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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海上帝国全文阅读

作者:老伊先生     龙之海上帝国txt下载     龙之海上帝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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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白光闪过

    台风之后的南海之上,万里晴空无比的清澈。一只吨级的远洋捕捞船正在近海慢慢行驶,航线呈不规则的曲线。

    这当然是个吸引全世界媒体的绝好报道题材;各路媒体记者蜂拥而至,包括绿色和平组织在内的全球各种团体抗议者也拼命挤进中国,以反核动力进入太空或人权问题什么的各种理由要争取全球媒体眼球。至于各种政治势力也是象吃了兴奋剂般争先恐后跳出来,上街的上街,绝食的绝食,往自己身上捆炸药的也不少,一时闹得全球人民兴奋不已,中国各个强力机构忙得团团转。

    不甘心的记者们充分挥了游击战、疲劳战、人海战等等战术,挖空心思采用了金钱收买、化妆侦查、潜伏夜袭等等做战手段,最成功者已经突破到射中心外围10公里处的某村庄,几乎可以用长焦距镜头看到射场竖立的运载火箭了在下一分钟,这位来自香港的某报纸记者被警惕性奇高的当地民兵打翻在草丛中,被扭送到了公安机关。

    吨级的远洋捕捞船上,一位站在船角抽烟的30岁的摄影马甲—尹峰,个子高大体格魁梧,满脸胡子渣,作为自由摄影人,本来是根本没资格取得报道资格的。不过以前他在电视台混迹时认识不少人,刚好一个北京网站的朋友雇佣他搞一些空间站射的专题图片,他靠这位朋友的关系混入海口市,和其他几个不入流的小媒体记者合伙化钱雇了这只远洋捕捞船。因为射中心离海较近,他们指望能远远的在海上拍到几个镜头用以报功。

    不过海岸周边公里范围内也已被无数海监艇、海事检查船、边防武警及海军舰艇严密封锁,海面上遍布着船只,连大号的海鱼都无法接近海岸线了。这只捕捞船载着七八名记者已经在海上东躲西藏了3天了,还遭遇了这次台风,险些倾覆。船上的导航设备一度出现故障,等风平浪静后,船老大要回家了,无论记者们出再高的价格他也不干了。

    忽然gps导航仪恢复了正常,船老大惊呼出声:“老天啊,我们到地方了!!”

    尹峰和几个记者正在一边灰心丧气收拾摄影设备,闻言大惊,围上来一看:他们被台风带到了离射中心的海岸20公里处。

    边船老大的收音机正在播出射场的实况。来自东北的一个大个子摄影记者扛上了机器,冲到了船舷边大叫着:“快啊,兄弟们!还有2o分钟就要射了!”众人乱哄哄挤到的船舷边,纷纷打开设备对准方向。肉眼所见的海岸线为一片绿色的丘陵遮盖,一会儿将有喷吐火焰的火箭在后面腾空而起。船老大一边稳住船身,一边嘟囔:“这会雷达早看到我们的船了,逃不了了……”

    捕捞船不敢接近海岸,只是缓缓与海岸平行着行驶。尹峰已经进入到工作状态,对照着海南矿产勘探所一个朋友提供的地图,拿镜头对着火箭即将腾空的区域比划不停。广播里正在播报:“现在开始10分钟倒数计时……”周围的记者和水手都眼巴巴看着海岸,连海风似乎都静止下来,只有海浪和动机在出声音。

    3分钟倒数开始了。尹峰无来由的感觉一阵紧张,他把三脚架和相机又调整了一遍,觉其他几位同行也在干同样的事。“不会有事的,怎么会有事?”他自言自语一番,又凑到了镜头前。

    令人窒息的10秒倒数开始,船老大停稳了船,举着望远镜也到船舷边候着了.

    “9,8,7……”几只不知名的海鸟停到了船舷边,好奇地看着这些一动不动的怪人

    “5,4,3,2,1……点火!”广播里的声音似乎毫无感情,随即一阵阵巨响从海岸丘陵后扑来,震动着整只远洋捕捞船,天边火光和浓烟迅托着火箭腾空。尹峰拼命以极限度按动快门,其他同行也是一样在紧张地做手指运动。天空中和海面上似乎被巨大的响声所笼罩,捕捞船开始晃动起来。“火箭升空了!!”广播里的声音带上了点激动。

    已经升到半空的运载火箭似乎划了个弧线,向尹峰他们的方向偏过来。同时一个水手大喊着:“老大,海监艇来了!!”船老大扔了望远镜蹦到驾驶室,动了船只。尹峰急了,一边不断按快门一边大喊:“等一下,等……”

    射后第35秒,巨大的运载火箭已经临近捕捞船上空。

    忽然间,火箭似乎在天空中停住了。短短一秒钟时间,所有人的惊呼声都还未冲出喉咙,一道巨大的闪光由火箭运载舱边上出现……

    实际上没人看清这道光是怎么出现的,因为尹峰等人的各种设备镜头在刹那间已被强光摧毁,取景框的液晶屏同时连同电子元件一齐烧毁。尹峰没来得及对着取景框呆,已经感觉自己周身完全被白光和飓风包围,下一秒钟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收音机里最后的声音是某位播音员的惊呼:“火箭爆炸……”

    ……

    ————————————————————————————————————

    还是狂风大作大雨瓢泼,海水咸湿……似乎台风又来了。尹峰趴在了一块一人长的船板上被雨水海水灌醒了。

    周围除了海浪就是大雨狂风,视线所致一片昏黑。尹峰不由自主地随船板在海浪间颠簸,一口一口喝着海水,呛得他差点又晕过去。好不容易抓紧了船板,他努力闭紧嘴,感觉下半身是完全泡在水里的,而且似乎有东西沉重地揣着他往下沉。原来是他的防水登山包挂在了他腰际,包里是手提电脑什么的东西,正在死死拖着他往水里沉。他思量着是否冒险腾出一只手去解脱登山包的扣子,扔了这个可能会让他丢命的东西。没等他考虑明白,几个大浪扑来,他连呛了几口海水,脑袋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觉自己躺在了一片沙滩上,海水正一阵阵冲刷着他。他的手指仍僵硬地做出抓的动作,但船板已不知去向,那防水登山包吊在了他的左大腿上,奇迹般地没丢掉。他活动了半天手指,恢复了手指的功能。然后拖着包爬到了沙滩尽头的岩礁后面。此刻雨停风止,海浪轻轻拍打沙滩,岸边一片椰树林轻柔地摇动,月亮无比明媚地挂在半空。这里的世界十分安静祥和,似乎是在梦境中。

    他的衣服只剩下一件短袖运动衫加牛仔裤,裤兜中的手机早不知去向,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知道时间和地点。这登山包里倒是有手提电脑可以看时间,只是他现在没力气去打开了。南海夏日的夜晚十分温和,尹峰在这个不知名的海滩沉沉睡去。

    这是一个小岛,无人的小岛。

    早晨,尹峰恢复了点体力,吃了登山包里惟一一块巧克力后,开始了探险的旅程。1小时后他就结束了探险,绝望得现自己身处一个无人小岛上,方圆不过1里,没有任何通讯设备,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可以和外界取得联系。岛上有小片椰子林,几座小丘陵,连6生小动物都没有,只现了几只海鸟。手提电脑打开后,电脑时间却被初始化到了出厂日期。大约是火箭爆炸的影响吧。尹峰失望地关上了电脑,自己估算了一下可能已经过了3天了。

    岛上明显有台风袭击过的痕迹,不少树木都已倒伏;使尹峰小小激动了一番的是有几块船板、破帆布和一个木箱被冲上沙滩。尹峰看了半天,认定了是另一艘倒霉船只的遗留物,但是有些古怪的是船板和木箱似乎不是现代的东西。

    木质船板上有古典的十字架花纹,在21世纪是不会有欧洲人搞条木帆船来中国的。

    木箱包着金属装饰条,上面的花纹是十字架和花草纹样,明显是欧洲古典的式样,似乎应该在欧洲的博物馆里展示。打开搭扣后现了一部书和一把古典式样的手枪:书是牛皮封面的,内页已被海水浸透,但封面上的拉丁字母说明了这是一部圣经。内页的文字尹峰怎么也看不出是哪国的语言;但扉页上有人手写的字迹,已经非常模糊,只有开头几个字句和签名能看出来。尹峰认出了一个单词:“presente”,葡萄牙文的“赠送”;尹峰在大学期间选修过第二外语葡萄牙语,虽然半途而废水平奇差,10年间忘了大半,但是这个单词还是认出了。后面还有个名字:开头有“唐”,说明大约是个贵族,结尾父名巴拉达斯“Barrad”,中间的一大段被海水浸泡完全模糊了,应该是伊比利亚半岛人的名字。葡萄牙人名字出奇的长,但现在只能看出最后的父名。

    那把手枪做工精致小巧,而且凭尹峰的军事史知识,他现这是把转轮打火手枪利用钢轮转动打火点燃火药并击子弹的古典手枪,16世纪初开始流行在欧洲的精致玩意,是当时贵族和骑兵喜欢的贴身武器,曾经被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马可西米利安一世(1459一1519)明令禁止,理由是这种枪藏在衣服下面,不易为人察觉,对社会治安不利。由于转轮枪制作工艺太过复杂,结构过于精致成本太高,这种手枪后来成了欧洲贵族的装饰品,由此在后世成为博物馆和收藏家们喜爱的古董,价值不菲。

    除这些外,这木匣内还有一卷羊皮世界地图,保存完好:明显的大航海时期风格的世界地图,欧洲部分精确,亚洲部分特别是中国东亚地方变形的厉害,没有南极洲的影子,连澳大利亚也分辨不出位置事实上澳洲正式被画入地图,是始于18世纪后半期英国航海家库克船长的“奋进”号现澳洲。地图上标的倒是葡萄牙文,尹峰对这些地名基本能够拼读出来,又现这里连所罗门群岛也没有标出。历史上是在1567年,由西班牙人门达尼亚?德?内拉由秘鲁率船队出,寻找传说中的南方大6,然后才现的所罗门群岛。

    因此,这看起来还不算旧的羊皮世界地图应该是在1567年前绘制的,相对得说来显得太新了点。地图上有个签名“巴拉达斯”,看来木箱主人就是“巴拉达斯”了。世界地图包裹着一枚铜质十字架,没什么文字,十分朴素。

    后,压在书下的有一只精致的金属柄放大镜,柄上刻有“Venezia”的字样。

    “威尼斯?”尹峰以手加额,这又是一件古董:文艺复兴时期,威尼斯就以制造高透明镜片闻名欧洲。

    尹峰看了半天不得其解:难道有人带着这些古董不幸遇难了?也太巧了点吧。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一艘船沉没在附近海域了。他把小木箱收拾好塞进自己的登山包中,头一阵晕,口中苦。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饥渴,但身边已没有任何食物了。

    还好,有椰子可以解渴。尹峰拿出登山包中的一套瑞士军刀,看着椰子树呆。

    他的爬树技术很差,费劲力气才上到一棵4米高的椰树上,头一阵阵晕,明显体力透支了。他挣扎着摘到了椰子。在从树上下来前,他望向海滩;奇迹!

    远处海面上出现了梦幻般竹质帆影。“船!!”他大叫着,连同椰子一齐从树上掉了下来,把右脚给扭了。然后他一扭一拐疯子一样冲向海滩,语无伦次大喊大叫。

    那只小小的帆船样式很古老,尹峰认为是曾在船舶博物馆见到过的早期广船型的单桅渔船。不过他虽然疑惑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古董船出海,但此刻这只船等于天使的接应船,他不停的大叫着,而且那船也真的向他驶来了。

    终于,那船靠近了海滩,尹峰的身体经历了几天的饥渴劳累,因为太过兴奋,终于在这一刻又晕了过去。这时他终于现了出了问题:船上的渔民长相无疑是广东沿海土著,但他们的衣着和手中的工具无疑都是古董,而现在这个小岛也绝对不是古装影视剧的拍摄场所……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个重大的问题就晕了过去。实际上他确实也3天3夜不吃不喝哦,除了一块巧克力和几口海水以外。

    尹峰在他的时代也算是大个子,着实让几位短小精悍的渔民了阵愁,最终朴实的渔民们5个人抬着将他带回了渔船,连同那个式样古怪的大包。昏迷的尹峰并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到什么地方,他迷迷糊糊感觉着船的摇动,满脑子是一个念头在闪现:“不会是在演古装戏……难道……”

    尹峰在渔船上醒来了,因为有人正给他灌酒,搞得他浑身热。眼前的短衣汉子,40岁左右精悍健壮,正好奇的看着他,开口冒出一串话,尹峰一时之间什么也没听懂。反复多次后他听出对方讲的话近似粤语方言。媒体工作使他走遍了全国各地,所以他对广东话不陌生,大致上能听懂,但不会说。他只能用官话—普通话问:“大叔,我这是在哪里?”

    渔老大笑了,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说了一通,尹峰听懂了大概:似乎渔船是在琼州府的七洲洋山打渔。七洲洋山,就是海南岛东北的七洲列岛。

    通过观察渔船和渔民,再经过对话,尹峰确定了自己已经回到“过去”的事实,他在运载火箭爆炸——他怀疑是核爆炸——后不明所以地来到同一地区历史上的过去时代。只是在这船上没有任何资料能说明现在的具体时间。

    渔老大自称麦伯,其余6个青年渔民都是他的子侄。他们围上来好奇地七嘴八舌问着各种问题,都是孩子般天真朴实的问题。尹峰昏昏沉沉中为自己的奇遇叹气,没有多说话,只是尽量和善的笑着。麦伯走近来拉开了众人:“干活去,干活去,没看见这位兄弟还体虚着呢……”

    尹峰在他短短10年的工作生涯中,跑遍了全国一半以上省份,见过无数自然灾难、**怪事,生性随和个性偏向独处,生活顺遇而安,但眼下的事情确实是他从未遇到过也无法处理的。

    在了一天的呆后,船上生活的第二天早上,麦伯给他弄来点鱼干番薯当干粮,并带了一葫芦米酒。尹峰开口道:“我叫尹峰,不人,……”

    麦伯笑了笑:“早知晓了,看你的衣着不像当官的,看你皮肤也不像常年漂在海上的人,讲话口音是北边的。你莫不是北方的商人?”他特别看看尹峰的短短的头,欲言又止。

    “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现在当朝皇帝是哪位?年号是啥?”尹峰小心的措辞。麦伯还是被他吓着了,象看着个怪物一般瞪了他半天,也是很小心得问:“你不晓得现在是啥年头吗?”

    尹峰得抓紧时间得到这些信息,在这些朴实的渔民面前他不担心会有什么问题,但到了岸上就难说了。

    “眼下的天子年号是万历,现在是万历二十七年,元旦时有官府的差役来我们这里宣喻过。”麦伯小心翼翼地说。?

第二章 疍民生活

    尹峰是个文科大学生,历史爱好者,一会功夫已醒悟过来:现在是中国的明朝万历27年,公元1599年。

    万历二十七年,张居正的改革已人亡政息,除一条鞭法外全盘被亲政后的万历帝推翻;这也是明朝未年的开始,一个悲剧时代的酝酿时期,大明朝还有44年的寿命。为争立皇太子而闹出的无聊的旷日持久的“国本之争”已经折腾了14年还没结果;大臣章奏留中不已经10年;万历帝成年累月深居九重,由十八年二月起罢日讲,“自后讲筵遂永绝”,缺官严重而不补,天子消极怠工也已经10多年。“万历三大征”已经生,万历初年改革的积蓄,用得近乎精光,兵连祸结,国库空虚,百姓遭难。

    来他的性格就是随遇而安的,又经常在各地跑动见多识广,从来认为万事皆有可能,所以自怜自爱一番后,性格比较随和的尹峰也就无奈接受了现实。

    现在得考虑一下怎么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问题了。

    他嚼着番薯鱼干,看着年轻的渔民们嚼槟榔、喝酒,虽然穿着破烂的短衣却都嬉笑不停。这些年轻人都身材矮小,有着常年水上生活者的典型体型:臂粗、臀大、腰板宽、腰杆硬,且两足内曲。他们打渔方式很有意思:麻质的网在海上张开,两个小伙子光身跳入海中,潜入水中赶鱼群入网,其游泳技术高实用之极,称得上是在海中如履平地;常常来,潜海的渔民也同时抱着大鱼随网捞上。尹峰好奇之余也上去帮忙拉网,多半是越帮越忙。

    尹峰记起了从前看过的一些记载,问渔老大麦伯:“大伯,你们是疍民吧?”

    麦伯谈谈地说:“我等是崖州大蛋港的疍户。”

    “难怪你们水性如此之好啊!!”尹峰由衷地赞叹“我在……别处还未见过这么好的泳技呢!”。他差一点说出“奥运会”这个词,总算及时改口。

    麦伯看了他一眼,满脸疑惑地问:“兄弟是何方人士?”这话在他心中憋很久了。看到尹峰似乎对大明朝的贱民阶层“疍民”毫无什么感觉,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尹峰叹口气,看着麦伯淳朴黝黑的脸,把酝酿许久的伪造身世小心地说出。

    他自述自己是三保太监下西洋时跟随出海的商人后代,祖籍浙江杭州(没错,尹峰就是杭州人),前辈因坐船下西洋时出了海难,流落在西洋比剌等地,靠在印度洋阿拉伯海各地经商度日;到他这一辈已是流落海外第5代了,因为父亲临死前怀念大明朝的家乡,命他一定要回到故国家乡,所以他变卖家产,搭乘红毛夷的船回“唐山”。不巧在去澳门的中途遇上飓风大浪,船沉人亡,只他一人得以生还,被冲上了那个无名小岛,最后被麦伯等人所救。

    流寓“比剌”是无奈的说辞,这是他能想到的郑和所经最远的非洲地名:在他那个时代的正史《明史》列传二一四《外国七?比剌孙剌传》中有这样一段:“又有国曰比剌,曰孙剌。郑和亦尝赍敕往赐。以去中华绝远,二国贡使竟不至。”史家对“孙剌”难以考究,但学者们一般认为,“比剌”就是今天的莫桑比克。如此说就不怕未来的官府可能的查考;难道万历年间的大明朝廷还能派人去非洲查他的户籍吗?

    郑和下西洋的水手中就有不少熟悉水性和操船的疍民,麦伯倒是一点没怀疑地接受了这套说辞;“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我父亲过世后,家中已剩我一人了……”尹峰心口一阵痛:“家人,……”

    他不由红了眼圈,低下了头。麦伯更无疑心了,他叹口气拍拍尹峰肩头:“真是命苦啊……回到崖州,我帮你找官府说说,你这是向慕王化,由海外归来,官府该有个章程的。”

    尹峰抬头:“大伯,你能在官府面上说得上话?”

    “呵,呵呵,”麦伯咳嗽一下,有点得意地笑笑道:“我是大蛋港的疍长,就是疍头了。河泊所的上下与我相熟,州衙门的老爷也是认得几个的。”

    尹峰回忆从前看到的历史资料,确实如此:明初定制,疍民户籍隶河泊所,有长有民。疍民中的大户称疍长,又称疍家里长,也叫疍头。河泊所原是税收机构,专门掌管征收渔业税,疍民以捕鱼为业,要按期向官府交纳鱼米,因此,河泊所就同时成了疍民管理机构。一般疍民聚居的地方都设河泊所。“疍民”这个由先秦时代越人演变而来的水上居民群体,由此也变成了明朝户籍制下最低贱的阶层之一。

    当下麦伯向他保证会为他拉人作保,到得官府面前也不会被当成海盗倭寇。尹峰在感谢同时从登山包里掏出穿越前旅途上买的一些银质小饰品相赠,麦伯坚决的推辞了。疍民在历史记载上大都贫困潦倒,家无长物唯有一船,但眼前这些社会身份低贱的古人却是这般单纯善良,经历过人心不古现代社会的尹峰大为感动,又红了眼圈。他本来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现在感怀身世,真的是被感动了。

    明朝中后期的海南岛属广东布政使司琼州府,下辖三州十县,崖州是最南边的一个行政区,就是尹峰的时空中海南三亚市,州治就在三亚市西40多公里处,明初原为宁远县城,后正统四年(1439年)六月归并崖州。在万历元年农历九月间,全州有户口2500,口不过18多,总人口最多不过四万余。州治城墙虽然砖砌,但明显年久失修了。

    两天后,尹峰被麦伯带回崖州后,一上岸就被河泊所的差役们现了,并被怀疑成海盗确实他的装束太过奇异了。麦伯赶紧解说一番,尹峰也自述自己是由万里外的西洋归还大明朝,祖辈5代人向慕中华云云,并且说要向官府奉上西洋带来的奇异物品。

    差役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个年长的差役向众人道:“前些年有海外华民遇大风漂到琼州府的,我是听州府里学正讲的,不知后来是怎么办的了……似乎是被送到广州去了的。”大家商量了一阵,唯一的结论是:这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事。

    民风还算淳朴,几个差役也不是很贪心,否则他们如果一定要夺人财物尹峰确实也没什么办法;总算看在有麦伯作保的面子上,河泊所派出四个差役,连同麦伯,带上尹峰去州府里找大老爷处理。走在狭窄的街道上,尹峰个子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很有鹤立鸡群的感觉;州城里还算人流往来频繁,所有沿街房屋门前几乎都有摊贩在吆喝,人群中还能看到少数带着耳环的黎族人……,今天是赶集的日子。

    河泊所在大蛋港只是个派出机构,历史上崖州的河泊所在嘉靖年间被裁革了;现在的税吏差役们名义上的总部在琼州府城,这几位差役已经连续在大蛋港呆了10天了,消息不太灵通—州衙里的师爷告诉大家:因为朝廷派下了税监考核钱粮,知州郑邦直老爷去琼州府述职了,已走了5天,5天后才能回来。

    ,河泊所差役委托疍头麦伯看管尹峰,等知州大老爷回来后再说。尹峰打听了一下,这个和宋朝名臣同名的知州郑邦直大老爷是云南永昌人,万历年间乡试中式的。这种天涯海角的地方官一般史不会有什么记载的,在之前尹峰完全不知道有这个知州老爷存在。事实上在原时空的历史中,这个知州老爷的名字也就在明朝的科举中式人员档案和崖州地方志中出现过。不过在麦伯等人嘴中,知州大人是曾经免了不少苛捐杂税,还捐俸禄买田以供养学校,是个好官。

    尹峰有5天时间来做完一些事,为以后自己的生活打下点基础。他向差役们借了笔墨字砚,声称要写一下自己的经历好呈报给知州老爷。当下他借住到麦伯海边家宅的后屋中,打开手提电脑,开始了没日没夜地奋笔疾书。号称时巡航的手提天之内完全耗尽了电,还有不少资料来不及抄录了。尹峰无可奈何,在晚间把手提埋在麦家墙角下—他不想被当做带着法器的怪物或神棍。然后,他开始绞尽脑汁回忆自己时空中的各种事物关于武器的,造船史,科技史……人的记忆会慢慢退化遗忘,他必须在现在赶紧记录下来。

    他的毛笔字完生水平,恐怕连明朝一个私塾小学生都不如;加上用简体写又是非常潦草,写成的文字除了他自己能认得,其他人基本是会看做天书的。不过他并未避开麦伯家人,这个时代的贱民疍户是被排斥在“四民”之外,不许认的,也就不可能参加科举;麦伯家人对这个会写字的文人表现出了非常尊敬的神情。开始,尹峰只在差役们每日依例来检查时把时代的东西回避一下,在那天晚上扔了手提后也没顾虑了,反正差役们认字也不多,这鬼画符也认不出什么。

    那一夜,尹峰整晚未眠,在海边沙滩上坐到天亮。看着没有工业污染无比清澈的星空,海边的涛声悠长,尹峰心中无边的寂寞孤独感一阵阵翻涌。

    后世人们对疍民的最大印象是“泛家浮宅,居栖无定。”是“浮家江海”,“以舟为居”的水上“游牧”民,一般都是在水上生活,不许上岸的。不过,来到崖州后,尹峰知道了历史现实和一般人的印象有点不一样;明朝中后期有极少量的富裕疍民已经过定居生活了,比如作为疍头的麦伯就比大蛋港其他疍民富裕得多,有两条可以“讨大海”(疍民们把出海打渔叫“讨大海”,只在内港打渔是“讨小海”)的渔船,能在海岸边盖宅院。只是他从事的主业还是打渔养珠之类的水上产业。

    在本地疍民中,只有麦伯家等少数人有实力搞来能“讨大海”的渔船,所以麦家家境是本港疍民中最好的。

    麦伯家的饮食是很简单的,通常就是番薯米饭,最多的荤食是各种海产品;无污染天然的海产品,虽然没有什么好的佐料和烹饪,但也让尹峰尝了个新鲜,前世的时空是不可能吃到这样的天然海产品的。

    麦伯家中有一双子女,加老婆儿媳共5口人,这在一般是多子女的疍民家中算是人丁不旺了。儿子麦大21岁,女儿麦婉儿15岁,一般都躲着尹峰,似乎都有点怕他,私下议论他是个怪人。特别是有一回,尹峰试图去帮麦大妈搬桌子,更惊得全家人手足无措。麦伯连声说:“好歹你是个读书认字的人,怎么可以做这种活……”这使尹峰很是尴尬,觉得自己在人家家中白吃白喝,很是过意不去。可是,他企图把那些银饰品拿出来相赠时,遭到了麦伯全家的一致反对。

    几天后,来麦伯家的人开始络绎不绝,基本都是来围观尹峰的。很多都是穿着粗布衣衫的疍民,也有附近的汉民,不乏大姑娘小媳妇。尹峰如同动物园的稀罕动物,被人细细地评头论足;3天里少说有上千人来围观过了而本港的疍民总共不过千余人。还好尹峰摆足了文士派头不断地写东西,围观的人都是小声说话的。疍民们基艇一家,船就是全家的住宅和生产工具,所以这些天麦伯家的小码头停满了渔船。有趣的是,有些船头放置了盆草,有些船则是置盆花于梢,在船梢头摇摇晃晃。尹峰好奇地问正在船上补网的麦伯这是什么意思?麦伯一笑:“男未婚,放盆草;女未受聘,放盆花,也就是个意思罢了。”

    这是古老的疍民婚嫁习俗。

    麦伯家的船上一盆花也被放在那里,麦婉儿总在给它浇水。

    疍民们一般很早就伴着海水波涛入睡了,太阳一下山渔村就完全安静下来。而一大早渔民们就起来干活了按尹峰估计最多是早晨5点左右,这对习惯晚睡晚起的尹峰简直是折磨摧残。

    尹峰其实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计划。他从来认为以个人力量来扭转乾坤是不可能的,历史上多得是顺势而成的能人。一个文科大学生,曾经的电视台后期制作人员,自由摄影人能在这个时代做什么?答案不问可知。

    在乱世开始揭幕的明朝万历中期搞轰轰烈烈的革命是笑话,要从事这个时代最容易致富的海外贸易,一是没有资本;二是没有实力这年头沿海的富商大贾很多是亦商亦盗,或者是有皇亲国戚巨贾为后台;自己作为一个无权无势,也无经济实力的难民,突然暴富的可能几乎不存在。而且凭自己的国学水平,在先前的时空吓唬一下一般网民可以,想在明朝考科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而且,过不了二十几年就会天下大乱,到时玉石俱焚生灵涂炭,难道自己穷困到老还要遭兵灾?

    虽然尹峰身体很好,曾是大学生运动会柔道亚军,有过两年拍军旅电视剧得到的军事经验,但对冷兵无所知的,所以如果去当个小兵打仗那等于是送死。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在尹峰已暂时想不出东西可记录的时候,河泊所差役黄大桥跑来告知:知州大人回来了!这是尹峰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6天。

    这时尹峰已移居到大蛋港河泊所的后院了,东北2里地就是州城。由于前段时期知州、同知一齐去了琼州府,州判曾棋主持州政。曾大人听说尹峰的事后招人来访问了他,这个福建监生出身的文官对海外事物很感兴趣,因为他出身于海外走私贸易达的福建。但是作为一任州判,总是来疍民的家是不合适的,所以尹峰有幸住到了河泊所后院,生活条件好多了。州判曾棋连续几天都会来和尹峰谈上一个时辰。尹峰也跟着他学习了一些“天朝礼节”,比如迎来送往什么的,差点没把他烦死光送客人出门上路就得作揖鞠躬无数次:

    客人起身要走,主客一起到门外,相互鞠躬行礼。然后主人请客人上马或上轿,客人则请主人回屋关门,主人回身转到门口,主、客行第二次鞠躬礼。主人又站上门槛,与客人行第三次的礼,便进人门内使客人看不到,这是给客人上马或上轿的时间。主人再重新出来不断作揖说“请,请”,客人在马上或轿中边行边回头作揖,也说“请,请”。

    从理论上讲,待客人走出一段路后,主人应该派出仆人以他的名义第五次向客人告别,客人也让自己的仆人向主人的代表答礼。总算尹峰还没有仆人,第一次实践拜别礼时免了这个环节。

    尹峰看着州判曾棋的轿子走远,不禁感慨利玛窦说:”中国人在礼节上不惜浪费大量时间。”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在谈话中,尹峰大谈自己的海外经历:从自己“曾居住过的地方”生活着黑人,讲到澳门的弗朗机人其实是欧罗巴洲的葡萄牙人当时很多明朝人认为佛郎机在马六甲。他把那只葡萄牙沉船上的遗物—木箱打开给曾大人查看,曾大人对地图和放大镜感兴趣;对尹峰本人也感兴趣。尹峰在他面前从来没自称过“小人”什么的,言谈间似乎对海外情况确实十分了解。他问得最多的是西洋人最喜欢什么货物之类问题,尹峰在回答时差点忘了他是个官僚。

    万历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日,西历公元1599年10月13日;意大利的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正在南京与李贽等中国学者交流思想,万历皇帝的矿监税使正在横行各地,东北白山黑水间的努尔哈赤刚刚命额尔德尼等人创造出老满文;12天后日本的德川家康将进入大阪城,差一点遇上暗杀者;在南亚,印度的阿克巴正在征服印度半岛南部德干地区的艾哈迈德纳加尔和坎德施;在欧洲,战术天才联省共和国(尼德兰)的莫里茨亲王不断地打败西班牙总督、菲利普国王的驸马、奥地利的阿尔贝特公爵,正在占领滨海地区……

    所以,这一天,海外归来的小民尹峰拜见崖州知州大人的事是完全无足轻重的。?

第三章 崖州之难

    群人走在崖州街道上,围观的人一路跟随,越聚越多,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州府的大门外有不少人早已聚着,争相拥挤,男女老幼皆有。

    知州大人没有在正厅接见他,而是让人带他到正厅之南的花园内戒石铭亭,路过的甬道石碑上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谓之《戒石铭》,尹峰多看了几眼。

    甬道尽头石亭下,一个身穿从五品官服,50岁不到的瘦小男子知州郑邦直老爷端坐亭中石几旁,捧茶看书,论语》。

    “海外归来小民尹峰,参见知州大人。”尹峰躬身施礼,礼节学之州判曾棋,但没有下跪,让知州身后的曾棋皱了眉头。

    知州郑邦直一愣,笑笑到:“还真是海外归来的,不知我中土礼节啊。也罢,且随你。”他放下书本,随意问了一下尹峰的情形。尹峰奉上了他挑选的所谓海外奇物:放大镜,过时世界地图,装帧精美的圣经等,那把转轮火手枪尹峰没舍得拿出来献宝。

    明朝“州”分直隶州和属州两种,直隶州即是直属布政司的地位等同府,崖州是所谓“散州”,属于府管辖的地位比县略高一点。在这个海角天涯并且是天高皇帝远的州范围内,知州大人有着最高权力。

    但郑知州确实是个好脾气的官。

    当时对于所谓海外归侨,官府一律视作天朝弃民向化归朝。象尹峰这样来历不明人物,完全可以被当做海盗倭寇上报广州,没收其一切随身财物。尹峰现在的身份是很微妙的,一切掌握在面前的这位其貌不扬的知州大人手中。

    但是,现在知州大人的心思全然不在尹峰身上。

    郑邦直由琼州府回来,接受了一个无比烫手的山芋;广东税监李凤委派奉旨珠池内官李敬,督办开采广东各处珠池,不日将派员来崖州办理相关事宜。

    同时,海南卫通报巨贼李茂、陈良德余党(注:活动在嘉靖后期和万历初年的海南岛本土海盗,最多时约千把人,但因多次打败官军影响很大)似有再起之势,近日有海寇船只进犯乐会县。

    相比之下,税监特使即将来崖州一事,显得更加紧迫。

    这事是州判曾棋在接见仪式后告诉尹峰的,知州大人只收下了放大镜和世界地图,那本圣经还给了他。郑知州答应为他办户籍和解决生计问题,但对尹峰提出想回杭州祖籍一事,表示可以为其争取,但这类事要上报朝廷,其中关节太多,希望不大。其实,此时的朝廷上下,朝野各方都在为矿监税使的事争执不休,尹峰落籍本州只需上报广州报批,想去杭州,则就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结果了。州判曾棋让他耐心等结果,并说知州大人眼下没心思处理其他事物,因为崖州的劫难要来了。

    接下来几天,尹峰收到了10两银子的安家费,原河泊所的小院子正式成了他的住所,州判曾棋派了个年轻人来帮他置办居所事宜,还十分热心介绍他去崖州唯一的珠宝商处,把前世带来的一些银器出了手。

    尹峰以记者的敏锐感觉到这个胖胖的李姓珠宝商对曾家青年很亲热,不是一般地位低下商人对官僚的献媚般亲热,而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无论如何,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

    尹峰手头有的是他西藏旅游的收获,一批银饰挂件和一尊镀金银质立体祥麟法轮,也就是双鹿在左右侧伴的八辐金轮的缩小版;李大胖子对这镀金物件很感兴趣,尹峰不好意思地告诉他:这不过是实物仿制品,原样的法轮是置于寺院和庙宇屋顶前面的饰物,它出的光芒象征着佛法,来自西藏,材质是真材实料。

    “西藏?这是何地?”曾家青年也对此物很感兴趣,不由出声询问。

    尹峰暗地咬咬牙,差点又穿帮了:“西藏就是朵甘乌思藏都指挥使司所辖地域,这个八辐镀金法轮来自其僧王所居府拉萨;您看这双鹿平和、顺从地默跪在金轮两侧,公鹿在右,母鹿在左,番僧言说这鹿的温厚和优雅体现了真正佛家僧人的素养。”

    曾家年轻人和李胖子商人成功被转移了主意力,仔细观赏起金轮来。不过,因为李大商人从来没有接触过西番的宝物,不知该如何出价。他很诚实地告诉尹峰:他可以为其保存此物,直到有识货的主顾出现,能付出相应的代价,一旦能成交就一定立刻告知尹峰。

    尹峰没理由不相信他。

    其他小银器和挂件一共卖了24两银子,算是很优惠的价格了。尹峰心中明白,多半是曾家青年的面子起了作用。

    在正德和嘉靖之世,人们一度以田为大累赘,有拱手送人而人不肯要的。尹峰打听了一下,南方土地每亩一般还可以卖十两八两银子,海南岛此时还是地广人稀,但最好的可耕地都在沿海一带。按尹峰现在的身价,在崖州大约能买山间田地3亩左右,当个农民种地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3天后,大约是尹峰来到这个古代世界的第12天,广东奉旨珠池内官李敬派出的督办开采广东各处珠池事物内官来到了崖州,听说是原尚宝监从七品奉御王安,是广东税监李凤的亲信。

    尹峰在采珠的这一天,被州判曾棋叫了去随行,说是有机会结识一下内官太监,可能对他想回原籍的事有所帮助。

    虽然来得是从七品奉御内官,我们的从七品州判曾棋成了接待工作的主管,几天几夜没好好睡一觉了。尹峰见到他时,他正在州府门口,黑着一双眼圈亲自调度安排车马。内官王安出场时果然排场不同凡响;他带来的长随伴当居然有七八十人,乱纷纷涌出馆驿—这些不是宦官,而是王安在广州当地招募的地痞流氓;加上海南卫派出的护兵和跟随的小宦官,足足有150人之多。其实王安本人不过18岁,身材瘦长,面目还算清秀没法不清秀,因为无须。据说他从小就净身入宫了,长期伴随着皇上做事,居移体、养移气,神态自然而然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因为年龄小,小宦官王安这次出差算是来混资历来的,当然他本人也是很想带着丰厚的收获回广州的。

    所以,他的这些长随伴当立刻分布崖州城四门,无论出城还是进城一律征收“城门税”。

    同一时刻,那些小宦官带着穿胥吏制服的长随以及护兵,开始对崖州城进行扫荡工作。

    时间满城鸡飞狗跳,摊贩四处逃避,不时被殴打一番,被逼缴出所谓的商税,其遭受的待遇比后世城管所为还糟糕;所有店铺纷纷关门大吉,关门迟一点,就有宦官带人冲入店内,随意定下一个税额,逼着店主缴纳。

    从七品奉御内官王安坐着轿子,不停挥动手中的扇子,用一块丝绸手绢不住擦汗,满脸不高兴地说:“这海南地头总是这么热吗?”

    边上的州判曾棋拱手回答:“时下正热的时节,不过崖州四季不分,确实很热。”

    “大蛋的珠池可否安排妥当?还有多久才到?”

    “采珠事宜,俱已安排妥当,请天使放心。出城不过10里,即可到珠池了。”

    州判曾棋也在擦汗,一边恭敬回答问题,一边偷看着街上乱哄哄的场景。

    尹峰在随从队伍最后,穿着拜见知州时穿的儒服长衣,也在不住擦汗,一边在心里不停腹诽这个王安,偏要在这么热的天气来采什么海珠。和他一起的是哪个曾姓年轻人,叫曾岳,字山岳,是州判曾棋的本家侄儿。

    过李胖子的珠宝店时,尹峰看见店铺大门倒在街上,已经有10多个王安的手下在门口吵吵嚷嚷,人群中李胖子正在不停弯腰作揖,一个大个子胥吏打扮的家伙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胖脸上。尹峰一皱眉,刚一抬脚,曾岳一把拉住了他,摇头说:“别惹事,你惹不起的。”

    尹峰回头看着他,这个瘦长的年轻人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没有用的,就是知州大人在此,也是不会管的。”

    啊,管了有什么用?历史上矿监税使横行的时期,除了造成有数的几次民变,几乎无人能稍微约束一下。尹峰无奈,跟着队伍继续前行,原先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街道,已经变得十分冷清:扫荡完这片地方的税使伴当们已经移师他处去祸害了。

    明朝时期,最好的海珠产地是广东合浦,当时官办珠场全部设在雷、廉二府,皇家需要珍珠时,由监守珠池太监负责实际采珠工作;不采珠时,负责巡守珠池。所谓的“珠池”,其实就是被岛屿环绕的近海水域,一般也是沿海疍民们活动的地方,负责采珠的也是这些疍民。

    曾岳不住和情绪低落的尹峰说话,他对尹峰很有好感。从他这里,尹峰知道了海南盛产小珍珠,其品位价值远不如合浦海珠。此次王安来崖州采珠,实际是这些年涸泽而渔的恶果:因为合浦一带的海珠产量大减,为什么?因为朝廷近几年采珠次数太过频繁了。珠池正常的生产周期是十年一采,而近几年万历皇帝的税使矿监遍布全国,广东合浦珠池也被过多的太监光顾了,连续采了两年后,珍珠贝没有充裕的休养生息时间,所以产量大跌。于是,太监们想到了海南的小珍珠,虽然小,但毕竟也是珍珠吗。

    远远看到一片礁石边,疍民们正在放鞭炮,杀猪宰羊祭祀海神。大蛋港和附近的疍民及渔民来了上千人,十几只渔船正在海边停泊等待。

    崖州府衙役们在一边礁石上布置了座位,年轻的宦官王安高坐上座,曾棋在下陪伴。

    王安的护兵和小宦官们围住这片礁石区,尹峰等人只能在海边盘桓。他眼睛一亮,看到正在沙滩上跪拜的麦伯和他的女儿。

    只见麦婉儿的装束很奇怪,她瘦小的身子差不多象个后世初中女生,手臂皮肤倒是健康的麦色。今天她穿着短衣长裤,细腰上缠着一圈圈绳子,头全束了起来,难道她要下海?

    其他还有许多年经的疍民作这种短打扮,随身带着长绳,几十人中间只有婉儿一个是女子。

    “这大约就是传说中的海女了吧?”尹峰心想。等疍民们祭祀结束,一个小宦官站在礁石上大声宣布采珠开始,即将下海的疍民们走向自己的船只,开始把一种带着长长金属管子的皮质器具戴到脖颈处,那金属管看柔软度应该是锡做的,这样一来就和尹峰那个时代的浅水潜游用具很象了。尹峰记者的好奇心大起,跑到麦伯家船上研究起这个时代的潜水用具来。

    不过他抬脚还未上船,麦伯手一指,大喝一声“不要动!!”

    喊声很响,尹峰浑身一震,倒退了几步,张了张嘴没出声音。麦伯匆匆下船,把他拉到一边,和颜悦色地说:“公子莫要怪我,你没拜祭马祖海神和龙王,不可以上船的。”

    尹峰尴尬之极,若若无言,脸色很难堪。麦伯耐心解释,这采珠之前,要虔诚地祈祷、祭祀,这样才能够求得个风平浪静的好天气。稍不虔洁,则大风翻搅海水,或有大鱼在蚌蛤左右,采珠就不可得了。尹峰连声道歉,落荒而逃,转身之际听到麦婉儿清脆的笑声,更是感觉难堪。

    没想到,疍民对采珠如此郑重其事。

    但是,似乎尹峰确实带来了坏运气,这片珠池的采珠工作一开始就不顺利。一阵风吹过使采珠工作延时。

    还好,在太监王安不耐烦前,终于风停了,麦伯家的船当先下海。到了离岸大约300多米的地方,麦婉儿带着原始呼吸器,腰上长绳系在船上,一个鱼跃跳下了海;同时,渔船两边放下了装载石头的网兜,用来稳定船身。

    这时已是中午了,毒烈的日头照着海滩,让人全身冒汗。?

第四章 海盗!海盗?

    无论什么时代,潜水都是专业性很强而且很危险的工作。不借助任何工具潜水,在尹峰那个世界,最高记录是潜深米,最长水下闭气记录是7分钟。

    “厉害,太厉害了……”他不由感叹起来,在这明朝时期的中国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潜水高手。

    麦伯不知何时上了岸,和曾岳等人说了一番,然后又被宦官挥手打回去了。

    曾岳对在一边摸不着头脑的尹峰说:“麦疍头告知,因半月前的飓风,可能搅动了海底,移动了海蚌的位置,因而虽已深入海底步,还是收获不多啊。”他摇摇头,跟着尚宝监的宦官走向大人物的所在。

    尹峰来到海边,一群渔村的疍民聚集在那里,人人伸长脖子望向海面。

    “第四回了!”有人惊呼。很明显,潜水的疍民们水下时间越来越短,说明他们的体力正在耗尽。

    采珠船已经移动了好几个位置,麦伯家的婉儿正在把自己脖子上的锡管和船上的长长锡管用一种牛皮圈连接起来,然后第5次下水。

    麦伯家大儿子麦小海第三次下水后,一直在给妹妹固定呼吸管。眼见婉儿第5次出水后,仍只采获几粒珍珠,不由焦急起来,站起身想再次下水。麦伯制止他:“你别动,等婉儿再潜一次,我们往南移动一下,你再下水。”

    “爹,我看今日是完不成定额的了。上一次采珠才过去半年……”

    “噤声!噤声!你不想活了!”麦伯慌乱地四处张望,低声制止儿子的言。虽然离岸有近500步远,麦伯还是十分心虚地看了看岸边的朝廷官员们。

    “要不,找小蛋他们回家,偷偷把剩下没卖掉的珠子拿来交差?”麦小海低声建议。

    “扯蛋,没瞅见有皇宫来的鉴宝人吗?曾大人的侄儿好说话,可这位爷可不会客气的。刚出水的珠子和半年前出水的珠子,他会看不出来?”麦伯给了他儿子脑袋一个栗子,叹了口气。

    “我怎知道朝廷会突然来采珠的,眼下无论采不采得到珠子,都得下水!皇上身边的公公正在看着呢!偷采朝廷的珠池,那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祸啊!!”麦伯咬咬牙,对女儿挥挥手:“一会下海再潜深一点,看仔细点。”

    “管子够不着海底,还是不要了吧”婉儿撤掉了锡管,喝了口水,深吸几口气,站起身来。麦伯咬咬牙,回头再次望向海岸边。

    另一条采珠艇驶近麦伯家的船,艇上一个50来岁汉子低声说:“麦老大,不行了,娃儿们下水都有5次了,得歇歇气了,要不得出事了!!”

    尹峰站在沙滩边,明显感觉到周围疍民们气氛越来越紧张。

    按疍民习惯,潜水5次已是极限,必须需要休息了。麦伯再次上岸,向曾岳禀告。

    尹峰远远看见曾岳上到礁石,向曾州判耳语了一番,但是马上返回,对麦伯摇了摇头。

    “这是怎么回事?”尹峰在沙滩边问麦伯。

    麦伯苦涩地摇摇头,没有说话,上了船。

    “运气不顺啊,珠子采不到,完不成定额,王公公是会生气的。”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头在一边轻声说。

    这时一帮子王安的伴当长随赶了过来,把围观的渔民们赶在一旁,征用了几只渔船划向正在采珠作业的海域。他们是去做督工监视采珠的,太监王安生气了。

    “不许停!!下去干活!”他们在现场用鞭子棍棒把所有疍户水手都赶了下海。

    “曾兄,不能再下水了,会死人的啊。”尹峰再也忍耐不住了,赶过去冲着曾岳大声说:“至少,得让疍民们歇歇气啊!”

    “不成啊,没看见那帮爪牙已经在……”

    “难道一定得死了人才行吗?”

    曾岳苦笑一下:“死了人都不能停。朝廷采珠,哪回不死上几个疍户的?”

    尹峰皱着眉头,很不满曾岳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上天有好生之德,疍户也是一条条人命,怎么能……”

    海边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一起转头看去,却见一群疍民从一条采珠艇上抬下一具人的躯体。尹峰吃了一惊,奔了过去,现是个30来岁的青年,已经在口吐血沫,大声咳嗽,躺在沙滩上不住抽搐。周围有人给他盖上衣物,给他抚着胸口,但他已神志不清,呼吸困难,不住地要蜷曲身子,手脚抖,应该是四肢在剧痛中。这可能就是所谓屈肢症:潜水病的一种症状表现。

    原先,尹峰并不相信疍民们能潜入海底300步,这几乎米深度了。但看到这种潜水病的表现,最起码这些疍民潜水深度是已过20或30米了。

    尹峰急忙在海面上搜寻麦家的船只,看见这时只有麦家老爹在船上,心提了起来。对于这家人的救命之恩,尹峰是一直十分感怀的。他转过身,向礁石方向奔去,曾岳一下扯住他,尹峰力大,挣脱后继续跑。他浑身大汗,涨红着脸,没跑几步,曾岳追了上来,一把扯住他。

    “尹兄且慢,不要鲁莽从事!!”他干脆抱住了尹峰的手臂,尹峰人高马大,一甩手却没能挣脱这个瘦小的年轻人。曾岳脚下一歪,身子一斜,他人个子比尹峰矮多了,现在看起来像是整个人吊在了尹峰手臂上似得。尹峰苦笑一下,站住身子,曾岳也觉得尴尬,放手走开一步,还是挡在尹峰前方,气喘吁吁说:“我知道这些疍户与尹兄有救命之恩,可是眼下的事鲁莽不得。无论你想作什么,对于麦疍头他们都是无济于事的。”

    “难道见死不救?圣人之学可有此一条?”尹峰冷冷得问。

    “在下与兄台不过刚刚相识,看你心无城府,本性善良,顾不得交浅言深了。可否借一步说话?”曾岳看着身边来来往往奔忙的人群,低声说道:“我这可是为你好……”

    此时,又有一水手被抬上沙滩,疍民们和崖州府衙役、河泊所差役忙做一团,有救急的有大声询问情况的,还有女声的哭泣。

    两人来到另一片礁石下,人群的喧哗声稍稍减弱。曾岳开口就说:“今日之事,肯定得死上几人才能了局。因为,眼下这采珠定额是不可能完成的。”

    “为什么?难道麦伯,或者你们早就知道不可能完成定额?”

    “呵呵,因为根本没有定额。”

    尹峰长大了嘴,以为曾岳在开什么玩笑。

    曾岳道:“你刚从西洋回国,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底细。朝廷的矿监税使,每到一处就是开征各种税目,名目繁多,几乎都是贪得无厌,搜掠无度的。没有什么核定的额度的,都是随心所欲想要多少就收多少的。”

    “也就是说今日采珠,何时结束全看那尚宝监太监王安的心情如何了?”

    “可以这么说。如今这些阉宦气焰嚣张,以致纪纲废弛,敛之虽急,漏之实多。这些珍珠能剩下多少进入天子府库,很难说啊。”曾岳冷笑了一下,向尹峰拱手道:“兄台急于公益,有古人高义之风。可您不过一区区白丁,况且身份不明,贸然出头,只能是惹祸上身却丝毫无济于事。”

    曾岳的话很直白坦率,尹峰也冷静下来,想到自己的身份和经历,无奈地叹了口气。

    “难道曾大人没有办法吗?找个借口,明天接着采就是了。曾兄,你应该去和大人说说。”

    “我二叔也是没办法的。”曾岳似乎面色犹豫了一下,苦涩地说:“眼下,只能看疍户们运气如何了。”

    风向不知什么时候又变了,现在风一直由海面吹来,风力还不小,采珠艇都在不住摇晃。

    现在沙滩上已躺了6个青年水手了,一些疍民妇女正划船赶来,冲上沙滩就呼天抢地。不过还好没有麦家兄妹俩在,尹峰稍稍放心了一点。

    阵骚动后,那群伴当长随又赶了过来,挥舞棍棒鞭子要把人群赶走。一个崖州府衙的书吏大声喊着:“快走开,快把人搬走,曾大人下令:除采珠的水手外,各色人等都回村子里去,得病的人赶紧抬走救治。”

    名持棍的伴当把一名妇女一击倒地,嘴里骂骂咧咧;另一名衙役拖着一名老人往海边走,他的同伙一边不住用脚踢老头,一边大骂;好像这个老头顶撞了他。周围的疍户在四散躲避,根本无人敢反抗。

    尹峰回到沙滩边一直阴着脸看着,刚好看到此场景,这下再按捺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踢人者裤腿,伸脚一绊同时抬手一拉,那家伙立刻摔了个后脑勺着地。曾岳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见尹峰抬手硬档了衙役的一棍,欺身上前肩膀撞并顺手推加右脚拌,这衙役飞出老远,也是后脑勺着地。

    几招简单的柔道功夫使出,尹峰这时才感觉右手臂痛得厉害,一时间整条手臂没了力气。

    周围的疍民和崖州府衙役都在呆,没想到还有这么胆大的人敢打官差,一时间尹峰周围都是吃惊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远处海面滚过一阵雷声。“轰!轰!轰!”

    不对,这是炮声。大家一起向南方海面看去,之间海天交界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帆船。“轰!”又是一声巨响,船只变大了点,更近了一点,看得出船头有一股硝烟腾起。

    尹峰现这是一只三桅帆船,而且这船似乎很破烂,只有主桅还挂着半幅帆布,前后桅只拖着几块破布。因为这是悬挂大块软帆的船,而且主桅是方形帆,船身比较细长,虽看不清具体船型,也能判断出这不是中国的帆船了。当时的中国帆船都是用篾制竹编的硬帆,一遇紧急情况可以解开缆绳,靠自身重力下落收起;而西方布制大块软帆就不行了,遇大风就要用众多的人力将帆卷起并绑扎在横桁上,紧急情况下只有砍断桅杆。

    眼下这只船就是这样的情况:前桅只有光秃秃半截,主桅的方帆是用杂七杂八的布拼起来的,五颜六色的很晃眼,后桅只有最上面的三角纵帆还留着一块。船身似乎也有破损的情况。

    刚才大伙只关心采珠的事,闹得纷纷扰扰的,根本无人抬头去看一下远方海面。结果,等现这西洋帆船时,它已经离此处沙滩不过一里多路程了。炮声越来越响,但沙滩礁石一带并无弹着点,看样子西洋船在放礼炮而已。

    个中年衙役大喊起来:“佛狼机海盗啊!!”转身就跑,度飞快,带动一班崖州府衙役也是一阵狂奔。随后,那帮太监的伴当长随也乱纷纷跑向礁石边。疍民的采珠艇全部在转向,全向岸边划来。

    曾岳上前一把拉住尹峰:“你闯祸了,快走!!”

    尹峰却犹自扭头看着海面,说:“等一等,可能不是海盗,这好像是西班牙王室旗号……”

    曾岳不停他的解说,一个劲拉着他往回走:“快走吧,还好你打的是本州的衙役,还有通融的余地。你管他是不是海盗,反正不会是好人的。”

    尹峰停住脚:“为什么?”

    曾岳很纳闷他,怎么这人就不知道自己已经闯大祸了吗?还有空关心这些杂事。他不耐烦地说:“本港有好多年不出现这些佛狼机船了,这些人突然来到这里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海盗!倭寇!”礁石上传来一片喧哗。太监王安惊慌地站起来,在众人簇拥下急急忙忙登上轿子,快向崖州城方向奔去。

    曾棋走了过来,对曾岳说:“我已派人去崖州参将告急,白沙寨的水师不堪用,快点回城去吧,我得去陪着王安。”他冷眼看了尹峰一眼,意味深长摇摇头,转身而去。

    “轰!”又一声巨响,然后再无炮声传来。回头看去,那只西洋帆船顺着风向,已经快靠近沙滩了。

    尹峰被曾岳拖离海滩最后一刻,看到那船已收帆落锚了。一只小艇正在放下,十余名面目看不清的武装船员带着火枪正在上小艇。

    疍民们的船早已远远划开,或者抛在沙滩不管了,一会儿功夫,刚才有近千人聚集的沙滩上已空无一人了。

    不过是一只船而已,最多不足百余船员,即使是海盗,也不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吧?听说仅三亚港白沙寨就配备千余水师官兵啊。

    尹峰有点纳闷,不过想想嘉靖大倭寇时期,百余人得倭寇能够纵横大明千里海疆,上得6地还能千里烧杀无人能敌,有这种万人空巷的效果似乎也很正常。?

第五章 命运转折

    当日,经过一阵混乱后,崖州城紧闭城门,动所有民壮上城巡逻。其实,本城名义上曾训练过的民壮只来人,幸好本地民风还算彪悍,都还能上得了城,拿得了刀枪。

    按明朝常规;对于外国飘来船只,先必需确定其有无表状,以便确认其贡使身份,如无表状,则不受其物,亦不准其于国内进行贸易。如确认是贡使进贡遇难漂溺至此,则按章给予口粮,并安排其贸易及归国等事项。地方当局和海南琼州府肩负起护送贡使以及对漂流船只修缮等责任。

    曾棋摇头说:“此次来船有炮,且巨大无比,上载百人有余,衙役禀告其船上水手俱有鸟铳刀枪。由此看来,显然为佛朗机海盗的可能性很大。”

    那个本地师爷顿时无话可说,大伙一起看着知州大人。忽然衙役上来禀报,尚宝监太监王安带同属下百余人,连同海南卫兵丁百余,强行开了崖州东门——阳春门,走了,声称是去琼州府继续采珠的。众人面面相觑,个个摇头。这下可好,崖州城内连仅有的百余正规官兵也没了。

    商议良久,因三班衙役胥吏无人愿意出城查询情况,只好暂时守城待援。

    曾棋回到州府边上的自己家中,曾岳迎上来说:“二叔,那个尹峰不见了。”

    曾棋面色一沉:“我是如何吩咐你的?”

    “刚才由北门入城时,正好碰上那伙阉宦抢着出城,那一阵子混乱中,侄儿一时没能看住……”

    “糊涂,太糊涂。此人是为叔一力维护下来的,要派大用的。如今可好,你……”曾棋叹了口气,在座位上坐下。

    曾岳有点不服气地问:“此人不过一海外归来白丁,行事鲁莽,不过与西洋事物有些见地而已……”

    “正是这点可用,明白吗?我们曾家靠什么生意维持的?”曾棋不住摇头:“你兄长曾山文采闽地出名,如科举有望中式,我曾家在官场也就有人维护了。你父亲派你来琼州所为何事?”

    “在二叔处历练,打开海南商路。”曾岳束手而立,恭敬地回答。

    曾棋站起身,在屋中踱步。

    “曾家的开洋经商事业,以后就指望着你啊。福建省内,许家林家等几家因朝中有人,已掌控月港开洋出海贸易大半的商路,我们曾家这几年只是勉强维持啊!开洋之家十人九败,其得成家者十之一二耳。山岳侄儿,为叔没有本事,这辈子恐怕也就到知县为止了,且我也只有两个女儿,我在商道上的人脉就指着你来继承了。”

    曾岳恭敬地低头拱手:“侄儿谨记教诲。”

    曾棋点点头:“潮州广州一带巨商大贾多半是和澳门的佛狼机夷人交易;我们闽浙一带,大多去吕宋和日本贸易;而今我曾家想重振家业,只有找到直接和佛狼藉夷人交易的途径。那个尹峰,通晓夷人的语言,幼年生活海外知晓夷情,在这里又是孤立无助,我们真好可以利用他,试着打开新商路……”

    曾岳越听越是脸色凝重,忙问:“那么,是否派人去找找这个尹峰?我想他多半失去大蛋港的疍民渔村了。此人倒是义气深重,知恩图报。”

    “晚间出城太过危险,明天一早吧。多派几个家人去,你就别出城冒险了。”曾棋走到门口,看着满天暮色,叹口气:“但愿这个尹峰命大,不会有事……”

    尹峰偷跑出城,先到了空无一人的河泊所住处,拿出那把转轮火枪,带上放圣经的匣子,急忙向海边疍民渔村跑去。他的想法之麦伯一家是否有事;另外就是想联系上那伙西洋人。

    他看清这只船上飘扬的是西班牙王室的旗帜,有着带三只狮形图案的复杂纹章,是哈布斯堡王朝西班牙分支,特拉斯塔马拉家族的纹章旗帜,说明是只正规的西班牙王室所属船只。

    不过当时东西方各国,航行在海面上亦商亦盗的船只比比皆是,所以主动联系这些西班牙人仍是有危险的。

    自从来到崖州起,每天晚上他脑子里都要浮现出“怎么办”三个字,今后如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且要活得不差,这是每个穿越一族必须考虑的事,但不是每个人遇上这种天翻地覆变化,都能快做出决定的。而如今西洋船的突然到来,使他脑子里一个想法渐渐成形。他决定冒险去西班牙人登6的地方,试试自己的运气。上天既然把他从未来世界的核爆中拯救到这个古代世界,自己已没什么好失去得了。今天的经历也刺激了他;一个无权无钱无地位的盲流,凭什么改变自己命运?

    尹峰在天色已全黑的时候,来到了火光通明人声鼎沸的疍民渔村附近。

    因为大多数疍民都居住在自家船上,所以海岸上灯火通明的所在必定是麦伯家。而麦伯家的院子在一片海边空地上,很容易就可以现周围影影绰绰有10多人围着院子,而院子门口几人似乎在扭打着。

    而在海滩边,几只停泊的船正在起火,有疍民的嚎哭声传来。火光映衬下,几个西方人在海滩边互相交谈,人人手中带着武器。

    麦伯家的院墙也就是半人高的篱笆墙,防君子不防小人。此时,洋人们已闯进了院子,正在大声说着什么。

    尹峰蹲着身子慢慢前行,已经接近那伙洋人的背后了。忽然,麦伯家传出一声尖利的女声,尹峰的心猛地抽紧,再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几步上前,左手勒住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瘦高个戴着礼帽男子的脖颈,同时右手转轮火枪抵住了他脑袋。

    尹峰在一刹那间,多年不用的许多葡萄牙语词汇一起涌进他脑子里。他放声大叫:“parar!!!”第一遍是葡萄牙语,第二遍蹦出的是英语,意思都是“停止”、“住手”。

    被尹峰挟持的人浑身一震,差点瘫到在地,尹峰死命勒住他,推着他往院子里走去,边走边尽量清晰准确地用葡萄牙语说:葡语:我没有恶意)所有在场的西洋船船员都没有提防背后有敌人接近,此时被挟持的似乎也是有一定身份的人,各个衣不遮体气势汹汹的船员手持武器,步步后退,不敢有什么举动,心想你没有“恶意”的话,干吗还用枪顶着人脑袋?实际上,尹峰没来得及搞来火药,这把枪完全是个摆设。

    有船员在喊:葡语:你是什么人?)

    尹峰听懂了,而且危机确实能激人的潜能,对方说的葡萄牙语自己几乎全能听懂,虽然有点方言的味道。前世穿越前,大学考试时尹峰的葡语听力是很差的。

    还有人很担心被挟持者,空手上前说:“冷静,冷静!不要伤害他!”

    尹峰大声用葡萄牙语说:“我明帝国地方政府派来的,是来和你们联系的!”

    “你这样用枪指着我的二副,我们没办法进行沟通吧?”这位身材矮胖的褐中年男子忽然笑了一下,“我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要点食物。”

    “你是船长?”尹峰的右手放了下来,把枪口从二副的脑袋移到了背脊。

    矮胖的船长以手抚胸:“葡萄牙王国托马尔号商船船长,弗朗西斯科.巴雷托。”

    尹峰向海滩边的火光点点头:“火光只能代表恶意吧?还有,刚才这院子里有女士的叫声,我希望她没事。”

    巴雷托船长有点尴尬地苦笑一下:“请原谅,我们的人在海上漂流近20天了,几乎绝望了,而登上这片海滩时以为有救了,但是我们……”他有点不好意思。实际上,现时的葡人在中国沿海还是比较乖得,因为葡萄牙不愿意得罪明朝政府,给澳门这个中外贸易中心带来什么麻烦。

    尹峰明白了巴雷托船长未说完的话:疍民是当时社会最底层的阶层,经常是食不果腹,家家无隔夜粮的,这些葡萄牙船员饥饿之极上得岸,却找不到多少吃的东西,其无名火之大也是可以想到的。

    巴雷托船长对自己的船员说:“把所有人都叫回来,不要再骚扰那些土著人了。”

    尹峰仍不敢放手,减轻了一些左手勒脖子的力气,推着二副往屋内走:“对不起,我必须确定这屋子的主人是否安全。”

    葡萄牙船员纷纷让开,尹峰看见麦伯一家5口都被捆绑着扔在屋子中央,他不由回头瞪着船长:“这是怎么回事?”

    船长两手一摊:“对不起,他们的情绪有点激动,我们只是找食物而已。”

    尹峰满脑门子黑线,推开挟持的人质,走上前去解开麦伯全家。他现麦婉儿晕过去了,大海夫妇则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尹峰苦笑着对麦伯说:“麦头,这帮人只要食物,给他们就是了。”

    尹峰解开婉儿,现她头散乱,头部也有血迹。

    麦伯解脱束缚后,扑到床下,拿出一木箱打开,满满一箱亮闪闪的珍珠在晃着人眼。

    “都是为了这个东西啊!”他摇头叹息:“我以为他们是要抢东西……”。

    崖州城,第二天早晨。

    崖州城是洪武年间重修,共周五百十三丈五尺,高二丈,厚九尺,总共东、西、南三个城门。说实在的,这是个矮小的城池,

    昨夜刚回所的崖州守御千户所正千户林海正在城门下打瞌睡,被一个百户叫醒,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城头,揉着眼睛看着城下;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子-尹峰,还有一个褐色头穿着古怪的西洋番人。

    “那个,那个,不是那个……”林千户抓着头皮,吃惊地口吃起来。一边的百户忙说:“就是那个从西洋回来的尹峰,还有那个是西洋番人……”

    “我看得见。”林千户没好气地打断他,对下面两个古怪的人大喊道:“你们想干什么?”

    “进城,见知州大人。这是佛狼机番人的头领,他们的船遇暴风损坏,顺风漂流到此,想拜见知州大人请求救济。”尹峰在下面悠闲地说。

    很快,西洋佛郎机商人因大风船损,漂流到崖州的消息传遍的全城。全城的人都放了心,知州大人也长长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尹峰和葡萄牙船员达成了协议,由他帮忙搞来给养和维修船只的材料,葡萄牙人保证不再下船骚扰任何当地居民。托马尔号商船是在20多天前突然遇到风暴的,算算日子大约在尹峰穿越的那个时候。风暴中船员不得不砍了前后桅的帆布缆绳,失去了前后桅的帆;主桅的帆布也被风暴扯得七零八落,最后也失去了;船员们用尽了所有船上的布匹,连自己衣服都贡献出来(这是尹峰看到一半船员都光着上身的原因),最后甚至动用了一些货物;几卷丝绸。就是这样也只能恢复一小半的动力,加上舵轮也被损坏,水箱破裂……总之风暴过后,这批海员在海南岛东南海域随风漂流了十几天,水尽粮绝,3人病死渴死,临近绝望之际终于看到了大蛋港外的海岸线。

    总计有72名船上人员幸存。

    在解除海盗警报后,崖州城并未让葡萄牙海员进入,但是郑知州派出了的人还是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粮食和一批衣物。在这批洋人个个穿上长袍后,崖州方面的好客更是使他们感动;一批维修用木材和一批布匹送到了海滩边,还有一些本地工匠被派了过来。

    这些都是免费供应的,尹峰原先给葡萄牙人带的话是:愿意用银子买粮食和木材,愿意出钱雇人修船。

    但是,郑知州没理睬他的传话,下令免费供应一切,他说这叫做:怀柔远夷。而且一般这种招待遇难远夷的费用,朝廷大都会给予报销。

    尹峰的身份已经变成崖州府的通事了,每天来往海滩和州城之间,忙个不停。他半夜深入夷人群中救下渔村疍民的事,已经传遍崖州全境。在每天奔忙中,尹峰已经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他的计划充满现实主义倾向,在这个明朝万历年间的中国赚钱。这几天的经历使他明白了:在这个时代,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明朝平民,无法进入官僚阶层拥有权力,那么拥有财富就是保障自己生活质量的最好方式,而出洋贸易是当时无权无势的平民想短时间内暴富的不二选择。具体措施还没有多少,先是得搞出洋贸易。这第一步走的还算顺利;和葡萄牙人做生意。尹峰的优势就是自己的外语能力,以及通晓世界历史走向,学习过中外交流史的知识。

    在那天晚上,在和巴雷托船长谈话后,他才知道托马尔号商船是要去马六甲交易的,船上都是在澳门收购的中国货物。由于暴风中货物有损失,船上的货主提出要求:能否在海南岛本地补货,以便冲抵这次暴风的损失。货主是个瘦长个子鹰钩鼻的,神情似乎很抑郁的年轻人,名字叫贝尔纳多.迪亚斯.德.卡塞雷斯。尹峰被这长串名字搞晕了头,但脑子里闪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感觉这个年轻人的样子很可疑。那些船员似乎对他也很不客气,总是没给他好脸色,吃饭的时候因为场地问题,贝尔纳多常常被挤兑到最后一个吃饭。有一天巴雷托船长在和船员聊天时,谈到了贝尔纳多,提到了一组单词,尹峰一时间没听懂。

    他问了一下二副那个被他劫持过的船员,巴雷托船长的侄儿:“这是什么意思?”

    “新基督徒,那些人原来是犹太教徒,接受洗礼后成为基督徒。”

    原来如此,难怪尹峰总觉得贝尔纳多样子特殊,原来这就是前世欧美二战电影中犹太人的模样。尹峰立刻在心里大呼:“天助我也!!”

    5世纪后半期,西拔牙“收复失地运动”后期,当局开始疯狂地迫害犹太人。1492年后,西班牙犹太人成群结队地逃亡邻国葡萄牙。但5年后,葡萄牙当局也步西班牙后尘而开始了对犹太人的迫害。犹太人面临两个选择:继续信仰犹太教就必须接受宗教裁判庭审判,要么就改信天主教。于是,大批犹太人被迫改信天主教,成为所谓“新基督徒”在西班牙、葡萄牙共奉菲利普一世为国王,西葡合并后,在1583年这半个世纪中兴起的新基督徒贸易网和国家的财力几乎包围了全球,其主要的欧洲中心包括里斯本、波尔图、坎波城、马德里、塞维利亚、巴利亚多利德和安特卫普;在美洲新世界

    中,有伯南布哥、利马、奥林达、墨西哥和卡塔赫纳,在亚洲有马六甲、澳门、长崎、马尼拉、果阿和科钦.实际上,新基督徒和他们犹太人亲戚的贸易网络是当时全球国际贸易的主要力量。

    眼前,就有这样一位新基督徒的代表贝尔纳多,他是著名的澳门富商安东尼奥.迪亚斯.德.卡塞雷斯的家族成员。他们的经手的货物占了澳门出口贸易的很大一部分。现在,这位新基督徒贝尔纳多正想在海南本地买货,而本地产小珍珠就是当时比较畅销的海外贸易货物。

    同时,麦伯家和那批疍民们则知道崖州海岸的每一处珠池。

    这就是尹峰的机会。?

第六章 赚钱发财

    尹峰马上做的事是向麦伯卖货,要收购麦伯的小珍珠。

    当时珍珠都是天然放养,其产珠周期长达10年,原先朝廷也是十多年才采一次。而崖州最好的大蛋珠池半年前才采过,前日的采珠根本就是疍民们无可奈何的一次采珠表演,大伙拼命下水,期待奇迹生或采珠内官的善心大。奇迹没生,但意外出现了,澳门葡萄牙人的船只突然出现,使内官王安找借口溜了,采珠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李老板的珍珠收购价格,200两珍珠麦伯家和疍户只拿到了10两银子,全用来修理台风季节中毁坏的渔船了。

    尹峰用自己的24两银子收购了麦伯家剩下的80余两珍珠,麦伯百般推辞,坚决不收。最后,他儿子麦小海建议按当时牙行的规矩,返还给尹峰十分之一的“牙拥”,尹峰只好接受了。

    牙行也就是牙人,在当时历史上是各种买卖的中介者,起着中介、批的作用,主要职能就是联系买方、卖方,促成二者交易,从中收取牙佣。其经营方式很灵活,或替卖方代卖,或替买方代买,或代购代销。尹峰无意中可能成了崖州有史以来,第一个与西洋番商直接贸易的“私牙”;当然,按大明朝廷的规矩,除广州市舶司和海澄月港外,任何其他地方商人都是不能直接和外国商人贸易的。尹峰现在做的贸易实际就是违法的走私活动。

    而这批珍珠,不管是销到北京还是吕宋、马六甲,估计都能以翻几倍的价格出手。

    基督徒贝尔纳多对这批珍珠十分满意,出了80两银子的价格,尹峰犹豫了一下,贝尔纳多立刻把价格提到两,并且把一张单子交给尹峰,希望能在崖州本地收购一些货物。葡萄牙人当然知道明朝皇帝的规定,但他们并不在乎,因为走私这种事是葡萄牙人来到中国沿海后最乐意从事的工作。

    尹峰看了一下购物单,吓了一跳,满脸疑惑地看着贝尔纳多:“据船长说,你们从澳门出海时,是满载出的?”

    “生丝,基生丝和丝绢。而这次该死的风暴使船体漏水,船帆毁坏;除了被拆包用来拼凑船帆的丝绢,我的生丝也因海水浸泡而损毁了不少。这次灾难使我的货物损毁了近一半。”

    瘦长个的贝尔纳多愁眉苦脸说着:“我希望,能在本地筹集一些货物,弥补一下我们的损失。当然,我会以现款收购,关键是有没有货源和价格如何。”

    尹峰看了一下货单,上列有:小珍珠、生丝、绢、瓷器、锡、铅、水银、明矾、白蜡、铁锅、铁钉,砂糖以及一些农产品。尹峰有点头晕了,除了小珍珠外和铁制品,他根本不知道当时的海南岛出产些什么东西。

    他抓抓头皮,下定决心要做成这笔生意。仅凭来到这个时代还不满月的自己,这是不可能的。眼下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办法,就是去找曾岳。

    尹峰来到曾家府邸时,下人告知曾岳正好去李老板处了。尹峰转身赶往好字号商行。几天以来,尹峰奔波在崖州府衙和大蛋港两处,把这个小小的府城已经探索的差不多了,为赶时间他处小巷想抄近路。此时已经中午时分,阳光猛烈照射着全城,僻静阴凉的小巷中空无一人。尹峰赶转过一处十字巷口,背后脚步声突起,然后有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尹峰听进脚步声时已经有所警觉。他以前曾经采访征地纠纷,结果被房产商雇人打了黑棍,此后他凡在陌生地方单身走路,对身后的响动就特别警惕。

    刚被人搂住腰,尹峰就已经弯下腰降低身体重心,少年时代长期柔道训练培养出的本能反应使他迅一脚后移插到抱腰者两脚间,双手用力分开对方右臂,凭借自己体大力壮的优势扛住对方右臂,扭腰转胯加拉手,抱腰者忽地越过尹峰头顶,向前飞去。

    “哎呦!!”“啊呀!”出两声惨叫,原来前方巷口正闪出一个黑衣矮个男子,手拿棍棒高举着冲来,本来是要给尹峰来个当头一棒的,但此刻抱腰男子腾空飞出正好砸中了他,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堆,惨叫不已。

    尹峰听见身后及左右小巷中都传来急促脚步声,不敢停留,也没时间去辨认是什么人暗算自己,拔腿向前狂奔。身后的脚步声似乎并未打算追来,慢慢消失了。

    口气奔到好字号商行门口,尹峰大口大口喘着气,心中很纳闷:自己来到崖州不是,来到这个时代才一月不到,会是什么人要这样对付自己呢?难道认错了人?

    想不明白的事先放下,这是尹峰的原则,他摇摇头,整整衣褶,正要走入商号。

    “尹兄,何事如此气急?”曾岳正好在门口出现,拱手施礼。

    尹峰定了定神,拱手施礼,顺势把那张购物单递上:“那伙佛郎机人想在本地购货,大批的货。”

    时间曾岳喜形于色,迅又换上一副谈定的神态:“还望尹兄把这些番邦文字翻译一下。”

    着尹峰歪歪斜斜的毛笔字,曾岳哭笑不得,尹峰也有点脸红,放下笔说:“我自幼生在海外,不曾研习书法,还是我来念,曾兄写吧。”

    曾岳点点头表示理解,按他的想法,尹峰这样的海外流民能读书写字就已很了不起了。

    会儿功夫,曾岳看着UU小说那张单子也在愣了,一边的李大胖子满眼放光,急切道:“好事啊,这么多货,比得上今年春天的出货量了。”

    曾岳点点头:“不仅如此,关键是我们可以和佛郎机人直接贸易了。这得多谢尹兄了。李大胖子忽然想到般地问:“尹公子如何想到要把这生意给我们商号做?”

    尹峰笑了笑,看着曾岳也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拱手道:“第一,我没有那么多资金;第二,关键是货源,我不掌握货源渠道;其三,自我流落崖州,曽公子一家对我帮助甚大,我相信你们。”

    曾李二人对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尹峰继续说:“眼下佛郎机船已开始修缮,不出半月就可出海。按船上货主的意思,此次至少得补5两银子的货,而且最好就是珍珠、丝绢、铁器这些。”

    “半个月时间,实在是太紧迫了。而让番船停靠时间太久,知州大人大约会有麻烦……时间太紧了!”曾岳站起身,踱起了方步,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得样子。尹峰不由得有点好笑:这个表面上沉稳老气的青年,不过才20出头。

    当天晚上,本地所有商业会馆的商人都齐聚在好字号商行,大约有10多人。尹峰现基本是泉州厦门一带的商人,本地的有实力的商家不多。不过眼下还不是秋季收货的季节,有几家商铺商号只是伙计到场,掌柜老板不在。

    在众人面前,尹峰直接被曾岳任命为好字号的二掌柜。众商人都对这个年轻人非常的恭敬,向他和尹峰表示祝贺。当然,谁都知道站在曾岳身后的是本州州判,福建监生出身的曾棋大人,也闽商实际上的领导人。在尹峰看来这是官商结合的典型例子,而在当时的商人眼中,对于这种形式羡慕还来不及。

    曾岳开门见山介绍了情况,并且说明了时间紧迫、价格优惠,而且,保证大家都可以赚钱。

    大家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各家掌柜大多愿意把自己上半年剩余的库存货物提供出来。有人询问关于所需铁器的数量,愿意把自己家经销的铁锅全供应出来;还有商家询问,明年的出洋贸易的季节,这些佛郎机洋人能再来吗?

    以前的海南岛出口贸易,除了短途的占城安南一线外,其他的澳门、吕宋等商路,基本为潮州漳州一带的海商垄断。每年都是闽浙一带商人来海南收购货物,然后转卖给漳潮一带的海商,然后再分别转卖到澳门或吕宋。曾家虽然来自泉州,但在当地大商家中根本排不上号,在海外贸易上,曾家最致命的短板就是“没有船”。如果做内地长途贩运,则风险太大,关卡太多,成本太高,缺乏有力的官僚阶层后台;出洋贸易则没有自己的船,只能成为最初级的供应商,价格销量都受制于人。

    现在,曾家有了一个和外商直接贸易的机会,有可能一跃成为海南岛总揽货源的批商。而这一切可能的实现,离不开眼下全海南岛唯一通晓澳门佛郎机人语言的尹峰。

    在众商家热烈地讨价还价时,本商行二掌柜尹峰却有点神不守舍,心思完全游离在会议中心议题外。这里的商人都是大明朝的子民,但现在热切讨论的议题却是走私贸易,包括铁器这种朝廷明令禁止出口的物质。看过一些中外交流史书籍的尹峰,看着眼前这批商人,不自觉又成了新闻记者,不由自主站在了第三方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些明朝的商人,到底是如何看待国家和朝廷的?他们知不知道,这个铁器出口到葡萄牙人手中,大多数是会转口卖到日本去的,而日本急需中国产的铁器做火铳;同时期,中日似乎还在朝鲜处于交战状态吧?

    前世的尹峰并不是商人,现在和葡萄牙人做生意也仅仅是为了保障自身安全,过几天好日子,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这群明朝的商人除了赚钱,还在想些什么。

    商人们讨论了夜,计算了晚。当天色微明时,一张供货清单放到了打着瞌睡的尹峰面前。曾岳红着眼睛打着哈欠,摇醒尹峰,坐在他面前大口喝茶,一边说:“除丝绢与锡铅外,其他货物都能供应。不足的部分,可以让周围几个县的疍户们去采珠。”

    “还有珍珠吗?”尹峰有点意外:“据麦伯所言,崖州的珠池已经基本采罄了。”

    “所以得去三亚港或乐安去揽货了,万州也有珠池,只是时间紧迫啊。你与疍户们比较亲近,这个事就托付给你吧!其中的抽佣所得,就都归你吧。”

    海滩边临时帐篷内,巴雷托船长正穿着崖州方面送来的衣服,坐在箱子上写航海日志。新基督徒贝尔纳多正在一边皱着眉头写着什么。看到尹峰进来,两人一起站起身。船长豪爽地给尹峰一个熊抱,大笑说:“上帝保佑你,尹先生。你总是能给我们带来好运气,现在又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们?”

    尹峰笑着拿出那份单子,对贝尔纳多说:“你的货全在这里了。”

    贝尔纳多身子一震,在胸前划了十字:“真的,太好了。因为这次严重的灾难,我刚才还在担心怎么和家族交代呢!”

    船长也十分高兴,按规矩货主的货物如果能买个好价钱,他的收入也会相应提高。

    “其实,这次的生意并不重要。我希望我们将来有更好的合作。”

    “怎么合作?”贝尔纳多眼睛一亮。

    “以前,你们是怎么样买到珍珠的?”

    “澳门,或者沿海的一些岛屿上,会有中国商人供货。”

    “以后,你们可以在这里得到第一手的货源,价格是中国最便宜的。”尹峰自信满满地说。

    这天晚间,尹峰是在葡萄牙人临时营地度过的,船长把船上的酒全开了,和尹峰一起喝得大醉。这段时间以来,尹峰的葡萄牙语水平突飞猛进,已经可以和船员们开玩笑了。

    “尹先生,你的葡萄牙语怎么有点科英布拉地区的语音啊?”商船的二副,小巴雷托突然问。

    尹峰立刻酒醒了大半。

    尹峰在穿越前的大学生涯中,所学习的葡萄牙语是以葡萄牙的科英布拉地区方言为标准音展来的现代葡萄牙语。而现在世纪未,葡萄牙语还是以里斯本地区方言为主要标准的。

    还好,尹峰假借酒醉,声称自己是在东非的莫桑比克学得葡萄牙语,和一个葡萄牙雇佣兵学的,不知道他是什么地方人;他马上大大赞扬了一番葡萄牙的东非总督,管辖索法拉、莫桑比克和其它"征服地"的弗朗西斯科.巴雷托所做的丰功伟绩。在和贝尔纳多聊天时,尹峰听说了船长巴雷托就是东非总督的家族成员。

    ,在皆大欢喜地狂欢中,这个疑问被大家抛到了脑后。

    万历二十七年十月初,海南各地城镇乡间,传说着海外归来的财神爷尹峰的名头。在葡萄牙王国千吨级商船托马尔号离开大蛋港时,满载了各种货物,光小珍珠的收购总价就将近两银子。同时,尹峰还和贝尔纳多签订了来年的供货合同。

    同时,尹峰为好字号商行赚了近800两银子,相当好字号往年在全海南整年的贸易利润。当然,尹峰个人也积攒了近300两银子,在本地可以买60亩上好的土地,当个中等的地主了。

    麦伯家的家境也更好了,除了加盖了一间屋子外,还添了一条能“出大海”的渔船。

    这几个月尹峰的日子过得很忙碌很充实。各家商行都争着邀请他去赴宴,或者上门来请教出洋贸易的须知,其实也就是请客吃饭的前奏而已。甚至有人要为他做媒,要给他说门亲事,吓得他严词拒绝了。

    生活中唯一的阴影,就是那天的小巷偷袭。这使尹峰出门在外时,一直保持着警觉。而且他把家搬到了城内的好字号商行,李大胖子给他腾出了一个单独的院子。

    日子已接近年关,清爽湿润的海边空气使尹峰每天精神抖擞。似乎,尹峰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新年,将会平安喜乐地度过了。实际上,这个二掌柜也没多少事可做,为明年的出洋贸易忙碌具体事务都是曾岳和李大胖子李贡两人,尹峰这些天来一直在写他的海外行纪,这是他答应知州大人写的海外见闻录一类的东西。

    尹峰因为接待处理漂流番船有功,郑知州已替他批准了“冠礼袍服”的待遇,也就是可以穿戴儒生的长袍,但没有士人相应特权的荣誉性待遇。同时,他还被任命为本州民壮的头目,都长就民兵的领导。

    这个职务是没有报酬的,而且还得自己出钱养一些挂名的衙役班头,招待来巡视的千户所军官,名义上还得参加民壮的训练。虽然,本地民壮是挂名的有近千人,名义上每年一个月的训练实际上连一天都没有进行过。

    所以这个吃力不讨好,而且还得赔钱的活根本没人愿意干。现如今倭寇已消失十余年了,本岛黎族的叛乱黎乱也已几十年没生了,所以,本地的民壮完全是在纸面上形式主义地存在着。葡萄牙人船只出现的那天,被赶鸭子般赶上城楼的民壮们,完全是乌合之众。

    都长这个职务,郑知州完全是出于一种奖励褒扬的目的,才顺手甩给尹峰的。因为给钱的奖励太庸俗,尹峰也不缺钱;同时大明朝“非科举者毋得与官”,知州大人也不可能给尹峰一个官位坐坐,所以,都长这个听起来象官,多少能体现一点地位的职务就给了尹峰。

    当然,郑知州也好,他的师爷也好,或者州判曾棋大人也好,谁都没告诉尹峰:每年民壮还是有一笔费用下拨的,是作为训练费用由琼州府拨下来的。只是,这几年来这笔费用从来没有落到过民壮的都长手里。?

第七章 本土海盗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意外并不总是惊喜的。

    崖州不是通商口岸,即使是法定的口岸月港,中国商人也不能直接和海外商船买卖货物,得通过官方的牙行间接交易。尹峰一来到明朝的崖州就犯了私自通洋走私货物的大罪,不过不但他没有犯罪感,曾棋这些政府官员还鼓励和利用他来做走私生意。

    海南的年关,气候十分宜人。这天下午,尹峰走出好字号的边门,去府衙边的曾家宅邸,去赶赴不知是第几十次宴会了。不过这次是曾家的私宴,所以他必须去。

    今天不是集市的日子,又加上近年关了,家家户户在筹备过年,城里街道显得冷清。这个小小州城也就万余人口,此时连乞丐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尹峰走着走着,穿街过巷,忽然不由自主背后凉,似乎又回到了小巷遭袭的那天。他赶紧拐弯,想走回行人相对较多的学宫所在的中街。刚转过巷口,现有一个黑衣汉子挡在了通往中街的巷口,个子不高,眼光凶横,手中拿着短木棍一类的玩意。

    尹峰侧身,贴身到小巷边屋檐下,迅左右看了看,只有一个人。按理,身后也应该跟上一个啊?他有点纳闷,心想:大约躲在什么地方等我转身回去呢!看样子,只能和前面这个拼了。

    黑衣汉子咧咧嘴,声音沙哑地说:“莫看了,就我一人。”

    尹峰苦笑了一下:“兄台有何勾当?”

    “我需得打你一棍,需得找回自己面子。”

    “你找回自己面子,和我有关系吗?”尹峰差点笑出声,只要不是什么刀剑,短木棍什么的尹峰并不慌,抗住或闪过对方第一击,欺身近前肉搏,尹峰有信心把这个比自己矮两个头的家伙用柔道功夫甩出去。

    前提是,对方不是个武林高手。不过,尹峰本来就不相信会有那么多武林高手存在。

    这个家伙依稀就是那天从前面袭击自己的那位。来到这个时代,尹峰自认还没得罪过什么人,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么锲而不舍地,事隔3个月还要再次对付自己。

    “我们无冤无仇的,你凭什么非要打我一棍?”

    “笑话,如何是无仇!要不是那福建佬和林吏目纵容,又是知州袒护,你早就是我的阶下囚了!!”黑衣汉子愤愤地说,却并不逼近,似乎他不是来袭击尹峰的,而是来吵架的。

    尹峰更是满头雾水,莫明其妙:“不晓得我是如何得罪老兄的,又是何时得罪的?”

    “呸呸,莫要装傻充楞,不给我一个交代,你是走不掉的!!”他上前一步,高高举起了棍子。尹峰迅侧身后退,总是以侧身对着他进攻方向。这个矮个蛮子动作很灵活,几次逼近到棍子进攻范围,但尹峰度也不慢,总能避开。黑衣汉子很是郁闷,他没想到尹峰看起来象个文文气气的傻大个,但身手却很灵活,难怪上会偷袭会吃大亏。

    几个来回后,忽然街口方向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嘈杂的说话声,有一群人走入小巷。

    黑衣汉子立刻住手,反身就跑,没等尹峰反应过来,他已经撞开那群人,跑出了街口。众人一阵忙乱,被撞得四散分开,纷纷出言谩骂。等尹峰追到街口,却早已不见人影。

    他满头雾水地叹口气,简直是场闹剧。此人说是与他有仇,但只是拎着短木棍来威胁他,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锲而不舍袭击他,尹峰百思不得其解。

    等他到了曾府,天色已晚了。

    曾家这次是名副其实的家宴。一起在桌上吃饭的,都是曾家的人,还有姻亲李老板—李贡,以及李老板的儿子,一个10来岁的胖少年。曾岳还把自己刚刚出生才百日的儿子介绍给尹峰,也是个胖胖的小子,大约是继承了李家母系的基因吧。

    唯一尹峰不认识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眉清目秀,神情沉稳的年轻人,看起来比曾岳还年轻。

    “这是舍堂兄曾山的养弟,曾景山,字岳崎。”曾岳主动介绍。

    真是复杂啊,堂兄的养弟,什么关系嘛!尹峰向曾景山拱手施礼,景山非常恭敬地起身施礼,尹峰连忙也想站起身,一边的曾棋一把按住了他。尹峰不解地望向他,曾棋咳了一声说:“尹公子,我这个景山侄儿原是在福建跑生意的,眼下先跟着你学习出洋贸易吧!你就把他当做你的伙计,好好教他吧。”

    尹峰一时搞不清曾棋此举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也只能先拱手施礼答应下来再说。

    然后曾棋带头,大伙各自用中指在杯中蘸了一下,向桌面上点了三点,然后举起杯来。曾棋特别向尹峰说了一声“请!”看着尹峰摇旗把满杯酒一饮而尽,自己却只用嘴唇在杯口咂了一下。(注:点三点——这是一种古老的民间礼俗,或用筷子蘸酒点三点。倘若是黄酒,一般是在饮之前向地上倾一些。这一礼俗的含意是表示感谢生产五谷的后土之神。)

    曾景山特别站起给尹峰敬酒,声称要以尹峰为师。

    晚间,尹峰在曾棋书房聊天时,才了解到曾景山是曾棋兄长的养子,是曾家在北方做生意时捡到的孤儿。当时的闽粤沿海各地,从事出洋贸易的家族常常喜欢收养养子,让养子去从事高风险的海外贸易,正房的嫡子则在国内经营。

    尹峰忽然看到曾棋书桌上几张印刷品,第一面印着大字标题:“圣上御驾临献俘,颁诏书普天同庆!”前世搞过新闻工作的尹峰不由好奇心大起,这段文字疑似报纸的新闻导语啊。他拿起这张印刷品,看了几眼,立刻判断出这是“邸抄”,明朝时期的原始报纸。这种原始的报纸,主要是由北京的一些民间文人编辑印刷出版的,主要朝廷的各种奏章旨令,官员升迁调动情况,偶尔也有京师的市井传闻等等。京师以外江南一带也有人翻刻,因而流传全国各地。

    实际上传抄邸报也是违法的,《明会典》中明确规定“探听抚按题奏副封传报消息者,缉事衙门巡城御使访拿究问,斩示众”。但是,明朝崖州地方官州判曾棋书桌上,毫无顾忌地放着这种违法的出版物。

    尹峰看到的这张邸报大约是五月份出版的,把万历皇帝在东征朝鲜之役胜利后参加献俘仪式的事宣传了一遍,还把皇帝的诏登载:“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丰臣秀吉),狠以下隶,敢难端……(朝鲜)君臣通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哦,邸报上讲朝鲜之役已经打完了,猴子已经死了啊。”尹峰对于这段历史生的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万历26年,现在总算知道了去年年底战争结束,正式的停战和班师回朝献俘,是在今年的五月份。

    他的话却让曾棋一时间疑惑起来,他脱口问道:“你知道这是邸报?猴子,是什么意思?”

    尹峰暗暗咬牙,在心里直喊:“又穿帮了!!”

    作为一个刚刚从海外归来的商人子弟,是如何知道邸报这种传播范围有限,仅仅在官僚士绅阶层流传的非法出版物的?还猴子呢!!我真是比猴子还笨,言多必失啊!!!

    曾棋是个精明的官僚,不可能敷衍过去。尹峰再次暗暗咬牙,笑着说:“我回天朝以前,在马六甲经商,当地多得是我天朝和倭国的商人,传言倭国关白平秀吉的外号就是猴子,形容其个子小容貌猥琐。”

    “原来还有此一说,呵呵。”曾棋笑了起来:“听闻倭寇个子矮小,连其国王也是如此啊!”

    尹峰没兴趣给他纠错,接着说:“邸报倒是在知州大人这里看到过,是听万师爷说的其中来由。”

    他心想:知州能看到邸报应该不稀奇,你总不至于去知州大人这里去查问吧?

    从第二天开始,曾景山就像个跟班一样,经常出现在尹峰身后。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大街小巷开始有过年的气氛了。

    这一天,曾岳去万州收取一笔货款,得两天后才能回来。李老板也去三亚港水师寨收取欠款,好字号商行就剩尹峰和曾景山二人坐镇。尹峰照样在写自己的海外游记,曾景山在外忙碌个不停。

    中午时分,刚吃完午饭,曾家的一个仆人跌跌撞撞冲入商行,哭喊道:“二公子被绑票了!!”

    半个时辰后,尹峰等相关人员齐聚在曾棋的衙署公事房,曾棋还在一叠声地对小吏令:“拿我手书信札,去三亚水寨;你,去千户所林大人处……”

    他看着尹峰、曾景山和本州的吏目林松涛,一个皮肤黝黑的广东人,叹口气:“飞来横祸啊!!”顺手敲敲书桌上一张皱巴巴的纸。

    纸上写着:“尔等曾家财主知悉:现有尔曾家大房二子曾岳在此,只因尔等为富不仁,万人痛恨,我等特来向尔索要纹银500两,小麦石,杂粮石。限尔三天以外,五天以里,将银钱粮食如数凑齐,送至榆林港东南地方交付.倘若迟误,定将烧尔房屋,杀尔人,鸡犬不留!”最后有个署名:“李茂”,所有的字都写得很潦草,尹峰是花了一番功夫才认出的。

    “李茂?这是谁啊?”尹峰虽然熟悉倭寇史,但对海南岛本土海盗可没什么认识,毕竟相对嘉靖大倭寇时期的那些大盗,李茂等本地的海盗影响力要弱多了,除了海南的地方志,一般史书没什么记载。

    “嘉靖年间和万历初年的海南本地大盗,不过在20多年前早已被朝廷剿灭了。李茂、陈良德等盗也早已被斩示众。”这是林吏目在介绍情况:“我估摸这次必是李茂、陈良德余党所为……”说到这里他看了看尹峰,又看看州判曾棋,欲言又止。

    “呵呵,无论如何,先保住人才是最重要的!”曾棋接过话头说:“当务之急,是得有人去榆林港走一遭。”

    海盗?当时的海盗很多是亦商亦盗的,既然在本岛讨生活,极有可能是和崖州最大商家-曾家有什么生意上的过节吧?尹峰脑子一转,马上明白了曾家在此事上的尴尬局面,赎人的事绝对不能公开的。

    他马上说:“我去吧。海盗是指明了对付曾家来的,曾家的人去了说不定是给他们增加人质。不过这伙海盗应该只是求财,我去一定没问题。”

    ……

    曾景山死活要跟着尹峰,无奈的尹峰带着他,连同十辆大车和几十名苦力,在两天后来到了交易地点。

    他们是中午到达的,海滩边礁石耸立,不适宜海船靠岸,他们也没看到任何大型的船只经过,只有一些小渔船在海面上作业。

    尹峰这次还是带上了那把转轮火枪,装好了火药和弹丸火药由崖州武库拿出来的,弹丸是自制的铅弹。除了带路的渔民外,其余这些推车苦力都是曾家的仆人家丁装扮的,没带任何武器。

    大家在海边礁石上无聊地等了个下午,毫无头绪。尹峰倒是静下心了,看着眼前蔚蓝色的大海一声不响。曾景山急了:“尹爷,这海盗大约不会来了,天色都快暗了。”

    海面上的渔船都归航了,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几只海鸟在飞翔。太阳渐渐落到了海平线边缘,把半边大海映得通红。

    尹峰站起身问带路的渔民:“最近的村子有多远?”

    “2里地外,番地村,大约20来户人家。”

    “今晚,我们去那里歇着。那伙绑票的海盗应该会来找我们的。”尹峰说。

    他估计;海盗绑票自然是为财,而且以曾家在本地的权势,海盗们行事必然是比较隐蔽的。来这里之前,打听下来,海边的渔民居然都不知道有海盗来袭。当然,也有可能这些渔民和海盗都有瓜葛,都是在知情不报。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见机行事了。

    尹峰当天晚上是被一阵喧闹打斗声惊醒的。他和曾景山住在村里的祠堂里,其余的伙计只能在外头围着大车露宿。这时全村都已沸腾,似乎又无数人在打斗中。番地村靠近大海,处在一处面向大海的缓坡上,在祠堂石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大海。

    今夜月高风清,繁星点点,依稀的天光下,此刻黑黝黝的海面上,可以看到两只福船型两桅帆船,篾制的硬式帆和高大的船头在微弱天光下时隐时现。同时,村子四周少说有近百个火炬闪动,人声鼎沸处人影晃动。

    海盗们果然来了!!?

第八章 落魄海盗

    正在互相殴斗的有番地村村民和曾家仆人,以及那伙海盗。然而,那伙海盗虽然人数众多,但是似乎并无伤人之心,只是把对方包围起来。

    枪没响,尹峰很尴尬地高举着枪,保持这种姿态。曾景山不知什么时候冲上前来,大声说:“快点点火绳啊!”

    曾景山打死也不相信手铳可以不用火绳打响,从怀中拿出火镰递给尹峰:“尹少爷,快点火!”

    尹峰一头的冷汗,决定再试一次,如不行就扔了这中看不中用的玩意。

    “呯!”枪终于响了。

    尹峰手一震,差一点丢下手枪。他并无使用古典手枪的经验,火药明显装多了,而且长时间不用弹簧片有点松弛了。不过因为药装多了,开火后声音特别响,一边的曾景山吓得一**坐到了地上。他万万没想到这古怪的手铳真的不需明火就能打响。

    乱哄哄的人群一下静了下来,尹峰拿过边上一村民的火把,大步走向海盗群。

    “谁是你们管事的头目,出来说话!”

    他看见面前这群海盗大都破衣烂衫,面黄肌瘦,相比本地村民来更象难民。这完全破坏了他对明朝海盗的良好想像,想当年王直、李大用与林国显、许栋与许朝光、“飞龙人主”张琏、吴平、曾一本、林道乾与林凤(以上是明朝中国海盗史的名人),都是叱咤万里海疆,动辄连帆上千,领们华衣黄盖称王称霸,坐拥无数金银财宝,都是官兵闻风丧胆的牛人。

    可眼前这帮本地海盗,几乎就是叫花子的集合,连手中武器也不过是鱼叉和棍棒,刀枪都很少见,更别说是火器了。而且,其中有几个有着褐色皮肤微卷的头,明显是东南亚马来人的特征。尹峰心道:“还是个跨国海盗团伙啊!”

    “俺是大伙儿的二驾,你是谁?”一个大汉排众而出,满脸胡子使人看不清他的年纪。

    “二驾?”尹峰听不懂了。一边曾景山凑上前说:“二驾就是二当家,江湖黑话是这么说的。”

    “我是曾家派来赎人的。你们就是李茂的人吧?”

    大汉一咧嘴:“带粮食了吗?我们可写明了的……”

    来他们对粮食的关心程度高于对钱财的啊。尹峰暗暗冷笑,大手一挥说:“都在后面的大车上,你把人都撤回去,派人来点收一下吧。我得看看曾家二少爷是否安全。”

    满脸胡子的大汉口音明显是江苏一带的,这伙海盗还真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集合啊。

    大汉一边下令自己手下后退,一边斜眼看着尹峰:“小子,你不是结脚吧?”

    “结脚?”尹峰又听不懂了,他一边给自己的手枪装上弹药,一边回头向曾景山望去。

    “结脚在江湖黑话中,指官府的皂隶差役。”曾景山在一边及时翻译。

    “当然不是!”

    在他被几个海盗带上海盗船时,坐在船头的居然是个黑人!没错就是黑人,月光下泛着油亮的黑色皮肤,卷曲的头和阔鼻,典型的非洲黑人啊!尹峰小小吃了一惊,别上的一个年纪顶多十三、四岁的小海盗说:“这是俺们大当家在海上救得黑番鬼,说是昆仑奴。”

    这非洲黑人很可能是葡萄牙或西班牙人的黑奴。尹峰顺口问:“他在船上干什么呢?”

    “在船上半年了,言语不通,说什么他都不懂。不过好在力气大,搬重物用得上。”边上那小海盗很愿意和尹峰说话,那个“二驾”拍了一下他的头骂道:“多嘴,快去叫大哥来!”

    尹峰这时现船员们正在搬运粮食,有人迫不及待地抓起杂粮往自己嘴里塞,有人喊着:“快起火做饭啊!”似乎他们已经饿了好几天了。

    海盗敏捷地窜入船舱,一会功夫在几个火把照耀下,曾岳和一个中等身材,40来岁汉子出现在船甲板上。曾岳神情憔悴,但没有被捆绑也似乎没受什么伤害。

    奇怪的是两人一起出现,似乎还在聊天,并没有不共戴天的形势。难道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曾岳看见了尹峰,苦笑道:“我猜也是你了。”他转向那位粗豪而不失精明的中年汉子说:“这就是那位西洋归来的尹峰尹公子了。”

    他向尹峰介绍说:“这位是本船舶主,曾二蛟。”他咳嗽了一下:“我的远房阿兄……”

    “阿兄”是潮州方言的说法了,就是兄长的意思。尹峰虽然料到了这群海盗和曾家有关系,没想到不仅仅是官盗结合的联系,而且还是官盗一家的关系。

    曾二蛟拱手道:“事出有因,我等也是被官府逼急了才出此下策的。”

    曾岳是在去万州的路上,临近海边的官道上被劫持的。曾二蛟一伙是积年的老海盗了,确实也是李茂一伙海盗的合伙人。曾从老家潮州起家,和海上的其他枭雄或分或合,20多年来一直出没在东南沿海一带,亦商亦盗,经常和已搬迁到泉州一带的本家曾棋家族做生意。

    自从月港开海,澳门通商兴旺达,沿海海盗们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各大商巨贾都自备船只直接出洋贸易了,海盗们的转口生意市场越做越小;加上嘉靖大倭寇时代最后的辉煌,林凤船队攻打吕宋的马尼拉失败后,被西班牙人和明朝官府联手剿杀,最后不得不出走南洋。于是,曾二蛟的船队失去了掩护,成了各家出洋巨商和官府的眼中钉,完全沦落成打家劫舍的海盗了。

    这些年他们挂过曾一本的旗帜,挂过林凤的旗帜,被广东官军赶到海南岛后又以李茂余党为号。但他们不但遭到官府的打击,原先的合作伙伴葡萄牙人也开始打击他们。

    在西葡合并后,西班牙国王曾经下令西班牙和葡萄牙各殖民地港口间,不得做转口贸易。葡萄牙人这时已经渐渐失去当年初到远东是那种勇敢开拓精神,满足于保住澳门的口岸,以及澳门-马六甲-印度-欧洲这些中重要商路。所以葡人借口用教皇划分西葡势力的敕令,以及西班牙国王菲利普的特许证书来垄断这些航路,打击那些威胁商路的各国海盗,同时也打击那些企图和其他国家交易的中国商船。

    这个时代是整个西北太平洋,中国海盗传统活动区域的衰弱时期。

    在来崖州之前,曾家的这两艘船组成的海盗团伙已经被官府追杀多日,连上岸抢粮的功夫都没有。他们从广东沿海逃到崖州,在这一带长达二百里许,无数育良好的港湾中躲避追杀。

    以前,曾棋在崖州做官前,曾二蛟的海盗团伙就和曾家保持着秘密贸易关系。4年前曾棋在崖州任职后,曾二蛟团伙还来过两次,把曾家的货运到马六甲销售。曾二蛟原打算再做一次这种走私生意,就洗手不干去南洋养老了。但是,今年曾家和崖州的所有商家,都不再卖货给他了,因为他们都等着明年一月即将来到的西洋番船直接来交易,那样利润更高,也就不再需要他们做中间人了。所以,曾二蛟等来到崖州也有半个月了,一笔生意都没谈成。他们还不敢上岸劫掠,怕惊动了官府,再被追杀。

    因此,最终他们差不多变成了海上难民,已有几十人擅自上岸散了伙。被逼急的曾二蛟只好拿自己远房亲戚开刀,绑人索财,搞到一点是一点,然后跑路去南洋。这几日曾二蛟一伙躲在榆林港边上的一处小海湾内,也曾派出本地籍的同伙上岸四处收集给养,但收获不大。

    现在这伙海盗正在卸下曾家运来赎人的粮食,往船上搬,同时迫不及待地在生火做饭。尹峰听完了蛟二爷断断续续,时间次序混乱的自述,不由得大为同情。他不禁叹口气道:“蛟爷现如今怎么打算?”

    “俺这字号算是倒帐了,做完这一票,我就去南洋。只是不知道南洋的形势如何啊。”

    尹峰很热心地建议:“去马六甲吧,或者再向南去万丹、旧港,那里现在有荷兰人,就是红毛夷在做生意,需要所有的华人,只要我大明去的人,经商种地做工,他们全要。”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有一些葡萄牙文字。“这里有一个马六甲的佛郎机番商的名刺,他们在世界各地都有买卖联系,你可以去找他帮忙。”

    曾二蛟大喜过望,惊疑不定拿过新基督徒贝尔纳多的字条原先是贝尔纳多留给尹峰的联系颤声说:“这人靠得牢吗?”

    “您放心,只要你报我的名字,他会接待你的。他们家族在马六甲是有名望的大家族。”

    曾二蛟顺手叫来一个马来人伙计,说:“阿二,看看这上面写了什么?”

    那个年轻的马来海盗为难地接过纸条,看了看,抓抓头皮,用口音古怪的广东话说:“这是佛郎机人的文字,看不懂啊,我认不得几个番字的……”

    “去死,没用的东西。”蛟爷推开了马来海盗,回头笑着说:“是西洋番字了,这就对了,我相信你。”

    尹峰心道:还真是老海盗啊,这么小心行事……

    “大恩不言谢,尹兄弟,日后有机会再当回报!”曾二蛟站起身,对曾岳说:“阿弟啊,别怪阿兄行事鲁莽,实在是没办法了啊。现在,你可以走了。回去告知二叔,我这回走了,就不会再来麻烦他了,恩恩怨怨,从此了断。”

    曾岳叹口气,无言地抱拳施礼,向尹峰点点头:“尹兄,有劳了。”

    两人正要走下船,船上却起了一阵喧哗,从低矮的底舱被拖出一串人来。这些人被绳索捆绑连在一齐,有大约十来人,有人不住挣扎反抗。正在往底舱搬运粮食的海盗们纷纷上前,拳打脚踢。

    曾岳看见尹峰站住身子,眉头紧皱,担心他的正义感又要泛滥,忙拉住他低声说:“这是蛟爷要去南洋贩卖的人丁,你救不了他们的!快走!!”

    确实,这一时期,中外海盗都兼营贩卖人口的生意。象曾二蛟这伙人做的绑票买卖,如果拿不到相应的赎金,这被绑的肉票就有可能被贩卖到东南亚一带的港口城市里去,成为西方殖民者或南洋土著的奴隶。

    尹峰来自另一时空的正义感使他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人口买卖,但现在他也无可奈何。他摇摇头说:“这都是大明的子民啊,就这样被卖到南洋去吗?”

    忽然一个尖利的惨叫从“活的货物”中传出,尹峰不由身子一震;在葡萄牙人登6崖州觅食的这天晚上,他听到过这个凄厉的叫声,在大蛋港疍头麦伯家外听到过。

    尹峰拔出转轮火枪,转身向船上跑去,曾岳一把没拉住他,急的直跺脚,无奈只好跟着他往回跑。

    “住手!”尹峰大喝一声,一脚踹开了正在殴打麦婉儿的马来籍海盗,拿枪顶住正在抽刀的“二驾”—胡须大汉的脑门:“小心手铳!”

    “停手!”这是曾二蛟在喊,他分开人群走到尹峰面前,众海盗把尹峰围在中央。

    尹峰推开了胡须大汉,放下枪说:“蛟爷,这个女孩你不能带走。”

    胡须大汉大怒:“俺们挨手,管你**事,你……”蛟爷一抬手,胡须大汉立刻闭嘴。

    挨手:明朝江湖隐语指买卖年轻女子)

    曾二蛟看看在尹峰身后瑟瑟抖的女孩,皱着眉头:“这是大蛋港疍头的女儿,我和麦疍头还有笔帐没算清,所以才顺手绑上她的。”

    他挥挥手,让海盗们往后靠一下:“我当你是朋友,只要你说出理由,我可以放人。”

    “麦家与我有恩。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看着他们家的女孩被卖到南洋去。”尹峰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蛟爷,我知道你眼下龙困浅滩,日子难过,我也不让你吃亏。要多少钱赎人,我来出。”

    曾二蛟点点头:“好,你知恩图报,有义气;如此我也不要你的钱,带着这麦家的走仔去吧。知会麦老头一下;那50两珍珠,下回再向他收了。”(走仔:潮州方言中女儿的意思)

    ……

    天色微明,曾家一行经历了紧张的一夜,现在都站在番地村的沙滩上,看着两艘破烂的海盗船开往天尽头。

    尹峰看着蔚蓝的大海渐渐在晨曦中展开,一望无际的海水上几点帆影渐渐消失了。这片广阔的南中国海,现在是西方冒险者自由往来的乐园,而在尹峰穿越前的世界中,这片南中国海也是名不符实的,并未完全成为中国的海。

    尹峰的致富梦想也寄托在这片大海上。

    “有个人在海里!!”突然,曾家的一个仆人大叫起来,大家一起向一片礁石看去:果然,一个人影正从海水中站起来,浑身上下黑漆漆的。

    正是曾二蛟海盗船上的那个黑人。?

第九章 海商生涯(一)

    海南岛居民们基本没见过黑色人种,曾家的人面面相觑,而那个黑人却跌跌撞撞向人群走来。

    他径直跑到尹峰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几里哇啦一通说,语奇快。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鸦雀无声看着尹峰和这个黑人。眼见尹峰面色沉重,说了几句番话后,从怀中掏出了那把转轮火枪,递给了黑人看。

    尹峰扶起黑人,收回枪,走到曾岳面前说:“我得带着个黑人走。”

    曾岳翻翻白眼,叹息一声:“尹兄,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戏?”

    这黑人叫马加罗,原是葡萄牙人在东非抓到的班图族黑人,几经转卖,和葡萄牙人学会了语言,受洗信了基督,跟随几任主人来往东非和东南亚一带。半年前,也就是尹峰穿越的那一天,他跟随主人—葡萄牙军队上尉弗朗西斯科.巴拉达斯前往澳门,突遇暴风骤雨,船翻人亡。他凭借良好的水性浮在破木板上,在海上漂了5天后被曾二蛟的海盗船所救。

    昨天晚间,他认出了尹峰的转轮火枪:这是他主人弗朗西斯科.巴拉达斯的遗物。所以,忠心耿耿的马加罗偷偷下了海,等海盗船一走就上岸来找尹峰了。他的葡萄牙语很标准,但语很快,使尹峰费了不少劲才听懂。他告诉马加罗,他的主人可能已经葬身大海了。

    马家罗哭了一阵,说他的主人在澳门还有个兄弟,是耶稣会传教士巴拉达斯,他想去找到这个传教士。尹峰把前后缘由一说,曾岳无可奈何地说:“如此,此黑番鬼与你还是有缘的。那么你就带上他吧。可是,不能进城,否则全城百姓都会来看的。”

    尹峰在回来的路上忽然想到,马加罗主人的船和商船托马尔号,可能都和自己穿越时空时掀起的大风暴有关。如此看来自己还真的是搅乱时空的蝴蝶了,只是不知道能改变到什么程度。仅就现在来看,商船遇风损坏什么的相对历史长河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小改变。

    万历28年的一月初七,辛亥;公元年2月20日,托马尔号商船以及另一艘小一号的商船果阿号在晚间偷偷进入了三亚港,本地水师官兵借口风暴来袭,停止了巡逻。接下来几天,各商家忙碌不停地向海边运货。

    “为什么不停大蛋港?”尹峰问船长巴雷托。

    “上次我们停泊时已经现大蛋港於塞得很严重了,所以我们改停这里。”巴雷托看着广阔的三亚港:“这里才是好港口啊!”

    尹峰心里有点不舒服:这帮西方冒险家把别国的海岸线当做自己家,全然没有顾忌。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做生意。这次有两艘商船,海南全岛的适销对路货物也满足不了这两只商船的需求。因此,尹峰带上了曾家一批要在澳门出手的铁器,加两银子,在完成澳门的交易后,用赚到的钱再去福建等地揽货;这样在九月份出洋季节到来前,再去澳门交易一次,将会使曾家的生意突飞猛进。

    在出行前,尹峰劝说崖州闽商会馆的全体商人一起集资,然后派代表去福建浙江收货,搭乘的是佛郎机番人的船只,不会受到海盗或官府(两家有时是一回事)的骚扰,这样将彻底改变海南商人在出洋贸易方面的被动地位。他建议以股份制形式操作,到时的收益也按股份分配。这种相对当时商业界来说比较新鲜的做法,使很多人怀疑退缩了。不过由于他招来番船,这次又给诸位商家带来了几倍于往年的利润,最终,还是有5家商号出资。共筹集有3两左右的现钱,由尹峰、曾景山带着去揽货。

    尹峰这才注意到:这个时代的中国商人习惯的还是零散的家族性的投资生意,合伙做生意也仅限家族内部或非常相好的朋友。虽然有地域商帮出现,商帮内部也有互助行为,但各家商行都是独立不相统属的,并无集资联合从事一大项目的现象。而同时期,西方各国的东印度公司正在纷纷成立。

    不管怎么说,这次出海贸易意味着,从万历二十八年的一月到九月,尹峰几乎都得在海上奔波,跋涉。

    这一天,一直住在离城五里处河泊所的黑人马加罗也来到了海边,尹峰带着他和曾景山等几人作为货主,登上了托马尔号商船,在一月底离开了崖州,前往当时的中西贸易中心澳门。

    葡萄牙船舱室一般较矮小,卫生条件在当时世界航海界出了名的差,船舱生活条件较好的是荷兰船或英国船,尹峰暂时还没机会坐。他几乎是踩着污水走进分配给自己的船舱,曾景山也捏着鼻子进来了,黑人马加罗则显得非常适应。尹峰叹了口气:自己的海商生涯,就在这臭气熏天的葡萄牙船上开始了。

    着两艘番船消失在地平线上,送行的曾棋对曾岳说:“尹峰,此子非久为人下人者啊!”

    曾岳不易觉察地皱了下眉头,谨慎地寻找适当的词句说:“二叔,我以为无需为此忧虑。”

    曾棋看着他,曾岳继续道:“尹峰前去二蛟爷处赎人,其实并不知道我们家与二蛟的关系。他不知海盗底细,但仍然冒险前往赎人,甘为我冒生命之险,可见此人重情重义。假使他独立门户,定着不会对我曾家不利,我信他。”

    曾棋点点头:“但愿如此啊。”他心里在想:有什么办法留住此人的心呢?

    海风缓缓吹拂南海,托马尔号和果阿号在5天后来到了澳门外海。尹峰站在船头,眺望“蠔镜澳”的港口全貌;这天天气很好,全城最高处东望洋山顶的修道院很显目,后世的山顶东望洋炮台此时还未建造;半岛中部是连片的欧洲式建筑,新古典主义式建筑夹杂着哥特风格的教堂;这个时期,靠近内港有大片中式岭南风格民居,最好的船只停泊处就是沙梨头至娘妈阁这段海湾,被称为内港。

    托马尔号和果阿号一前一后进入港口。此时港口已停泊了近百艘各国船只:有中国的商船、渔船,葡萄牙人的卡拉克型大商船,东南亚的仿中国式帆船。港口和城里到处是中国人、葡萄牙人、欧洲各地的商人冒险家,各种黑奴、东南亚各国的商人,还有大量日本人,熙熙攘攘,完全是座典型的国际化商业城市。

    当时的澳门常驻人口中,除中国人近余外,按明朝政府统计葡萄牙男户主400人,黑人奴隶有2,400人。眼下这三、四万人口中大部分都是来此做生意讨生活、做苦力养家糊口的各国流动人口。

    交易很顺利,曾家的铁锅以一锅半两银子价格全部卖出,十足赚了一倍的钱,其余货物也在贝尔纳多家族的商业关系网中顺利销出,而尹峰私人携带的小珍珠卖出了500两银子高价。

    这一轮生意下来,包括小珍珠生意和曾家生意的牙拥,尹峰已经拥有两银子身价了。

    按当时明朝政府规定,居住澳门的葡萄牙人并不可以进广州贸易,只有从印度来的葡船才可以进广州;因此,在完成交易后,贝尔纳多上了果阿号商船去广州交易,他们家族从欧洲和印度带来不少货物,包括烟草:是作为药材进口到中国的。尹峰则成为贝尔纳多家族的通事和临时代理人,一齐前往广州。

    曾景山则忙着把赚到的银子运回曾家的大本营泉州府,并且加紧联系北上闽浙等地收购生丝等货物的事情。

    离开澳门前,尹峰带着黑人马加罗一连走访了好几处教堂,询问传教士巴拉达斯的下落,结果很令人失望,好像无人知道。最后他们经人指点来到圣保罗学院,进入到宏伟的圣保罗大教堂内,才从几个耶稣会传教士口中打听到:传教士巴拉达斯跟随利玛窦神父,去到南京传教去了。

    尹峰听到的玛提欧?利奇(利玛窦的原名)的名字后,身子一震,差点没叫出声。没想到寻找马加罗主人的兄弟,还能和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人利玛窦扯上关系。不过,今年利玛窦就将北上京师了,可能不会有机会交往一下了。

    尹峰离开圣保罗大教堂时,回头看着这座巴洛克风格的宏伟教堂,惋惜不已:明年,就年,这宏伟的大教堂将毁于火灾,连同整个学院在内烧得精光。虽然后来重建了,但在尹峰那个时代已经无法再现当年的宏伟与辉煌了。

    去广州的商业旅行十分不顺利。果阿号想去广州交易,就得在澳门向中国官方纳税,由海防同知、市舶提举及香山知县三方共同丈量船只的长宽,然后根据船只的吃水深度来计算船内载货的重量和数量,确定其应纳税银的数量。本来完全可以靠贿赂官员剩下很多税金的,但这次的抽税过程,官府做的特别认真,一丝不苟,而且收了尹峰红包后告诉他:税监李凤到广州后,把每岁征收方物及税课的数额增加到二十万两,原先仅为六万两的;因此分摊到广东市舶司得税银也增加到每年4万两了。所以,对来广州交易的番船抽税工作是不能放松的。市舶司的官员一边说一边把尹峰送上的贝尔纳多的红包收入怀中,一边指挥丈量的胥吏认真工作。

    在交纳了比往年多一倍的税金和贿赂后,果阿号才得以在广州靠岸。市舶司官员明令外国人一律不许随意下船,只允许通事翻译下船交易。幸好,在多次来过广州的贝尔纳多指点下,尹峰私下给一位王姓市舶司官员塞了不少金子,于是接下来的交易还是比较顺利的,市舶司并未刁难果阿号的货物,还高价收购了一座自鸣钟,说是正好献给税监李凤。

    按当时的规矩,外国船的船员是不许进入广州城的,只需在江边交易。今年这个规定执行的很严格,连通事也不许入城,使希望参观一下广州市貌的尹峰很失望。

    半个月后,不许进入广州城的尹峰通过曾家的同乡商人的关系,搞到了大批的生丝。但是,数量远远不足以装满货舱。原因是去年以来矿监税使纵横岭南大地,忽然间关卡林立,客商贩运货物举步维艰,使6路运来的生丝减少了很多;同时,广州港抽税的项目增加了很多,大小太监横行不法,使往年海运来的生丝也减少了。

    农历三月份的广东沿海,已经有台风的身影了。此时风已经很大,风是吹向西北的,而此时的果阿号正艰难逆风行驶。

    果阿号比托马尔号这种卡拉克型船要小很多,不过400吨级而已,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显得更加弱小。此时还未下雨,从广州聘请的向导林阿水正在船头紧张观望,同时不断下令:“好了,可以转舵向北了,侧风,走之字形。”

    边的尹峰句把他的话翻译给果阿号船长罗德里格斯,同时拼命抓住船舷稳住身体。

    “好了,尹先生,您可以下去了,下面一直向北,直到月港,不需要调整方向了。”

    尹峰提高声音以压过风声:“船长先生,我宁愿待在甲板上!”

    船长罗德里格斯哈哈大笑。

    因为船小,果阿号的船舱更加低矮,只有两个统舱;船员们一个,货主乘客一个。大伙睡的都是吊床,吃的是几乎**的食物。因为不通风,船舱变得闷热起来,使人难以呼吸,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从来也不会干,而且缺乏水;船上的水都出一股臭味,大家不得不拧着鼻子喝水。

    据说税监李凤勾结了海盗在沿海打劫,而且也为了躲开官府可能的巡逻,果阿号在回澳门后只停留一天,接上曾家的人后就出海向东行驶,做出回马六甲的样子。两天后远离广东海岸线了这才掉头向北,前往闽浙进行冒险航行。

    船上有30名船员,还有雇主曾家和贝尔纳多家族,各有5至8名随从仆人。果阿号是另一个新基督徒家族杜阿尔特.戈麦斯.索利斯出钱建造的,因为经常受到正宗葡萄牙天主教徒歧视,因此船员除船长、大副、二副外几乎都是印度人、黑人、东南亚马来人。

    随着船的晃动,曾景山呕吐不止,其他几个曾家的仆人也是如此。船舱里到处是流动的呕吐物和污水的混合体,尹峰才不愿回船舱去受罪呢。

    贝尔纳多也是同样想法,能在甲板上待多久就待多久。尹峰并非头回出海,多年的外出旅行使他很快适应了这种古典帆船上的生活。但无论如何,他不愿下去闻那恶心的臭味。但是,很快风浪大雨一齐扑向了果阿号。由于是侧风而行,果阿号被迫收起一半主帆,但船还是倾斜的厉害。忽然,风向猛烈吹向偏北,果阿号几乎是滑行在水面上一样飞向北行驶,几乎已经无法控制了。

    此时天昏地暗,四面都是雨水和海浪,向导林阿水也迷失的方位。再往北就要通过台湾海峡了,尹峰心想,大声问:“林老大,这个方向可以到澎湖吗?”

    “差不多吧?”林阿水没有把握的说:“以前有船也是在这里遇风,偏离航线一直到了倭国的。”

    “啊!”尹峰吃了一惊。

    “快下来排水,底舱进水!!”一个黑人船员从甲板下冒出头,大声地喊。?

第十章 海商生涯(二)

    此刻,风浪已是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大风刮破卷走了来不及收起的前桅方帆,主桅的帆布被船员们拼死放下来了,但上边的斜桅已被暴风折断。船头一次次被卷入海浪中,又一次次挣扎出水。

    船的龙骨前部出现渗水现象,在左舷也有大量海水渗入,底舱的水位越来越高。船员们拼命用布匹牛皮补漏洞,黑人、印度人、马来人、中国人的各种语言吵吵嚷嚷乱作一团。

    尹峰大喊道:“船员去补漏洞,其他人排水!”他先把曾家的家丁仆人组织起来,用一切可舀水的器具往外排水,这是第一要务:否则不但船舱里的货物会受损,船只本身也会完蛋。然后他用葡萄牙语命令船员们用一切办法堵漏,熟悉船只情况的船员们也开始专心堵渗补漏,但是情况仅仅是稍稍缓解:更多的海水是从舱口夹杂着风雨灌入的。

    舷窗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开,而关了舱门就无法把水排出去,不关的话灌入的海水越来越多。

    尹峰艰难地从舱门爬出去,迎面看到大副趴在舱口正欲进来,尹峰喊着说:“告诉船长,灌进底舱的海水越来越多了,但船体问题不大,怎么办?”

    大副没有犹豫:“关舱门!”

    船身在嘎吱嘎吱作响,风浪声越来越大。漆黑的底舱里潮湿的几乎可以从空气中挤出水来,而且越来越闷热,各种怪味在冲击人的鼻子。所有人都在顺着颠簸的船身摇来晃去,不时有人撞上船板、器物或人,出痛苦闷哼。浑浊的水在人们的脚上滚过,带起不知名的杂物。尹峰头一次遇上这种险情,此时也只有强制自己保持镇定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轰!”船身猛然一震,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由甲板上传来。大家面面相觑,曾家的人开始不顾一切跪在污水中拜求妈祖娘娘;黑人们则祷告祈求上帝,印度人求助水神瓦魯那,马来人则祷告真主;贝尔纳多和他的手下不停地在胸前划十字。

    还好,这不过是前桅折断罢了。大副下到船舱,告诉大家风已经变小了,要求大家继续排水。

    尹峰钻出船舱,现在应该已是白天了,但是眼前除了海浪和暴风雨,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向导针师林阿水正在船头看罗盘,他告诉尹峰,暴风雨已经刮了3天了,船只起码已经顺风漂了上千里了。

    “那我们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不晓得。”林老大干脆地说:“有段时候,我们的船是在原地打转,昨日晚间风浪最大时,船只摇晃得厉害,罗盘失去作用,已经搞不清方向了。”

    船长罗德里格斯这时也来到船头,尹峰把向导的话翻译给他。船长一点也没有紧张,拍拍尹峰的肩膀说:“放心吧,昨天夜里上帝保佑了我们,只要船只没事,我们就会安全。”

    “这里是妈祖娘娘的地盘啊,你的上帝大概没有用的。”当然,这句话只是尹峰心底里在说。

    风雨确实渐渐在减小,到中午时分,天色也开始放亮。果阿号两根船桅折断了一根,剩下的主桅也失去了近半的帆布。另外,底舱的船员报告,储存淡水的水箱破裂,剩下的淡水最多可供全船的人使用2天。

    甲板下的船员还在排出积水,尹峰和贝尔纳多上了甲板后,这风雨慢慢停止了。忽然间,东南的天边一道霞光撕破乌云,众人眼前顿时一亮:转瞬间,万道阳光剖开满天乌云,蓝色的天空猛然出现,大海也立刻驯服乖巧地平稳下来。一片翠绿色的6地突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还带着一条曲折的海岸线。

    风暴终于过去了。

    不过,果阿号已失去了前桅,还失去了大部分的风帆,已经失去了动力。船只慢慢顺着涨潮的海水和西风飘进一处开阔的海湾,前方有着沙滩和礁石群的海岸上,似乎有居民住房。更深远的连绵的绿色群山,大多隐约若烟雾。等船只靠近了海岸线,大家还看到沙滩边有简易的竹制栈桥,沙滩上停着几只小渔船。远处沙滩边的居民点是一片杂乱无章的中式建筑,有一道篱笆墙围着整个居民区,篱笆墙的出口处有大门和一座简易的望楼。

    船长拿着望远镜看着那处居民点,问向导林阿水:“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阿水左右观察了一番说:“海盗窝。”

    尹峰没顾上翻译,大吃一惊问:“海盗窝?难道是……”

    “这里是魍港,这个岛就是官府所说的东番或者北港了。”

    这里就是台湾岛的魍港,在尹峰的世界中就是后来荷兰人所谓的倒风内港,在台湾省嘉义县八掌溪口好美里一带,后来因为急水溪改道,洪水冲毁魍佳半岛连接6地对外的出入口,魍港变成孤岛,再加上航道淤积,其港口的地位就被布袋港所取代;由此往南的海湾就是大员港,尹峰前世的荷兰人建的赤嵌城就在那里。

    尹峰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出海远行居然就到了台湾,心情很是兴奋:“啊,这里就是台湾啊!!”

    “台窝湾的大员港再往南才是,这里是魍港。”林阿水忙着纠正错误,没注意尹峰的兴奋表情。传说中,台湾的名称就来自“台窝湾”,荷兰人於天启四年五月〈1624〉占据安平,先筑奥伦治城後改筑为热兰城,由于其城濒台窝湾,初仅称港道,后来就转为全岛的称呼了。

    当然,也有其他说法:台湾就是大员之谐音字:泉人周婴著《远游编东番记》中载有“台员”一词,现在闽南语仍读“台湾”为“台员”的。尹峰前世一直想去台湾旅游而未去成,现在突然间来到了400年前台湾,不免有点手舞足蹈起来。

    而船长看着尹峰兴奋不已的样子,不明所以地问:“尹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能得到补给和维修吗?”

    尹峰忙说:“这里是中国沿海海盗的基地,叫魍港。这里应该什么都可以搞到,……”

    船长皱皱眉头,大为纳闷:到了海盗窝,你这个商人兴奋什么?

    他大声命令船员从舱内拿出武器,并且命令暂时停止排水,全力修复船帆。此时刚好是退潮时分,果阿号失去动力无法操纵,只能顺着水流又开始往海面漂。但海水退潮太快,船只在一阵摇晃后,咯吱咯吱响了一阵后搁浅在离海岸线米左右的海底沙滩上了。只有等下午再次涨潮时才能脱离此地了。船只必须修好船帆,恢复动力才能乘着潮水离开这里。

    情况很不乐观,就在大家抢修船帆的时候,从海湾东边出现了一只帆船,张着歪斜的硬式帆,船尾高过船头。有人惊呼:“是倭寇的船!”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大和型”帆船,是吸取了中国硬式帆优点而建成的日本帆船,外形上船尾比船头高大。由日本来的正宗“大和型”倭寇船常挂八幡大菩萨旗,所以一般叫它八幡船。

    日本船抗风浪性是很差的,这只船一定是一直在港口内躲避风浪,现在完全可以乘机会打劫一下不能动弹的果阿号。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倭寇的名声是在东亚航海界臭名远扬的,葡萄牙人也和他们一直是敌友难分的。眼见这只日本船径直向果阿号驶过来,有刀枪的利刃在阳光下反光,其意图明显不是什么友好访问。

    船长命令大副负责防御工作。果阿号船头船尾各有一门铜质小炮,本来就是射散弹用以抵御近距离内海盗袭击用的;同时船上备有16杆火绳枪,5把手枪式板机弩,杂七杂八的葡萄牙刀剑几把,还有曾家家丁带的6把短刀和两根兼任武器作用的扁担。火绳枪分配给了黑人船员,扳机弩分配给几个马来人,中国人用自己的冷兵器武装起来,主要防守舱口一带。

    尹峰往自己的转轮火枪枪里装了弹药,也站到了武装起来的船员中间。黑人马加罗站到了他身边,手拿着船上木匠的铁榔头。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笑笑。对于这个黑人,尹峰很有好感:他话不多,但勤劳肯干,而且他现在把尹峰当做他主人,一直跟着他。

    日本船越来越近,船帆上部挂着的旗帜上画着八幡大菩萨图案,甲板上站满了日本浪人打扮的倭寇,船舷两边有十几把长桨在拼命划水。

    “咔!”一声响,倭寇的船一顿,搁浅了。

    果阿号上出一阵欢呼,但不久就是一阵惊呼:日本浪人海盗放下了三只小艇,6续有近30名倭寇上了小艇,划着桨继续接近果阿号。他们把小艇偏向海岸方向,然后掉转小艇向着果阿号,利用海流方向冲向果阿号商船,并且出了一阵吆喝。

    果阿号上无人懂日语,但谁都明白倭寇的进攻马上要开始了。

    “呯呯”一阵乱哄哄的火铳射击声响过,集聚在甲板上的果阿号船员们纷纷俯下身,几粒日本铁炮—火绳枪子弹打在船舷和桅杆上。大副猛然大喝:“好,射!”

    准备多时的船头小铜炮射了,“轰”的一声巨响,无数的铁砂扑向三只倭寇小艇。措不及防的倭寇顿时有五六人惨叫落水,四五人倒在小艇上惨叫。

    但这帮倭寇明显都是亡命之徒,并未因此慌乱起来,没有受伤的人立刻反击,“呯呯”连续用火绳枪击倒了船头小铜炮周围的船员,包括来不及躲避的大副。众人大惊,黑人船员奔上船头,乱纷纷地开枪射击,枪响了十几下却不见再有倭寇倒下,反而几名黑人被倭寇的枪弹击倒,惨叫着在甲板上蠕动,鲜血开始流淌。

    尹峰浮在船头左侧船舷下,几颗子弹从头上飞过,他手心冒汗,心脏狂跳。他已经射了三枪了,但感觉好像什么人也没打中。第一次参加这种早期火器的战斗中,使他一时间脑子空空的,只知道射击和躲避射击。

    这种火器对射的场景,对于其他在场的中国商人来说是很陌生的,曾家的家丁仆人和曾景山聚在舱门口,拿着冷兵器惊慌中完全不知所措。

    船长眼看情况紧急,带着二副跑向船尾,把船尾的小铜炮拆了下来,两人抬着狂奔到船头,架到了船舷上,点火射。

    “轰!”

    阵铁砂雨泼向海面上的倭寇。可惜这次铜炮是架在船舷上的,手忙脚乱中射击角度偏高了,这一炮只把一名倭寇打翻在海水中。

    但倭寇们却开始撤退了,他们已经伤亡10多人,还不清楚果阿号上还有可以射多少炮,所以先行撤退。

    倭寇撤退前一阵火铳乱射,又把船长和大副都击伤倒地,躺在甲板的血泊中呻呤。这下,失去领导的船员们更加慌乱了。

    倭寇的小艇回到了自己船边,运走伤员,登上了一批生力军,然后小艇又一次划向果阿号。

    而果阿号上一片混乱,尹峰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海面上的倭寇小艇:他们人并不多,只有30来人。果阿号上的船员加乘客,也还有30多人,但是已经完全处在混乱中。这样下去,倭寇的第二次进攻将轻易得手。?

第11章 海商生涯(三)

    倭寇们的小艇是由葡萄牙人的多桨快艇仿制而来的,当时明朝人也有仿制,称为蜈蚣船。眼下倭寇的三只小艇正在慢慢接近搁浅的果阿号。镇定下来的尹峰吸了口气,回转身看着乱作一团的船员,大声用葡萄牙语喊:“你们想活着吗?”

    由于风向问题,倭寇的小艇必须划到接近海岸线的地方,然后顺风顺海流方向驶近果阿号船头。这给了尹峰一点准备迎战的时间。

    尹峰满头大汗、口干舌燥,他费尽口舌耗尽力气才指挥众人搞出这么个临时掩体。受伤的船长罗德里格斯在最后昏迷前下令全体船员听从尹峰命令,那些黑人因而比较听从指挥,印度人和马来人船员则一直处在惊慌失措的状态下。曾景山带领曾家的家丁仆人无条件听从尹峰的命令,虽然他根本不理解尹峰为何要放弃船头的守御,全部人员都集中在船中央。

    贝尔纳多在刚才枪战开始时就躲到船底舱去了,他的两个仆人—也是黑人倒是一直在甲板上。马家罗紧跟着尹峰,左手握一把榔头,右把斧头。尹峰也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回头对马家罗说:“战斗开始后,一定要等我命令才能冲出去!”他又用汉语对曾家的人说了一遍。

    眼下他有15名黑人掌握了15只火绳枪,5名马来船员操作5把扳机弩,还有几名在抖的印度人和5名曾家家丁,拥有刀剑斧头棍棒等兵器。同时,架在木箱上的一门小铜炮也准备好了,由尹峰掌握。船头的小铜炮因为船长二副都已受伤昏迷,无人知晓如何拆卸,只好放在那里由它去了。

    伏在船舷瞭望的曾景山大喊道:“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零落的火枪声,枪子把船头架设小铜炮的地方打得火星直冒。倭寇吸取了第一次进攻的教训,由于小铜炮射程近,他们留下一只小艇停在小炮射程外,不停用火绳枪射击船头,消灭一切可能出现的火力点;另外两只小艇上的倭寇在火绳枪掩护下,快划向果阿号船头位置。

    船头到中部临时掩体的位置也就二十几步的距离,倭寇一旦登船,只有一次火枪射的机会。尹峰第一次指挥这种冷热兵器混合时代的作战,心里拼命回忆记忆中的战争史资料,无数战争电影的情节也涌进脑海。他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把所有影像排出脑子,静下心死死看着船头方向,大声喊道:“听我命令,注意……”

    连串的抓钩绳索甩上了船头,倭寇们矮小的身影动作敏捷地出现在船头。他们一下跃过船舷,站定身子,双手紧握倭刀,每个人都双眼通红充满杀气。但是眼前甲板上没有敌人,连前次进攻打死的船员尸体也没有。

    第一批上来日本浪人大约10人,领头的一个黑衣武士现了上层甲板中部古怪杂乱的堆积物,后面还有烟雾在升起(其实就是火绳枪上的点火绳燃烧的烟),疑惑地向这里走去。

    他才走出一步,一直在木箱缝隙中观察情况的尹峰突然站直身子,大喊一声:“Fogo!”(葡萄牙语:开火)

    黑人火枪手纷纷站直身子,“噼噼啪啪”一阵枪响,硝烟腾起弥漫了整个船体中部。虽然只是15支火绳枪的齐射,加上尹峰的手枪射击,但这硝烟也使尹峰猛地咳嗽了一下。烟雾在几秒钟后就被海风吹散,10名倭寇只有一人还站在哪里呆,其余的都已躺在甲板上,或死或伤。尹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扑扑扑,马来人的扳机弩射的短箭已射出,有两支箭插在了那个呆的倭寇胸口。

    尹峰大怒,回头看去,那几个马来船员手拿着弩还在愣。这弩箭原先安排是第二轮射击才动用的,以弥补火绳枪装填度太慢可能引起的问题,现在可好……他张张嘴,想骂什么最后还是没骂出来,只是大声说:“快装弹药!”

    那些黑人也被自己的射击效果惊呆了,这时才想起要装弹药,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尹峰现马来人还在愣,没好气地冲他们大喊:“快上弦装箭啊!”

    曾景山突然又大喊:“又有人上来了。”

    几个身影迅出现在船头,白光闪过,几把飞刀射杀了几名正在埋头装子弹的黑人火枪手,没等尹峰下令,惊慌的黑人已经“啪啪”开出了几枪,一个人都没打中。又有几名倭寇上了船头,然后出一声大吼,一起向果阿号船员的阵地扑来。

    没办法了,火绳枪是来不及射第二轮了。尹峰用手中火绳点燃了小铜炮。

    “轰!”,硝烟顿时又弥漫在尹峰眼前,他的耳朵被震得一时失去了功能。小铜炮的后座力把垫在后面的沙包推撞到尹峰身上,他仰面跌倒在甲板上,后脑撞到了甲板,但他仍不忘大叫一声:“冲上去!”

    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向前冲,脚步声纷乱。等他挣扎着用手撑地,弯腰起身,现自己满手的鲜血。抬头向船头看去,所有人都在拿着武器往甲板上砸、刺、戳。

    所有第二批上来的倭寇都已躺在了血泊中。他们至少有一半死在小铜炮散弹近距离轰击下,其余的几人都受了伤,一下子被冲上来的几十名船员砍死、戳死、砸死。现在船头甲板上至少有20具尸体,所有受伤倭寇也被杀了,兴奋紧张过头的船员还在不停给尸体增加伤害。

    “停手!停手!”尹峰蹦过去,在血水流淌的船头甲板上大呼小叫,又拉又踹,总算使大家冷静下来。曾景山又在船头瞭望,兴奋地回头说:“尹爷,倭寇跑了啊!!”

    眼见两批船员上去都有去无回,负责掩护的倭寇明智地决定撤退,他们的小艇迅转头划向母船。然而,撤退回自己船上的想法已成了奢望。

    海岸线方向出现了十多只小渔船和小艇,已经快接近倭寇的“大和型”海船;海湾东边的将军溪入海口,一艘中式帆船也出现了,正在往这个交战区域接近。

    “戎克船!戎克船!不会又是海盗吧?”黑人马加罗惊呼道。当时的西方人把中国式帆船统称为戎克船,而马加罗在海船上干过活,也沿袭了这种称呼。

    尹峰笑了笑,现马加罗胸前衣襟沾满血迹,拍拍他的肩说:“你没受伤吧?别担心,你应该很熟悉那艘中国海盗船的。”

    马加罗的厚厚嘴唇张开,露出洁白的牙齿,张口结舌地看着正在靠近的中国帆船。这就是曾二蛟的海盗船,上面挂羊头卖狗肉地飘着“李”字旗,马加罗曾经在上面待了半年多。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还能看到这艘船。尹峰其实也正在纳闷,难道曾二蛟放弃出国退休计划了?当他看到了那位满口黑话的大汉,原曾二蛟的副手山东大汉鲁石头后,疑问才算得到了答案。

    倭寇的海盗船没能等到涨潮脱困,就被海盗村赶来的渔船和鲁石头的船包围了。一阵弓箭鸟铳加鱼叉的远程攻击后,中国海盗攻上了“大和型”船,把破坏规矩在魍港内抢劫的日本海盗屠杀干净。东亚海盗界通常把魍港当做各家走私货物的贸易港口,以及海盗船的避风休整港口,不希望因为抢劫了什么正当商人的货船,从而引起沿海地方官府或者出洋贸易的世家大族的注意。

    这只倭寇海盗船也是在此避风的,魍港还有一个日本移民聚集的小村子。但不知为什么这只船突然对果阿号动了手,犯了忌讳,因此正在本地的中国渔民和海盗联手把倭寇船给灭了。倭人村也有小艇派出,顺手接收了这只不知何处来的日本海盗船。

    魍港主要居民点没有正式名字,俗称番汉街,居民除周围的土著平铺族外,都是中国大6沿海的渔民、海盗、商人、流民,倭人村的居民也都是日本海盗浪人。这里的居民完全处在一种无政府状态,各个族群和职业的居民分别被几个势力较大的海盗头目控制,各个团伙之间互相牵制,有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关系。

    涨潮后,果阿号终于脱困,被引入倒风内港最东北的将军溪入海处,那里有个修船的码头,船只将在这里维修。船长和二副,以及其他受伤人员被送到番汉街,那里有海盗中最老道的疗伤大夫。听过曾景山的宣传,鲁石头在码头拉着尹峰不放,开心的大笑道:“没想到你还真能顶住倭寇跳帮啊,我还以为你是个肥妖呢,哈哈!”

    曾景山及时伏在尹峰耳边说:“肥妖就是指胆小怯懦的人。”

    尹峰白白眼,没好气地说:“怎么你没跟着蛟爷去马六甲?”

    “俺不去红毛的地盘,听不懂夷话。还是在这里好,有荷花流荷花水,天王老子管不到我。”鲁石头拍拍胸脯说。

    曾景山在一边轻轻说:“荷花指碗,流是肉,水是酒。”

    曾二蛟确实听了尹峰的劝告去了马六甲,准备找到联系人后再去万丹、旧港,过他的退休生活。传说中曾一本、林凤等海盗老前辈都在那里金盆洗手养老。而鲁石头不愿远离故国,一则他还不过30来岁不想就此退休,二则他家中还有老人。他想着再干个几年后,赚足了钱,然后再接出家里的老人去南洋过好日子。

    “眼下不是做这种无本钱买卖的好时候啊,官府和各家富商大贾都盯着这里呢。”尹峰在晚间的酒席上劝说鲁石头;“这样在海上漂着,何时是个头?总还得做点实在的买卖才行啊。”

    这里是番汉街的一处酒店,简陋的竹棚下,昏暗油灯下只有鲁石头和尹峰在喝酒。鲁石头大口喝着当地平埔族西拉雅人的土酒,神情有点颓丧:“这一路过来,俺们兄弟已经走了好几个了,都不干了。”

    忽然他又喜笑颜开:“不过,俺找好了搽才,该是俺财的时候了!”他看见尹峰满脸疑惑的神情,哈哈大笑:“忘了,你不是江湖中人,哈哈。俺说的是,俺找到合伙做生意的人了。此人和你一样,懂得好多夷人话语,也去过夷人住的地方。”

    尹峰心想:当时在西洋人和中国人之间周旋的人物也不少的,会是哪一位呢?

    很巧,这时就有一伙人走入酒店,纷纷向鲁石头打招呼:“鲁老大!”“石头兄弟!”

    鲁石头跳起来,忙着把他们拉过来。这些人都是短衣打扮,身材都不高,脸色因常年海上生活而显得黝黑,中间一人年纪30来岁,气度不凡,腰插一把匕,可以说是英俊的脸上带着微笑,先上前给尹峰抱拳施礼:“这位就是早间指挥若定,打退倭寇的尹峰兄弟吧?”

    他的官话带着点闽南话口音,尹峰连忙跳起来拱手施礼,谦虚道:“岂敢岂敢,指挥若定可不敢说,只是逼上梁山,拼命一搏而已。”

    鲁石头大笑说:“尹兄弟,这位就是俺的搽才人,李旦。”

    “在下李旦,福建泉州人,现在吕宋马尼拉做生意。”

    尹峰身子一震,赶紧再次拱手施礼:“小弟尹峰,西洋归来,现在福建泉州曾家好字商行帮忙。”

    在尹峰的世界,李旦是明未中国海盗界的名人,是郑芝龙的义父,曾经的东亚海上之王。他原本在菲律宾经商,为马尼拉华人的领,后与西班牙统治者闹翻,被赶到日本九州定居,借助日本海盗集团的帮助,组成了大型武装船队,于中国、日本、东南亚等航线同时进行亦商亦盗的买卖。德川家康统一日本海外贸易,也是靠他的支持与资助。其子李国助继承父业,也是当时著名大海商。郑芝龙继承了他的势力,然后才成就了一代海上霸主的事业。

    李旦介绍身后两位不过17岁的年轻人,胖一点叫袁进,瘦的是李忠,都是福建同安人。尹峰在记忆中的没想起这两人,但这两人实际上也是名人。尹峰的那个历史时代,袁进、李忠也是明未活跃在东南沿海的海盗头目。在尹峰的那个历史时代,他们以后将会在闽广海面纵横多年,在万历四十七年9年)以40多只船向官府投降,后来还去东北援辽,参加了与后金的作战。不过现在,他们还只是李旦的手下,处在自己海盗生涯的学徒期。

    在年的这一天,未来东亚海盗界的三大名人都聚集在东番魍港的简陋酒店中,和尹峰把酒言欢。

    李旦确实是当时中国少见的,非常了解中国以外世界的人。他会流利的西拔牙语和葡萄牙语,还会日语,通晓闽南话、粤语、北京官话等各地方言这一点让尹峰自愧不如。李旦知道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区别,还知道两国共奉一个国王;他声称受过天主教洗礼,但这是为了参加马尼拉华人甲毕丹(华人领)选举才受洗入教的。因为西班牙人规定华人甲毕丹必须是天主教徒。但实际上当地很多被迫入教的华人教徒,常常回国的时候就取下十字架,去马尼拉做生意时再戴上十字架。

    李旦因太年轻,资历不够没有选上华人领甲毕丹的职位,但他在马尼拉华人中仍是头领之一。由于尹峰来自西洋,也对外部世界十分了解,两人共同语言很多,使李旦对他不自觉地有了亲近感。李旦听说了尹峰的商业计划后问:“为什么要冒险去江南走私生丝呢?”

    尹峰说:“李兄可知道马尼拉生丝收购价是多少。”

    “去年的价格是大约每担240两。”

    “而今年澳门生丝收购价是150两每担。我打听过了,在江南直接收购生丝,价格还要低一倍。”

    李旦点点头:“如此自然是省却了中间周转环节,利润大增啊。可是,风险太大。”他一口喝干了一大碗土酒,伸手竖起一个手指:“由鲁兄弟处听闻尹兄肝胆过人,义气干云,早间对付倭寇有胆有谋,也是让人佩服。我与尹兄相见恨晚,也不怕交浅言深,窃以为尹兄此行有失鲁莽!”

    尹峰眼神一亮;他从不认为自己作为穿越者就一定无敌,他的优势仅仅在于与外国人的语言交际能力,以及对历史大趋势的把握,加上对当时海外贸易总形势的书面知识。实际上他感觉自己对当时中国海外贸易,以及各种商业的情况了解还是太少,正想要好好了解一下。他连忙说:“正要请教,请李兄直言。”?

第12章 海商生涯(四)

    李旦缓缓说来:“其一:如今闽浙海面官军稽查极严,由月港出洋的那些世家大族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他们比那些官兵更可恶,轻易不会让外人参与到出洋贸易中去,否则我等小商小贩也不会到这魍港避风了;另外,你们的葡萄牙船与众不同,很容易被官兵认出,难以驶入近海。”

    尹峰现,这个李旦确实不简单,不但对西方世界有着一定的了解,而且对国内事务也十分关心,而且识文断字,其谈吐中透露出他有着一定的文化素养,不是简单的江湖汉子。对于当时一般商人而言,不太会对朝廷的矿监税使情况如此了解的,毕竟当时没有新闻媒体,邸报之类的东西只在士大夫阶层流传。眼下他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海商,但一定也和明朝官府的某些官员有着密切联系,否则无法得到这些信息来源。

    “鄙人去岁往金陵揽货,见两浙苏杭一带关、口、桥、门,税卡林立。行李舟车、房屋庐舍、米麦菽粟、猪鸡驴骡,莫不有税。河西务至张家湾仅百里,辖者三官。一货之来,竟然要征好几次税。仪真与京口仅一江之隔,不过一二里,竟须两次上税。长江行船,由武汉顺流而下,一日之间要经过五六处税卡。”

    李旦越说越是激动,抓起酒杯连饮数杯,拍着桌子继续说道:“朝廷收税,我等小民缴税,历朝历代均是如此。可而今的世道,朝廷竟是要涸泽而渔,不给我等经商之人活路了。我等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讨生活,不过是逼上梁山而已!”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在眼下这个无政府主义的魍港海盗小酒店中说出来,并没有引起什么特殊效应。周围的酒客该干嘛还干嘛,只有尹峰身后的曾景山却是皱了皱眉,低下头去蒙头喝酒。

    李旦继续道:“由此可见,尹兄去两浙揽货,想必也是寸步难行,处处是关卡,遍地是税课。最要紧的是:你打算如何把货物从产地运到你的船上?”

    尹峰确实没有预料到矿监税使造成的恶果,已经直接威胁到了他的经商计划。他对矿监税使的影响大多来自他那个时代的书本,虽然有过在崖州的亲身接触。但现实仍然远比他想象的更严酷;很可能果阿号根本不能接近海岸线;更大的可能是他们即使能在江南收购到足够的生丝货物,也面临着无法顺利运到海岸边的问题。

    尹峰想了想,点头说:“李兄一席话使我受益匪浅,在下的此次出海确实过于草率了。而今之际,确实骑虎难下啊。我此次出海,是与澳门葡国商人合伙,在广州只进到了极少的货物。本来可以在澳门坐等闽粤商人上门交易,但那样收购价将比产地原价高一倍,……”

    尹峰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鲁石头正在和李旦合伙做生意,转向鲁石头说:“鲁兄,你的李字号船眼下可有去处?”

    鲁石头憨憨地不明所以,道:“左右不过是在附近沿海打转,碰碰运气。我的船太破,还在修理,今年可去不了吕宋岛。李兄弟的船正在马尼拉交易货物,等他的船回来了,我们就联手跑吕宋这条航线。”

    “既然暂时无其他去处,可否借我一用?你的船与闽浙沿海的民船一般无二,瞒过官兵应该没问题”

    “去浙江?官兵水师是小事,俺对沿海水道熟,绕着走不去惹他们就行,最不济用钱开路。”鲁石头眼睛一亮,又摇摇头:“只是俺的船恐怕太小,运不了多少货。”

    曾景山此时从酒杯中抬起头,略显兴奋地说:“无妨,多跑两回就行。”

    大家一起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才现他的存在。曾景山一直坚持做文士儒服打扮,在这个海盗窝中显得很刺眼。先前众人见他只管蒙头喝酒,而且知道他是世家子弟,都有意忽略了他的存在。

    李旦不由哈哈一笑道:“关键不在船的大小,你们将如何把货运出来呢?”

    “只要这位鲁兄把我们运上岸,我等自有法子把货运到海边。”曾景山得意洋洋地说。

    这位曾家的“三少爷”并非无能之人;他从小就是跟着曾家商人走南闯北,是商道上的老手了。尹峰知道他的自尊心很重,因为他的义子身份。

    曾景山见众人都注视着他,装腔作势喝了口酒,继续道:“我曾家在南京守备太监处,也是有人说得上话的。”

    众人闻听此言,面面相觑一番,无人出声。曾景山明白他们是在怀疑自己说大话,不由涨红了脸说:“曾家祖上也是在南京为官的,世交的好友,也是有的……”

    尹峰担心他说的太多了,忙出来打圆场:“诸位都是同道中人,都在这海上讨生活,只要帮了我们这次,无论何时,我本人定是会记住……”

    “尹兄说哪里话!”鲁石头打断了尹峰的话头,拍着胸脯说:“本来蛟爷与俺分手时,就吩咐我要找机会报答曾家的救济之情。就算没有他的话,俺看着尹兄弟义气深重,很是投契,这个忙俺是帮定了的。”

    这一夜,尹峰和李旦、鲁石头商定了合作计划;由鲁石头的船运他们去浙江江南一带收购生丝,然后在本年八月间,鲁石头的船再前往舟山海面接应尹峰。一切顺利的话,九月间可以到澳门交易了。

    并且,尹峰和李旦商定,来年合伙去吕宋贸易。马尼拉航线是月港出洋贸易的主要航线,曾家一直希望能加入每年去马尼拉的商船队,只是苦于没有自己的船,有了船也难以搞到官府出具的出洋许可证船引。

    果阿号在魍港的海盗修船场修理,船长等十多名伤员将在港内番汉街养伤,直到尹峰他们的货物备齐。第二天,他们才现,港内还有其他西方人在此避风:一艘私自前往日本的澳门商船“玛利亚”号,船主也是新基督徒的一个家族成员,船上还有一名要去日本的耶稣会传教士。

    贝尔纳多临时决定搭乘玛利亚号去日本考察业务,生丝收购全权委托给尹峰。

    魍港的沙滩边,鲁石头的船伪装成了闽浙沿海常见的运载海货的民船,准备出行了。

    这几天,魍港越热闹起来;对岸的渔民6续到来,各家走私海商也满载货物6续来到,包括几艘日本船。在海滩上、番汉街各处,各种交易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无数人头攒动在魍港内外。这里没有官府抽税,没有胥吏勒索,不需要贿赂官吏,没有世家大族的势力排挤,是完全自由的交易。

    当然,海盗的法律就是强者为王,只是魍港作为海盗窝,来到这里的各家走私海商或海盗都自觉维持着一种平衡,谁也不会干的太出格。不过,喝酒过头后动刀动枪死人伤人也是难免。李旦和其他几名船老大是无政府主义魍港的次序维持者,日常事务就是处理一些纠纷事件。

    尹峰渡海去浙江时,曾景山和曾家的仆人当然要跟着;李旦还把袁进派给他,一齐去江南收购货物。马加罗执意要去南京找他主人的兄弟,可带上这么个黑人去江南,太过骇人听闻,过于引人注目了。尹峰万般无奈,用一套中式衣裤给马加罗换上,还给他戴上头巾,才让他上了船。

    万历二十八年四月,江南一带蚕桑产区的农户们都在为生计愁。上一年开始,来收购生丝和丝绢的商贩就开始减少,周围苏杭嘉兴、湖州的各处渡口、路口收税关卡越来越多,到处是税监爪牙的身影。松江一带年初开始甚至已经商贩绝迹。本地的农户大半都种桑养蚕,一年中蚕桑丝绢的收人是全家生计的主要部分。很多本地丝行手头囤积了上年卖不出去的生丝绢帛,到时自然也没心思来收购农户们新出产的蚕桑了。

    关键在于,往年行商们此时早就来订购收货了。但是,今年根本就没见到几个行商身影。从蚕桑种植户到本地的丝行掌柜,人人愁眉不展。特别是农户们,他们每年缴纳给官府的税,很多也是出自蚕桑养植的所得。而且,矿监税使额外加收的税课名目越来越多,到时官府的税无法交纳,少不得又得去官衙打**。

    杭州边上的塘栖镇,是以出丝种麻闻名的市镇,为杭州府以及浙北的丝绸贸易中心,出丝之多,甲于一邑,财货聚集,是徽商大贾云集的地方。

    这一年的四月中旬,一家福建商行忽然来到这里,大量收购各种丝绸产品。当年的丝价由于各家丝行囤积的货很多,价格只有往年的一半。这家好字号商行大手笔收货,现钱交易,而且在镇上租了杭州商人张玉宇的仓库储存收购来的丝货。没多久,大批的货包已经开始堆积如山。

    这个好消息立刻传遍了浙北苏南一带的蚕桑产区。五月份,大批丝行的货物都在往塘栖镇运。传说中,为的福建商行掌柜是个原籍杭州,西洋归来的年轻人。

    杭州府丝绸行会建在杭州城东忠清里,最早是宋朝建的通圣庙,供奉褚遂良九世孙褚载为丝绸同业之祖。后遇兵寰,庙宇倒塌,本朝永乐二十一年同业捐资重建,就称为通圣庙。

    此时,有十多个徽商大贾聚在大堂,围住了本地大商人张玉宇,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张员外,可否通融则个,我的货再多收点吧。”

    “张兄,那福建曾家是何来头,靠得牢吧?”

    “张爷,这帮福佬不会是要通倭去的吧?莫要把我等牵连进通倭大罪去啊!”

    “是啊,老张!这年头那帮福建佬怎么把货运到福建月港去?”

    “……”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一个中年人终于招架不住,站起身双手一摊道:“诸位同道,诸位大爷,我老张也只是略知些底细而已,只是牵涉紧要事情,不便伸张而已。大家难道连我也信不过了?”

    个带着浓重福建口音的中年商人从后堂走出,大笑道:“诸位放心不下老张,总也得信得过我吧。”

    众人轰然围上去,与他见礼之后,刚想开口询问,这商人得意地说:“我杨才甫在杭州已住了十多年了,大家通过我出的货,可有出过纰漏吗?”

    众商家一起摇头。杨才莆继续道:“此次来杭揽货的好字号商行尹掌柜,确实是要作出洋生意的。但他们不是去倭国,也不是去月港,而是去澳门。”

    众商家一起吃了一惊,有人不禁出声道:“澳门?从海路去吗?不怕官兵”?

第13章 商界奇迹

    打从明初洪武二十三年(1390),洪武皇帝再次布“禁外藩交通令”后,本朝的海禁令已经成为大明百姓头上的紧箍咒。海禁最严厉的时候,明初的“信国公汤和巡视浙江、福建沿海城池,禁民人海捕鱼”,前所未有得搞出了“渔禁”;嘉靖年间的闽浙总督朱纨在浙江“下令禁海,凡双槁余皇,一切毁之,违者斩!”,凡双桅船一律被毁掉。上百年海禁后,沿海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基本上把出海当海盗,以及出洋海外经商当做了一回事。

    “贩番者,每岁给引,回还责道查覆,送院复查;贩广、浙、福州、福宁者,季终食道查覆.送院复查。”明经世文编》)

    浙江商民如果搭附月港出海商船去遏罗、吕宋等地卖丝织品,虽然一定会获利丰厚,但回国后则完全可能被以“通番律”论罪。

    当下这些聚集在杭州城东忠清里丝绸行会的商人们,大多是徽商,其余的是浙江本地商人。虽然徽商浙商曾经是私人海外贸易——亦商亦盗的先驱者,但经历了“嘉靖大倭寇”时期的重大打击,已经没有几个浙商还敢去海上冒险了。在明朝,中国沿海海上运输业是完全萎缩了的。所以,把生丝由浙江从海上运到广州澳门去这种事,已经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能力了。

    福建佬杨才莆是曾家在商界的老朋友,曾景山一到杭州就把收购生丝的事委托给了他,然后,拉着尹峰立刻去了南京。杨才莆其实也是个胆大包天的商人,在尹峰原时空的历史中,他和丝绸行会会头张玉宇等人,后来曾经合伙去日本贩卖杭州细绢,一次获利至4倍。但他此刻也不清楚,曾家那个神秘的尹掌柜将如何把收购到的货运出浙江,然后运到澳门。

    其实尹峰此刻也不太清楚,他原先想好好参观一下故乡杭州此时的美景,但只待了一天就被曾景山硬是拖到了船上,沿着运河前往南京。到了南京,也没时间下秦淮河的良辰美景和风花雪月,又被曾景山拖着每天去镇守太监的衙门外候着。连续三天的无聊等候后,有一个书办终于出来接见了他们俩。这个小小的书办就是曾景山所谓的南京守备太监处的关系。

    然后,两天后,曾景山陪着尹峰又打点了几处衙门后,拉着尹峰又赶回了杭州。尹峰是在离开南京的那天去了罗寺湾公所,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住所。这里就是以后的南京石鼓2号的石鼓教堂。

    但是,尹峰带着马加罗找到这里时,这里只有几个中国教徒在留守。半个月前,利玛窦本人和传教士巴拉达斯在万历二十八年的四月初五日,也就是公元年的5月18日离开南京,前往京师去了。

    没能和中西文化交流第一人会面,尹峰有着深深的遗憾。也有一份窃喜,黑人马加罗又可以继续做他仆人一段时间了。他给利玛窦留了信,简单说明了一下事实,带着遗憾匆匆离开了南京。

    曾景山四处收货的时候,保持低调神秘状态的尹峰在完成他的书:《东西洋纪行》,同时成了好字号兼职的账房先生。因为尽量减少出外见客,他就以二掌柜身份去商行各处转悠,偶然现好字号的记账方式还没采用借贷记账法,每笔帐都得记录多次以供查对。他一时兴起,把后世借贷记账法的基础部分拿了出来,教给那些账房先生。

    他怎么知道这些会计原理的?很简单,因为他的父母全是会计,从小熏陶的结果而已。

    结果,从六月到八月,他都在账房内忙碌,教授借贷记账法,算账,查账,把好字号前5年的帐全查了一遍;他以前从来不愿和数字打交道,现在可好,天天和数字打交道,而且还是中文数字。最后他是在烦不过,借口要印刷自己的书,逃离了账房。

    八月份,终于货收齐了。秋季的西北季风即将来到,该是出海的时候了。

    他完全没料到,近百车的货是通过浙江昌国水营备倭把总下辖的船只出海的。

    曾家和南京镇守太监手下那个曾姓小书办是远亲,通过他查到了十多年前曾经和曾家有过走私贸易往来的,原福建海备道下辖的小哨官罗庆已经调任昌国水营备倭把总。原先曾家只知道罗庆调到了浙江,这种关系是可能一辈子也用不上的,但现在因为尹峰的出现,以及尹峰的冒险商业计划的实施,需要这层关系了。于是有了尹峰的南京之行,由南京兵部关系查到了罗庆的具体调任单位,然后一切就靠钱和关系搞定了。

    昌国就是舟山,在明初信国公汤和巡海之时,于洪武十九年(1386)废昌国县,并按照“片板不许入海”的禁令将舟山岛的县城和德行(盐仓、紫微一带)、鼓吹(临城、白泉一带)两里以外的居民和其他46岛屿的居民全部徙往大6,造成3万多人流离失所,这是舟山历史上的大事。因后世官府的文书档案散佚,地方志书又不敢议论当朝的过失,所以留下可供研究当时海禁徙民及其给舟山百姓带来灾难的史料甚少,所以尹峰也并不太了解这个时代舟山的情况。他的脑海中的舟山还是穿越前的旅游胜地形象,等看到此时的舟山岛一片空旷沉寂,渺无人烟的荒凉景象时,不由大吃一惊。后世的佛国胜地,观世音道场此刻只有一座茅庐状态的庙宇,有几个和尚在海边山上砍柴,这是尹峰看到的唯一的舟山岛居民。

    万历二十七年浙江督抚和宁波府衙、定海县署把为在普陀山所立的《禁约》石碑树在海边,尹峰去水师营的时候正好看到,其上明确刻着这样的字句:“为此示仰本山住持僧、行人等知悉:除原建屋宇,见住僧人,已该定海县查有额数在册,姑免驱逐外,自后并不许搬运砖木,增置院舍,广招徒众。其一应进香游僧到寺,止给三日斋粮,立即下山,不许恋住停留,如有故违及住持通同窝纵者,访出定行拿究。……特此晓示。奉经勒石本山,永为遵守。”

    因此,尹峰看到的那几个和尚,就是在这香火钱稀少的破庙坚持苦修的僧人了。

    昌国水营备倭把总罗庆在昌国卫这种海防前哨,油水稀少的地方待得都要冒火了,有家乡人来给他赚外快,实在是很高兴。按照定额,罗庆管辖有两艘福船,一艘冬仔船,一艘沙船,以及40艘鸟船等近艘水师船只,拥有舵兵、协驾军兵近3人;但是他实际指挥的只有额定兵力一半多一点,其余的船只兵力只存在于纸面上。其中,只有两艘福船,一艘冬仔船可以出海远洋。天启《舟山志》记载他的部队每年兵饷定额有银子21624两8钱4分,不过按大明的惯例,每年能有一半到手就不错了;当然罗庆自己也得卡掉一半,剩下的才能到兵士手中。这次,曾家一次就给他2两银子雇船,他当然是极其愿意的,而且还谈好了以后几年的合作计划。

    ,这一年八月底,3艘原水师的船只出现在了东番的魍港,带来了大批的生丝。

    港内的各家海商海盗丝毫没有惊慌,对岸的福建水师参与走私早已是常事了。

    早已等待多时的果阿号,和临时赶来的托马尔号满载而归。从日本回来的贝尔纳多紧紧拥抱了尹峰;曾景山从离开舟山起就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不停夸奖尹峰敢想敢干。李旦和鲁石头还没从福建回来,尹峰想象他们如果目睹这番汉街堆积如山的生丝,一定也会惊掉下巴。

    曾家和贝尔纳多的货把两只商船装得满满的,实在装不下的多余生丝被就地转卖给了聚集在魍港的海商们。

    这一年,由海南崖州到泉州,各家从事出洋贸易的商户们都在传说泉州曾家一夜暴富的事迹。同时,尹峰也出了名,传说中他是长袖善舞、胆大包天、点石成金的商界奇才,能和夷商称兄道弟。只有尹峰自己知道:他只是搞出了一个粗略的计划,除了最终的销路——直接卖给番商——由他控制着,计划实施的细节和关键环节都是靠曾家的人力资源和关系网完成的。

    这一年因为到广州的生丝货少,澳门的收购价比往年高近一半;而生丝产区,因为销路不畅,货物囤积,价格大跌到只有往年一半。这么一升一跌,除去打点官府和给水师营的开销,尹峰使曾家一举跳过往年无数的中间商,直接和澳门的葡萄牙商人进行了交易。今年一年仅在生丝贸易上就赚了10万多两银子。同时,尹峰也靠这次贸易所得及抽佣,个人资产上升到近1万两银子了。

    白花花的银子由海上运到了泉州,曾家经商几十年来,还从未一次赚这么多钱的。他们本来就是泉州的小商人,实力名气在泉州本地来说,相比那些常年出洋的巨商大贾几乎是可以被忽略的。但从此后,他们曾家也可以直着腰和那些巨商大贾说话了。

    曾家商业主管,崖州通判曾棋听说了此事后,哈哈大笑,差点笑岔了气。然后,他立刻提笔写了信给他的大哥曾柯。他还让曾岳以准备过年为名立刻回老家泉州,带上这封信。

    尹峰也很高兴,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全程参与策划的商业计划,能赚到那么多钱也是喜出望外的。这次的成功,使他成为了小富商,成为大富商的计划顺利推进中。不管怎么说,这次的交易成功是他的功绩,所以曾家很慷慨,立刻在泉州给他买了一所宅院,并请他回泉州和曾家一齐过年。

    这之前,尹峰还是从澳门出回了崖州一趟。他要为来年的再一次商业冒险计划,和曾棋商议一下。

    如果说本年度好字号的这次贸易,除了贿赂水师军官利用水师船只运货是非法的,其余都是在玩擦边球;但尹峰的年贸易计划完全是非法的,是犯了朝廷忌讳的“通倭”大罪——运货去日本交易,然后运回日本产的纯白银。

    曾棋能否同意,还是很难说的。而尹峰个人,现在还无法独立完成这种贸易。虽然可以利用李旦、鲁石头等走私商的力量运货,但李鲁等人的资金实力和上层关系网远不如曾家。

    所以,崖州,尹峰必须走一趟。?

第14章 成家与造船

    虽然他的冒险计划使曾家赚了大钱,但曾家本身在朝廷内部官场的实力不大,仅仅是曾棋一人以纳贡监生为州县佐2官,财富实力也有限,所以冒险精神远不如孤身一人闯天下的尹峰。

    尹峰冷静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曾大人所言极是,是小子鲁莽了。”

    在今年整年的奔忙后,他从曾景山嘴里66续续打听到了曾家的家世。曾家曾经是是潮州的巨富,嘉靖年以前靠勾结海盗走私的家。嘉靖大倭寇时代,他们也不同程度卷入了“倭寇”的活动,但嘉靖未年到隆庆年间,大盗曾一本的出现使曾家几乎灭门。

    曾曾家的世奴,有着奴籍的最低等奴仆。然后忽然间他成了闽粤的山海大盗,最多时聚众10万。为报主家以前的虐待之仇,曾一本杀得曾家只剩曾柯、曾棋、曾柏三兄弟等人。曾家的寨子被火烧毁,住宅大院被夷为平地。

    曾家兄弟逃到泉州、福州避难。隆庆三年(1569年)曾一本被官军剿灭后,曾家在远房亲戚帮助下,利用剩余的钱财在泉州落了户。以后三兄弟靠过去的生意关系仍旧搞起了商业。大难之后,曾家兄弟三人觉悟到要保得家族平安,仅仅有钱是无济于事的,还必须有官位,拥有一定政治地位才能保证财产和人身安全。原先就是童生的曾棋奋考上生员,然后乡试三次不中,最后花钱搞了个纳贡监生头衔,被吏部分派到天涯海角为州判。

    在科举制展到烂熟程度的明朝,“科举必由学校”,而且“非科举者毋得与官”,纳贡视例监(非生员而花钱买监生头衔)稍优,其实没多少区别;在明朝一般士人眼中,这不是入仕的正途。例监只得选为州、县的佐2(州同、州判、县垂、主簿)、布政司、按察司、府的领官(如典史之类),小京职如光禄寺、上林苑之属,而且终身成异途,受尽白眼。曾棋就是这样的科举正途的另类,年纪已到50多岁,仕途升迁已基本无望。

    曾家的希望在曾家老幺曾柏的儿子曾山,就是曾岳的堂兄。他今年参加科举乡试,如能中举,将成为曾家家族史上第一个举人,而曾家也将成为拥有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僚阶层家族。

    所以,在短期内,曾家把家业中兴的希望寄托在曾山身上,商业贸易已经退居其次。

    尹峰否定了自己的计划,但仅仅是否定了和曾家一齐合作的计划。他决定要自己造船,联手贝尔纳多和李旦,继续开拓新商路。不过暂时,他还是要保持和曾家的雇佣合作关系的,毕竟,曾家待他不薄,也不干涉他自己的生意。眼下尹峰虽然已拥有家财万两,但他的一切身家性命是附着于泉州曾家身上的。这并不是他想这样做,而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在大明朝是无根基的最底层小民。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仍然掌握着外贸渠道,身家性命应该还是安全的。

    尹峰并不知道,曾棋对他还是很满意的,年初对他可能危害到曾家的那一点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他由曾景山处得知:尹峰天性不喜应酬,这一年到处奔波但一直保持低调,出头露面的事基本是曾景山在做。不但绝不越权贪污,而且尹峰居然亲自还做起了账房先生。更加令人放心的是,尹峰也极少去烟花柳巷盘桓,至多是跟曾景山去应酬重要客户。曾棋觉得此人虽然有时冲动鲁莽,但也是出于义气,人品稳重可靠,行事低调、办事认真。他把酝酿了近一年的计划和盘托出,拉着尹峰说:“尔已父母早亡,如此,婚姻大事自己即可做主。眼下就有一个大好姻缘,不知贤侄如何……”

    崖州和杭州,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要给他说媒了。尹峰赶紧想找借口推辞,但曾棋摇手堵住他的嘴,继续道:“我有两个走仔,老大已许配人家;老幺还待字闺中;人品还算温婉贤淑,呵呵,贤侄意下如何?”

    尹峰一时哑口无言:没想到曾棋会主动为自己小女儿做媒,而且还是非嫁给他不可的样子,怎么办啊?

    以现实、理智和利益为出点,尹峰应该立刻答应下来。但是毕竟尹峰是在20世纪受的启蒙教育,虽然的**并不违反他的道德底线,但婚姻是另一回事,好像是应该和爱情有关的。他一时之间,现实主义和心底里的浪漫主义冲突起来,脸皮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不妥吧?婚姻乃人生大事,小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可是会委屈了……”

    他的表现在曾棋看来,却是他没有私心、不愿攀附官宦人家的正直之心的体现。曾棋出于那个时代的本能,认为尹峰这样的游民商人如能攀上他这样的小官宦之家,无疑是攀上高枝了,如何还会有别的想法。他不由笑着拍拍尹峰的肩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替你在泉州置地买房了,也已疏通关系,把你的户籍转到泉州去。眼下,你可是身家万贯的了,哈哈!”

    尹峰无言地离开曾家,在路上就被李大胖子拖到了酒店,定要请教一些做账的方法。不过,在酒店,李老板没有谈复式记账法的问题,却向他介绍了曾棋女儿的一些情况:据他说,曾家二女儿是庶出,今年17岁,是曾棋早年在南京做监生时带回的风尘女子生的。母亲早已病亡,由曾棋正房带大,说是美貌无比。无奈曾的大妻比较泼辣,女孩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而且一直不给她找婆家按当地早婚风俗,17岁的女人应该孩子都有了。

    “曾家待你不薄,你也得让他们放心吧。”最后,李老板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此时,尹峰的理智和现实主义的利益权衡,在生活的天平中压倒了道德和浪漫主义。当然,一般而言,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母亲是秦淮美女,女儿也不会差吧?尹峰自嘲地想着,回到自己在好字号的住所。他不是什么苦行僧,学生时代也有过追女孩子的经历;来到这个时代后,忙着为自己的生存生活奋斗,想到女人的时候极少。出于浪漫主义,他喜欢美女和爱情;基于现实利益,他必须向社会现实妥协,这是眼下仍寄人篱下的尹峰无奈的选择。

    回到好字号商行,他落落寡欢地走入自己院子。马加罗还是住在离城五里的河泊所旧宅,尹峰在个人生活中是不讲究的,喜欢自己动手。

    但是,他一开门就看见了麦婉儿立在屋檐下,怯生生地在那里。然后是麦老伯那张饱经海风的脸迎上来,他不由分说,把麦婉儿拉过来,说是尹峰几次三番搭救他们家的老小,无以为报,就把麦婉儿送来给他为奴为婢。

    满头雾水的尹峰无言问苍天:今天是桃花劫还是桃花运啊,怎么老有人要把自己女儿塞给我啊?

    有些话麦老伯是不太好说出口的。

    推脱不了的尹峰把话题扯开,向麦伯询问起造船事宜。海南本地造船业比较达,但只限建造双桅以下的渔船、水师船只,是否能造大型商船,麦伯也不了解。不过他认识本地造船的匠户,可以带尹峰去认识一下。

    后,无论尹峰如何拉扯,麦伯头也不回匆匆走了,把麦婉儿扔在他院子里。李老板倒是很通情达理:“你屋子里是需要个铺床叠被,打扫庭院的婢女;我还打算给你买一个呢。到时,你给那些疍民一些钱就是了。这个女娃,我让人下,教她如何服侍人。”他把麦婉儿带走了,尹峰郁闷地回到屋中,倒头就睡。

    造船,拥有自己的船,这是尹峰在回崖州时冒出来的想法。造船费用应该不是问题,中外关系史上,明朝嘉靖年间,陈侃赴琉球的“封舟”造船价为二千五百贯。这是福建官办船厂的造价,而且这是皇家五桅巨船的造价。尹峰估计自己要造一艘船应该毫无费用方面的问题。

    随后几天,他跟着麦伯去了保平港、三亚港、榆林港、望楼港,甚至到了万州海边,咨询了公私各处造船厂。理论上造船厂都是官办的,造船工匠都是官府直接管辖的匠户,但现在这些规定已成具文,名存实亡。疍民们就能造船,不少造船的匠户原先就是疍民。

    咨询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本州造的船最远去过占城。

    万历初年始,琼州府于海口营白沙寨设立战船修造厂,是当时广东四大造船基地之一;但是白沙寨只造一些称之广船的战船,其形制下窄上宽,两舷张开状若两翼,在近海则稳,不能出远洋;需要出远洋的大型商船是无法造的。而崖州、万州一些渔船港口的造船场,虽然建过一些海盗船,但最多能造一些大型渔船而已;最远的去过号称在天气晴朗时,在崖州海边都能听到佛寺钟声的占城。

    尹峰最后在榆林港找到一位老船匠,和麦伯是老相识。在向他询问良久后,尹峰明白了一个问题:当时的造船全无设计图纸,最多只有一个粗略图样,然后一切靠老船工的经验打造船只的龙骨,定好龙骨长度后再凭经验数值造出船体其他部分。老船匠有一部纸质黄的书,差不多200年前辈留下的,据说有详细的造船工序和诀窍,但绝不轻易拿出来参观。

    尹峰想造条大船:他设想中的商船起码要和900吨级的卡拉克型船托马尔号一样。按老船工的说法:不是不能造,而是不知道怎么造。没有图样,没有相应的模型,从来没有造过大船的老船匠不会自己设计船型和船体结构。

    明朝海禁200年,郑和的巨船早已无人能造,大明朝沿海的所有船只都在向小型化退化。16世纪前期,东南亚的船舶也迅小型化。不过,这是由于西方殖民者消灭东南亚大型商船的结果,最后使当地人只能造独木舟了。而14世纪后期开始的中国帆船的停滞和小型化,却是由于本朝官府残酷打击的结果。

    尹峰心思重重的回到自己房间,坐到书桌前皱着眉头呆。有人给他递上毛巾,端上茶水。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喝了口水,抬眼却瞅见麦婉儿立在一边端着茶水,低着头拖着渔家女的长辫,身着绿色交领长袖短衣,十幅长裙颜色是浅淡绿色,紧束的腰带显露出女孩曼妙腰身,腰带上挂一根以丝带编成的“宫绦”,下垂及地。

    女孩就站在桌边,完全一副古典美女丫环打扮。尹峰差点把那口茶水喷出来,慌乱中才想起麦婉儿已经变成他的丫鬟了,前几天都在接受李大胖子老婆的**,现在大约是丫鬟培训课结束了。?

第15章 新兴船主(上)

    尹峰忙乱地翻着书本和笔墨,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寻找着适当的词汇想说些什么。想了想,苦笑了一下道:“你真的不想回家了吗?”

    尹峰叹口气道:“好吧。你暂时待在这里吧。也不用你干什么活,稍稍打扫一下即可。你睡在哪里啊?”

    过年时节,尹峰和李老板及曾家家人都回到了泉州。

    泉州北郊曾家大院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由于曾家三房的儿子曾山乡试中举,正式成为曾家家族史上第一个举人了,所以今年过年曾家格外的隆重热闹。尹峰等人来到曾家大院时,大门口的门槛已经加高了,门口仆人昂挺胸。大院内还有房屋在修缮窗户;李大胖子告诉尹峰,这是乡试中举后,报信人打破的。大明朝的习俗:生员中举后,报信的人会用棍将其房屋的厅堂窗户都打烂,然后一批工匠跟在后面、立即修缮一新,这叫“改换门庭”。

    这些工匠便永为曾家主顾了,常有不同的工匠为争夺举人主顾打破头的。

    朝重文轻武,最重科举,某人一旦中了举人,即使不做官其地位也等同县太爷。各家财主来攀亲戚,有人来招女婿,有人来拜老师的。只要一开口,就有上千两银子送来,这些是来找靠山的。曾家本就是官宦人家,只是曾棋出身纳贡,名声很差,常遭那些科举正途上位的官绅白眼。而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直着腰见人了,曾家上下无论老幼主仆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神色。

    尹峰的小院子是在曾家大院的东北,原本就是曾家的地皮,现在置了幢两进的小院子。尹峰把马加罗和麦婉儿安置在自己院子里,然后跟着李老板去拜见曾家大爷曾柯。这一来可就没完没了了,大爷的各房子弟也要一一见礼;曾家的大爷早年出海贸易,生活艰苦,现在换了风湿性关节炎,不能走路了。他的三个儿子只有曾岳比较能干,其余两个是老童生,还在为看不到头的科举事业不断努力。

    二爷曾棋不曾回乡,他的夫人接见了尹峰——这位可能会成为自己岳母的;尹峰在她面前不敢懈怠,施足了各项礼仪。

    三爷曾柏一直在生病,虽然儿子曾山考中举人,也没法起床见人。所以,尹峰只和新科举人曾山见了一面。曾山和曾岳完全不是同一类人,曾山已脱去生员的青衫,换上举人的儒服长袍,举止间显得非常稳重。他没有曾岳待人的真诚和随意,只是依着规矩,对尹峰简单的拱手施礼,淡而无味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神色间眼高与顶。

    在尹峰弯腰鞠躬施礼无数回,腰都有点酸了的时候,曾景山为的一大批商行的伙计来拜见他,最后才是仆人请他入席参加曾家的家宴。这种家宴讲究长幼有序、等级森严,举手投足不可有失礼仪;事前李大胖子已经再三向他说明和教导过了。尹峰食之无味,实在是不习惯这种慢吞吞、刻板的宴席场面,借着曾柯问询他的海外经历,大谈起自己的种种海外奇迹来;诸如澳洲土人的“飞去来去”,非洲黑人的神秘,印度泰姬陵的壮观,美洲的金山……听得席上众人满头雾水,将信将疑。

    要是在尹峰原先时空,他只有在喝多了的时候才如此多话。这回是实在不耐烦这种沉闷气氛,才如此多嘴的。

    事后,曾柯说了句:伊个人柴柴!

    李胖子解释说是:“他这个人很笨!”的意思。

    曾家三兄弟之间大多还说着潮州话,子弟很多已是泉州本地方言,或者学着说官话。尹峰笑了笑不以为意。

    这天,除夕夜的前一天,李旦和几个人找上门来,使尹峰喜出望外。

    李旦从马尼拉刚回来后,西北季风使他的船吃了一些苦头,绕道浙北沿海才能回来。他听说了尹峰的事迹后,大感惊奇,觉得尹峰很值得结交一下。李旦介绍了身后的伙伴:都是很年轻的“跑海人”,其中有他两个结义兄弟:许心素和李华宇。许心素在尹峰的原先时空中,后来成为了郑芝龙的竞争者;而李华宇,后来则是日本平户的华人甲毕丹,名列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主顾名单上的前几位。

    现在,这两个精干壮实的年轻人还没什么名气,但他们似乎很崇拜李旦,对他忠心耿耿。

    李旦主动提出,来年的生丝由尹峰负责供货,李旦负责运到马尼拉出售,然后再与尹峰共同分成。尹峰立刻替曾家答应下来,本来他就有做马尼拉生意的打算。

    当然,尹峰最重要计划还是“通倭”。他推出自己的造船计划:造两条船,分别航行在月港——马尼拉,月港——日本的贸易线路上。

    来他的计划中还有联系荷兰人,打破葡萄人对澳门对外航路的垄断,以及逐步增添船只航行,以东番魍港为基地去东西洋各港口,以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展出自己的船队;但是这些不能全盘托出,因为尹峰不想把李旦变成自己的竞争者。这是穿越者的优势了,能掌握形势变化的大方向。同时在这些航线上进行海外贸易,正是历史上后来的李旦将会做的事,而现在尹峰则提前了近二十年制定了相同计划;计划中,李旦是要作为他的合作者的。万一让他也提前冒出了海上霸王的野心,对尹峰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造船计划吓了李旦一跳。不是因为私自造船可能会得罪官府,李旦自家就是偷偷打造海船出洋的典型,他吃惊的是尹峰的船只设计图纸。见识多广,熟悉西班牙卡拉克船型等各种西洋船的李旦,一眼看出这是艘中西结合的帆船:

    体船型降低了船楼,压低了船体重心,船的长宽比例在4:1,圆船形船身,头小尾大,是典型的欧洲流行的盖伦船型和中国福船型的结合;甲板上设三桅,采用帆布和帆竹结构;横向密布横竿称为帆竹,由诸多帆竹支撑的布帆保持着硬帆的特点。这种带帆竹的布帆,和由植物叶编织的篷帆一样,都可以随风力的大小,对帆面积随宜增减之。当遇大风暴时,帆竹支撑的布帆也可利用自身的重力迅落帆,操作方便。内舱用横梁和木板隔成三层,横梁比传统中国船要多;甲板下第一层则是无横向隔间的统舱,计划用来放置大炮或货物;底舱保留中国船的水密隔舱设计。

    常年在海上拼搏的李旦很容易就看明白这张设计图,但对剖面图部分完全不理解;尹峰可是参考了原先手提电脑的资料,用自制木炭笔画出来的(毛笔实在不适合画图纸),花了三天工夫才画好的。上面标出的尺寸都是由米制换算而成中国的尺码,出自《剑桥技术史》造船史的部分。这也是让尹峰痛苦的事情:他幼年被父母逼得学会了珠算,已经在为商行推广复式记账法的过程中派上用处了;这回画设计图纸也派上用处了。

    此时的世界造船业还是经验主义的天下,虽然数学和物理学在西方造船业中已经派上用处,但船舶设计图纸的出现要等到18世纪初的英国。严格的说,尹峰的设计图更像素描画,尺寸数据都不符合实际;但尹峰没办法做的更细更好了:什么几何作图工具都没有,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

    李旦喃喃地说:“这种船,恐怕在福建是造不出来的。”

    尹峰连忙问道:“福建连去琉球的五桅“封舟”都能建造,我这船最大载重一万六千斤左右。”

    李旦摇摇头:“这种船型只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能造。福建的船匠没造过这样的船型,不知船各部分比例,没法造。”

    尹峰小心地指着图样上剖面图部分:“我可是写出尺寸了的。”

    李旦仔细一看,疑惑地道:“这船舶尺寸可都是造船工匠不传之秘,你如何得知?这尺寸可是来自实际使用的船?”

    尹峰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李兄莫要怀疑,帮小弟找一老船匠看一下,就知这图纸端倪了。”

    李旦看着尹峰,摇摇头道:“若是今日才认识你尹老弟,断然不会相信你的。不过,今年、哦马上是去年了,你已证明了你不是说大话的人。呵呵,我替你去找人,看看这样的船是否能造。”

    李旦有着自己的考虑;他现在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私商,在海外贸易方面的冒险精神比曾家要高得多。他也企图慢慢壮大实力,但现在还没想到过要有自己的武装船队,挑战西葡荷兰英国的海上势力。所以他毫无戒心地帮助尹峰造船和拉业务。

    这倒是使尹峰有时感觉良心不安,似乎是在刻意利用李旦。

    李旦等人走后,尹峰小心地把图纸收起来,伏案开始计算船上需要安置的器具。婉儿的倩影飘然而入,给他端来茶水。

    “我让你收藏起来的那些文稿,可要小心啊,别让虫蛀鼠咬了。”他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说。

    “嗯。”婉儿很听话地嗯了一声,又飘然走了。疍民们不许读书识字,所以她不认字,尹峰放心地把从手提抄写的鬼画符般文字稿让她保存。

    这几日他每晚都要写写画画到很晚,这倒是给曾家留下了好印象。曾家也给他派了几个仆人,每日一早就打扫房屋什么的。然后,某个仆人就到了曾家大院内宅,对曾家一干元老级人物报告:“这尹公子每日也不出门,整日价在书房看书写字,还打着算盘。”

    “他待人如何?”曾家大爷曾柯问。

    “待小的们客气的很,起居洗漱也不要人服侍,还对小的说‘谢谢’……”

    “柴柴!”(笨)曾棋的夫人说:“向家奴说谢字,还真是海外来的蛮子啊!”

    “我看傻人有傻福。这番鬼仔好学上进,做生意本事也不差,要紧的是诚实可靠。”曾家老大点点头:“虽然行事乖张,鲁莽了点,还算是个好仔婿的。”(仔婿,就是女婿)

    曾棋夫人忙说:“靓儿的事,就您说了算吧。”

    其实,曾棋要把庶出女儿许配给尹峰,曾家并无太多反对者,毕竟他们也是商人出身,而且又是小妾生的庶出走仔——唯一反对者是新进举人曾山,他说:“我官宦人家女儿何必嫁于商人!”

    曾柯立刻用一句话把他堵了回去:“我与你父,都是商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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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之海上帝国介绍:
(原名:中华之海洋时代)
中国人在大航海时代海上立国的传奇!一个新的时代,改变传统中国朝代更替模式,由海洋统一大陆,海洋时代即将开始。
自由摄影记者尹峰,因采访意外成了恶俗的穿越一族,落到了明朝万历年间的天涯海角。原只想凭通事翻译的本事混日子,但遭遇了西班牙殖民者对华人的吕宋大屠杀后,尹峰带着复仇的欲望开始改变历史走向。面对的敌人,是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的航海冒险家们,还有明朝朝廷。是否能逆天而行,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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