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大明考察记(五)
尹峰这些天带着人出没于一些文人聚会的场所,比如晋商会馆、安徽会馆、城隍庙以及洪家老铺。本朝雕版印刷业达,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印刷业虽不达,但全国几大印刷地的书籍都汇聚京城售,位于西河沿的洪家老铺就是当时京师一家久负盛名的书铺,主要刻《缙绅齿录》和科举参考一类的书籍。
全国有四大书市,即北京、南京、苏州、杭州,其中北京本城的刻本很少,不过全国舟车聚集,巨商大贾携书而至,再加之官绅勋贵家藏蓄的书,也不时出现在市场上,所以成为一处著名的书市。北京的书肆大多在大明门之右,礼部门之外,以及拱卫门之西。每次朝廷会试举子,书市就设在会试场前.到花朝节后三天,移到灯市。每月朔望及下旬五日,则移到城煌庙中。城陛庙市在京城之西城隆庙,每月朔望并廿五日开市,东靠弼教坊,列肆长达三里。这些书肆和附近酒楼饭庄,往往就成为赶考的各省举子和文士的聚会场所。
这几日正当开市之日,商贾毕集,大者车载,小者担负,还有大包小包携带者,来来往往,海内外所产物咸集。
虽然天下各地天灾**不断,但是京师作为天下中枢,全国勋贵巨商聚集处,显示出一种畸形的繁荣,和京师周边动荡不安的局势格格不入。尹峰等人以书生打扮混入人群,努力和那些文士打交道,曾山还结交了几名泉州同乡。
跟着尹峰前来内地考察,算是尤文辉头一回深入自己国家。一路上他画了不少素描草图,还绘制了辽东半岛沿岸地图。此次进京,尹峰怕引起他人注意,特别嘱咐他不许私自去宣武门内的天主教堂见自己的教友和老师。
作为第一批中国籍的耶稣会修士,尤文辉自小在澳门长大,对内地情况了解的极其有限。他的绘画才能和地图绘制技术,都是跟着利玛窦和耶稣会传教士学得的。他作为利玛窦第一批施洗的中国信徒,一直对利玛窦非常崇敬。
尤文辉虽然在台湾教堂挂名任职主祭司铎助手,但也是中华联合公司雇佣的商情部职员,因此他秉承守信用重诺言的商业精神,只好听从尹峰的话,乖乖待在瀚海客栈。
这几天,尹峰等人天不亮就出去,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要等到天黑才回客栈。尤文辉接受的完全是欧洲式天主教教会教育,尹峰担心他的言谈举止会穿帮,所以从来不带他出去。因此,白天大多数时候,尤文辉只好一个人待在客栈,整理一些沿路绘制的地图资料。
瀚海客栈边上是“太平楼”,一名山西商人开设的酒楼。由于这家酒楼挂名在皇宫大内某位公公的名下,基本上官府衙役、地痞等人都不会来捣乱,所以生意也非常不错。
这一日,尹峰等人没再出去,只在屋中商谈着什么。尤文辉在自己房中做完晨祷,陈衷纪和徐鸿基等人敲门而入,把一些书籍拿进屋中,尤文辉一看:台湾活字版《几何原本》、尹峰写得《西洋闻见录》以及台湾翻译出版的《天体运行论》、法国人韦达著《分析方法入门》(引入大量代数符号,改良三、四次方程解法,指出根与系数的关系,为符号代数学的奠基者)塔塔里亚的弹道学先驱著作《新科学》等——这些书都是金尼阁等人从欧洲带来的西方科技书籍,由于台湾缺乏相应的翻译人才,所以全靠那些学贯中西的传教士在翻译,金尼阁带来了数千本西方书籍,经历几年时间才翻译出版了三四十部,有些已经作为了技术学校、军校的教材。
尤文辉在这些书的出版印刷上也是出过力的,一些书中插图就是他画的。他抬头好奇地问:“陈先生、徐先生,此是何意?”
陈衷纪笑着说:“是这样,船主希望耶稣会中国教区能增派人手去台湾,担任学校教师,当然,也可以允许你们增加教堂。关于增加精通中文的传教士一事,还是得请龙华民会长帮忙,所以,船主认为你可以去教堂了。”
尤文辉兴奋地站起身,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船主阁下,我这就去。把这些书带去,让龙神父看看我们的成就。”
陈衷纪笑道:“船主就是这个意思。”
当尤文辉兴奋地去宣武门教堂时,尹峰和曾山却来到瀚海客栈边上“太平楼”二楼,两人一脸愁容地坐在窗前喝酒。不一会陈衷纪和徐鸿基也来了,低声道:“游先生已经去了。”
尹峰点点头:“你们也坐下吧。怎么样,说说看,这几天和那些文士打交道,如何?”
陈衷纪苦笑着坐下,摇摇头说道:“您常说当今文士学风空疏无用,大言炎炎毫无实际,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了。这些文士言谈中不离科考八股,所看的书无一不是八股制式文章,要不就是空谈道家,好佛喜禅。依我所见,当今之世已是乱世,而这些书生只能说是百无一用了。如果此时有外敌兵临城下,这些书生能做些什么?平时袖手谈心性,事到临头他们大约也就只能一死以报君王了,百姓万民又能怎么办?振兴国事不能指望这些文士了。”
尹峰也苦笑摇头:“我还想着能招揽一些有真材实学的人,结果……看样子,这京师之内,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以京师为鉴,想来全国各地的文士,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曾山到底曾是这些文人学子中的一员,他多少还是要维护一下士人阶层的面子的:“也不能一概而论,天下士人也有忧国忧民者,如东林诸君,还有实心做实事的徐光启徐大人……”
徐鸿基对自己原先的文士生活毫无怀念,他不客气地说:“依我看来,东林诸君除了在政治道德上作出了榜样,此外士大夫风流雅致、狎妓嗜酒的爱好一样不少,在朝中与诸党所争的事宜,与救济百姓于水火中的实务毫无相关,对国家来说一样是毫无实际用处。如今东林诸君所提倡的规范,在那些倡导者眼中,根本就一文不值,官场中越来越多的人贪利忘义,忠孝皆失,在世人眼中,他们已是离经叛道,鲜廉寡耻,谁还会相信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教呢?”
尹峰也说道:“最近的邸报上,行人司行人刘宗周上书朝廷说‘天下非无才之患,只有无本心之患,一味空洞地力劝皇帝行尧舜之道,为尧舜之学,国家大计,当以法纪为主。法纪修,则人心肃,人心肃,则阃外命。如此说法似乎表面看着毫无错误,可是就是根本无法执行,毫无实际执行的可能性。先第一个问题,就是他有什么办法让当今圣上变成‘尧舜’?”
曾山不服气道:“东林诸君要求罢矿监税使,免商税什么的,总归是好事吧?”
尹峰摇头道:“二哥此话不妥,国家收税本没什么错,问题是这税收了是干什么用的。如果税收全供官绅勋贵花天酒地,那就是竭全国之民供养一群蛀虫;如果用来救济难民、开疆拓土供百姓耕种生活,那又有何不可?”
曾山被这种闻所未闻的理论搞蒙了,张口结舌半天说不上话。
尹峰继续说道:“本朝税赋来源以农业为主,而朝廷开支越来越大,豪强兼并又日趋严重,全国赋税仍然摊在田亩上,实际上是竭泽而渔。工商业如今蓬勃展,开辟新的税源并无不可。只是,矿监税使的所为实际上是对工商业竭泽而渔,只收税而不保护;月港开海后,我海外华商每年为朝廷上缴十万两银子,但是朝廷却对我等商民在吕宋被屠杀之事不闻不问,这就是朝廷失职,拿了我们的税银却不保护我们。”
“拿了税银,就要保护我们?”曾山被这种近似“契约论”的理论惊呆了。
尹峰点头道:“那当然,要不我们干什么要缴纳税银给国家?所以,我在台湾就规定,官绅商民一体纳税,而且纳税就可以得到我中华军的保护。如今的皇……朝廷想到的是收钱而不管方法,而文官想到的则是减轻的税负,他们没有人想到该如何放水养鱼,培植税源。如是,矿监税使是一种竭泽而渔的掠夺,百姓不满,文官反对,天子所得财物有限,造成了三输的局面,真正得利者是那些具体办事的太监及其爪牙而已。”
曾山的脑子轰轰乱响,半饷没反应过来。徐鸿基也是被尹峰的论调镇住了,陈衷纪笑着说:“船主的这些话,经常在军校中和那些学生说的。我以为天下万民为朝廷缴纳税银,朝廷就得保护百姓,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和我们做生意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一样的。”
曾山差一点把喝在嘴里的酒喷出来:“这,这,这国家大事如何能和做生意混为一谈?”
尹峰笑了笑道:“朝廷与百姓,本就没有什么一定的关系,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朝廷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缴税给他干嘛?我们缴税给朝廷,就是让朝廷百官给我们干事的,他们不为我们做事,我们就不交税,这是明摆着的道理。所谓天子牧万民,实际上是万民供养天子朝廷。”
曾山总算反应过来,苦笑道:“我倒是忘了,我们本来就是中华公司的商人。可是,大明朝廷可不是生意人,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朝廷。”
尤文辉晚间回来后,告知大家:耶稣会中国教区会长龙华民和熊三拔传教士不在教堂,两人全都去了天津徐光启住处。
第272章 大明考察记(七)
尹峰听说徐光启的名字,忽然想到此时的徐光启正赋闲在天津种田。
“我们去见见这位徐大人,如何?”尹峰说道:“此是他正好没有官职在身,如果能把他请到我们**,那我拟议中的大学堂就可以正式成立了。”
万历三十八年,利玛窦逝世的那一年,徐光启守制期满,回京复职,此后除几次临时性差事之外,一直担任较为闲散的翰林院检讨。
和当时一般文人官吏热衷于笔墨应酬不同,徐光启用较多的时间进行天文、算法、农学、水利等科学技术研究,从事了不少这方面的翻译和写作。万历四十年与意大利传教士熊三拔合译《泰西水法》,在此期间,徐光启还与传教士合作再次校订了《几何原本》并出版了第二版。
向传教士学习科学的同时,徐光启作为天主**也参与宗教活动,帮传教士刊刻宗教书籍,对传教士的活动也有所庇护。结果,徐光启被朝臣说成是不务正业,加上与其他官员的一些意见不合,因此他上书致仕,在天津购置土地,种植水稻、花卉、药材等。万历四十一年至四十六年(1613—1618)间,他在天津从事农事试验,写成“粪壅规则”(施肥方法),并写成他后来的农学方面巨著《农政全书》的编写提纲。其余时间则多是往来于京津之间。龙华民和熊三拔等耶稣会中国教区的领导层和他关系非常密切,这一次他们都去了天津徐光启家,因此尤文辉上门的时候,宣武门内教堂中只有一些新来中国的传教士,几乎无人认得尤文辉。
尤文辉听尹峰说要去拜会徐光启,十分高兴道:“徐保罗为我们中国教会在内地的支柱,而您-船主大人,是我们教会在沿海地区的保护者,你们应该见个面。”
尹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曾山却摇头道:“徐大人为官正直,品行端正,和那些贪官污吏完全不一样。正因为如此,我认为他是绝对不会去我们**的。”
尤文辉着急地问:“曾先生,这又是为什么?”
曾山说道:“我在京师游历时,也曾经与徐大人一会,其他方面我不太清楚,但是他有着忧国忧民之心,是朝廷的忠臣。而我们中华公司的地位很尴尬,名不正言不顺,徐大人是绝对不会去我们**的。”
尹峰点点头:“二哥,你说的没错。我没想到这一点:虽然徐光启是天主**,但是他先是朝廷的官员,而且是忠臣。”他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了,徐光启大人天资聪慧,然而到了四十七岁才考中科举,才开始研究这技术之学,白白浪费了生命中最具创造力的年纪。如果他提前2o年开始研究泰西传来的数学等学问,那会有多少创造明啊!”
曾山、徐鸿基、陈衷纪、尤文辉面面相觑,不明白尹峰在说些什么。
“算了,在这京师也没什么可做的了。诸位,我们明天就离开京师南下吧。”
在京师待过好几年的曾山文士脾气作,赶紧说:“峰兄,既然来了北京,就游历一遍北京城吧?自辽金以来,这北京就相传‘燕台八景’,分别为蓟门烟树、玉泉垂虹、卢沟晓月、西山界雪、太液晴波、琼台春云、金台夕照、居庸登翠,其景色值得一观。此外,北京还有‘香山八景’,……”
尹峰摇摇头打断了曾山的话:“算了,下回再说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来的。”
曾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此行并非是来游玩的,不好意思地闭嘴坐下。
……
第二天,尹峰一行人离开了京师,沿着运河南下南京。
尹峰还是留下了尤文辉,让他在南堂等着龙华民等人回来,然后把增派传教士的要求告诉他们。尹峰还顺便让尤文辉从耶稣会天主教堂带走了一批书籍,全是徐光启最近撰写及翻译的著作:《几何原本》前6卷(与利玛窦合译)、《测量法义》、《测量异同》、《甘薯疏》、《勾股义》、《简平仪说》、《泰西水法》。
这个时代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尹峰打算回到**后就把这些书大量印刷出版,有些就当做教材用。
不过,尹峰等人走后第三天,龙华民、熊三拔与徐光启就回到了京师,尹峰与徐光启未能见面,由此留下了无限的遗憾。
尤文辉的任务也没能完成;龙华民接任利玛窦的职位后,推行的传教方针和利玛窦完全不一样,力求在下层百姓中间传教,而且秉承带有原教旨主义的特色,不许用中文“上帝”等词汇,也不再提倡传教士们学习利玛窦,“以科学技术为传教开路”、“尊重中国传统习俗”的利玛窦传教方针已经被抛开。尤文辉没能从龙华民这里得到更多的懂科技的传教士,龙华民甚至要求**教区不要再在传播科技知识上浪费时间,要专心于“为上帝拯救人心”的工作。
这直接导致了中华联合公司和耶稣会的又一次冲突。
……
对这些情况丝毫还不知道的尹峰正沿着大运河南下。他们搭乘的是一家与华兴联号关系密切的赣州商人的船。在沿途,为了保密起见,尹峰等人极力避免和各地的华兴联号、华兴钱庄、银号生联系。
同时,定远号主力战舰和新兴号由麦大海率领,和特遣舰队其他战船一齐离开了渤海,绕过山东半岛,紧贴黄海沿岸南下。这一次舰队依然是在晚间突破了登莱水师汛地,无惊无险地进入了黄海。
在京衢附近,沿路各地的情况还算稳定。一行人进入山东境内时,却见到一群群难民正在各处游荡。经过霸州、永清等处时,一行人见沿途屋庐舍十空**,桑枣树木大多被砍伐,田间地头看不见一只牛羊。居民扶老携幼,或者扒土以为食,或者随地拾草为粮。原来,四年前山东遭受蝗灾,大半土地颗粒无收;由于官员们没有组织人力维修水利,以后山东连年遭灾,今年由开春起已经连续三个多月没下雨。如今山东境内已经饥荒遍地,人吃人的惨象都已出现。
尹峰等人是沿着运河南下,沿河由于南来北往的漕运船只多,沿途情况尚好。稍微离开运河沿岸,就能看到田地抛荒,饿殍遍地的惨象。
在临清关附近,尹峰等人的船被运河上一处钞关挡住了。临清关是由京师沿运河南下,山东境内第一处关税收缴处。只见运河内横锁两条铁索,横跨两岸。在临津关关楼之前,设有浮船五只,用铁索连在一起横截一半的河面。
尹峰搭乘的船已经在河北境内被抽过两回税了,刚入山东又来一处钞关,他不由地感叹:“这钞关处处,都快赶上高公路收费站了。”
徐鸿基正在一边陪同,好奇地问:“高公路是什么东西?”
尹峰赶紧岔开话题:“这沿路南下,到底还有几处钞关?”
徐鸿基想了想道:“四年前,税使杨太监乱山东那会我曾经路过山东南下闽浙,山东到南京起码还有三处钞关,镇江、南京皆有。不过这还是朝廷明令设立的钞关,各个地方私自设立的关卡和税使太监临时加设的税关,这些还不算在内。”
尹峰再次感叹道:“这对长途贩运而言,完全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啊。”
徐鸿基冷笑道:“这也是针对普通商人而言,那些有着高官勋贵为后台的富商大贾,根本就不用交税就能通过。这些钞关的胥吏,也是欺软怕硬的。”
那临津关关楼下民间小船来往不绝,岸边浮船每日会开一小口子,名曰小关,让那些本地民船来往。但是体积较大的来往商船是必须停船接受检查的。
尹峰所搭乘的船不得不停下缴纳买路钱。商船过关纳税,需要各类参与人填写清单。商人填写清单,报告所载货物,如“某府某县商人某人”,出入某关,“某处住卖,或往某处货物”,然后填写所贩商品,如“缎绢箱几十几号,一号某缎几疋,某缎衣几副”等。并“船户某人,店户某人,过塘主人某人,写单某人,备细开报。”船户填写清单,注明梁头及所载货物数量。如“某府某县,船户某人,或出关,或入关,梁头若干,装某处商人某人,或米麦若干,或某货若干,或有票由缴照,或顶关报埠头某人,写单某人。大抵船载米麦者为多,若载货物,务与商人所报相同,以便查对。”与此相关的“各店户、过塘主人、船埠头”都要报清单,说明“出关货物,店户收买,店户递数;出关船埠头代写,埠头递数。出入货物,但经某处过塘,则过塘主人递数。”总之,填写内容巨细无遗,这就比后世的收费站麻烦多了。
商人递上清单后,税官“查对相同”,据现行则例,计算所纳税款数量,“登号填牌”,命其赴税署,挨次上纳。税官给商人货票。票中填注,“本商报到货物,该纳钞贯折银,除该官吏收解外,合给票执照,仰关务员役验实截角,即时放行。”商人过关时,官役要货票查对,如不符合,则不准出入关口。
而且商户船只过关还得排队,入关分到黑筹一百根;出关,是红筹一百根。编定号数,每日照单给筹牌,挨次验放,先入后出。商人执票,船户拿筹过关,当然,你如果愿意付出一些贿赂银两,可以提前通关。这事就由那经常来往南北的赣州商人去办了,而且这官场行贿,流行暗语,称黄金为“黄精”,白银为“白蜡”,尹峰以前只在海外经商,并不擅长此道。
徐鸿基没说错,这一路上尹峰一行少说被拦截了八次,这才到达了长江边的镇江。
前面就是南京了,大明帝国的留都。
第273章 大明考察记(八)
船抵南京,众人上了岸,由水门进入了南京。罗阿泉的特种营战士们也以各种身份混入了南京城。中华公司-华兴联号在南京城内有多处房产,除华兴联号南京商馆外,还有华兴钱庄、曾家名下的商铺多处,另外还有几处小屋是掌握在商情部和老营军情部手中,是作为秘密的联络据点。不过这几处地方极少有人居住,已经尘垢蛛网遍布了。
因此,众人还是以那位赣州商人做向导,找了一家洁净的旅店住下来。按原定计划,罗阿泉的十几名手下分别在附近地区找到了落脚处,或者打短工或者打扮成地痞,也有的进入到华兴联号做工;其余的特种营捉生高手暂时聚集在一处华兴联号的仓库待命。
尹峰等人也按照计划,四处出去打探消息。这一次就不能以书生打扮出现了,南京城内多的是富商大贾,因此尹峰还是以商人打扮出场。
南京以富庶的江南为依托,表现出和北方完全不同的繁华景色。特别是闻名遐迩的秦淮河一带,更加繁荣娼盛。晚明城居士大夫聚会,往往谈禅说法,十分热闹。当时士林名流都好佛喜禅,问题是他们经常去风月场所去谈论佛道之理,因为这押妓听曲,也是士大夫风流雅致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就连东林党诸君抨击朝政也要去风月场所,干革命也不忘生活享受。
因此,在曾山建议下,尹峰和陈衷纪、徐鸿基和罗阿泉一齐出去秦淮河一游。
当下雇了几顶小轿,一路行来,过了武定桥,很快便进入秦淮河的中心——旧院。旧院人称曲中,前门对武定桥,后门在钞库街。这里的房舍大小参差,却都显得精致而干净,各家门上都有锃亮的铜环。有些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小院中花木扶疏、盆景山石,点缀得错落有致。也有些院门虚掩,高树从墙内仲伸出枝丫,蝉鸣一声递着一声。
尹峰虽然来过南京一次,不过那一回为了做生意拉关系,根本没时间流连风月场。他也是头一回来此地。
刚从北方来的几个人都有点很新奇,曾山不由地说:“相形于北方的窑子,这里简直就是仙境。”
徐鸿基笑着说:“我云游各地,这秦淮河还是头一回来,呵呵,真是开眼界啊。”
中国的娼妓业在明代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鼎盛时期。明人谢肇淛在其所著《五杂俎》中说:“今时娼妓满布天下,其大都会之地,动以千百计。其他偏州僻邑,往往有之。终日倚门卖笑,卖淫为活,生计至此,亦可怜矣!而京师教坊官收其税钱,谓之脂粉钱。隶郡县者,则为乐户,听使令而已。唐、宋皆以官妓佐酒,国初犹然。至宣德初始有禁,而缙绅家居者,不论也。故虽绝迹公庭,而常充牣里闬。又有不隶于官,家居而卖奸者,俗谓之‘私窠子’,盖不胜数矣!”由此可见,明代是官妓和私妓并盛的时期。
明代对于娼妓“色”是很重的。其侧重之点有二:一要天然美。如“双腕如藕”,“肤体玉色”,“白女玉脂”,“肌肤玉雪”,“瞳人点漆”,皆是注重本色美的例证。二要娇小玲珑如“纤妍俏洁”,如“腰支轻亚”,如“娉婷娟好”,如“容貌娟妍”等式样的美人,皆为当时走马王孙所赏识,亦即著盛名于北里。大约自唐宋后,南国佳人的美已露头角,到了明朝“江浙式”美人,就已经风靡一世,北地胭脂,瞠乎其后了。
尹峰道:“在京师多的是燕赵一带的女子为娼,这里可都是江南美女啊,诸位兄弟,那位对此地熟悉啊?”
众人赶紧摇头,这种地方没有钱是没机会进来的,徐鸿基当年只是讨饭的云游道士,当然不可能来这种地方。而曾山在北京待得时间长,南京秦淮河也是第一次慕名而来。陈衷纪和罗阿泉常年在海外做事,更是没机会来这种高等风月场所了。
南京的风月场所分南市、珠市及旧院三处,所谓南市者,则是低等**接客的地方,一般不会有文人士子出没;珠市者,其中女子间或有殊色,大多是各地行商贩子留恋之所,官绅士人也极少去;而尹峰等人现在所处的旧院,则是所谓“上厅行”-高等**的所在处。这一带的妓院,绝对看不到倚门卖笑的场景,每一家院落都是如同富商大贾宅院一般的所在,门口最多有一两个看门的龟奴或丫鬟。即使那些丫鬟,也个个长得明媚皓齿、清纯靓丽,把极少来繁华场所的罗阿泉看得眼睛直。
尹峰随意指了指一家院子说:“此院名为淡烟书寓,就去这家看看吧?”
五个人登上台阶,立刻有丫环叫着“来客了!”
一名四十来岁半老徐娘的老鸨在门内迎接。她立刻以毒辣的眼光判断出中间那位高个子应该是五人之中领头的,气度从容,不是高官就是富商大贾;那个黑矮个(罗阿泉)眼睛敏锐,动作敏捷,应该是保镖一类;年纪轻的那位肤色也被晒黑,应该是领头客官的亲随(陈衷纪);另外两人则是文士气质,该是中间高个子的食客幕僚。
她非常客气地冲尹峰道了个万福,用腻得让人牙痒的声音说道:“诸位客官是头一回来吧?妾身林氏二娘,请进请进,淡烟书寓的姑娘们还在沐浴打扮,等一下天色渐暗之时,就会出来见客,且请里面坐吧。”
罗阿泉看了尹峰一眼,见尹峰微微点头,立刻转身站到了门口,插手而立。
老鸨心中咯噔一下,却见陈衷纪和气地说:“林妈妈,我们是远道而来,不懂此地规矩,请您随意安排吧。”
老鸨林二娘连声说请,暗地里对跟在身后的一名龟奴低声说道:“小心仔细,这些客官非同一般。”
“妈妈为何这么说?听他们的口音,左右不过是闽粤一带来的富商而已。”龟奴小心地问。
林二娘皱眉道:“你这个笨蛋,没瞧见中间这位的气度吗?还有他那个保镖,眼光毒辣,隐隐有杀气,你再去外头看看,我敢打包票,我们院子外一定已经多了许多陌生人在监视这里了。”
龟奴一惊,跑到门口向外探头,然后脸色很不自然地回来对老鸨林二娘说:“妈妈,外头街巷胡同看起来好像已经被人封住了,连来往的人都看不到了。”
老鸨跺跺脚:“要死了,这人不是大富既是大贵,明里暗里还不知有多少保镖呢!晚间还有一大票士绅学子要来,这可怎么办啊!”
龟奴问:“那么,让那位小姐去接待他们啊?”
尹峰等人此时已经由门口那个小丫鬟领着进入内院,那丫鬟在一处门口停住,掀开珠帘。众人进房后,尹峰不觉眼睛一亮:室内不仅窗明几净,而陈设典雅。博古架上-有斗彩瓷瓶、檀香如意、玉雕观音,还有几函图书。墙上挂的是吕廷振的绢本花鸟和董其昌的行书。他正要近前细看,只听一个奇怪的尖声叫道:
“小翠泡茶!小翠泡茶!”
众人回头一望,原来屋梁上用彩绳悬下一具精制的鸟架,一只腿上系着细绳的鹦鹉正喋喋不休叫着。那个名叫小翠的丫环对鹦鹉挥一下拳头.笑着跑进侧屋去了。
徐鸿基和曾山两人文士脾气十足,连声啧啧称奇,四处观赏着这里的陈设。陈衷纪保留着军营内培养出的习惯,不喜欢这里太过温柔奢靡的摆设,他对书画奢靡的也没什么兴趣。因此他不耐烦地坐在一张八仙桌后,叹气道:“船主,咱们台湾可没这样的地方,瞧瞧这里的东西,这也太奢侈了。台湾港如今也有妓院,一两银子就能过一夜。这里的姐们,值多少钱啊?”
尹峰笑了笑:“我们不是来玩的,纪仔,你是不是怕你家的那位知道了,会不让你上床?”
陈衷纪胀红了脸:“什么话,瞧你说的,船主,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一路过来,所见所闻反差太大;一边是饿殍满地,一边是花天酒地,这算什么事啊!”
徐鸿基冷冷一笑:“陈公子不知道吧,这里的小姐如果要赎身,得出三五千两银子才行啊!”
“好家伙!”曾山叫了一声。他以前在北京厮混时,知道北方富人纳妾、买丫头、赎窑姐的很多,价钱都很便宜,三五百两已是吓人的大数字,从来役有听说要几千两的。当然也有人跑到江南去猎艳,带个吴侬软语的美人回来。以前曾山从没有从钱上面去多想,现在才知道身价如此惊人。
尹峰冷冷地说:“官宦缙绅士子,就是这些姐妹们的衣食父母,呵呵,朝廷的这些高官勋贵,在这些事情上,从来不会吝啬银子。”他想起自己妻子曾倩,其实曾倩的母亲就是来自秦淮河的。
晚间,一群呼朋唤友的文士涌入了淡烟书寓,不久几顶轿子也停在了门口,几名随身带着亲兵护卫的勋贵子弟也来了。秦淮河的夜生活,正式开始了。
第274章 大明考察记(九)
当一群衣着鲜亮的年轻公子哥来到淡烟书寓时,老鸨林二娘忍不住跺脚叹息:“这群公子爷又来了!麻烦来了,先是那些不知是商人还是贵人的远客,又来了这群天天夸赞东林党的太学生,然后是这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公爷和小伯爷。完了,今天是非出事不可了。”
她拉住那龟奴的领头道:“你派人去衙门找岳班头通个气,就说今晚此地大约会有人闹事。还有,告知下面的人,小心伺候着……”
那时旧院妓家,多能置办筵席,最享盛名的便是隔壁顾家小筑,三天两头就有达官贵人借那里的小楼设宴。淡烟书寓的晚饭菜肴也很精细,不但厨艺绝佳,连细瓷的碗碟、包银的牙筷也让陈衷纪这样常年在海外的人感觉非常温馨。尹峰对于口腹之欲并不在意,他和那些中华军大兵经常同吃同住的。不过今天他次来秦淮河进餐,却也是被这里的精细菜肴吸引住了。
曾山久居京师,第一回尝到江南风味,也是赞不绝口:“看到这里的环境雅致,却没有想到菜也烧得这么好,瞧瞧这半截清蒸鲫鱼,简直鲜得投法形容……咱们台湾乐山楼的菜,根本没法和这里比啊!”
陈衷纪颇有感叹地说:“这江南靡靡之风,真的是能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仅仅这美味佳肴就能让人乐不思蜀。”
徐鸿基冷笑道:“暖风吹得游人醉,如今这江南,就是朝廷高官显贵的销金窝……”
尹峰对他呵呵一笑:“这里可是江南富庶之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全国就数这里是最好的了。吃得好穿得好,这是人之常情。每年我们帮内地各商家赚到的白银不下百万两,大约有很多银子就是跑到这里来了。”
……
二楼偏房内,老鸨林二娘在听龟奴的汇报。
“我们院子的东西南北,都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游荡,似乎都带着家伙。府衙的岳班头说了:今日镇守太监李公公大宴贵客,六扇门的弟兄全都被调去帮忙了,如今没有人手来帮我们看场子。……还有,递菜的丫鬟偷听到东厢房那些怪人的谈话;他们好像来自什么……台湾,对,就是台湾。那领头的,别人称其为大人,或什么什么主……”
“大人?……主?甭管什么主,总归是个大官,应该是没错了。这台湾是什么地方啊?”林二娘满头雾水地走来走去:“这些外头暗中看护院子的人,难道都是这个外地客带来的吗?谁会有这么多的保镖带着上路呢?”
小丫鬟小翠敲门而入,小心翼翼、胆怯地对老鸨说:“大妈,东厢的客人想听曲子;西厢的宋小公爷要请马小姐去陪酒;那群监生也是先要听曲子。”
林二娘挥手赶走小翠,低声对龟奴领班说道:“你去办吧,都安排妥当,熬过今晚,如果天下太平,明儿个我就赏你五两银子!对了,就让那新来的弹琵琶的陪着梅姑娘去东厢;告诉马姑娘,一定要伺候好西厢这一群公子爷……算了,我亲自去说吧。”
……
本院头牌花旦,今年十七岁的梅新兰是安徽歙县人,五岁时父亲出外经商病故于西北陕西地方,她的母亲不久也死了。梅新兰家是本家族的外房偏支,人丁寥落,父母双亡后被狠心的叔伯们夺去家产,连她自己也被狠心的亲戚卖身到了南京秦淮河旧院,那一年她才十岁。
经过老鸨七年的**,七年的苦熬,梅新兰不仅出落的美艳温柔,而且知书达理、精通各种乐器,最擅长的是古琴。
四年前,一名擅长琵琶的小大姐成了她的贴身丫鬟,同时也教她弹琵琶的技巧。这丫鬟年纪比她大四岁,是被自己亲哥哥卖到这里来的,名叫唐小婉。
两人都是被自己家亲人出卖的,因而同病相怜,成了闺中密友。当时妓院中妓院中的内场,主要有娘姨、大姐,她们是妓院中的女佣、**的帮手。其中有夫之妇称“娘姨”,年轻未嫁的丫鬟称“大姐”。她们主要负责**房中的杂务,如扫地擦桌,端饭送水、铺床叠被,以及给小姐梳妆打扮;嫖客来妓院,则为他们送茶水、递毛巾;**出局,她们则捧乐器跟随。不过,梅新兰和唐小婉则完全没有上下主仆之分,已经成了真正的姐妹。
此刻,她俩正在东厢房外,贴着窗户往内偷看。
唐小婉捂着嘴,浑身抖,眼里充满着惊诧和欣慰。梅新兰扬起瓜子脸,好奇地问:“婉姐,你说的英雄就是这个大高个?就是他,用自己的身子为你挡箭?”
“没错,就是他,从大牢里救出了我……”
梅新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说的这位英雄会来这里。婉姐,你待要如何做?”
唐小婉原名唐婉,她哥哥就是第一个去马尼拉巴里安华人区唱戏的歌仔戏戏班班主;也就是反攻吕宋前夕,在台湾码头唱堂会闹出刺杀尹峰风波的那个戏班子。唐杰一家和整个戏班子因此被林晓关了起来,尹峰在打败西班牙人之后把他们解救了出来。唐婉本来被安排在尹峰家养病,却被他哥哥硬是带走了,在泉州把唐婉转手倒卖给了人贩子。辗转了无数道人贩子之手后,唐婉就出现在了这里。
……
曾山和徐鸿基离开东厢房,去有意识地结识那些文士和勋贵。
尹峰和陈衷纪一边听着梅新兰的古琴弹奏,一边在聊天。他俩对于这种文雅的琴声都不太感冒,基本上梅新兰就是在对牛弹琴。在各种文艺之中,尹峰喜欢的是绘画;而陈衷纪,最大兴趣就是在战场上指挥作战,他虽然不是颜思齐一样的猛将,但却是正在向智慧型将领展。
梅新兰看了小婉一眼,见她一门心思地看着中间座位上的高个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惋惜地想到:对方是海商头目、海上枭雄,手底下指挥着几万人,拯救过的人命成千上万(这是唐婉的说法,实际上尹峰从马尼拉救出的难民也就三千多人而已),哪里还记得一个不起眼的女子。不过,这个英雄似乎对自己的美貌也丝毫不在意,这个也太……
忽然间,东厢房门被撞开,一个锦衣鲜服的公子哥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你这小娘子毫不晓事!爷们正在高兴着呢,你弹得什么破玩意,悲悲切切的,惹得我等喝酒都不舒服!来,不要再弹了,跟大爷我走,喝酒去!”
陈衷纪在第一时间里探手入怀,抓住了腰间燧火枪的把手。尹峰伸手止住他,冷冷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不之客。这家伙眼珠丢溜溜乱转,明显只有五分醉意,却装作大醉的样子。
“宋爵爷,您放手啊!”梅新兰被来人一把抓住了左手腕,琴声戛然而止。
尹峰和陈衷纪心里都在怀疑:这人像是来故意挑衅的,可是,到底为了什么来挑衅?
偏房内的老鸨跺着脚骂:“怕什么就来什么,这宋家公子又闹事了!”她急急忙忙赶了出去。
一般而言,这种高档的妓院内很多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来往无白丁,不是官绅士子就是富贵人家,一般很少会无理闹事的。
尹峰见那姓宋的公子爷还在那里纠缠梅新兰,站了起来,刚刚迈出一步,却见这公子爷大叫道:“来人!动手!”
门口忽地闯入几个家丁打扮的汉子,猛然向尹峰扑去。
尹峰这些年以来,对付自己的敌人,已经很久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了。不过他身体底子好,常年与中华军士兵在一起进行训练,快四十的年纪依旧保持着三十岁时的身体条件,柔道功夫也没有忘掉。
第一个空手冲来的汉子被尹峰闪电般拉手踢腿扭腰,整个人被尹峰从头顶上抛了出去,直接从窗口摔道走廊上了。
第二个冲进门的家伙拿着根棍子,黑漆漆地不知道什么质地,被尹峰迎面一脚踢翻在地。同时,第三个冲进门的家丁被陈衷纪用沉重的太师椅砸翻在地。
尹峰抓起另一把椅子,抵住门口的一伙人,大声喊道:“纪仔,抓住这小子!”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陈衷纪扑向那个宋公子。
忽然,一名穿着束腰袍服的汉子从窗口窜了进来,挥刀护卫在那名公子爷身前,陈衷纪不加思考地拔出怀中的燧手枪……
尹峰退后一步,沉声道:“纪仔,别动枪!”
那宋公子大声叫道:“张均!就是这家伙拿着手铳!”
陈衷纪一愣,退后一步,马上认出了这个宋公子,心里暗道:“不好!”
就在半个时辰前,陈衷纪出去净手,因为天色暗,无意中在厕所与这个半醉的宋公子撞了个满怀。他的燧手枪被撞掉在地,他赶紧捡起来,收入怀中。那时,他并没有注意这个跌跌撞撞的公子爷。
这个时代,燧手枪只有台湾有出产。中华联合公司生产出一种雕花镶金的燧手枪,专门用作贿赂那些沿海官兵将领们用的,兼具防身和装饰作用,只是在生产时故意把枪管做得细小,使这种手枪基本只能在十步范围内伤人,而且如果不是恰巧打中要害,绝对打不死人。整个大明统治区,只有南方沿海一些明军军官有这种花俏不实用的手枪,总数不会过三十把。
第275章 大明考察记(十)
陈衷纪现在担任着军职,所以配有高级燧手枪,质量上乘、双管单、扳机装置弹簧系统,能够连续射两子弹。这种精工细作的手枪只有中华军中获得校级军衔的人才能得到,全中华联合公司拥有此枪者不过十人。因此,这一次来大明内地考察,陈衷纪舍不得带那把校级军官制式手枪,带着得是镀金银饰手枪,纯粹用来装样子唬人。
陈衷纪运气非常不好,那位宋公子偶然现他藏有燧手枪后,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但是却看中了他的精致黄金手枪。尹峰等人并不知道,这种传说中来自泰西的手铳,有些因为镶嵌了玉石钻石,在市面上的价值最高可以叫到三万两白银。
瘦高个子的宋公子是靖难功臣之后,锦衣玉食的生活过得腻味了,曾经去南京卫所兵营里混了几天日子,弄了个把总的空名。前几年他在军中看到过上司手中把玩过一把西洋手銃,镶金带玉、连扳机都是镀金的,他羡慕不已。如今再次看到某个商人手中居然有这种手銃,心生贪念,打听到东厢房的客人不过是南方的富商,不是什么有后台的官员,因此就亲自带人上门闹事,伺机抢夺这把手铳。其实,即使对方是一般的明朝官军中人,宋公子也不会在乎。
眼下,宋公子的手下只有那个身手最好的持刀卫士进入了东厢房,其余人都被尹峰堵在走廊外面。陈衷纪和宋公子及其卫士对峙,两个可怜的女孩躲在墙角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宋公子见对方居然敢还手,真是又气又好奇:“***,金陵城内还有人敢和我动手的,你们死定了!亮家伙!”
走廊上的人十几号人一齐亮出了匕、铁棍以及明军制式大刀之类的东西。整个原汁已经乱成一团,一些家丁打扮的人纷纷冲进院子,那些太学生骂骂咧咧地往外逃,他们虽然对这些勋贵子弟不满,但是却不敢去招惹这些不知轻重的家伙。一般来说,南京城内的勋贵家族虽然在政治上并无太大影响力,但是朝廷一般对他们非常纵容,所以贵族子弟为所欲为而不受惩罚,这是很常见的事。
那些跟着宋公子来得勋贵子弟也是纷纷带着手下来帮忙,在东厢房外围聚集起了四五十号人。
老鸨林二娘奋不顾身挤入人群,挡在东厢房门口大声叫道:“宋小公爷,我求您了,看在老身平日对您照顾有加,您老行行好、莫要动手啊!”
宋公子瘦削的长脸上透露出残忍的笑:“林妈妈,你别管了,打烂东西我自然会让人陪给你。这些人身怀火器、形迹可依,非匪即盗,我要将他们拿到衙门里去处置,……喂,怎么样?快点把这把手銃扔过来,缴械伏法,我拿你们去见官!”
他一挥手,门口的林二娘立刻被他的两名家丁拎着脖领子拖出人群了。
尹峰一直举着太师椅堵在门口,此刻抛下了椅子,退后几步,和陈衷纪背靠背站立在屋子一边。
宋公子不耐烦地说:“你们打算怎么样?不想活着见官也行,那我拿你们的尸体去报功!”
尹峰忽然冷冷地说:“宋公子,你一定要置我们与死地吗?”
“只要那个小子交出那把手銃,我就让你们见官……”宋公子觉得自己今天已经非常宽容了,居然还和这些商人废话。
“我们不想见官,也不想交出手銃。”尹峰打断了这个贵族公子的话:“我们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你只要退出这间房子,我就决不追究你们……如何?”
“哈哈哈哈!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宋公子和他的手下忍不住大笑起来。
“船主,不见棺材不落泪,是这么说得吧?”陈衷纪冷笑着说道,尹峰点点头:“没错,纪仔,让大家动手。记住,狗腿子全杀了,他们的主子尽量别弄死了。”
宋公子并无什么害怕的意识,好笑地听着他们对话,笑道:“你们说什么梦话呢?弟兄们,动……”
他话音未落,却听陈衷纪大喝一声:“动手!”
宋公子的贴身卫士是经历过战阵的百户官,他警觉地现对方眼中突然爆出的杀气,而这种杀气是只有经历过战场的人才会有的。他刚想出声提醒,走廊外突然爆出了一阵惨叫……夏日的空气中,飕飕飕飕地透出凉意,从淡烟书寓的各个方向,同时射来无数的短小弩箭。房顶、走廊拐角、院子内的大树上、假山石上、窗口外,到处有弩箭射出,将聚集在东厢房周围的勋贵家丁、仆役、打手、护卫什么的人一一射倒。
宋小公爷身前的持刀护卫把自家主子挤到身后,往窗外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黑暗中射来的弩箭,在那些家丁护卫身上基本上都是一招致命,而那些公子爷都被射中了腿脚,让他们无法逃跑。
同时,一群黑衣人从假山石后冲出,手持短刀冲进东厢房走廊,和聚集在屋檐下的家丁卫士交手—不能称为交手,那些黑衣人出手快捷狠辣,刀刀致命,这些纨绔子弟的家丁卫士欺负老百姓那是高手,可是在这些黑衣人面前基本上只是被单方面屠杀的对象,完全无法对抗。
持刀卫士在大夏天的夜晚全身上下感觉到了寒意,毛骨悚然,张口结舌;这种快杀人法,他只在军营中听说过,从没见过:只有那些最有经验的,能深入敌营侦察情况的“捉生手”才能有这样的身手,这也不是江湖手段;江湖上杀人不会这样一声不吭就下杀手。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敢对这样一群勋贵子弟动手,而且居然有这样的实力……他以战场上血的经验看出,这些黑衣人互相之间配合得非常默契,证明他们是经常在一齐作战的。
宋公子在军营里混了几天,从没见过血,如今就像是见着了鬼一般,一时间吓得脑子短路了,傻乎乎地看着窗外。
仅仅一分钟时间,持刀卫士仅仅喘了几口大气,院子里的屠杀就已经停止了,那些还活着的公子爷基本上被黑衣人补上一拳一脚打昏了。而集中在走廊上的宋公子贴身卫士家丁,短时间内被杀了个干净,在那些黑衣人的手下,基本上没有一个家丁、卫士能抵挡住对方一招的。这些跟随尹峰来到南京的特种营战士,大多数是尹峰手下最忠心的马尼拉逃亡者的亲戚子弟,军龄最短的也有五年了。他们在南洋密林、马尼拉的山林、台湾岛的平原、高山,日本九州岛、澳门、雅加达、亚齐等城市的街头巷尾,和各种各样的敌人厮杀。他们每个人能被称为杀人专家,南京城纨绔子弟的家丁如何能是他们的对手?
鲜血在雅致的走廊间地板上流动,飞溅的血滴染红了房梁上悬挂的灯笼,一具尸体正好倒在偏房门口,脖子几乎被割断,人头扭曲成一百八十度,看着自己的后背。
偏房内的林二娘趴在门缝内正好瞧见了这人被杀死在门口,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透过门缝冲入老鸨鼻子里,她哼哼了几下,倒头晕了过去。屋子的一角,龟奴头子躲入桌子底下,使劲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
罗阿泉带着几名尹峰的亲卫走入屋中,对着尹峰拱手施礼,没有说话,转身对着窗口的宋公子及其卫士,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小型弩机。这些亲卫并没有穿黑衣,都是一般平民和仆役的打扮。他们其实一直埋伏在书寓附近的小巷中,东厢房冲突刚起,他们就已经进入到了院子里。
这时,曾山和徐鸿基也赶了过来,曾山见此情景懊丧地直跺脚,徐鸿基则抓住一个黑衣特种营战士说:“兄弟,快点去把仓库的弟兄们都叫来,准备出城。”
“你你,你们是什么人?”持刀卫士满头虚汗,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拼着命挡在已经呆如木鸡的宋小公爷前面,颤抖着呻吟般地问:“你们,不能,我家国公爷是永乐爷钦封的,你们……”
尹峰冷冷地说:“国公爷就能肆意妄为?我们好好地在此喝酒听曲,没有招你惹你,为何非要与我等过不去?”
陈衷纪一甩手,“啪”地把那把手铳扔到了宋公子面前,冷冷地说:“你想要这把手铳?瞧,现在它在你眼前了,你意欲何为?”
持刀卫士知道自己一方短时间内已经毫无希望翻盘了,咬咬牙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无论如何,你们放了小公爷,有什么事我来担当!”
他是亲兵头目,身家性命全寄托在国公爷一家的安危上,万一宋公子出事,他无论如何是逃不了的,所以他也豁出去了。“今日之事,是我家公子爷不对,这位公子有这么多手下,想来也是家大业大,见多识广、深明大义。你当然知道,无论你们是什么人,万一宋公子有什么不测,你们都是担当不起的。”
卫士见尹峰面沉似水,以为已经用话语打动了他们:“怎么样?你们打算怎么样?金陵城内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有巡哨的兵丁到此,你们难道想造反不成?”
第276章 大明考察记(十一)
“你们还想活命的话,就快点放我们离开。”
持刀卫士以为自己的话吓住了对方,开始加重语气:“无论你们是何等人,如何能与朝廷的国公爷相提并论?诛九族的祸事就在眼前,你们意下如何?”
尹峰心底里暗道:我的九族,一大半都在4oo年后,让你诛都没办法动手。
他淡淡一笑对卫士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尹峰为人处事本来没什么架子,在自己称霸一方的这些年长期居于高位,居移体养移气,自然而然培养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他温和的外表反而增添了他的这种气质。
那神经高度紧张的持刀卫士不由自主回答:“在下高成启,金陵卫百户,在宋国公府内……”他忽然反应过来:“你,你想干什么?”
“高卫士,你忠心护主,忠于职守,勇于承担,是个好汉。这样,我们要连夜出城,你让我们出城,我就放过你的主子。”
高成启哈哈一笑:“你们想跑?哈哈,难道你们闹出这么大事,还想……”
尹峰冷冷一笑:“我们想走就走,你以为这金陵城能困得住我们吗?刚才只是看在你忠心为主的份上,给你一条活路而已,呵呵,现在,你没机会了……”
尹峰的话没说完,高成启猛然行动了。他既没有冲向尹峰、也没有抛开自己主子跳窗逃跑,却是冲向了一直萎缩在墙角的两个弹琵琶歌女。
乘众人一时愣神,他右手用刀横在了年长的那名女子脖子上,左手抓住她挡在身前,低头缩在女子身后。
“你们散开,让我走,否则这婊子性命不保!”
尹峰脸上涌出一阵黑气,其他人也是面色不虞:在这些近战高手面前,这高启成居然能成功挟持人质,无异于给这些特种营战士每人一个耳光。
尹峰上前一步,冷冷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启成苦笑摇头:“无需多言,今夜之事,于我而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好结果了。我如今只求自保,让我走,这里的事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和我无关。这个小娘皮,我自然是会放了得。”
忽然,被挟持的女子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一双泪眼看见了面前的尹峰,脱口而出:“尹船主救我!”
尹峰一愣:这金陵秦淮河旧院,自己还是第一回来,怎么会有女子认识自己?
陈衷纪、罗阿泉等人顿时心中为这个高卫士哀叹;这一下,他非死不可了!
“尹船主?你,你难道是海上巨寇尹峰?”高启成大惊。
尹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就是。不过,说我是海上巨寇,倒是第一回听说。”他本来对这个卫士的机智和沉着有好感,也没想赶尽杀绝。如今被这女子叫破身份,那是绝无可能再让这人活下去了。
他转头向罗阿泉示意。
罗阿泉点点头,趁着高启成一时分神,上前一步,抬手扣动手中的扳机式十字弩,弩箭准确无比地射中了高启成持刀的右手腕,弩箭透骨而出,箭头距离那唐小婉脖子仅仅一丝而已。
站在窗外和门口的两名罗阿泉手下的神射手也配合默契,同时出弩箭。“当啷!”,高卫士的刀落地,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却无法挡住箭矢射穿的脖颈大动脉咕咕涌出的鲜血。还有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右肩,不过他已经没时间去感受痛苦了。
与此同时,陈衷纪突然冲上前,挥拳把蜷缩在窗前的宋小公爷打晕了。
尹峰上前一步,接住了软软地瘫倒在地的唐小婉,仔细看了看,见她二十五六岁样子,相貌姣好,却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他抬起头吩咐道:“纪仔、阿泉,清理现场,那宋公子先别杀,其余人一概处理掉……对了,把他们身上的衣物全扒下来,我们要靠这些衣物出城。”
他转眼看见另一名淡烟书寓的烟花女子正缩在墙角,小心地侧眼看着自己,似乎自己是个怪物。
尹峰勉强笑了笑问道:“这位小娘叫什么名字?”当时人都以“小娘”来称呼这些秦淮河边的女子。
另外一名女子梅新兰虽然年纪尚小,却要比唐小婉美得多,胆子也大,此时颤抖着声音说道:“船主大人,唐姐姐一直在念着你,……”
把“船主”和“大人”连起来说的,天底下只有尹峰治下的中华公司统治区的老百姓才会这样做。而且,大多是第一批来到台湾的马尼拉逃亡者、中华公司成立初期移民来台湾的老百姓。
尹峰不由地小小吃了一惊:“姓唐?哦,你也知道我是谁?你是福建人?”
梅新兰脸色黯淡地摇头:“不,我是歙县人氏,你抱着的唐姐姐才是福建人,她哥哥是唱戏的……泉州梨园戏的唐家班班主……”
尹峰把唐小婉放在了茶几上,叹了一口气:“我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唐家班的女戏子……你应该听她说过了,我当年已经把他们全家都放回了泉州,她如何会来到这里?”
梅新兰垂下头,想起自己的身世:“她是被自己亲哥哥卖到这里来的。”
……
这时,特种营战士们和尹峰的亲卫们一齐动手,正在忙着扒死人衣服。
罗阿泉出了淡烟书寓,去找中华联合公司军情部驻金陵的联络员;而陈衷纪忙着指挥人把淡烟书寓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捆了起来,将二十多号人统统驱赶入柴房关了起来。
扒完衣服后,那些被杀死的家丁、卫士统统被抛入花园中间的水池内。至于那些公子哥,总计有八人,被打晕后捆做一团,堵上嘴,一股脑塞进了后院仓库。
搜查整个院子时,有人把老鸨和那龟奴拖了出来,拉到尹峰面前。
老鸨林二娘磕头如捣蒜,一把鼻涕一把了眼泪滴说:“老爷、大老爷,您饶命啊……”
尹峰把一张银票扔给她:“我们不杀妇孺,你起来吧……这里死了那么多人,你这生意无论如何也是开不下去的。拿着这3ooo两银子,算我给唐姑娘、梅姑娘赎身的钱,遣散你的人,你自己也躲得远远的。万一被官府抓到,你也别乱说话。记住,我的手下遍及天下!”
尹峰不等老鸨有所反应,挥了挥手,两名特种营黑衣人迅出手,将老鸨和龟奴一齐敲晕。
当尹峰等人穿上那群公子哥的衣服后,整个淡烟书寓已经鸦雀无声了,只有临近秋天时的蛐蛐的鸣叫。
罗阿泉从街上闪身进入院子,对尹峰等人说道:“大街上没有动静,整个南京城都没有什么异动。我打听了,这些公子爷在旧院这里争风吃醋的事不少,巡夜的差役根本懒得管这些事。”
尹峰冷冷一笑:“好的,那我们就借着宋公子的名头,出城!”他回头看看身后,对陈衷纪说道:“照顾一下那两位姑娘……”
徐鸿基凑上前轻声道:“那些院子里的龟奴丫鬟都看见过您,留着多少是个祸害,是不是……”
“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整个院子也只有这两个女孩……别管他们了,那老鸨很聪明,一定会逃跑,而那些公子哥都被喂了**,没有两天时间醒不过来,那时我们早就出海了。”
……
南京的城门,民间流传“里十三、外十八”的说法。民间传有城门名编串而成的顺口溜:“神策金川仪凤门,怀远清凉到石城。三山聚宝连通济,洪武朝阳定太平。”
本朝的南京城墙开城门十三座,都与市内大街贯连,街道纵横交织,主次分明,井然有条。洪武帝现东郊的皇宫紫禁城离钟山太近,对防守不利,遂又下令利用应天府城外围的黄土丘岭,用砖砌一部分外城墙,先后开了十八座城门。
这一日早晨,位于南京城北的太平门刚刚打开。太平门因城门外为“天牢”所在,故取名“太平”。守门的几名神策卫士兵正在伸懒腰打呵欠,四、五辆马车突然出现在大街上,径直向太平门冲来。
“让开,让开!”马车上的人非常嚣张地喊着:“宋公子陪美人出城郊游,快让开!”
陈衷纪在背后用匕挟持着宋公子,推着这家伙在马车偏窗露出脸来。
“让我出去!”宋公子狰狞着脸喊着,这样子多半是因为害怕,不过守城兵丁却看成了生气。他们还闻到马车上冒出浓浓的酒气,看到帘布晃动间有娇艳女子的身影,认为这帮公子哥又要狎妓出游了,赶紧让路放行。
尹峰等人化妆出城后,分布在旧院各要道的特种营战士才66续续化妆出城,向约定的会合地点奔去。
……
淡烟书寓晚间的骚动很快被淹没在了硕大的金陵城夜色中,并没有惹起什么人的注意。
第二天,旧院附近的酒楼、菜市场都觉得很奇怪:淡烟书寓没有派人来买菜。
那些公子爷的家人开始四处打听他们的下落,从太平门守门兵丁这里听说:这群以宋公子为的公子爷都出城游玩去了。
直到夜幕降临,才有人觉了事情有异。国子监的那些学生昨晚被宋公子从淡烟书寓赶走,第二日晚间他们又来了,却在淡烟书寓门口吃了闭门羹。颇觉得奇怪的书生们砸了一阵门,后来又路人经过,告知说:“淡烟书寓的小娘们一大早就被宋国公的公子带出城了!”
失望的书生们拐了个弯,进入了另一家院子,继续去风花雪月了,没多久就把淡烟书寓的诡异情景抛在了脑后。
第277章 大明考察记(十二)
长江之上,几艘单桅帆船正在顺流而下。这些事长江口常见的沙船船型,平底圆头,适合在长江口、江口以北海岸附近平缓浅海中航行。
船上是中华军特种营战士在干活,那个南京城内的宋小公爷也在船上。
尹峰一行人没有在船上,他们在长江边兜了一圈后,依旧沿运河南下,继续他们的考察。而特种营携带着宋公子顺流而下,用的是军情部驻金陵特工人员早就准备好的船,目的就是吸引可能的追捕者的注意力。如果没出意外,他们将和在长江口崇明岛附近游弋的中华军水军快船汇合。
在尹峰等人离京南下时,已经和麦大海的护送舰队约定了海岸边的几处接应点。眼下,海魂号在钱塘江口游弋,定远号已经到了舟山群岛。
由于尹峰等人在南京城历险时是化装成商人的,为了躲开官府的追捕,他们现在则化装为去边地赴任的官员。
现在,尹峰是前年科举中第的举子,前往广东布政司属下海南岛的崖州府衙出任州判。所有伪造的相关朝廷公文印信,皆出自于台湾张家活字印刷坊,早就经过曾棋老爷子的检验。
当时的官员出任地方官,带上一堆随从那是很正常的,所以,这一次大家公开地坐上了马车、家丁在两旁耀武扬威地护卫,马车中还带有女眷,完全就是新官上任准备去刮地皮的样子。
在南京得到的邸报中,刊登了附件海道副使张凤来和兴泉道兵备罗威平的奏折;这两人灰溜溜被赶出台湾岛后,联名上奏,要求朝廷严厉执行海禁,并且要求派兵剿灭台湾海寇。
尹峰因此决定加快行程,原定一路南下到广东的计划取消,全体人员从浙江沿海出海,直接结束考察之旅回台湾。在他周围的徐鸿基、曾山、陈衷纪等人看来,明朝浑身上下已经无处不透露出病症,已经只剩下一举庞大而空虚的架子了。各地不断传来小规模的民变,还有兵变什么的消息,长江以北特别是黄河以北地方,民生凋敝已极。
……
尹峰等人一开始还有点担心事之后会寸步难行,但是,这几天一切都很顺利。他们从南京到苏州,一路上沿途都很注意着南京方面的消息,却一直没现官府有什么动作。
到了苏州,还是驻当地的华兴联号掌柜—同时也是军情部特工人员,韩平家族的远房子侄通过往来商人打听到了消息:
淡烟书寓一直到了出事后的第三天才被应天府差役砸开大门。
宋国公家的仆人、家丁一开始认为自家公子爷不过是象以前那样去花天酒地了,但是一连两天没消息后,他们终于感觉不对头了。宋国公派人沿着长江查询了半天,还分派人手去城里各处烟花柳巷打听,始终找不到宋公子。跟随宋公子出游的那些候爵、伯爵的子弟也一样渺无音讯了。同时,淡烟书寓居然连续两天没有开张,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应天府衙门终于被惊动了,衙役们砸开了淡烟书寓的门,冲入花园……结果,大半衙役立刻又连滚带爬逃了出来,纷纷扒着墙呕吐不止:满院子的血迹已经够触目了,而漂浮在飞满苍蝇的花园水池里的层层叠叠几十具尸体,则彻底把这些衙役给吓坏了。
老鸨林二娘非常机灵,那天凌晨一醒过来,就立刻席卷了所有能带得财产,把十几号院子里的人全体遣散,自己也一早就化妆逃出了南京城。她很明白,死了那么多勋贵子弟家的人,她的淡烟书寓注定是要被查封的。其他院子里的人,大多都是外地人,拿到一笔遣散费—林二娘好在并不吝啬,也立刻分散出城,各回家乡去了。院子里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你就是让他们留在那里继续干活,他们也不情愿了。
因此,在第三天的搜查中,衙役们只是解救出了后厢房和仓库内的十几名半死不活的勋贵公子哥,原先在院子内干活的人则一个也没现。
对于那些勋贵子弟的家里来说,这事本来并不想声张:毕竟,在妓院内闹事儿惹出人命,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而且,这些死者都是狗腿子,在那些官绅勋贵看来,这种人的生命价值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只要自己家的子弟安然无恙就行。尹峰下令不要伤害这些公子哥,确实是明智之举。
这些勋贵之家害怕万一事件闹大,会被那些嘴臭的御史参上一本,虽然说凭各家的影响力不会出什么大事,但毕竟是件难看又难听的麻烦事。
知道这件事的衙役和街坊邻居太多,以应天府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这事完全掩埋起来。于是,涉及此事的各家勋贵、应天府、南京镇守太监等各方面势力互相商议了一番后,以南京镇守太监的名义出海捕文书,通缉一伙杀人越货的海盗。文书中没有提海盗来自何方,而且,连这伙人有多少人数也不清楚。南京城内的搜捕完全是装模作样,应天巡抚也不愿这事闹大,成为自己仕途上的障碍,因此查案工作完全是雷声小雨点也小。
那些奉命出外追查此事的衙役捕快们也敷衍了事,根本不想认真追查此事:开玩笑,能在短时间内一口气杀死几十号人,而且还能不惊动任何人悄然逃出南京城—去追击这样的杀人重犯,这不是去找死吗?如此凶悍的江洋大盗,据说还有几十号杀手,历朝历代根本就没听说过。衙役们根本就没想过这案子能破。
唯一认真对待此事的是宋国公,他们家私底下向各方出赏格,全力寻找自己家失踪的大公子。最后,他们终于打听到:当天从太平门出城的宋公子,有人看到他们来到了长江边。宋国公派出的家丁果然被长江上的船吸引了注意力,沿着江追了下去。
尹峰一行人完全没有受到南京淡烟书寓事件的影响,继续在苏州四处游历。
“前面就是玄妙观,苏州最热闹的地方。”徐鸿基在前面带路,边走边介绍道:“玄妙观在西晋时候就有了,当时叫真庆道院,到元朝才改称玄妙观。中间曾焚毁多次,现在这座大殿是南宋淳熙年间重修的。”
尹峰笑着问:“从西晋算起,到现在该有一千多年,真是够长远了。徐先生,你对这玄妙观倒是很了解吗?”
徐鸿基摇头苦笑:“呵呵,想当年我刚刚流落江湖时,就是在这玄妙观寄宿了几个月的,我就是在此换上的道袍,然后去周游各地的。”
尹峰等人沿着闹市走去,沿途见到绣铺、绸缎铺、杂货铺、当铺,钱庄、粮店、酱菜店、瓷器店、古玩店、裱画店,鳞次栉比,琳琅满日。而在道观内外,更有唱戏的、演武术的、玩杂耍的、说书的、摆测字摊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陈衷纪感叹地说道:“这苏州市面的繁华,可是比我们台湾港还要强这么一点呢!”
尹峰拍拍陈衷纪的肩膀笑道:“这苏州自宋朝以来就是繁华之地,我们台湾港不过才兴起十来年,如何能与之相比?”
曾山忽然指着前面问道:“这里许多人因何聚集在此?”
果然,玄妙观前空地上,一群衣衫褴褛的壮年人三五成群聚集在此,或者聊天或者东张西望,大约有进百来号人。
徐鸿基道:“这些是本地机户散工,每日早晨他们都要聚集在玄庙口,等着大户来召唤他们做工。只要能做活,他们每天可以挣得几分银子来吃饭。那些大户也是一天不开机就要束手,小户一天没有工做,就要饿肚子。”
尹峰心中一动,想起了自己那个时空中关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萌芽”的传说。他问徐鸿基道:“此间最大的机户,有多少台机?”
徐鸿基想了想道:“我离开苏州也有好几年了,我记得那时苏州的最大机户是苏州织造太监李实的一个养子,大约有几十台机器吧。不过他不愁机器没机工干活,那苏州府衙门常常免费把牢狱内的犯人提给他做工。因此,这个太监养子就因此以最低价卖出织品,使得其他无权无势的机户破产。而眼前这些零工,农忙时节下乡帮工,农闲时节就在此等着机户派工,生活艰难啊!”
尹峰不由得一阵感叹,心想江南虽然富庶,但直正有钱的,除了包买包卖的官僚士绅大商人之外,就是拥有许多织机的大雇主,至于一般百姓,能置一台机子当个小散户就算不错了;一旦沦为雇工,特别是零工,这生活就太艰难了,朝不保夕、有上顿无下顿。
徐鸿基继续说道:“即使那些大机户,他们的销路也大多是官商把持,都得看那些士绅官商眼色行事。此间大大小小的商铺,大多得依附在某个士绅官僚名下,否则根本就无法开业。”
尹峰向身后看去,陪同他考察的韩氏家族的子弟-本地华兴联号掌柜韩兴海的一名属下会意,轻声说道:“我公司驻本地的商馆,也是有苏州织造太监李实的干股的。他还指定我们丝绢进货必须去他亲戚家的丝行,否则他就会让官兵查抄我们的仓库。而这家的丝绢货,价格要比别处高三成或五成。”
第278章 大明考察记(十三)
“我们就不能从别家进货?”尹峰皱着眉头问:“别家机户的产品,我们可以上门收购。”
韩氏子弟摇摇头:“苏州巡抚和本地卫所的头目都开着官店、卫店,所有的机户出货必须经过他们这几家之手,否则就根本别想再做生意了。您就是愿意上门收购,这些机户也不敢给您货。”
“这是为何?难道苏州织造太监李实已经控制全城的丝行?”
韩氏子弟苦笑道:“大东家,苏州巡抚与李太监是一伙的,只要那家机户、丝行不听他们的话,苏州府衙门就会以各种理由来找你麻烦。而且,苏州城内的‘打行’也被李太监雇佣,凡是那些敢于对抗他的商户,都会被打行的人上门……”
尹峰一听,心中一动:这种场景似乎和某个时空的现实历史非常相像,官府与黑社会勾结、官僚权贵以权谋私、垄断市场,而普通小民只能忍气吞声。
“我公司在本地主要的买卖是什么?”
韩家子弟说道:“主要是丝,与丝有关的一切。本公司每年出海贸易运载的丝绢货种,有四成是在苏州收购的,另有三成来自松江。这帮子官商垄断了丝绢的价格,很多商户深受其害,破产上吊的也曾听闻。还好我们主要是销往海外的,出手价格有我们定,否则……”
尹峰感叹地说:“你说的没错,幸好我们主要做出海贸易,垄断了丝绢出海的商路,所以还能赚不少钱。”
徐鸿基也感叹地说:“当年太监孙隆在苏州时,封住城门大肆掠夺,那是明抢;如今这官老爷们和太监联手,垄断市面,不用交税还能收钱,那是暗夺!”
尹峰冷笑摇头,想起穿越前的时代,某些人就在网络上把这种官员成为官商、官僚权力经济说成是什么“资本主义”,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们离开苏州后,得出一致的结论:江南一带非常富裕,但是富得都是官绅,小老百姓是和繁荣现象无关的。
整个大明朝商业确实繁荣,但是这却强烈地激起以皇帝为,下及各级勋贵官吏的贪欲。他们视商业为最便于宰割的肥脔,视为是可以取之不竭的富窟,因此广设关卡,滥增各式税收的名目和税款的数额,视“和买”和无偿取物为当然,甚至倚借特权经营垄断贸易,挤压民间商业以截取利源。所有这些虐商病商的行径,在江南一带表现得更加突出,当时的商人和商业是在不断遭受敲剥,缺乏对身份和合法财产的保护,在统治网络的缝隙中寻觅商机,辗转艰难地获得存在和展的。
……
船只在江南的小河和小桥下蜿蜒前行。
尹峰等人坐着临时雇来的船只,有时穿过一些乡镇,鳞次栉比的房舍、形制各异的石桥和木桥、河边正在洗衣、洗菜,淘米的妇女,都让很少有机会来内地游历的陈衷纪感到新鲜,尹峰也不由地想起“小桥流水人家”的名句。更多的时候,小河流过绿油油的农田,两岸长势甚好的水稻、棉花与他们数月前在北方常见的光秃秃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
这使尹峰想起此次内地之行主要任务。他知道,目前在自立为王、独霸一方的方略下,公司内部诸位大佬有着不同的想法:韩家父子、黄逞等公司董事会主要成员想到的是割据台湾、琉球、吕宋,海外立国;而曾棋、曾山及曾景山等文官系统的人想着的是至少要在大陆上占据一省或数省,然后与明朝对抗;以赵铁、叶华、颜思齐、陈衷纪等军方激进派的看法,应该直掏黄龙,攻打京师,与大明朝争天下。
而不管哪种计划,中华公司都会和明朝彻底翻脸;而以大明朝政治上的僵硬和保守,双方无休止的战争是必然的。一旦处于战争状态,江南的丝绸等货物就很难再收购到了,同时,富庶的江南所出产的粮食,将可以支撑明朝朝廷进行战争。
尹峰苦恼地想着历史上的成功夺天下的枭雄事迹,现占领江南地方起家然后席卷全国的,只有本朝太祖朱元璋了,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陈衷纪没见过洞庭湖和鄱阳湖,马尼拉的内湖倒是见过,相比起来,这太湖就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大湖泊。那一望无际的碧波,那倒影入湖的葱绿岛屿,那在芦苇和岸柳掩映中起伏绵延的一抹远山,那在绚丽的晚霞上下飞翔的洁白水鸟,都使他仿佛置身于一辐醉人的山水画卷之中。就在他们船只周围,大大小小的渔船正扬帆归去,从一些船上传来悠长曼妙的歌声。
梅新兰坐在船头,抱起琵琶奏起了一古曲,美人的倒影在夕阳余辉照耀的湖水中,如梦如幻,尹峰不由地看出了神。
“多好的地方啊!太美了,无论倭国还是琉球、吕宋、南洋,哪里都比不上这里的美景啊!”陈衷纪站起来大声感叹。
尹峰哈哈一笑:“你喜欢江南吗?好啊,如果我们能够成就大业,这江南事务就由你来管理了。”
……
尹峰等人顺利地来到浙江境内。由于尹峰来过杭州多次,杭州的徽商、浙商中的很多人都是中华公司股东,因此,尹峰一行没有进入杭州城,而是绕城而过,渡过钱塘江向台州方向前进。
作为远道前往崖州赴任的朝廷命官,沿路诸多的关卡、税关对他们一律放行,几乎从不检查。只是有人觉得奇怪:去琼崖地方,应该走得是安徽、江西等地的道路,为什么这群人要路过浙江?
装扮成家丁头目的陈衷纪告诉守关卡的差役:他们是去昌国卫找宁绍参将罗庆,借用他的战船由海路去崖州。
几名差役吃了一惊:“海路风雨多变,随时可能出事,这……你们这也胆子太大了吧?”
虽然浙江这里距离海洋很近,但是这些差役对海洋的感觉却是那么陌生和害怕。尹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宋元时期,明州(宁波)是中国的远洋航行港口之一;明朝百余年的禁海,弄得浙江这个沿海省份的人们居然不认识大海了。
去宁波的要经过余姚,余姚谢家的大本营。本地的谢家由东晋的谢玄开始,已经流传千余年,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在朝野都有很大势力。不过,尹峰等人由浙东运河前往宁波时,沿路打听到得到:谢家在本地的名声不算很臭,还有一些谢家成员是清官或者善人。虽然谢家在朝廷做官的人较多,但是谢家子弟在地方上作为乡绅,其名声尚可。有一些官员就不行了。此时所谓乡绅,既包括致仕罢免官员,又包括丁优在家守制的官员与捐纳钱粮而得出身的义官。这些人仗着地位权势,在乡也极不老实,专做坏事,故被人称作“豪绅”。一些在朝做官的大臣,自己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似乎像一个正人君子,却纵容自己的子孙家人勾结无赖流氓,武断乡曲。
尹峰等人在象山附近海岸边的小渔村等了一天,在海岸边连续射了两天烟花信号。两天后海魂号终于出现了,黄船长急急忙忙地招呼岸边的众人道:“快上船,沿海的官兵水师到处在搜捕违禁出海的船只。现在离我们最近的是松海水师营的船,新兴号正在与他们周旋。”
尹峰好奇地问:“怎么回事?沈有容不是调到福建去做副总兵了吗?宁绍参将罗庆是我们的人,怎么还会有人和我们的船过不去?”
黄船长苦笑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听说松海钦衣把总换人了。新任松海把总办事严谨、执法严厉,已经有不少零散的私商船只被他抓获了。”
“松海把总?此人是谁?”尹峰问道。
“俞咨皋,听说是俞大猷俞大人的儿子。”
尹峰和陈衷纪一齐惊讶地喊道:“是他?”现场的几人,只有他俩知道俞咨皋是谁。
俞咨皋就是陈大皋,在中华军军校学习了两年,参加了攻打琉球、倭寇萨摩藩战役,这个年轻的参谋在起初是很看不起中华军的,后来则成了尹峰老营的参谋。其实,陈大皋刚刚入学,林晓就派人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林晓打算把俞咨皋抓起来赶出台湾,尹峰阻止了他。
萨摩藩被打败之后,俞咨皋在回台湾的路上搭乘琉球的商船,擅自离队回了内地。他当年参加武举中第,回家乡担任福建泉州卫千户。由于他在任职期间做事认真,得罪了当地士绅官员。随后几年,虽然剿灭了闽西的几处匪盗祸害,他却一直没能升官,没想到现在来到浙江。
陈大皋和俞咨皋是同一人,这事在中华公司内部极少有人知道。
陈衷纪笑着说道:“没想到这大皋办事还挺认真的,不知道他要是在海上遇到了我们,会如何处理我们?”
尹峰低声对陈衷纪道:“问题是他能这样坚持多久?如今官兵军纪涣散、训练荒废、兵器废弛,他一个人在这种浑水中能坚持多久?”
第279章 大移民
麦大海的护航舰队因为一场台风错过了和新兴号、海魂号汇合的时间,因此尹峰一行人来到海上时,已经没有了护航舰队。
新兴号在离开浙江沿海前,后面一直跟着尾巴。松海水师的几艘船虽然是单桅的,但是熟悉沿海水情,沿着浙东无数的岛屿沿海水道,总能绕道赶到新兴号的附近。最后,新兴号往外海驶去,那些浙江水师的平底帆船是无法出远洋的,只好望洋兴叹。
新兴号引开了水师船只,海魂号因此一路无阻地迅南下。
尹峰在船头看着面前的台湾海峡,正在考虑着此次内地之行的事情。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琵琶声,尹峰站在船头听了片刻,听出弹的曲子是《海青拿天鹅》,就是那日在南京淡烟书寓中,梅新兰弹给他听的那曲子。
尹峰缓步来到后舱,一干围观水手纷纷作鸟兽散,梅新兰身着一袭丝衫坐在操舵室外的船舷边,沉浸在自己的音乐声中。
“姑娘弹得真好,可惜当日在金陵未能听完。如今在这大海上听到这曲子,感觉海阔天空全是鹅声,姑娘的音乐真是传神!”
梅新兰听声音抬头一看,赶紧起身施礼,尹峰抬手挡住了她:“不必多礼,唐姑娘的身体如何了?”
梅新兰柔声回答:“唐姐姐受得苦太多了,从金陵出来时又受了惊吓,沿路又舟车劳顿……现在刚刚好一点,能够坐起来喝粥了。”
尹峰点点头:“这就好,好好照顾她。梅姑娘,此次泛舟去台湾,短时间内时无法回金陵了。你在那里还有什么牵挂的家人吗?我可以派人去接他们……”
梅新兰垂下头,白皙的后脖子在长中透露出来,她淡淡地说:“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此后,除了唐姐姐,小女子就是孤身一人了。”
尹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梅新兰算是美女,但是还不如曾倩漂亮,不如曾倩那样拥有娴静温雅的气质;因此,梅新兰感觉尹峰这个海上枭雄并没有对她很感兴趣的样子。她微微有点失望……
尹峰是悄悄回到了台湾港的,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曾棋作为行政系统主管,这些日子去台北淡水、鸡笼视察了,许心素依旧在日本,韩家父子和黄逞等富商也为贸易事项去了南洋,中华公司高层人士只有主管农垦开的鲁石头和工程建设部的李跃知道了尹峰回来的消息。
尹峰又带了两个女子回家,在家中引起了小小的震动。不过还好,尹峰只是让梅新兰住在外宅,作为公司高层家眷的音乐教师;唐小婉因为身世可怜,尹峰家中女人也大概认识她,因此就留她做了女仆。
第二天,尹峰未和任何人商量,就布了一道命令,后来人称“分地令”:
所有来台湾、吕宋等地的大明子民,只要无偿为公司耕种土地或在工厂工作五年,就可以在中华公司控制的领土范围内得到十亩地;此后,无论耕作任何庄稼,只要能连续二十年耕种,同时给中华公司地方统治当局缴纳相当于所出产的物品五分之一的税,就可以得到所耕种土地的所有权,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当然,同时也还得给中华公司地方管理当局缴税,只需按照土地实际大小,每亩田赋不过五厘,相当于同时期的明朝朝廷所收田赋的一半。
当然,如果移民应征加入中华军,有战功可以获得现金奖励,还能在退伍后得到份地,先作为中华公司的佃户,十年后就可以得到所有权,流传给自家子孙。
另外,中华军军人优待制度也做了调整,军人家庭在军人服役期间可以免除田赋。退伍后,除了退伍军人应得的份地外,还能减半缴纳田赋;军人退伍后开办店铺、工场、作坊都能得到减免税的优惠。
另一项细则规定:五年无偿劳动期满后,无论工人还是农民,都可以自由的身份在中华公司直接控制的地区范围外获得土地,他们只要向中华公司缴税,这块土地就能得到中华公司武装力量的保护。这条细则在台湾岛上引起了一连串的番汉土地冲突,也在吕宋群岛、琉球引起了连串土著和汉人移民的冲突。不少内地移民在五年为公司工作期满之后,以同乡同族为基础,或者是自由组合,以中华军退伍军人为领,搞出了不少开拓团,主动深入各地土著人聚居地开拓殖民点。中华公司以鲁石头为的农业开拓部门现了这种动向,开始以中华军有组织的武装力量为后盾,组织移民开拓团,“分地令”布之后仅仅几年,内地移民就占据了台湾东海岸的几乎全部地方,台湾中西部地方原大肚番国的地盘已经被星罗棋布的移民村庄瓜分。甚至人迹罕至的深山都出现了汉人伐木工的身影;在吕宋群岛,各商帮的大种植园、庄园的苦力、佃户纷纷逃亡到公司属下的土地上,干满五年后就加入各种自组织或者是中华公司组织的开拓团,去为获得自己的土地而战斗。这一细则的在吕宋引起的后果之一,就是各地大庄园在没法获得足够的内地移民作为劳动力后,开始大量抢、骗、拐卖南洋各种土著居民来做奴隶劳工,这完全出乎尹峰的预料之外。
同时,由颜思齐的南洋团出兵出武器组织的开拓团,在整个爪哇、苏门答腊、苏拉威西、加里曼丹等群岛掀起了华人移民的高峰。
尹峰在大明内地游历了一番后,现土地问题实际上还是明朝的中心问题,他不得不向现实事实低头:在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大工业能够吸收大量的农业人口,小农经济的生命力还远远没有耗干;因此,要能够让大量内地人口移民过来,就必须得把土地向他们开放。吕宋岛上面向大富商和权贵的卖地政策,实际已经遭遇瓶颈,大片土地无人问津—那些国内大商帮还不适应在海外扩张势力,也不习惯中华公司的严格的税务管理。台湾岛上和琉球岛等地,土地有中华公司严格控制。现在,无论是公司的土地还是公司直接控制区外的土地,任何人都可以去开,有钱人也可以投资入股中华公司屯田农庄、种植园等。当然,这些人都要向中华公司管理当局缴税,无论地位高低还是财富多少,都必须缴税,这是尹峰在中华公司占据台湾初期就定下的规矩—当然,中华公司的主要收入是产品贸易收入,对于田赋仅仅收取相当于大明朝廷说规定田赋的一半,同时由于中华公司并不注重田赋,注重的是农产品销售收入,也不需要养那么多官吏,所以除田赋外没有苛捐杂税,也没有官府摊派无偿的徭役—公司的所有基础建设都是采用雇工方式。
中华公司此项政策一出,这土地和贸易利润的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前者针对那些内地农民,后者针对内地富商。
尹峰让台湾几家油墨活字印刷工场开足马力,印刷了大量关于台湾、吕宋和分地令的传单,然后分派到全国各地的华兴联号商馆、华兴钱庄、银号,通过当地机构的人脉把这些传单信息布出去。
毕竟这个时代人口流动性并不大,而且消息闭塞,信息流通困难,所以这些消息在沿海省份流传得比较广泛。即使是这样,这一年年底,主管移民工作的书记官陈东已经大喊忙不过来了!沿海各地从辽东、山东、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等地陆陆续续自和有组织赶来的移民,已经达到了每天1ooo人,最多的一天,有2ooo人在台湾岛各地上岸。这还不包括那些自偷渡来台湾,中华公司管理部门无法统计在案的移民人数。
土地和商业利润,这是一般民众无法抵挡的巨大诱惑。从这一年,万历四十二年,西历的1614年年底开始,各地数以百计的中华公司分支机构,几乎同时变成了组织移民的机构。
到了这一年年底,中华公司管辖下的内地移民正式过了1oo万。加上自移民到各地的汉人,以及臣服与中华公司统治的各地土著居民,中华公司控制的人口已经到了22o万以上。
万历四十三年正月,第一批远赴南洋的大规模移民船队出了。在第二舰队一艘飞字号主力战舰、十艘三桅福船炮舰、十艘双桅快船的保护下,各种各样的海船足足有一百五十艘之多,运载着总计2oooo名华人移民,前往南洋各地区开拓殖民地。
同一时期,三大舰队集中了四艘飞字号和其他五六十艘战舰,齐聚广东沿海,开始对广东、海南岛沿海进行扫荡,尹峰准备彻底将全国的海疆控制在自己手中,不允许任何其他海盗武装力量存在。
同时,福建巡海道海道副使张凤来文要求撤销金门巡检司。这明显是冲着中华公司来的,谁都知道,金门巡检司驻扎着中华军水军第一分舰队,金门巡检名义上是朝廷的官,实际上是中华公司的人。
……
正月里,曾棋、韩家父子,一直在吕宋忙碌的安和平、驻日本萨摩讨债的许心素、在内地管理商业贸易的黄逞等人纷纷返回了台湾,尹峰召集了董事会的几乎所有成员,以及赵铁、麦德、叶华等军方高层人士,召开了决定中华公司未来走向的决定性会议。
第280章 定战略:大方向
万历四十三年正月的这一次董事会与中华军联席会议,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当时尹峰的三名书记官:陈东、曾山、徐鸿基都没有能够进入会场。
事后,与会的大多数人都对这一次会议的情况守口如瓶,只有鲁石头在某一天对一名史官——自己的小儿子露过一句话:“……娘的,整天都是船主一个人在讲话……”
尹峰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讲过那么多话。
尹峰总觉得自己很不幸,穿越到了明朝未年的天涯海角,一切都得靠自己拼命。现在,他觉自己对历史知识的掌握给了他一个逆天而行的机会。内地的有力仅仅半年时间,但是却证实了尹峰的对历史知识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当然,这是指尹峰从大量明朝笔记和后世私家史书的记载中得到的知识,而不是官方历史书的僵硬论调。尹峰对于这段历史——现在对于他来说,这就是社会现实——的了解,最大的优势在于他能够从未来人的角度观察问题,还能接触到大量的西方人对中国的观察记录。
那些从16世纪晚期和17世纪早期游历过中国,或者从台湾、澳门对中国有过短暂观察的欧洲人的叙述可以了解,明朝——中华帝国被认为是一个安排合理的统一体,但是不能制止它行政机构中的许许多多违法行为和普遍的贪污腐化。当时那些外国来访者经常把台湾和内地作比较,对这个国家生产的种类很多的货物印象很深,他们产生了一种一致意见:即中国内地非常富裕,但却虚弱。在这个大航海和大现的时代,这种状况提供了不可抗拒的军事征服的诱惑。事实上,由于来自世俗和天主教会的热切恳求,西班牙菲利普二世一再受到怂恿派遣一支远征队去征服中国。原菲律宾总督达斯马里纳斯认为只要一万西班牙正规军加上几万日本、马来人辅助兵,就能用武力打开中国。这个建议如果实现,要比鸦片战争早约两个半世纪。
随着马尼拉被中华公司占领,这项建议当然就没什么结果了。由于中华公司的突然出现,马德里做出的决定是明智的。
这就是说,西方列强还没有获得它们技术的优势。只有在它们做到了这一点后,它们才能维持一支使中国的帝国体系结束所需的武力。而中华联合公司的武装力量,在相对明朝内地而言,已经占据了很大的技术优势。
万历晚期的明朝呈现出一种自相矛盾的状况:它的虚弱已暴露给欧洲,同样也暴露给本国的野心家,可是它能抵挡内、外两方面的攻击。这种情况并不是什么“天命说”的效力,并不是中国老百姓生来对政治**、治理不善具有更大的忍受能力,而是明朝是一个小农经济制度的社会,分散的农民在同样分散的官僚的支配之下,除非士绅官僚阶级同意或被迫改变它的忠诚,王朝的更迭就不会生。
换句话说,明朝不是靠它的实力,而是靠它的没有竞争的地位而延续。分散的农民无法很快集中起有组织的力量,没有有力的竞争者就足以保证王朝统治的存在。
那些危机和起义没有一次能够倾覆明政权,尽管它们引起了够多的问题,有时还引起了担忧。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这些民众起义都是零散的,它们没有对国家体系构成严重威胁:没有一个集团设法建立后勤基地或设法获得足够的领土以支持进一步的展。
而要做到建立后勤基地,这个造反集团就需要民众和士人的支持。如果一个造反起义者不能团结地方士绅作为他的事业的后盾,他的救世主的使命就只能在来世提供救助。如果一个少数民族领不能吸收足够的合作者按照传统样式来创立一个国家(如俺答一度试图去做,如努尔哈赤及其子孙后来实际做到的那样),他就不能希望在中国建立一个王朝。
这些事例结合尹峰自己的观察,他明白了这一点:现阶段,传统意识形态的代替物在中国是不存在的。明帝国的失败可以归因于它的成功:朱元璋构想的政治制度使明朝能够牢靠地依靠王朝指令;只要官僚士绅阶层和分散的小农这种状况仍然存在,老百姓就只能忍受朝廷的行政管理,所以它就僵化无法自我更新,最终就是彻底崩溃。
如今的明朝之所以还能存在,是因为对手比它还弱:内部的反抗还是无组织分散的,少数民族还没有一个能展成辽金蒙古那样的强大,一句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颠覆这个虚弱的庞然大物,如果还是遵循传统的夺取天下的老套路,这并不符合尹峰的志向:既然是逆天而行,那么,就要给这个运行了几千年的传统帝国系统足够大的冲击力,才有可能动摇这传统文化,从而引起传统士绅精英阶层的反思,然后最终改变历史展的道路。
因此,尹峰在万历四十三年正月的的高层联席会议上,定下了中华联合公司今后四年的展计划:
一、大移民计划继续推行,开始向琉球、吕宋、西婆罗洲、爪哇占领区推行“分地令”。
二、眼下公司已经打败了荷兰人,将葡萄牙人变成了商业伙伴,下一步就是越过马六甲,向西将贸易范围扩大到印度和突厥人的统治区,以及非洲沿海,争取打通中国-欧洲航线。由关岛出,中华公司将试着打通亚洲到美洲的太平洋航线,和美洲进行直接贸易。
三、对沿海地区零星海盗海匪团伙宣战,彻底清剿收编这些团伙,将整个中国沿海的控制权全部掌握在中华公司手中。
四、开始夺取明朝沿海岛屿,将福建、浙江、广东沿海主要岛屿全部占领,用作安排移民或者当做进攻陆地的跳板。
五、再次向欧洲派遣商船队,吸引更多的西欧技术人员来台湾;同时培养自己的科技人员,全力投入开各种新式武器。
六、逐步减少向大陆输出粮食,开始囤积粮草,特别是在靠近大陆的沿海岛屿上,建立一系列后勤基地。
七、扩充步军、水军,多建船只,争取在四年内再建造五艘飞字号主力战舰。
八、向内地各布政司增派间谍人手,以商业活动为掩护,广泛收集各种情报,特别是长江水道、渤海水道的情况必须搞清。
“……总之,今后四年,是我们公司关键的四年;如果我们在这四年内做好了准备,那
么我们到时就能有争夺天下的实力了。”尹峰将自己的计划说完,却觉众人表现出有点失望的意思。
大家都在看着他,满脸的疑惑和不解。很多人都想着他能自己提出“自立为王”的时间地点。尹峰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再疑惑什么……大家仔细想想,我提出的这些八项计划,实际上都是为了我们的前途长远打算。”
曾棋苦笑着说道:“其实,你的这些计划,总得说来就是广积粮、缓称王之策,和本朝太祖的争天下策略相仿佛啊!想要立足天下,就得靠人力、物力和民心,如今我们虽然已经直接管辖人口过了22o万,加上那些结盟的土著部落、西洋人移民,总计可调动的人口达到了3oo万,但是,这不过是朝廷的几个府州的人口总和,我们如想立国,还需要跟多的人丁。”
尹峰向他感激地点点头:“岳父大人明鉴,我就是这个意思。”
韩平忽然说道:“曾老爷如此说,我们茅塞顿开啊……只是,船主大人,为什么你把时间定为四年?”
尹峰笑了笑:“此次去辽东,我看那建州女真部已经尾大不掉,实力已经壮大到不可小视的地步。我认为,在四五年内,女真部必将成为辽东的大患。而辽东乱,京师必将受到影响,这就是我们起事的机会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相信他的话。尹峰紧接着说道:“我还有一项提议:台湾也得设立镇守府机构,将公司的商业管理部门和行政部门分开。”
曾棋立刻明白了尹峰的意思,别的人一时之间并未搞清楚尹峰的意思。实际上这是尹峰开始建立政权机构的尝试,将行政税务治安等机构从中华联合公司机构中剥离,从而使得中华公司占领区更像一个政权机构。在曾棋看来,这些司法行政、税务、治安、民政等从公司机构中剥离后,必定是在尹峰一人的全权控制下,也就意味着尹峰的个人独裁权力更加不受牵制—实际上,即使是在拥有多数否决权的董事会中,由于尹峰的个人影响力,极少出现对尹峰的决策加以否决的现象。
韩平想了想,立刻明白了尹峰的意思,站起来问道:“那么,镇守府和公司之间是什么关系?”
尹峰点点头:韩家父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他想了想说道:“毫无疑问,我们中华联合公司就是东家,而那些镇守府的官员就是我们的雇工、伙计。”
韩平和韩京对视一眼,会心地一笑,坐下了。
第281章 定战略:一统海疆
尹峰明确了将正式建立政府机构,在场的众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就是说,中华联合公司正式走出了建立一个国家的第一步。
曾棋站起来说道:“我们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我们辛苦打下的江山,赚下的万贯家财,没理由拱手交给朝廷那帮子只会闹党争、贪污受贿、读死书的书呆子的。古人云蛇无头不行,无论是镇守府还是公司,我们都得有一个头领,我想这个头领只能是尹大东家,大家没有异议吧?”
大家伙都把头摇得象拨浪鼓,一致地说:“尹大东家就是我们的领头人……”
通过这一次会议,尹峰将公司对占领区地方行政管理部分的决定权基本上掌握在了自己一个人手中,不再需要走董事会的形式了。
同时,他还在德川家康身上赚了一大笔钱:德川家康终于在上一年年底开始了消灭丰臣氏的大阪之战。尹峰乘机提高价格,把卖给幕府的大炮提高了五倍价格。同时,他也偷偷地卖给丰臣家一些小型火炮和火绳枪,价格也是不菲。
尹峰在幕府和丰臣家两方总共赚了百万两白银,而且,这些钱是中华军出面赚下得,完全可以有尹峰一人来支配。
手头有了余钱,不需要公司董事会的同意,他立刻开始对中华联合公司进行机构大改组,将要成立台湾、吕宋两个镇守府,同时在吕宋下设五个县,台湾设立四个县(台北、台中、台南、台东),琉球和西婆罗洲各成立一个县,其余南洋殖民地依旧是由公司和中华军实行军事化管辖。
这样,大量的公司商务部、商情部、农垦部人员就得转为政府行政人员。由于尹峰规定行政管理人员必须在自己管辖区最起码连续待三年,这对那些在公司有大量股份、精于生意之道的伙计和职员非常不利,因此很多人选择继续待在公司内任职干活。
这样,在中华公司统治区,出现了地方行政官吏缺乏的现象。
万历四十三年五月,中华联合公司通过自己的商业网络和在商业政治上的人脉,向整个明朝统治区出了一个信息:台湾即将公开招考官吏了。
这简直就是公然造反之举,但是却真的有不少读书人去了台湾参加考试。
明朝科举考试使得所有读书人要想得到出路就只有做官这么唯一一条路。整个中国,似乎除了做官,就没有其他值得读书的目标了。因此,那些久考不中的童生、无法进学家境困顿的书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除了读书一无所长的书呆子们,真的从各地陆陆续续赶来了一百号人,他们都想着在台湾做个官也是好的:至少,这里名义上还是大明属地,而且听说在此地做官不用刮地皮也能拿到高薪。
尹峰把如何招考这些读书人、以及如何把他们培训成为中华公司体制下的行政干部等等麻烦事全交给了曾老爷子和曾山。他自己来到水军军港魍港,为出征广东的叶华送行。
福建沿海已经不存在任何海盗海匪了,几百处海湾已经成为了中华联合公司控制下的海港。而在浙江和广东沿海,还有一些不属于中华联合公司的海上武装存在。
浙江沿海的舟山群岛和台州外海的三蒜岛、温州外海的南麂列岛等地,明朝初年都有一些居民常住。洪武年间开始禁海,汤和巡海后将这些外海岛屿居民强行迁入内地,甚至只给一天限期,否则就充军流放,导致几万岛民抛家弃产、连船只都来不及准备,划着门板做的木筏渡海迁往内地,饿死淹死无数民众。这些岛屿因此就成了无人荒岛,后来就成了倭寇和海盗们的乐土。
眼下这些岛上还有一些小打小闹的海盗武装,靠走私一些货物给中华公司过活,或者就是打劫一下没有悬挂中华联合公司蓝底中字旗的商船。
对于这些小股海盗武装,尹峰只是派出了飞龙号主力舰带着十艘三桅炮舰,在浙江沿海巡游一番后,召集了那些小股武装势力的头目在三蒜岛上集会。
三蒜岛后世人称海盗岛,不知它究竟是因岛型似蒜而得名,还是旧时岛上长满胡蒜,渔家常取之为食而得名。这小岛地形险要,海岛周边暗礁丛生,岛中天然洞穴贯穿,向来是浙江沿海海盗聚会之处。这一次来到三蒜岛聚会的海盗帮派大约有十几股,基本上包括了浙江沿海的所有海盗帮派。嘉靖大倭寇时期,浙江沿海海盗势力遭受重大打击,再也出不了王直这样的枭雄人物了,从此一蹶不振。来到岛上的海盗团伙虽然有十几股,但是所代表的海盗总数不过2ooo。
飞龙号庞大的身躯在一群小帆船之中显得非常不协调。陈衷纪作为尹峰的全权代表,正在从飞龙号上攀着绳网下到海面上的摆渡小艇上去。三蒜岛海岸边地势陡峭,不用小艇根本无法靠岸,而这种小艇是当地海盗常用的摇橹木船,可以在礁石险滩间来回穿梭,躲避官兵水师的追捕,当地人叫“咕嘎船”。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陈衷纪问了一下当地水手:一说是“过街船”的谐音。理由是,海上如同陆地,也有船儿行走的街巷。跨海摆渡,可不就是过街。
一说是“咕嘎船”。摆渡的小船儿,都是摇橹的木质船。木橹一摇,“咕嘎”作响,渔民们便简称之为“咕嘎船”。“咕嘎”,“咕嘎”,陈衷纪觉得叫“咕嘎船”更有意思。
陈衷纪在一百名水手火枪队员的簇拥下,划着十几条“咕嘎船”登上了岛。早有几名皮肤黝黑的渔民在此迎候,说是请中华公司的大爷去砾石滩开会。走了一段山路,然后沿一条石子堆积的小路而下,穿过一条形如“一线天”的岩堑狭道,即进入砾石滩。滩面积不大,但周围危岩怒礁,礁岩间显露洞穴,海景开阔,波浪掠滩,滩声鸣鸣。砾石滩面对着的就是一望无际的东海海面,而开会的各路海盗头目就在岩石洞中等着陈衷纪。
“什么叫收编?”
“你们这是以大欺小,不给我们活路!”
“尹船主在哪里?我们要找他说话!你们总得给我们一顿饭吃啊!”
“别他妈仗着船大炮大就欺负人!大不了我们去投官兵!”
陈衷纪刚刚说完自己的来意,这十几股海盗头目就闹翻了天,乱哄哄地叫着。
这个岩洞在涨潮时会被海水淹没大半,大白天也得用火把照明,此时陈衷纪脚下依旧是被海水冲刷着。他冷冷地在火把光线下看着这些浙江海盗的反应,面无表情地靠在一块礁石上。
渐渐地人声低落下来,大家都看着陈衷纪,这位中华联合公司的年轻人。
陈衷纪站起身,拱手转了一圈,大声道:“诸位都是在海上讨生活这一行的前辈,小子奉命前来收编诸位的队伍,本来就没打算动粗。只要诸位加入中华联合公司,一切都好谈;否则,我也爱莫能助。并非我中华公司持强凌弱,而是我家船主大人本着仁义之心,为大家着想。”他缓步走到浙江沿海一带最大的一帮海盗头目面前:“台州林岩石林老大,你和我家船主已经做了八年的交易了,你运出陆地的货,我家船主何尝少给过你一两银子?”
陈衷纪不待林老大说话,又走到另一名海盗头目面前说:“这位前辈是海上蛟张大哥吧?我们公司的鲁石头鲁大哥托我给您问好。你家侄儿被官府抓去,是我们通过宁绍参将罗庆的关系把他救出来的,对吧?”
他转身背对洞口,语气变得阴冷:“这些年来,你们其实是在官府和我们呢中华军水军之间的夹缝里过日子。没有我们中华公司帮你们销售走私货,帮你们疏通官府,你们能有几个人撑到现在?”
洞中顿时一片沉默。其实那帮海盗刚才的鼓噪,也是例行公事一般的讨价还价手段。大家都知道,中华公司的力量有多大,与之对抗那是自寻死路。
陈衷纪继续说道:“你们只要交出手中的人马,你们各人立刻可以得到中华公司五万两白银的股份,家眷都可以移居台湾、吕宋。你们手下的弟兄,尹船主将全部接手:愿意务农的可以在台湾、吕宋、琉球三地任选一处田地;愿意继续在海上跑生活的,尹船主将经过选拔,分别安排他们去商船队或水军舰队干活,有稳定的饷银、立功后还能得到份地。”
……
浙江的海盗们很快就接受了这些条件,大部分海盗团伙中的骨干加入了水军。
在广东沿海,扫荡当地海盗团伙的工作,其实早在尹峰还在内地考察时就开始了。当时袁进、李忠再次投降朝廷,依旧未受重用,朝廷鉴于两人反复无常的作风,仅仅给了两人巡检司弓手头目的职位,根本是没有品级的小官。他们的团伙随即散伙,晋江船主杨天生及洪升的船队,以及泉州人张弘、林福原先都曾经听命于李旦,但是在袁进李忠之下。这时,他们全都与袁进、李忠二人决裂,在麦大海的第二舰队开始扫荡广东沿海时,在澳门外海向麦大海投降。
第282章 定战略:全球网络
当叶华舰队来到广州外海时,袁进、李忠的部下纷纷叛离,大批地倒向中华公司舰队。也有一部分袁进、李忠的部下就此脱离了海上生活,再也不愿意当海盗了。
中华公司澳门商馆主管、军情部驻澳门主管的余安福这些天忙个不停:广东沿海各地的海盗海匪团伙陆陆续续派来联系人,齐聚在澳门,余安福负责招待他们。
聚集在澳门的各支团伙相互之间敌对的不少,因此在澳门街头已经生了多起华人团伙的火并和冲突。为此,中华公司商馆卫队和澳门市政卫队已经紧急出动好几回了。
而此时,余安福遇到了新成立的负责欧洲贸易的商情部泰西局主管贝尔纳多。新基督徒贝尔纳多家中已经人满为患,他前来商馆是有事相求。
西班牙王国在第二次马尼拉战役中惨败后,消息很快传遍东南亚各地。关岛等地的西班牙远征军残余力量倒是机灵得很,很快就溜了。不过,关岛的西班牙人在回美洲过程中遇到风暴,只有一条船3o多号人逃出生天,在远征军几乎全军覆灭后第六个月逃回了墨西哥的阿卡普亚港。
大约十一月后,由荷兰商人带来的马尼拉惨败的噩耗传遍了西欧,整个西班牙上下也被震惊了。西班牙帝国在远东太平洋最大的殖民地就此算是永久性丢失了。
西班牙人没想到中国人的海上力量已经如此强大,而且此次远征已经耗尽了帝国的财政,西班牙人已经对收回菲律宾失去信心了。菲利普二世国王下令墨西哥的“副王”派出使者,去和中华公司谈判,想办法为丢失菲律宾赚回一点面子。
结果,西班牙派出的使者是多明我会的一名主教,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一名重要法官。他并未为谈判做什么事,而是来到了澳门,联合当地天主教会掀起了驱逐抓捕异教徒、新基督徒、女巫等行动;理由是这些人在战争中帮助了中国人,所以西班牙人失败了。
实际上,这名和多明我会创会人同名的主教,确实是宗教异端裁判所的狂热分子,二十年前在马尼拉待过,十分看不惯中国人的一切。4oo年前,多明我会建会不久就参与对阿尔比派的攻击,并受教皇委托,主持异端裁判所,职掌教会法庭及教徒诉讼事宜。实际上一直到尹峰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罗马教廷的信理部(由异端裁判所改组而来)及教会最高法庭仍由其会士掌握着。因为在吕宋鼓动反中国人的暴动,被中华公司赶出了中华军所有统治区。因此,多明我会一直对中国人有很深的敌意,
多明我主教在澳门掀起的**狂潮,最大的目标就是本地的五六十名犹太人“新基督徒”富商,很快**的狂潮蔓延到了马六甲、果阿、香料群岛等地。马六甲的葡萄牙当局和澳门市政当局对此睁一眼闭一眼;查抄犹太人的财产,对于葡萄牙人来说是好事,可以弥补近年来葡萄牙殖民当局的财政亏空。
倒霉的犹太人又成了西班牙人的替罪羊,纷纷被抓进了监狱,家财被抄,妻儿老小流落街头。
贝尔纳多家是个特殊的例外,他家门口悬挂着蓝底十字旗。
多明我主教在澳门市政议会再三劝阻下,也放弃了派人冲进贝尔纳多家抄家的念头。
中华军的三艘主力战舰正在澳门外海游弋,几十艘炮舰每日在澳门西海岸做射击训练。2oo名蓝色制服的水手火枪队队员就驻扎在澳门南部的中华商馆。澳门市政议会的全体葡萄牙人早就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不能得罪中华联合公司。因此,贝尔纳多家族在澳门的居所,成了十几家犹太人的避难所。这其中,有刚从欧洲来的一名犹太人拉比(犹太教教士)和他的家人。
贝尔纳多找到了余安福,急急忙忙地问道:“李大小姐要来南洋巡察,什么时候到?”
余安福愣了一下,想起贝尔纳多也算是商情部的人,还是公司的最早的西洋人大股东,应该有自己的秘密讯息渠道。他点点头:“是的,大小姐已经南下,说是顺道来澳门,招抚那些原李旦的部下。什么时候到,我确实不清楚,应该就在这几天。”余安福见贝尔纳多满脸焦急,笑了笑说:“贝爷可是为自己家担心?这样好了,我今天晚间再派2o名水手火枪队员去给你看门。”
“不,不是这些麻烦事。那些西班牙人不敢动我的。是这么回事:你知道我是犹太人,我族中有一个大人物躲在我家,想要带着家产投奔尹船主大人。我想尽快让他们去台湾,而把他们带出澳门,必须要我们公司的武力保护。但是我不可能调动水军舰队,我想你也无权调动……”
“也是……”余安福点点头,好奇地问:“通知台湾然后再让舰队配合行动,少说得半个月或一个月时间,变数太多……贝大爷,你我皆是商人,你的那位族中的大人物也是商人了?他投奔道我们公司,能带来多少财产?”
贝尔纳多苦笑一下:“他是我们的拉比,也就是老师、师父,他的家族是我们族中最大的金融之家。他带来的,是遍及全球的金融网。”
余安福满头雾水:“金融?”
“就是银号、钱庄,遍及全世界的银号、钱庄!”
余安福毕竟是经营海外贸易的,听闻此话不禁满眼直冒金星……
李丽华前往南洋,是她极力从尹峰这里争取来得。本来,经历过爪哇战乱后,尹峰已经不许她再去南洋公干了。李丽华目标太大,而且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此次袁进李忠再次投降朝廷,原靖海帮的海盗和公司早期水军的一些成员叛离袁进等人,重新要投向中华公司;他们大多原先是李旦的部下,所以,由李丽华出面招抚他们是最合适的,所以,李丽华又一次前往南洋。
她已经快三十岁了,却还没能为尹峰生个一儿半女;经过中外多名大夫的诊断,大家一致认为那一回澳门牢狱之灾,不仅使她受了重伤,还导致了她的严重妇女病,从而失去了生育能力……这对李丽华而言是致命的打击,使她差一点崩溃。尹峰让她出来办事,实际上也是指望李丽华能在工作中忘掉自己的身体问题。
李丽华登陆澳门时,余安福和贝尔纳多,水军舰队的叶华上校、水手火枪队南洋总管林水生少校全都来迎接。
李丽华向众人点头示意,笑盈盈道:“诸位大哥有劳了,这样迎接我,实在太客气了!”
大家都知道,称呼李丽华为“夫人”,那是最好的拍马屁。贝尔纳多抢先道:“夫人,我有急事向您禀告,请您务必见一个人,事情非常紧急啊!”
……
“好,我立刻去见你的族长、拉比,就去你家吧!”李丽华是在西班牙殖民地长大的,她很明白犹太金融家的实力;欧洲那些小国的君主,很多都欠了这些犹太银行家、金融家的贷款。犹太人遍及世界的贸易网络,就是通过这些金融家联系起来的,所以,她毫无犹豫地同意去见那位拉比。
……没多久,中华军水手火枪队封锁了贝尔纳多家的周边地带,李丽华化妆成普通的佣女,混在贝尔纳多的随从中进入了贝尔纳多家。
一名足足有7o岁的白老人在花园内迎接他们,毫不犹豫地向李丽华抚胸弯腰鞠躬。
李丽华笑了,用西班牙语说道:“尊敬的拉比,您来到中国,是想要干什么呢?”
老头抬起自己浑浊却不失精明的眼睛,笑着说:“我是为自己族人寻找一片安宁的土地而来。”
李丽华上前搀扶老人,笑着道:“那么,我可以保证您,您已经找到这块土地了。我们公司开办了银行和钱庄,我们要向您的家族学习很多东西啊!”
……此后,全世界犹太人的资金大量向台湾集中,无形中在台湾形成了某种世界性的金融中心。尹峰特别和犹太人达成联合合作协议:允许全世界犹太人向台湾移民,并且允许犹太商人入股中华公司,而且,还允许犹太人的金融组织参股华兴钱庄的经营,而且帮助将华兴钱庄的营业范围扩大到欧洲、美洲等地,也就是说:中华公司正式进入到了世界顶级的贸易金融网络中去了。中华公司在海外的资金有了一处安全和稳定的存储地,也使得中华公司在紧急情况下随时能够调动的资金在一千三百万两以上,过了大明朝廷全国一年的各种赋税总收入数倍。而且,一旦需要,这遍及全球的金融网络能够为中华公司筹集几乎是数以亿计的银子—当然,这是理论上的数字,实际上不可能达到。
这个年代的世界犹太人,还没有什么犹太复国主义思想泛滥,基本上是那一个国家对他们优待,就去哪一个国家生活。而且,这年头的犹太人极力想融入所在国的主流文化中去。因此,移居台湾的犹太人比任何欧洲移民都要听话,对中华公司和尹峰都是忠心耿耿的,主动要求加入中国人的学校去学习中文汉字。甚至,在一年后,由于犹太移民的增加,中华军还特别成立了一个哨队的犹太人卫队。
第283章 定战略:大联合
麦大海和叶华在澳门交接了舰队指挥权后,带着五艘炮舰返回了台湾,顺便带回了杨天生等原华天公司的骨干人员,同船前往台湾的还有犹太人杜阿尔特-戈麦斯.索利斯和他的家族成员。索利斯出生于里斯本,在著名的金融中心坎波城长大,曾多次到达印度,16o2年他最后一次返回伊比利亚时,成了一位富翁,以他的财力为自己买了一个王室的骑士头衔,同时,他寻求到了果阿总督曼努埃尔.德.索萨.科蒂诺的保护。然而,他的家族是世代相传的拉比家族,他们家族的成功引来了众多的犹太人到达果阿。最后,由于他们的生意做得太出色,终于引起了众多葡萄牙商人和贵族的嫉妒和恼火,借助这一次道明我主教的反异端**运动,葡萄牙人想将索利斯家族连根拔起,得到他们在全球犹太人商业网络中流动着的大笔金钱。
从中世纪开始,犹太商人就开始不携带大量现金,只是依赖他们的代理人、家庭成员和同家族者提供给他们需要的东西,与他们结帐。商业交易是建立在相互理解和信任的基础上,通过早期帐目和期票交易来完成的。在这种安排下,一些比较复杂的交易,购买人在某地用书面或者口头的承诺去支付一大笔钱款,而不是用负债的形式来作交易,把钱款交给卖主的代理人。也有其他许多形式,比如根据商人房屋的多少而订立的信用证,根据贸易路线的长短而订立的信用证,根据两地比价不同,帐单数字响应变化的复杂系统所签定的信用证,等等。在这类活动中,中世纪的犹太人和意大利人都是行家里手。这和华兴钱庄银号经营的汇票兑换、大额银两汇兑等业务相似,李丽华虽然不太明白这些东西的奥妙,但是出身商人家庭的她直觉地感到了犹太人在这种业务中的重要性。
贝尔纳多的身份是葡萄牙人不敢侵害的,但是葡萄牙人对于在他家避难的犹太人并不想轻易放走。李丽华调动了水军舰队对澳门进行了一次实战演习,然后自己亲自来到市政议会大厅,以增加澳门在今年的赴日本贸易船队中股份为条件,要求澳门市政厅将贝尔纳多家中的几十名犹太人全都释放,让中华军舰队带走。
在港口外战舰隆隆的炮声中,贝尔纳多家周围的市政卫队士兵全部被撤离,来自各地的近五十名犹太商人在中华军水手火枪队的保护下,登上了中华军的舰只。
……
和索利斯家族成员一起前往台湾的各色人中,包括了袁进、李忠组建的华天公司中的十余名骨干。其中,晋江人杨天生及洪升原先是中华联合公司水军叛乱事件中的脑分子,后来逃出魍港投奔当时在福建沿海的袁进李忠;泉州人张弘、林福则是原先李旦的伙计,在尹峰接手李旦团伙的生意后,他俩并未参加中华公司的任何活动,直接去了南洋谋生,一直到袁进、李忠重新叛离朝廷来到南洋后,才加入到了华天公司之中。
这一次回到台湾,相比中华公司的叛徒杨天生和洪升,年纪较大的张弘和林福二人心态比较平和;毕竟他们和中华公司并无太大的仇怨。杨天生和洪升二人则一直有点不安。
在台湾中华公司总部,尹峰召见了他们。
“杨天生,你离开魍港前,是第三分舰队的一名船长;洪升,你是靖海帮的第三队的老大。你们都参加了魍港的水手叛乱?”尹峰明知故问。
两人没有吱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尹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一次带来了十五万两银子,这华天公司还有多少财产家底?”
杨天生抬起头,苦笑一下道:“除了袁进还有三万两银子存在佛郎机人的马六甲,其余的都在这里了。”
尹峰摇摇头:“这些银子都是李旦大哥留给你们的,如今……过去的事不提了,你们几位眼下有何打算?水军你们是无法回去了,现在的中华军水军和你们离开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杨天生叹一口气:“尹船主,李大哥说过,你走的路是对的,可惜我们没有听他的。如今,我们兄弟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就在此全凭你处置吧。”
尹峰转头看看泉州人张弘、林福,这两人并非是原李旦船队中的战斗力量,而是李旦的贸易代理人。他两人和尹峰不熟悉,此刻却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一齐拱手施礼道:“听闻尹船主为人仁义,能否让我们二人去李旦大哥处办事?李大哥是我们两人的救命恩人,我们此刻别无他愿,只想在他身边帮他一辈子。”
尹峰想了想:“这应该没问题。李旦大哥眼下在非洲最南端红毛夷的地盘上,嗯,就是叫做好望角的地方开拓事业,急需人手,曾经向我要求过增援的人员。我们公司去欧洲贸易的船队即将出,到时你们可以搭乘去欧洲的船,在路过好望角时,你们就可以上岸和李大哥会合。这样,你们可以在自己的人手中选拔一些能干的人随行,我为你们提供武器和弹药以及资金,我还打算给李大哥送去一批新式的燧火枪,你们就负责押运吧。”
尹峰的慷慨出乎他们的意料,张弘、林福二人对视一眼,双双跪下:“尹船主名不虚传,果然讲义气,我们兄弟今生今世,绝对再不会对您的中华公司动手!”
尹峰苦笑摇头:“我的中华公司?不全对,中华公司现在有股东五千余人,这是大家的公司,是我们唐人在海外的后盾与支柱。你们无论去往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都要记住,你们的背后,是整个中华公司在支持你们。”他转向杨天生、洪升两人,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道:“杨老弟,你们二人继续把华天公司开办下去吧。”
杨天生抬起头,洪升迷惑地看着尹峰,然后两人面面相觑。杨天生小心地说:“船主,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他这么也想不明白尹峰话语中的意思。
尹峰笑了笑,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招手让几个人走近。
“这里是西婆罗洲,我们中华公司占据了这里最大的几处金矿,但是就在我们公司地盘的南边,一帮潮州人模仿我们中华公司的样子,成立了三和公司,在三吧等地开采金矿,生意也不错;这里,是爪哇岛上的井里汶,这里的苏丹是华人,和一些安海商人合伙搞了个合兴公司;这里是台湾,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一群皮货走私商成立了个阿里山公司……”
尹峰所说的这些“公司”,是最近几年陆陆续续出现的,都是福建、浙江、广东沿海的人们模仿中华联合公司成立的新型商贸实体。中华公司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毕竟不可能面面俱到,政府行政体系也刚刚开始完善,所以这些华人公司虽然规模很小,却是活力十足,硬是在中华公司眼皮底下生存了下来。不过,尹峰并没有打算对所有的竞争者赶尽杀绝。
他看了看众人迷惑的神情,笑了笑道:“中华公司虽然资金充裕、实力强大,但是毕竟不可能包打天下。我们唐人在海外拼命,有钱应该大家赚;只要那些小公司服从我们的律法制度,中华公司就不会打压他们,允许他们替自己赚钱。”
杨天生眼神一亮,问道:“如何做算是服从公司的律法制度?”
“很简单,和我们中华公司地方管理当局,比如吕宋镇守府、台湾镇守府、南洋各地的驻守军主管签订协议,白纸黑字承认:绝不侵害我中华公司的贸易利益,任何出售商品如果中华公司有同样的商品在出售,其价格就必须和我中华公司协商后决定,等等……”尹峰把一纸协议文书递交给杨天生:“你们先看一下,这里规定了各公司必须在面对外国人时保持一致立场,我们中华军将会为你们提供相应的武装保护……当然,你们的船只必须向我们申领蓝底中字旗,我们收取管理费,同时在全世界范围内为你们提供保护。”
……
在犹太人各大家族商议将活动中心搬往中国台湾的同时,在台湾港聚集了一批“山寨版的中华公司”头目,在尹峰的组织下共同签订了一份《联合公司协议》,后世称为“大联合协议”,以后的年月内,不断有相近公司体制的实体加入此协议。尹峰等于建立了一个价格卡特尔同盟或者是垄断同盟,同时也是一种中国历史上个由商业团体组织的政治同盟。
杨天生在半年后出现在了爪哇岛上,重新开始经营华天公司的生意,不过,他们非常老实地向颜思齐掌管的爪哇驻防军缴税。
万历四十三年年底,台湾土著同盟议事大会正式召开了。
通过这十几年的武力征伐和和平渗透,中华联合公司基本上控制了台湾西南、西部平原一带的原住民,以及北部及南部山区的大部分土著部落,台东地区如今也正在公司及内地移民占据。为了确认公司对全岛大部分原住民的统治关系,中华联合公司曾经召集过归顺的村社代表,在新港社举行签订和平条约仪式。在仪式中,尹峰向与会的代表进行了要求和平的训诫,并授予每位代表一件丝绸长袍、蓝底中字旗以及代表公司权威的一杆长矛,而后还进行了土地主权转移仪式:众土著领向尹峰奉上两棵根部带着泥巴的小数苗。
这种仪式后来被推广到吕宋岛和西婆罗洲。
这一年年底,为了完全将个土著村社纳入中华公司的统治中去,台湾土著同盟议事大会正式召开。从这一年开始,公司决议每年召开一次地方土著同盟会议,而且随着归顺村社的增多,会议召开的规模越来越大。
这一天,与会个村社代表抵达台湾港南边的安平港后,尹峰即在自己的2oo余人的卫队陪同下,由台湾港航往安平,与此同时,各个城堡炮台鸣炮三声,海岸边的定远号主力战舰也鸣炮一声,既是表示庆祝,也是为通知安平港的高层人员和其他的人,准备迎接尹峰的到来。接着,停泊在台湾港外的三艘飞字号主力舰也向尹峰鸣炮致敬。
登陆以后,议长受到等候在安平港的公司职员的隆重迎接,他由2oo名手持燧火枪的战士护卫,通过由六十名整齐庄严的士兵组成的队列,前往会馆,与会的村社代表则在队列右手边进行观礼。待尹峰就座后,全体士兵鸣枪三声,各个城堡炮台分别鸣炮响应,随后与会代表一个接一个的走进会馆向议长致敬,随后走到庭院按秩序坐下,就坐的秩序既按照村社的势力强弱及其投降公司的早晚来分别,又按照他们使用的语言,语言相通的坐在一起。
大家入座之后,尹峰偕同各土著头领们进入石造的亭子入座,2oo名尹峰亲卫队士兵环绕在他们周围。这样隆重的开场仪式主要是为了向参加会议的原住民展示公司的权力和威严,以增强原住民对公司的敬畏之心。同盟大会将有权任免各个村社的长老,同时可以征召同盟土著部落参加中华军的辅助部队。
这次大会意味中华公司和台湾土著真正走向了联合,不仅仅是经济、文化和政治的联合,也是种族关系的融合。中华公司公开宣布,鼓励移民们和土著联姻,为移民和土著**姻的家庭提供种子和农耕工具,还让混血孩子们可以免费上学。
台湾岛和吕宋等地汉人移民男女比例严重失衡,这种现象因为尹峰的鼓励与土著联姻的命令有所缓减。按照尹峰的估算,以每年几十万汉人移民的规模效应,台湾、吕宋这几百万原住民大约只需百年时间,就能被汉人完全同化。
第284章 海南黎乱(上)
万历四十四年初,福建巡海道海道副使张凤来因为牵涉到党争之中,被以渎职之名撤职罢官,实际上这是中华联合公司花了大笔钱在朝廷内部周旋的结果。
同一时期,浙江松海水师把总俞咨皋被调任为琼崖参将,来到了海南岛上的琼州府。
这是俞咨皋认真执行海禁政策的后果,那些浙闽海商通过贿赂浙江布政司的官员,将他弄到天涯海角去了。
在浙江任职时期,俞咨皋企图在自己部队搞一些改革,增加训练量和革新武器。结果,他先就遇上了军饷不足的问题。这个年头,军饷被从上到下克扣几轮后,能达到兵丁手中的,能够剩下四分之一那是各级军官们良心大现;给你剩下十分之一,那是看你可怜怕你饿死。
俞咨皋企图争取到一些资金改良兵器和增加训练科目,但是明朝军队的每一项费用支出都是由朝廷额定的,任何额外开支的核准都是在挑战整个官僚体系的耐心,最终也将被层层盘剥,所剩无几。浙江副总兵沈有容特意来松海水师营视察,私底下告诉俞咨皋说:他自己初来咋到时,也是想有所更新有所作为的,但是就算是一点点小改革,都得触动整个官僚体系的神经,任何目标良好的革新措施,最终都将成为各级官吏中饱私囊的借口。最后,沈有容的建议是:尽人事,听天命,学会即做事也要做人,保护自己。
俞咨皋想起来尹峰常的话:要做事,你本来就是人,不要再刻意做人。
俞咨皋凭着年轻气盛和在台湾中华军军校学习时得来的经验,把自己的俸禄家产提供出来,还是在短时间内把松海水师营打造得颇具规模了。他剿灭了盘踞昌国的几股海盗,还稽查扣押了几十艘走私商船。初次为官的俞咨皋涉世不深,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非常敢想敢说敢做的,勇于作为,棱角分明,个xing张扬,骁勇善战,凭着在中华军中的作战经验,他几乎将自己辖区的海盗和走私现象完全杜绝了。
然而,就是因为他做事太过认真,为了兵丁们的欠饷,多次到巡抚衙门争吵讨要;而且他严格执行海禁,从而得罪了不少富商官绅,最后被莫名其妙调到了海南岛。
年轻的俞咨皋第一次在官场中遭到重挫,在前往海南途中,他忽然非常怀念在台湾中华军军校学习的日子。
在中华公司全力增强自己实力的这些年,明朝朝廷依旧老方一帖,按照自己的老一套路数继续走向未路。
就在俞咨皋任职琼崖参将不久,崖州突然爆了黎乱。崖州抱由黎、罗活黎等部落起兵造反,乱局迅遍及全岛。黎族在本朝历来为琼州大患,而且惟有崖州黎族动乱最严重。全琼州黎乱之中,崖州范围内生的乱事独居其半。自崖州州城以东二百五十余里范围,有侵宇至廖二、热水等黎族部落,称为东黎。自州城以西二百余里,至古镇州接攘,有罗活、千家、德霞等村,称为西黎。
西黎部落在几十年前的黎乱中被官兵重创,已经实力衰弱。而东黎侵宇、罗葵、抱笼等村社部落,强横地抢占地盘,抗拒官兵。由于在互市中,黎人总是被汉官欺凌盘剥,乐安城集市经常生汉黎两族的械斗。官府的偏袒和官兵的好大喜功,一些东黎部落的黎人村落遭到官兵报复xing洗劫,最终这种经济纠纷展成了大规模的动乱。
俞咨皋运气很差,刚刚任职,还没来得及熟悉自己的部队和自己的防区情况,战事就已经蔓延到了全岛。
黎乱爆的一个月后,崖州周围巡检司、卫所全部陷落,只剩下深入山区的乐安城还在官兵手中。崖州城此刻风雨飘摇,如同汪洋大海中的孤岛,四周围全是黎人叛乱武装在横行,还有不少土匪乘机闹事。从崖州城头向四周望去,硝烟四起,烟火张天。无数的汉黎百姓正在逃难,正拖儿携女、哭哭啼啼地向崖州城内逃亡。那些逃难的黎民主要是已经移居到山外的所谓“熟黎”,一般都不愿意参与叛乱。
三亚港、大蛋港等地的疍民,这几年基本上已经全部移居到了台湾,成了尹峰手下中华军水军的骨干。还有几户疍民由于已经移居岸上,一边种田一边打渔,故土难离,所以还没移民。因此,三亚港的水师营已经名存实亡,实际上已经只剩几十名缺乏训练的水手了。所以,水师营的把总弃营而走,也躲进了崖州城。
他刚刚进入城门,身后就有两名水手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拉住他:“林大人,林大人,快回去……”
三亚水师营把总林宗玉一转头,现是自己的亲兵,就恼火地甩开两人的拉扯:“你们说些什么屁话,回去干吗?叛贼马上就打过来了,我们水师营就几十号人,如何能守得住?”
水手们苦笑不得,再次抓住林宗玉道:“是台湾的船队到了,带队的头目指名要见你!”
“台湾?华兴联号的船队?有多少船?”林宗玉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
“带队头目也姓林,叫林晓。他们有上百条船,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海港。”
“我们有救了,崖州城有救了。快快,我们回水师营!”
……
中华军水军突然出现在三亚,并非是偶然。
黎乱初起,崖州的华兴联号分号就立刻用飞鸽传书向台湾报信了。
西班牙远征军反攻期间,尹峰一直为海禁后广东铁器难以出海,导致中华军武器生产遇到瓶颈而烦恼。他想到了海南岛石碌——全亚洲第一的露天富铁矿,开采成本低见效快。在定下对抗朝廷的大战略后,中华军高层也有人想抢占海南岛,将大明朝的沿海完全控制在中华公司手中。不过,鉴于眼前还不是和朝廷翻脸的时候,进占琼州府海南岛还是得找个理由的。
而眼下,这个可以直接介入海南岛的机会来了。
接到崖州黎乱爆的人消息时,尹峰正在总部议事厅和董事会的成员讨论颜思齐的问题。颜思齐在爪哇独立作战已经近第五团已经展为6ooo多人的部队,在荷兰人帮助下拥有了自己的火器制造厂,占据了爪哇岛上三分之一的地盘。大家都担心颜思齐会不会尾大不掉,到时候成为中华公司南洋地区的隐患。
尹峰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等着诸位说完,站起身说道:“我知道大家的人担心,但是,你们对与中华军的人体制依旧是否不太了解,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颜思齐手下所有的军官,以及基层部队的人士官,全是我们台湾军校的毕业生、实习生,监军官每两年轮换一次,我能及时掌握颜思齐部队的人事情况。而且,我个人对颜思齐的人忠心充满信心。”
他一挥手道:“此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有人提出这样的人问题。”
回到内宅,他把林晓叫了过来。
“你安cha在爪哇殖民军管区的人有什么消息吗?”尹峰开口就问。
林晓道:“一切如常。监军部应该有更多的消息吧?”林晓知道尹峰的担心:“振泉应该没问题,他虽然是有点自行其是,有点野心,但是他是聪明人,应该知道那些军官们是不会跟着他造反的。”
尹峰笑着摇摇头:“这个我不担心,而是担心他在外头日子长了,不受管束,以后在大规模作战的时候,无法与别人合作。这样,这一次出兵琼州,就给他一纸调令,让他带领本部人马去抢占崖州。还有,你也回老家一趟,那里的情况你比较熟,此次夺占海南岛的行动,由你总管。”
林晓激动地站起身:“您放心,船主,我一定把海南岛完整地交给您。”
尹峰淡淡一笑,把一张地图交给林晓:“这是海南岛地图,这里是儋州昌化县,我将派几名法兰西的勘探师和台北煤矿调来的风水师,跟着你的船队去海南,别的地方先不论,先给我占了儋州。在大约这个地方,距离州城十几里的地方,你必须控制住着周围五十里的地方。”
林晓是海南岛崖州人,距离儋州也不远,他疑惑地问:“这是为何?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我们这样做?”
尹峰呵呵一笑:“你去了就知道了。你务必派人保护好那几位探矿的师傅,明白吗?”
……
海南岛内的局势非常之乱,信息不通,身在琼州的俞咨皋并不知道中华军已经在崖州登陆。这时,他实际能够控制的兵力只有琼州周围的两千名兵丁,其他地区的官兵已经与琼州府失去联系了。而且就算这两千名兵丁,也是长久没有训练了,兵器也是年久失修,火器由于火药潮湿结块而无法射。
当下,他只能向广东广西等地求救兵。
当广西苗兵、瑶兵、广东卫所兵陆陆续续集中到琼州后,已经是中华军登陆崖州三个月以后了。俞咨皋这才调动兵力南下打通各条道路,海口水师营也开始南下。没多久,海口水师营的战船在三亚外海被中华军巨大的飞豹号主力战舰挡住了,两边还有十多艘三桅炮舰,同时在战舰后面的海上,还有上百艘各种船只,正在向三亚港运送大批的兵力。
这是从南洋爪哇、苏门答腊调来的颜思齐南洋特遣团的部队正在登陆三亚港。
第285章 海南黎乱(下)
尹峰在董事会上维护颜思齐,实际上他还是对颜思齐有点担心的。这家伙确实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野心勃勃地让大家都能看出来。他在爪哇征战多年,一直是过着独立王国般的生活。但是,中华军毕竟是按照近代军事训练规章制度建立起来的军队,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尹峰的私军,但是在尹峰以下,由于军队体制问题和纪律约束、军官体系等因素的牵制,加上尹峰个人掌握的人望和军事实力强,虽然中华军控制区星罗棋布联系困难,却很难产生内部的割据势力。
颜思齐被一纸调令,带着本部精锐3ooo人来到了海南岛。爪哇岛殖民地的防御将有以要塞防守出名的赵宣明第四团接手。
林晓所带领的前期登陆部队,包括十二个哨队的水手火枪队共计13oo余人,指挥官是水手火枪队南洋总管林水生少校。另外还有赵宣明第四团的3ooo名正规步兵,以及炮兵团的两个营。最特别的部队是西拉雅营,全部由新港社等最早与中华公司结盟的西拉雅族四大村社土著兵组成,基干军官是汉人,其余6oo名战士中的士官全是西拉雅土著。这是台湾土著部队第一次被编入作战部队中,而不再是作为辅助部队存在。
中华军步兵已经普遍换装一种新式的燧火枪,由于是这些年普遍使用的燧火枪改良版,被称为“新火枪”。其主要改良了弹簧式枪机,将钢火镰和药池盖联成一体。扣动扳机后,击锤撞击钢火镰,打出火花,同时将钢火镰撞离火药池,火花引燃暴露出来的火药,此枪机被称为撞击式击枪机。此项改进虽小,意义却大,它使隧机的结构更加简单而可靠,且造价低廉,维修方便,实际上就是尹峰前世的法国式燧火枪的中国原创版,也是兵器研究部火器四人组的杰作。
不过新火枪还没装备给水手火枪队及土著部队,各地驻守部队也还没换装。这一次来到海南的水手火枪队,基本上还是拿着老式燧火枪。
本朝万历五年,兵巡舒大猷令琼州各州县立乡兵,全琼州府乡勇二万四百八十名,精兵三千四百七十一名,其中崖州乡勇一千二百名,精兵二百一十名。全琼州府还有正规卫所兵丁一万余人,然而和乡兵一样,这只是理论上的数字,从来没有实现过。
历次黎乱都是在短时间内席卷全岛,本岛的官兵根本无力镇压,只能自保。一般来说,黎乱初期,仅靠岛内官军,根本不可能镇压掉叛乱,因此官府和官军只能坚守各府州县的城墙,固守待援;等到大陆各地的援军渐渐聚齐,然后大军开始南下,那些叛乱的黎族部落村社就会被一一消灭掉,缺乏统一指挥、时常闹内讧的黎族部落往往被各个击破,最后只好投降就抚了事;这已经成了黎乱的基本模式了,在这一次的黎乱之前,已经在明朝建立后的百余年内重复了好几次了。这一次黎乱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景象。
深入山区深处罗活黎地盘的乐安城是监视、镇抚黎族的重要基地。就在林晓带领的先遣部队登陆的那天,乐安城被黎族叛军里应外合攻破了。于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几万黎族叛军向崖州城扑来。同一时期,万州、陵水、昌化等地都遭到了从五指山中冲出来的黎民的进攻。
黎族军在崖州城东五里的原河泊所地方与中华军前锋-水手火枪队第三舰队分遣队的五个哨队遭遇。
凭借河泊所破旧的三进大宅和周边的河道堤岸,五百名水手火枪队员将四面八方赶来的黎民叛军死死挡住了。尹峰当年穿越后来到崖州,先就是住在了河泊所。
水手们带着三门轻型野战炮、一门开花榴弹炮。水手们的指挥官林水生是崖州疍民,小时候就经常和黎民做生意,深知黎民的底细。他命令把大炮推出河泊所大门,在大路径直对准了蜂拥而来的黎民,全体火枪队员在门口列成三排阵列。他一声令下四门炮连番齐射,开花榴弹经三百步之外聚集的一群黎民头目炸得东倒西歪,三门轻型野战炮射的几十斤铁砂将五十步内的黎民一扫而空。顿时,蜂拥而来的人群似乎被一双巨手给挡住了,全部的黎民叛军都被吓住了。
林水生再次下令,水手火枪队的燧火枪开始连续射击。
初次遭遇了火器作战的黎民们队形拥挤、混乱不堪,结果可想而知。万余黎族叛军被五百人挡住了去路,而且还被打退了。
此战之后,林晓的大队人马进驻了崖州,他还大摇大摆、衣锦还乡地去拜见了知府大人。同时,随船一起来的由筹建中台湾镇守府选拔出来的文职人员,迅在林晓的指点下进入崖州府的州衙,在中华军的荷枪实弹的士兵簇拥下,六房书吏统统被赶出了州衙,中华公司的文职官吏立刻接管了崖州的大小政务;三班衙役则在林晓到来后,立刻明白了应该向谁尽忠。州城内的卫所兵丁也迅被以整顿为名缴了械,被组织起来进行甄别。知府大人迅被架空了,只能无可奈何的每日坐在自己屋中呆。他家门口的卫兵全都已经变成黑衣黑盔的中华军士兵。
中华军水军此时也迅占据和控制了三亚港、榆林港和陵水等地。
黎民们在两天后对崖州城起了一次进攻,但是被城头十多门开花榴弹炮轰得七零八落,然后被中华军打开城门来了一次刺刀冲锋,丢下了近千具尸体,逃回五指山里去了。
林晓派第四团的一个营,协同炮营出了崖州城,占据了崖州东部的沟口和下马岭,在这两处修筑临时的堡寨,封住了大部分黎民叛乱者冲出山区的要道。同时,他派出探子去西北方向,探查一下去儋州昌化的路线。
台湾土著组成的西拉雅营除了守城外,没有什么作战任务。营长雅库、监军严松山商议了一下,赶来向林晓要求另派任务:西拉雅的土著战士擅长山地丛林作战,守城对于他们来说不务正业。
林晓并不擅长军务,他来海南只是为了利用人脉协调各方关系,占据崖州作为中华军向全岛展势力的根据地。所以,他把战场指挥全托给水手火枪队南洋总管林水生去指挥。
林水生参与过攻打萨摩藩的战役,是在战场上崭露头角的新一代疍民水手。赵宣明第四团“铁壁团”派遣部队的指挥官张魏也是参与过九州萨摩藩之战的,和林水生很熟,因此中华军登陆后的战斗行动都是两人合作指挥的。
两人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当面的黎民叛军不值一提,就决定让台湾土著营带上炮营的一个哨队,外加两个哨队的水手火枪队,前往西北方向探路,争取在颜思齐的援军到来前打通前往昌化的通道。同时,这也可以试探一下黎民叛军的实力。
黎民的联合起事仅限于初期,眼下各支黎民部落村社内部已经显露出了混乱;已经取得战利品的部落只想着回山清点财物,还没捞到什么东西的村社还想继续作战;黎民并没有公认的领来统一指挥作战,因此,台湾土著营和水手火枪队的联合部队一路之上,几乎未经大战,就已经深入到了五指山西部边缘地区。
接到飞鸽传书的颜思齐迅开始动员自己的部队,无奈他占据的爪哇岛三分之一地盘大多是北部沿海地区,和荷兰人控制区、土著马都拉国统治区犬牙交错,抽调部队、布置防务得花去很多时间。
当颜思齐的南洋特遣部队到达海南岛南部时,明朝官军的反攻也已开始。
双方开始抢时间抢地盘的比赛,只不过,在中华军这一方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主动出手的;而明朝官军一方则是情报闭塞,事先根本不知道中华军前来抢占地盘的事,所以立刻就落在了被动的一方。
双方中间相隔的黎民叛乱武装,现在就遭到了南北两面的夹攻。颜思齐的部队一到崖州,立刻全军投入到了北上进攻中,直接进攻黎民叛军在五指山区深处的老巢。
颜思齐的南洋特遣团的军官士官老兵大多是原第五团的成员,以嗜杀凶狠出名,这些年连番作战,已经习惯了小规模高强度的山地丛林作战。他们依仗犀利的火器和熟练的战术配合,跋山涉水、不畏艰险,通过各种小路没过多久就已经打到了罗活黎的老巢附近。这一次颜思齐再次将原第五团的暴戾之气挥无余,一路之上凡是坚持抵抗的村社基本都被屠杀殆尽。林晓的水手部队和第四团也开始出击,很快就控制了感恩及万州一带。
在北面,琼州府出的官军步兵有广东副总兵金齐家率领,琼崖参将俞咨皋为副手,总数达到了一万五千余人。
他们在出时并不知道中华军已经登陆崖州的事,直到海口水师营回报说三亚附近出现了大批中华公司船只后,他们才大吃一惊。而此时,官军在海南岛东部沿海受阻于会同和五湾水一带,在西北部沿海被阻止在临高和文澜水一线,无法前进。官军对于中路五指山区的黎民大本营,根本就没有前去进攻,而仅仅是在五指山北麓石鼓岭、枫树岭一带防守,以防止黎民北上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