟疑了一下转身问道：“黄主任，那今天加班的伙食怎么说？我刚才和食堂说了晚上十点做，这会儿才八点……”
“你再给食堂打个招呼，九点弄一桌，正好那时候你回来。”黄兴志一挥手道：“快去。”
“钟白，你今天表现不错，待会儿多吃点。”黄兴志的口气也比一开始和善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一下，等会儿食堂见。”
说完，黄兴志也离开了办公室。
趁着这等候的一个多小时，楚娟热络的开始和钟白聊起了天，和一见面那时的冷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你不是化工技校毕业嘛？怎么打字这么厉害？”
“那都是抽空学的。”
“我看黄主任对你很满意啊，说不定你要分到办公室当打字员，我给你说，打字员这年头很吃香的……”
“办公室？我没兴趣。”钟白摇摇头：“我是学化工专业的，岗位当然要选择和专业有关的。”
开什么玩笑，自己重生一回目标是重振共和国工业，当然要走专业路线了，来一个县化肥厂办公室当打字员？
这可不是他钟白的人生选项。
“怎么？你还不愿意啊？”楚娟感到有些意外，马上劝道：“办公室可是咱们厂里的好科室，权力大，接触方方面面的人也不少，还能和县里各个部门打上交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去什么生产科、技术科，天天和在一线车间累死累活啊？工资补贴还没办公室高呢！”
工资补贴？
听楚娟说到这里，钟白顺口问了一句：“工人刚进厂能拿多少工资？”
“这个你算是问对人了。”楚娟掰着指头开始介绍：“每个月一级工25元、二级工32元、三级工40元、四级工50元……最高八级工，一般刚进厂都定为一级工，实习期半年，半年之后就有奖金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今年好像还一分钱奖金都没发，以前一级工每个月都给发10元的。”
“为什么？”
“好像下半年化肥质量出了问题，销售不好……我也是听说的。”楚娟的声音到这里慢慢变小了起来。
好吧，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听到一级工每个月只有22元工资的时候，钟白心里有些凉凉。
其实这个年代的工人工资，钟白多少有些耳闻。
他曾经看过一篇专门研究沿海地区重工国企工资的文献资料，里面记载1982年的沿海某经济发达省份的一家重型机械厂工人工资的结构。
按级别划分工人的技术水平，并发放不同数额的工资，在这个年代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不过，那家重型机械厂的一级工每个月工资可是31元，整整比山平县化肥厂的一级工每个月25元的工资高出了6元，差不多领先15%!
这当然是由于地区差异引起的，而且山平县化肥厂也只是集体企业，有这个落差很正常。
25元，在2019年能做什么？
点一餐最便宜的某团外卖估计就没了，而在这个年代，却是一个县化肥厂一级工一个月的工资！
经历过一次人生的钟白很清楚，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不管是个人层面，还是国家工业层面，钱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尤其是发展工业的过程中，需要投入大量资金，上一世的历史里，国家在引进外资技术和设备的时候，可没少花冤枉钱。
尤其是国内工业还不发达的时候，国家不得不从rb和md、欧洲那边以不菲的代价购买设备以维持生产。
而这些外汇，都是劳动人民辛辛苦苦一分一厘挣来的！
想想下车后在车站餐厅吃的两个肉包子，才一毛钱一个，不知道要卖多少个，当年才从rb引进了第一条现代百万吨级化肥生产线？
想到这里，钟白不禁有些唏嘘。
自己身上也只有四毛钱了，若是要在这个时代做出点什么来，不论是自己，还是国家，都需要加快挣钱的速度才行。
“怎么样，现在不想进车间了吧？”楚娟见钟白有些出神，还以为他听到这待遇之后已经准备放弃了：“咱办公室属于行政人员，工资可就不按工种来定了，刚上岗一个月就是25元，而且还有许多其他的福利呢……”
钟白楞了一下：“其他福利？”
“对啊，办公室迎来送往的嘛，又负责接待，这些福利很多，你看到黄主任那边的大柜子没有，里面还有很多烟酒，有时候剩余多了也会发给办公室内部人员作为额外福利的。”
楚娟用手指了指那边的大木柜，笑道：“还有其他的呢。像今天这种加班的工作餐，本来要从加班费里扣，但你表现得这么好，估计黄主任肯定用办公室经费包了，剩几个就发给大家，你还能多拿1元钱呢！”
听到这不是规则的潜规则，钟白哪儿还不明白这所谓的其他福利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楚娟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钟白有点哭笑不得，怎么合着自己好像是为了这多余的1元加班费，今天才跳出来客串打字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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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是打字员还是新工人
但楚娟没有告诉钟白的是，车间工人成为骨干后，还能拿到技术津贴。
在见识了钟白刚才惊人的能力，以及他那不同于同龄男青年的谈吐，时不时还冒出几个“新名词”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楚娟潜意识里很希望钟白留在办公室和自己成为同事。
接着楚娟越发开始热情的介绍起在办公室工作的优点，弄得钟白有点招架不住，只好将话题转移。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省城天都市的情况，看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往食堂赶去。
县化肥厂职工一共400余名，其中工作人员300名左右，剩下行政人员大约不到100人，食堂在山平县规模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外面是大厅，一般都是一线工人们用餐的地方。
平时这个点早已经下班没人来吃了，今天却坐了满满三桌工人，一桌子的酒菜，正热闹喧天的边喝边聊着。
两人路过这里，楚娟看到这一幕有些疑惑，不禁自言自语道：“今天没有大生产任务啊？怎么这么多人这个点才吃饭？”
桌上一人正好听到她这句嘀咕，马上站起身来，发现是楚娟，不禁用粗犷的声音来了一句：“娟子，办公室今天又有接待？”
这熟悉的粗犷声音，跟在楚娟身后的钟白立刻听出那人是谁了！
果然，娟子一看对方的脸孔，马上客气的回答道：“莫科长，我们今天不是接待，是加班打印材料刚刚结束，现在准备去吃工作餐呢。你们这是……？”
“哦，办公室加班？难得难得，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些大老粗才加班呢！”莫金龙显然心情很不错：“合成氨车间刚刚检修结束，我带着大家伙儿一起吃饭！”
“合成氨车间检修？不是上个月才常规检修过吗？这是……？”娟子有些不解。
莫金龙当然不会把今天差点有可能酿成大停车的泄漏事故告诉她，打了个哈哈道：“这不县里刚开完安全生产会议么，我想着保障咱厂里安全生产，今天就带大家重新加班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一点小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不过好像生产科没给办公室上报今天加班的计划啊？那这顿饭的费用可报销不了哦，莫科长。”娟子马上联系到了工作制度。
“没事儿，这顿是我们自己凑的钱。”说到这儿，莫金龙顿了顿，看着楚娟身后的钟白，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惜，今天有个技术不错的小年轻没来，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得闲了再去好好问问。哎，你后面跟着那个小伙子很面生，是同学吗？介绍一下啊。”
闻言，钟白心里“咯噔”一声。
因为今天来厂里到现在还没正式报到，办公室主任黄兴志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没报到就先去一线车间处理事故，那不得又掀起一阵波澜？
所以钟白一直躲在楚娟身后，想着低调一点，要是被莫金龙认出来就不好了，没想到对方还是认出了自己。
“哦，这位是……”
“我叫钟白，今天来帮忙给办公室当打字员的。”还没等楚娟介绍完，钟白主动打断了她的话。
说完又给楚娟使了个眼色，楚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非就是还没报到定岗，不好意思自我介绍呗。
“哦，打字员？”莫金龙的语气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是咱厂里来的新工人呢。”
他第一眼看到钟白的身形就觉得和下午那位神秘的年轻人有点像，刚刚又发现对方的眉眼极其相似，还以为就是这小子，但一听楚娟说是打字员就立刻打消了自己的猜想。
这个时代，工厂里分工是很明确的，工作人员做工作人员的事，行政人员做行政人员的事，两者各司其职，无法混淆。
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
这年头，还有下车间懂角焊缝泄露的打字员么？不可能。
就像让他莫金龙这个大老粗去写办公室那种八股文工作报告，就是脑袋抓破也想不出来。
“那莫科长你们慢慢吃，我们先进去了。”见莫金龙不再说话，楚娟很礼貌的说了一句，就带着钟白往里面的小包间走去。
等他俩身影消失了，一名工人小声对莫金龙抱怨道：“瞧瞧，办公室吃个加班餐就得去包间，咱们啥时候有过那种待遇？”
没想到莫金龙瞪了他一眼：“就你想法多！还真当今天这顿饭是给你们的庆功宴？要不是那个不认识的小年轻，我看你们个个儿今晚都要吃苦瓜！今天这事儿，大家伙儿可都给我把嘴巴闭紧点，别说出去！”
“知道了，莫科长。”
被莫金龙借机敲打一番后，回想起今天下午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众人心有戚戚焉，只好闷头吃菜喝酒。
端着酒杯的莫金龙倒是有些意兴阑珊，刚才他从身材和眉眼上看，几乎认为钟白就是下午那个有一手绝活儿的年轻工人了，没想到却是个打字员，心道难不成自己也有看花眼的时候？
……
钟白和楚娟在小包间里又等了十多分钟，罗胜跟着春风满面的黄兴志才过来，把自己的包包往桌上一放，有些豪气的对罗胜说道：“小罗，开一瓶平阳大曲来！”
“好嘞。”罗胜立马出门拿酒去了。
见黄兴志这幅模样，楚娟心里大定，知道事情肯定办好了，赶紧问道：“黄主任，这回廖科长怕是满意得不得了吧？”
“那当然，全县还找不出能在两个小时给他打印出材料的，咱们县化肥厂就做到了。”黄兴志掩饰不住话里的得意之色，又从包里掏出一份剩下的讲话材料，往桌上一放：“一个错别字都没有，廖科长满意得不行。”
刚才，他后面又改变了主意，索性亲自带着罗胜，捎上那打印好的五百份材料直接去了县办公室，送到秘书科科长廖承元手上。
这种加深自己和廖科长关系的机会，怎么会一时糊涂差点错过呢？
廖承元也没想到黄兴志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就把材料印好给送来了，惊得合不拢嘴，脸上当然是乐开了花，对黄兴志感谢的话可没少说，这让小小的县化肥厂办公室主任感觉今天绝对是个好日子。
当问到是哪儿找到的打字员能有这么娴熟的技术，黄兴志骄傲的拍了拍胸脯，说是今天刚刚进厂的毕业生，已经被他相中分到办公室工作了，听得廖承元都有些心动，当场提出能不能借调到县办公室来，打起了挖角的主意。
好在黄兴志这点本分还是知道的，马上拿出厂长楚军作为挡箭牌，心道我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么个懂打字的年轻人，以后让他为我挣面子的机会可少不了，要是真调过去，那不就没得挣了？
但这样一来，原本对钟白第一印象不怎么好的黄兴志，现在的态度算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钟白看到桌上那份材料：“黄主任，这份发言材料，能不能现在让我学习一下？”
刚才为了追求速度，钟白压根儿就没怎么细看，全都在打字和注意是否有错字上了，现在他反而想学习一下这份1981年的山平县第三季度工业会议发言材料。
这份第一手资料对自己摸清楚山平县工业现状很有帮助，也能弥补钟白对当前全县工业发展局面认识的不足，他倒是不放过这些机会。
黄兴志转头看向老老实实坐在位置上的钟白，怎么看怎么顺眼，于是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拿去看。
“小钟啊，这一次你可是给我们办公室长脸了。”黄兴志想了想，笑眯眯的说道：“明儿个我就亲自去找楚厂长要人，把你分到我们办公室来！”
没想到手捧发言材料才刚刚看了两眼的钟白此刻抬起头，望着一脸兴奋的黄兴志，平静的来了一句。
“黄主任，我不想在办公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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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不是待遇问题
本来包间里洋溢着成功的气氛、团结的气氛，但钟白这句话一出口，空气立刻凝固了。
黄兴志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愤怒！
而楚娟则悄悄在桌底死命用手揪了一下钟白的胳膊！
她刚才单独和钟白聊天的时候就听出对方流露出想搞生产，不想留在办公室的迹象了。
但都是年轻人，这意思你单独对自己表达没问题，可要是当着办公室主任黄兴志的面拒绝，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楚娟不愿意看到钟白被黄兴志破口大骂，见他还没吭声，于是主动跳出来帮他解释道：“黄主任，钟白不是这意思，他刚才还问我办公室和工人的待遇有啥不同来着，可能是以为咱办公室明面上待遇没有生产口的高……”
听到楚娟的解释，黄兴志脸色这才放缓了一些，皱眉道：“待遇这种事情，哪儿能是一两句话，一两个数字就能说清楚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哪个刚进厂的年轻人不是削减了脑袋想分到办公室来？”
楚娟听到这儿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把这话题给成功带跑了。
可没想到钟白又来了一句：“不是待遇问题。黄主任，我就是想留在生产部门工作。”
这下连楚娟都不知道怎么帮钟白圆话了，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行，明天厂里会议上肯定会谈到你分配部门的事情，既然你个人意愿这么强烈，那我办公室也不强留，看看你分到哪座庙！”黄兴志气头一下上来了，冷冷道。
这时候恰好罗胜拿着一瓶还没打开的平阳大曲兴冲冲的进门，对黄兴志问道：“黄主任，现在开酒吗？”
“开个屁！我有事儿先回去，你们三个吃，加班费按正常报销！”
被驳了面子的黄兴志冲罗胜吼了一句，抓起自己的公文包，拂袖而去！
罗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那瓶平阳大曲，呆呆的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对楚娟问道：“娟子，黄主任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
楚娟也被钟白刚才的举动整得有些无语，只好朝着他一撇嘴：“这事儿和我没关系，你得问他。”
“钟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一脸懵逼的罗胜只好将酒瓶放下，一屁股坐在钟白旁边的座位上，问道。
钟白无辜的耸耸肩：“黄主任想让我来办公室工作，我没同意，然后就这样了。”
罗胜一惊：“你是不是傻子啊？”
他马上又压低声音道：“刚才我陪黄主任去县办公室给廖科长送材料，廖科长问是哪个打字员这么厉害，黄主任说了你的名字，廖科长甚至都动了把你调去县办公室当打字员的念头，黄主任马上就笑呵呵的拒绝了廖科长，说是要留你在我们厂办公室重点培养！你怎么这么没眼力见，主任亲自让你来办公室工作，你居然当面拒绝了？”
楚娟也忍不住补了一句：“是啊，你说他要是想去其他行政科室也就算了，偏偏他给黄主任来了一句想去生产部门，黄主任这才气得马上离开的。”
“哎……”
两个年轻人不禁同时发出了一声叹息。
新报道的普通人那么多，有哪个让黄主任能当面要的？
这两人要不是家里的关系，也不会直接来到炙手可热的办公室。
可偏偏这钟白就是个死脑筋，你就是不想来，也别当面这样说啊！
两人顿时用一种极其困惑和惋惜的眼神看着钟白。
钟白此时却淡淡的开口了。
“你们觉得我是傻子？不。”
“人，总要有自己的目标。”
“或许你们觉得在办公室工作，又轻松、地位又高，待遇也好，但我不想自己的青春白白浪费在打字和收发报纸这种事情上，虽然它们也很重要，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两人听完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因为黄兴志的离去，一桌子的菜大家也没吃多少，那瓶洋河大曲更是没有开，这顿加班餐就算完事儿了。
离开的时候钟白才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我今晚分配哪间宿舍？”
“得罪了黄主任你还想今晚分宿舍？等明天正式报到之后再说吧。”罗胜不想和这个傻子多聊，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小包间。
钟白又把视线转向楚娟，无辜道：“你不是说今晚能给我安排宿舍么？”
“这话我是说过，但我不知道你要得罪黄主任啊，这样你让我回家咋和我爸说……”楚娟有点无奈，但想了想还是给了个解决办法：“这样，我们厂里招待所有间多余的值班房，平时没人睡，我带你过去先将就一晚上，等明天给你分了宿舍就没事了。”
钟白对这些外界条件倒是不怎么讲究，于是点点头道：“好。”
“毛巾牙刷什么的，自己有吗？”
“我带了。”钟白拍了拍自己的背包。
于是两人来到厂里招待所，因为楚娟是厂长楚军的女儿大家都认识，所以没费什么功夫，钟白就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狭小值班房里窝下了。
虽然条件简陋了点，但有电灯有床、还有个破旧的小衣柜，被褥也是在招待所楼上给拿的一床干净的，钟白总算松了口气。
躺在床上，钟白回想起自己这重生后的第一天，也算是波折不少。
不过，做出不想去办公室工作这个决定，一方面有钟白的坚持，另一方面也有黄兴志这人性格的原因。
看得出来这位办公室主任对上那是相当的卖力，这种人从古至今在哪个单位都有，钟白深深明白近墨者黑这句话，他可不想自己在黄兴志手下，工作几年后就成了个办公室的老油条。
前世他也看过太多从业务口转向行政口的干部，几乎就没有再把专业知识用上的那一天，因为这就像选择两条完全相反的路线，没有交集。
更何况，在他刚刚认真研读那份《全县第三季度工业会议发言材料》的时候，里面还提到了县化肥厂的名字，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儿！
从包包里翻出那份材料，钟白在昏黄的白炽灯泡下再次望向了这一段。
“……提升我县工业产品质量迫在眉睫。以近期出现的县化肥厂磷肥质量不过关，肥力不够引发的问题事件来看，只抓数量、不抓质量不符合当前工业生产的大原则，企业应牢牢把住质量关，坚持用高标准、严要求的态度，努力提升全县工业产品质量，争取年末工业产值再创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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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毛五还行
磷肥，顾名思义，它是以磷为主要养分的肥料，全称为磷素肥料。
合理施用磷肥，可增加作物产量，改善作物品质，加速谷类作物分蘖和促进籽粒饱满；促使棉花、瓜类、茄果类蔬菜及果树的开花结果，提高结果率；增加甜菜、甘蔗、西瓜等的糖分；油菜籽的含油量。
如果用一顿饭来形容三大化肥，那么氮肥无疑是主食，而磷肥，则是桌上的菜肴，钾肥，则是调味料，在现代的农业生产中，三者缺一不可。
在氮磷钾三大元素为主的现代化肥中，磷肥也是产量和用量第二的主打产品。
就此而言，平山县化肥厂也和其他化肥厂没什么两样，磷肥是厂里第二大产品。
但深谙专业知识的钟白却很清楚，磷肥恰恰是三大肥料中最不容易出现质量问题的肥料种类，而县化肥厂最近出问题的却是磷肥，这倒让他有些不解。
偏偏材料上又没把具体问题给说清楚，钟白觉得只有调查了解一番才能知道具体情况了。
这倒不是他心血来潮，而是在车站餐厅偶然听说了化肥厂质量问题的对话、今天又听楚娟隐隐提起厂里的效益因为质量问题下降，没有发放半年奖金之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路，要一步一步走，事，要一件一件做。
万丈高楼平地起，尽管自己有宏伟的长远目标，但若是连一个小小县化肥厂的磷肥质量事故都搞不定，那也谈不上以后为国家做什么大事了。
这年头，国内磷肥的成分几乎都是固定的，基本上都是化学磷肥，少有天然磷肥，成分以过磷酸钙为主。
而国内的生产方法也以酸法为主。
用硫酸、磷酸、硝酸或盐酸分解磷矿,并把磷矿中的钙以钙盐的形式分离或固定。
其中特别是硫酸法，硫酸分解磷矿，将硫酸钙分离后制得磷酸。磷酸是生产高浓度磷肥和复合肥料的中间原料，酸法又称为湿法，用酸法制得的磷肥，常统称为湿法磷肥，想来平山县化肥厂也不例外。
这个流程不复杂，中间环节也没有特别多的技术工艺，唯一的缺点是比较污染环境，但在1981年，这不是主要问题。
钟白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到底这批磷肥的质量问题出在哪里，再加上奔波了一整天，此刻的他有些疲劳，渐渐进入了重生后第一个夜晚的梦乡……
……
早晨七点，迷迷糊糊的钟白就被厂区内的大喇叭音给弄醒了。
开场惯例依旧是一曲振奋人心的《团结就是力量》，这也是80年代初绝大多数工厂内最喜欢播放的歌曲之一，尤其是它那节奏分明，又带有浓重集体主义色彩的歌词，无疑是对每天刚上班的职工最好的激励。
接下来又是每日雷打不动的“新闻报纸摘要”，这年头电视机极少，收音机也没完全普及，对于每天三点一线的绝大多数化肥厂职工来说，它可是了解国家和时事新闻不可多得的渠道。
再加上播音员铿锵有力的声音，竟然莫名的将喜欢睡懒觉的钟白从床上拉起。
“唔……总算有点这个年代的精神头了。”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正式报到的日子，钟白换上一身干净的衬衣，又把皮鞋上的灰给擦了擦，在大衣柜前一块单独“穿衣镜”面前好好把自己打整了一番。
说是“穿衣镜”，其实就是一面简陋的大方形镜子，没有什么复杂的设计，就和这年头的华国工业一样，简单、初级而又直接、实用。
钟白下意识的来到食堂准备吃早餐，却看到排队的工人和职工们手里都捏着花花绿绿的纸片，他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饭票！
自己还没报道，没有饭票，怎么能在这儿用餐？
于是无奈的钟白只好走出厂门，捏着怀里仅有的四毛钱，准备先吃个早餐垫巴一下。
没想到正好在厂门口碰到了楚娟。
“哎，钟白，你大清早的在厂门口晃荡什么？”楚娟看到他，远远的扬起手打招呼。
身为钢铁直男的钟白立刻回怼了一句：“你不也大清早的在厂门口晃荡么？”
楚娟走近撇了撇嘴：“胡说什么呢？我是准备去那家新开的面馆吃牛肉面的，食堂都吃腻了，要不然这会儿我还在睡觉。”
自己正好不知道去哪儿吃早餐，听到这话钟白不禁厚着脸皮道：“什么牛肉面？能带我去尝尝么？我请客！”
那句“我请客”刚一出口，钟白就为自己的阔气而后悔了。
这可不是前世的数百万年薪的高级总工程师钟白，而是重生后身上只有四毛钱的钟白啊！
但楚娟却并不知道钟白恨不得收回最后那三个字，马上高兴的点点头：“好啊，我带路，你请客，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答应？”
说完楚娟就迈开脚步，发现钟白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转头奇怪的问道：“你不是说带你么，怎么不走？”
“那个……牛肉面多少钱一碗？”钟白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
别到时候四毛钱不够，那就丢人丢大发了。
要是成为一个饭钱都付不起而跑单的重生者，估计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
楚娟噗嗤一笑：“你还以为我要敲你竹杠啊？这店是个体户开的，不贵，一毛五一碗！就是有点远，咱们得走一小会儿啊。”
“一毛五还行。”钟白闻言如释重负，立刻跟上了楚娟的脚步。
81年，除了雷打不动的国营餐馆之外，已经有个体户在街道上做早餐售卖了。
虽然个体户最初是个贬义词，在80年代初期，它基本上就是待业青年和劳改犯的代名词，同主流社会格格不入，但偏偏就是这帮人赶上了我国改革发放的第一波浪潮，充实了我国以公有制经济为主的经济成分，为以后的市场经济埋下了伏笔。
听到楚娟提起“个体户”这三个字并无什么瞧不起的意思，钟白倒是暗暗觉得这小姑娘思想解放工作做得还不错。
县化肥厂在城郊，其实距离县城还是有点距离的，只不过习惯了前世大都市的规模，即使走了二十分钟，钟白也没觉得有多远。
两人来到一家新开的牛肉面馆门口，已经有六七个食客坐在位置上。
楚娟坐下后就忙不迭的介绍：“就是这家新风牛肉面，味道很好的，他们家牛肉面汤特别鲜，你尝尝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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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牛肉面引发的点子
“是么？那倒是要好好尝尝了。”被她这么一说，钟白的食欲也起来了，竟然有点期待。
“服务员，我们要两碗牛肉面，大碗的！”楚娟大方的冲老板喊道。
这年头，还没有叫面馆老板为“老板”的，不是像老一辈那样称呼“同志”，就是像楚娟这样的年轻人从大城市学来的叫法“服务员”了。
很快，两碗红汤油亮、菜叶青翠、牛肉厚实的原汤牛肉面就被老板端了过来。
一股浓郁的香气立刻冲入了钟白的鼻腔，他不由得食欲大开，拿起筷子就呼噜呼噜的来了几下，又喝了一口热汤。
不错，的确是挺鲜的！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楚娟看到钟白吃得很投入的样子，嘻嘻一笑道：“比咱们食堂的面条不知道好吃多少倍！听说是秘法熬制的！”
钟白嘴里还含着一大口面，只能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但作为一名化工专家，钟白可不信这原汤是什么秘法熬制，里面显然含有大量味精提鲜。
味精的主要成分是谷氨酸钠，我国的味精产业起步于上世纪二十年代，规模化发展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
现在还只是81年，国内市场上味精很少，除了在大城市和一些地方大型的国营餐馆外，很少有人使用，更不要提一个小小的县化肥厂食堂了。
好不容易才把这口面给吞下去，钟白立即小声给楚娟解释道：“你还相信秘法熬制？其实这里面不过是放了一种化学产品提味而已。”
“切，吃碗面你也能联系到化学产品，我看你是想搞专业想疯了。”楚娟哪里听得进去，摇了摇头继续吃面。
不过，这时候钟白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
对呀，这年头我国味精产业还没有起步，现在这个行业还处于空白期，不正是进入的最好时间吗？
其实在重生之后，钟白也一直在考虑如何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增加收入的问题。
毕竟在经过了这两天的经历后，钟白也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不说以后自己的目标多么远大，如果只是依附于企业，而不是自己拥有企业的话，那么始终无法实现财务自由。
没有财务自由，怎么能谈得上实现梦想呢？这个道理不仅在前世的2019年适用，在这一世的1981年，同样适用！
就拿今天早晨这碗新风牛肉面来说，若是自己没有现金，只有饭票，那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去食堂吃那没有加味精的面条吗？
这个念头一旦迸发出来，就如同黄河之水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甚至连楚娟把面吃干净、面汤喝完了之后，钟白依旧手拿着筷子，呆呆的直视着前方。
“喂！你再不吃这面就成一团了！”还是楚娟的声音把钟白拉回了现实：“难道你刚才只是为了应付我才说这牛肉面好吃的？”
“没有没有，这面好吃得很。”钟白忽然露出笑容，赶紧一筷子呼噜噜吞下大口面条，结果把自己给噎住了。
“瞧瞧你这吃面的样子，哪儿像个省城毕业的技校生啊？比我们县里没来过县城的乡下人还土。”楚娟不禁被钟白被噎着的样子给逗乐了，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刚才在想事情呢。”钟白喝下一大口面汤之后才缓过劲儿来：“你说，要是家里的面条或者炒菜都有这么鲜，你还愿意来这儿吃吗？”
“这不废话嘛，有那味道我还走二十分钟来这儿吃面？你就别瞎想了，家里哪儿能做出来？”楚娟用嗔怪的口气说道。
钟白没有回答，只是在心里想到：当然能，只要你有味精，你做你也鲜！
掏出三毛钱，钟白下意识喊道：“买单！”
老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买什么？”
“哦哦，是结账。”钟白这才反应过来，买单这个词现在还不流行，要等十年之后，港台电影在大陆开始流行，大家才会模仿片中的语气，潇洒的在付钱的时候来一句“买单”。
返回厂区的路上，楚娟打趣道：“你这个人说话好特别，那什么买单我听都没听过，哪儿来的？”
钟白心道我总不能告诉你我是重生的吧，只能含糊的来了一句：“省城天都市听到的，是香江那边传来的方言说法，挺有趣的所以我就记下了。”
他嘴里忽悠着楚娟，脑子里想的依然是怎么样搞一个味精厂的大计划！
钟白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不说，这初始资金从哪儿来就是个大问题。
再加上自己还是山平县化肥厂一名职工，且不说现在社会舆论对个人创业的负面看法，就是这个工厂职工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创业。
因为这是规定，这年头，无论是工人还是行政人员，只要你有“单位”，就算是“单位的人”。
而“单位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做生意的，更别提什么开工厂了。
这年头的工厂除了国有制和集体制这两种最多的制度之外，剩下就是外企和极少数的沿海民营企业了。
在山平县这种地方，连一家民营企业都没有，一直要等到92年邓爷爷南巡讲话，将改革开放进一步推向新高度之后，全国的民营企业才像雨后春笋一样四处蓬勃发展起来。
所以尽管这个念头很好，但要实现它还是有很大的难度，钟白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只好先把这事儿放在一旁。
现在还是先在化肥厂里好好干着才是王道。
走到厂门口，看到从食堂出来的人潮，后半程没有吭声的楚娟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转头瞪着钟白，严肃的道：“怪不得你今天在厂门口说要请我吃面，是不是因为没有饭票，找不到吃早餐的地方呀？”
被点破了自己的小心思，钟白脸瞬间有点发烫：“呃，有这么个原因。不过昨天你帮了我很多忙，还给我找了住处，我请你吃一碗面，这也是应该的嘛。”
楚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我逗你玩的。你这个人很倔强，哪怕是没地方吃早餐，也要装阔气自掏腰包请客顺便填饱自己的肚子，倒是很有趣。呐，我平时都在家里吃的，单位发的这些饭票我也用不上，你拿去吃早餐好了。”
说完，楚娟从衣兜里摸出一把花花绿绿的饭票，伸手递给了钟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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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开会
“多谢。”
“那我先去办公室打扫卫生了。”楚娟说完便转身朝办公楼离开。
钟白看着手中的饭票，不禁由这种一直使用到九十年代初期的特殊凭证联想到了现在的华国工业现状。
计划经济体制正如火如荼的展开，全国上下各地一条心，坚决按照各级计委的要求开展生产，高速奔跑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路上。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单位还是个人，都必须无条件的服从组织的安排。
昨天和办公室主任黄兴志的冲突，完全是意料之外。
这年头，行政人员也就是俗称的干部，和工人之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群体。
无论是职高、高中或者技校毕业生，到工作的厂里报道，身份都是工人。
而只有中专、大专乃至大学毕业生到了厂里，才会直接成为干部。
当然，士兵退伍是工人，军官转业是干部，这和上面是同样的道理。
对于黄兴志昨天要求自己留在办公室工作的事儿，钟白其实并没有当真。
毕竟自己是个技校毕业生，工人的身份是跑不了的，若想要安排到办公室工作，除非“以工代干”。
以工代干指的是以工人的身份，做干部的事，在这个年代除非特别优秀的工人，否则一上来走这条路线是行不通的，而且钟白也没有一开始就远离生产的想法。
无论如何，今天都要尽快把自己去哪个岗位给尽快定下来，否则这样不清不楚的出现在县化肥厂，在这年头要招惹非议。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钟白再一次走向了厂办公室。
黄兴志刚好前一步到，看到钟白大大方方的进门，想着昨天晚上在食堂包间里的吃瘪，没有正眼看他，而是冷哼一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以示他并没有把钟白当回事儿。
但楚娟和罗胜因为昨天的事儿对钟白很服气，这时候已经悄悄的给他腾出一个座位，示意他先坐下来。
“钟白，你报到证今天找到了吗？”黄兴志冷冷的问道。
“没有时间去找，不过黄主任你不是昨天说过‘我早晚都是咱们厂里的人’，等周日放假休息的时候再去找也不迟吧？”钟白立刻引用对方说过的话。
这话黄兴志的确说过，而且还是当着楚娟和罗胜两人说的，显然赖不掉，只能哑巴吃黄连的吞下了。
“等会儿就要召开厂内中层干部会议，按规矩新报道人员的分配也作为一项议题，你就列席旁听会议好了。娟子，你做会议记录。”黄兴志索性当做报到证的问题不存在，一转话题命令道。
“好的，黄主任。”
十五分钟后，厂大会议室内。
县化肥厂林林总总十几位中层干部都到了，各自坐在划分好的座位上，只等副厂长朱宏杰和厂长楚军两人到场，便可开始会议。
两位厂长还没到，中层干部们已经例行开起了小会。
“今天恐怕楚厂长又要发脾气啊……”说话的是原料科科长马子明。
生产科长莫金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发脾气又能咋地？磷肥质量问题还不得靠咱们解决？这事儿已经调查了快一个月了都没找到原因，看来只能等老王去省城请专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莫金龙口中的老王，正是钟白在山平县车站餐厅用餐时候，隔壁说话的那位老王，质检科科长王天林。
按照厂里的职责分工，产品出了质量问题，直接责任人一定是质检科科长。
但王天林怎么查也查不出原因，这不就只能去省城搬救兵了么？
这时候办公室主任黄兴志才手拿茶杯、夹着个笔记本慢慢悠悠的进入会议室。
开厂内会议的时候，这家伙总是习惯性的比其他科长、主任都要晚到，仅仅只在两位厂长之前，以彰显他办公室主任的地位。
大家伙儿对这一幕也已经见怪不怪，不过，当看到跟在黄兴志身后除了平时做会议记录的楚娟之外，还有另外一名陌生的年轻小伙子钟白，不禁纷纷打量过去。
“这小子是谁？”
“没见过，新来的？”
“办公室的？”
科长们顿时开始议论起来，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黄兴志。
要是昨天钟白答应了黄兴志的要求，留在办公室工作，那他这时候毫无疑问会大张旗鼓的隆重介绍一番。
可偏偏这小子不识抬举，黄兴志自然也就没了多说的兴趣，只是在坐下之后淡淡的来了一句。
“省技校的毕业生，今天报道，按规矩上会让领导分配部门。”
听到是技校毕业生，一大半的科长主任们已经对钟白失去了兴趣，那就是工人嘛，工人又进不了自己的部门，事前也没听谁打招呼，估计九成九的可能性下生产车间。
只有生产科长莫金龙一直紧盯着钟白不放，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旁边的马子明立刻问道：“老莫，你老盯着这小孩看啥看？”
莫金龙当然认出这就是昨天晚上去食堂小包间吃饭路过的钟白，心里有些疑惑，但对马子明还是打起了马虎眼：“没啥，看着有点眼熟而已。”
就在这时候，门口响起了交谈和皮鞋声，不用说就是朱宏杰和楚军两位厂长到了，大家立刻停止咬耳朵，正襟危坐的等待两位厂领导入座。
“小朱，这事儿还得靠你多和县里疏通下，我这张老脸是卖不动咯。”脸上已经写满风霜的厂长楚军，坐下之后轻轻的对下首边的副厂长朱宏杰说道。
“楚厂长，以您的资历和名气，县里一定会通融的，我只是个副职，恐怕去找县里也没人当回事。”稍显年轻，只有三十多岁的副厂长朱宏杰脸上带着微笑，但话里话外分明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节奏。
“行了，这事儿待会儿再说。”楚军扫了一眼台下的中层干部们基本上都来齐了，于是提高嗓门一声吼道：“开会！”
楚军是早年从部队退伍后回到山平县化肥厂的，连级干部的他自然是直接担任厂长，这一当就是十五年，所以平时说话做事颇有部队上那一套，就连开会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黄兴志立刻把写好会议议程的一张纸递了上去，楚军看了看，后面临时加了一条“有关于技校毕业生钟白分配一事”是昨天没有看到的，于是立刻问了一句：“这钟白人在哪儿？”
“楚厂长，我是钟白。”一直坐在旁听座位上的钟白立刻起身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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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怎么分配
“哪所技校毕业的？”楚军问道。
“省化工技校，化工专业。”
楚军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下了。
人事权当然是牢牢控制在他这个厂长手里的，不过他表态之前按照惯例先要让其他人发言。
“人教科的意见？”楚军扫视一眼，顺口朝旁边的人教科长尹秀萍问道。
什么办公室、财务科这种就不说了，技校毕业生没有提前打过招呼的，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按照人事规定，技校毕业生应该分配在生产科、原料科、技术科、质检科这几个和生产直接挂钩的科室。”尹秀萍也是老人事了，不用看文件就背了出来。
“老王那质检科不用考虑，需要工作经验才能进，何况现在他自己也一团乱麻。”楚军马上否决了钟白去质检科的可能性。
大家的眼光一下就落在了生产科科长莫金龙、原料科科长马子明、技术科科长单建平三人身上。
单建平摇摇头没有说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技术科是全厂的技术核心，需要的当然是有优秀理论知识的干部，还有在生产过程中出类拔萃的技术工人人才，对钟白这种什么都不了解，才从学校出来的毕业生，不善开口的单建平直接用摇头表示了自己的决定。
剩下的生产科和原料科，按理来说钟白应该是去原料科的。
因为生产科绝大多数都是一线工人，那些初中、没考上中专和大学的高毕业生们都塞进这里，毕竟在化肥厂一线生产经过简单培训后很快就能上岗。
而原料科的技术含量，相比生产科高，而比技术科又低了不少，正好适合各级别技校毕业生一边工作一边提高，从而渐渐明确以后的发展路线。
就在原料科科长马子明正准备开口要人的时候，从一开始就盯着钟白看了半天的莫金龙抢先开口了！
“这个小伙子我要了！”
他这一声吼，立刻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老莫，你们现在不差一线工人，这什么意思？”虽然马子明平时木讷，但自己还没说话莫金龙就抢在前头，怎么说也不符合管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我可算把你给认出来了！”莫金龙此刻也不掩饰：“昨天合成氨车间发生事故，找到泄露点的不就是你小子？”
这话一出，办公室主任黄兴志立刻惊讶的抬起了头！
还没正式报到就去车间上班？这不符合规定！
就在他正准备开口追打这个问题的时候，厂长楚军眉头一皱，不禁望向莫金龙，语气瞬间变冷：“泄露点？昨天合成氨车间出事故了？我怎么不知道？”
在化肥厂这种生产单位里，有事故居然身为厂长的自己不知道，楚军自然要大发雷霆。
昨天那会儿莫金龙不敢在厂里说泄露的事儿，是因为有可能引发车间大停车，上报厂长后果很严重，但今天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事情已经得到完美解决，这还是在质检科科长王天林不在的情况下，而且没有惊动其他部门，毫无疑问是生产科的功劳。
于是莫金龙考虑片刻就把这事儿给提了出来，因为他昨天就看上了解决事故的人，只不过今天才通过近距离观察后知道对方就是钟白而已！
“是的，楚厂长。”莫金龙早就料到楚军会过问此事，马上解释道：“昨天合成氨管道发生未知泄漏，车间按照规定启动小停车，我在县里开会半路赶回来，调查了一番，正好钟白在车间里发现了泄漏点，后面问题得到顺利解决，我正准在会上给您汇报呢。”
听到问题顺利解决，楚军才脸色稍霁：“那就好，这个档口我可不想厂里再出事。”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等等，钟白不是今天才报道分配吗，怎么昨天就去车间上班了？”
一直在寻找机会的黄兴志终于等到了这一刻，马上站起来大声给楚军汇报：“楚厂长，我正准备在会上给您汇报呢！昨天下午钟白来办公室找我报到，但他因为报到证丢失，我暂时没有接收，没想到他竟然违反厂里规定，擅自前往生产车间工作，您得好好处理他！”
黄兴志对生产属于一窍不通的类型，根本不清楚合成氨车间泄露的具体情况，这会儿满脑子只有怎么把钟白弄得越难堪越好，甚至因为报到证丢失不予接收那就更好不过了，所以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你先等会儿。”楚军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上面，转头继续朝莫金龙问道：“泄露事故的具体情况马上说我清楚。”
“是这样的……”莫金龙现在对钟白志在必得，马上绘声绘色的把昨天发生的那一幕给复述了一遍。
当然，工人们和自己一开始没意识到是角焊缝泄露这点莫金龙轻描淡写的带了过去，只是强调自己要求大家拓宽思维，然后钟白就提出角焊缝泄露，最后在自己的带领下圆满解决了这起事故。
“嘶……”听到这里，楚军不禁倒吸一口一凉气！
身为厂长，就算对特别细节的技术不了解，但他好歹知道引发大停车事故会导致多么严重的后果！
而莫金龙的描述也逃不过他的法眼，一定是找不到原因结果由于钟白的提醒最后解决问题，莫金龙今天才在会上对钟白如此渴求，希望他加入生产科！
“这么说，这钟白是个人才啊！”楚军回过神来吐出一句话，算是给钟白的能力定了性！
“那可不！所以这小伙子一定要来我们生产科上班，我看他干不了多久就要成骨干，现在咱基层就缺这种又懂知识又有实践能力的新同志！”莫金龙趁热打铁道。
“老莫你等会儿！”一开始默默摇头的技术科科长单建平突然不干了，指着钟白质问道：“角焊缝泄露，化工专业的技校生真的学过？我上个月才看了一遍技校化工专业的课本，里面没有相关内容，你是怎么发现的？”
身为技术科长，至少从理论角度而言，单建平对角焊缝泄露就比较熟悉了。
他平时也经常加强学习，前不久还刚刚把省化工技校化工专业的课本给重温了一遍，里面哪里有提到角焊缝泄露这种大厂一线工人才能掌握的东西？
于是本着对厂里负责的态度，单建平立刻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听到单建平开口，本来心里有些发慌的黄兴志立刻又感觉稳了不少。
这单建平想来就是一个古怪刁钻的家伙，经常整些专业名词把大家绕得头晕脑胀的，技术科没什么实权偏偏又是个事儿逼科室，平时自己和单建平不对付，但现在对方怀疑钟白的技术是不是蒙的，那就和自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黄兴志立刻来了精神，帮腔道：“他一个刚刚毕业的技校生，肯定是瞎猫碰到死老鼠，蒙的！还是先让楚厂长说说这小子没报到就去车间工作的违规行为怎么处理！”
“钟白，你回答技术科单科长的问题。”楚军的口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大家的目光集中在钟白身上的时候，厂会议室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办公室的罗胜上气不接下气的冲了进来，对楚军喊道：“楚厂长，楚厂长！有人找！”
楚军瞪了罗胜一眼，立刻呵斥道：“你这小子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怎么和你爸差别那么大？没看到在开会吗？让来人去我办公室先等着，我开完会再说！”
“等……等不得，来的是……”罗胜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最后终于贴近他耳朵边憋出一句话！
“县办公室秘书科的廖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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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借调
廖科长？
听到这个名字，楚军楞了一下，马上起身一挥手道：“他人在哪儿？马上带我过去！”
说完，楚军就冲到门口，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话：“你们先等着啊，会议等我回来再开！”
县办的秘书科科长，虽然和自己这个化肥厂厂长一样是正科级，但两者的地位可以用天差地别来形容！
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集体企业厂长，管的就是化肥厂这一亩三分地，但县办就不一样了！
那可是县里的要害部门，上达天听，天天给县领导服务的！
别看秘书科只有寥寥十几个正式编制，但县办所有的材料、文件、发言稿都是从他们那里出，而廖承元也号称山平县“一支笔”，一直是县里的红人！
这种实权部门的科长，就算不怎么熟，但竟然在事先毫无通知的情况下跑到厂里找自己，楚军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厂里又出什么大事了！
毕竟这段时间因为磷肥质量的问题，楚军没少被县里敲打，所以他立刻放下会议，先去见了廖承元再说。
楚军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下楼，远远就看到县办那辆212停在厂门口，而廖承元已经下了车，正在观望着一排排的生产车间，脸色上看不出什么名堂。
楚军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远远的就带着笑容大声打招呼：“廖科长！实在抱歉，我们正在开厂内会议，不知道你今天要过来，有失远迎，还请包涵！”
廖承元见楚军走近，主动伸出右手和他一握，开口道：“这就见外了，楚厂长！是我过来没有提前打招呼，耽误了你们的会议啊。要不，你先把会开完，我再去你办公室谈事情？”
咦？听这个口气，好像廖科长今天心情不错啊！
楚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只想搞清楚廖承元此行到底所为何事：“不用不用，廖科长来一定有要事，还是先去我办公室谈吧。”
“办公室就不用了。”廖承元看了看手表道：“等下我还要去二轻局那边一趟，咱就长话短说了。”
“行，你吩咐。”楚军点点头。
“你们厂里是不是刚来了个叫钟白的年轻人？”廖承元忽然发问道。
“钟白，啊，是！”楚军立刻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刚刚在讨论分配问题的技校毕业生么？
“他人在厂里不在？”
“在。”
“带我过去看看。”廖承元的语气突然带有了一丝丝兴奋。
楚军刚想说我们开会正在讨论钟白的分配问题，但一看廖承元这幅饶有兴致的模样，也不敢打断对方，只好亲自在前面带路，一路来到了会议室。
见大家果然正襟危坐在开会，廖承元倒是很老道的放下身段，先打了个招呼：“我是县办的廖承元，打扰大家开会了啊。”
这里面绝大多数人都知道廖承元是谁，纷纷起身笑着点头致意。
只有号称书呆子的单建平没吭声，不知道这县办的领导突然跑他们会场来干啥。
黄兴志心道这肯定是因为昨天打印材料的事儿让廖科长满意了，这下说不定又有什么新任务要交办下来，那可是自己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啊！
于是黄兴志立刻站起身来给他泡茶，一杯新鲜的黑茶端上来，廖承元这才转头朝楚军问道：“那位名叫钟白的年轻同志在哪里？”
一听这话，黄兴志心里就“咯噔”一下，难不成……？
而钟白听到有人点自己的名，看上去还是个领导，于是马上不卑不亢的站起身来打招呼：“我就是钟白。”
廖承元打量了一番钟白，唇红齿白，形象上佳，还带着点书卷气，这不正是当秘书的好材料吗？
于是心里立刻对他的外形十分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楚军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廖承元究竟要做什么，满头雾水的问道：“廖科长，你找钟白到底是……？”
廖承元哈哈一笑道：“哈哈，你个老楚，平时咱俩来往不多，但你厂里来了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还捂得真紧呐！”
这话更是让楚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楞了一下道：“廖科长，这话又怎么说？钟白今天才来厂里正式报到，我们这会儿开会就在讨论他的分配问题，啥叫捂得紧啊？”
廖承元不愧是经常和县领导接触的科长，用一副谈笑风生的口吻转头望向黄兴志，道：“呵，昨儿个在县里开会，你还半点没提过钟白进厂的事儿，要不是我昨天让黄主任给我帮个小忙，钟白这么优秀的年轻人才就要被埋没了！兴志，你没把昨天的事儿给你们楚厂长汇报么？”
“啊？廖科长，我……”
黄兴志傻眼了，张大嘴巴说了个“我”字，后面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就是再傻，现在也知道廖承元今天专门跑到厂里来所为何事了！
一定是为了把钟白借调到县办秘书科！
昨天自己就感觉廖承元是半开玩笑半当真，自己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原计划是想着今天给楚军汇报后，把钟白以工代干弄到办公室工作的。
但后来因为钟白的倔强让自己丢了面子，他也索性不提这茬，今天还想着怎么让这个不懂事的小年轻吃点教训，没想到这廖科长居然亲自跑到厂里来要人！
“我什么我？黄兴志，有事儿你赶紧说话！”对待自己厂里的办公室主任，楚军可就没对廖承元那么客气了，脸一板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说！”
“那个……楚厂长，昨天您去县里开会，廖……廖科长给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说是要打印一份发言材料……”
黄兴志这下别无选择，毕竟廖承元坐在这里，只能结结巴巴的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不敢有半点隐瞒。
说到最后，黄兴志竟然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细不可闻：“……事情就是这样，我当时以为廖科长只是开玩笑，所以当时就没给您汇报，想着今天开会的时候汇报来着……”
会议室内众人立刻惊讶得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厂里还能帮县办打印材料？真有那么大能耐？”
“不是吧？这小子还会高科技？”
“一个人花了两个小时不到就把县办要的材料给打出来了？怕是咱县里最厉害的打字员也不行吧？”
“这小伙子可以啊！”
“你不废话么？没听到廖科长都说钟白是人才了！”
“小伙子再优秀也不至于让廖科长亲自到咱们这儿来要人吧……”
听到台下的议论出现了各种奇怪的猜测，楚军眉头微微皱起，一拍桌子吼道：“都给我安静点！听廖科长的指示！”
尽管黄兴志刚才已经说过廖承元要人的事情了，但县办的一位实权科长专门跑到化肥厂会议室来当借调一个还没有正式分配的毕业生，这事儿要是楚军不当面听廖承元给自己再提一遍，他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没事儿，这事我昨天说得也不够清楚。”廖承元见到钟白本人后心情大好，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转头对楚军认真的说道：“那今天楚厂长在，我可就当面找麻烦咯。”
“廖科长有事尽管吩咐。”楚军对廖承元的态度自然不敢造次。
“秘书科最近很缺人手，我看钟白这小伙子不错，又有这么强的能力，我就先和你老楚打个商量，把人借调到我们那儿去，下午就上班，手续文件我后面找时间补给你们厂里，你看如何？”
廖承元笑眯眯的对楚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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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各有志
“这个……”楚军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之前在听到莫金龙说是钟白昨天发现泄漏点那件事之后，楚军就开始意识到，这个小伙子有可能是一块宝。
而刚才又听黄兴志介绍了两个小时打印材料，并且得到廖承元的欣赏，甚至主动跑到厂里来挖人的时候，厂长楚军已经可以毫不犹豫的下判断。
这个钟白，绝对是近一年，不，是近几年间来化肥厂报道的最优秀年轻人，没有之一！
不如换一种熟悉的某乎体来看这件事。
能被县办秘书科头天看上，第二天科长上门要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水平？
即使在2019年，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将进入体制内成为一名公仆作为最高目标的时代，这也算是非常有前途的路线了。
而在1981年，这无疑是一个更大、更好的契机！
楚军敏锐的意识到，钟白如果能借调到县办秘书科，工作一段时间后再正式调动过去，这就意味着小伙子把握住了鲤鱼跃龙门的绝佳机会。
不但可以解决他农业人口转非农业人口的户口问题，成为一个城里人，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更高层级领导的欣赏，走上仕途，前途无量！
毕竟，秘书出仕，县办出官，这句话在任何年代、任何地方的华国都成立！
要说从厂里纯技术的角度来看，放走钟白自然是一件非常令人惋惜的事。
可如果换成从钟白个人的角度，让对方去县办秘书科，又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
楚军内心甚至稍微有点惋惜。
从县化肥厂的角度来讲，他当然不愿意钟白走。
尽管他很清楚，廖承元上门要人这事儿已经没得第二个方案，如果自己这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大大方方的答应下来，让钟白记住自己没有阻拦他的康庄大道，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还能念着自己的好，顺便对县化肥厂照顾照顾。
可现在县化肥厂正缺人、尤其是缺能解决问题的人，从刚才莫金龙和黄兴志的讲述来看，钟白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车间，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就这么让他离开，也未免太可惜了一点！
就在楚军思索之际，廖承元见他没吭声，又加重语气提醒了一句：“楚厂长，莫非对我刚才的建议不满意？”
“哪敢，只是这好事儿来得太突然了一点。”楚军挤出一丝微笑，就在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正准备开口同意的时候……
钟白突然走到廖承元面前，平静的问道：“廖科长，借调人员我记得还需要征求本人意见吧？”
“呃，对。是有这么个程序。”廖承元点点头。
这会儿是1981年，不是2019年，借调人员一事还没有现在这样有清晰的流程、规则，很多时候都是定了人再走形式，所以廖承元也就不想麻烦相关部门再单独跑一趟，于是他立刻问道：“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我现在就征求你的意见。”
“我本人的意见是，留在县化肥厂工作。”钟白淡淡的回答道。
廖承元本已经做好了他答应，然后楚军点头，自己就带他上车先回县办秘书科的，没想到钟白来了这么一句，倒是把他给愣住了！
这？！
钟白的话清清楚楚传入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这个新来的技校毕业生，居然当面拒绝了县办秘书科廖承元科长的借调要求？！
每个人心里都只有同一句话，这小子脑子短路了！
在这小小的山平县，从企业职工转变为公仆，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
几乎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昂首进入县办，弄到编制，不仅仅是一辈子的铁饭碗，更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但，钟白居然说他要留在县化肥厂工作？
会议室内顿时骚动起来！
“小钟，你刚才是不是激动说错了，赶紧答应啊！”有好心提醒的。
“钟白，还不赶紧给廖科长道歉？”有出声斥责的。
“这小孩疯了吧？县办，那可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好单位！”有不加掩饰直接开喷的。
但无论四周的人怎么说，钟白依旧面沉如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廖承元，那意思是我的意见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而四周的议论声，顿时让廖承元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只好强打精神又对钟白问道：“借调，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你再确认一遍？”
“我确认留在县化肥厂工作。”
钟白这话一出，廖承元也不可能再问第三遍了。
有一有二，无三无四，再问被拒绝，那丢的可就不只是他廖承元的面子，而是整个县办的面子！
“行，那秘书科尊重你本人的意见。不过你需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不愿意去县办，而是选择留在化肥厂？”廖承元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马上调整心态，转而问道。
“因为人各有志。”钟白见所有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自己身上，脑中好好组织了一番语言才说道：“现在改革开放还没几年，咱们国家的工业基础非常薄弱，正需要发展，我既然在学校学习了相关专业，就应该投身到祖国的工业四个现代化建设中去！”
“可能在别人眼中，县办秘书科是好单位，有前途。但我想说的是，我想踏踏实实的做事，做有关工业的事！”说到这里，钟白的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起来。
这还是他重生这一世之后，第一次将借着今天的机会给他人表明自己的心声。
“可你只不过是一个技校毕业生，在县化肥厂参工只能从一名普通的工人做起。”廖承元听到钟白忽然而来的这番豪言壮语，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年轻人，起点很重要。起点低了，你就算有再大的能耐都没机会施展！去了县办，至少你以后接触的人和事都完全不一样！你错过这次选择，就意味着只能当一名工人！”
钟白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廖承元一眼。
前世，不要说一个县办小小的秘书科科长，就是最高领导，都曾经亲自接见过他！
他深深的知道，华国工业在前世的发展之所以竞争不过那些大国，就是因为底子薄，缺人才。
既然上天给了他一个重生的机会，他绝对不会因此而选择走向另外一条人生道路。
“没有工人，哪儿来的新华国？咱们工人有力量！”钟白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我钟白，此生愿意从一名基层普通工人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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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想去技术科
一个小年轻敢当面对着县办秘书科的科长喊出这番话，说出去估计没人敢信，绝对要笑掉大牙！
但偏偏钟白就说了。
廖承元不得不承认的是，钟白刚才一系列的回答，不但理由正正当当，而且思想觉悟高，当着县化肥厂这么多干部的面，自己根本无从反驳。
好在他也算见识太多没吃过亏的年轻人刚参工时候的豪言壮语，这会儿见钟白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也知道多说无益。
倒是对方有胆识当着自己面说出上述见解，无论怎么说，年轻人那股冲劲和气势是够的。
现在机关里新来的小年轻，哪一个不是唯唯诺诺，说话做事生怕出错，钟白这做派倒是罕见。
不知不觉中，廖承元倒是对钟白开始有些另眼相看了！
但，会说和会做这两者可没有必然联系，让这小子在县化肥厂工作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如果没过多久就泯然众人矣，那钟白也就不值得自己上门借调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过段时间再来瞧瞧也不迟。
想开了的廖承元，语气已经没有那么犀利，而是带着一丝鼓励：“行，钟白同志，工作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那就希望你从一名工人做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实现你提到的目标。”
廖承元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否则在县办秘书科这种重要部门早就玩不转了。
人不轻狂枉少年，这时的廖承元已经对钟白隐隐有了欣赏之意，想想觉得这样也好，以后多留意观察一下这个年轻人的发展，看看到底是不是个人才，成熟之后再调到县办，也是一样的嘛。
廖承元又转头对楚军说道：“老楚，那我就不耽误你们厂里的会议了。”
“哪里哪里，廖科长以后多多指导我们。”楚军见这事总算告一段落，心里松了一口气，回道。
“磷肥的事情你们抓紧处理，县里现在很不满意你们厂里自查的进度，领导压力也很大啊……”走之前，廖承元还小声在楚军耳边透露了这个信息。
楚军亲自送廖承元出厂大门，回到会议室，发现大家已经完全没有了一开始开会时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热火朝天的拉着钟白问长问短。
“还开会呢，都给我端正点！”廖承元一拍桌子，又拿出了在部队里那股威严的作风。
大家这才各自归位坐好，会议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那继续刚才钟白分配的议题，之前说到哪儿了？”楚军冷不丁的扭头问向魂儿都不在的黄兴志。
黄兴志这才反应过来：“啊？刚才说到钟白应分配到生产科、原料科、技术科这三个科室其中一个……”
“楚厂长，小钟他刚才不是表态说要从一名普通基层工人做起么？那咱们这生产科就再合适不过了！”还没等楚军说话，莫金龙又忍不住开口要人了。
实在是这小子昨天发现角焊缝泄露那一手太让自己惊艳，莫金龙可不愿错过这么一个有优秀实践能力的年轻人，虽然不知道他这实践能力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原料科科长马子明在目睹廖承元刚才要人的那一幕之后，也变得主动了许多：“咱们原料科负责原料管理、分配，也是整个厂里生产的第一环节把关，是基层中的基层，不正符合小钟的意愿吗？楚厂长，干脆就把他分配到我们原料科！”
见两个科长都开始急不可耐的要人，楚军一碗水端平，把头转向了技术科科长单建平：“老单，你的意见？”
单建平依旧是那副书呆子模样：“我们科室最近在全力调查厂里磷肥问题的技术原因，小钟虽然优秀，但书上学的和实践差别很大，来我这儿估计也排不上用场。”
他话这算是拒绝了，只不过说得太直了一点，就连楚军听着都有点刺耳。
好歹钟白刚才也是被多人肯定过的，你这么一句话不是拆台么？
于是楚军皱眉道：“你觉得不合适就事说事得了，扯什么磷肥问题？”
这磷肥质量问题本来就是最近一直让厂里上上下下头疼无比的事情，偏偏这单建平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也难怪楚军不爽。
楚军心里基本定下让钟白去原料科那边，原因很简单，这小子的优秀已经表现出来了，真要放生产科这种最基层的地方当一名车间工人，那就真是淹没在茫茫人海中了。
但他表面功夫也要做一下，既然刚才廖承元都问了本人意见，自己不问也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开口道：“钟白，你个人意见呢？”
钟白马上将自己刚才思考的答案脱口而出：“我想去技术科，配合单科长解决厂里磷肥质量问题。”
嘶……
这小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刚刚自己还叫单建平不要再提磷肥问题的事儿，这小子不但提了，还要主动往那个火坑里跳？
楚军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去技术科？这问题可没你想那么简单！厂里已经来来回回折腾一个多月都没找出原因，更别说解决！现在质检科科长王天林已经上省城请化工厅专家去了，你一个年轻人老老实实服从安排就行！厂里的意见是安排你去……”
楚军“原料科”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钟白打断了！
“楚厂长，我一定能找出磷肥质量问题的原因，并且想办法解决它！”钟白自信的说道。
楚军有点无语，怎么这小子今天有点人来疯的感觉啊？
你说你打印材料、找到角焊缝泄露这两件事是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漂亮，但这并不代表你就能搞定磷肥质量问题啊！
楚军就算再不懂专业技术，也知道这次磷肥问题困扰了厂里这帮技术精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解决，又怎么可能被眼前这个刚参工第一天的年轻人解决？
说出去，怕不是要被其他厂的厂长笑话！
“乱点鸳鸯谱！”楚军严厉的一挥手，重重的将自己的茶杯往桌上一砸：“钟白，你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你知道咱们磷肥出了什么问题吗，就敢说解决？”
“从昨天帮廖科长打印的材料里大致知道了一二，但并不详细。所以我想去技术科了解更多细节，以便给厂里排忧解难。”
面对楚军拿出厂长气势吼他，钟白不但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反而抬起头朗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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