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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诡事全文阅读

作者:璟天     禁咒诡事txt下载     禁咒诡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禁咒诡事全文阅读

第一章 枯井

    古术,通天地,法自然,感心念,悟真解。

    远古通灵之人为沟通天地,感悟上苍,修身养性,将人与自然以某种媒介连接,以达到借助天地自然之力强化人自身灵魂力量、意志力量,所创造的一种大道。

    而随着文字诞生,古术得以具象入文之后,便形成了召、毁、炼、附、卜五脉,五脉囊括了“禁咒、法术、咒言、符阵、召灵、医药、炼丹、制器、占卜、望气、祈坛、固体、修念、观天、风水、理命”十六个门类,每一脉各有传承,又相辅相成,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古术体系。

    无奈历史的滚滚洪流,吞噬了无数曾经辉煌一时的花叶,有的早已埋入厚厚黄土,无从考证,有的则顺流直下,开枝散叶,流芳百世。

    古术,也同样几经浮沉,慢慢被同化和消融,走向没落。

    如今古术已独留下一支,自创立之始,便随着创始者漂流外海,落地生根,独成一派,数千年不曾受到世外浊流侵蚀,方能保留着术最原始的形态,绵延至今。

    他们自称为古术一脉,对外人,则自称为山人。而世人则称之为术士亦或者真士。

    ……

    1980年冬至,阳历12月22日,我出生于太湖南岸的江南水乡。

    吴兴,反过来读复兴吴国之意,春秋战国时期吴国乌程更名,后秦统一六国,改为吴兴郡,囊括了今湖城全境、杭城钱塘、宜兴阳羡,之后吴兴之名便一直留存至今。现在是浙省北部湖城市的一个区。

    我老家林子墩便位于吴兴区西南角,东临东月山,全村约五十户人家,不大。

    1989年冬至,同样是12月22日,宜入宅、安床、开光、祭祀、出火、动土、挂匾、入殓、破土、安葬,忌嫁娶、开市、作灶、置产、作梁、伐木。

    冬至,一年中日照时间最短,阴极阳始之日,死日亦是活日,在我们那边素有“熬过冬至到清明,七月十五鬼门开”的说法,这三个皆是一年中鬼门大开,阎王放鬼收人的日子。所以家有生命垂危或者从事危险工作的人,需要特别注意这三个日子,一不小心就会被阎王收了去。

    当然,这只是民间口口相传的说法,至于真实性无从考证。而生活在现代,长在红旗下,接受无产阶级教育的我们,更不会相信。

    我们那边的习俗,这一天要祭祖,八仙桌摆上三荤两素五个菜,馒头、苹果各四个垒起,放在香炉两边。香炉放在桌子东面,坐东朝西拜祭,其余三边各放六个酒杯、六双筷子。

    点燃香烛后,开始倒酒,酒用黄酒为宜,逆时针,每一排从左往右倒,倒满杯子四分之一,每上一次酒需家人祭拜一次,共三次。

    不可将酒杯倒满,不可碰桌椅,不可大声喧哗,香不可燃尽,要最后放到纸元宝中一起烧掉……

    这些规矩繁杂得很,自有家人操持,我向来也只是做个形式,无所谓虔诚不虔诚。先人已逝,总不可能这一天回来吃酒不是。

    我更在意的是这一天的吃食五颜六色的糯米团子,豆沙馅、猪肉馅、肉松馅、芝麻馅,琳琅满目,放入笼屉,用干柴旺火蒸三十分钟。出锅时,撒上黑白芝麻,糯米香混合着芝麻香四溢,叫人口水直流三千尺。

    而且这一天是我生日,父母还会从县城带奶油蛋糕回来,一整年我也只有今天能吃到奶油蛋糕,所以当年的我对这一天有着无与伦比的期待。

    我的父母在江苏做服装生意,是私人老板,就是比较忙,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次,爷爷是村干部,所以家境还算不错。而我,目前在镇上的小学读二年级,我的生日比较小,所以上的是下一年的学,因而我在班级里,比大多数人都大一岁。

    我们村子小,村前村后都熟,在屋子里喊一声,全村的小孩都能聚拢了来。

    我们祭拜先人,吃了糯米团子和蛋糕,十来个小孩便聚在村

    东的荒地上,玩抓土匪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十来个人,选出三个警察,在一定范围内追逐其他人(也就是土匪),碰到就算抓住,土匪必须待在原地不动,如果其他土匪碰到他就算获救,才能继续跑,一个土匪被抓到三次就淘汰,或者跑出指定范围也淘汰。

    这群孩子年纪不等,上下三岁浮动,其中,有两个是我穿着开裆裤就认识的好兄弟,一个叫陈星,比我大两岁,我们叫他陈星哥,一个叫冯源,与我同岁,是个小翻天。

    正好轮到我当警察,兄弟情义,到处是坑。自然揪着好兄弟不放,非得拉他下水。不过陈星哥比我大,速度比我快不少,我没信心,于是就把目标瞅准了冯源,冯源经常在村子里惹祸,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性子很不错。我们都叫他痞子。

    痞子人瘦小精干,像只猴子,个头没我高,但跑起来跟兔子一样。我撵他二十多米,发现越来越远,实在跑不动了,就停下来,他见我不追,哈哈大笑,转过身来边跑边朝我吐舌头,各种挑衅。

    我气不过,大声骂他,让他摔个狗吃屎!

    结果我话音刚落,就听那家伙啊的一声,我一抬头,只见两只无助的手消失在地面。

    我吓一跳,乌鸦嘴也太灵了,但考虑到痞子安危,我急忙跑过去,发现地上有一口和地面一样高的水井,青砖磊成,井口长满青苔,起初被厚厚的稻草覆盖,我们都没发现。也怪痞子出门不看黄历,走了霉运,十几个小孩,偏偏他第一个踩中。

    幸亏没让他去扫雷。

    此时其他人都围了过来,我向下望去,井很深,隐约能看到底下有个人。

    我便朝井里呼喊:“喂痞子,你没事儿吧?”

    痞子颤巍巍的声音飘上来:“我没事,阿翼,下面黑,我……有鬼啊!赶紧拉我上去!”

    我姓林名云翼,大家都喜欢叫我阿翼,显得亲近。不过痞子这声儿可不亲近,听着像鬼片里喊魂,飘飘悠悠,怪人。

    痞子天生胆小怕黑,与他皮糙肉厚又经打的特质截然相反,动不动就喊有鬼,我们都习惯了,一阵哄笑,便聚在一起讨论怎么把他弄出来。

    我提议找一条绳子把他拉上来,大家一致同意,就开始找寻绳子。

    好巧不巧,我在距离井四五米的草地里摸出来一条沾满了泥土的草绳,看看挺长,就立即招呼其他人过来,我慢慢把绳子放下去,其他人则在我身后握着绳子。

    我一边喊着让痞子抓住绳子,一边感受那端的力道,很快,绳子一沉,一股力就传了过来,我立即招呼其他人用力拉。痞子在下面吓破了胆,一个劲地喊快拉快拉。

    我们所有人喊着号子:“1、2、3,拉!”

    第二遍没喊完,突然听见啪一声,绳子在我身后断裂,力瞬间没了,其他人受惯性一个趔趄,瞬间人仰马翻,而我还握着绳子,那端骤然一沉,我力不够,连人没带鞋,以倒栽葱的形式掉进了井里。

    伴随着两声惨叫,我砸在了一坨软绵绵的东西上面,痞子在我屁股底下直哼哼。

    井下乌漆墨黑的,弥漫着一股子潮湿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顶上洒下来的一点点光线早没了踪影,我站起来,然后把痞子也扶起来,他被我压得直哼哼,费半天劲才爬起来。

    痞子满腹怨言:“云翼,怎么搞的,再讲义气也不用亲自下来陪我啊!”

    我气不过,愤愤道:“绳子断了,能怪我吗?”

    陈星哥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喂喂,你们俩都没事吧,这条绳子太烂,我们去找大人拿好的绳子救你们!别急啊!”

    说罢,上面的人就一哄而散,留我们俩个孤零零地呆在井底。

    我自然不着急,我胆儿大不怕黑,反正早晚会有人救我们出去,摔下来的时候也有人垫背,不至于一身臭泥,就是鞋子被泥巴糊住,给落在井口了,虽然脚下是

    掉下来的稻草,但是脚底板还是凉飕飕的。

    不过痞子可就不好受了,摔了一身泥不说,还巨怕黑,抱着我的脖子瑟瑟发抖,像只受惊的小鸡。

    这边离村子很近,不过五分钟,就有人带着大人跑了过来,我满心期待地等待着绳索落下来。

    结果听见外面这样的对话:“好像就是这儿,他们掉井里去了……咦,井呢?”

    “嘿,陈星,你没搞错吧,这儿哪有井啊!”

    “不对啊!明明刚才看见有个井的!”陈星哥急了,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我顿时也急了,怎么会没看见呢!于是我开始大声喊叫起来。

    我的声音在井底久久回荡,然而上面的人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

    大人说道:“我在村里住了三十多年了,也没听说过这儿有个井啊!你们别记错了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显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大人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们在附近再找找!”

    然后有人招呼其他孩子去叫我和痞子的家里人。

    我在下面嗓子都快喊哑了,井外的人却仿佛隔世一般,一丝不闻。

    痞子更吓得牙齿打架,神神道道地说:“我说吧,有鬼!咱俩要完!”

    这个时候,我脊背上的寒毛才开始一根根竖立起来,难不成真遭了鬼了!

    突然,井底下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呜之声,痞子瞬间被吓得哇哇大叫,已然语无伦次,一个劲地往我身上爬,我也被吓得不轻,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差点跟着跳起来。

    但是发梢的颤动让我瞬间清醒过来,这不是鬼哭,是风声!

    好在我受无神论教育比较深刻,不相信鬼神,此刻也是瞬间恢复镇定,学着电视里舔了一下手指,放在空中,果然感受到右边有一丝丝凉意袭来。

    冬日的风,冷得刺骨。

    然而刚才难以解释的情景却始终徘徊在我脑海,不停地冲击我的世界观。

    我突然想起来口袋里有一盒点鞭炮用的火柴,还有一盒大红鹰擦炮。急忙将火柴掏出来,划着,微小的火苗瞬间将井底照亮。

    有时候在黑暗中感受绝望的时候,一丝光亮真的能给人带来无穷的希望。

    我手中微弱的火苗刹那间驱赶走了恐惧,温暖了我们俩的心灵。感觉自己就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不过小女孩看到的是填饱饥饿的美味,而我们看到的是出口!

    没错,真的是一个出口,一个黑黢黢的洞,到我胸口,从火苗的颤动来看,洞里面确实有风。有风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洞通向外界!

    我对痞子说这里能出去,痞子不信,不敢进去。

    我不管他,直接低头钻了进去,见火柴快要燃烧完了,就又点着一根,用手护着。

    痞子带着哭腔说别丢下他,也跟着钻了进来,一只手还勾着我的裤腰带。

    这个洞羊肠一般,弯弯扭扭,直径也在慢慢变大,不过好在没有分叉,有的地方有碎石散落,似乎还能看到工具的痕迹,像是有人开凿过。

    一般井底都通地下水,也许这个洞就是通水源的,只不过年久,水位下降,就成了岩洞。

    到了后面我们已经可以直立行走,这个时候火柴也用到最后一根。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点亮光闪烁,我大喜,拉着痞子让他看,痞子见了也顿时喜笑颜开。

    没错,我们快出去了!

    我们俩扔掉燃烧殆尽的火柴冲着亮光一路小跑,眼看着亮光越来越近,突然周围空间骤然变大,我们出现在一个卧室大小的底下内室中。

    这才发现亮光并非阳光,而是来自这内室四个角落燃烧的蜡烛!烛火竟然是雪一般白色!

    而内室的中心,静静地躺着一尊硕大的石棺!

    这是一间墓室!

第二章 石棺

    石棺如一块方形的豆腐,棺盖严丝合缝,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纹路有手指一般粗,像文字,又好似各种千奇百怪的动物,图案向地面蔓延,至石棺周围的半米,形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图案。

    地面上的雕刻以石棺为中心,向四个角放射出一条线,末端刻了一个圆,白色的蜡烛正好坐落在圆的正中心。

    整个地面就好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然而我根本没心思欣赏,那是一尊石棺,里面躺着的是腐化多年的死人!

    我不是杀手,也不是法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骚年!任我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与死尸共处一室的恐惧。

    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流向脸颊,又顺着脖子流向衣领。

    然后是眼泪……

    我身后的痞子干脆把头埋在我背部,身子抖得像筛糠。

    身后有风呜呜地吹,寒冷刺骨。

    我大气不敢喘一声,站立了约半分钟,心里不停地打着退堂鼓。

    但墓室另一端的通道吸引了我的注意,那个通道很短,大约二十米左右,所以我能清楚地通过通道看见外面的花草。

    我心中狂跳,二十米的距离,一个冲刺就到了,问题是我们要经过那个石棺,石棺占了整个墓室地面的四分之一,我们经过石棺必然会与石棺做一次亲密接触。我打心底里排斥和不愿。

    我总感觉这个墓室有点诡异,特别是覆盖在上面的雕纹。

    不不不,这就是一死人棺材,不要怕!不要怕!

    我不断地给自己打气,痞子已经吓得不成样子,我只能带着他走。

    “痞子,前面就出去了,一会儿我们冲!”我对痞子说道。

    痞子没回音,我就当做默认了。深吸了两口气,定了定神,拉着痞子做冲刺状。

    紧接着双脚一蹬,结果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拉力,我手一松,直接脱开了痞子的手,摔了个狗吃屎。

    我神经紧绷,不顾疼痛一下子跳起来,回头怒瞪痞子。

    结果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痞子双目呆滞,失神一般,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全身都软绵绵的,他走到石棺前,正对着石棺扑通一声跪下。

    我大惊失色,压着声音问痞子,你在干嘛!

    没有半点反应,我急得泪流满面,眼见痞子昂着头,眼珠上翻,然后双手合十,朝石棺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口中还念着晦涩难懂的语言,不是普通话,也不是本地的吴语。

    我脑袋一片空白,跑过去拉痞子,道:“快走啊!你到底在干嘛!别吓我啊!”

    然而痞子力气大得惊人,如同镶在地上,任我使出吃奶的劲,也纹丝不动。

    我突然想到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人被鬼附身之后的样子,和痞子现在的模样差不了多少!

    不会吧,这世界真的有鬼吗!

    冷汗像清晨的露珠,布满了我的额头和脊背,寒风吹上来,冷得我寒毛像冰棱般直立。一直坚挺到现在的腿,也终于禁不住恐惧的侵蚀,开始打起摆子。

    出口就在眼前,我想跑,但是我不能丢下痞子,他是我铁哥们儿,拜过把子那种,我们之间的关系比铁还坚固。

    但我又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像个智障一样一边磕头一边喃喃自语。

    鬼附身?不敢

    想。

    要想出去,我必须要让痞子清醒过来,于是跑到他前面,在他抬起头的时候,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刮子,扇的他两边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然而没有什么效果,于是我又去掐他人中。

    这一掐倒好,痞子上翻的眼睛一下子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愤怒和凶历,仿佛要吃了我一般。吓得我一下子缩回了手,连连倒退。

    突然痞子瞬间暴起,朝我扑了过来,我大叫一声,想退,却被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两人抱在一起,在地上连番翻滚。痞子张嘴一口咬住了我的肩膀,咬合力赶得上一只野狗,疼得我哇哇大叫,想要把他推开,但是痞子的力气却大如老牛,手臂死死钳着我,骨头咯咯至响,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我们俩连滚数圈,两人的头一下子同时磕在石棺上,我整个人瞬间头晕目眩,世界都在旋转。

    此时的痞子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突然松了口,退回到石棺前,又是一个劲地磕头和念念有词。

    我也是缓了好一阵才起来,脑袋疼得嗡嗡响,瞧见痞子又在傻模傻样拜,气不打一处来,凭空生出了几分胆气,大骂了一句:“我xx妈”

    直接朝痞子扑了过去,痞子刚磕完一个头,被我一下子扑到,骑在了身上。我也不客气,直接拳头招呼!

    我和痞子现在虽然像俩裤腿一样好,但是以前也是一言不合就干架的主儿,互相知根知底,也算是不打不拜把。

    所以我下手也没有顾忌,不会感觉良心难安。

    突然,墓室陡然一黑,四个角落的蜡烛同时熄灭了。

    我手举在半空,瞬间一股寒意就顺着脊梁骨冒上来,一下子浇灭了我熊熊燃烧的小火苗。

    这个时候痞子也不反抗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骑在他身上的我感觉到一股子寒凉从他身体里冒出来,就好像冰箱里吹出来的冷气,顺着我的手臂就滑了上去。

    我浑身鸡皮疙瘩林立,一动都不敢动。

    咯!

    一个沉重但刺耳的声音骤然在黑暗中响起,令人牙酸,那是两块石头摩擦的声音!

    这里哪儿有石头,不就是石棺吗!

    我吓得头发直竖,拉着痞子就往角落里面缩,好在这个时候痞子像个死人一样,被我一拖就动了。

    是什么玩意儿在推石棺的棺盖?还是……石棺里面的家伙要出来!

    喘气的声音,像野猪,像老牛,从石棺的位置传过来。石棺那边定然有什么东西!我此时的脑袋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去判断拿东西是什么,反正跟棺材有关的除了死人还会是什么?

    又是一声,这个声音粗重浑厚,夹杂着一股子腐臭的气味,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墓室,那味道,就如同整个人掉进了垃圾堆。我的肚子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就吐了,两边腮帮子酸得人喉咙不停蠕动。

    呜呜……

    有什么东西在哭,这回真的是哭声!在整个墓室里回响,我听得真真切切,而且不止一个,仿佛是数个妇女在四周抽泣,呜呜咽咽,此起彼伏,整个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将墓室化作冰窖。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骤停了,眼泪如决口的堰塞湖,哗哗地往下流,但是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要死了!要死了!到底是什么

    声音啊!

    吧嗒!吧嗒!

    好像是人赤脚跳跃的脚步声,有节奏,脚上似乎还沾了液体,起初忽远忽近,后来渐渐地逼近了我,那脚步声带领着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见,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豆大的汗滴如雨落下。

    恐惧随着血液彻底充斥了我的全身,我捂着耳朵不愿去接收周围的声音,咧开嘴呜地一声想哭,又马上把自己捂住了。

    也许这就是真正的恐惧,远比被父母训斥的那种胆战心惊,来得更加凶猛,就如同一只利爪,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心脏,恣意蹂躏,让我的全身都为之凝固。

    后来的我遇到过无数比此时更加恐怖强大的鬼怪,甚至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过,但是我从未再次感受过这一天我所经历的恐惧,这种恐惧如同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窝子上,甚至后来我回忆起来,心脏依旧会传来隐隐的战栗……

    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死死掐住,这只手干枯如柴,冰冷如霜,好似那冬天的冰柱,冷得我一个激灵,锋利的指甲如同鹰爪一般则直接刺穿了我的皮肤,疼得我浑身打颤。

    我整个人被提了起来,我想要叫喊来发泄心中的恐惧,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瞬间,就感觉到一股子窒息涌上大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

    我曾经好奇电视里上吊自杀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在这个时候,算是充分体验了一回,那种窒息,大脑空白,两眼金星的感觉。

    我要死了……

    吼!

    面前的家伙突然朝我吼了一声,瞬间一股尸体腐烂的气味夹杂着粪便一般的臭气扑面而来,我顿时胃气翻涌,直接把糯米团子连同早餐一并喷了出来。对,因为我被掐着喉咙,呕吐物是呈水柱状喷射而出,直接糊了那家伙一脸。

    瞬间,那家伙脸上发出一阵嘶嘶声,好似肉排烧焦一般,那家伙也因此嗷嗷直叫,一把将我甩开,我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气血翻涌,连吐了两口腥臭的鲜血。

    啊……为何我这么苦逼,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伤痛,倒不如像痞子一样昏死过去来的痛快,死也在梦中,没有一丝痛苦。

    我真恨不得自己当时就直接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

    生长在温室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折磨。

    也许,长久的舒适未必是好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人生,什么时候会向你捅来一把尖刀,让你生不如死。

    那家伙嚎叫了一阵,突然朝我冲过来,一口狠狠地咬在了我的大腿上,他的牙齿尖锐如同刀刃,几乎将我的腿刺穿,瞬间滚烫的鲜血就如泉涌,疼得我嗷嗷直叫。

    刚才被发了疯的痞子咬,现在又被着不明怪物咬,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但随即我就感觉到自己的鲜血不断地从伤口被吸取,进入了这个怪物的嘴中,这个怪物死死抓住我,不让我动,贪婪地吮吸着。

    我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只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慢慢流逝,身子越来越冷,像被关进了冰窖,到最后我虚弱地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地,想要往天上飞。

    真的要死了……

    抬起头望着上方,眼皮子开始不停地打架。

    而我的视线中,渐渐闪烁出一道蓝色的光芒……

第三章 符文

    我仰着头,一动不动,浑身的知觉在慢慢退化,心脏也跳动地越来越慢。口中的血液,还在不停的溢出,如同将息的喷泉,顺着颌骨滴落到地面。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这种血腥气就像是催化剂,使得吮吸我血液的家伙变得更加疯狂。冰冷,如疯长的野草,慢慢地侵占我的全身。

    顶上那蓝色的光芒,起初只是一闪一闪,好似繁星聚集的夜空,又好似清澈见底的一汪湖水,慢慢地越来越亮,将这个墓室都照地明亮起来。

    好美……这是天国的光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如果这是人死之后看到的情景,或许死亡没有那么可怕呢,我曾经幻想过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痛苦?窒息?还是解脱?都不是。我现在的感觉,轻飘飘的,没有其它知觉,仿佛自己变成了一个气球,慢慢地向上飘。

    可惜,我已经不可能在与任何人说起这事。

    好在这一路,我也不会孤单,痞子,我们俩个难兄难弟怕是要共赴黄泉了,我先走一步,在那边等你……

    困意如汹涌的潮水袭击我的神智,但是我不想睡去,因为这光芒太美,更甚那满天繁星,美到我不愿睡去。余光之下,我看到数个黑影在墓室的顶空飘荡,好似被风吹起的黑纱,但是这些黑影都在极力躲避蓝色光芒的照射,仿佛蓝色光芒是火焰一般。

    那是鬼吧?这世界上还真的有鬼魂呢!我是不是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呢?

    蓝色的光芒投射到墓室顶部,逐渐浮现出一个苍白的图案,图案有数个大小不一的圆环互相交叠组成。每一个圆圈都是由密密麻麻的文字环绕而成,与汉字有几分相似,实际又一点不像,看不懂,却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好似一个星系,但其复杂程度却见所未见,如果将里面的字全部挖出来,估计可以装下十套辞海。

    文字在缓缓的转动,好似齿轮一般。

    我心生好奇,光源从哪里来的呢?我想要四下张望,却已经虚弱地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是我发现随着我眼睛转动,图案也会跟着移动。

    那个图案出现了只有数秒,但是随之,我渐缓的心跳突然剧烈跳动起来,我感觉到一股暖流以我心脏为中心,向着全身蔓延而去,那是生命的溪流!

    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恨不得将肺部撑爆,喉咙中更是发出气管炎般的嘶喘。

    但我的生命也随之慢慢回流,一点一点将死亡拉离我的躯体。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腿部伤口的剧痛,如刮骨一般,直击心灵。

    吸食我血液的家伙此时才发现了异样,猛地站起来。

    我看清了,他浑身干枯如柴,乌黑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将浑身的筋脉勾勒得无比清晰,就像那晒干的树枝,唯独几丛黑毛颇具个性地耸立在两颊。浑身上下布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像涂了一层油,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一双苍白的眼睛凸起,没有眼皮,完全就像两个乒乓球摁在眼眶中。

    嘴唇一部分腐烂,露出黑漆漆的牙床和惨白色如楔子一般的利牙,牙上

    还布着我的血液,与白色利齿交相呼应,十分恐怖。

    我只看了他一眼,我的脑海中就瞬间蹦出来一个颠覆我世界观的名词僵尸!

    但是他又和我电影里看到的不一样,因为这个僵尸的关节能够弯曲!

    冲刷全身的暖流让我有了些许力气,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背后已是厚实的墙壁。

    这时,墓室四个角落的蜡烛倏然无引自燃,一下子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而随着烛火亮起,地面上和石棺上的纹路也同时射出金色的光,像入夜城市的霓虹灯,这金色的光犹如希望,瞬间点亮了我的心。

    空中飘荡的鬼魂刹那间化作受惊的羊群,四散奔逃,但他们跑得再快也比不过那金色的光,瞬间数个鬼魂如同气球一般,轰然炸裂,化作无数轻纱般的碎片,随风飘曳。

    这个炭黑的僵尸盯着我几秒,眼中透露出贪婪和仇恨的目光,突然张开嘴巴大吼了一声。

    这声音我听的真切,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字音你!

    这个“你”字,带着滔天的怨恨,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势要将整个墓室吞没。

    话音刚落,打开的石棺内倏然射出两条金色的绳索,就好似《西游记》里的捆金绳,眨眼间缠住僵尸的四肢和脖颈,巨力从绳索传递而来,僵尸带着无限的不甘,浑身升腾起一股蛮力,势要与之抗衡。

    他的双脚狠狠地蹬地,一下子陷入了地面数分,尖锐的脚趾甲摩擦地面,发出吱吱的声响,就好似黄河沿岸拉巨轮的纤夫。

    金色绳索绷得笔直,不断有明亮的光波游荡,生生将一身蛮劲的僵尸拉着,向石棺移动,一点又一点。

    嗷!

    僵尸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全身的关节嘎嘎作响。

    他在挣扎,在反抗,在挣脱那金色绳索的束缚。

    如果他挣脱了,我和痞子便死路一条,但是他可以吗?事实证明,那金色的绳索远比这个僵尸来的强大的多,我不知道是如何幻化而出,但是却能够明白,这是一种力量的聚合体,力量化形所生之物。

    第六条绳索倏然射出……

    僵尸再也无法抗衡六条绳索传递而来的巨大力量,瞬间双脚腾空,伴随着不甘的嚎叫,被倏然拉入石棺内。

    轰!

    僵尸一入,棺盖倏然闭合,闭合处闪出一道金光,严丝合缝,那缝隙瞬间就消失了,只感觉石棺已然化作一个整体。

    墓室内瞬间陷入一片寂静,四角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有那一股子腐臭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浑身上下伤口带来的剧痛,告诉我这一切,的的确确发生了。

    我捂着大腿上还在冒血的伤口,瞧见那血竟然呈现出棕黑的颜色,只感觉浑身虚弱不已,连动一下手指都要使出吃奶的劲。但我把牙咬得咯咯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从心脏荡漾而出的暖流依旧不停地洗涤我的全身,如同更换了一枚电池,给我带来一层又一层的生命力,使得我如同小强一般

    ,无比坚挺。

    我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依靠这一丝气力,勉力支撑,只想要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呆在这里,我们早晚也是死,因为根本没有人会来这种鬼地方。

    于是我拖着痞子,朝出口前进。痞子瘦小,猴子一般,不是很重,我拖着他,像拖了一袋米。

    二十米,如同走了一生,漫长,艰难。

    右肩和左腿的剧痛让我头晕眼花,回想起以前小腿摔骨折的那次经历,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终于来到了洞口,天是阴沉的,但是望见天空的云,看到远处的树,我心如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洞外,是干枯的河床,往下是一个三米高的陡坡。这么高,我以前根本不敢往下跳,但是现在,外面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我将痞子一推,他便如同木桩一般顺着陡坡滚了下去,而我,早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道一声天不亡我,便一头栽了下去。

    我滚落在泥泞的河床上,脸上沾满了泥巴,望着天,咧开嘴笑了,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淌下。

    死里逃生!

    亲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我想喊叫,却没有半分力气,眼皮子不停地打着架,但我又不敢睡,生怕一睡便是一辈子。

    忽然,一双穿着棉鞋的脚出现在了我的视线内,这个人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我的伤势。

    有雄厚,颇具磁性的声音响起:“老吴,你那边的孩子怎么样?”

    另一个声音中性老成,但绵柔,温和,“无事,还活着,老孙,你那边呢?”

    “嘶,受了重伤,中尸毒了,得马上拔毒!”话音一落,我被人一下子抱起来。

    有胡渣刺我的脸,这老孙是个络腮胡。

    “谁?”我虚弱地问,声音轻如蚊蝇。

    “小子,你命真大!没有伤到动脉,不然,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老孙一边奔跑,一边对我说道,他的速度飞快,我感觉耳边的风呼呼作响。

    听到他的话,我知道自己是死不了了,身心顿时放松下来,意识一沉,便没了知觉,昏死过去。

    ……

    四周苍白如雪,我看见一个人站在我面前,一席白净素衣,兜风大袖,跨胸宽襟,绑腿布鞋,披肩发髻,黑鬓若瀑,生得好一张英俊潇洒的脸庞,眉宇轩昂,眼似丹凤,鼻梁高挺,唇形秀美,脸颊棱角分明,眼神洒脱锐利。

    如果说男人有什么完美的长相的话,我想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

    我问他是谁。

    他淡淡一笑,倏然消失,随后一个图案出现在那里,这个图案我见过,正是墓室内印在顶上的图案,无数古老的文字形成多个交叠的圆环,如齿轮,开始加速运转,一股金色的浪荡漾而开,山呼海啸一般,气势磅礴。仿佛站在海边,感受着滔天巨浪冲击海岸的气势。

    我脚下骤然一空,化作无限深渊,刹那间我就飞速往下坠落。

第四章 师父

    我猛地坐起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的卧室,夜色昏暗,一盏孤灯将房间照亮。

    奶奶一下子冲过来,抱住我,老泪纵横,口中一刻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

    越过奶奶的肩头,我看到眼眶湿润的爷爷和太爷爷也在。

    而他们身边,站着一个鹤发灰髯、深蓝道袍、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旁边还有一个术士模样五六十岁的男子,身着赭褐宽袖落地袍,头顶天圆地方宽边帽,手拄五尺蜷纹老柳仗,腰跨金丝云线锦囊袋。青丝齐修络腮胡,瑞眼剑眉天王像,端的严肃凶煞,叫人心悸。

    我感觉到自己腿上的伤口传来疼痛,摸了一下,刺痛更甚,感觉凹凸不平,发现绷带下包裹了一层糯米。

    我心中疑惑,不上药上糯米干什么?没听过糯米能止血的啊?

    我问他们。

    老道士对我说道:“孩子,你中了尸毒,那是一种尸体上凝结成型的毒素,集结了临死前积聚的怨气、尸体腐化而成的尸气、风水地理汇集的阴气、还有外物恶念注入的邪气,阴毒至极,一般人中了毒,哪怕是得道高人,如果不及时用糯米拔毒,不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是两小时),中毒者就会毒发而亡,死后更是怨气凝结,阴魂不散,易化作僵尸行尸,继续害人。”

    他说的严重,着实把我们所有人吓了一跳。

    爷爷奶奶本就时常烧香拜佛,家中更是高挂财神爷像,灶王爷神龛、土地爷神龛更是香火不断。但是他们从未遇到过此类事情,自然抱着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如今被我结结实实撞见一次,吓得连夜给各个神位烧了纸元宝,添了新香烛。

    如今听见老道士一席话,顿时就把天宫各仙家,佛门各菩萨给感谢了个遍,接着又是对老道士和老孙千恩万谢。

    我瞧着汗颜,却知道他们俩是真心实意地在为我祈福,心底不免有暖流涌动,像春日的阳光。

    亲情这东西血脉相连,日常生活很少能切身体会,甚至很多人会无意间伤害到它。

    但是亲情就像人心底的那一轮明日,总有东升西落,落下后,留给人的是一片黑暗的孤独,被遗忘脑后。

    一旦升起,不论心中多么黑暗阴沉,都能够将心照的透亮,洒下一片温暖。

    我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奶奶也没有搂抱太久,便让我安心躺下。

    老孙走过来,亲自将纱布解开,查看了一番,然后说道:“毒已经拔完了,已经没有大碍。云翼他爷爷奶奶,你们去给云翼炖一碗鸭血汤,补补身子,取那只个头最大的老公鸭,如果有枸杞、人参,也放些进去。鸭肉明天就给云翼做菜吧。”

    爷爷奶奶立即应承下来,下楼去了,太爷爷似乎还有些担心我,留着不肯走。

    老孙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才心领神会,说自己也下去帮忙,就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说实话,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两个陌生人,我心中还是有些胆怯。

    不过他们俩救了我,算是救命恩人,我也不会害怕他们。

    老孙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糯米取出,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语速很快,咬字清晰,可惜我就是听不懂。每一颗糯米上都沾着斑斑血迹和暗黄的脓液,恶心之余,还颇有视觉冲击力。

    然后他拿着一脸盆让我转头看,我看过去,我的天啊!足足一脸盆乌黑的糯米,如同炭粒,面上一层才回归了糯米的本色。

    我惊讶,问怎么会全都黑了。

    老孙呵呵一笑,原本严肃的神情竟变得有些憨实,说这些就是我体内的尸毒,全部被糯米给吸收了,看看有多少毒入了我体内,如果不及时拔出,我就变成一活脱脱的僵尸了。

    我想起来电视里道士对付僵尸时,也会用到糯米,虽然电视是拍摄的,演员都是人,但能够把部分对付僵尸的方法展现出来,想必也有部分依据。

    我起初也不信,现在经历了这档子噩梦般的事,不信都难。于是问糯米还有这功效?

    两人也挠头,说确实有此类功效,至于为何,两人也说不清楚,只道是如人参、茯苓、甘草、艾蒿等草药一般,天然对某种病毒、病症有疗效,糯米便天生能够吸收尸毒,还具有克制阴邪之物的效果,所以对付僵尸、山魈、水鬼等都有奇效。

    我默然,想着还不知道他们俩的姓名,便问起。

    那老孙叫孙柽,苏北人,老道士叫吴梓铭,舟山人。年纪,自然是吴梓铭稍大一些,不过孙柽别看鹤发白丝少,但其实已经年过六十,花甲之年了。

    简短地沟通之后,孙柽让我不要动,然后从那一掌大小的锦囊里面摸出一块半透明的翠绿石头来,在手中揉搓了一会儿,那石头竟然闪烁出翠绿的光来,中心似有图案旋转,与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图案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更加简单,如果说这个图案复杂程度似一个提名的话,那我在墓室看到的就是一副完整的《千里江山图》。

    然后他将石头轻轻点在我的伤口处,一股冰凉之意瞬间刺激了我的神经,孙柽迅速口念我听不懂的咒语,语毕轻呼了一声:“疗!”

    瞬间我就感觉有一丝奇怪的暖流注入我的伤口,就像寒冬里的一口温水,舒服!

    我腿部因为疼痛紧绷的肌肉一瞬间松软下来。

    紧接着伤口传来一阵瘙痒,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抓,被孙柽一把抓住,叫我忍住,别挠。

    他的手无比有力粗壮,掌心还有粗糙的老茧,但也温暖厚实,有点儿像我爷爷的手。

    半分钟后,孙柽收回石头,那图案迅速暗淡,不见踪影。

    他让我抬头看看,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左腿上碗口大的伤已然结痂。

    神了!这是魔法吗?

    我惊讶,用铜铃眼瞪着孙柽那张暗藏自鸣得意的脸,问他怎么做到的。

    他半睁着眼瞧我,道:“怎么?想学吗?”

    孩童时期的好奇心之强,无所畏惧,老虎屁股都敢摸,平时田

    地里什么蜘蛛水蛇、蚂蝗蜈蚣,我都敢抓来瞧个究竟,岂是失血过多、体虚就能够阻挠我的好奇心的。

    我两眼放光,反正世界观已经崩塌,管他真假,只想着学学这魔法一般的手段,于是兴奋地点点头。

    孙柽神色一板,化做一块方砖脸,冷哼道:“想学?没门,师传的技艺,你说学就学啊?”

    吴梓铭在一旁笑呵呵,满是鱼尾纹的眼睛眯成了虾。

    我思考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那我拜师行不?”

    我话一出口,孙柽眼皮一抬,斜眼瞧我,一脸严肃,他这长相,严肃起来就有些凶,老虎似的,看的我心里发毛,只以为自己提了过分的要求,瑟瑟缩缩地不知道怎么办。

    孙柽翻了下白眼,一副嫌我不开窍的表情,道:“行是行,那拜师怎么也得有点拜师的样子。噢,你叫一声师父,我就是你师父啦?那你这便宜徒弟,和街边捡来的笤帚有什么区别?”

    我也不是傻子,一下子心领神会,学着《射雕英雄传》电视剧里,躺在床上,朝着孙柽啪一下抱拳,义正言辞道:“晚辈林云翼,今日拜孙师父为师,求孙师父收我为徒!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咦,怎么感觉不对?

    两个老人顿时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银丝乱颤,吴梓铭脸上褶子都成堆了,道:“林云翼,你这是拜师还是拜把子啊?老孙,不小心收了个小弟可怎么办哦。”

    孙柽摆了摆手,忍住了笑意,眼神忽然就变得和蔼起来,瞳孔有亮光,道:“云翼,师门拜师有拜师的规矩,待你痊愈了,我告诉你。不过你刚才那一拜,虽不正式,但为师心领了,从即日起你便是我孙柽的弟子!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可要想清楚,你这辈子可都得接受我的管教。”

    我点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在上学前父母就教导于我,我心里有数,这师父一名也是仅次于父母家人那般,最为亲近的称呼,虽无血脉,却如生父生母。

    于是我正色道了一声:“师父!”

    这一声如石落镜湖,激起千层浪,这一声如泰山拔地,屹立于心坎,这一声如长空行云,气势恢宏广阔。

    孙柽满脸洋溢着欣喜和幸福,如同吃了一罐子蜂蜜,仿佛要溢出来似的,美滋滋地点了点头。

    本以为我是他唯一的弟子,所以才会如此喜悦,却不料我竟然还有一个师兄和师姐,而我排行老三,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反正从那时起,我就糊里糊涂地当了他的徒弟,不知道师门谓何,在何处,传承自什么,更不知道师门规模多大,名声多响,就像被拐卖了一般。

    也是后来回想起,才明白自己完全就被他摆了一道,其实他打一开始就看好了我,偏偏抹不下面子,故意算计,让我先开口。

    不过这一声“师父”,一出口,便是一辈子!

    而我也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自那时起,会发生多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第五章 重回墓室

    家里的那只老鸭,六年多的岁数,天天清晨开笼,任其在河道里遨游,捕鱼捉虾,吃的都是纯天然营养食品,一身腱子肉,没半点肥赘,又大又壮,我和痞子曾经合伙抓它的翅膀,还硬生生被它给挣脱了,闹得鸡飞狗跳,一身排泄物。

    爷爷奶奶一直都舍不得杀,然而,它似乎命中注定会成为我的盘中餐、腹中肉。

    鸭血汤温补,奶奶在里面加了菌菇、枸杞、参片、香菜和豆丝,置于砂锅内,温火慢熬,让鸭血的腥、参片的补、菌菇的鲜、枸杞的养、豆丝的味尽数融入到汤汁内,加以香菜点缀,淡雅鲜香,原味十足,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我也不顾烫,将冒着热气的汤一饮而尽。一股暖流淌过,味蕾和肠胃瞬间跳起了舞,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家伙,当初害得我挨了骂,这回可算栽我手里了。

    失血过多,我本就浑身发冷,盖着厚厚的棉被也无济于事,一碗温和进补的鸭血汤下去,顿觉浑身如沐朝阳。身子一暖,困意便如潮水般来袭,眼皮子一个劲打架。

    入睡前,我还心系痞子,赶忙问起他的情况,得到的回答是痞子无事,已经睡下。

    我稍稍安心,但愿明日他醒来,只觉做了一场噩梦……

    我睡得并不踏实,那僵尸和鬼魂的模样始终在我脑海徘徊,那生命流逝的感觉,让我不停的心悸。

    隐隐约约中,我听到师父和吴梓铭的对话。

    “老孙,这孩子转世灵童的身份可要与他父母家人提起?”

    “罢了,无知者无罪,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招惹灾祸。云翼天生命犯劫煞,刑克至亲,待其煞星成型,我便要带他离开,免得祸及无辜。”

    “唉,我修道五十余载,也算有所成就。到如今哪怕开了六壬,也看不到他的未来,实在心有不详啊……”

    “老吴,此事你且放下,这孩子的来历师父都不曾与我详述,只待未来机缘,自会有解。”

    “话说回来,看他面相,眉有英华,眼似鸳鸯,鼻隆贵堂,唇似丹朱,垂耳寿现,满宫福禄,看着都叫人讨喜,将来定俊美潇洒、福星高照,完全不是身负劫煞之像,若是普通人,定然一生富贵康健、无忧无虑。如今都叫你师父了,我想着是不是也讨个亲近的称呼。”

    “是啊,可惜他的命理被转世之人影响,不现面相,就是麻衣世家的人也未必窥得透。至于你要他怎么叫你,你自便,只要不是师父就行。”

    “老道我一生无子无后,不如认个亲,认作干孙子,嘿嘿,也圆了我做爷爷的梦。”

    “臭道士,你占我便宜!”

    ……

    是夜,浑然一觉自然醒,我睁开眼,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琉璃瓦,照射在师父的侧颊上,渣胡化作金丝银线,伴着他悠长的一呼一吸,微微颤动。

    我摸了一下伤口,厚厚的翳如龟壳,痒痒的,麻麻的,但已然不疼。

    师父察觉到我醒了,抬起眼,放下手中的报纸,道:“醒了?那就起来吧,去看看咬你的僵尸。”

    他话音刚落,我冷不丁打了个寒噤,瞬间回想起昨天那一幕幕恐怖的情景,忙把头往被子里缩,道:“我不去!”

    哗啦!

    被子被师父一把扯开,冷风灌入,如坠冰窟,我衣服脱得没剩几件,冻得瑟瑟发抖。

    师父道:“晨起而赖,怠惰之人!有我和老吴在,就算那是旱魃,你也死不了!起!”

    我发誓再也不去那枯井里的墓室,那是我心里最大的阴影。自然不从,伸手抢被子,气势汹汹地嚷道:“我受了伤!要睡觉养伤!不去!”

    入冬的被子填满棉絮,十分厚重,师父却一只手提着,面不改色,道:“怎么?为师的话不管用?”

    我扯来外套裹着自己,卷缩着,嘟嘟囔囔

    :“早知道不拜师了。”

    话音未落,耳朵就被师父揪住,疼得我呲牙咧嘴,“落子无悔,覆水难收,就算你是孙猴子,也别想逃脱为师的手掌!”

    一句话说完,师父忽然松了手,一声长叹:“唉到底是便宜徒弟,没啥感情,为了一条被子连师父都不要了。真是让为师伤透了心!为师心好痛……”一边说着,还一边假模假样地抹眼泪,一副人生苦短的模样。

    软硬皆施啊,我是没辙了,一边道去还不行么,一边哆哆嗦嗦地穿衣服。

    那知这无赖师父把被子一丢,冷脸如包公,道:“速度!为师饿了。”

    我……

    我们下了楼,瞧见吴梓铭正托着太爷爷的左手,为他看手相,“掌有八卦,各主一禄。坎位乏润暗沉,夫妻不和,两地分居,且妻患疾,久而不治;艮位平丘低薄,财不显,志不穷;震位丰盈圆润,子女富贵,恭顺敬孝;巽位突挺稍陷,晚年福盛,衣食无忧,需谨变数,不可生恶;离位微隆,田地不缺,年年丰裕;坤位饱满有痣,宅基稳固,但不允多得;兑乾两位灰白圆滑,父母已故,但皆是寿终正寝。”

    一席话完,说得我们全家心服口服,太爷爷连连点头称是,说吴梓铭真是高人,敬佩不已。

    有师父做翻译,我听了也是暗自称奇。我们家的情况,太奶奶确实因为儿女抚养问题,和太爷爷分居两地,而且太奶奶卧病在床十年有余,已入膏肓,太爷爷那一辈并不富裕,但温饱不成问题,且他育有两子,爷爷和二爷爷都是村干部,家境殷实。他自己至今已八十五岁,身体康健,眼不花耳不聋,更无大小疾病,而且家里有老宅有田地。

    只观一掌,便将我们全家的情况道了个**不离十,着实叫人惊叹。

    我一瘸一拐地跑过去要吴梓铭给我看手相,吴梓铭却连连推辞,说我的手相他可不敢看,看了要折寿的。

    我不明所以,便接着求他教我。

    师父顿觉不快,说我是属狗的,给根骨头就另求他门,那万一别人什么时候扔块肥肉,那我是不是颠儿颠儿地就跟着跑了?

    吴梓铭却是个顺杆儿爬,告诉我只要我认他做干爷爷,他都愿意教我。

    我发现自己还真是属狗的,当场就欢快地叫了一声。

    吴梓铭乐得须发乘风,连连应承,立即从布袋中拿出一本《道德经》,一本正经地告知我这是道门典籍,只要我通读并背诵全篇,便能有所成就。

    我欣喜万分,总算看见回馈了,立马给了干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过师父竟然全程没有阻拦,一言不发,倒是奇怪。

    至于老子所著《道德经》以及“背诵全文”这几个字的恐怖之处,我这边就不予赘述,总之就是一大大的坑,我还满心欢喜地跳了进去……

    用过早饭,师父就背着我,和干爷爷吴梓铭一起,前往昨天我和痞子掉下去的那个枯井,我本来想叫上痞子,毕竟恐怖回忆不能让我一个人承担,但是痞子母亲告诉我他感觉有些累还在睡觉,便不好打扰。

    路上师父问起我们在下面的遭遇,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我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师父和干爷爷听完后,提出了几个疑问。

    一,我们为何会掉入井内,而来解救我们的人却没看到井口。

    二,附身痞子的鬼魂念的咒到底是什么,竟然能打开石棺,唤醒里面沉睡的僵尸。不过那鬼物已然被我消灭,不复存在,已无从考究,这个问题也已经不重要了。

    三,我看到的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又是如何激发覆盖石棺的法阵的。师父对此选择了沉默,不置可否,但是我感觉他知道原因,而干爷爷在看到师父表情时脸上也闪过一抹原来如此的表情。

    四,便是那僵尸被拖入石棺前说的那个“你”

    字,这其中的含义为何,带着怎样的情感,恐怕要问那僵尸才能知道。

    五,那便是这墓室与石棺的来历,这一点恐怕去了墓室,也未必有解。

    所以师父和干爷爷打算,如果可以的话先将那僵尸消灭,以除后患。

    然而,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区区一个简陋墓室和一个被封的僵尸会牵扯出多么复杂的历史来,不过这是后话。

    来到我们掉下去的位置,我低头看去,竟然惊讶地发现地上除了厚厚的枯草,什么都没有。

    我难以置信,难道自己记错了?又左右一看,地上的绳子也不见了。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有错。

    我喃喃自语:“我记得是这儿啊,难道不对?”说完,我猛然想起昨天来救我们的大人也没有发现这里,意识到此处定有古怪,心中不免开始发毛。

    师父却说道:“没错,就是这儿。”

    说罢,他蹲下来,将我放下,口中念念有词,伸出手将地上的杂草一拨,随即就有一个黑黢黢的井口显现,竟有种被杂草挡住的既视感,但是我清楚这些稀疏的杂草根本挡不住一个一米多宽的深井。

    干爷爷见状道:“这是阴气化形的障目之法,应有高人布置,避免外人误闯。寻常之人即使踩上去也不会掉落,唯有体虚邪盛、命中犯煞或者厄运缠身之人,会使其短暂失效。云翼你那玩伴便是体虚邪盛的体质,定是个胆小畏缩之人,这样的人魂舍不稳,容易遭鬼物附体,好在是男儿身,成人之后阳气盈盛,自会恢复如常,不过……”

    干爷爷话说到一半不说了,我问他不过什么。

    他看了我一眼,思考一番,说不过房事不可过量。

    我没听懂房事的意思,想让干爷爷解释一下,师父却打断了我,道:“我们下去吧。”

    说罢,他抓住我脚踝将我背起,纵身一跃,伴随着我一声惊叫,眼前的景物瞬间至上云霄,师父落地稳如磨盘,砰一声,脚底砸地,地下一层厚厚的稻草也没能缓冲这力道,瞬间激荡起层层风浪。

    师父一落地便让开一步,干爷爷紧跟着落地,却与师父截然不同,如一片鸿毛,袖口兜风而开,落地无声。

    一落地,干爷爷便道:“好重的阴气。”

    黑暗中,师父点燃一根蜡烛,窄小的井底变得透亮,他低头查看了一番,便让我下来,随后将蜡烛交给干爷爷,自己蹲下身,拨开厚厚的稻草,露出一层腐化多年的潮湿落叶。

    他和干爷爷互相对视一眼,又接着用木杖拨弄落叶,没几下,陡然露出一惨白的头骨来,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连连后退,背上的寒毛唰地全部直立而起,一想起我和痞子就站在这头骨之上,顿觉浑身冰凉,毛孔收缩。我欲哭无泪,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道,又要下来一次。

    师父看了我一眼,停下手,说道:“云翼,我教你一套静心咒,你且大声诵读,不要让恐惧破了你的意志。”

    凡尘唯心,听吾静云,不垢不净,无欲无惧,不起不伏,无燥无急,不抑不咽,无悲无喜……

    师父的话在井底如洪钟大吕,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大声念诵,跟着念完一遍,我便接着反复第二遍。

    慢慢,我感觉空气仿佛逐渐凝滞,周遭微弱地波动,缓如轻弦,又似风过玉竹,万籁俱静。

    原本充斥全身的恐惧,如潮水般飞速退去,化作一湖镜水,波澜不惊。

    我望向师父,瞧见我眼神清明镇静,师父微微一笑,继续去拨弄地上的落叶。

    眨眼间,满地的落叶拨开,四具残缺不全的白骨出现在我眼前。我怕,但是静心咒就如同一双安抚心灵的暖手,不停地带给我宁静平和的感觉。

    “底下应该还有……”师父直起腰说道,“只怕……布阵之人另有所图啊!走,我们去里面看看!”

第六章 锁龙缚邪阵

    狭长弯曲的通道,矮小潮湿,又有阵阵寒风,师父和干爷爷都得蹲着走,我夹在两人中间,倒也颇有安全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并不仅仅只是人多势众或者长辈在场带来的慰藉,而是一种无形的影响,如春风吹拂,润物无声。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场吧……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我后来才知道,这被称为之场域,简称场。

    所谓“”,在《老子》、《列子》、《庄子》、《黄帝内经》等著作中都有所提及。《老子道德经序诀》有言:五藏生五,《关伊子六匕篇》谓之“以一生万物”。,亦作元、始或道,乃天地万物之本源,亦或曰生命之本源,维持万物生命机体一种最根本的东西。

    道家内丹有先天三宝:元精、元、元神,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物质,也可以说是一种能量,其本身与中医阴阳五行的概念有类似之处,对于人的修行修炼有着本质的联系,佛道儒释各家修行修的根本就是。

    各家对于的称呼和解释也各不相同,而师门则将称为意识亦或元念,不过这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深究。

    而场,其本身就是存在的一种形式,一种能量场域,会随着人修为的提升而逐渐增强,越强,旁人就越能感受到不同之处,这就是有的人一见面就给人感觉与众不同的原因所在。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修为”一说,修为并不单纯代表某人有降妖除魔或者堪舆卜卦的本事,而是人某一方面能力的体现,需要日积月累的修炼或训练,方才能够达到的一种成就。书画大家能够行云流水、画龙点睛,专业屠夫能够一刀致命、灌力如牛,高级厨师能够妙手生花、颠料知味,老司机能够……咳咳,这都是一种修为。

    当我再次回到墓室的时候,却已不似昨日那般胆战心惊,我口中执静心咒,以心如止水的境界,面对原封不动的石棺。

    恐惧就是如此,当你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就算有着熊心豹子胆,也会有所畏惧,这是人与生俱来对未知的一种恐惧和不安。但是当第二次面对石棺,我心中那份畏惧,却减弱了不少,也不知是静心咒的效用还是自己胆量增加的原因。

    墓室内的情景仿佛一切不曾发生过,四角的白色蜡烛依旧静静燃烧,我甚至发现没有蜡油滴落,只有那地上的斑驳血迹,告诉我们这里,曾经死神光临。

    师父熄灭手中的蜡烛,说道:“石棺?应当是古代西南蛮夷的墓葬方式,多见于云贵一带,怎会出现在江南地区?”

    干爷爷左右观望一番,然后掐着指诀,眼皮子抖动,似乎在测算什么,不过数秒,睁开眼道:“此地风水在上面看不出来,到了这里,却是一龙背阳散的阴煞之地,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寻常墓葬,也易化尸成僵,更别提这个墓室如此简陋,却以价格不菲的花岗石做棺,花岗石乃双性石,居于阳地便是阳石,居于阴地便是阴石。以阴

    养阴,可谓事出反常必为妖啊!”

    说完,干爷爷摩挲着石棺上的纹路,问师父:“老孙,你看看,这个符文似乎有点像你们的符阵。”

    师父其实一早就在观察纹路,此时被问起,便答道:“没错,是我师门的符阵,这好像是……锁龙缚邪阵!”

    “果真是你师门高人所为?但是看起来不像为了镇压棺内之物啊?”干爷爷问道。

    师父仔细地观察着石棺和地面上的符阵,眉头皱成了川字,“锁龙缚邪阵乃是抑制阴邪之气外泄的封印阵法,正常来讲,用于封印风水邪地乃是最佳之选,用来封印易起尸的棺椁并没有问题。但是……”

    师父的话戛然而止,他吹了吹纹路中的灰,脸都快贴着地面地观察起来。

    “但是什么?”干爷爷问道。

    师父拍了拍手,站起来,面容严峻,道:“符阵被人动过手脚,符阵一成,其效立现,外人皆变动不得,但若有人画蛇添足,却能够达到截然相反的效果。改符阵之人就是如此,隐晦地添加几笔,使得符阵变得极为不稳定,内依然可镇压邪气,外又可纳阴藏秽。”

    师父说罢稍作停顿,接着恍然大悟般说道:“我想明白了,外面设下的障目之术,恐怕也是此人所为,体虚邪盛、命中犯煞和厄运缠身之人死后魂魄怨念极深,极易不入轮回,化作孤魂野鬼,加上墓室的锁龙缚邪阵改动后,如海上灯塔,极易吸引阴邪之物,随着无数孤魂野鬼在墓室内聚集,墓室内阴邪更甚,无时无刻不阴风四起。这样的环境,对于棺内僵尸的成长极为有利,一旦其成长到能够突破锁龙缚邪阵,那定然会成为为祸一方的跳尸乃至飞尸,甚至……后果不堪设想。好恶毒的布置。”

    “这简直就是邪教之人所为,引祸乱世!”干爷爷怫然作色。

    师父却在喃喃自语:“能改动符阵之人,定是我师门之人。难道……是他?”

    师父一语而出,干爷爷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万法教!”

    我望着两人脸色数变,却不明所以,师父口中的他是谁?万法教又是什么玩意?

    “老孙,这是你师门的法门,你能破除这个锁龙缚邪阵吗?我们不如直接将棺内的僵尸泯灭,以保万全。”干爷爷急切地说道。

    师父望着干爷爷,面露无奈之色,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此阵已失传,不然我也不会一开始没认出来。”

    干爷爷沉默了,接着眼含坚铁,说道:“不如这样,既然目的是聚阴,那我们便在外围再布上一道辟邪逐阴的法阵,我们不出同门,两人各一道,日后自看天意!”

    “也只能如此。”

    话音刚落,两人便立即忙活开了。

    师父以那块翠绿的石头为笔,手中木杖为杆,在墓室墙壁上书写篆势奇诡的文字,字为纹,而成画,逐渐形成一幅与我见到的那个图案几多相似之处的纹路,文字在收笔的瞬间会有

    金光闪现,瞬间就如同刻在墙壁上一般,神奇莫名。从刚才的对话听来,师门谓之符阵。

    干爷爷就比较直接,拿出一沓黄符,用毛笔蘸了朱砂,在黄符上同样奇怪的文字,不过这个文字更加像现代文,就好似医生写病例书的字。干爷爷每每落笔便会停顿数秒,随后一气呵成,速度惊人。如此连续画完八张黄符,干爷爷口中念念有词,将八张黄符分别贴在了墓室顶上的八个方位。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完成布阵,只感觉墓室内空气骤然一凝,仿佛瞬间落入深水之中,连呼吸都感到困难。

    我一下子面露异色,长大了嘴巴,手在空中挥舞,有一种溺水的感觉。却见师父朝我喊着话,耳边却什么也听不见,接着我被一双大手拉住,带出了墓室。

    我猛地深吸一口气,瞬间恢复过来,眼泪鼻涕齐下,呛着似的,难受的不行。

    师父在一边责备我:“怎么突然不念静心咒了?两个法阵齐下,那场波动,岂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

    我一阵无语,说他两说话的时候想听听,就没念了,他们也没提醒我呀。

    师父一边用衣袖擦拭我的眼泪和鼻涕,一边道:“有一种念法叫心念你可懂。学起来挺快的,怎么脑子不会转弯呢?”

    瞧见师父带着怎么收了个傻子徒弟的眼神瞧我,我欲哭无泪,我这么点年纪,很容易分心的,何来心念之说。

    我们离开了洞穴,我站在干枯的河床上,回头看师父背我跳下来的洞,足有两米高,此时正有泥土似的东西簌簌掉落,不过半分钟,那一米五左右的洞便消失在我眼前,就好似那井口一般。

    我惊奇,但也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法阵的神秘力量在作祟,消失了也好,免得外人好奇,进入其中。

    或许这个洞,就是因此才能存在不知多少年岁,而从未被人发现。

    我本来想问师父他们这么高是怎么做到的,转头想了想,这么点高度对他们而言也许真的只是家常便饭。飞檐走壁,武侠剧里的高手不都做得到么。你问我羡慕吗,心之所往吗,我定会认真用力地点头,然而这背后的付出,却也不是我们常人能够想象的。

    于是我问师父这么一来,那僵尸是否再也不会出来了。

    师父却不置可否,只道了一句且看天意。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那我遭遇此事,险丧命,而后又遇师父、干爷爷,得以步入师门,是否也是天意呢?

    我们慢慢地走回去,这个干枯的河床位于村北,距离村子有一里地。师父沉默,忧心忡忡,似乎心里装了无数的事。

    我本以为,像师父那样的人,应当是无忧无虑、游于天际的世外高人,却没想到,仅仅是一个诡异的石棺,就让他如此心思沉重。或许我还不明白这其中的纠葛源于何处。

    修行之人的圈子,神鬼莫名的世界,我好奇,我畏惧,但我也正在一步步地踏入……

第七章 痞子出事

    回家之后,师父和干爷爷告知我爷爷奶奶事情已了,两位长辈才放下心来,一个劲要留师父和干爷爷住几天,以示热切之意。

    两人稍作商量,也就同意了,从他们的话听来,似乎他们此行还另有目的,遇到我其实是碰巧,亦或机缘。

    下午,痞子的母亲来过一趟,因为痞子一直在睡觉,始终不醒,她又不敢叫他,所以想来询问原因。听说受了惊的人本就不易入眠,睡着后,是不能强制叫醒的,怕惊了魂魄,这是农村里一直以来口口相传的说法,就和梦游一样。

    师父没有干爷爷那般古道热肠,自顾自抽着一杆短小的铜芯旱烟,默然不语装深沉,显然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主儿。

    干爷爷看了一眼两眼望天的师父,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情景,无奈地一笑,便告诉痞子母亲,痞子本就是易惊体质,其实就是胆子小,此次受了惊吓,魂魄有所波动,不太稳定,需要通过休息来恢复,让她不要过于担心,一定时候自会苏醒。

    末了,干爷爷想了想,又告诉了痞子母亲一个安神的法子,让她用寻常做饭的菜籽油浸润檀香,取一根点燃后在痞子屋子里熏一分钟,一天烟熏三次便可。

    一般庙里燃香都会蘸一点香油,那个油通常都是植物油,成分各有不同,但有个共同点,就是方便燃烧之余能散发清香,具有安神静心、明目醒气的作用。

    痞子母亲急忙记下了,急匆匆回去照做。

    然而,事情却超乎了我们的意料!

    第二天一大早,我是被痞子母亲的声音吵醒的。

    痞子母亲我叫她张姨,他父亲和我父母一样常年在外打拼,一年回不了几趟家,祖辈又去世得早,所以家里只有母子二人。

    张姨哭嚷着跑到我们家里来,朝着干爷爷吴梓铭就是一阵磕头跪拜,一边涕泗横流,一边抽抽噎噎地说道:“吴道长,您快去看看我儿子吧,早上一醒来就跟着了魔一样,神经兮兮的,乱喊乱叫!我就这一个儿子,要是疯了,我可怎么活呀”

    最后一句话拖得老长,伴着拍地长啸,以头抢地,干爷爷好说歹说把她扶起来,便急急忙忙赶过去了。

    师父一直坐在我床边,他的习惯很奇怪,起来之后,也不去吃早饭,就坐在我床边,看看书看看报,等我醒来,如同守株待兔的老狐狸,就等着我赖床,一想到昨天掀被子的情景我就心有余悸。

    听到楼下张姨的声音,师父便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在天井里朝楼下张望。干爷爷跟着张姨出去后,回头瞧见我醒了,正焦急地张望,就进来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可能出了点变数。

    我急忙点头,痞子是我光屁股长大的哥们儿,他出了事,我自然着急,想要去探望。休息两夜,我的精神正在慢慢恢复,力气也在回归,只不过腿上的血痂瘙痒难耐,让人欲挠不敢。

    待我换好衣裤,师父便走过来,蹲下身,将我背起。用师父的话来讲,就是为了避免我伤口开裂,导致恢复地更慢。其实我走路问题不大,就是一瘸一拐像个残疾人,我能从中感受到师父对我细致入微的关怀。

    他的背十分宽大结实,像牛,厚实稳重,

    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种感觉就如一泓温泉,浸润了我的心。经过短暂的相处,我发现“师父”这两个字,所蕴含的情感,远比我想象的浓厚,就好似清晨迎着朝阳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那感觉岂是三言两语能够道明。

    我们家距离痞子家不过百米,当我们来到痞子家的时候,突然里面传来痞子一声尖叫,吓得我心脏一跳,痞子出了什么事?

    师父也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步伐,来到痞子卧室,只见屋子里的物件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如同进了贼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檀香的味道,很淡,痞子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脸埋在臂弯中。

    干爷爷不知为何被洒了一身的水,正在拿着抹布擦拭,仔细一闻竟然还有一股子尿骚气,这是尿啊!

    我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干爷爷脸上青一阵紫一阵,道:“这孩子似乎犯了癔症,不让陌生人近身,我本想给他把脉观相,不料突然大叫一声,一尿壶扣上来……”

    张姨一个劲地道歉,又见痞子那模样,急得眼泪直流,说昨天按照干爷爷的法子给痞子熏了三次,今天早上真的苏醒过来,但是却变成了现在我们见到的样子。

    师父将我放下,捏着鼻子埋汰干爷爷,说他就像撒泡尿溅了自己一身,仙风道骨的形象瞬间崩塌。

    说得干爷爷一个劲翻白眼,只说自己没防备,末了还心疼起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道袍来,拿着一块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我也是在这时才意识到干爷爷或多或少有些洁癖。

    师父打量了痞子一会儿,然后转头对我和张姨说道:“你们俩人与他亲近,不会引起过激反应,你们过去想办法安抚他,让他躺回床上,之后我自会想办法。”

    我们俩点头,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走向痞子。

    张姨是痞子母亲,自有安慰痞子法子,一边走过去,一边轻呼阿源乖,阿源听话,尽是些哄小孩子的话,但确实管用。

    痞子听见后立即有了反应,抬起头,我发现他双眼无神,目光涣散,不知道在看谁,接着瑟瑟缩缩地指向屋子里某一处,口中还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听不明白。

    我回头看去,痞子指的那个位置是一个白色的橱柜,那里是我和痞子经常闯了祸后躲避家长棍棒的地方,不过因为总是躲里面,已经变成了瓮中捉鳖的瓮。

    小孩睡觉犯癔症,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指着或者看着屋子里某一处,谁也解释不清楚,只以为梦里见到了可怕的东西。

    不过我在经历过诡异的事情,见过曾经从不相信的鬼魂和僵尸后,我长了一个心眼,立即就往那方面去想。

    有师父和干爷爷在,我壮着胆子,转身走过去一把打开柜门,却只见里面堆了厚厚的衣服被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师父、干爷爷和张姨都瞧见了我的动作,师父还问我怎么了,我眨了眨眼,意识到可能连师父和干爷爷都没察觉,我是不是多心了,于是就摇了摇头,但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但是接着师父和干爷爷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张姨见我的动作,也不禁心里面发毛,小声对我说不要吓她。

    我笑笑说没

    什么,随便看看。想着自己也连脚都没踏入这条路,要是能有所发现,那才真的牛掰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吗?

    在张姨的安抚下,痞子明显好多了,也没有一开始受惊小鸡般的发抖,而是乖乖地被我和张姨抬了起来。

    然而我们刚起身,痞子一眼见到了打开的橱柜。

    一声尖叫,吓得我浑身一震,紧接着痞子双眼血丝突现,对我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一下子将我扑倒在地,张嘴就朝我咬来,像只发了疯的野狗。

    我心里顿时就开始骂娘,这家伙搞什么鬼,前天刚咬我一口,现在还疼着呢,跟我有仇还是咋地,不就开了个柜门么,至于动口吗?倘若今天肩膀再被他咬一口,都可以凑一对肩章了,说出去不叫人笑话死。

    幸亏痞子这会力气不大,我也是凭空生出一股子狠劲,用手肘顶住他的锁骨,腾出右手朝着他眼睛就是一拳,赏了他一个熊猫眼。

    张姨吓了一跳,急忙从背后将痞子抱起来,大声喊着叫我不要打了。

    这个时候师父及时赶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词,趁着痞子被他母亲抱住,朝着痞子额头轻轻一拍,拼命挣扎的痞子瞬间头一歪手一垂,化作一只死龙虾。

    张姨面容惊恐,问师父痞子怎么回事,师父说只是让他昏睡过去,不要担心,他本想等痞子安抚下来,给他用柔和的法子催眠,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狂,没得选择,只能用强硬的手段,副作用肯定有,但对痞子伤害不大。

    一句伤害不大,就让张姨的脸难看了数分,但是面对自己儿子的状况,以及师父干爷爷两位不同凡响的高人,却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父很轻松地将痞子抱到床上,为他诊脉。他的手指在痞子手腕上轻点,手法快速,节奏鲜明,好似弹钢琴。然后又去翻看痞子的眼眸,双指探痞子脖颈的动脉。

    一系列动作不停地往复,而师父的眉头始终紧锁着。

    我刚才被扑倒,碰到了腿上的血痂,疼的泪崩,哼哼唧唧地站起来,也没人扶。张姨还在一旁责怪我下手太重,说痞子好歹是我穿一条裤裆长大的好兄弟,怪我太不讲情面。张姨的话音细微,满是埋怨和气恼,但每一句都入了我的耳窝子。

    我没搭理她,心里面却蹦出一个大大的哼字。张姨的性子我还是知道一二的,奶奶也经常唠叨她的不是,是个比较自私的人。倘若换做是我被痞子结结实实咬一口,她估计也就道个歉而已,搞不好还责怪我躲得慢,毕竟我不是她的心头肉,受了伤她也不心疼。人性是自私的,更何况自己的亲生骨肉,然而张姨非但不宽慰我,反而指责我的不对,让我着实有些心寒。

    我并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也自带一横杠,一般外人,我早就甩脸子了,不过看在痞子的面子上,我没有计较。

    趁着师父给痞子诊脉这当间,干爷爷则查看起了被我打开的柜子,在里面翻翻找找起来。显然我的行为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疑虑。

    过了半分钟,师父探完脉,又撩起痞子的衣袖查看了一下脉络,轻吸了一口气,道:“这孩子,魂丢了。”

第八章 方轩的故事

    师父话音刚落,张姨吓得一屁股蹲坐在地,拉着师父的手涕泗横流,又是磕头又是恳求,让师父救救她儿子,他儿子是家里的独苗,可不能出事啊。

    师父急忙宽慰她,说丢魂问题不大,只要把魂喊回来就好。

    师父说的容易,轻描淡写,这才让张姨将信将疑地安分下来,但她口中依旧在不停地恳求师父。

    在我们那边老一辈的说法,遇到傻子、癫痫、失忆或者脑瘫,医院治不好,很多人都会提议去寺庙或者找算命先生看看,因为有可能丢了魂。其中有什么依据不得而知,但是听说确实有人被治好过。

    痞子现在的模样,就像得了失心疯。

    师父说人的魂魄分三魂:天、地、命,或曰胎光、爽灵、幽精,主人的阴阳之气,也就是精气、欲、意识。七魄: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或曰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主人的五脏六腑,生理机能,新陈代谢。

    天地两魂常神游在外,这里的神游在外指的不是灵魂出窍,而是一种感受上的神游,简单地讲就是触及不到。独命魂在身,命魂主的是人的思维、意识,所以丢魂,丢的基本都是命魂,丢魂者的症状因人而异,不尽相同,所以需要把脉望气才能够确定。

    痞子,丢的就是命魂。师父猜测痞子就是因为生性胆小体虚,魂魄不稳,受了惊吓后,命魂离体。说白了就是吓傻了!

    命魂若七日不归,那就会受阴风洗涤,化作孤魂野鬼,再也回不去,意味着人死灯灭,所以丢魂的后果非常严重。不过相对,命魂作为三魂中本体最稳固的魂,回归也容易,只需做法喊魂,或者由得道之人通过纳阴之物收纳送回。

    师父语气轻描淡写,看起来成竹在胸,不过他也提出来一点疑惑,就是他和干爷爷解救我们的时候,并没发现有痞子丢魂,也就是说痞子丢魂的时间段,在送回之后。

    显然痞子在这个时间段又收到了干扰或影响。

    这个时候,干爷爷突然惊呼了一声“哎呀!”

    从橱柜里一件大衣的口袋中摸出来一片白色的圆碟状物品,差不多镜片大小。师父一见,眼睛瞪得滚圆,满脸惊讶。

    干爷爷问张姨,这东西哪儿来的。

    张姨本来见师父胸有成竹的模样,已经放心不少,一下子面色又紧张起来,瞧了瞧,说不知道,阿源经常在外面玩,时不时捡回来一些东西,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她也不曾留意。

    然后干爷爷又问我,我仔细看了看,想起来一个礼拜前我们在村南的河道边打水漂,痞子不知从哪里扒来两块白色的圆片,他扔了一块,效果不太好,就把另一块揣兜里了。

    我诧异,问他们怎么了,这块圆片有什么问题吗?

    结果干爷爷说出来一个词,吓得我浑身一震。

    人的膝盖骨!

    干爷爷接着说看大小应该是四五岁的孩子,上面似有一丝怨气萦绕,淡而不散,极有可能有鬼魂在上面逗留过,这一丝怨气看似淡薄,却能够潜移默化地影响经常接触的人,特别是人在睡梦之中,魂魄警觉性低,最易受到影响。

    痞子刚才指的,应该就是这个。

    丢魂之人,就和人临死前一样,因为场波动,灵感较常人强烈,能够感受到一般人感受不到的东西,所以痞子会出现畏惧

    橱柜和发狂的迹象,发狂其实也是一种畏惧的表象。

    说罢,干爷爷问张姨,痞子近来是否夜夜噩梦呓语,惊醒盗汗,而且容易受惊。

    张姨连连点头,说因为痞子本身胆小,本以为他做了噩梦,心有阴影,就没有太在意。

    干爷爷揉搓着骨头,感受着其中的气息,说痞子是惹到了污秽之物,可能受到这块人骨的吸引,侵入屋子内。不然,也不会神魂如此不稳固,轻易就丢了命魂。

    说罢,干爷爷轻念了一段超度的咒言,将白骨上遗留的怨气度化,然后那块骨头别他放入了自己的口袋里。

    说实话,我死活都不会愿意把一块死人骨头放自己口袋里。

    然后干爷爷正色道:“那鬼物本体不在这里,待我们先将冯源命魂喊回,再去找寻。”

    张姨连连说好。

    喊魂,需在子时进行,成功率才高。

    痞子被师父施了术,安分下来,倒也不用担心他暴起发狂。

    所以,我们就先回家去了。

    我问师父,像我们这样的人,是不是经常会和鬼神打交道。

    师父不置可否,告诉我说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其实并不可怕,就好像狮子老虎一般,听起来叫人闻风丧胆,但其实只要掌握了方法,制服并不难。可怕的是人心,一如佛教之谓众生平等,无善恶之分,却也有心魔之说,心魔便是众生的阴暗面,若有心魔佛亦会成魔。《道德经》有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亦是同样的道理。

    师门讲求保持本心,本心便是人心最纯洁最原始的形态,求的是大道唯心、本我无界,这是一种境界,一种超脱世俗、看淡天地的高深心境。所以师门内大部分人不愿意离开师门,步入尘世,免得被世俗烟尘晕染,守不住本心。

    我问师父那他为什么会离开师门,来到俗世,不怕守不住本心吗。

    师父淡然一笑,道红尘炼心,若要成就大境,需要经历无数磨砺,若像温室里的花朵一般孤芳自赏,又怎么能有所大成、看透凡尘。至于能不能守住本心,就得看自己的本事了。

    我听罢顿时对师父肃然起敬,直言道自己将来也要像师父一样,游历四方、看淡红尘,成就大境。

    师父摸着我的头,眼含欣慰之情,默然不语,似乎回想起某些记忆,黯然神伤。

    我又问师父师门到底在何处。

    师父眼中忽然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却只说在东方,华夏大地第一个迎接阳光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带我去的。

    下午,家里来了客人,是河西的方奶奶,平时在河西经营一家小店,我和痞子去的挺多,对我们还算照顾,时常送我们糖果零食吃,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可惜儿女在外,回家的少,是个空巢老人,听说她孙子出生没几年便夭折了,所以对我们这些小孩子更加喜爱。

    她带了些苹果和方糕来,说是神龛祭拜过的食物,留了仙家的福气,听说我遭了邪,刻意带过来给我的,吃了能保佑我健康平安。

    瞧见我活蹦乱跳的,放了心,顿时眉开眼笑,说我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爷爷奶奶乐呵呵地接受了她的赠品。赠予他人自家祭拜的食品,其实带有忌讳,等于将自家福禄转给他人,是损己利他的行为,也许真的因为方奶奶没有孙辈,我

    与她关系比较好,就视我如己出了。

    农村的老人见面,自然会唠唠家常,因为师父和干爷爷在场,他们自然而然就聊到了两人。

    听说俩人的来历,方奶奶便带着请求的语气对俩人说:“我们家孙子方轩,过几天就是忌日了,想请两位道长过去做个法,祈求他在那边平安开心,少受折磨。”

    方奶奶的丈夫是上门女婿,育有一儿两女,儿子自然随她姓。就连爷爷奶奶也只听说她有个孙子叫方轩,早夭,原因方奶奶从未提过,所以一概不知。

    听到这里,师父和干爷爷不约而同地皱了下眉头,方奶奶以为两人不愿意,急忙说可以把自己积蓄都拿出来作为报酬。

    我知道方奶奶一个人经营店铺,生意并不好,还经常给我和痞子等孩子零食吃,积蓄不会多,但也能看出来她的情真意切。

    干爷爷忙说他们并不在意报酬,作法祈福也是举手之劳,不过他想问问关于方轩的事情。

    一说到这儿,似乎戳到了方奶奶的痛处,顿时就老泪纵横,一大包苦水吐出来。

    方轩也是八零年出生,生辰却在七月十五,鬼门开的日子,不祥。果然,一出生便是个怪胎,一个肩膀上扛了两个头,把接生的医生都吓得不轻,她母亲当场就昏厥过去,医生判定这孩子活不过一个月,然而方轩却奇迹地熬过了满月,并且一切生理指标正常。然而出院后,他父母立即决定不要他了,想要把他扔掉或者送掉,说看着人,宁愿再生一个。

    方奶奶自然不愿意,好歹是一个活生生的命,身上掉下来的骨肉,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于是不顾儿子媳妇反对,把方轩接回了村子。

    小孩子要母乳喂养,方奶奶就用羊奶把方轩一点一点拉扯大,这孩子也聪慧,六个月就会叫奶奶了,三岁之后便表现出了极其灵慧孝顺的一面来,让方奶奶老泪纵横、甚感欣慰,祖孙之间感情也日渐亲密。

    不过随着方轩慢慢长大,会跑会跳了,问题也开始出现,两个脑袋性格迥然不同,经常意愿不和,大吵大闹,而且开始理解自己的不同之处,却也开始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方奶奶不敢让他白天出门,只允许晚上跑出去玩一玩,这让方轩的性子变得有些怕生和孤僻。

    然而,不幸,终归还是发生了……

    在方轩四岁那年,入夜,方轩照常出去玩耍,结果一夜未归。

    方奶奶当晚出去找寻,找了足足一天,也没有结果。

    然而一回到村里,就听人说村里几个人昨晚遇到了两个头的怪物,以为是山魈野鬼,几个胆大的汉子直接出手把他给打死了,扔进了河里。

    方奶奶心知不好,立即沿着河道找寻,几天后在某处浅滩找到了孙子的遗体,被水泡了几天,已经全身浮肿,面目全非,身上还有蝇虫水蛭攀爬,凄惨至极。

    方奶奶痛心不已,唾弃苍天不公,命不留人。痛哭了一天一夜后,不愿方轩曝尸荒野,就地把方轩掩埋了,也没有立碑,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土丘,但她年年都会去那儿祭拜,以慰藉自己相思之情。

    说到此处,方奶奶泪流不止,爷爷奶奶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感叹不已。这样古怪的孩子在世,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师父和干爷爷听罢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末了师父问方奶奶,当初打死方轩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第九章 回不来的魂

    方奶奶摇头不知,说不知道是谁做的孽。

    奶奶却似乎想起了什么,说听说消息起初是河西的一家人传出来的,那家人去年老婆难产而死,丈夫一夜之间疯了,送进了精神病院,后来全家就搬走了,会不会就是打死方轩的人,遭了报应。

    干爷爷念着胡须,幽幽道:“这孩子只怕是百年一见的双生灵童啊!若得高人点拨,成长起来,不是一方大拿,就是成就非凡。可惜造化弄人,注定这孩子难躲死劫,惜哉怜哉。”

    师父接着对方奶奶说道:“被人活活打死,尸首浸泡数日,恐怕他死后怨念极深,化作怨鬼,找杀他的人报仇。这样的怨鬼留在村里可不是件好事,积年累月受阴风洗涤,怨气郁积,存留的善念被洗刷殆尽,早晚会出大祸的。老人家,明日你带我们去方轩的墓地看看。”

    瞧见师父和干爷爷面容严肃,说得十分严重,方奶奶也吓了一跳,连问他的孙儿是化了孤魂野鬼了吗,求师父和干爷爷想办法让她孙儿安心离去,入了轮回。

    师父让方奶奶放心,有没有化作孤魂野鬼还得查看过后才能确认,此事他们一定会管,不过今夜还有一桩事要解决,得等到明日。

    送走了方奶奶,师父和干爷爷两人窃窃私语着。

    我凑近了听,却听到他们在说方奶奶印堂发黑、阳气溃散,是遭了鬼物的表象,但是方奶奶身体还算康健,精神烁跃,证明这鬼物并没有害她,也不曾上她的身。然而他们不能确定影响方奶奶的真的是方轩的魂魄,还是另有其鬼,亦或仅仅是一丝眷恋所形成的鬼气。

    不管怎么说,这东西不能长久存在于方奶奶身边,她年事已高,身体阴盛阳衰,日渐羸弱,若如此长久,定会影响到她的寿命。

    一旦造了杀孽,那便造了恶果,不论人鬼都逃脱不了因果报应。正所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鬼魂手上一旦捏了人命,不论其好坏,都会遭到惩罚。

    末了,师父和干爷爷对方轩的遭遇都表示十分惋惜和怜悯。

    入了夜,天空看不到星辰,寒风刺骨,像刀片。

    师父和干爷爷要去痞子家喊魂,我自然要去,想要长长见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对于我这个没几天就缠上师父的跟屁虫,爷爷奶奶也很无奈,他们俩或多或少信一些玄学异闻,即对我能够拜得道高人为师而庆幸,也对我逐渐偏离一个普通人的人生轨迹而担忧。

    奶奶给我换上了厚实的棉袄,把我穿的像一只企鹅,一直到我出发,还在不停叮嘱要我小心,不要惹事。

    几年来闯祸后的棍棒磨练,我已然练成厚实的皮子,全当耳旁风、过眼烟。

    路上,师父背着我,问我:“云翼,如果有一天师父要带你走,离开你的父母亲人,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你愿意吗?”

    我问师父:“那个地方是师门吗。”

    师父点头承认。

    我立即回答愿意,只要师父不是打算把我给卖了,我就愿意,我还要跟着师父好好学本事呢。

    师父哈哈哈大笑,说:“你小子值几个钱,要是值百来万,那

    我现在就转手给你卖了信不信。”

    我不服气,扯着师父胡须道:“我不值钱?师父也不值钱,咱俩就是便宜师徒,将就着过吧。”

    师父笑得直不起腰来,嗔怒道:“怎么,你跟我觉得将就了?”

    师父这人别的还好,就是生气了可怕,老虎似的,我急忙讨饶,说:“只要师父教我本事,我就不将就。”

    师父说:“昨天不是教了你静心咒么。”

    我撅着嘴,闻着师父身上的一股子烟草味,抱怨那又不是降妖除魔的本事。

    师父略带嘲讽地呵呵一笑,道:“有进取心是好事,但不可冒进,做任何事就像走台阶一样,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你若想一步登天,那早晚会摔下来。礼记有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你若连前几者都做不到,又谈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思考了一会儿,问:“师父的意思就是要我先把基础学好?”

    师父说:“对,你只有把基础知识学好,才能更进一步。否则,一切都是妄想。”

    我翻了下白眼,这话学校老师讲过无数遍,一句话的事,埋怨师父扯了一大堆道理,还引经据典,搞得我一头雾水。

    师父一时间哑口无言。

    我们到了痞子家,张姨早就在门口等待我们。

    师父问她痞子情况如何。

    张姨说自从我们走后痞子一直在睡觉,还算安稳。

    于是我们便来到痞子卧室,卧室已经被收拾干净,喊魂一事,师父白天就推给了干爷爷,理由竟然是嫌麻烦,惹得干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最后还是答应了。

    各个教派喊魂的方式如落花遍地,各有不同。

    干爷爷在痞子床头摆了一张长桌,点上香烛,并放了一沓黄符纸和朱砂笔在旁边。一般做法前都要先净手定心,这是一种仪式和准备工作,干爷爷却直接省略了这一步骤,待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时,就抄起朱砂笔,双指抽出一张黄符,迅速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符文,接着在蜡烛上点燃,以剑指夹着,在空中画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图案。

    那符纸眨眼间化为灰烬,紧接着只见那燃烧的红烛火焰一瞬间变成苍白色,整间屋子的气温骤然下降,即使穿着厚厚棉袄的我,也感觉到了一丝阴凉从后背蔓延上来。

    随即干爷爷带着颤抖的音调念诵道:“魂兮归来,以我之号,魂兮归来,唤名之人,魂兮归来,众魂遣去,魂兮归来,且听此声。”

    干爷爷的声音幽幽,好似黑夜中的鸣,让人心中寒意四起。

    接着干爷爷朝张姨点了下头,张姨即刻按照干爷爷先前的交代,开口低声呼唤痞子的名字:“冯源……归来哟……冯源……归来吧……”

    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天地都在沉睡,这声音在屋子里飘荡而开,就仿佛漆黑的水面忽然荡起一层浅浅的波纹,似有什么东西藏匿在水下。听得我心里直发毛。

    敢问无声的鬼片谁会怕,可一旦加了配音,恐怖诡

    异的气氛一瞬间就蔓延开了。

    张姨喊了不知多久,干爷爷和师父都静静地站在一边,他们在等待。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却看到他们俩的眉间逐渐化作一个深深的川字,顿觉不妙。

    眼看着香炉里的檀香燃烧到了一半,干爷爷突然出声道:“好了。”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瞬间打断了张姨的呼唤,她一口气没缓过来,被生生噎了一下。

    干爷爷拿一张黄符唰地一甩,黄符的边缘擦过烛火,却没被点燃,那白森森的火光剧烈抖动,骤然恢复成橘黄色。

    张姨急忙问干爷爷成功了吗?痞子的魂回来了吗?

    却只见干爷爷摇了摇头,说道:“冯源的命魂可能遭遇了什么阻碍,恐怕今夜招不回来了。”

    张姨急得哭了,拉着干爷爷的衣袖,问他痞子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魂魄回不来。

    干爷爷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喊魂一事本来信心满满、信手拈来。显然,事情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师父说道:“一般命魂丢失,会游离在丢失之地附近,虽然人的命魂有强有弱,但是以老吴的本事,再弱的命魂也喊得回……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得卜一卦!”

    说罢,师父抽了一张黄符,转身来到餐桌前,正身坐下,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只细长的毛笔,用舌头一舔,接着开始在黄符上写细小如蚊的字。

    一张黄符多大?四分之一的a4纸,师父竟然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半张黄符纸,速度飞快,如同打印机一般,每一个字都不过米粒大小,规规整整,似小篆体。

    写完,师父将黄符纸在桌上一拍,然后拿出那块翠绿的半透明石头,口中念念有词,手腕移动,用石头在黄符纸上写了一个字。

    只见那黄符纸倏然飘起,晃晃悠悠地飘到师父眼前,而上面的字竟然肉眼可见地开始移动起来,速度不快不慢,一个字一个字地互相组合交织,如同放电影一般,我惊讶地嘴巴都能塞进去一个灯泡。

    此刻我对与师门的术法产生了越发浓厚的向往之情,这样牛掰的手段,没事的时候拿出来装装逼,骗骗小白赚外快,还能让无数人刮目相看。

    师父眉头紧锁,眼睛始终紧紧盯着符纸上不停移动变换的文字。当最后一个字归位,符纸上俨然形成数个大小不一的环形图案,彼此相扣交叠,这些环则都是由一个个米粒大小的文字所组成。

    符纸缓缓飘下,落在桌上,师父拿过来看了一会儿,说道:“冯源的命魂就在附近,不出两里地,但是命魂显得有些微弱,恐怕遭遇了什么危险!”

    我大惊,问师父这些都是从符纸上看出来的?

    师父朝我嘿嘿一笑,说:“没错啊,厉害不?”

    干爷爷严肃着一张脸道:“人命关天的事,你还笑得出来,命魂微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受到其他鬼物的炼化和吸食,附近?”

    停顿一秒,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喊道:“方老太太!”

    说罢,师父一把将我拽到背上,跟着干爷爷同时冲了出去,留下张姨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第十章 夜探方家

    耳边的风呜呜作响,深夜的村子静如一幅画,远处偶尔有犬吠响起,却很快被寂静吞没。

    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巷道之间,如同数人在奔跑。

    来到河西方奶奶家,我们抬头望去,窗子黑黢黢的。江南水乡的宅子,青砖瓦、白腻墙,门窗皆是木质,基本都是二层小楼,中有天井,起居一般在二楼。

    方家只有方奶奶一人,已经早早睡下。

    我们站在大门口,大门在夜色中如同一张乌黑的大口,仿佛会吞没一切进入其中的人,看着叫人得慌。

    师父从锦囊中拿出一瓷瓶,打开来一看里面装着晶莹剔透的液体,在夜色中竟然散发着微弱的蓝白色光,好似荧光一般,十分漂亮。

    我好奇师父要干什么,但是我更好奇师父是怎么把这么一个瓶子放进那大小和瓶子差不多的锦囊的。

    师父用手指蘸了一点涂抹在眼皮上,然后又给干爷爷也涂了,接着问我要不要。

    我问他这是干嘛用的。

    师父说这叫祖灵无根水,同牛眼泪和露水一般,涂在眼皮子上能够看到鬼!

    在这样静谧的夜色中,一提到鬼,我就胆怯,一个劲缩脖子,直说不要。

    师父语调阴森地说道:“你看不见,一会儿被鬼盯上了自己都不知道!倒是想逃也逃不掉!”

    妈呀!难道我就没得选择了吗?看来今天我是非得再经历一次视觉洗礼不可了?眼不见为净不好么?

    我吓得一把抓过来,捞了一指头涂在眼皮子上面,师父心疼地直报怨:“败家玩意儿,省着点!你抢劫呢!”

    涂完之后我也没感觉有什么特别的,眨了眨眼睛,视线一点变化都没有,眼皮子上还凉飕飕的,大冬天还怪冷的。

    不是说能看见鬼么,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眼前一片漆黑,怎么连刚才星光照射下的房子也不见了!

    我瞎了吗?

    我顿时被吓到了,带着哭腔说道:“师父!完了,我瞎了!”

    话都没说完,后脑勺被师父一拍,我猛转头,瞧见师父那张注视傻子的脸。

    我一脸尴尬,却发现师父和干爷爷两人周身都蒙着薄薄的雾,淡金色,两个人同时念了一段不同的咒语,那薄雾就渐渐消散了。

    我指着他俩哑口无言,不知道从何问起,师父却说这是我涂了祖灵无根水的效果,却没告诉我那薄雾到底是什么。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元念或曰化形,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人才会形成。

    我回头,却发现眼前依旧被一片星光也透不进的黑暗笼罩,按理说我们刚才站在方奶奶家门口,我前面应该是方奶奶的宅子才对,怎么没了?

    我急忙问师父是怎么回事。

    师父说道:“因为你涂了无根水,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现在这宅子在你眼前,被一片黑雾笼罩了,这黑雾是怨气!”

    我大惊失色,师父告诉我,所谓怨气,就是人枉死之后,心中的怨恨幻化而成,始终会伴随着魂魄,并且随着阴风洗涤,鬼魂恶化,怨气也会

    随之越来越强。听说怨气浓重到一定程度,可以化为实质,连普通人都能够看到。而一般这样的怨气背后,往往有恶鬼、厉鬼甚至鬼王一般的存在,若没有得道高人在侧,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接着师父对我说走吧,进去瞧瞧,便抬腿朝前走。

    我吓得拉住师父问那黑雾有没有毒。

    师父笑了,说怨气是一种类似场一样的东西,无形无味,只要守得灵台清明,就不会受影响,但如果浓重到一定程度,吸入过多,就会产生幻觉,不过我们眼前的还不至于达到这种地步。

    说罢,他拉住我的手,进入了黑雾之中。

    一进入黑雾,我们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依旧朦朦胧胧的,但已经目可识物。

    师父找到了侧门的锁孔,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生锈的铁丝,翘了两下,咔嚓一声,锁就开了。村子里的老宅大门分为正门和两扇侧门,正门用门闩从里拴住,从外面根本打不开,只有侧门用锁。

    我一声惊叹,方奶奶家的锁可是新锁,换了一年都不到,被师父两下就给撬开,这开锁的水平几乎胜过八成盗贼了,开门入宅简直信手拈来啊!难不成这也是师门的手段?要是我学会了,以后闯了祸就完全不怕被关小黑屋了!

    师父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低声说道:“这本事别指望我教你啊!我也是自学成才,概不外授。”

    干爷爷哼哼一笑,道:“你师父以前就喜欢干这种小偷小摸、私闯民宅的勾当!练出来的。”

    师父小声嗔骂:“臭道士,你别在徒弟面前贬低我的高大形象好不好!”

    我也暗自嬉笑,知道干爷爷莫不是调侃师父,感觉师父和干爷爷的关系基情满满,一个怒面猛虎,一个笑面佛陀,偶尔互相调侃斗嘴,倒别有一番味道。

    我们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子,屋子内光线透不进,入了夜就黑咕隆咚,但是我涂了祖灵无根水后,却能够依稀瞧见一二。

    大厅没什么特别的,挂着财神画像,底下是神龛,和寻常人家一样。

    我们便入了灶堂,有一丝红红的光亮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抬手摸了一下,瞬间被烫到,疼得我呲牙咧嘴,差一点喊出声艹!是一炷香!

    顺着香炉抬头望去,我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我看到了一张遗像!空白的遗像!在黑暗中那一片白苍凉而诡异,仿佛会有一张脸突然在里面出现。

    寻常空白遗像谁会挂到墙上去!封存都来不及,还以檀香祭拜!这两样东西碰到一块儿,瞬间就渲染出一股诡异的气氛来,一股子莫名的寒意瞬间就沿着我的脊背攀爬上来,只感觉自己头皮一阵发麻。

    而放置香炉的八仙桌上,还放着一碗水,四平八稳地放在桌子正中心,水面上飘着一片柳叶,不知做什么用,但就是不像寻常喝水用的,从我这边看来,水面还浮着一层浓厚如墨的气,我们本来就位于怨气之中,所视之物都是透过一层怨气来看,淡的更本看不出异样,看来那碗内的怨气更加浓重。

    师父一声嘶,说道:“给空白遗像敬香?这是养鬼的做法。香炉前放置一碗水,那是聚魂的手段。这是想用

    吸引来的魂魄饲养鬼魂吗?那方老太太在干什么?”

    干爷爷接着说道:“之前我给老太太观了相,不像是有道行的人,我估计不是她做的,或者是有人指使她做的。以鬼养鬼,凝聚阴邪怨气、因果孽缘于一体,最终养成的鬼定然是怨毒至极的家伙,不管用这个鬼来干什么,绝对不是善事。”

    说罢,干爷爷轻点兰花指,眼睛微闭,口中含含糊糊地念叨着,随后他眼睛猛地一睁,指着那碗清水说道:“冯源的命魂就在里面!”

    我一惊,急忙让他们想办法把冯源的命魂救出来。

    干爷爷说道:“柳叶水聚魂阵,乃是正一教特有的法门,各个宗派都有,不能确定出自哪一派的手笔。就是以碗为容器,水为通灵介质,柳叶为锁,将鬼魂困在其中,要求很高,一旦碗破或者水洒,里面受困的鬼魂都会烟消云散,要想放出里面的鬼魂,只有用特殊的法门取了柳叶。”

    师父不耐烦了,小声道:“费那么多话干什么,老吴,你不是正一教南宗的么,这不正中你下怀嘛,赶紧的呀!”

    我听师父提起过干爷爷吴梓铭乃是正统道教正一教符派其中一脉的掌教真人,地位崇高,道观落于普陀山,是一个鼎鼎有名的人物,厉害得紧。当时便两眼放光,心有所向,问师父有什么名号。师父却笑笑说自己就是普普通通一落寞山人,当时我还不知道光“山人”一词,在圈子内那些年长之人心里,有着如何振聋发聩的名头。

    既然对方班门弄斧,那干爷爷自然信手拈来,然而干爷爷却没动,说:“这屋子里还住了人,如果把里面的鬼魂放出来,恐怕要出人命的,得等此事了了,再行解阵。”

    师父翻着白眼,埋怨干爷爷墨迹。

    我们接着往内堂走,准备上楼去看看。

    我看到楼梯下面堆着不少小孩子玩耍的玩具,有铃铛、布娃娃、积木等等,积了一层灰,已不知放置多久,这些都是方轩曾经玩过的玩具。

    师父和干爷爷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轻叹,我不知道他们在感叹什么。

    也许感叹方奶奶与方轩祖孙情深、离别可叹,也许感叹斯人已逝、相思难耐,也许感叹世事多变、命不由人。这一叹,有太多的情感蕴含其中。

    一般小孩子夭折,父母都会把玩具一起烧了,留在身边是个比较忌讳的行为,虽然孩子亡故让父母心痛难忍,往往都想留下一些东西睹物思人,以慰藉相思之情,但一般都是孩子未穿过的衣物,而玩具一类孩子生前把玩喜爱之物,有可能会让亡故的孩子留有眷恋,不愿往生。

    生死轮回乃必经之路,若孩子魂魄恋恋不舍,不肯离去,长时间受阴风洗涤,执念愈深,易步入偏道,缠上家人,带来厄运。

    瞧见这样的情景,我们心中都不免产生了一丝忧虑,也许方轩,真的化作孤魂野鬼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踩上楼梯,木质楼梯年久失修,扣板松动,承受人体重量的瞬间,就发出一连串吱呀呀声,尖锐刺耳,吓得我一身冷汗。

    就在我们踩上楼梯的瞬间,楼上忽然响起一串银铃之声。

    叮铃铃……叮铃铃……

第十一章 双生鬼灵

    一般人家,响铃声起,往往是欢快愉悦,洋溢着幸福的,因为那是孩子跑动玩耍发出的声音。

    然而放到现在,在这个乌漆墨黑的老宅里,只住了一个已经入睡,垂垂老矣的婆婆,以及我们两老一小三个蹑手蹑脚的外来人,哪里还有其他人?

    那么大家想想,这个铃铛声,又是谁发出来的?

    我一把抓紧了师父的衣袖,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鬼我确实在墓室里见过,但那时我已经濒临死亡,而且那些鬼魂只不过是黑绸缎一般模样,谈不上恐怖,更谈不上害怕。

    然而此时此刻,哪怕师父干爷爷在身边,铃铛声响起的瞬间,我依然感觉恐惧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只闻其声,对人的冲击实在太大。

    我宁愿那鬼马上出现在我眼前,一次把我吓个够,免得心中总吊着,忌惮什么时候从旁边窜出来一张恐怖的人脸来,时时刻刻警惕着。

    叮铃铃……

    铃铛声继续在空荡荡的过道里回荡,忽远忽近,忽低忽高,让我的心脏跟着扑通扑通跳动,冷汗从我额头滚落,顺着发鬓一直滑落到脖颈。

    我想起师父说的心念,尝试着在心中默念静心咒,然而我刚念出一句,就瞬间被急速的心跳给打乱了,脑海中,也交织了一团乱麻,伴随着心跳不断纠缠,几乎将我的思维全部打乱了。

    师父又跨了一步,楼梯再次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我紧紧闭上了眼睛,额头瞬间增添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只感觉这声音马上就会引来一张狰狞恐怖的面孔。

    忽然身后一股劲风鼓动,直击我的头皮,吓得我直接喊出了声,结果被师父一把捂住了嘴巴,叫我不要打草惊蛇!

    我抬头一看,只见干爷爷不知什么时候,从我身后的台阶直接跃上了二楼,刚才那股劲风其实是干爷爷道袍鼓动产生的,但是这可有四米高啊!

    师父叫我自己捂住嘴巴,我不得不听话地用力捂着,紧接着裤子被他一提,如小鸡一般,视线飞速上升,我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下子飞起数米高,在半空中被干爷爷抓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二楼地板上。

    我捂着嘴哭了。

    不带这么玩儿的……

    我一回头,瞧见师父也轻轻松松跃上了二楼。真的是轻功啊……

    我们来到二楼卧室的门前,侧耳倾听,那铃铛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师父轻轻地推开房门,借着门缝,我们朝屋子里望去……

    铃铛声突然停了。

    猛然,我们三双眼睛齐刷刷地对上了门缝里一双硕大的苍白眼球。

    黑黢黢的深夜,透过细小的门缝看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在短短不过十公分的距离,突然与一双没有瞳孔的苍白眼球对视,而且那是上下两个竖着的眼球,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好吧!差一点闭过气去。

    一眼万年,终身难忘……

    就算我全程捂着嘴巴,还是发出一声闷闷的惊叫。

    呜啊!

    嘭!

    师父大力一脚踹开了门,干爷爷在身后紧跟着甩出了一张早早准备好的黄符纸。

    黄符纸如箭一般,嗖地射入屋内。

    然而,我们看见的只有一张发着金光的黄符纸,静静燃烧。

    我哆哆嗦嗦地抱着师父的大腿,朝里面张望,咦……怎么什么都没有?

    我刚才是看见鬼了吧?我真的和鬼对视一眼了吗?我脑袋里不断循环着几个问题,甚至对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

    说真的,我宁愿看到的是

    幻觉……

    叮铃铃……

    一串响铃倏然从一楼响起,我的心脏骤然随之起伏。

    干爷爷直接转身越过窗台,从二楼天井一跃而下,随即楼下传来干爷爷一声怒喝:“呔,何方鬼怪造次!冥府听从,夜叉命来,阴邪皆定,鬼神难动,急急如律令!”

    紧接着,我感觉整栋房子的空气猛然一抖,一股无形的波浪荡漾而开,随后几秒恢复宁静。

    也不知道干爷爷得手没有。

    突然,躺在床上的方奶奶猛然睁开双眼,挺立起来,她本来有些微驼的背脊竟然绷得笔直,我被这一惊一乍的情景下的额心力憔悴,急忙躲在师父背后。

    只见方奶奶眼珠子上翻,眼皮子不停地颤抖着,脸上的褶子也好似坐上按摩椅一般不停地抖动,和当初古墓内痞子的状况一模一样。

    被鬼附了身!

    师父眼疾手快,在方奶奶直立起身的瞬间一步冲上去,抬手摁住方奶奶的太阳穴,口中急速行咒。

    师父刚一行咒,方奶奶开口了,竟然发出了孩子稚嫩的声音:“呜呜……我好痛,我好难受,奶奶救我,奶奶救我……”语调奶声奶气,却在夜色下从一位老人口中发出,透露着一股子诡异,叫人脊背生寒。

    我不知道师父行咒做什么用,但是一听到这声音,他立即停止了行咒,来到方奶奶面前,紧紧注视着她,问:“方轩?”

    方奶奶猛地转头盯着师父,被这样翻白的眼珠子近距离盯着,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透过门缝看到的那双眼睛,要是我早就大叫着逃跑了,然而师父怡然不动,继续说道:“方轩,你若是再纠缠你奶奶,早晚会害死她!”

    方奶奶咧开嘴嘿嘿笑,好似夜枭,道:“这样奶奶就能来陪我了,我一个人好孤单,好想奶奶,好想有人来陪我玩!”

    话音至末,语调突然变得暴躁凶历起来,方奶奶猛地抬起手掐住了师父的脖子,师父防备不及,立即抓住方奶奶的手,与之角力。

    我吓得不知所措,左右一看,抄起一把扫帚,就冲上去要给方奶奶来一下,但一想到方奶奶只是被附身,我一闷棍敲下去,伤得还是方奶奶,便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进退。

    被鬼附身,方奶奶的力气大得惊人,师父的脸憋得通红,手臂不停颤抖,才勉强抗住她的力量。

    紧接着,师父深吸一口气,灌足了劲,一声大吼:“统!”

    一声,如洪钟大吕,整个空间轰然一震,站在一边的我只感觉自己大脑骤然震荡,宛如发生地震一般,一时间站立不稳,连连后退。

    我尚且如此,与师父面对面的方奶奶更加不好受,只见她浑身剧烈一震,如遭重击,一股子乌黑的气倏然从她体内抽离而出,化作一团黑雾,我看到那团黑雾中有一张布满惊恐的娃娃脸,面容青黑,双眼惨白,额头青筋凸起,嗖地窜入地面消失不见。

    而方奶奶在黑雾离体的瞬间,眼睛一闭,身子如脱骨的肉片,一软,栽倒在床上。

    我惊恐地问师父刚才喊的是什么,这么大威力。

    师父告诉我,此乃真言,师门咒言一门收录了密教的“九会坛城”,即灵镖统洽解心裂齐禅,谓之九字真言或六甲秘祝。与道家“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异曲同工。“统”乃是宇宙共鸣,代表了遭遇困难反涌而出的斗志,可以震慑灵体,轰击灵魂。他这一声吼,就是要将附着在方奶奶体内的灵体震离。

    可惜不能制住方轩,如若干爷爷在身边,定叫之有来无回。

    不一会儿,干爷爷匆匆回到楼上,问师父发生了

    什么事。

    师父说方奶奶被方轩附了身,已被他赶跑。

    干爷爷垂手问师父是什么鬼。

    师父说就是方轩。

    干爷爷瞬间面露惊讶之色,道:“我刚才在楼下镇住了一个小鬼,已被我收入玉珏中。”

    我和师父大惊,刚才干爷爷下楼行咒明明在方奶奶被附身之前,如果我们看到的是方轩的话,那干爷爷捉住的又是谁?

    干爷爷拿出一块翠绿的玉,口中念念有词,那玉随即射出一条白线,垂落地面,渐渐升腾起一股灰白色的雾气,那雾气缓缓凝聚,塑造出一个四岁孩童的模样来。

    我定睛一看竟然和我刚才看到那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一模一样!

    师父也同样察觉到了,咦了一声,道:“怎么有两个方轩?这个魂魄怎会如此纯洁?”

    干爷爷一脸疑惑,转念一想,却大喊了一句:“不好方轩被分魂了!”

    师父也一下子转过弯来,道:“不好,双生鬼灵,两魂一体,一旦被分离,两魂存在时间不会超过五年,随后就会烟消云散,不入轮回,定然有人做了手脚!两魂共分善恶,唯有常年阴风洗涤才会逐渐消磨善念,化为怨鬼。此人为求捷径,竟然把方轩善恶之念分给了两魂,舍去善魂,将恶魂速成怨鬼!而善魂因无处可归,所以回到原来家中寄宿,使得方家老宅慢慢变成了一座阴宅。”

    方轩的善魂(姑且这么称呼吧)瞧见躺在床上的方奶奶,立即跑了过去,发出一连串铃铛之声,想必我们之前听到的就是方轩善魂发出的声音,他跳跃上床头,伸出稚嫩的小手抚摸方奶奶的脸颊,只见昏睡中的方奶奶竟然流露出愉悦的神色。

    随后方轩跳下床,朝我们几人分别磕头,一边磕头,一边用手指擦拭着眼角,他在哭,但鬼魂流不出眼泪。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似乎在央求什么,看他模样可怜,回想起他死后的惨像,心也软了下来。

    我问师父可不可以把他超度了。

    师父说双生鬼灵,双魂需同时超度,只超度其中一个没用。

    师父和干爷爷都不理解方轩善魂想要表达什么,但还是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抚慰,接着干爷爷将方轩善魂收回玉珏,轻道了一声:“无量天尊,真是个可怜孩子。”

    师父说道:“想来那恶魂被我一震,今夜不会再来,我们便先把方老太太带离此地,先把冯源的命魂取回,再把方家老宅的怨气给祛除。”

    干爷爷也点头同意,于是便由师父背着方老太太,我们回到了我家。

    爷爷奶奶还没睡下,瞧见我们带着方奶奶,急忙上前询问出了什么事,师父告诉他们没什么,让方奶奶今夜在我家暂住一宿。

    方奶奶睡得很死,怎么动都不醒,师父说这是被附身的原因,和痞子一样,因为阴气侵体,身子疲乏,需要休息。

    放下方奶奶后,师父和干爷爷便离去了,这一次,他们没有允许我跟着。

    我意识到将聚魂碗中的鬼魂释放可能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师父和干爷爷未必能将我照顾周全。

    我站在河对岸,远远地望着方奶奶家,眼皮上的无根水已被清洗掉,所以在我看来,那只是一栋入夜沉沉而睡的老宅。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在这栋老宅中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我也不清楚释放被拘众鬼是怎样惊险之事。

    只待第二天朝阳露头,万物苏醒,一切依旧如常,橙红的阳光照射着我的背,在方家老宅的墙壁上,投下一片金黄,在那边金黄的光芒下,看到了师父和干爷爷两张疲惫的脸庞……

第十二章 背后之人

    痞子的命魂寻回,给痞子回魂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当痞子迎着朝阳苏醒过来,张姨一下子扑上前去,紧紧搂着痞子痛哭流涕,喊着感谢老天爷。这一次,痞子实实在在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他瞧见我在笑,摸着自己的脸颊和眼睛,一脸迷茫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脸和眼睛有点痛?我们不是掉入井里面了吗?我睡了多久?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张了张嘴一脸的尴尬。

    到底还是干爷爷有水平,慈眉善目地说道:“孩子,你胆儿小被吓晕了,我们把你救回来的,你倒是好觉头,一睡就是整两天,把你娘吓得,还以为你出了啥事呢!”

    “是嘛……”痞子似乎还带着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母亲。

    对于干爷爷这一套说辞,我们都表示了肯定,他才将信将疑,指着师父和干爷爷傻笑道:“嘿嘿,这两个人穿的真奇怪,一个老道士,一个老法师……”

    话都没说完,他的脸瞬间垮了,问道:“我是不是真遇到鬼了,我做的梦是真的对不对?”

    别看他平时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反而敏感起来。

    干爷爷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捏起了大道理,道:“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世间万物生灵,冥冥之中皆有联系,存在之理,众说纷纭,孰真孰假,谁又说得清呢?梦之虚实,素来难解,纵有大智如周公旦,窥那日月星辰,著得解梦典籍,却也不能将千百梦幻,赘述清明。你这一问,让我等如何回答?”

    干爷爷忽悠人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侃一通虚实大道,连我和张姨都被说蒙了,脑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不得不暗自承认说得确实有道理。

    痞子更是一脸懵,呆愣半晌,才嗯嗯啊啊地点着头。

    干爷爷抖了抖衣袖,道:“好了,你已无事,便是安好,咱们走吧。”

    我们转身离开,离开前我还对痞子道了一声好好休息。

    不过从始至终,张姨都没有对师父和干爷爷道一句谢,连送也没有送一下。好歹师父和干爷爷为了痞子奔波了一整夜,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实在是有些过分,起初央求他们的时候怎么就拉的下脸面来了。

    我心中气愤,然而师父和干爷爷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痞子这边事了,算是一块石头放下,我们又紧赶慢赶地回家去,找方奶奶问话。

    此时冬日的太阳已上梢头,师父和干爷爷连早饭都没吃,于是在爷爷奶奶请求下,先吃了早饭,期间,方奶奶醒了,捂着自己的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面对自己一梦醒来出现在我们家,她一脸的诧异,问我们她怎么睡到我家来了,又说自己头疼,晕晕乎乎的。估摸着昨夜被师父真言一吼,给震到了。

    我这几天跟着师父到处跑,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的亲密,爷爷奶奶看在眼里,或多或少能意识到我将来走的路,加上他们对师父和干爷爷的尊重,所以对于我们的事选择了一概不过问。

    方奶奶一问起,屋子里的人一片沉默。

    师父和干爷爷不做应答,让她先吃了早饭,师父还刻意交代让她喝了一碗蜂蜜水,应该是用来缓解头痛的。

    方奶奶不知道他们俩要干什么,一直面带疑虑地打望两人。

    吃完早饭,就让方奶奶带着我们,去看看方轩的墓地。

    我们离家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冬日的阳光照射在身子上暖洋洋的,好似父

    母的怀抱。

    我们沿着河一路南行,翻越了一片秃顶的桑林,在河道转弯处的一片浅滩上,瞧见了一个矮矮的石堆,一座土丘的投影正好盖在石堆上,遮住了温暖的阳光。

    我一下子想起来了,我们打水漂,痞子捡到人骨的地方,就在这儿,我还清晰地记得我们几人为了寻找合适的石头,翻找过那堆小石子。

    当时我一无所知,此刻一想起来,浑身就情不自禁地起鸡皮疙瘩,感情我们动了坟包啊!

    方奶奶指着那个石堆,说那就是她孙子方轩的坟墓,她一个老太婆没有力气,当时用树干挖的坑,很浅,怕被野狗刨开,就堆上了石头。

    我看到石堆边有纸元宝燃烧的灰烬,看来方奶奶近期来过。

    寻常家里长辈过世,坟墓选址,都会请人来看,或算命先生,或寺庙和尚,方奶奶直接将方轩就地埋下,看来她的确有些草率,也可能心痛难耐,失去了理智。

    干爷爷立即就道出了此地风水:“水环之地,乃龙腹,龙四肢所向,阳煞之地也,且此地面西,东有山丘,阳极而阴盛,实为重阴地,亡者难安,非置墓之选。挑选墓地,阴阳调和、四气流畅之地最佳。方老太太,你糊涂啊!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阴湿之地安葬你的孙儿!”

    方奶奶顿时声泪俱下,道:“我也不懂风水啊!当时难过昏了头,只想将轩儿早早入土为安,而且有人跟我说这个地方适合做墓地,我就把他埋下了!”

    师父和干爷爷突然语气惊讶异口同声道:“什么!”

    师父接着问:“什么人跟你说的?你怎么没跟我们提起?”

    方奶奶一想到方轩就伤心不已,老泪纵横,停不下来,一边抹着尽是眼屎的眼角,一边说道:“他不是村里人,正好路过,就跟我说轩儿这情况需要立即入土,不然容易生变,然后说那河边是个不错的埋葬地,就地埋了。我想这个人也没啥问题,就没说起。”

    干爷爷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碗和一片发黑的柳叶,正是我们在方家看到的,问方奶奶:“你屋子里摆的柳叶水还有祭拜的方法也是他告诉你的?”

    方奶奶这时才听出来不对劲,抽噎着说:“没错,是他教我的,说是能解我的思念之苦,让轩儿泉下安息。起初我还不信,结果好几天做恶梦梦见轩儿哭着朝我喊他好痛,就按照那个人的法子做了,还真有用,后来天天梦见轩儿和我玩耍,就一直放着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干爷爷听罢一个劲摇头,却没有说话。

    不得不承认,无知真可怕。然而方奶奶一把年纪的人,我们又如何好怪罪她,可惜苦了方轩,遭此折磨,入不得轮回,化作一缕孤魂游荡在人间。

    最可恨的应当是背后那个恶意指点的人,显然不安好心。

    方奶奶见干爷爷如此作态,更加诧异,又问我们到底有什么问题。

    师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实在不知如何开口,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啊,要是让她知道因为她的一番出于疼爱的作为,反而更加害了方轩,只怕她会自责得不想活了。

    师父沉默良久,对方奶奶说道:“方老太太,你做的没错,方轩,应该已经安息,早早入了轮回了,我们回去吧。”

    方奶奶明显地一愣,觉得师父的话有些突然,感觉到我们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但她又不敢问,怕犯了忌讳。想了想,又说:“两位师父,真的没事吗?没事的话,还请两位替我孙儿做场法事,也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好不好?”

    干爷爷点

    头道:“好,不过我们需要回去置办点东西,要先回去。”

    这才说服了方奶奶,她来到方轩墓前拜了三拜,然后才跟我们回去。

    在她的家门口,方奶奶拉着师父的手,眼泪又滚落下来,说:“我家孙儿一生出来就注定可怜一世,儿子儿媳狠心,丢下他,我老太婆苦了一辈子,又给不了他安稳快乐的生活,结果不到四岁又被人活活打死,真是作孽啊。求两位道长行行好,给他尽心做一场法事,老太婆我这辈子就这一个愿望,你们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我老太婆办得到。”

    斯者已逝,我知道方奶奶心中已经无法再为方轩做什么了,或许请高人做一场法事,算得上她能做到的最好的祈福。方轩短暂的一生,痛苦而煎熬,但是有这样一位不顾一切抚养照顾他的奶奶,也算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幸事。

    可惜方奶奶,却只能抱着思念和自责,过完余生。

    师父紧紧地握了握方奶奶的手,让她放心,他们定会尽心尽力。

    方奶奶这才安心地回了屋子。

    人死不能复生,而唯有那无尽的思念,最叫人心痛。

    师父和干爷爷对视一眼,眼中散发出细碎的光,道我们再去一次,这次要把背后做鬼的人找出来!

    此刻,我心中也恨透了那个背后作祟之人,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我们再一次回到了方轩的墓前,师父直接拿着木杖拨开了石堆,露出一小松软的土,师父口中急速念咒,山林间倏然吹起一阵劲风,周围的树叶哗哗作响。

    只见那土逐渐被风吹散,慢慢露出数块白森森的人骨,骨架逐渐完整了。

    我看到骨头很小,是小孩子的。别的没什么特别,唯独那一个身子骨连着两颗头骨,实在有些冲击力。但是我心中的害怕,却被一份怜悯踩在了脚下,所以我并没有因此而恐惧。

    这就是双生灵童方轩,一个无比可怜的幼儿。

    师父和干爷爷仔细检查了一番,然而师父接下去说的话,让我的眼眶瞬间湿了,“肋骨、手臂、腿骨全部都断裂,头骨开裂,足有半拳,颌骨、颧骨开裂,眉骨下陷……这孩子临死前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毒打!”师父话到末尾,声带都是抖动的。

    “无量天尊……”干爷爷长叹一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的。

    起初,我还觉得打死方轩的人遭报应值得同情,然而现在,我觉得他们就是死也罪有应得!

    我能够联想到方轩这个古怪而可怜的孩子,本来趁着入夜的机会,能够出来玩耍一番,入了冬的夜,寒冷,万籁俱寂,宛如天地间只有方轩一人,他欢快地奔跑,身披着星光。有夜风吹来,带着甜甜的湿气和银铃般的笑声。然而突然从夜色中冲出来一群人,大喊着妖怪,将方轩一脚踢倒,无数棍棒砖石落下,他蜷缩着身子在哭泣,喊着奶奶救我,亦或者已然受重击昏厥过去,任由别人捶打。

    如此弱小的孩子,能逃脱吗?能反抗吗?沉闷的声音宛如死神的吟唱,谩骂之声刺耳难听,回荡在本应美好的夜里,流淌的鲜血如此鲜红,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逝去。那些人打得方轩奄奄一息,便看也不看就将他推入了河中,任由深暗的河水带着懵懂不知的他漂去,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怨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消失在冥府的入口之处。

    空气静无杂声,唯有风,似在哭泣,呜呜地吹。

    师父咬着牙,仔细地检查着方轩的遗骨,许久,说道:“两块膝盖骨且不去说,遗骸很完整,但唯独指骨不见了。”

第十三章 孙棍子

    “看来果真有人要拿方轩养小鬼!一般养小鬼,必须要一件物什作为寄宿,小鬼的遗骨是首选。”干爷爷说道。

    “老吴,你能算一卦吗,找一下这根丢失的遗骨在哪儿,说不定能揪出那个人。”师父问道。

    干爷爷点头,说:“只要他敢随身携带,我就能找到他本人!老道我一年多没开过梅花易数,今日就让我好好为这可怜小儿,算算背后设计之人!”

    说罢,干爷爷从布袋中掏出一盘子大小的八卦罗盘,放在地上,盘腿而坐,剑指立于胸前,字字落地有声地念道:“天地人和,八卦为象,万物众生,变幻无常,阴阳有易,混沌定祥,天干地支,即听吾唱!”

    干爷爷一边口中吟诵着咒言,一边掏出一张没有字的黄符纸,在空中画了一个“s”形,贴在了之前在痞子家找到的方轩膝盖骨,那符纸倏然燃起熊熊烈火,竟然连同膝盖骨一起在干爷爷寿星剧烈燃烧,我看到那火焰足有十几公分高,却丝毫没有伤到干爷爷丝毫。

    眨眼之间,黄符纸就连同膝盖骨化作了火星通红的灰烬,干爷爷手掌一翻,灰烬尽数掉落在罗盘上。紧接着一股旋风在罗盘上升起,卷起灰烬,在空中飞舞,而与此同时,我看到罗盘上的指针开始飞速旋转,不到十秒,骤然停住,在两个方向来回摆动。

    一个方向,指向河道,一个方向,指向北边,村子所在。

    师父在这个时候已经将方轩的遗骨重新埋好,瞧见干爷爷那边有了结果,问他怎么样。

    干爷爷嘀嘀咕咕地说哦,之前有一块在河里。然后又轻念了一句含糊不清的咒语,罗盘上的指针骤然静止,指向北边的村子。

    然后干爷爷让我们跟着他走便是。

    我在路上小声问师父什么是梅花易数。

    师父告诉我,梅花易数乃是宋代邵雍根据易学所著的占卜法门,相传源自麻衣道人所传秘法,依先天八卦数理,随时随地可以起卦,取卦方式也多种多样,非常实用,师门占卜一门,也多有借鉴。

    我又问师父会不会。

    他惨淡一笑,小声说这方面自己没干爷爷吴梓铭厉害,之前算痞子命魂的时候就用过一次,只算出个范围。

    结果前面干爷爷立即传来声音:“哈哈,我可听见了!老孙,你这死鸭子可算承认不如我了!”

    师父顿时脸青一阵紫一阵,嘟囔着骂了一句臭道士。

    我们沿着原路,回到了村子里,那指针一直朝北,我们便沿着河西一路来到了村子北边。

    这个时候指针开始移动了,随着我们兜圈子,发现指针明确地指向了村北的一栋翻新过的宅子。

    这户人家姓孙,本来住着两位老人,后来老人的大儿子回来,不知什么原因,将两位老人赶去了二儿子家,自己却在这栋宅子里住下,这个大儿子是个光棍,我们都叫他孙棍子,整天游手好闲,而且喜欢赌博。是个地地道道的混子,村里的长辈都不让我们与他接触,怕被欺负。

    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前,孙棍子发了一笔横财,便张罗着把家里装修了一遍,还取了一门亲,结果没几个月,老婆就暴毙了,这个孙棍子就一直一个人住着。

    这些也是听村里

    人谈天时零零碎碎讲起来,不知真假。

    我们来到孙棍子家门口,抬头瞧见他们家门框上挂着一捆干瘪的艾蒿,应是许久没更换过了,但奇怪的是艾蒿的杆上涂了一层红色的颜料,鲜艳夺目,像是刷上去没多久。

    师父沉着脸说道:“陈年艾蒿涂朱砂漆,那是辟邪防鬼的手段,这家人似乎懂些门道。”

    “但是,”师父话音一转,道,“一般人家只需挂新鲜艾蒿便可寻常鬼物也不会轻易入宅,只有那些要防厉害鬼物的人家才会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家人会吸引到厉害鬼物呢?云翼,你跟了我们几天了,说说看。”

    我一愣,想了想,既然干爷爷的指针指着这个地方,那么想必这家人跟方轩脱不了关系,于是说道:“方轩的恶魂在里面?”

    师父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以示赞赏,道:“养小鬼的人家,阴煞之气重,而小鬼须以鲜血魂魄祭养,天生遭恨,易招惹厉害的鬼物进犯,为防止此类事件发生,门口都会挂辟邪驱鬼的物件,因为小鬼本体在屋内,出入反而不会受到影响。”

    我开始明白师父正在有意无意地教导我,只有这个时候,师父会事无巨细地讲些东西。

    干爷爷上前敲了敲门,过了许久,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谁啊,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没睡醒的瘦削脸,一脸的麻子,是孙棍子,他貌似刚起床,头发凌乱而油腻,看似许久没有洗过头,眼皮子上尽是棕黑的眼屎,看得人浑身难受。

    瞧见干爷爷一身道袍,手中还拿着罗盘,孙棍子大惊失色,嘭地一声关山了门,传来一声怒喝:“滚,招摇撞骗的混蛋,快滚!老子不算命。”

    师父和干爷爷面面相觑,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有问题!

    如此一来,我们更加确定,方轩的指骨就在屋子里。

    然而一想到方奶奶所说的人是外乡人,我们就不禁奇怪,这个孙棍子,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为什么方轩的指骨,会在他家里?

    然而现在太阳高挂,村子里行人不少,师父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撬锁,万一被人看到,我们百口莫辩。

    于是我们绕着这栋屋子转了一圈,发现这家窗户紧闭,还拉了窗帘,里面的情况,什么也看不清,跟别提翻窗户。

    只能站在门口干瞪眼,干爷爷又去敲了敲门,这次回应我们的是寂静。

    这个时候,师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的一栋人去楼空的老宅,问我这家怎么没人住。

    我方才一下子想起,这家人就是奶奶说的媳妇难缠而死,丈夫疯了的那家人。便告诉了师父。

    师父立即说了一句进去看看,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大门。

    屋子里已是人去楼空,只有房梁上破烂的蛛网和一地厚厚的灰尘。

    这样的宅子在村子里仅此一处,老宅,寄托了在外务工人对于家和亲人的思念和牵挂,即使祖辈离世,老宅荒废,也不会有人将宅子搬空,彻底断了归路。

    然而,独此一家。

    这其中的缘故没有人知晓。

    师父和干爷爷一起,缓步进入宅子,他们没有东看西看,而是径直上了阁楼,找到了正对孙棍子家的小窗,透过窗户

    向外查看,因为两栋楼错开,我们正好能够看到孙棍子家的北窗户。

    师父点了点头,似乎心中有了打算,跟我们说晚上再来。

    我一愣,他俩已经一夜没睡了,难不成还要再来个通宵?就算是神仙也架不住这么干活的啊!

    我们一回去,师父和干爷爷两人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一时间呼噜声震天响,打雷似的,许是真累了。我哪见过这阵仗,惊讶地目瞪口呆。

    如此,两个老头就睡了一天,晚饭的时候才起床。

    我趁着这段时间和陈星哥一起去看了痞子,他命魂回归,已经能够蹦蹦跳跳,好不欢乐。就那圈熊猫眼一直退不掉,惹得张姨一个劲瞪我。

    痞子没心没肺,自然不会在意,就连井里面的事也抛诸脑后,拉着我问我师父和干爷爷什么来头,看着像电视剧里降妖除魔的高人。

    他俩的来历不曾与我细细说起,我也说不清楚,只知道一个是便宜师父,一个是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干爷爷,本事倒是一等一。末了他还羡慕起我来,有两个高手在身边,能够学得一招半技,就可以闯荡江湖了,又大摆了一通自己的武侠梦,像个武侠电影看上瘾的中二少年。

    痞子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师父曾问过我愿不愿意跟着他离开家乡,我当时就同意了,然而我却没有细细想过将来的事。离开家后,师父会带着我回到师门,修习术法,然后呢,我长大之后呢?总不可能在师门呆一辈子吧。

    然而未来这个问题,永远只有未来知道,我想破了脑袋,也没个概念。

    入了夜,师父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我和干爷爷一起来到了那栋废弃的老宅。今夜的天空,看不到星辰,有一层厚厚的云,低沉地压着,有刺骨的风从西北方吹来,如刀子一般,割得脸颊生疼。

    废弃宅子的门窗破烂不堪,像是人被打掉了门牙。我们抹黑刚进入宅子,顿时便有一丝寒意从脚跟蔓延上头顶,这寒意入骨,再厚的衣服都抵御不得。

    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带手电筒,也没有点蜡烛。师父和干爷爷的眼睛在黑暗中晶晶亮,如同会发光。

    两个人蹲在阁楼的窗台边,静静地观察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孙棍子家也一片漆黑,但是隐隐约约有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告诉我们孙棍子在家。至于他为什么不点灯,想来我们今天的出现,引起了他的警惕,他会养小鬼,显然懂些门道,这样的人自然忌讳遇到得道之人,就好像偷过东西的人见了警察就怕一样。

    干爷爷自带仙风道骨的气息,旁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是得道高人,更何况孙棍子。

    我在想孙棍子会不会打算收拾东西,半夜开溜。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可就正撞上我们的枪口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永远是漫长而难耐的。

    我开始打起了瞌睡,脑袋一个劲地小鸡啄米,思维也开始慢慢飘散开去。

    突然,一个细微的声音飘飘悠悠地传入我的耳朵里,我浑身毛发一竖,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见师父和干爷爷也同时将目光投向了屋内。

    这个声音,像是妇女在抽泣,凄凄惨惨戚戚。

    呜呜呜……

第十四章 罪魁祸首

    虽然我对于这样的声音有了准备和经验,但仍比不上师父干爷爷那般镇定自若,架不住浑身寒毛直立,最可怕的是被这哭声惊醒,着实叫人心跳加速,似舞狮队擂的鼓。

    师父立即拿出无根水给我们,不过替我涂抹的时候,他不让我来,亲自上手,生怕我不知珍贵,浪费了。

    接着我们便摸黑下了楼,不同于方家,这一次透过无根水,我并没有看到类似薄雾一般的东西,一切如常,只不过视线稍微好转了一点点。

    女子的哭声忽远忽近,我们拿捏不到方位,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哭声来自室内。

    我们几乎搜索了整个屋子,连后堂的茅厕也没有放过,依然没有发现一丝半毫的踪迹,一般鬼物飘荡,总会遗留下一丝气息,透过无根水,定能看到,然而我们始终只闻其声不见其鬼,倒是让我们十分诧异。

    最后干爷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驻足在二楼的主卧内,掏出一张黄符纸,依旧用剑指夹着,在空中一甩,符纸不引自燃,他将符纸抛向空中,那符纸火焰忽然熄灭,留下火星四溢,升腾起一股浓密的青烟,飘散在空中,将整间卧室弥漫地云山雾绕。

    不过一会儿,青烟散去,只见正对我们的草泥墙上慢慢有潮湿的印记浮现,慢慢地印染整面墙,竟勾勒出一个现代女子的外貌来,活灵活现,如同照片的胶底一般,就连鬓角的发丝也清晰可见,女子手擦拭着眼角,模样像在哭泣,泣下沾襟。与此同时,那如怨如诉的哭声忽然近在咫尺,幽幽地回荡在耳边。

    我大惊失色,骨寒毛竖,连连后退,整个人都贴在了背后的墙上。

    师父鄙夷地瞪了我一眼,道:“这不是鬼,只是一丝眷念,我们之所以能听见她的哭声,想必她故意而为,可能有求于我们。”

    干爷爷并没有理会我和师父,挽了一个道礼,紧闭着双眼,急速低声行咒,喃呃之语,绵绵不绝。

    我问师父干爷爷在干什么,他告诉我干爷爷在与那一丝眷念沟通,他猜测,关于方轩的事,说不定能问出点眉目。

    眷念乃是人亡故之后遗留的一丝不舍和眷恋,所形成的一股无形的微弱的,不同于魂魄,只会存在亡故之地附近,随着时间慢慢消散,甚至连能量形式都算不上,而更贴近于意识残留。所以要沟通起来非常困难。

    然而师父和干爷爷两个人给我带来的惊喜,却是一次接一次。

    十分钟后,干爷爷便有了结果,他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了一声“无量天尊”,这一声,带着愤怒,带着惋惜,带着哀叹。

    只见墙上的女子慢慢消失不见,化于无形,空中似有一声哀叹响起,那哭声也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黑夜。

    干爷爷转身与我们说起了他所知道的事来。

    有句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女子竟然就是这家难产而死的妇女,当时交通条件不好,她在家里临盆,村里的产婆接生,然而她的结局竟然出人意料的与他发疯的丈夫挂上了钩。

    而万恶之源,还是得从五年前的十二月末说起。

    当时这女子已经怀孕七个月,十二月末的一天傍晚

    ,她丈夫和几个好友一起外出喝酒,直到深夜方归,一回到家,她丈夫便急匆匆地脱掉衣服,去浴室洗澡。她不知道丈夫出了什么事,出去查看,只见丈夫脱在地上的衣服溅满了鲜血,她被吓到,急忙去询问丈夫出了什么事。

    然而丈夫也不予回应,洗完澡就将衣服裤子全部扔掉,立即上床睡觉,从始至终都不搭理她,她自然焦急万分,一个劲地询问,到了最后,更是破口大骂,也得不到半点回应。如此一夜过去,两人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她丈夫突然惊醒,浑身恶汗,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转头面目惊恐地告诉她,他杀了人!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问丈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丈夫这个时候方才告诉她,昨夜他和几个好友去吃酒,其中就包括隔壁的孙棍子,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长着两个头的怪物,矮小,但看着十分可怕。因为害怕,他们想要逃跑,然而孙棍子借着酒劲壮胆,冲上去就把那家伙一脚踢飞,大喊着:“吃人的野鬼,跑到我们村里来撒野,看我不打死你!”说罢抄起一根木柴棍就是一顿敲打,他们几个人见那怪物不反抗,也不怂了,各自找了家伙,围过去乱棍而下。

    起初还有嘤嘤的哭声响起,没几秒钟就没了声响,孙棍子怕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就搬起一块大石头狠狠地砸在了怪物的脑瓜子上,这一下溅了几个人一身的血,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看清楚,地上躺着的是个人,是个长着两个脑袋的怪胎!却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白色的脑浆子洒了一地,混在鲜红的血中,叫人心惊胆寒。

    于是,有人喊杀人了,他们都是乡下务农的农民,没什么见识,一下子慌了神,甚至有人直接转身跑了,只有孙棍子两眼通红,布满血丝,大喊着慌什么,然后安排其他人将孩子丢入附近的河中,用河水将地上的血迹冲洗,又用泥沙将残留的血迹掩盖,一切做的井井有条,随后几个人便急匆匆散了。

    在丈夫说完经过后,女子当时就决定报警,以求自首从轻处罚,丈夫自然不应,就算只判几年,也再没有脸见乡亲父老,告诉她孙棍子安排的没差,不会有人发现,而且那孩子是个怪胎,即使被人瞧见也不敢说。他说的笃定,女子又是妇道人家,没读过书,没什么主见,只好听从丈夫。

    哪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从此以后,她丈夫日日做恶梦,夜不能寐,只能每天在阳台抽烟,直到旭日东升,缓解惊悸,如此一来精神每况愈下,女子怕影响了胎儿,不得已两人只得分房睡。

    女子知道自己腹中怀着胎儿,丈夫手上却沾了鲜血,他们家早晚会遭报应,只是没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凶猛。

    分房第二天夜里,女子就梦见一个满头是血,面目全非的小孩子朝她哭泣,起初她看不清小孩子模样,觉得是丈夫的事情影响到了她,过了半月有余,她竟然梦见那小孩生出两颗头颅,张开手要她抱,当夜她就吓得惊醒了,随即传来腹痛,却是临盆的征兆。

    早产了半个月……

    疼痛如山洪暴发,席卷了全身,钻心刺骨,持续了整整一夜,血浸染了整整一块被单,女子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然

    踏入了鬼门关,就连产婆也没有见过这阵仗,吓得手忙脚乱。如此一夜,疼痛从未减轻,直到第二天清晨,孩子出世了,产婆抱过来一看,直接就昏死过去。

    生出来的是一个有手有脚却面目全非的肉瘤!

    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女子的丈夫当场就疯了,公公婆婆吓得心脏不受,几近晕厥,而她自己却慢慢闭上了眼睛,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悲愤,飘上云端……

    唯留下这一丝眷念,日日在老宅里哭泣。

    听完,我的内心巨震,没想到孙棍子竟然就是打死方轩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打死方轩之后竟然还将他炮制成小鬼,难道他打死方轩是故意所为?

    不还有个问题,那个指点方奶奶的人自始至终没有眉目。

    而女子的死,一尸两命,冥冥之中,似乎是方轩死后报复所为,那岂不意味着方轩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吗!

    这因果报应,难道不该应在她丈夫身上吗?为何会波及女子和她腹中胎儿?

    师父说,一尸两命的因果,太过沉重,根本不是一个小鬼能够承受得住,如果真是方轩所为,那么他的结果恐怕只有灰飞烟灭了。而祸不及家人的说法,在鬼道也一样管用,除非是那凶历至极的厉鬼,才会肆无忌惮。所以他觉得这其中,定有蹊跷。

    我们愈发肯定孙棍子的作为,搞不好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作祟。

    至于女子最后的请求,干爷爷也与我们说起,说是想让我们去看看她的丈夫,如果她丈夫还有得救,希望我们能够出手相助。直到最后她依旧对自己作恶的丈夫念念不忘,认为他不是故意的。

    然而罪孽,犯下即犯下,又怎会管你是否有意。

    所以干爷爷并没有答应下来,只说了会去看看。

    师父透过窗户望着隔壁,脸阴沉如夜,有愤怒在师父胸中燃烧。

    接着师父道了一声:“走!”

    随即下了楼,来到孙棍子家宅前,师父再次展示了惊人的撬锁技能,一根铁丝,三两下打开了门,带着我们径直冲了进去。

    之前他们还顾忌孙棍子会把警察招来,这一次,他们再也不顾忌劳什子私闯民宅,孙棍子自己的手都不干净,怎敢叫警察?

    结果一进去,屋子里一片乱糟糟,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却没有一个人影。

    咦?刚才还听见屋子里有声音,怎么现在连个人影都不见了?莫不是在我们与女子残留的眷念沟通时,跑出去了?难不成他感觉不对劲,打算潜逃?

    师父和干爷爷立即在屋子里找寻了一番,想要找出方轩的指骨,结果一无所获。

    师父告诉我,以方轩的指骨作为寄托,饲养小鬼,就定然要用到容器,放入尸油、符纸以及方轩的指骨,才算完成,谓之阴室,专供小鬼寄宿。

    而看孙棍子家里一大堆瓶瓶罐罐,就能看出端倪。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没有找到方轩的阴室。

    我们开始焦虑起来,一旦孙棍子带着方轩的恶魂潜逃,天涯海角如此之大,我们又去何处找寻?

    就在这个时候,村子里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了寂静的夜。

第十五章 调虎离山

    师父和干爷爷转身飞奔出去,一瞬间没了影子,我一瘸一拐地跟上去,没有他们俩,我可不敢一个人呆在这间养小鬼的屋子里。

    师父跑到门口才想起我来,又折返回来,背起我,再次疾步冲出去。

    这一声惨叫,惊动了整个村子,一瞬间村子里无数灯火亮起,师父虽然回来背了我,但速度依旧快如疾电,很快便跟上了干爷爷。

    来到事发地点,我们看到张姨跌坐在地,面目惊恐,浑身瑟瑟发抖,似乎看见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东西,她身边已经围了几个村民,有的在安抚她,有的在交头接耳。

    干爷爷问她出了什么事,张姨却一言不发,瞳孔急剧收缩,他翻了翻张姨的眼皮,说她受了惊,于是他搓了搓手,用力拍了一下张姨的灵台。张姨瞬间涕泗横流,告诉我们说她见了鬼了!

    干爷爷问她什么样子,张姨含含糊糊说不清,紧闭着眼睛不敢去想。

    几个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有个说法,一旦有人在村子里见鬼,意味着全村都要遭殃,大家自然惊慌失措,有人便求着干爷爷出手相助。

    我们村子小,村头一句话,用不着半天村尾的人就知道了。师父和干爷爷来村子里一天不到,就传开了,所以大部分村民都认识他们。

    干爷爷又问她那鬼往哪里去了,张姨紧闭着眼睛,颤抖着手指了指村子东面。

    师父和干爷爷对视一眼,就立即追了上去。我则被留在了原地,毕竟带着我,多少是个累赘。

    鬼物所经之处,和人一样也会留下踪迹,而这踪迹,只有通过特殊的方法才能够看到,比如说柳叶遮目、牛眼泪以及师父的祖灵无根水,所以我能够清晰地看到空气中弥漫着一条丝带般的物质,向村东延伸,但这条踪迹存留不了多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张姨之前对我态度不好,但我不是小人,不至于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幸灾乐祸,我没有理她,亦步亦趋地回了家。

    路上,我思考着那孙棍子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家。

    按照正常的思路,在遇到了有道之人后,像孙棍子这种两手黑的人,应当设法远遁,避开锋芒,是上上策。但是村子里出了这档子事,却又不得不怀疑和孙棍子有关,而吓到张姨的鬼十有**是方轩?

    孙棍子这么干,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实在让人费解。

    我这般思索着,来到自己家门口,正要往里面走,不经意间望了一眼远处的方家老宅,心脏骤紧!

    只见方家老宅不知何时又被浓密的黑雾笼罩了。此时我眼皮子上的无根水还未散去,所以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我的眼睛瞪得滚圆,我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过他们会将方家老宅的怨气驱散,但是现在看来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比之前还要浓,其中甚至还涌动着暗暗的红光,犹如一头恶魔在其中孕育,颇为诡异。除此以外,我还清楚地看到有老鼠成群结队地往外面跑,家鼠以宅为居,若非天降大灾或宅气恶变,绝对不会成群结队往外跑,哪怕家里养了猫也不会引起成群结队的老鼠仓皇逃离。

    方家定然出了大变!

    奶奶见我一脸震惊的模样,顺着我目光看去,又问我怎么了,显然她什么也看不到。

    我意识到方奶奶可能要出事,然而现在师父和干爷爷全都去追寻那鬼物,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应该怎么办?在这里等师父回来吗?谁知道方奶奶现在面临着怎样的危险,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坐视不管,肯定会后悔!

    不行,我得马上去通知师父!

    然而我就算腿上没伤也不可能追上师父,必须要有什么代步。

    我忽然想到陈星哥家有一辆烧柴油的三轮机车,立即跑了过去,敲开了陈星哥的家门,不顾陈叔的询问,告诉他要借用一下三轮车,便立即爬了上去。

    摇启发动机,开灯,踩油门,一气呵成。

    为啥我这么熟练,因为陈星哥没事就开着三轮车带我们出去玩,我手痒自然要上手玩玩,一来二去,就熟能生巧了。

    这一脚踩得用力,车子嗖的一声窜出大门,我一个急转,沿着那即将散去的轨迹一路追寻而去,柴油发动机的声音震天响,突突突……将奶奶和陈叔的呼唤声淹没在了脑后。

    轨迹沿着村子主道一路向东,绕过两个水塘,便入了村东的田埂里,我一边开,一边摁着喇叭,一边大声地呼喊着师父,希望他们能够听见,回过头来找我。

    眼看着轨迹越来越混乱,我也离村子越来越远,夜色如墨,天空没有一颗星辰,当我绕过一个田埂,出现在种植成排水杉的碎石大道上时,那轨迹竟然戛然而止,再也追寻不到了。

    三轮车的大灯明亮,照射着前方,无数粉尘在灯光中飞舞。

    忽然,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拄着柳木拐杖的老婆婆,她衣衫褴褛,一双破烂草鞋,大冬天露着脚趾,满头白发披散,布满蛛网污垢,遮住了如老槐树般褶子密布的脸庞。

    因为有无根水,我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发现她周身没有类似怨气的东西,就明白她是个人,也就没害怕。

    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不过这里是村外大道,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遇到陌生人不奇怪,我是来找寻师父和干爷爷的,就询问她有没有见到两人,并简单地描述了一下两人的外貌。

    老婆婆嘶嘶地笑着,像蛇,叫人心里十分不舒服,她说:“我不曾见过呢,娃儿,你大半夜一个人来这里不怕吗?”

    我摇了摇头,虽然我在和她对话,但是我的眼睛始终在左右观望,寻找那消失的轨迹。

    她又接着说道:“老婆子我累了,能不能借你的车坐一坐?我给你一块糖吃。”说罢,伸出手来,手心里有一粒糖。

    我跳下车,走上前去,看到她手心的大白兔,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但想到她老人家风尘仆仆、破衣烂衫的模样,就觉得不好无功受禄,说道:“老婆婆你吃吧,我还要用车子找师父呢,不能给你休息,不好意思。”

    说罢,我就转身要上车。

    刚一转身,忽然感觉自己的脚不能动了,紧接着,就有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地面蔓延上来,宛如一条蜿蜒爬行的蛇,一点点地缠绕全身。

    接着有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小朋友,你不知道对待老人家要客气、要听话吗?”

    我心跳一阵战栗,低头一看,只见脚下出现了一块如墨一般漆黑的圆形影子,一双乌黑如炭的手从影子中伸出,正沿着腿,慢慢爬上腰间。

    啊我大叫一声,用手去拍这双手,拍一下那黑手就如烟雾一般飘散而开,接着再度凝聚成型,我见状就使劲甩手,生怕沾到一丝半点。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想要将脚拔出,然而那块黑影就如同强力胶水,死死地将脚底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我从未遇到过,吓得张牙舞爪,哇哇乱叫,好像被铁链拴住的猴子。

    然而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我有男高音一般的嗓音,也无法在这浓密如墨的黑夜,唤来一个人。

    而身后的老太婆,笑得愈发猖狂,仿佛享受着我的惊恐和慌乱,道:“多好的胚子,不听话没关系,待老太婆我把你炼成小鬼,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那双漆黑如炭的手逐渐爬到了我的胸口,然后是喉咙,接着是下巴……

    这双手并非实质,但是接触到我皮肤的瞬间,我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冰凉,好似冬日的寒风,穿过皮肤,直刺骨髓。我的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处,嗓子也喊得沙哑,眼泪一瞬间如决堤的洪水,滚落而下。

    感觉自己化作了待宰的羔羊,死亡是早晚的事,而死亡终归让人恐惧。

    我并不后悔自己出来找寻师父,但是我怨自己只顾着追寻踪迹,走错了路,还傻乎乎地相信身后那个诡异的老太婆!

    恐惧直入我的内心,竟激发了一股子无名的怒火,我怨,我怒,憎恨上天不公,命途多舛,让我屡次遭遇这般生死劫难。我顿时破口大骂,无数污秽的词汇脱口而出,诅咒这个老太婆不得好死。

    虽然师父说人心叵测,深如浩海,但鬼终归在视觉冲击上略胜一筹,叫人心惊胆破,而人长得再丑也就那样,**凡胎,五官齐整,没什么视觉冲击。

    经历过生死疼痛的我,这点不痛不痒的感觉,是小巫见大巫了,我甚至都没有面临死亡的感觉。这个老太婆想要取我性命,而我又无半点反抗之力,那逞一时口舌之利又如何,不妨骂她个狗血喷头,火冒三丈,心肌梗塞。

    于是,我又接着问候了她祖宗十八代……

    那老太婆终于不再笑了,我听见身后气喘如牛,俨然被我气得不行。

    “口齿伶俐的小子,骂的很爽是不是?老婆子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挖了你的眼睛,再祭炼你的魂魄,叫你口齿伶俐!”

    说罢,她掏出一把折叠刀,走到了我面前,我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如同滴了血一般殷红,脸上的老年斑遍布,将她的脸装饰的格外丑陋,而她口中更没有一颗好牙,一张嘴,一股子臭气扑面而来,而她全身上下,还带着一股子死人的腐臭气息,叫人恶心不已。

    她那明晃晃的刀在我眼前一晃,我顿时泪奔了,当时就后悔自己骂得太狠,想到电视上那些出口伤人的,结局往往都不太好,心中那个悔啊……

    瞧见我崩流直下的眼泪,老太婆嘶嘶地笑起来,牙齿漏风,难怪是这样的笑声。而她眼睛却流露出了残忍暴戾的目光。

    她真的打算下手了……

    “什么人,胆敢对我徒弟下手!”

    “什么人,胆敢对我干孙下手!”

    突然,两个声音如惊雷般同时在空中炸响,一股恢弘的气势,如泰山压顶一般笼罩下来,我顿觉如雷轰顶,耳朵一阵嗡鸣。我脚下黑影和炭黑的手瞬间化作受惊的老鼠,骤然一缩,我顿时能够动弹了。

    那老太婆也浑身一震,暗道:“怎么这么快!”

    她话音刚落,我一拳头便结结实实地擂在了她的侧脸上,刚才被鬼手抚摸,我全身紧绷着,所以这一拳卯足了劲,带动着全身的力量,老太婆猝不及防,剩下没几颗牙全都被敲断了。

    敢割我舌头,也不想想自己嘴里还剩几颗牙!

    而她面对师父和干爷爷同时施加的气势,甚至都不顾自己的疼痛,将黑影一兜,身子一矮,化作一块肮脏的破布,如鬼魅一般,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不过几秒,师父和干爷爷带着劲风一左一右出现在我身边。

    师父眉头紧皱,厉声呵斥:“云翼,你不好好在家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我吓得缩了缩脑袋,生怕挨揍,急忙说方奶奶家又被怨气包围了,我担心出事,就跑出来通知他们。

    师父和干爷爷一惊,仔细一想,却道:“不好!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说罢,我领子被师父一拎,提上了车,两人往上一坐,师父开着三轮突突突地往回赶,这三轮是改装车,马力足,师父一脚轰到底,竟开出了摩托车的阵势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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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诡事介绍:
六十余年前一场东海大战,将华夏推入末法时代,然浩劫再临,邪恶鹊起,万鬼横生,群魔入世,华夏大地再度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谁能接下古术五脉十六门的传承?谁能撑起末法时代的大旗?谁能问鼎中原、一览众山? 我本为水乡一个普普通通的倒霉孩子,人生便如大多数人一般读书考试,工作结婚,生儿育女,平凡余生。 那一天我失足掉进一个枯井中,无意间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禁咒诡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禁咒诡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禁咒诡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