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遇刺(四)
罗旭日五十多岁,土生土长的海澄富商,当年他的一个侄儿在马尼拉为尹峰所救,后来就一直是中华联合公司的支持者,不但入了股还成为海澄港中华公司商馆——华兴联号海澄分号掌柜。
他就居住在分号后面的院子里,分号大门正对着海澄镇的豆巷,这条两百多步长的豆巷一直通往月港的码头。每年贸易季节,无数的货品通过这条豆巷来往于海内外,无数的财富由这条百年来没什么变化的街道来来往往。月港原来只是芦苇荡中的走私小港,由此去中左所、浯屿出海,还有1天的海程,港道不深,大船装满货物出后,必须靠小船拖曳才能航行到海口。这里不是一个适合建立出海大港的地方,仅仅是个内河码头,明朝官府之所以选择这里开海,实际还是想着“喻禁与通”,想着要控制限制海外贸易的规模。这是明朝政府出于小农意识对开放的海洋的恐惧,所能做出的最差选择。选择大厦门湾的其他任何地方开海通商,都比月港更适合。
不过,不管如何命运选择了这里,仅仅是半开放的出海贸易,就在短短几年间月港已经成为了号称“小苏杭”的富庶地方。
罗旭日最早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海盗,如今成了大富商,早年的彪悍习气没有丝毫变化,更多了商人的精明。因为早年在外做海盗,他没有结婚没有子嗣,本家侄儿罗全忠过继给他做儿子。他早几年也去过马尼拉做生意,后几年他有钱了,就培养自己的过继来的儿子罗全忠,把海外生意全交给了罗全忠打理。结果,这一年马尼拉大屠杀事件生,罗全忠是最后一批逃离巴里安的华商之一,全靠了尹峰全力守住大仑山口他才能逃出生天。
险些绝后的罗旭日成了中华联合公司的最坚决支持者,少年时他就是和官府对着干的主,在他眼里,朝廷官府本来就没什么权威;能够使他不绝后,还有大笔钱可赚的尹峰,在他心里的地位绝对高过远在北京的皇帝。
实际上福建漳州、广东潮州一带,很多沿海居民是在明朝建立全国统治之后百年,才成为了明朝的编户齐民。泉州、漳州、潮州一带在整个明朝期间,反抗明朝统治的势力不断出现,以致大明朝廷内一度有“北虏南潮”的说法,把不断造反起事的漳潮一带的人和北方蒙古族并列。
因此,在海澄月港,明朝的官方统治势力是一直处在社会边缘位置的。月港人有着反抗朝廷的历史传统,他们为生计下海造反;“嘉靖大倭寇”时期所谓“月港二十四将”就是出自这里;
万历二十九年,税使太监高寀来到海澄收税,不按照朝廷律法行事,对各个海商明抢明夺;海商在海外给西洋番人纳税,都得遵守规矩并且有明文规定;朝廷收税也得按规矩来,但是高寀破坏了规矩;于是,一夜之间几万商民起事围攻高寀的税使衙门,把他的手下杀死,还要取他的人头;高寀连夜在县令保护下逃之夭夭,此后他在福建其他地方照样耀武扬威,为所欲为,但是他却再也不敢踏上海澄的地界了,从此再也没有进入到海澄县的县境。
本次尹峰遇刺,很快就传出消息这是高寀太监所为,这使很多海澄商人与尹峰同仇敌忾,纷纷来华兴联号海澄分号拜访尹峰;罗旭日请来漳州最好的大夫来为尹峰治伤,并把自己的内宅让给尹峰和婉儿住。
尹峰到达的当晚,有泉州打行的流氓跟踪而至,企图在豆巷外头放火,然后乘乱冲入院子;结果,尹峰的亲卫和罗家家丁一起出击,及时打跑了这帮打行的人。这帮外乡人随后在第二天被海澄本地人现,他们正准备在九龙江边上船逃跑。一阵自的追击后,有十多名打行流氓和自己的船一起在九龙江边被烧成了灰。
这天晚上,尹峰接待完几名来访富商后,正准备去吃晚饭,却见陈衷纪从外宅飞快跑了过来,神色有点惊慌。
“怎么了?”尹峰停住了脚步,“来了两百名官兵,包围了分号内外。”
尹峰一愣:“哪里来的官兵?怎么可能有官兵?最近的官兵是……”
“不是铜山所的兵,亲卫中有赵家澳的人,懂对方的土话,说是铜山水寨把总张万记的兵。”
尹峰皱皱眉头:“你去告诉小六子、颜振泉,收好各处门口,不许一个官兵进来!我去找罗老爷……”
罗旭日正在前门指挥自己的三十多个家丁护卫准备刀剑,而门外有人正在喊话:“张把总说了,只要交出海盗头目,其余人一概不予追究!否则,朝廷大兵将玉石俱焚、斩草除根!”
罗旭日“呸!”地吐了口浓痰,冲门外大声骂道:“娘的,我的家里哪里来的海盗?你们莫不是瞎了眼了?”然后他一脚踢在一个家丁**上,骂道:“小子,快点把门封上,别磨蹭!”
外头那人似乎很有耐心把喊话进行到底,又喊上了:“昨天早上,有人看见了有海盗进入你家大门,罗老爷,你们不用抵赖了,快点交人吧!”
“去你娘的海盗!那是我的东家,不是海盗!”罗旭日也很有兴致喊话,当然,也是为了拖延时间。
“是不是海盗,你只要放官兵进去查一查,自然会有分晓,快开门吧?”门外的声音忽然焦躁起来,似乎有人新近到来,正在加入门外官兵的队伍。
这时,颜思齐已经上了正厅的房顶,偷偷伏在屋脊上向外窥视。不一会他从屋顶沿着柱子一溜而下,对焦急围过来的许心素、麦小六、罗旭日说:“官兵大约有多人,把大门口的整段街面都站满了,不过没有火器;还有官兵在往后宅院墙那边去……”
麦小六立刻挥舞着燧手枪站出来:“我带10名弟兄去后宅!”
罗旭日忙说:“我给你10个家丁,他们熟悉地形!”
麦小六刚走,陈衷纪和尹峰前后脚到了前厅,一齐找到了罗旭日。尹峰拱手道:“罗老爷,此番尹某人可是拖累您了,您要和官兵结了仇,可就太麻烦了!”
罗旭日挥手道:“说什么话,尹东家,在我眼里官兵算个屁,早年被我砍掉脑袋的官兵也不知有多少。您要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老罗了!”
尹峰只好鞠躬拱手以示敬意,然后问:“门外的官兵全是铜山水寨的吗?”
许心素回答:“他们亮的旗号是铜山水寨钦衣把总张万记的。赵家兄弟说有几个兵士来自玄钟所,使他们的远房亲戚,确实是铜山水寨的兵。”
“那他们到海澄来围剿海盗,不就是越了自己防区了吗?这里是沈有容的防区啊!”尹峰冷冷地说:“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官兵进院子,他们没有火器,除了翻越院墙没有别的门径。大家只要守住一个晚上,明天,我的信鸽已经放飞两天了,明天我们的水军一定会到达,我们一定会突围出去的!”
尹峰亮出自己的转轮火枪,罗旭日急忙说:“大东家,你还是去内宅休息吧,你可是刚刚受伤啊!”
尹峰笑道:“我也不是头一回受伤了,没事的。对了,对方没有指明要抓我吗?”
许心素身子一震,和罗旭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摇头说:“没有,他们口口声声说抓海盗头目。”
尹峰考虑了一下,门外那个官兵的声音又响起来:“里面人听着,再过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可是要打门了,到时可是鸡犬不留……”
尹峰对罗旭日说:“问问他们,要抓的海盗是谁?叫什么名字?”
罗旭日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照办了,开口大叫:“门外的人听着:你们看到有海盗头目进我的家门,那么他叫什么名字,你们可否知道?”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动,有人压低声音在争吵着什么。尹峰拍拍颜思齐的肩膀,用手指指正厅屋顶。颜思齐点点头,一溜烟由柱子又爬上了屋顶。这时,门外官兵喊话的人换了一个,一个冷冰冰地声音在哪里不紧不慢地喊话:“里面人听着,最后一回警告,立刻把人交出来,否则就杀入院子,玉石俱焚!”
“开大门!”尹峰忽然说道。许心素和罗旭日吓了一跳,一齐张嘴想说些什么:尹峰抢着说道:“所有亲卫队在距离门口20步的正厅台基处列阵,罗老爷,你的家丁分列大门院墙两边。颜思齐,你带几个弟兄上房顶,自由射击所有闯进院子的人。”
颜思齐喊着“是!”一溜烟下了屋顶,一边从同伴手中接过火枪,一边说:“原先喊话的小兵好像被拖走了,现在是一个小校军官喊话。”然后,他又迅上了房顶。
尹峰点点头:“果然如此!”他抬起头,看着许心素和罗旭日两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门外的士兵,八成也是蒙在鼓里的,并不知道他们追杀的海盗头目是谁。这说明张万记也是在私自出兵,这一切的后台还是那个高太监。”
罗宅的大门忽然被呼啦啦打开,门口聚集的官兵们一阵惊喜:不用打,要抓的人就送上门了,多好啊。
但是,在漆黑的夜晚,敞开的大门内隐隐约约透出火把的光芒,却没有任何人出来。有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外头的小子,有种的就自己进来抓人!”
官兵们面面相觑;早听说月港人民风彪悍,可这样公然要和官兵作对的主,倒是实在少见啊!怎么办?
那个喊话的军官连踢带骂,总算聚集起10来人,一起声喊,挥舞刀枪向门内闯了进去。
这10多人中的最后一人消失在门口时,院子内爆出一阵阵连珠鞭炮一般的火枪射击声,连续射击了有十几秒钟左右,大门口歪歪扭扭出现一个血人,没能跨过门槛,一头跌倒在了大门口。
门口所有官兵齐齐地往后退了几步,人人倒吸一口冷气。不乏老兵在私底下传说:“这是火枪射击的声音,这里面最少也有四五十杆火枪,这里面的人恐怕不是一般海盗!”
门内传出喊声:“门外的官兵弟兄听着,我们是中华联合公司的人,不是海盗!告诉你们管事的,快点带人退走,我们中华公司就当没有这回事,否则,下一回再在海面上遇到,我们就不客气啦!”
“是华兴联号?”
“是中华公司的人?”
“不是海盗!我们上当了!”
士兵们乱了套,军官连连跺脚,但是已经无法控制局面了,尹峰先让他们看到自己具备的实力,镇住了他们,然后再搬出名头,使官兵们马上就相信了他说的话。
这一下,即使那几个军官还想下令进攻,那些士兵也不愿继续打了。本来,很多铜山水寨的兵士所谓贴架兵丁,是水寨自行招募的本地渔民水手。他们中的很多人平时就和中华公司有生意往来,如今让他们去进攻自己的衣食父母,那不是开玩笑吗。其实知道底细的军官们也没几个愿意继续作战;一则,他们中间也有人和中华公司做生意;二则,这次出来越信区追剿海盗头目,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算是朝廷的命令。
那个喊话的小军官还想再拼一把,他一边用鞭子抽那些纷纷后退的小兵,一边大骂:“不准退,他们就是海盗,是冒名顶替的!”
忽然,“啪啪啪啪!”院子的屋顶上,火药爆裂的火光连续闪动,四杆火枪几乎一齐射击,这名正在用鞭子抽人的军官胸前和脑门崩裂出血花,“啊!”地喊了半声就直挺挺倒地不动了。周围的士兵哗啦啦散开,离开他的尸体远远的,好像他是瘟疫传播者。
院子里又有人喊话:“我是华兴联号大东家尹峰,诸位弟兄与我有什么过节,非要置我与死地吗?”
“什么?尹大东家也在这里?”有中华公司的小股民吃惊的问。
“正是在下!”
大门口一片火把光照耀,十多名尹峰的亲卫举着燧火枪走出门外,在门口排成一排,枪口对准豆巷上乱成一团的官兵们。尹峰在陈衷纪、许心素、罗旭日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水兵中有人抛去武器下跪,口称“大东家”的;有人偷偷向后退,准备溜之大吉的。还有人扔去武器,人却向前走,想去看清尹峰长什么样,好用来作为谈资和同伴聊天用。
这个时候,豆巷两头都有无数火把闪动,大批的月港商家自组织了近万人前来帮助救援尹峰,人人携带各种家伙,把豆巷堵了个严严实实。剩下的官兵们这下子被吓得不轻,不少人给尹峰磕头,求他救命。
结果,这些官兵还得靠尹峰说好话才能保住一条命,被缴械后送到了知县衙门,关在县衙内不准出门。海澄知县已经吓得连续两天不敢出衙门了,这下祸事还送上门来了。但是他看着门口的上万愤怒的民众,只好收留了这些可怜的官兵。
追杀尹峰的这一幕,最后展成了重大群体**件,尹峰毫未顺
第107章 回台湾
海澄县令是江西人,万历二十年的进士,姓苏名学,字习之。
他每年接受商人、胥吏、衙役的上贡,赚下的银子已经足够他非常富足地度过下半辈子了。他对于当今朝局有着清醒的看法,认定在这种党争激烈、宦官当权的世道下,没有什么可靠后台的自己的仕途无望,他已经准备着任期满了后就回乡过富家翁的生活。
而现在一个烫手的人物就在他的治下,搞不好会闹出民变;这可说不定,海澄这个地方一向民风彪悍,偏处海边,天高皇帝远,百姓一向不那么听话。而一旦闹出民变,他想安稳过下半辈子的希望就会破灭,说不定就此成了福建官府各级官僚的替罪羊,以后要在北京天牢内度日了。
想想这些可能性,苏知县六神无主,束手无措,在县衙后堂来来回回地走着,把一边的张师爷看得头晕。张师爷是福建泉州人,对此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到:“老爷,您必须亲自去一趟。”
苏知县一愣,忙停下脚步问:“张先生,你说我得去哪里?”
“罗旭日家,华兴联号的大东家就在那个富商家住着。”
苏知县并非放不下架子的酸腐士大夫,他犹豫着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去,是去了有什么用吗?万一他们和我翻脸,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师爷微微一笑:“老爷不必担心,假若他们想翻脸,昨天夜里完全可以把那些官兵全都杀了,连同您的县衙也一样保不住。那大东家尹峰把官兵们送到您这里,并未加以伤害,这恰巧说明了他们不想和官府翻脸。”
苏知县想了想说:“此话有理,他们真的想杀官造反,昨天夜里大可把我等一股脑全砍了的;但是,我们怎么才能送走这批瘟神?”
师爷道:“那尹峰是识时务之人,此次事件事关他的身家性命;他不入泉州城而来海澄,一定就是想等自己的船来接应,然后回东番,哦,台湾。”
“你的意思,他在本县治下暂住,是在等船?那么,他为何不随便雇一条船走?”
师爷笑了:“出了这种事,他还会相信别人的船吗?”
苏知县做恍然大悟状:“对了,是这么回事。好,且准备一下,我去见见这个人。”
苏知县来拜访,尹峰以例监监生身份,以学生礼大礼迎候。双方很快达成协议,尹峰答应;只许中华公司的两艘船进入月港码头接人,不许带武器。海澄县衙派出所有衙役在罗家周围保护。苏知县在谈话中态度很谦逊,一点没有一县父母官那种颐指气使的威风,他还拐弯抹角透露本次刺杀事件,是税使太监高寀所为,和福建官府无关。尹峰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但还是非常感谢苏知县,并向他赠送了不少钱财礼物。当然,不是当面送礼,而是等苏知县回衙门后,再派人送去的。
……
尹峰雇了条渔船,去台湾方向通知本部人马,把自己和苏知县达成的协议告诉他们。但是,事不凑巧,渔船没有和飞龙号接上头,叶华径直把船队开进了九龙江口。因为飞龙号吃水太深,就带着两条双桅福船停靠在九龙江口的圭屿(鸡屿)、海门一带,其余的双桅战船直接驶向月港码头。二三十条战船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了月港港外,这下把县衙和督饷馆的人全吓坏了,督饷馆算是海关收税机关,属于福州巡抚的派出机构,因此他们的人拼命向福州求救;县府里的苏知县只好又一次亲自上门,拜见尹峰。
尹峰安慰了苏知县一下,告诉他自己马上就上船出,不会给海澄县惹麻烦的。
罗旭日决定全家暂时也搬到台湾岛上去,因此尹峰一行上船的度有点慢。荷枪实弹地亲卫全都把燧火枪收藏起来,换成不那么刺眼的刀剑。但是他们全体换成了护卫队的黑衣,五十名亲卫整齐划一的制服和整齐划一的动作,杀气腾腾的气质,使周围的衙役不由自主都退到了几十步开外。亲卫们在豆巷两边排列,冷静无声地站立着,当走在豆巷街道中间的尹峰等人行动时,五十人如同一人,一齐转向,护卫着尹峰等人向码头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苏知县觉得浑身不自在,额头冷汗直冒;他略一迟疑,尹峰等人就停下脚步,尹峰拱手作揖道:“苏大人请先行。”
是啊,这里苏大人官最大,必须走最前面。苏知县咽了口唾沫,苦笑着拱拱手,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身和尹峰说话:“尹先生,您的家丁可人士?”
“回禀大人,也有本地人士,大多是福建沿海各地的贫苦人家子弟,也有广东琼州府人士。”
接近码头方向时,平时在港口耀武扬威的胥吏和衙役都已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人山人海的看热闹的百姓。尹峰的战船队已有十艘船靠岸,各船派出十名火枪手,共计一百人,手持上好了刺刀的燧火枪,在码头方向分成两排,已经在人群中间分割出一条甬道,直接通向码头停泊着战船的位置。
在两边刺刀如林的过道中,苏知县脑子一片空白,简直是脚不点地地被推着往前走。尹峰在一边不住地道歉:“大人,这是我的不是,我没能阻止他们上岸接人。”在苏知县看来,尹峰的表态完全没有诚意,两边杀气腾腾的水手,以及他们手中古怪地带着刀尖的鸟铳,这一切都是远远出了他的想象能力之外的情况。他一辈子也没想到,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情景。有好半天时间,苏知县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满嘴全是无意义地哼哼。
尹峰等一行人全体上了船后,升帆起锚,直到那些帆船的帆影消失在了九龙江口,苏知县才回过神来。
在苏知县放下心来的时候,身处石湖口水寨的浯屿水寨钦衣把总沈有容又一次处在了高度紧张之中。这一次,有50多艘中华公司的战船,以及近200艘各种船只浩浩荡荡地过海而来。整个大泉州湾范围内全部被中华联合公司的船只占领。官兵水师的战船没有一艘敢出来巡逻的。
半路上,林晓指挥的船队和已经接应到尹峰等人的叶华舰队汇合了。尹峰认为此次行动既然已经展现了公司的实力,就不能仅仅搞成一场武装游行,要趁着这个机会,把福建沿海扰了公司船只近一年的海盗全数扫平。
既然已经侵入了官兵的防区,那就没必要束手束脚了。
于是,回合后的水军战船,除飞龙号送尹峰等人回台湾外,其余战船分成数队,开始扫荡追剿各路海盗。袁进、李忠年初搞起来的十三家海盗联盟,至此遭到了重大打击。中华公司大笔花钱,买通了不少渔民和官兵,打探出那些海盗藏身的地点,然后堵上门去,毫不留情依仗火器和组织能力的优势,对海盗们起进攻。
尹峰回到台湾港,第一个扑上来迎接他的却是李丽华。
李丽华在年初的水手叛乱后,一改以前散漫不管事的态度,主动承担起中华公司和西洋列强打交道的事务,不断往澳门和八达维亚、马六甲等地跑,联系当地的葡萄牙、荷兰殖民者,交涉各种外交事务。她熟悉西方文化,熟悉各种西方礼节,加上李丽华语言上也有着天赋,很快学会说荷兰语,葡萄牙语本来和西班牙语相近,她就更不在话下了。这样的多种素质组合,东方式的美貌和西方式的文化背景,对于一般欧洲人的杀伤力简直是无敌的。
因此,李丽华在南洋一带已经小有名气,已经是中华联合公司的外交事务代言人了。她为公司招揽来不少公司急需的技术人员:比如玻璃制造工匠、冶炼专家、造船工匠什么的。
本来,尹峰遇刺时她在由澳门回港的途中。一直等她回到港口,她才知道尹峰遇刺。她表现得很意外,简直比尹峰的妻子曾婧还紧张。还好马上有人告诉她,尹峰没事,马上就要回来了。
尹峰也没料到,李丽华会在广大观众目睹下,扑上来抱住自己流眼泪。还好,李丽华很快恢复了镇定,退了回去。“你要自己小心!”她轻轻地说,然后一甩头,走了。
尹峰望着她的背影,感叹地叹口气。两人的关系确实有点尴尬;在马尼拉两人虽然有点亲密接触,但仅限与此而已,横在两人之间的窗户纸不仅有尹峰对李旦的承诺,也有尹峰已经有妻妾的事实。李丽华是天主教徒,天主教会是反对多妻制的。
尹峰把一丝旖旎的幻想抛出脑海,回,周围的人一个个瞪大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周围欢迎的人群都被李丽华的行为镇住了,没人吱声,以至于若大的码头上鸦雀无声。
尹峰尴尬地咳了几声,韩平先反应过来,忙大笑着走上前,大声道:“船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这一下喊,周围的人似乎立刻被惊醒了,纷纷围上来问好。刚才的那一幕,似乎谁也没看见。
……
中华公司总部,尹峰的专用办公室内,林晓忽地对尹峰跪下,低头道:“属下罪无可赦,我没能事先侦知对方的行动,差点……”
尹峰坐在上挥挥手道:“好了,光泽老弟,别说废话了。你先起来。”尹峰考虑了一下,见林晓小心地坐在了面前,低头不语,不由地笑了笑:“好了,此事我也有责任。你擅长的是广交朋友,多方布点,干这行的时间短,经验不足也是可以想到的。你的问题在于不够仔细……”
林晓抬起头,疑惑地说:“这一回,连我们布在高太监身边的眼线都没有察觉,在十三家那边的暗桩也没有反应,我们……”
尹峰道:“那么,闽西山匪那边呢?闽北浙江那边的海盗呢?还有铜山水寨的官兵那边,我们都缺乏事先的布置,这个你没法否认吧?”
“山匪?”
“是的,赵家澳的兄弟告诉我,泉州城南门的那伙人中,有些说的是闽西山区和闽南山区的方言,而且有人以‘都’为组织单位作战,闽南闽西的山匪就是以50人到人为一都单位行动的。”
“娘的,安全部这不是得把所有人都监视起来吗?”
“你要真能做到这一点,呵呵,你将名垂青史,也可能遗臭万年。”尹峰笑了笑说:“好了,仔细点,再仔细点;多布点,广泛撒网,这就是你现在要做的事。官府现在还不想和我们翻脸,但我们得事先做好一切准备。另外,关于吕宋岛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我将亲自接手。”
对吕宋的情报工作,主要就是通过吕宋岛上乙俄罗-华族的大安、澳门的新基督徒贝尔纳多在收集,本来就是尹峰在主抓,因此林晓也并没有什么意见。
……尹峰在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对陈衷纪说:“你回去吧,这里是自己地盘,不会有事的。”陈衷纪摇摇头:“没事,我在自己房呆着。林大哥说我必须随时和您在一齐。”
尹峰无可奈何,脚步踟蹰地走进自己家门,心里在想:今天港口上的那一幕,曾婧会不会已经知道了?心底里有点埋怨纪仔不识时务,等一下吃晚饭时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纪仔在他家就和自己家一样,尹峰也没什么架子,也让他一齐上桌吃饭。现在,尹峰倒是希望能单独面对曾婧,好把话说清楚。不过,曾婧没有给他机会,见了面温情似水,对他百依百顺,而且也一定要让纪仔留下来吃饭。当然,除了安慰和安抚人心的话,她什么都没说。
晚间,尹峰心虚地正在脱衣,曾婧温柔的身子按近了他,温柔地说:“把李小姐也娶进来吧?”
“什么!”尹峰话一出口,觉得声音有点高,而且更加心虚了。曾婧娇羞妩媚的眼神看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了?不愿意?”
尹峰忽然想到对付女人,用行动比用语言更有效的说法,嘻嘻一笑,搂住曾婧的细细腰肢,一个饿虎扑食将其压倒,把一场难以启齿的对话讨论变成了一场“体育活动”。
第108章 战略调整(一)
临近年尾,福建巡抚徐学聚终于给朝廷上奏,要求开放对马尼拉的贸易。这个奏折早就在酝酿了,也是福建官僚阶层和高寀太监妥协的结果。高太监威胁如果再不开放马尼拉贸易,月港督饷馆缴纳的白银份额就要增加,这将使全福建官僚的收入相应减少。
高寀鼓动袁进的十三家海盗忙活了一年,丝毫没有对尹峰造成什么伤害。恼羞成怒的高寀通过袁进的关系网,花大钱雇来闽西山匪和一些江湖人士,企图在尹峰回泉州的时候刺杀他。结果,百余参与刺杀的刺客横尸泉州南门,尹峰毫未损逃出了泉州。
福建官方对此事装聋作哑,视若无睹。高寀的心腹福建总兵朱文达乘机派兵查抄了泉州华兴联号分号,但是由此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很多泉州富商绅士,包括泉州知府程达都在泉州华兴联号有股份分红。程达,为清江进士,万历二十九年年)任泉州知府,官声尚可,也不怎么折腾百姓,但是私下弄点银子那是明未官府的常例,贪污已经成了正常的事,只要贪的不太过分的地方官,那时都能算清官。
程达结交的好友中,有一位福建籍的显赫人物——叶向高。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生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公元1559年),福建福清人。本年,万历三十五年五月,叶向高刚刚晋升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成为内阁大学士——宰辅。
尹峰被刺杀,不过是一个较有人望名气的商人受害,对于福建官府各级官僚阶层而言,那是小事情。但是,高太监和属下直接威胁损害了官僚阶层的即得利益,这就是大事情了。程达以及其他财产受损的士大夫阶层迅把情况秘密通报道叶向高处,而叶本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当时各地的矿监税使满天飞,到处造成不可收拾的混乱局面,叶向高忙于摆平党争,平息各地的动乱,对于家乡生的事,也倾向于先平息动荡局面再说。
因此,通过高太监的心腹,福建总兵朱文达,福建官僚阶层和高寀太监达成妥协;尹峰的华兴联号泉州分号恢复营业,福建官府上奏朝廷,重开对马尼拉的出海贸易。
尹峰在听取林晓关于刺杀事件后续展的报告。林晓愤愤不平地说:“……如此一来,船主你被刺杀一事就被当做从未生过一样了,这还有王法吗?”
“这和王法无关,关乎的是朝廷脸面和各位官吏的利益。”说话的是坐在一边的曾棋,他是刚刚从泉州赶来的。他一脸鄙夷之色,继续说道:“徐学聚此人,胆小怕事,没有主见,即不敢对抗阉宦,也不敢得罪本省的官绅,所以才会和高寀妥协。贤婿,……”他转向尹峰说道:“无论如何,你的事情现在不是律法问题了,只要你不去上告,一定会不了了之。”
尹峰苦笑道:“您说我该怎么办?就此不了了之?我们已经在福建沿海大打出手了,恐怕福建官方也该有点警觉了吧?”
曾棋摇摇头,冷笑道:“你是在打海盗,他们还巴不得呢。这帮海盗是高寀的势力,你把他们灭了,徐学聚他们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曾棋,对于官府的一举一动,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只要你不去对付官兵,不派兵攻城掠地,他们就还会和你做生意。在他们的心中,相对那些桀骜不驯的海盗,你还是象商人多一点。所以,你必须忍气吞声,不要上告——反正告了也没用,但是,你可以乘机讨要一点好处。”
尹峰眼睛一亮,林晓抓抓头皮,忍不住问道:“曾老爷,问官府讨要好处,这可能吗?”
曾棋笑了笑,在屋子中央踱起方步,背着手说:“峰儿此番遇刺,实际是高寀所为,这个已经是家喻户晓。而福建巡抚衙门不想此事闹大,因此和高寀妥协,答应开放马尼拉贸易;但是,如此我们峰儿等于是白白替福建官府付出代价了。如果我们闹将起来,把事情一直闹到北京朝廷,徐学聚这帮人就会有麻烦;他们已经看到了中华公司的势力,真的闹起来,福建官府的人一定会倒霉。所以,我们完全可以乘机提出条件,为中华联合公司争取时间,和朝廷官府搞好关系。”
“这种事情,还是岳父大人来主持吧,小婿与官场之道是一窍不通的。”尹峰赶紧把事情全推给自己岳父,林晓在一边偷笑。
送走曾棋,尹峰赶往护卫队训练场。这次不是去看训练,而是李跃请他去看技术学校毕业生的“新武器”明。
按照中华公司的规章,工匠享有公司的最高工食银;工匠按照技术水平和个人的明创造,分成工人、匠人、匠作、大师等四级,匠作和大师都可以享有公司的干股,享受每年分红的待遇。技术学校实际上只有教授武器制造和自鸣钟制造技术,其他陶瓷、泥瓦、琉璃、打铁等各种工匠虽然也被纳入中华公司的升迁体系,但是没有人能总结出相关理论给学生正式上课,还是以传统的学徒模式传承技艺。
中华公司的自鸣钟制作去年才开始掌握,所以,技术学校的第一批毕业生全都是武器制造科的。他们在毕业设计时明了一种武器,李跃特意请尹峰去观看他们的实验。
只见,大校场上摆着一个黑乎乎的大家伙,在一个加工改造过的平板车架子上,在前后两排共五层的木架子上,用一百杆火绳枪密密麻麻堆砌起五层的高度,每层20杆火绳枪,枪后部全部用导火索串联起来。五层木架子和平板车之间是个铁质转盘结构,平板车后部还有两根支柱呈八字形展开。
尹峰看到这个大的铁管子组合,脑子“轰”第一下,冒出一个词:“管风琴枪”。
火器自从出现在战场后,人们就一直为提高其射击度而努力。把多管武器放到架座上射击的实践,常被认为是机枪的起源。1380年(英国皇家库房存货清册上有记明了一种11管排枪,其中1根管射石弹丸,其余10根管射铅弹丸和利箭,这种多管排枪就是所谓管风琴枪。
在尹峰穿越前的时空,欧洲15世纪的管风琴枪也是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木匣上,法国的勃良第军团早在1411年一次野战中就曾经使用了2支管风琴枪。18世纪出现轮式20管(5排叠加,管数由上到下为2,3,4,5管风琴枪,一直到19世纪,如1864年丹麦军队抗击普鲁士人侵时使使用这种齐射枪的。
18世纪初,英国出现转膛枪,据说它是加特林机枪的先驱,用人工转动点火,大约是加特林转轮机枪的前生了;转膛枪一次装7一9弹。明人帕克尔当时还规定打信基督教的敌人用圆弹头,打异教徒敌人,如打土耳其人时就用方弹头。
值得一提的还有美国南北战争时期(18865)使用的勒卡排枪,25支枪管横排在一个摇架板上,它的点火机构与尹峰眼前的大体积管风琴枪是一样的,用一根火绳横穿25支枪尾部,只要把绳头点燃,就能很快相继射。勒卡排枪的射平均约为每秒7,射程过914米),重达1300磅(589kg)。
尹峰快步走到这具大的武器面前,上下左右地打量,心中感叹万分:瞧!中国人在火明创造的天分并未消失,虽然台湾岛上仅仅只有几十个中国人,而且是才开始研究火器,但是他们已经遵循着火器展的规律在走下去。
尹峰知道这种“管风琴枪”的最大问题在于体积过于庞大、操作不便、在野战条件下应用不便等。
在尹峰记忆中,欧洲当时也有这种大型的管风琴枪出现,有一种凡登堡排枪竟然安排85-450根枪管!几乎可同时射,其后坐力之大,可以想见,但是射击精度倒不差。英国曾试验一挺191根枪管排枪,竟然在码(91.4米)上有90%的弹命中在6英尺x6英尺的靶纸内。其窍门在哪里?自身重量太重!就是因为太重,步兵望而生畏,莫敢问津,所以只好装在舰船上使用。在金属弹壳定装枪弹出现之前,不能设想会有利用火药燃气能量的自动武器。因此早期的射武器只能局限在使众多枪管排列起来齐射或依次射。
中华公司技术学校的这些年轻人现在就站在了“管风琴枪”后面,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们的大东家尹峰。这些人仅仅接触火器制造和研究不过两年,就已经如此“疯狂”地制造出了这种武器,这使尹峰对于培养自己的火器设计大师的信心暴涨。
他走到这些技术学校毕业生面前,一共是四个人。他笑着点点头道:“你们把这家伙叫什么?”
四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一番,左边年纪最大的一个瘦长个站了出来:“禀告大东家,这武器我们叫它做‘暴雨枪’,……”
右边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青年人抢着说:“还是叫多管排枪比较正式……”接着,这少年现自己有点唐突,吐吐舌头笑着退了回去。尹峰哈哈一笑:“我看名字都很不错,你们叫什么名字?”
四个年轻人,由左边瘦长个开始,依次叫林清、张小海、王恭、李和天,他们都是福建各地的工匠子弟。
“来吧,实验一下给我们看看如何?”尹峰笑着建议,他的态度鼓励了四名少年。他们迅行动起来,用木架子底下的转盘机构瞄准了目标:150步外的一人高半人宽的木板。
只见林清点燃了木架后部的导火索一段,立刻火苗分成了五条线路,依次点燃每排二十杆火绳枪。“呯呯呯啪啪啪”的射击声连成片,震耳欲聋,浓密的硝烟在几秒钟内就完全把整个枪架子笼罩在内了。
只片刻功夫,杆火绳枪射击完毕,目标标靶-那块木板已经彻底粉碎成了木条碎片。
周围的观众包括了刚刚完成训练任务的护卫队步兵和一些公司工场部的头目,目睹这种惊人的战果,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林清清清嗓子,对尹峰拱手作揖道:“学生所做的还是初步设计,这种枪……”
尹峰接上说:“这种枪太重,体积过于庞大,安装弹药不方便,这是缺点。”
林清等人面露恍然大悟的表情,一起心悦诚服地拱手作揖:“大东家真是一针见血,教训的是。”
尹峰的虚荣心得到小小满足,忙说道:“不过,这是中国自古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武器,这是你们的明,你们将名垂千古!我们可以把这种武器用来守卫城墙堡垒,或者用来掩护攻城。希望你们能在这暴雨枪的基础上,明出更多更好的武器。李跃兄弟!”
工场部负责人李跃见自己的属下得到了如此赞扬,高兴地上前说道:“大东家,这些年轻人要奖励一下啊!”
“是的,要重奖!传令给人事部,这四位年轻人直接成为公司的匠作,享受公司干股分红待遇。把他们全部分配到兵器研究部,和那些洋人一齐研究新式火器。”
四个人惊呆了,这样的重奖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连李跃也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这合适吗?”
“当然合适,他们有这个资格!”尹峰坚决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
这事很快传遍全台湾,对那些技术学校的学生以及各种工匠而言,这种重奖简直不可想象。在这之前,靠技术成就就能成为公司股东,这种事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方奇谈。现在,这是事实了,以致许多人对于工匠一行刮目相看。
尹峰也由此开始整顿军备,开始为反攻马尼拉进行中华公司战略上的调整。
先,和福建官府以及大明朝廷的关系还是得保持缓和。但是,也必须防止来自明朝官府方面的捣乱。因此,除了适当显示武力外,广布眼线、到处安插暗桩就成了林晓的工作重点。
其次,尹峰开始扩军备战。三年之后要打回吕宋岛,这是他和中华公司的承诺。除了加强步兵武器换装和战术训练外,这一年年底,尹峰的第二艘战舰,三桅、900吨级、40门大炮的“飞虎号”在魍港下水,正在进行试航训练。
另外,攻打马尼拉势必触及西方海上列强的利益,那就必须要加强对西方列强的外交工作。这个就有点复杂了,为此,尹峰在自己家中苦思冥想了好多天。
这一天,出击沿海各地追剿十三家海盗的舰队返航了。此行他们击沉、烧毁各家海盗船只近百艘,抓获海盗一千多人。但是,袁进、李忠不在其内,他俩又跑了。
这一千多海盗该如何处理,尹峰忽然有了想法。
第109章 战略调整(二)
一大群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的“前”海盗,被荷枪实弹的护卫队士兵圈在了浊水溪边的空地上。
眼下,他们是中华联合公司的俘虏。这群人大约有多人,大多是福建、广东、浙江沿海出生的人。其中有上百人被捆绑着严加看管,这些人是在年初的水手叛乱中出逃的原战船队水手。
这一次尹峰破除禁忌,不再担心惊动明朝官府,用水军主力对福建沿海全面出击,历时两个月,中华公司一口气打掉了袁进十三家海盗联盟的大部分基地,基本扫平了福建沿海的各家海盗势力。
从此之后,福建沿海已经没有什么民间势力,敢于在武力上挑战中华公司的权威了。
在福建沿海,中华公司唯一的对手,只剩下了官军水师。
尹峰在四十名亲卫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了俘虏营。林晓在刺杀事件后,一定要给尹峰增加亲卫人数,甚至公司董事会各个大股东也这样要求,尹峰只好接受,搞得他现在一出场,就是前呼后拥若大的排场。
尹峰在附近观察了一下那群俘虏,询问负责俘虏甄别工作的麦大海:“这些人有多少愿意给我们干活的?”
大海看了看那群俘虏,冷笑道:“只有二百多人愿意,其余的人中,大约三分之一想要回家务农打渔,说是洗手不干了;还有近一半的人想留在台湾岛上,去屯田庄园,或者去新开的甘蔗种植园。”
“做庄丁吗?”尹峰问。
“大部分是想做庄丁,少部分想改行务农。”
“都是目光短浅之辈,有他们去吧。把那些愿意去屯田庄园、种植园的人交给鲁大哥和安和平,让他们去安排吧。这样,把那些愿意为公司干活的人叫过来。”尹峰有点提不起兴致。原先,他还以为那些前海盗应该都很有闯劲,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却没想到大部分人都不想再在海上混日子了,这让他感觉有点失望。
“船主,……”麦大海欲言又止。
“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
“那两百多愿意为公司做事的人中,有几十人是年初叛逃的水手。”
尹峰冷冷地说:“这些人不能信任,出尔反尔,变化莫测。这几十人就算了,全打到鲁石头那里去,由他去**吧。”
护卫队步兵营房的某处,一座大竹棚内,一百六十多名被俘虏的海盗齐聚在此,人人惴惴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事。
忽然,一队黑衣战士整齐地踏着正步进入竹棚,挺起上好刺刀的燧火枪,嘴里喊着:“后退!后退!”把海盗俘虏们从门口的位置赶开。然后,有人高喊:“尹大东家到!”
尹峰缓步进入竹棚,不少海盗俘虏纷纷下跪,口中连连高呼:“尹船主!”“大东家!”
尹峰威严地用目光扫射了一遍诸位海盗俘虏,笑了笑说道:“你们都是好汉,海上的好汉,尹某人敬佩你们。”
大家面面相觑。
尹峰接着冷笑道:“但是,你们干的事很不地道。你们抢的、烧的,全部是自己国家的船,自家老乡的船。你们为什么不敢去抢那些红毛番的船?为什么不去对付干希腊人?中华公司从成立到现在,从来没有抢过一条本朝百姓的船,但我们不是照样在财致富吗?”
有海盗大着胆子说:“尹船主,我们知道抢您的船,是我们做得不对。但是,我们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我们弟兄去喝西北风啊。船主,您给我们指一条明道走吧?”
也有人说:“我们南澳吴家只抢那些官府的船,不是我们不想对付那红毛夷和佛郎机人,但他们的船上有犀利火器,我们去找他们麻烦的时候,总是我们吃亏……”
尹峰哈哈一笑:“没错,红毛夷的船大,又装有大炮,所以你们只敢抢抢我们福建自己人?”
那几个人一时间哑口无言,本来这些事就是他们无理,没什么好辩解的。
“眼下,有一个机会等着你们。”尹峰继续道:“我已经决定,重新组建靖海帮。但是,靖海帮将不会在福建广东沿海干活,而是去南洋做事。”
尹峰向颜思齐点点头示意,颜思齐迅在墙上挂上了一面大地图。尹峰指指那地图说:“你们中的很多人都去过南洋,应该对这些地方不陌生。这里就是婆罗洲!”
尹峰特别指指地图中心位置:“这里,有金子出产。这里,没有什么大的土邦,红毛夷也才开始探查这个地区。”他把手指向后世澳洲的方位:“那边,是还没有什么人到过的金洲,传说中的盛产金子的地方。”
“另外,红毛的巴达维亚只占了爪哇岛的这么一小块,还有大批的空地等着我们去开。你们现在可以自己选择:去南洋展,或者,留在台湾岛上种地、当庄丁打打土人。两条路,你们这么选?”
“我们去南洋!”几乎所有在场的海盗都喊起来。尹峰满意他们,点点头道:”果不出我的所料,海上的汉子到底是好样的。很好,你们可以得到中华公司的火器,用来对抗红毛、佛郎机人;我也会给你们一些银子,定期资助给你们火器、火药。你们的任务,就是在南洋为中华公司打开局面。你们开的金矿、得到的土地出产,中华公司为你们负责出售,你们的收入只需上交五分之一作为公司管理费,毕竟你们的武器火药都得公司供应其余剩下的五分之四,都是你们自己的。”
下面的海盗一阵动;在十三家海盗帮中,大部分海盗干一票只能分得一点头目们瓜分剩下的残羹剩饭,而如今中华公司开出的条件就现得即公平又合理。
尹峰继续说:“为我中华联合公司干活,必须遵守我的规矩:最重要的一点,绝对不许窝内反,抢劫公司的船只和人员货物是绝对不允许的!违反此条者,杀无赦!”
众海盗很识趣,一起喊道:“谨遵船主之令!”
尹峰当然不会单独让这批“前”海盗去南洋办事,他在水军队和步兵队中,各选派了50名自愿者去开南洋。总负责人是麦小六,副手是在这次围剿十三家海盗行动中,主动投降的南澳岛吴家的头目吴水平。中华公司的一百人和近二百名海盗被打乱混编,分派到五艘战船,以靖海帮的名义向南洋出了。这是中华联合公司插手南洋殖民事务的先遣队。
当第一批南洋殖民者的船只上路的时候,第一批正式从大6招揽来的农民,分成数批人群,66续续到达了台湾。
在尹峰起南洋殖民行动的同一时期,万历三十五年,多灾多难的中原大地经历了黄河水灾、风灾、旱灾。在山东河南、河北、山西各受灾地区饿得半死的流民中,开始流传着一个传说:到海边去,到了那里会有人给他们吃穿,然后带他们去一个富庶的海岛,有大片空旷无主的土地等着他们去耕作。
不要小看传统农民对开垦新土地的热情和勤奋,东亚地区所有的可耕作地区,都是这些勤劳的农民开垦出来的。往往因为故土难舍的情绪,农民们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否则要他们放弃世代沿袭熟悉的一切,去千里之外陌生的环境重新开始,实在是勉为其难。但是,现在正是明未动乱年代渐渐拉开大幕的时期,这些农民正好是遇到了活不下去的困境。在这一年未,前一年泉州台风灾害的受害农民,几百人携家带口,作为第一批农业移民到达了台湾。中华公司的屯田庄园,原本最头痛的是招不到足够人手,大部分种地的农民都是作为农业短工渡海来台,忙完农活赚够钱就回家乡了。
现在,66续续从福建、山东、河南各地,大量的一无所有的农民被招揽来了。在屯田农庄、甘蔗种植园,他们是作为签了十年死期的长工,满期就可以得到公司分配的土地,成为中华公司的佃户;在各个工场内,他们是签了三年期的学徒或者苦力。这一下,先中华公司的粮食自给是完全可以做到了,各种工场的劳动力——特别是兵器工场的劳动力得到了保障。
中华公司开始大展的第三个年头,台湾岛的常驻汉人人口也暴涨到了五万以上。
对于福建官府,中华联合公司也不再退缩;不主动和官兵生冲突还是铁的原则,但是中华公司的武装商船和战船开始经常性在南澳以北一直到浙南海域巡逻,追剿海盗也不再回避沿海地区。
同时,尹峰也对朝廷官府主动要求招安求和的姿态。
其实,这一套大半是尹峰从后世郑芝龙的举动中学习来的;先给官府看到自己的实力,让官府明白靠武力是对付不了了,然后主动向官府求和招安。尹峰的优势在于;他有个官绅阶层的岳父曾棋,同时,中华公司还没有和官府扯破脸皮正式对抗。
因此,在中华公司能够保证福建官府的利益不受损害的前提下,巡抚徐学聚很愿意让尹峰进入到官绅阶层中来。但是,福建官府和中华公司之间存在一个根本性的分歧:对马尼拉的贸易问题。
在恢复马尼拉贸易方面,双方讨价还价的过程是很隐秘的,知道此事的除了尹峰和曾棋外,只有林晓和曾景山。
……
“什么?重开和马尼拉干希腊人的贸易?这,这不行!难道曾岳就白死了吗?”曾景山跳起来,冲着曾棋大喊起来,也不管曾棋是自己长辈了。
这里是尹峰的内宅书房,闲杂人等都被陈衷纪、颜思齐赶出院子了,连曾婧、麦婉儿也不许进入这个院子。书房内只有尹峰、曾棋,林晓和曾景山四个人。
第110章 战略调整(三)
曾棋对曾景山的失态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把一份印刷品从怀中拿出,递给了曾景山。
曾景山展开纸张,才读了几行,不由地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曾棋:“叔父,这、这,这是……”
曾棋用力点点头说:“没错,这就是上月的邸报摘抄,福建巡抚徐学聚奉朝廷上谕,给吕宋夷人的文告:《谕吕宋檄》!”
曾景山长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这份邸报,不由自主念出声来:“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又商贾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其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
尹峰叹了口气;他苦心积虑地在澳门杀了西班牙使者,使吕宋西班牙人和福建官方的联系断绝。他这么做的结果,仅仅是把徐学聚的这份晓谕文告的出现,推迟了一年而已,并且,还是因为统治阶层内部的利益冲突和矛盾,这份文告才被推迟到现在才出的。
福建巡抚徐学聚公然宣称海外商民的人命是最卑贱的,对于这一点,曾棋也好、曾景山也好,似乎都很麻木。尹峰不由地又叹口气;曾家对这份文告的愤怒,更多的是由于曾岳的死,而不是海外商民所处的无助境地。
鼓动万历皇帝派人去吕宋机易山探查金矿的张嶷等人,因为“欺诳朝廷,生衅海外”的罪名已经被处死,万历皇帝似乎忘了机易山之行,正是他直接诏令的。当年言官金忠士、曹于汴、硃吾弼等曾经连章力争,万历皇帝皆没有听从,执意要求福建方面派人去吕宋探查金矿。
现在,朝廷对与吕宋通商的态度已经明确了,万历三十四年,福建官府一定会重新开始放去马尼拉的“出海船引”。
月港开禁后,凡是可以在月港出海的商人,根据规定,先要在自己所在里邻勘报保结,然后向所在道府提出申请,在批准后由海防机构给船引。但实际上,往往由牙商(中介商人)、洋行(专门经营海外贸易的中介商人机构)出面作保,代海商申请船。所谓“船引”,也称商引,它是海商合法出海的凭据。
明朝政府规定:商引上必须填写限定器械、货物、姓名、年貌、户籍、住址、向往处所、回销限期;去海外贸易的商贩,每年给引,回国后需要上缴官府查覆复查;凡是申请获准领得“舱引”的海商,都必须交纳“引税”。所谓“引税”,实际上是海商向政府交纳的出海贸易经营税。最初规定每张船引纳税银3两,后来增加到6两。另外明朝政府对船引总量进行控制,也就是说限制出海船只数量起初每年放的船引总量为50张,1575年增加到张,最多的时期也就一年张船引。
尹峰站起身,对曾棋拱手道:“岳父大人,小婿以为:对马尼拉贸易,中华公司决不可参与,否则对不起几千中华公司的原始股东,也对不起枉死在吕宋岛的三万唐人。中华公司起家之初有过誓言,在冤死的唐人沉冤昭雪之前,绝不和干系腊人贸易。”
曾棋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打算公开与朝廷作对?难道,你打算把那些去马尼拉的船全部中途劫走?那样的话,你不仅得罪了朝廷,也直接得罪了很多参与出海贸易的官府中人。”
尹峰笑了笑:“您放心,我现在还不打算造反,绝不会去对抗朝廷的。”
曾棋心想:什么叫现在不打算?难道你以后打算造反?
尹峰没有为自己的语病辩解,继续说道:“中华联合公司自然不能参与去吕宋的贸易,但是,那去吕宋贸易的船引我们却是可以搞来的。”
曾景山大惊:“峰兄弟,你怎么……”
尹峰接着说:“船引我们花钱买来,但是我们的船不去马尼拉,而是去南洋。官府只管我们回航后能给他们缴纳税钱,哪里真的会来查我们到底去了何处?”
曾棋摇摇头:“这个主意太儿戏了。海道防官及各州县,确实是会去查勘海外归来商家的;比如你们去了马尼拉,上缴给干系腊人商税、人头税的凭据一定会有吧?官府会查勘这些东西的。”
尹峰还是笑了笑,曾棋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有点狡猾;“这个也无妨。我们这里当年去过马尼拉的人多的是,这些吕宋岛干系腊人的文件和凭单,我们可以仿制出一大批,专门用来提供给官府查勘。”
曾棋张大了嘴,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仿制?你的意思是……”
尹峰总结了一下自己的观点:“小婿的意思,就是中华联合公司争取吧所有去马尼拉的船引全都搞到手,但是实际上去南洋、西洋或者倭国贸易,就是不去吕宋:到时,回航的船舶和商家,就用我们自己印刷的纺仿制品来应付官府的查验。”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看着尹峰,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一般。林晓心中感叹:不愧是奸商,这种黑心的主意都能想到,太厉害了!
而曾棋则非常警觉地看着尹峰,心想这个家伙居然能想出这种主意,难道真的是个枭雄人物?曾家的命运可是堪忧啊!
尹峰来自一个什么都能“山寨”,从**膜到政府公文,什么都能伪造的时代。而当时的明朝商人,对于重诺守信是非常看中的,商人之间可以仅凭口头承诺就做成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因此,在场的人中,只有尹峰这样的人才能够想出这种瞒天过海的馊主意。
尹峰还是花了几天功夫,才说服了曾棋和其他人支持自己的计划。
从商民申请船引开始,一直到船引的获得,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官府各级官吏层层贪污的过程。只要有钱有关系,船引的获得并不困难。因此,福建官府恢复吕宋通商后的第一批去马尼拉船引总共30张,中华联合公司——华兴联号通过大笔贿赂相关官吏,加上曾棋动员了在官府内部的关系,这30张“船引”中的28张,被华兴联号以不同商船船主的名义搞到了手。其余两张,有一张是福州南门王家获得了,另一张是一家安海大富商通过关系获得。
……
出海贸易的季节到了,大批的商船正在离开月港。在中左所附近,福州王家的“禄富号”船正在行驶中,安海6家的大船“安6号“跟在王家的船后面。两家一起结伴去马尼拉贸易。这一年,中华联合公司包揽福建各商家货物的数量还是很大,台湾港已经成为中国沿海最大的对外贸易中转口岸了。
对于这两艘执意要去马尼拉贸易的商船,尹峰没打算放过他们。但是,他决定等他们从马尼拉返航的时候再动手。
因为,这两艘去马尼拉的中国商船上,各自都有十多名中华公司安排进来的水手。他们的任务就是侦查吕宋岛的现状,同时,也要为前来“打劫”的中华公司船只通风报信。
尹峰正在研究派驻日本的中华商馆掌柜的人选,一个军情部通讯司的文书捧着一只鸽子,连滚带爬地闯进了尹峰位于公司总部的办公室,“船主!船主!……”
尹峰十分不满地抬起头:“罗家老大,是你吗?你在搞什么?”
姓罗的军情部文书咽下一口唾沫,大声道:“禀告船主,这是从吕宋岛来的信鸽!”
“大安的信鸽?”尹峰吃了一惊,忙抬手接过信鸽,从鸽子脚部的空心竹管内小心地掏出一卷薄薄的纸。他小心地展开纸条,才看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抬头问道:“你们的林部长呢?去把他叫过来。”
同时,尹峰把现在在岛上的董事会成员全都召集来了。
这张来自吕宋岛的小纸条穿洋过海而来,上面总共就写了这么一句话:“干系腊使者来台湾有大炮巨舰。”
“这消息可靠吗?”曾景山问。
“干系腊人如何知道我们的?”韩平在问。
“既然是使者,为什么还带着大炮巨舰,明明是来攻打我们的吗!”李跃说:“我们应该马上做准备,把所有的战舰都调集过来……”
尹峰敲敲桌子,大伙都停止了议论。虽然尹峰个人觉得自己没什么变样,但是他在公司内外威名日盛,已经是随时随地带着威势的强权人物了。大家都一起看着他,等着他解释。对于吕宋岛的情报工作,一直就是尹峰直接管辖的,其他人都没有机会接触,所以现在都在等着尹峰说明情况。
“这是来自吕宋岛的第一份情报。”尹峰感叹地摇摇头:“不容易啊,明年我们就要打回马尼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一点大伙都知道。但是,干系腊人此次来台湾,什么目的、来了多少人,什么时候出的,这些重要的事我们完全都不知道。”
“这纸条是谁写的?这么简略,等于什么都没说。”林晓说着,忽然脸色一变,对尹峰说道:“难道是,难道是……”
尹峰赞许地冲林晓点点头;林晓确实脑子灵活,马上就想到了写纸条的人是谁。尹峰说:“确实是上回来过我们这里的那个大安,吕宋玳瑁港的那个华夷混血儿。他仅仅是粗通汉字,而且地处偏僻山区,所在部落又经常和干系腊人敌对,能及时搞到这个消息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真的不能对他们要求太多。”
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他俩说的是什么人,也不好意思插嘴,尹峰转向曾景山等人说:“以我的估计,所谓干系腊使者确有其事,而且干系腊人以前确实来过台湾,也曾经想过占领台湾岛。估计,他们是从澳门的佛郎机人那里打听到我们的消息的。我已经给澳门的贝尔纳多先生信,让他去查证近期是否有干系腊人来到澳门。”
第111章 战略调整(四)
西班牙人来台湾,必定来者不善。
这个观点是几乎全体中华公司最高领导层的共识。
但是如何应对西班牙使者,没有人能提出成熟的想法。对于仇敌的来访,与干希腊人有深仇大恨的曾景山、李跃、安和平等人主张;不用管对方的来意,直截了当轰走了事,至于不杀他们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古训。
尹峰听了半天,忽然问:“李小姐没有参加会议,她在哪里?”
众人一下子都停止了议论,神色古怪地看着他。曾景山说:“李小姐很少参加董事会议,她现在在哪里,你不知道吗?”
尹峰歪着头,脸色有点难看,心想:什么意思吗?凭什么我就应该知道她在哪里?
“我是这么想的:李小姐从小生长于干系腊人中间,熟知吕宋岛上干系腊人的人情世故,如何应对干系腊人使者一事,应该让她出出主意。”尹峰赶紧解释了一下。大伙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还是跑江湖多年的老商人韩平出来打圆场:“船主说的没错,在吕宋岛的时候,李小姐和那些洋婆子整天在一齐,肯定知道很多干系腊人的秘密。船主,这事就拜托你去办吧?”
尹峰傻乎乎地问:“什么事?”
“李小姐那边,就是你去安排了。我们几个,与洋人打交道不在行,你们两个同是海外归来的,你们一齐去商讨应对干系腊人的措施吧,这事,我们就不管了。”韩平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众人憋着笑,一齐向尹峰道别,一窝蜂般走了,连曾景山也走了。
尹峰苦笑:这叫什么事啊!
……
护卫队军营的附近,靠近台湾港城镇的这一边,一所青砖墙围起来的建筑物周围热闹非凡。这是中华公司军校正式成立的仪式现场,不过到场的公司高层只有尹峰、曾景山和李丽华等几人。护卫队是尹峰紧紧控制在自己手上的,其余的人几乎都不能插手,而且他们即不懂也不会军队的组织和建设的这一套。
这所军校有点特别,从蒙学识字到中层军官的技战术培训,统统都有。特别是军校小学的设立使很多人赞叹不已;因为军校小学就是烈士学校。从吕宋岛之战开始,一直到最近的围剿海盗之战中牺牲的中华公司护卫队战士,如有遗孤留存世间,在到达的年龄后,可以在烈士小学免费上学,然后小学毕业后可以选择去技术学校、海员学校或者军校继续学习。
那个和尹峰一齐在吕宋岛大仑山北山口血战的“海盗帮”头目王运,在最后时刻举着火药桶和敌人同归于尽。他留下了一个他加禄土著老婆,以及一个混血儿子王巩,如今已经七岁,正在烈士学校学习。
中华联合公司在培养自己的人才方面,已经迈出了坚实的步子。
李丽华很安静,完全是个淑女样子。尹峰在接见教师代表,会见学生代表的过程中,总是能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扫射自己;猛然回头,总能恰好看到李丽华的眼睛。
尹峰今天的日程安排中,剩下的就是巡视各地屯田庄园和种植园。曾景山在军校成立仪式后就借口有急事,赶着马车回公司总部办事了。剩下的巡视路程,只有尹峰和李丽华两人了。尹峰无可奈何地和李丽华挤在一辆马车上,两人相隔半尺,**在凳子上只坐一半,尴尬的气氛弥漫在周围。
尹峰决定打破这种宁人窒息的空气,开口说道:“西班牙人要来了,这事你知道了吧?”刚才一直低着头的李丽华出人意料的抬起头,姣好的脸蛋上一双美目闪烁着狡黠的光彩.她用西班牙语说:“你是想让我去对付那些西班牙人吗?”
尹峰的西班牙语还做不到很流利的说,只好用葡萄牙语说:“我的意思,是由你作为公司外事总管,负责接待西班牙人。以后,凡是属于与其他国家的外交事务,就由你主管。”
李丽华伸出两个手指:“两个条件,答应我,我就出任这个外交总管。不答应,我就还是老样子,想干嘛就干嘛。”
尹峰想也不想地说:“我答应你。你绝不会危害公司的利益,也不会害我,对吧?”
李丽华狡黠地眨眨眼:“第一:你的尽快打听到我大哥的消息;第二,西班牙人注重互相之间家庭交往,注重女子的家庭背景;所以,我出面与西班牙人谈判时,将会自称是你的夫人……”
尹峰脸色顿时成了猪肝色,苦笑道:“有这个必要吗?”
李丽华忽然正色说道:“这不是开玩笑;西班牙人不会和一个身份不明的未结婚女子谈判,但是却会和王后展开谈判,也会尊重她……”
“我可不是国王……”尹峰慌忙解释。
“不管怎么说,台湾岛上是你做主,这总没错吧。哎!”李丽华忽地凑近身子,一股少女的体香冲入尹峰的鼻孔,他不由地心动。李丽华道:“哎!你刚才怎么说的?无论我的条件是什么,你都答应的,现在想反悔吗?”
尹峰苦笑地说:“我有这样说过吗?算了,我答应你…….”尹峰往边上靠了靠,离李丽华稍稍远一点,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李旦大哥的消息,贝尔纳多从澳门葡萄牙人那里,已经打听到一些消息了。”
李丽华一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轻声问道:“那么,大哥他……”
尹峰叹了口气:“李旦大哥还活着,他被关押在宿务,在西班牙人的战舰上做划桨奴隶。”
尹峰把头转向车厢外,长叹一声:“当年,李旦大哥为了给你争取逃亡的时间,主动留下来让西班牙人抓走。我们明年就要攻打马尼拉,在这之前,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想办法救出李旦大哥。”
李丽华低头叹息,轻声道:“大哥待我如同父亲,他如果回来了,又会如何呢?”
尹峰想起了水手叛乱,李旦的老部下袁进、李忠现在已经是公司的死敌;另一方面,许心素已经是尹峰手下得力干将。李丽华一双大眼注视着尹峰,暗地里叹了口气说:“大哥一定会赞同你的所作所为,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
“李华宇在干什么?”尹峰忽然想起李旦的另一个结义兄弟,以前一直和许心素在福建打理商务的那个李华宇,急忙向李丽华询问。
李丽华摇摇头;“水手叛乱的时候,他在泉州,后来就不见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消息。”
前面的亲卫头目陈衷纪忽然叫道:“船主,到地方了,鲁大叔来接我们了!”
屯田农庄的庄丁们在庄子门口整齐排列,欢迎尹峰前来巡视。他们踏着正步走得很有精神。尹峰要求庄丁们和护卫队一样,必须每天训练,走正步和队列练习也是不可缺的项目,因此,这些庄丁的精神面貌还是不错的。
鲁石头在前面带路,解说者屯田庄园现状。
“如今甲字号庄园已经有十处了,甲字号指得就是台湾港和魍港之间的庄园。如今引种了海南崖州的三季水稻,佛郎机人和红毛夷带来的番薯、玉米等庄稼也已经开始全面播种。现在的问题还是人手不够……”
“还人手不够吗?”尹峰皱着眉头问:“几天前刚到的山东饥民,不是已经分派给你了吗?”
鲁石头连连摇头:“不行啊,这些人不行!他们个个饿得半死来到岛上,拖家带口,我忙着安顿他们全家老小,让他们吃饱喝足,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了。而且,这些人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老老少少得病的人很多,哪里还能干活!”
尹峰安慰道:“鲁大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长途跋涉,渡海来到台湾,你总归得让那些北方的乡亲们歇息一下吧?”
各地庄园的庄头都赶来了,他们齐聚一堂,前来听从尹峰训话。尹峰现在已经很习惯这么干了。
“诸位弟兄,庄头都是有公司股份的自家兄弟,我就不说客套话了;现在,我们农垦部唯一的任务就是:全力生产粮食!不论水稻、玉米、番薯,都要大量生产。明年,我们的中华联合公司的军队将打回马尼拉,那边没人会给你供应粮食。所以,我们必须全力囤积粮食……”
尹峰唾沫横飞正说得高兴,忽然台湾港方向的大道上,一骑快马飞迸而来,马蹄声清脆地响彻在周围。军情部的一名信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吁吁地来到尹峰面前,跳下马来,在尹峰面前单膝跪倒:“报船主,有出海打渔的渔船,在台湾岛最南部海面上,现了干系腊的战舰。”
大家闻听此言,人人大吃一惊。
“几艘战舰?”尹峰忙问道:“有多少人?”
信使喘了口气说:“渔船是南澳渔民的船,他们只说看到了一条特别大的战舰,还有两艘小帆船。会有多少西班牙人,离得太远,没法搞清。”
尹峰点点头:“好的,纪仔!你马上去魍港,通知麦大海把所有战船派去台湾港。飞字号的战舰不要出去,躲在港口内不要让干系腊人觉。另外,通知赵铁,集结步兵队,准备作战。”
他回头,在人群的最后找到了李丽华的脸,冲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鲁石头敏锐地看到了尹峰的眼神,暗地里好笑,走上前说道:“船主,我们护庄庄丁队伍,是否也要动员起来?”
尹峰摇摇头:“这就没必要了,区区几百个干系腊人,靠步兵队就能对付了。我是在担心,干系腊人飘扬渡海来我们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第112章 西班牙人
台湾港作为中国东南沿海最大的贸易中转口岸,得益于它的地理位置和特殊的政治地位;它比广州、澳门等地更加接近丝绸、茶叶等主要出口产品的产地,加上它不属于明朝官府管辖,是不用缴纳进出口税的自由港。当然,由于中华公司在福建沿海的强势存在,不少商船如果想在东南沿海安全航行,可以通过缴纳一定数量的白银,买下一面中华公司的蓝底中字旗,作为护航用的护身符。
通过这种收取“保护费”的方法,公司每年的收入就已经相当可观。当然,公司承诺,凡是悬挂蓝底中字旗的商船遇险遇劫,无论在天涯海角任何地方,中华联合公司都会为他出头。这样的商船和渔船已经有300多艘,加上公司自己投资和股份参股的商船多艘,中华联合公司拥有的民用船只数量即将突破艘大关。
航海贸易季节来临,在开春之前,大批商船就已离开了台湾港,使若大的台湾港现得空旷起来。有几条专门疏浚泥沙的海船在台湾港(大员港)港口处沙洲边正在挖沙,疏通航道。他们用原始的驳船作业,在驳船下装上网兜,利用驳船浮力来挖沙。也只有港口不忙的时候,他们才能作业。尹峰已经派人在后世的台南港所在地-安平勘测地形,看看在那边能不能建立起一处海港,分担一下台湾港的压力。
在台湾港以南二百多里,在台湾西南海岸,中华公司水军第二战船队的十艘战船,正在琅桥附近海面巡逻。
第二战船队的统领是“海燕”号三桅帆船的船长范涛,原来是漳州渔民,后来去吕宋岛讨生活,不幸刚去就遭遇马尼拉大屠杀,全靠尹峰搭救才逃出生天。此后,他就一直在战船队干,老实肯吃苦,对尹峰忠心不二,水手叛乱时在魍港老营坚守,主动参与尹峰的平叛战斗,因此被提拔为第二战船队统领。
天的巡逻已经结束,范涛正打算指挥船队去琅桥岸边歇息一晚,明日等接替巡逻的第三战船队一到,他们就完成任务可以回港了。
夕阳下,碧绿的海岸线上,椰树林成排延展在海滩上。几艘出海捕鱼的渔船正在返航。
主桅杆望斗中的水手忽然拉响了悬挂在望斗内的铜铃。常年的训练使所有船员条件反射一般地跳起来,各就各位,给船头两门大炮装好弹药。
望斗中负责瞭望的水手敏捷地滑下桅杆,举着望远镜对急冲冲赶来的范涛说:“西南五里,有西洋式大船往北而来。估计日落前能到达琅桥海岸,船上有大炮,后面还有两艘小船,看不太清。”
此时的中华公司还不能自制望远镜,武装力量中高级军官拥有的望远镜大多是从澳门、八达维亚、马六甲等地的西方殖民者手中买来的。但是,对于在水军分船队旗舰上负责瞭望的水手,尹峰是不惜代价地为他们每人配备了一副单筒望远镜。因此,范涛对于水手瞭望的结果丝毫不怀疑。
他迅指挥水手们在旗舰上挂起了红色旗帜,表示最高警戒、准备战斗。
十艘战船中除了“海燕”号是拥有三门火炮的战船外,其余的都是在船头装备了一门六磅大炮的双桅船。整个中华公司的水军所拥有的真正的大炮巨舰,只有飞龙号等两艘。其余的战船都是经过加固改造后的中国式帆船——福船。
瞭望的水手在桅杆上高声喊道:“干希腊人的王旗!三里地,大炮三十门!”
是西班牙人的战舰!中华联合公司的死敌,干系腊人的战舰!
这个最新的情报使范涛脸色更加沉重,他对身边主管武器和作战事项的值库说道:“让一艘战船去台湾港报信,要快!”
很快,一艘双桅战船脱离大队,向北驶去。
剩下的九艘战船排出半月形的阵势,面对着已经可以用肉眼看清的西班牙人战舰。
……
跟随第二战船队出航的葡萄牙籍雇佣兵,水军教官佛朗西斯科作为顾问,尹峰规定他可以自愿选择是否参加与欧洲人的战斗。不过,佛朗西斯科对于西班牙人十分厌恶,和库特雷一样,他也是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的反对派。因此,他陪着范涛一齐在备战,一边不住地观察对方情况。
“这是西班牙战舰玛利亚号,统领阁下,这艘战舰拥有大炮三十门,战斗人员200余人,是吕宋殖民地西班牙舰队的旗舰。”佛朗西斯科用望远镜在观察敌方舰只。
范涛很喜欢望远镜,不过现在只好让给这个葡萄牙教官用。“骂你爷号?这***是什么船名啊!”范涛非常生气,他当年可是差一点死在了西班牙人枪口下的,他对西班牙人的痛恨远佛朗西斯科的水平。
总算范涛经过几年的锻炼,已经是个处变不惊的水军军官了,他冷静下来问:“佛教官,对方好像还有两艘船。”
佛朗西斯科的汉语已经说得很好了,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好像,好像是葡萄牙的船!哦!是澳门的船!”
“什么?澳门的船?怎么回事?”范涛疑惑地问。
佛朗西斯科也是满脑门子的疑问,摇摇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葡萄牙人不会和西班牙人合作的,这可能是巧合?哦,奇怪!西班牙人的战舰停下来了,好像还派出了联络小艇!”
“什么意思?”
“西班牙人要和我们联系,他们似乎并无敌意。”
……
西班牙战舰玛利亚号是绕道澳门,由澳门葡人向导带路前来台湾的。
西班牙吕宋岛殖民地的邦邦牙省长唐.费尔南多受阿库纳总督派遣,携同多明我修道会的卡塔利纳神父,一齐前往台湾岛进行外交访问。
阿库纳总督上任伊始就遇上生理人大叛乱,虽然西班牙人最终战胜,而且把中国人几乎屠杀殆尽,但是整个西属菲律宾殖民地就此陷入了深刻的经济危机中。
大屠杀之后的马尼拉港成了死港,中国船全部都消失了;所有的贸易全部限于停顿;所有的服务行业也基本停止运营了。农业生产也陷入停顿,土著农夫无论在勤奋程度还是吃苦精神上,远远不如华人农夫。没有了生理人——华人的辛勤劳动,没有了生理人的贸易商船,马尼拉和整个菲律宾殖民地的经济整体陷入了停滞。
马尼拉总督辖区基本是靠大帆船贸易赚取的金钱,用来维持整个殖民地运作的。西班牙人吃不消这样的沉重的经济压力,宗教势力强大的天主教会开始在马尼拉反对阿库纳总督的统治,认为是他没有及时搞好和中国的贸易关系,才导致整个殖民地陷入困境;阿库纳总督闻讯气得七窍生烟:天主教会方面完全忘了,最初挑动西班牙人和土著扰进攻华人的,就是以马尼拉大主教米格尔.德.贝纳维德斯神父为的教会人士,最终华人为了自卫而起义,导致了马尼拉大屠杀的生。
迫于各方面的压力,阿古纳总督派出使者去澳门,企图和福建官府联系上,争取和中国恢复贸易。第一批使者遭到了尹峰带领的神枪手罗阿泉等人的刺杀,莫名其妙死在了澳门。
西班牙人也怀疑过这些使者的死因,但是苦于没有任何相关证据可查。而且澳门葡萄牙市政当局对于此事也是非常不合作,完全拒绝马尼拉方面派人来调查使者死因。
这两年对于阿古纳总督来说非常难熬;马尼拉总督一职本来是可以捞钱的美差,现在则成了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第一批使者暴死之后,阿库纳总督决定再派出一次使者,直接去福建沿海和大明朝的福建官府打交道。问题在于没有人愿意再去中国送死,无论教会方面还是军队方面,都没人愿意主动报名出使中国。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万历三十四年年)的年初。这时,马尼拉港口迎来了一艘葡萄牙走私商船。西班牙和葡萄牙虽然合并为一个国王治下,但是西班牙国王和葡国贵族会议有协议,两国商业上的竞争尽量避免,因此葡萄牙澳门当局的商船是不允许去亚洲西班牙殖民地进行贸易的,但是这种规定是阻挡不了两国商人之间的走私贸易的。
西班牙人以常的热情接待了这艘葡萄牙走私船。船上的葡萄牙商人由于货物卖出了好价格,对西班牙人也十分热情,在和港口的西班牙税务官员谈话中,透露了一个消息:从吕宋岛逃亡的华人都聚集在福尔摩莎岛(For,葡,成立了一家大商行,并且极力阻碍官方恢复马尼拉贸易。
福尔摩沙,“美丽之岛”之意,最早是1544年明嘉靖年间的葡萄牙人起的名。早在1593-96年菲律宾的临时总督路易斯?佩雷斯?达斯马里纳斯的统治时期,西班牙人就已经在认真考虑征服台湾岛的计划了。
同时,阿库纳总督也知道了,明朝官府内部已经开放了对马尼拉的外贸。就在葡萄牙走私船离开马尼拉的时候,两艘福建商船小心翼翼地进入了马尼拉港,正是取得了“船引”的福建南门王家和安海富商的船。
西班牙人在兴奋高兴之余,想到了要使马尼拉贸易继续下去,必须和吕宋岛的逃亡者们谈判,也要和福建官府取得联系。同时,福建南门王家随船带来了福建巡抚徐学聚代表大明朝廷出的《谕吕宋檄》,公开声明了不会和西班牙人开战。既然中国政府承诺了不会有战争和敌对行动,这就使西班牙人的胆子壮了,不少人又开始主动要求出使中国,企图能借出使中国捞点油水。
因此,阿库纳总督的好友邦邦牙省长唐.费尔南多得到了使者的任命。
西班牙人并不认为中华联合公司有什么实力敢于与西班牙帝国开战。整个中华帝国都不愿和西班牙人打仗,一群逃亡者组成的贸易公司怎么可能会与西班牙人作对?
西班牙使者唐.费尔南多根本就没想过,中华公司会有什么武装力量存在。所以,他看到战船第二队的时候,还惊奇了一下。
“卡塔利纳神父,他们的船上居然有炮,这到是很奇怪的事啊?”费尔南多对自己的副手说。
卡塔利纳神父是个慢性子的好好先生,他之所以成为出使福尔摩沙岛的使者之一,完全是由于他懂汉语,至少是精通福建闽南方言。卡塔利纳神父在鼓动吕宋华侨加入教会的时候,学会了华侨们的语言,甚至还自学了四书五经之类的中国文化典籍,并且在一名加入天主教会的中国落第书生帮助下,把《大学》、《中庸》等几部儒家经典翻译成了拉丁文。
在马尼拉的华人几乎已经被屠杀干净,整个吕宋岛的华人几乎都死了,除了圣地亚哥堡地下水牢的李旦,以及北部山区土著人部落保护下的几个华人,此外就只有马尼拉耶稣会修道院内的一个华人修道士还活着了。这个华人修道士不能为使团做翻译,因为他不能回国;他是大明朝廷的通缉要犯——参与造反的海盗。他一回国就有可能被官府抓起来砍头。
结果,卡塔利纳神父只好勉为其难,成为了使团的华语翻译。
此刻,他观察了一下对方战船摆出的阵势,慢条斯:“他们好像很有组织,像是一支军队。”
“开什么玩笑,一群中国商人组织的军队吗?您认为这可能吗?”唐.费尔南多一个劲地摇头。
神父不想争辩,淡淡地说:“先生,我只是在阐述我看到的事实而已。”
费尔南多想了想:“我们为贸易与和平而来,没必要和他们在这里纠缠。派出联络小艇,尊敬的神父,麻烦您去一趟,告诉他们我们是和平的使者,请他们为我们引路去台湾港。上帝保佑,这帮异教的野蛮人应该懂得怎么样对待外交使节吧?”
第113章 澳门的插手
傍晚的海滩边,在浓密的椰树林掩盖下,尹峰坐在沙滩上,看着离岸不远处的小船。
小船上,麦婉儿装束整齐,娇健柔韧的身子“扑通”一下跃入海水中,开始潜水。
海水缓缓涌上沙滩,在尹峰的脚上激起小小的浪花。尹峰身心放松地长吸一口气,回头看着在沙滩上捡贝壳的丫鬟蕊儿——曾婧的贴身丫鬟,笑嘻嘻喊道:“蕊儿,小心别弄湿衣衫,要不一回去夫人就知道你又来海边玩了。”
蕊儿头也不回,忙着捡贝壳,连声道:“知道啦,知道啦……”
尹峰笑着,回过头看着海面。好一会儿时间,尹峰自己估计大约有四分钟左右,婉儿才冒出水面。她象是海底来的美人鱼一般扭动身子游向海岸边,尹峰站起身迎了过去。
“不错,婉儿,这次下水时间比上一回又长了一些。”
婉儿羞涩地一笑,对丈夫的骄纵报以妩媚的眼神。
这段难得的休闲时间,是尹峰偷懒才争取到的。婉儿毕竟是海上长大的女孩,是天生的潜泳高手。这一次也是麦婉儿想要过过潜水的瘾,尹峰也想在西班牙人到来前休息一下,所以两人仅带了丫鬟蕊儿,亲卫颜思齐、陈衷纪等几个人,偷偷来到这处隐秘的小海湾游玩一番。
夕阳金色的光芒下,尹峰也跳入大海,笨拙地在海水中游动,游泳姿态象蛤蟆一般难看。婉儿和蕊儿在海滩边看着,忍不住格格娇笑。
海边的椰树林下茅草丛中,稀里哗啦一阵响动,一个健壮的小伙子钻出草丛。蕊儿吃了一惊,小姑娘虽然才十六岁,小巧玲珑的身材,嗓门却不小,大声呵斥道:“姓颜的,你要作死啊!二娘还在这里呢!”
麦婉儿慌忙跑到一块礁石后面躲了起来;她还穿着湿漉漉的紧身水靠,身材线条毕露。颜思齐其实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蕊儿已经冲了过来,用粉拳敲击他的胸膛:“快走、快走,你要死啊!什么事这么急,也不知道在远处喊一声?”
少女的拳头对于常年习武的颜思齐而言,比瘙痒稍稍重了一点。不过,颜思齐可不敢得罪蕊儿,忙低下头缩着身子往后退;“蕊儿,我也不是……”
“不是什么?”蕊儿气呼呼地看着他,紧紧逼问。
颜思齐脸一红,不敢做声了,讨饶道:“蕊儿妹子,我真的有事找船主,通融一下吧?”
蕊儿小鼻子一挺,“哼!”了一声:“你这个木头,我帮你通传一下可以,有什么好处?瞧瞧人家纪仔,天天给那个番人女孩送东西,你就不会学学吗?”
颜思齐脸上苦笑,心里却是乐滋滋的。他木讷地看着蕊儿,傻乎乎地笑。蕊儿心底里暗笑,表面上板着脸道:“向后转!那个……护卫队训练时是这么说的吧?”
颜思齐苦笑点头,自觉地转身:“是这么说的……”
“不许偷看啊!”蕊儿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连忙向海滩跑去,把尹峰叫上了岸。
尹峰甩着水珠走了过来。“是干系腊人的消息吗?还是澳门的消息?”
颜思齐背朝着海滩方向,大声道:“禀告船主,马加罗先生从澳门回来了,有紧急消息要报告给您。”
尹峰一怔:“照理说,马加罗在澳门商馆做事,应该到六月间才回来的,怎么提前了?莫非真的生大事了?”他想了想,说道:“我马上去公司总部,振泉啊,你去把林晓、曾掌柜都叫来吧。”
他冲着不远处的椰树林大声喊道:“纪仔,别和你的西兰啰嗦了,快点保护夫人回家!”
……
马加罗在公司总部等得很心焦,一见尹峰和林晓等人,立刻急急忙忙迎上来,焦急之中用葡萄牙语说:“西班牙人到了澳门,和澳门市政厅达成了协议,要对付我们公司!”
尹峰一惊,忙让众人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关上大门,然后紧锁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和澳门当局有贸易协议吗?贝尔纳多先生在干什么?”
马加罗双手一摊:“船主大人,这是我要报告的另一个坏消息;中华公司驻澳门商馆已经被查封,商馆主管贝尔纳多先生被宗教裁判所抓起来了,现在关在市政厅监狱内。”
尹峰站了起来,把马加罗的话翻译给林晓和曾景山。现在,办公室内的三个人;尹峰、曾景山、林晓全都站起身来,一齐惊讶地大呼小叫:“什么?贝尔纳多先生被抓了?”
“是的,包括他的兄弟侄儿,都被抓了。我当时在港口装卸货物,得到朋友通知,这才能搭上一条船逃出了澳门。”马加罗接着说:“澳门本来是没有宗教裁判所的,那些黑袍教士是果阿宗教裁判所派来的;据说,果阿的新基督徒们全部被宗教裁判所抓起来了。”
很明显,这是葡萄牙人对“新基督徒”——犹太人的又一次宗教加种族迫害。历史上,十七世纪初期是犹太人——“新基督徒”在世界各国经商的黄金时代,但是,欧洲人对于犹太人各种各样的种族和宗教迫害却从未停息过,只是规模不大而已。然而,由于贝尔纳多是中华公司的重要股东,而且中华公司的驻澳门商馆也是由他负责的,所以这次迫害把中华联合公司牵涉进去了。
正在这时,水军大统领麦大海派人来报告:第二战船队在恒春半岛的琅峤附近海面上,和西班牙人的战舰遭遇。干系腊人的后方有两艘澳门佛郎机人的帆船,他们说自己是和平的使者,要求进入台湾港。
尹峰看着报告,脑子里极力搜索者史料记载,但怎么也想不起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远东地区曾经互相合作的事例。自己插手改变历史,结果改变了的历史正在变得无法控制了。他叹了口气,问马加罗:“为什么这么突然,事先没有任何朕兆吗?”
马加罗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交给尹峰:“这是贝尔纳多先生在被捕前一天交给我的信件,要求我亲手给您。”
尹峰展信一看,原来贝尔纳多事先对于这场迫害已经有所察觉。出于“新基督徒”尴尬的身份,以及犹太人在欧洲受到的近千年迫害的历史经验积淀,贝尔纳多在宗教裁判所的人到来前,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迫在眉睫。这是一场针对犹太商人,同时也针对中华联合公司——华商代表势力的迫害,这是一场夹杂了宗教、种族以及经济、政治原因的迫害:
由于中华公司的横空出世,台湾港横隔在澳门到日本长崎的半路上。因为台湾港接近丝的产地江南,而且有江浙商人入股,作为中国沿海最方便和最大的中转口岸,中华联合公司的船只几乎垄断了运往日本的丝绢贸易。
在中华公司出现之前,澳门每年的中日贸易舰队要向日本运去丝产品5担到担,是日本获得中国丝绸的主要中转口岸,每年由此获得的利润使得澳门葡萄牙人富得流油。而现在,短短两年内,澳门——日本的丝绢贸易跌到了仅仅只有担的水准。虽然一些澳门葡萄牙商人参与了中华公司的贸易,获利不少,但是澳门市政厅的海关收入大大下跌。这使得澳门当局十分恼火,但是澳门毕竟是葡萄牙商人聚居的自由市,法律上允许任何人在此贸易。
况且,中华公司有葡萄牙商人参股,是在澳门市政厅注册的合法商务机构,没有合法和正当的理由,是不能随便赶走了事的。澳门皇家法院官员现,入股这个中国人公司的葡萄牙商人大多是新基督徒,由此想到了把宗教裁判所引过来,用天主教会的势力来对付这个新基督徒和中国人联盟的公司。
贝尔纳多写这封信时,他通过在市政厅评议会的议员朋友,实际已经知道了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已经到来的消息。很可能他已经在策划离开澳门了,只是没有来得及。
尹峰明白了,此次西班牙人来台湾,应该也有澳门葡萄牙人在暗中推动,所以两家会一齐来台湾。澳门人应该是不想和中国商人撕破脸,所以把西班牙人推到前台,到时在谈判中通过西班牙人来获得自己的好处。
尹峰把贝尔纳多的书信给曾景山、林晓,他俩不懂葡萄牙文,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尹峰把信中提到的情况一说,两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林晓喃喃地道:“这下麻烦了,佛郎机人和干系腊人联手了……”
“放心吧,这是暂时的联手。他们两家的根本利益是互相冲突的。”尹峰说:“不用太担心两家联手,这两家的都是商人,我们可以分化利诱他们。倒是贝尔纳多先生,我们得想办法拯救他。”
他想了想,对林晓说:“光泽老弟,你动安全部、军情部在澳门的内线,探听情况迅回报。同时,去请库特雷上校和罗阿泉来。罗阿泉最近在大武山一带活动,你派人去找到他,越快越好。”
尹峰站起身,冷笑道:“现在,我们去迎接一下干系腊人。”
当然,中华公司的高层领导们并没有出面迎接西班牙人。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港口西北面的大员炮台上,默默地观察着西班牙人战舰驶入港口。玛利亚号战舰后面,跟着挂着葡萄牙旗的两艘双桅帆船。
大员炮台是尹峰主持下修建的,正好在台湾港城区西南角,原来叫西炮台。炮台正好扼守港口入海口,高约六丈,二十多米高。设计结构采用法国式多棱堡的原理,完全是为火器时代设计的堡垒,城堡用石头和青砖混合砌成,粘合剂倒是传统中国的鸡蛋年糕什么的——没办法,中华公司还没能力生产水泥。
炮台上配备射三十六磅炮弹的千斤重炮两门,二十四磅重炮四门,另外射八磅、四磅的青铜炮各有四门。驻扎在此的炮台守卫部队是护卫队步兵驻防队的350名战士,全火器配备。
这样结构和配备的炮台,就是在欧洲也是非常强大牢固的军事要塞了。因此,在中华公司领导层全体成员正在炮台上观察西班牙战舰时,西班牙使者费尔南多和卡塔利纳神父也在为大员炮台的式样感到惊奇。当然,让他们吃惊的还有凭空冒出来的繁荣的台湾港。
第114章 不可谈判(上)
西班牙人惊讶地看到,昔日荒凉的海滩上,已经耸立起一座新兴的港口城市。城区建筑整齐划一,街道笔直干净,临海一面的大平整的石板路。港口码头的一应设施齐全,规模庞大,虽然是贸易季节,商船大多已经出海,但是港口内依然停泊着近百艘近海商船、渔船。
按照尹峰由现代世界带来的集中统筹布置大局的概念,整个台湾港的建设显得井然有序;城市按功能划分区域,有着良好的下水道和街道照明设备,因此虽然是临近晚上时间,天色已经半黑,但是整个台湾港城区已经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充满了活力。
“太有意思了,这座城市真的是在两年时间内建造起来的吗?”卡塔利纳神父惊奇地说。
唐.费尔南多更加注意的是港口的防御设施,他观察了一会儿说:“城市只有篱笆墙,没有建筑城墙;有炮台堡垒,但是港口一带缺乏防御工事;有武装帆船,但是没有我们欧洲人那样的战舰;这些生理人是从哪里学来的军事技术知识?当年的巴里安之战,他们完全是乌合之众而已。”
卡塔利纳神父淡淡地说:“当年你们对付的是一群没有火枪大炮的异教徒,现在,他们自己组织团结起来了。我现在觉得,我们的外交使命将不会那么顺利。”
费尔南多觉得神父有点过高估计生理人的组织能力了,但他不想和卡塔利纳神父争论,不想得罪这个看起来平和严肃的神父。
卡塔利纳神父的另一个身份是比较隐秘的:他是马尼拉宗教裁判所的陪审员。
……
夜幕中玛利亚号在港口抛锚停泊了。尹峰放下望远镜,对林晓、曾景山等人说:“我们有必要在大员港南边再设立一处堡垒,加强港口的防御能力。西班牙人拥有更大的战舰,如果他们的目的是想袭击台湾港的话,仅仅靠大员炮台是挡不住他们的。”
众人点点头,主管建设工程的安和平说:“船主,大员港再往南,安平港一带也得有个堡寨镇守一下,那边的海岸线完全无人防守。”
尹峰点点头:“没错,安兄,你回去马上派人去勘察地形,计算建堡寨所需要的建材费用和人工,造个预算报上来。”
安和平连连点头称是,未了说道:“船主,这帮干系腊人怎么处理?”
尹峰笑了笑;“我们要给他们演一场好戏。他们想和我们谈判,我们可不着急,让他们慢慢晾着去吧。”
玛利亚号停在了丙字码头,另外两艘葡萄牙人的帆船停在了半里外的甲字码头,和西班牙人分开了。中华公司的港口引水员上了玛利亚号,颐指气使地指挥西班牙人把船停好,然后用西班牙语说:“你们暂时还不能下船,所有人必须在入港登记证上签名画押,领到证件后才能入城。”
费尔南多没想到台湾港港口的管理是如此严禁有条理,到处都透露出于传统中国贸易港口完全不同的气氛。
引水员继续言:“我们台湾港是自由港,对于外国商船一律免交入港税,但是在港口区交易必须缴纳管理费。这是我们中华联合公司的管理费和其他服务费用的明细清单,请诸位过目,有什么意见请及时提出。”
费尔南多接过一张印刷质量很好的纸张,见上面的各项收费条款都采用了中文、葡萄牙文两种文字明白列出。他把纸张交给卡塔利纳神父,两个人看完后都面面相觑,互相苦笑一番;条款上明白写明:除了西班牙人,其他国家的人一律都免交人头税。
这款条目明显就是针对西班牙人的;当年在马尼拉港,中国商人凡是想上岸去巴里安交易的,都必须向西班牙当局缴纳人头税。
费尔南多问那位非常年轻,几乎像是个孩子的引水官:“我们不是商船,我们是西班牙菲律宾殖民地总督派来的外交使节。”
引水官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必须遵守中华联合公司的规定。本港口是中华公司管辖下的地方。”
“我们是贡使,来朝见你们的大皇帝陛下的,应该得到优待。”卡塔利纳神父忽然用中文说道。他的中文是和在马尼拉的闽南商人、落第书生学的,后来又通过中国古籍自学了一些文言,所以他的中文腔调很古怪。中华公司的年轻引水官好奇地看了这个黑袍番僧一眼,依旧眼珠子向上看,改用中文说:“我们中华联合公司有自己的规定,你们想朝见皇帝,就去对岸的福州找官府,没必要找我们中华联合公司。”他忽然话锋一转,毫无感情背书一般地说:“请你们务必在明天天亮前,填写好所有人员的名单,以便于公司相关部门核给你们入港登记证。请大家注意,没有证件不许下船,不许进入城区。”
说完,这位引水官自顾自转身,在玛利亚号的船头拉着缆绳一跃而下,到了一条联络小艇上,走了。
临时引水官陈衷纪回到岸上码头边,几个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纪仔,怎么样?”
“纪仔,这干系腊番人还好对付吧?”
陈衷纪哈哈一笑:“这有什么,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和我们一样,有什么难对付的。好了,晚上值班警醒一点,都要打起精神,盯紧了这干系腊人的战舰,莫要让干系腊人偷偷下船。”
很快,由赵铁的步兵队第二哨调来的战士迅封锁了丙字号码头,把玛利亚号战舰周围全都插上火把,在漆黑的夜晚,硬是把战舰玛利亚号的周围搞得可以在海滩上数沙子。为了迷惑西班牙人,掩藏中华公司武装力量真实的实力,第二哨的战士们没有拿燧火枪,大多是拿着大刀长矛在放哨。
第二天一早,西班牙人等着有人来检查登记情况,放入港证,但是却无人理会他们了。到是有一批小商贩来到玛利亚号船边,叫卖各种食物和奇异珍宝。玛利亚号从澳门出后,还没有停靠过口岸补充食物淡水,水手们长期漂泊海上,吃腐烂变质的食品,见到商贩们的食物,几乎是毫不谈价格地全数买下了。结果,到下午的时候,甚至有小商贩挑着水桶前来买水,一桶水一两银子,把西班牙人当做了最大最笨的猪,狠狠地一刀刀割下去。
第三天,中华联合公司大约是把西班牙人的船忘掉了,还是没人来联系。西班牙人急得上火,晚间,一些船员企图私自下船,结果周围埋伏的卫兵一涌而上,把这几个倒霉蛋结结实实揍了一顿,然后又送回了船上。
当然,这几天尹峰等人并未闲着。他忙得不可开交,一面吧库特雷上校和罗阿泉派到澳门,打算先用金钱开路营救贝尔纳多,一旦事情紧急,就必须在贝尔纳多被押往果阿接受宗教裁判所审讯前,想办法把贝尔纳多营救出来了,这拨人马有林晓的军情部暗桩线人协助。同时,李丽华又出面了,把停泊在甲字号码头的葡萄牙人邀请到了“乐山楼”三楼包厢,尹峰亲自到场接待。
这批澳门的葡萄牙人中,尹峰和李丽华认识其中几位;他们既是大商人,也是澳门市政评议会的议员。
这一晚,李丽华全套西式白色丝绒长裙,手持羽毛团扇半遮面,一开始就以西式高贵和东方式神秘气质震惊全场。那些葡萄牙商人在几杯酒下肚后,就已经畅所欲言了。尹峰在一边暗暗好笑;李丽华自称是公司总负责人的夫人,以西班牙贵妇那种半挑逗半戏弄的方式,把几个土包子葡萄牙商人弄得神魂颠倒。没过多久,几个澳门葡萄牙人就把他们的底线透露出来:澳门市政厅并不想喝中国沿海势力最大的贸易公司翻脸,只是迫于财政状况压力,才借助西班牙人想压一压中华公司的风头,然后讨要点好处。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并不打算和西班牙人共同进退。
到关键时刻,尹峰赶紧出场打圆场,拍胸脯许诺将把对日本的丝织品贸易转让给澳门一部分,数目在担左右;同时,中华公司可以把澳门作为西洋货物转销国内的中转站,只要商馆重新开张,中华公司的商船就会给澳门带来大量税收。同时,尹峰还鼓动那几个澳门葡萄牙商人入股中华公司,答应他们可以把他们当做原始股东看待,每年得到的公司红利过普通股东。
酒桌上的谈判一直持续到深夜。负责警卫的颜思齐好奇地向包厢内张望。他转头问马加罗:“老马叔,这李小姐干嘛穿一套白色的,弄得和奔丧一样啊?”
黑人马加罗的汉语已经炉火纯青,闻听此言差一点哈哈大笑:“小子说什么呢?这西洋人喜欢白色,认为是纯洁和天使的象征。瞧瞧船主大人穿的服装,那在西洋人中,是军官或贵族穿的紧身长排扣正装。你瞧瞧船主和李小姐两人,互相配合吧那帮子澳门人耍得团团转,哦,他们两个真的是非常……这话怎么说的?”
颜思齐脱口而出:“非常般配……”他说完自己先吓一跳,左右看看,然后对马加罗说:“这话不能乱说,老马叔,你就当我没说过啊?”
仅仅一个晚上,尹峰和李丽华就瓦解了西班牙人和澳门葡萄牙人的联合阵线。
而两天后,当葡萄牙帆船满载货物,满意地离开的时候,西班牙人还被困在码头上动弹不得。
第115章 不可谈判(下)
葡萄牙人走了,西班牙人则已经在码头被困五天了。大员炮台的大炮直接瞄准着玛利亚号,上百名卫兵包围着码头,连只老鼠都不可能登6上岸。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上岸?”一贯慢条斯理的卡塔利纳神父也被消磨完了耐心,在码头上质问守卫的中华公司士兵;“为什么无人过问我们的船?难道中华公司就是这样招待各国商人的吗?”
挡住他去路的是步兵第二哨的一名什长,名叫赵宣明,是赵家澳赵铁的一个本家侄儿。他刚刚丛军校士官斑培训结业,在唐.费尔南多看来,还是个孩子,简直年轻的过分。但是,赵宣明立刻抓住神父话语中的语病,马上大声道:“我中华公司广交朋友,善待天下一切商家。但是,先前您不是声称你们是贡使吗?既然是外交使节,我们公司自然是要慎重对待的。但是,你们不是商人,入港的是战舰而不是商船,当然不能享受商船和商人那样的待遇了!”
卡塔利纳神父象吃了苍蝇一样不舒服,可却又不出火。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那么,我们如果是商人,那早就可以上岸了,是这样吗?”
“不是!”
对方的回答让卡塔利纳神父的火气又开始丛心底里往外冒,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心态的神父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赵宣明大声说道:“中华联合公司的制度规定,不允许和西班牙商人做生意。因为你们是西班牙人,所以你们就不能得到商人的待遇。”
唐.费尔南多省长大人实在忍受不住心头的怒火,也下了船来到卡塔利纳神父身边,冷冷地问:“他们在说什么?”
神父把赵宣明的话翻译给他听。费尔南多恼火地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态庄严的年轻华人战士,冷笑着说:“神父,问问他;为什么要禁止和西班牙人的贸易往来?”
卡塔利纳神父叹了口气,在胸前又划了一遍十字,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禁止和西班牙人做买卖?”
赵宣明脸色涨得通红,手中一杆铁尖长枪颤抖了一阵。他仰起头,死死盯着卡塔利纳神父,目光中喷射着复仇的怒火:“这个问题应该是你们来回答!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叔叔,都在马尼拉被你们杀死!我们中华公司护卫队有着严格纪律,有着船主大人的命令,否则,我现在就想报仇雪恨!”
面对年轻的华人战士眼中的怒火,卡塔利纳神父退后了几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早就想到,必然是这样的回答。”他转过头,用西班牙语和唐.费尔南多说了几句。费尔南多脸色不虞,但也无可奈何。
“他们这是在逼我们投降,亮出所有的谈判底线。”第六天早上,夜没有睡觉的唐.费尔南多找到了卡塔利纳神父,焦急地说:“中华公司的领导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似乎知道我们的底细。”
“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的船员之中有间谍?”神父摇摇头说、“不是,我们的船员都是白人基督徒,应该不会有问题。但是,您看中华公司事先会派出船队在海面上拦截我们,还能迅调集人手包围码头。这些行动正好说明,中华公司早就在等着我们来。”
“也有这个可能。”神父想了想,只好承认了这种可能性:“可是,省长大人,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一无所获地回去吗?”
费尔南多苦恼地摇摇头:“没想到这帮子生理人原先不过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如今却是拥有了如此规模的势力。”
唐.费尔南多指指包围在玛利亚号周围的护卫队战士说:“好在,他们似乎除了要塞大炮以外,步兵武器还是很落后。他们的战船也不过是普通戎克船改装的,根本不是我们战舰的对手。”
“玛利亚号能冲出港口吗?”卡塔利纳神父忽然问道。
费尔南多一怔,摇摇头:“您没看见那堡垒的大炮吗?在这些炮口下强行冲出去,我们必定会有不小的伤亡;而且,您请看海面上,最多的时候有近30艘武装戎克船在封锁港口,还拖带着火船。玛利亚号要摆脱这些帆船的纠缠,同时还要对抗炮台的大炮,实在是太危险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是来和中国沿海最大的贸易公司达成商业协议的。如果我们一无所获,菲律宾殖民地的经济情况依旧是无法扭转,我们维持这块殖民地的成本就会太高,……马德里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待我们?”
卡塔利纳神父沉重地点点头:“您说得对。可是对方一直拒绝和我们谈判,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有玛利亚号的船员在喊:“荷兰人!”
两人趴到船头,仔细一看:只见几名西式装束的红头欧洲人正带领一队装束整齐的黑衣中国人,踏着正步走向丙字号码头,似乎在和守卫码头的战士交接班。
这一队中国人战士显得更加年轻,个个都不过十六、七岁。他们那得武器很杂乱,有的是拿刀枪等冷兵器,有仅一半是拿着火绳枪。
这些是军校的年轻学生,由荷兰教官莱顿等人领着,前来迷惑忽悠西班牙人的。
“果然有荷兰人插手!”费尔南多非常愤怒地猛击船舷。
卡塔利纳神父冷冷地说:“无论哪里,都有这帮子叛乱者捣乱。我估计,中华公司的武装力量是荷兰人训练的,所以显得和马尼拉城下的生理人完全不一样了。”
下面那些学生军和赵宣明所属部队完成了交接,开始在玛利亚号四周放哨警卫。几个荷兰军官却走到玛利亚号边上,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起来。
卡塔利纳神父对身后的玛利亚号船长说:“安德烈船长,放缆绳,我下去和那些人谈谈。”
“荷兰人是我们的敌人,他们难道会帮我们吗?”费尔南多犹疑地说。
“不管怎么说,毕竟同是欧洲白人,比较容易沟通。”卡塔利纳神父其实也没多大把握。荷兰人在这些年里,乘着中国——马尼拉的贸易完全停滞的机会,成了中国产品最大的转口商人。西班牙使者在澳门打听到消息;今年已经有近4担生丝和丝绢,通过台湾——巴达维亚航线卖给了荷兰人。而荷兰就此一跃成为欧洲市场上最大的丝织品供应商,连西班牙皇室需要生丝,也得拐弯抹角从荷兰人手中购买。西属墨西哥的丝织生产,在来自马尼拉的大帆船无法运来中国生丝的情况下,甚至也得向荷兰人买生丝原料。这也是菲律宾当局放下身段,低声下气来和一个中国人为主的贸易公司谈判的根本原因之一。
那些荷兰人军官见到神父到还算客气,莱顿上尉笑着用西班牙语说:“先生,你们的船看样子是被困在这里了?”
神父淡淡一笑说:“诸位是荷兰人吗?”
“我们是来自联合省,不过我们现在是中华联合公司的雇员,并没有接到和你们开战的命令,你们大可放心,哈哈!”另一名荷兰军官嘲讽地大笑。
卡塔利纳神父面不改色,微笑着说:“我们只是来自吕宋的贸易使者,并没有恶意。诸位既然是中华公司的雇员,应该能见到中华公司的高层人士吧?”
莱顿上尉早已得到尹峰的授意,此时非常机灵地问:“神父先生是否要我们替您传达一下?”
“如果您能答应,我会非常感激的。我们只是想向公司的领导人物说明来意,他们一直拒绝和我们接触,并不能解决问题。”
莱顿上尉装模作样想了想,歪着头说:“本公司高层人士,都是当年在马尼拉城下差一点被你们杀死的人。我觉得他们这样对待你们,已经是很克制的态度了。当年你们在荷兰等地所干的屠城行为,恐怕和马尼拉事件差不多吧?”
卡塔利纳神父对于莱顿上尉话中的刺当做没听见,继续说道:“我们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来的。请您把如下意思转达给中华公司的高层:菲律宾殖民地当局愿意为死难的生理人作出赔偿,他们留在马尼拉的部分财产我们愿意归还给死难者的家属。我们希望恢复贸易关系,马尼拉港将对中国商船和商人减免各种税收……”
莱顿上尉忙举起双手道:“行了行了,这些就够了,我去试试吧。我不能保证什么,我只负责传话。”
卡塔利纳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保佑您,我们会感谢您的。”
莱顿上尉并未走开,依旧立在码头上笑嘻嘻地说:“那么,您将如何感谢我?”
卡塔利纳神父抬眼看看莱顿上尉,现了他贪婪和狡猾的眼光。于是,神父在心中不住地祈祷,愿上帝惩罚这个异教徒。
莱顿上尉荷包中装满了墨西哥银元,高高兴兴去向尹峰交差了。
第七天一早,中华联合公司派出了一名女子前来玛利亚号谈判,这差一点让西班牙人集体晕倒。在他们的了解中,中国是一个女子被封闭在家中,无权参与政治事务的国家。但是,这中华公司居然派出一名女子为谈判代表,这简直是西班牙人做梦也没想到的。
马上,船长安德烈认出了这名女子曾经经常出现在马尼拉贵妇的社交场合,是各个西班牙贵妇最喜欢的东方装饰品,生理人大商人李旦的妹妹:伊丽莎白小姐。安德烈还记得,阿库纳总督大人的侄儿曾经追求过她。但是,当年的伊丽莎白不过是西班牙人社交场合的点缀品,稀奇的东方玩物。
但是,现在,伊丽莎白小姐自称是中华公司总裁尹峰的夫人,已经是中华公司对外联系的负责人。这使费尔南多先生、卡塔利纳神父都不得不亲自出来迎接。
“我们没有必要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谈一下实际问题吧?”李丽华一上来就直奔主题。
她温文尔雅地坐在码头上摆放的大桌后面,面前是西班牙使者唐费尔南多和神父卡塔利纳。她的身后,陈衷纪、颜思齐等尹峰的亲卫紧握火绳枪笔直立在那里,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中华公司依旧不许玛利亚号的船员离开码头。
“对于你们所说的赔偿和归还财物等问题,我现在给你们看一份文件。”李丽华冷着脸,把一份厚厚的文件递交给对方。
卡塔利纳神父展开文件一看,现是一份中文、西班牙文双语文件;上面详细列出了死难者名单和原籍地,还有相关财产损失清单。同时,文件最后提出每名死难者赔偿500两白银的要求,并且注明:由于很多死难者没有留下籍贯和姓名,中华联合公司保留以后相关追索赔偿的权力。
神父阴沉着脸把文件交给费尔南多,低声说:“这份文件非常详细,肯定不是短时间内准备起来的,您说的没错,他们事先知道我们要来。”
卡塔利纳转头对李丽华说:“尹夫人,我们愿意赔偿你们的人员物资损失,但是,你们的人员赔偿标准确实太高了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条件!”
李丽华冷冷地说:“您的意思难道是说:中国人的人命不值这点钱?”
“不,不是,关于人命……”
李丽华打断了卡塔利纳神父的话,冷笑着说:“关于人命的价格问题,中华联合公司的有明确的态度:这是不可谈判的条件。”
神父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中华公司的态度如此强硬。他眼珠一转,微笑这说:“伊丽莎白小姐……”
李丽华一举手:“打住,请叫我尹夫人。”
神父不理她的话,慢悠悠地说:“您想知道您哥哥的下落吗?”
李丽华早就有准备,冷冷一笑:“他如果还活着,那就一定在什么地方服苦役。”
“菲律宾的西班牙当局可以释放他……”
李丽华再次打断卡塔利纳神父的话:“您可以直接地说,你想要得到什么。”
“菲律宾殖民地和中华公司全面展贸易关系。”卡塔利纳见李丽华油盐不进,异常强硬,只好抛出了谈判的底线。
李丽华冷笑道:“在马尼拉死难者赔偿问题没有解决之前,我们对此的态度是:这是不可谈判的内容。”
第116章 澳门危机(一)
西班牙人的战舰玛利亚号被困台湾港码头的第十天。
中华联合公司围绕着玛利亚号坐沉了四艘帆船,不惜代价堵塞了玛利亚号可能逃逸的航道。两里外的大员港炮台上增添了两门二十四磅青铜大炮,炮口一直对准玛利亚号。丙字号码头周围的卫兵大多数换成了刚刚进入军校的年轻学生兵。他们虽然现得斗志高昂、血气方刚,但是难免显得稚嫩,军纪不严。加上他们手中参差不齐的刀枪和老旧的火绳枪,西班牙人倒是对他们不太放在心上,只是对大员炮台的大炮非常忌惮。
不过,打从和李丽华大谈判谈崩了以后,中华公司倒是开始给西班牙人提供有限的食物和饮水。
这一天,李丽华代表中华公司将去澳门,和澳门葡萄牙市政厅签订具体的商贸协议,把前期和来台湾谈判的市政议员们谈好的内容,明确地用书面协议形式确定下来。
李丽华上船前,问前来送行的尹峰道:“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些西班牙人?”
前来送行的只有尹峰,其他人都以各种借口回避了。尹峰并不认为李丽华此行会有什么危险,只让陈衷纪护卫李丽华去澳门;同时,林晓也派了几名人手,准备重开中华联合公司澳门商馆后,分派这些人为主管;今后,澳门这个地方将是公司最重要的情报工作基地。因为只有在澳门,才可以很方便地得到吕宋西班牙人的情报。
面对这个顶着自己“夫人”头衔的美女,尹峰总是有点心虚。当然,尹峰一回家,看见自己正房夫人时,也是很心虚的。
他把目光从李丽华姣好的面容上挪开,看着远处码头上的西班牙船只,冷冷一笑:“没办法,只能耗着。他们绝对不可能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也觉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根本没必要和他们多谈。我们困住他们的目的,只是杀杀他们的士气,并且用假象迷惑他们,让他们放松警惕。”
他回过头,期期艾艾地有点口吃:“这次去澳门,你、你,那个,要小心。现在是非常时期,只能是,那个……”
李丽华嘻嘻一笑,对他行了个西式礼节,一声不吭,笑眯眯地上了船。
尹峰叹了口气,看着李丽华搭乘的商船离开了码头。这个季节,东亚海面上马上就会盛行东南季风,李丽华估计得半年后才能返回台湾。至少在这半年内,尹峰的不用去尴尬面对李丽华了。
玛利亚号上,高级军官以及水手、士兵们都已处在精神和体力崩溃的边缘。虽然中华公司供应食物饮水,但是每次提供的数量都是只够玛利亚号上一半人食用,平均分摊后,大多数水手、士兵都整天处在饥饿状态。最让人受不了的近在咫尺,但是却不能踏上海滩,百多号人被困在空间狭小的舰船上,每个人的情绪都有点失控,而且已经出现了疾病蔓延的苗头。
唐.费尔南多也无法保持自己一贯的贵族派头了,衣领被扯开,正在船头拿着一把扇子,一边用力扇风,一边在拿着望远镜观察海岸线。卡塔利纳神父还是用黑袍裹着自己,满头大汗地由底舱走了过来。
“安德烈船长病得很重了,我们还是向生理人——中国人提出要求吧。”神父着急地说。
“什么要求?”费尔南多现得有点不耐烦。
“要求得到治疗。我们需要药物和医生:船上有四分之一的人都生病了。”
费尔南多长吁一口气,一拳砸在船帮上:“上帝啊!这么做不正好让这些中国人的阴谋得逞吗!他们不就是想让我们求他们吗?”
“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神父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不管我们答应过什么。回到马尼拉后,我们都可以不予承认;因为这种性质的承诺不是在公正谈判中产生的,而是被逼无奈作出的虚假承诺。”
此刻,尹峰正在中华联合公司所属的第一所活字印书坊视察。
这家活字印书坊,是尹峰用个人名义和和南京的张家活版书坊联营合作的产物。但是,这所活字印书坊的生产技术,则是在尹峰亲自主持下,由技术学校的葡萄牙教师以及中国学生共同研究出来的。
早期活版印刷用的都是泥活字,泥活字启了木活字,木活字又启了锡、铅、通等金属活字。在明代弘治、正德年间,在经济繁荣的江浙一带,铜活字逐渐出现并流行起来,其中最著名的有无锡的华家、安家,苏州的孙家和南京的张家等,他们用铜活字印卖的书籍流传甚多。明人叶德辉在《书林清话中曾指出:“明时活版书,出于锡山安国家者,流传最广”。然而,铜活字终究没有得到推广和普及,其主要原因大概是铜作为官府铸币的主要原材料,其生产运输和使用受到了官府的控制,因而铜活字不得不夭折了,铜活字印刷的书剩下来的极少,大多也封存于皇宫和官府,世面上基本看不见。
当然,铜活字印刷本身也有很大问题。元代和明代人还研制过锡活字和铅活字,试用了一阵子,估计效果都不理想,或者还存在着技术上的难关而一时又克服不了,故都没有流传下来,中途就放而弃之。尹峰记得,技术史相关书籍记载;明人用铅活字试印后,反而觉得铅活字印刷还不如手抄质量好;锡活字溶点低,硬度不够,印多了就容易坏,加上金属活字印刷时,需要上等的油墨,而中国古代绝大部分印刷品用的是水墨,无法稳固附着在金属材质上,造成印刷不过关,字迹模糊和不清楚。
由此,金属活字印刷术虽然在中国早已出现。但是在明朝时代却渐渐没落,最后被德国的古登堡活字印刷术迎头赶上。
泥活字和金属活字由于他们自身有这样或那样的毛病和弱点,而不得不让位于木活字。由于我国主要使用烟墨,没有油墨,这就是直到清代还是木刻印刷的一个原因。当然,木活字也有它的弱点:如果用木活字印书,大约印了200部左右,字模的字划就因为吸收烟墨中的水分,胀大模糊。但木活字的弱点却比泥活字和金属活字要少得多。需要指出的是:即使是木活字,不管是在明代,还是在明以后的清代,它的地位和分量始终没有过雕版印刷。雕版印刷最终退出中国印刷行业,得等到清朝灭亡的前夕。
尹峰决心不能让中国的印刷术落后下去,因此鼓动自己的技术学校学生搞出了油墨,正式攻克了活字印刷术的第一道难关。古登堡当年是将亚麻仁油煮沸,冷却到呈暗黑色,以少量蒸馏松树脂得到的松节油精与碳黑搅匀后,放置数月后即成油墨。由于从澳门葡萄牙人那里得到了成型的古登堡印刷机的式样图纸,因此,尹峰的手下把大量时间花在了研制油墨的过程中;幸好在台湾岛上,亚麻和松树等原材料不缺,因此费时半年终于搞出了油墨。剩下的事,南京张家的人很快根据自己作坊的经验,摸索出了油墨加金属活字印刷技术的整套流程。
“我们现在除了印刷公司《商报》以外,已经开始印刷书籍了。”作坊坊主张敬越热情地给尹峰介绍着印刷工场的情况:“我们印了全本的《牡丹亭》,还把尹大东家的那本《东西洋游记》重印再版了。”
尹峰点点头,心想:虽然比古登堡迟了百多年,虽然参考了古登堡的印刷机原型,但这毕竟是中国人自己搞出了的金属活字印刷技术,也算是一种“填补空白”吧!
“尹大东家心思缜密,机巧人,这种印刷机的构造真的是太方便了,我们张家虽然搞活字印刷百年了,但是一直沿用雕版印刷的刷印方法,就是没想到用这种压印的办法啊!”
对于张家的这种夸奖,尹峰多少有点脸红,受之有愧啊:古登堡当年利用了欧洲压榨萄葡或湿纸所用的立式压榨机的原理,改制出世界上第一台金属活字印刷机的。尹峰只是照搬了他的设计原理,然后再由那些技术学校学生独立制造出来的。他不敢把明印刷机的头衔戴在自己头上,赶紧说:“哪里哪里,我不过是借鉴西洋印刷机的原理而已,把它造出来的是那些年轻的学生。”
张敬越丝毫没有察觉尹峰的尴尬之情,还是热情地说:“大东家真是谦虚。您放心,你的这些学生已经在各道工序上可以独立操作了,我们张家的学徒也已经开始上机操作。根据我们的协约,张家两年后才可以在南京使用这种印刷技术,这个诺言我们一定会遵守。”
……
从印刷工场出来,尹峰径直来到了港口丙字号码头。他询问值班守卫的军校的一名临时哨长:“干希腊人有什么动静?”
那名小哨长大约才15岁,是被尹峰救出吕宋岛的一位漳州渔民的儿子,他激动地向尹峰敬礼:左手横于胸前,全身挺得笔直立正:“报告船主,从早上到现在,干系腊人派了两次,每次二十人左右想下船取水,都被我们赶回去了。冲突中我们三人受伤,打伤干系腊水手五人。”
“很好,我们的人没有吃亏,你们做得很好。现在,你去通知一下干系腊人,让他们的头目下来谈判。只需带两个人下船。”尹峰决定要了结西班牙人的问题了。从年初开始到现在,中华公司已经全面开始备战,没功夫把时间消磨在西班牙人身上。把玛利亚号上的西班牙人折腾了这么久,也已经让西班牙人看到了公司的决心,没必要节外生枝了。
费尔南多和卡塔利纳神父看到码头边突然出现了一群人,一群排列着整齐队伍的,拿着火绳枪的黑衣人,簇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国男子。
“火枪队?”神父梦呓一般地喃喃自语。马尼拉事件中,尹峰的水手火枪队一直是西班牙人最危险的敌人,而西班牙人一直没搞清这支小部队的底细。
费尔南多又惊又喜地说:“这应该就是那支神秘的生理人火枪队!神父,我想他们的大人物要出场了!”
“大人物?”神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神父大人,您忘了?葡萄牙人传说,有一位带领着生理人守卫北山口的中国商人,用自己的船救出了大批的生理人叛乱者。这个中华公司的主要起人,就是这些逃出吕宋岛的生理人叛乱者。我想,下面的这位,应该就是那个中国商人。”费尔南多兴奋起来:“我想,我们可以和他们的最高领导人直接谈判了,我们有机会离开这鬼地方了!”
谈判在公司港口管理处的中式小院中又一次开始。尹峰看着坐在下的两名西班牙使者,抢先话:“卡塔利纳神父,你在公元3年的马尼拉屠杀事件中,身处马尼拉多明我会修道院内,并没有参与战事,你的手没有沾上中国人的血;唐.费尔南多,菲律宾殖民地邦邦牙省省长,您的土著部队参与了马尼拉城下的战役,屠杀了大批的中国人;您还参与了追击中国人逃亡队伍……一句话,你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血。”
这种谈判的开场,一下子使两个西班牙使者泄了气。费尔南多十分纳闷和惊恐;为什么,这个中国人会对西班牙人内部情况这样了解?难道是通过葡萄牙人打听到的?
第117章 澳门危机(二)
尹峰当面拒绝和费尔南多谈判,这使费尔南多觉得受到了若大的污辱,猛然站立起来,右手伸向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他还没来得及拔剑,颜思齐眼疾将两支燧手枪指向了唐.费尔南多:“不许动!”
几名尹峰的亲卫纷纷拔出刀剑,房间内顿时一片刀光剑影。卡塔利纳神父再也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挡在费尔南多身前,拼了命按住了费尔南多的手。“您在干什么?您忘了我们的使命了吗?”他低声警告邦邦牙省长大人:“清醒一点,我们现在的处境已经够遭了!”
神父转向尹峰,见他好整以暇地正在喝茶,苦笑道:“尹先生,您这是在戏弄我们。既然不想和我们谈判,为什么要把我们扣留在港口?”
尹峰冷笑道:“我们中华联合公司愿意和全世界的商人合作,但是我们不和曾经把刀枪对准过我们的敌人合作。吕宋西班牙当局并未表现出想和我们和平相处的诚意,我们当然不能和你们谈什么了。”
费尔南多也冷静下来,气呼呼地坐回到桌子前;尹峰一挥手,他的亲卫也退了回去。
费尔南多狰狞着脸说:“我们西班牙帝国愿意和你们这个商业公司谈判,已经是作出了很大让步了。我们有寻求和平的诚意……”
尹峰抬起手,打断了邦邦牙省长大人的说话:“省长大人,在您和您的政府对我们死难的亲人作出赔偿之前,在我们遗失在马尼拉城下的货物财产得到归还之前,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还有,下回谈判我不想再见到您,我们希望见到的是一个没有参与马尼拉屠杀的西班牙人。”
尹峰说完,站起身打算走了。
卡塔利纳神父着急地说:“等一等,尹先生,您这样把玛利亚号围困在码头边,我们是没办法把您的谈判意向传达给吕宋殖民地政府的。”
尹峰冷笑道:“明天我们就会开放航道,玛利亚号应该尽快离开港口;在这之前,请把我们公司向你们供应水和食物的相关费用付清。”
卡塔利纳神父一怔:“什么?费用?”
尹峰笑得很开心:“当然,我们从来没说过是免费供应。我们是商人,不会做亏本生意!你们不结清费用,就不允许离开台湾港。”
……
尹峰说话算数,港口外一直在进行疏浚航道作业的帆船开到了玛利亚号周围。费尔南多在自己的船舱内,通过窗户苦闷地看着这艘帆船正在清理航道。卡塔利纳神父和安德烈船长都在他的房间内,一时间无人说话。
安德烈船长大病未愈,有气无力地说:“省长大人,我们就这样回去吗?”
费尔南多恼火地看着他:“那能怎么样?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一开始我们就上当了,被他们引入港口码头,结果……”
卡塔利纳神父冷冷地说:“这帮中国异教徒确实和原先的巴里安生理人不太一样。尊敬的费尔南多先生,西班牙帝国的荣誉受到严重的冒犯,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再生。请问,以我们吕宋殖民地的军力,能够攻占这处海港吗?”
唐.费尔南多愣了一下,脸色很难:“这,可能,可能仅靠菲律宾舰队的实力,是很难正面进攻这个港口的。这里的炮台非常坚固,设计非常巧妙,一定是荷兰人或者葡萄牙人帮助他们建立起来的。而且,这几天我现在港湾南侧也正在修建工事,如果那里建筑的也是如此规模炮台工事的话,以我们菲律宾殖民地军队的实力,是没办法攻占这个港口的。”
卡塔利纳神父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的表情,冷笑着说:“你的意思是,攻占这个中国商人建立的贸易港口,还需要从美洲或者欧洲调动兵力?”
在场的人都知道,现在西班牙人和荷兰、英国、法国等殖民国家在全世界范围内争夺殖民地,在欧洲为宗教、政治、经济等各种利益的冲突,大打出手,混战不休。菲律宾殖民地的西班牙人,实际上很难得到老家欧洲或者美洲的直接军事支援。
安德烈船长苦笑着说:“国王陛下不会放弃菲律宾殖民地,但不一定会支持对中国动战争。”
唐.费尔南多“啪”地拍了桌子,震得桌上的酒杯和书籍、文件全都跳了起来。
“上帝保佑!不管马德里的人会怎么说,我们必须为在此地受到的污辱报仇!”费尔南多站起身:“船长先生,命令全体船员准备出港。我现在必须起草报告书,向马尼拉皇家检察院报告此行的所有见闻。”
……
又过了三天,玛利亚号战舰才能小心翼翼地通过外围航道,驶入了台湾海峡。
本来,玛利亚号还想北上鸡笼淡水,企图侦查一下台湾岛的情况。无奈,中华联合公司的战船一直在紧紧“追随”玛利亚号战舰,分布在玛利亚号四周的战船足足有六十多艘。玛利亚号食物、淡水都十分紧缺,没心思和中华公司的帆船在海峡里纠缠,只好掉头南下返回了。
一连数天,海面上风暴肆孽,大雨冲刷着中华公司各处农庄和种植园的土地。由江南雇来的几个老农忙着带人到处开挖水利设施,但是今年的农业收成可能已经受到影响了。
不过,仅靠前两年的粮食收成,就足够台湾港的全体居民吃上好几年的了,中华联合公司的管理层并不是非常担心农业问题。这些天,尹峰则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天书”手稿,看看在动对西班牙人的反攻前,还有什么金手指可以开得。
可惜他毕竟不是军史专家,很多军事史上的明创造,他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中华公司的军队在这个世界上,技术装备和战术已经算是很前了;荷兰人的莫里斯横队战术已经传授给中华公司护卫队,而且在尹峰的推动下正在向线形战术展;要使中华公司军队在更多的军事技术领域前展,尹峰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知从何着手。
一杯凉茶端到了他的面前,他抬头一看:“婉儿,你去休息吧。”
实际才20岁出头的**婉儿轻声道:“夫人来过了,见你还在看书,就给你沏了茶。”
尹峰叹了口气;在他心中,他还是喜欢和这个依恋他的渔家少女待在一齐,比较轻松自在。而面对曾婧,他一直有种愧疚感,出自于他的道德洁癖的愧疚感。
“你先去睡吧,等一下,我把这些文书藏在你的梳妆台下。”尹峰站起身,把婉儿搂在怀中吻了吻她的小嘴。婉儿柔软的身子正在热,反手回抱尹峰。
“轰!”
这时,从城北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惊人。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婉儿颤抖着问:“这是什么?”
尹峰摇头,然后忽地一惊:“不好,那是兵器研究部的位置!”
他安慰了一下婉儿,立刻推门而出,迎面碰上了颜思齐和几个亲卫。颜思齐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船主,是兵器研究部的方位!”尹峰沉着脸说:“是的,振泉,你马上去把李跃李掌柜,林晓等几个人都叫起来,我先带人过去。”
兵器研究部附近已经是火光冲天,人声鼎沸。尹峰来到附近的时候,居住在兵器研究部周围的中华公司员工已经纷纷出门救火了。这里本来是护卫队重点保卫部门,中华公司最机密的地方之一。护卫队在研究部西边有一个专属小院,驻扎了个队的护卫队士兵。他们已经封锁了研究部的大门和各处进出口,坚决不许其他人进入研究部的院子。
士兵们看见尹峰,赶紧让他进入院子。尹峰现大火是在西院的爆炸物研究所仓库周围燃烧。由于那里有大量的易燃易爆物存储,不仅火势一时间无法扑灭,院子里还不断传出爆炸声。
所幸最近连绵的狂风暴雨到傍晚才停息,院子里房屋墙壁到处是一片湿漉漉,大火并未蔓延到周围地方。士兵们和研究院的职员们正在拼命灭火,上百人自动排成几条长龙,从流经研究部中心院落的小溪中取水灭火。
在混乱的人群中,尹峰抓住了满头大汗、四处奔跑的挂名研究部总管李跃。所有公司高层之中,他家住得离兵器研究部最近,也到得最早。
“怎么回事?是意外吗?人员有伤亡吗?损失如何?”尹峰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李跃不断喘气,一句也回答不出。李跃身后站出来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是李跃的副手,也是李跃的师哥,李大路。他替李跃回答说:“船主,有人偷偷进入爆炸物研究所仓库,被人觉了,可能就因此惊慌中失落了火把,引了爆炸!”
“偷偷进入仓库?有人看见了吗?”
“是的,护卫队的一名哨兵看见了,追了过去,结果仓库一下爆炸了,这个士兵受了伤,已经抬下去救治了。除此之外,只有三个值班文书、一个工匠受伤,没人死亡。”李大路说话简洁,很快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尹峰忽然环视周围,疑惑地说:“怎么回事?参加救火的人全是我们唐人?那些西洋教官和工匠上哪里去了?”
李跃这时缓过了口气,叹了口气说道:“我已经让护卫队的弟兄把他们全部扣留关押在东院了。”
尹峰非常敏感地追问:“难道,事情和他们有关?”
李跃道:“那名第一个看到小偷的护卫队弟兄,最后受伤昏迷前,一个劲地说:佛郎机人,小偷,佛郎机人……因此,我一到这里,就把那些西洋教师和工匠全关押起来了!”
“连红毛国的人也关起来了?”
李跃觉尹峰似乎对自己的处理方式不太满意,有点犹豫地说:“是的,兵器研究部是最重要的机密之地,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吧?”
尹峰也没空解释,马上说道:“你去把所有人都放出来,让他们各自回住所!难道他们还能游水离开台湾岛?只要只几天在各处城门严加检查就行了,李兄,我们眼下兵器生产正在紧要关头,这些人手头的功夫我们不能少啊!当然,放走他们之前,清点一下人数,不是少人了。”
李跃点点头:“是,是我考虑不周,我去放人。但是万一……”
“没事,林晓马上就到,我让他派人去监视洋人居住区,为防万一。”
一名护卫队战士急急忙忙跑过来,向尹峰敬礼后说:“报告船主,那名受伤的哨兵已经醒了,……”
尹峰连忙问道:“他说什么了?他看清楚那个小偷了吗?”
“他说,那个小偷叫什么安道尔,是兵器部新雇来的火药制作工匠,一个月前才从澳门来台湾的。”
尹峰倒抽一口凉气:“真的是澳门葡萄牙人?”
李跃说:“我见过此人一次,他是兵器研究部的火药所的工匠。现在,我们可以清点一下西洋教官的总数,看看这个安道尔是否真的缺席来不了了。”
尹峰现在考虑的问题更多:这个年代,拉登大叔的自杀爆炸还没明,这位偷偷进入仓库的葡萄牙人,其目的一定不是为了搞破坏。那么,如果这个倒霉的家伙,真的是想偷取中华联合公司的军事技术,那么,他背后是否有着澳门当局的指挥棒?
所有参与兵器研究部工作的外籍人士,都和公司签了三年以上的合同,而且最关键的技术部门是不许他们参加工作的,甚至都不许进入一些实验室。
第118章 澳门危机(三)
中华联合公司的葡萄牙雇员们顿时停止了议论,一齐向尹峰看去。
尹峰脸色很不好,他已经夜没有睡觉。
从研究部火场废墟中,有人现了一把烧得变形的铁质小酒壶,上面刻着安道尔的名字。安道尔则已经藏身大火,除了留下几片焦黑的骨头外,几乎尸骨无存。
及时现安道尔投入仓库,并且主动追上去的护卫队士兵叫林跃,是林晓的本家兄弟,半年前才从海南岛崖州来投奔林晓。林跃相对林晓而言,是个本分的庄稼汉——他也是军户子弟,不过从他祖辈开始就没有参加过什么军事训练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所属千户干农活。如果不是去年家中遭了风灾,无法过日子了,林跃是绝对不会背井离乡数千里来投奔林晓的。
林跃毕竟是世代军户后代,被林晓打到护卫队当兵后,训练吃苦,办事认真;由于有林晓这层关系,他被认为是比较可靠的人,因此被安排守卫兵器研究部。
今夜林跃能逃得一条小命,仅仅受了点脑震荡和皮肉伤,多亏了仓库包铁皮的大门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在他醒后,尹峰询问了他一番。林跃非常肯定地说:确实是来自澳门的佛郎机人安道尔偷入仓库,引爆炸和大火。尹峰对他的尽职尽责、主动勇敢的精神加以表扬,然后下令等林跃伤好之后,调入到自己的亲卫队去。
到了早上,尹峰把那些葡萄牙人全部集中到了会堂。他进入大会堂,扫视四周,见这些人或者惶恐不安,或者愤愤不平,有的焦虑,有的烦躁。尹峰没有说话,坐在了会堂一边的椅子上,冷笑着看着这群葡萄牙人。
一名年轻的亲卫跑步进入大堂,在尹峰面前立正报告:“报!巴拉达斯先生到了!”
“好的,请他进来吧。”
巴拉达斯传教士身穿中式儒服长袍,缓步走入大堂。在场葡萄牙人很多都是他的教堂常客,他在中华联合公司外籍雇员中,还是很有威信的人物。当然,荷兰人除外,他们过宗教生活时,拥有自己的新教牧师,在台湾港的荷兰商馆内有小规模的祈祷室。
“巴拉达斯神父,您已经知道事情的原委了?您去看过那些证据了吧?”
巴拉达斯冲尹峰恭敬地点点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船主,我认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这个问题我们等一下讨论。”尹峰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转过头对大堂内的一干葡萄牙雇员说:“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葡萄牙籍火药工匠安道尔是间谍,为西班牙人工作的间谍。他企图窃取我们制造的火器,结果造成了爆炸和大火。”
说安道尔是为西班牙人工作,其实是给葡萄牙雇员们一个台阶,也是尹峰不想和澳门葡萄牙当局撕破脸的无奈之举。
“巴拉达斯神父已经去察看了所有相关证据,我们从安道尔的住所搜出了他写的信件,已经完全查清了事实真相。诸位先生有什么疑问,可以去问神父。我在这里想说的是:在场诸位先生,有谁参与了安道尔的行动,如果能主动站出来坦白,我保证不会对他进行报复,会礼貌地送他上船离开台湾,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尹峰冷冷一笑,脸上忽地涌起肃杀之气:“如果现在不承认,那么诸位出了这个大堂的门口后,一旦谁被我们觉从事了危害公司利益的行为,那么他将被流放到大武山最偏僻的屯田农庄去做苦力。”
一干葡萄牙人的脸色都变得白:大武山那边,刚刚生山里猎头族土著偷袭农庄,割了十多个汉人脑袋的事。
随着中华公司在屏东平原、恒春半岛一带影响力的逐渐增强,大量取得许可证的汉族猎人、皮货商和大武山一带的原住民也开始有了接触,尤其是在传说东部山区有黄金之后,中华公司的屯田农庄也出现在了大武山山脚。通过大武山前往台湾东部沿海的6上交通,不久也被中华公司武力支持的皮货商及猎人开辟出来,而且变得日益重要起来。从今年年初开始,中华公司的庄丁和护卫队已经多次前往大武山兴兵讨伐土著人,力图控制这一地区,均收效甚微,崇山峻岭的险峻地势成为阻碍汉族皮货商以及中华公司前进的天然屏障,山区土著难以驯服的自然天性使此地区成为中华公司大为头疼的危险地区。
尹峰并不想在葡萄牙雇员中搞一场清洗;毕竟大部分葡萄牙雇员在台湾已经工作了一年以上,基本上都是可信任的。最主要的问题是:他并没有掌握另外还有间谍存在的证据:安道尔的死,已经毁灭了最主要的线索。
这次爆炸没有造**员死亡,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爆炸还是造成了大量硝石硫磺的毁灭,还有一部分正在研究阶段的手掷爆炸弹样品也全完了。这些手掷爆炸弹也就是中国早期手榴弹的升级版,用陶罐装黑火药,夹杂铁片。尹峰把自己手稿抄录的古代历史中出现过的手抛炸弹,无论是金朝的“震天雷”,还是十四世纪意大利的手抛弹药,一股脑儿作为教材传授给了技术学校兵器科的学生们。明了中国式“管风琴枪”——暴雨枪的四人研究小组:林清、张小海、王恭、李和天这四个年轻的高级工匠主动要求参加手抛炸弹研究项目。这次大爆炸,几乎把他们试制的样品全毁了。
尹峰非常严肃地对老雇佣兵安德烈.里卡多说:“您是我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协助巴拉达斯神父,维护葡萄牙人居住区的局面稳定。”
安德烈点点头:“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
几天之内,来自各方面的消息使得尹峰感觉十分不好。
和福建官府的谈判一直在秘密进行;尹峰这一方由曾棋代替他出面,和福建巡抚徐学聚的私人代表,巡抚大人的管家徐厚财已经谈了多次了。徐学聚很有招抚尹峰的意愿,因为他的巡抚任期将满,朝廷中枢的朋友已经向他暗示:要想在朝廷考评中获得较好的评价,还得努力,否则升迁无望。所以,如果能成功将东南沿海突然冒起的强大势力招安,这项功绩一定会打开他的升迁之路。
但是他提出的条件,曾棋认为太没有吸引力了:台湾设县,尹峰为典史;中华公司的军队解散,所有船只不许停靠台湾港,中华公司总部必须在泉州或福州。
曾棋毕竟是出仕为官的士人,还是有着传统的忠君思想的。他很想自己的女婿尹峰能获得合法的身份,但是,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加上他祖辈几代为商人的熏陶,他不是迂腐的八股文士。眼见当今世道每况愈下,乱世的苗头已经显现,所以曾棋想为自己家族找一个依靠势力:他很希望尹峰即使投靠了朝廷,也还能保持现在这样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正因为如此,招安谈判一直没有什么成效。
尹峰倒也不是太担心朝廷招安的事;打从他遇刺那天起,中华联合公司已经可以在福建沿海耀武扬威了。大批战船配备大炮,军备精良,军纪森严,这已经震惊了福建沿海的官兵。特别是尹峰遇刺后,公司派出前来接应他回台湾的第二批船队,几百艘船闯入泉州湾,使得沿海的官兵一提到中华公司的战船就立刻摇头。
他担心的另一件事,是今年葡萄牙商船来台湾港的数目大幅度减少。澳门和广州的内线报告;澳门的中日贸易舰队今年开辟了台湾岛东部外海的航线,由澳门出航直取琉球,然后再去日本,绕开台湾岛,不再需要台湾港中转货物了。他们直接去了日本,不仅仅是在日本和中华公司抢生意,也意味着葡萄牙人将会和中华公司争夺中国商品的所有海外市场。
澳门的存在,现在已经成了中华公司商业上的竞争对手。尹峰开始为去澳门谈判的李丽华担心。明年即将开始对吕宋的反攻,但是,中华公司的基地台湾的政治地位仍然不稳定,作为公司的基地,面临着太多的未知威胁。
东南方向的狂风吹得很猛的一天,天空中乌云滚滚向西边的大6压去,台湾港在一片椰子树掩护下停泊着上百艘前来避风的渔船和商船。这是台湾夏季常见的刮台风的日子,一艘挂着蓝底中字旗的商船满载货物回到了港口。这是从北大年返回的公司商船,但是船上却有一名从澳门来的军情部人员。他连滚带爬地跑下船,直接来到公司总部,找到了尹峰的办公室。
一名尹峰的亲卫在门口站岗,查勘了这名军情部人员的证件后,对他说:“船主不在,他去巡视打狗港的炮台工地了。”
打狗港就是后世高雄市的所在,在如今尹峰命名的“台湾港”以南。
军情部人员猛地跺脚叹气:“老天!我这可是大事情!要命的大事情要报告给船主啊!兄弟,如何能尽快找到船主?”
“你返回港口,坐船往南,那里的海边在建南炮台,尹船主就在那里。”
下午,正准备上船返回台湾港的尹峰,在临时的码头附近遇到了这名军情部人员。这人尹峰还认识,是漳州城的落魄读书人,科举不第,流落马尼拉为安海富商做账房和翻译,名叫余安福。原先,余安福是公司安全部的文书,后来不知怎么和林晓结交,因为公司缺乏会外语的人才,他就被派驻到澳门成为了潜伏的暗桩。
在余安福暗示下,尹峰拉着他离开人群来到一僻静处。“好久不见了,安福,怎么回事?你不是在澳门潜伏的吗?陈衷纪和库特雷是否和你联系了?”
余安福摇摇头:“我是去年到了澳门的,一直在一个佛郎机商人家做华语翻译。纪仔他们还在澳门,找机会救贝先生。这一次按照公司的安排,我是负责暗中保护李小姐安全的。”
尹峰大吃一惊:“什么?难道李小姐出事了?”
“是的,她被澳门市政当局扣留了。据说,是一班子番僧抓走她的,对了,是一个葡萄牙语叫做Inquisi的衙门。”
“宗教裁判所!”
尹峰心中咯噔一下,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被戳破了似地,心痛的感觉传遍全身。
……
往年按规矩,外国船的船员是不许进入广州城的,因此每年一度的明朝版“广交会”都是在城外江边交易的。今年广州市舶司特别允许外国商船的船员白天可以上岸,但是不许进入广州城。
往年热闹非凡的珠江边码头一带,今年略略显得冷清。低矮简陋的茅草棚屋遍布江边,和一片片树丛混杂在一起,显得非常混乱。
沿江的临时棚屋不少是酒店食铺,但是和来往的人丁一样,店内的食客也是稀稀拉拉的。大片的木制或竹制临时仓库分布在码头各处,其中的一半都没有装满货物。外国船船员按理是不许再岸上过夜的,所以都要雇佣中国人看守自己在岸上的临时仓库。而这几天,由于外国货船来得少,不少空闲得没事干的汉子聚集在江边,蹲在江水边游手好闲地晒太阳,喝酒聊天。
按江湖规矩,码头客栈都有装卸劳工和苦力们的行会,还有打行的人参与维持次序。凡是在岸装卸货物,都必须找他们干活,否则连一斤货物都别想上岸。往年是这些穷弟兄赚钱的好日子,而今年他们都快闲得疯了。手中无钱,连上酒馆喝酒、去赌钱**都不行,这日子怎么熬啊!
“娘的,这番鬼仔的船怎么一年比一年来的少了?”有人在抱怨。
“都是那个没卵子的李疯子搞得,把每只船的税提得那么高,谁还会来啊?”边上一个汉子愤愤地说。李疯子就是广东税使太监李凤,因为谐音,大家就叫他“李疯子”。
“这年头还让不让人活了,城里买卖针头线脑都要上税,南北来往的商人也越来越少,我们靠码头吃饭的弟兄都快饿死了!”
“这世道,没法过啊!”众人一起感叹。
一个少年苦力忽然提了个问题:“诸位大哥,这番鬼仔的船不来我们这里,那么是去了哪里的码头?”
大家面面相觑一番,有人小心地说:“大约是去了蠔镜澳的佛郎机夷那里吧?好像他们哪里什么地方的番鬼都有。”
大家议论纷纷起来;“要不我们去那边讨生活?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喝凉水的好吧?”
先前大骂李疯子的汉子冷笑一声,站起身指着海面上说:“你们懂什么啊!我有个本家兄弟在香山县衙门做事,几日前来广州公干,告诉我说:蠔镜澳的佛郎机人正在准备打仗,那边的汉人都在往外跑呢。”
一群苦力们大吃一惊,做声不得。
第119章 澳门危机(四)
码头上的苦力们正在愣的当口,有市舶司的小吏在上头喊道:“喂,那边几个,有船靠岸了,快点去干活吧!”
果然有船靠岸,是一艘福船样式的双桅帆船,但是挂着花花绿绿的西洋番人旗帜。年轻的码头苦力问道:“这是哪一国的船啊?这旗帜上还画着狮子?”
大骂李疯子的汉子再次冷冷一笑:“说你们没见识吧,你们还不服!没看见这船船头被漆成了蓝色了吗?这样的船,八成就是福建那个华兴联号的船,只是挂了外国旗糊弄官府而已。”
从那艘可疑船只上走下来的,正是在海外叫做“中华联合公司”——内地叫做“华兴联号”的时代怪胎企业的贸易部二掌柜,韩京。
他刚刚离开蠔镜澳,来到广州为尹峰的惊人的大规模行动打前站。公司高层对于尹峰提倡实力决定一切很担心,毕竟澳门葡萄牙人也是公司的大客户。所以,韩京就是来和澳门当局谈判和平解决李丽华问题的。
蠔镜澳就是澳门,实际上澳门现在的萧条景象和广州类似,若大的内港,只有百余条东南亚及中国商船停泊,比往年万国船只云集的场景惨淡多了。
中华公司异军突起,其贸易势力以台湾为中心,涵盖了中国东南沿海大部地区,在远洋港口上最大的变化就是台湾港间接代替了澳门广州,成为了中国沿海最大的货物集散中心和转运口岸。现在来到澳门的大多数是东南亚各小国的船只,大一点的欧洲船只和暹罗、安南等国的商船,大多直接去了台湾港:因为这里商船不需要缴纳引水费和各种税收,和中国商人贸易只需要缴纳规定的交易税就行——中华公司本身就是最大的贸易商,也是产供销一条龙的越时代的庞大企业。它最大的收入是海外贸易利润,以及把自鸣钟、玻璃器皿卖到内地各省的收入,外加各种船只保护费、皮货许可证费等收费,不需要也没必要再收税了。
同时,台湾港港口设施齐全,管理的人员廉洁高效,服务周到,而且距离另一个重要贸易口岸——日本长崎更近更方便。
在台湾港,外国人只要办理相关证件后就可以上岸随意游玩,只要不去中华公司的军事要地闹事,其余地方凭着证件可以随意去。这里有佛教庙宇、天主教教堂,大街上有各国美食出售,各国商人水手的生活丝毫不会感到不方便。
广州本来是中国南方最方便的对外口岸,可惜明朝政府宁愿把贸易利润转让给澳门的葡萄牙人,也不愿好好经营广州港。那些满载真金白银万里迢迢来到广州、澳门的西洋商船,并不在乎再多跑个千里路去台湾;那里货物更多更好,税收成本低。
不过,眼下澳门的日子并不好过。贸易收入减少使澳门经济的支柱岌岌可危。由于中华公司的突然冒起,本来掌握着中外贸易大笔利润的澳门,经济收入日益锐减,所以才有联合西班牙人队中华公司施压的举动。虽然,市政厅评议会的谈判代表和中华公司达成了协议,但是这几名代表返回澳门后,这协议在市政评议会内部并未得到一致同意:有一大批葡萄牙商人认为中华公司作出的让步不够。因此,李丽华一到澳门就忙着和澳门市政厅的官员见面谈判,约见各位大商人,甚至还想约见皇家检审官;这是在澳门市政厅举足轻重的重要官员,不是选举产生的,而是由西班牙王室直接任命并且派驻澳门自治市的官员。
这一下惹了麻烦;本任皇家检审官自己就是名贵族大商人,勾结宗教裁判所抓走贝尔纳多,封闭中华公司商馆的主使者就是他:安东尼.迪亚士。
李丽华的身份很特殊:她是出生在西班牙殖民地菲律宾的华人,而且是受洗礼的天主教徒,法律上是西班牙帝国的臣民。由于西葡两国合并,葡萄牙殖民地东印度省的自由市澳门,法律上也是受西班牙国王管辖的。本来按照葡萄牙人和明朝政府的协定,涉及中国人的法律问题,必须由中国明朝政府管辖;但是,李丽华算是西班牙帝国臣民,因此安东尼.迪亚士根本无需理会中国方面,以参与马尼拉叛乱的罪名,把送上门的李丽华抓了起来;在听说李丽华居然是中华联合公司总掌柜的“夫人”后,迪亚士犹豫了一下,立刻把宗教裁判所的人请来了,以和异教徒联姻等罪名,把李丽华转交给了宗教裁判所,准备等季风风向变化后,把她送到果阿去审判。
宗教裁判所这段时间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不仅抓了和中华公司相关的人物,还抓了很多黑人奴隶,认为他们暗地里在搞异教仪式。韩京在到达澳门的时候,大街上正在处决吊死几名黑奴。他在马尼拉和黑奴打过交道,感觉一般黑人都是很好交往的,所以他问前来迎接的陈衷纪道:“这是怎么回事?”
“番僧的异端裁判所以崇拜异教的名义,处死了这些黑番。本来也是要抓黑马叔,还好他跑得快……”颜思齐和陈衷纪说的“老马叔”、“黑马叔”都是指黑人马加罗。
韩京直接找到市政议会的议长,以前打过交道的一名葡萄牙商人。但是,市政厅方面对李丽华问题踢起了皮球,说是宗教裁判所的事,与他们无关;而宗教裁判所则根本不愿意和韩京见面,完全不理睬他。不用说,韩京的和平谈判完全失败了。
他离开澳门后,放飞了两只信鸽,给台湾港等待消息的人们带去了令人失望的消息。
韩京搭坐一艘由爪哇回来的中华公司商船,在广州城外登6,准备执行此行的另一项任务:贿赂广东税使太监李凤。这艘商船其实也是有特殊身份的:它是麦小六到南洋大力展海盗事业后,秘密向台湾派出的信使所在船。
由于澳门谈判失败,他心情不好,下船时阴沉着脸。陈衷纪负责他广州之行的保卫,因此跟在他身后。由于陈衷纪在澳门没能保护好李丽华,他的心情也很差。所以当他们几人被一伙人拦在码头上时,陈衷纪没多想就拔出了随身携带的两只燧,冲了上去,一脚踢开一名挡在韩京身前的苦力,大骂道:“你们找死啊!不长眼睛吗?不看看我们是什么人?”
一批苦力打扮的汉子在中华公司商船停靠的码头前,围住了下船的跳板,不让韩京等人登6。刚才在晒太阳聊天的那群码头搬运工则刚刚赶来,围在这群苦力外面不知所措。
少年苦力问那位见识多广的汉子道:“孟大哥,这群人不是我们码头上的弟兄,是来抢生意的外来户吧?”
有人卷起袖子大叫:“娘得,孟大哥,有人抢我们地盘,和他们拼了!”
孟大哥一把拉住想动手的弟兄说:“且慢,不要动!这些人是广州城里的地痞,打行的混混,不好惹啊。刚才他们一直在码头外游逛,现在围着这华兴联号的船闹事,说不定是故意找茬的。”
少年苦力傻傻的问:“找茬?找我们的茬吗?”
“笨死了!当然是给华兴联号找茬!”孟大哥气呼呼地给少年苦力脑门子上拍了一下。
这帮假苦力明显不是来干活的,他们上来就要韩京给钱,说是他们的货物装卸全由他们包了,必须先给工钱才干活。
韩京倒是想息事宁人,给钱了事,但陈衷纪不干了,他呼啸一声,几十名马来人、黑人由船上冲了出来。这些都是中华公司的外籍船员,都是东南亚各地海盗团伙的成员,好勇斗狠的精神可能和打行的地痞混混相当,但是厮杀肉搏的经验远远过这帮打行的小子,而且,他们都拿着家伙:刀剑棍棒,还有斧头。
只见跳板边码头上,血肉横飞,棍棒拳头飞舞,人的**翻滚,没多久这帮挡路的打行混混全体被打倒在码头上,躺倒了一大片,人人挂彩,个个哼哼唧唧地叫个不停。这时衙役胥吏和守城兵丁都闻讯赶来,韩京见势不妙,忙让陈衷纪赶紧上船,保护好麦小六的信使。同时,他立刻命令所有参与殴斗的人都把家伙扔到海里去。孟大哥带领着一群真正的码头苦力围了过来,大声说道:“客官休慌,我们弟兄为你作证:是这帮子地痞先动手的!”
……
在这个时代的明朝官府,对于外洋来华的人士,在管理措施上总是在非常严格和非常宽容松懈两个极端上跳跃。比如澳门葡萄牙人,只要不给明朝官府惹事,明朝就允许澳门葡人自我管理,自己收税、自己立法都可以。一般外国人在中国犯法,也都是赶出国境了事,比如明初日本来朝贡的人经常在中国惹事生非,明朝政府则基本都是赶走了事,不会用法律来处理他们。
往年广州城外也有中外百姓斗殴的事生,所以广东巡抚衙门才会把“广交会“的地址移到远离城区的偏僻地方,省得外国人和百姓接触太多。
因此,虽然衙役和打行的人都知道这艘船是中华公司的,但是它在香山县收税登记的时候就登记为葡萄牙船了,所以斗殴事件生后,由于没有出人命,中华公司的这艘商船被市舶司、广州府赶走了事,连带着韩京的贿赂使命也无法完成了。
陈衷纪面对韩京的抱怨,理直气壮地说:“这一次船主派我们来,就是要显示实力的。如果对那批地痞也示弱,我们中华公司还怎么能在海上称霸?”
韩京苦笑:“我们要在海上称霸吗?尹船主有这么说过吗?”
“他没这样说,但是他说中华公司保护所有海上华人的利益,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京摇摇头:“你小子在强词夺理。不过,这帮混混明显是冲着我们公司来的,一定是广东方面的商家或者别的势力在暗中指使,我们的敌人是越来越多了,得去和尹船主说说了!”
……
现在,中华公司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在澳门。
澳门市政厅的治安官由市政议会每年选出24人的名单,每月由名单中的2人值勤。这个月的治安官之一就是皇家检审官安东尼.迪亚士的侄儿。
迪亚士一副严肃的贵族派头,正在带着市政卫队的十几名卫兵在内港码头巡视。
打从年初起,来澳门的各国商船就日益减少。听说,南洋出现了一大批新兴的海盗团伙,武器装备精良,经验老道作风狠辣,专门打劫欧洲人的船只,对中国、暹罗、北大年等亚洲人的船一般都会放过。这简直是给贸易环境越来越恶化的澳门港雪上加霜。当然,这得归功于麦小六的人马了。
迪亚士的能到澳门来,可是靠了自己叔叔的关系。本来是当官做生意两不误的美差,可现在由于前期荷兰人的捣乱、现在中华公司的贸易竞争,美差变成了苦差事。他摆着贵族派头,没好气地看着码头上连片的商船、渔船,一边巡视一边叹气。
忽然间,码头各处起了*动,中国水手和渔民纷纷上船,各国的商人则纷纷逃离码头,鬼哭狼嚎般地有人在叫:“船队!船队!”
这是汉语,迪亚士听不懂,忙问跟在身后的华人通事:“他们在喊什么?”
华人通事惊慌地说:“他们说:海面上出现了一支船队!”
迪亚士倒吸一口气:“荷兰人又来了?”
现在,本年度的中日贸易舰队还在日本长崎,或者台湾港交易。这个时候如果有大批船只出现在澳门港,那么一定不会是怀有好意的船队。
迪亚士冲到码头,跳上一艘马六甲商船,直奔到船头,往海面上瞭望了片刻,满脸疑惑地回过头,看见那位华人通事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他用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迎接通事,对他说:“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是戎克船?”
“什么?”华人通事吃了一惊,赶紧趴到船头去看:“真的,是我们大明朝的船。难道是海盗?”
“当——当——当——”圣母大教堂方向传来的教堂钟声,片刻,“当当当”的教堂钟声响彻了全澳门,所有教堂都在敲钟,宣告敌人来犯。在东望洋山上的修道士最先现了大批排列整齐的帆船包围了港口。这是澳门打退荷兰人两次进攻后,又一次遭到外来武装势力的攻击。而且,这一次前来围攻的是中华联合公司的60艘战船,还有飞龙号主力战舰。
这是中国人的海上力量,从林凤攻打马尼拉以来,第二次主动攻击一个欧洲海上强国的属地。
第120章 澳门围城(上)
此时的澳门,还没有设立总督的职位,澳门也无民选的或任命的常驻最高长官一职。因此一职责由中日贸易船队司令代行。由贸易船队司令代行常驻最高长官一职的现象,一直持续到1623年,葡萄牙王国正式任命澳门总督为止。
当中华联合公司的舰队出现在澳门港口之外时,中日贸易舰队司令正在日本长崎做买卖,现在的澳门葡萄牙人最高行政机构就是市政评议会。
市政评议会也叫议事局,由选举产生.共有3名议员、2名普通法官和1名检察长组成。每三年选举一次,澳门出生的葡人和来自葡萄牙其他属地并确已在澳门定居的葡籍自由人拥有选举权。议员任期为三年,可续任。议员须在40岁以上、普通法官须在3o岁以上方可任职;一旦获选,便不能拒绝出任公职,否刚,就要受到处罚,甚至丧失公民权利。议员的选举自由进行,不受国王和葡印总督的干预。评议会不设专职脑,由3位议员轮流主持会议。议事局平时每月开一次例会,只有议员参加;如有重大事情,则常常邀请主教、高级神职人员和市民中的代表,共同举行全市大会eger。
在全澳门各个教堂的钟声中,全市市民大会已经在市政厅召开。皇家检审官作为驻澳门高法官安东尼.迪亚士,在这个特殊时期也被特别邀请参加会议,以应对澳门葡萄牙人前所未有的一场危机。
当地的华人正在穿过城区,通过城北关卡向香山县境内撤退。很多本地的水手、商人、小贩早就得到有心人的提醒,在澳门全城警戒后的第一时间,立刻向明朝政府辖区撤退。大批的华人携带细软,拥挤但是有次序的离开澳门。有心人会现,混乱的撤离人群中,总有这么一两个站出来指挥周边人群的人。
大街上,市政卫队的成员正在跑步向海港方向前进。他们大多数是被武装起来的黑人奴隶,军官全是葡萄牙白人,武器也参差不齐,有拿火绳*的,有拿弓弩的,武装黑奴们有一半手持长矛和斧头。
大街上乱哄哄的人群中,在圣保罗教堂附近,有一小队人贴着房屋墙角迅向澳门葡萄牙人设立的**接近。
葡人在澳门设有**,当地中国人称之为“屎牢”。澳葡当局在澳门拥有一定程度的司法权:凡葡人内部(包括其他外国人)生的一般性民事和刑事案件,由法官开庭审理;重大案件则须召集其他官员,组织高级法庭加以审判,并报请葡印总督批准后执行;若属杀人命案.则需由中国明朝香山县的官员审判处决。一般由澳门当局审理的人犯,都是关押在澳门**——屎牢中的。
这一小队人就是由库特雷上校和罗阿泉带队的中华公司特种小队成员。他们在澳门潜伏了近两个月了,早就摸清了贝尔纳多被关押的地方,之所以到现在才采取行动,则是因为李丽华随后出了意外,他们就此多了一项营救任务。
澳门般由手持红棍的看守和监警负责看管,中国人将他们叫作“红棍官”。现在是全城警戒的时期,可能会有武装的市政卫队参加看管,但是罗阿泉等人根本没把守放在心上。他们可是尹峰亲自选拔和训练出来的精锐,是千里挑一的护卫队精英。常年在台湾岛上和猎头族土著打游击,在沿海各地偷袭追击不服管的海盗,特种小队现在已经是护卫队中流传的神话,没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当然,中华公司护卫队也就两年多的历史,特种小队的实战经验还是太少,很多时候,老雇佣兵库特雷上校的作战经验还是很需要借鉴的。
此次营救行动的时机其实也是临时决定的,中华公司的战船突然出现,事先也没法通知库特雷和罗阿泉。中华公司军情部在澳门的暗桩线人也没有得到及时的通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一则是当时通讯条件太落后,飞鸽传书偶尔用用可以,经常使用就容易出错,不是鸽子被其他猛禽当做了美餐,就是根本没到达目的地;二则,虽然尹峰指挥的舰队一接到韩京的飞鸽传书就立刻出了,但是舰队出航时间不凑巧,正好赶上海面上刮起东南风,在福建省沿海耽搁了好几天,到达澳门的时间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六天。
库特雷等人在约定时间内没有等来尹峰的舰队,只好偃旗息鼓继续潜伏。这一天库特雷打听到皇家法官——检审官已经决定,让宗教裁判所把相关犯人转移到果阿去审判。这一下,他们绝对不能再等了。
无巧不成书,他们刚刚准备在今晚开始行动,中华联合公司的舰队就出现在了港口外。在一片混乱中,库特雷和罗阿泉等人商定立刻行动,在大白天就采取行动,救出人后就混在逃难的华人人群中,逃出澳门城。如果等到明朝官府觉澳门出了事,封锁了澳门的6上口岸,无法从6地通到撤离澳门,那么营救计划就很麻烦了;在战争时期,在澳门市政卫队严密防守的码头上夺船出海,这实在是有点难度。
前面小巷口有一处小教堂,边上的大门内就是澳门**。看样子葡萄牙人并未加强对**的防守,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来劫狱。
总计八名“红棍官”在大门口守卫,其中四名是印度人看守。一边的小教堂则是大门紧闭,无人出入。这里的地形罗阿泉等人早已查勘了无数次了,每个细节都已烂熟与胸;尹峰最强调的就是行动之前的侦查,这一点罗阿泉等人完全做到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风一般快捷的生,四名手持小型扳机弩的特种小队成员飞一般地扑了过去,用弩箭射死四名“红棍官”,然后抛去弓弩,用手中的匕迅捷地解决了还未反应过来的另外四人。
特种小队成员分出四人,分别把守在街道两端,库特雷上校上前敲门。门内的红棍官根本不知道外头生了什么事,连问也不问就打开了门。
开门的是个黑人奴隶,第一时间被库特雷上校捂住了嘴,一刀割断了喉咙。库特雷上校早就知道大门内的看守是个黑人,所以才会亲自动手;如果是葡萄牙人,他就会让罗阿泉等其他队员动手。
十余名特种小队队员一涌而入,在各个牢房间迅走动,手脚麻利地把其他看守一一干掉,所有看守在临死前全都处在迷惑状态,根本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先周密计划,踩点勘察各种细节;执行任务时快坚决干脆,绝不拖泥带水,这样的特种作战行动实在是出了所有人想象能力的事情。
但是,本来非常完美的营救行动出了点意外。牢房中被救出来的只有贝尔纳多先生,李丽华不在这里,她根本不在澳门。
营救李丽华恐怕比营救贝尔纳多更加要紧,这一点所有的参加行动者都心知肚明。
韩京来澳门谈判时,尹峰通过他给库特雷上校带了一封葡萄牙文信件,再三要求他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救出李丽华。尹峰和李丽华的微妙关系,中华联合公司的几乎所有管理层成员都在私底下议论纷纷,而且大家都自觉地不公开议论。连库特雷这样的外籍股东,也是对此事非常了解的。万一李丽华出了什么事,这可就麻烦大了。库特雷一边让人给贝尔纳多换上事先带来的中国式服装,一边阴沉着脸对罗阿泉说:“怎么回事?把一直在监视**的6先生叫来。”
罗阿泉也是脸色很难看,丝毫没有行动成功的喜悦,板着脸出了门。片刻,那名担任监视任务的队员跌跌撞撞地跑入房间,惊讶地张开嘴,看着满地看守的尸体,什么话也说不出。
“怎么搞得!李大小姐上哪里去了?昨天晚上是你在大门口监视的,难道没有觉异常情况吗?”库特雷的汉语已经非常流利,他严厉地责问那名姓6的队员:“该死的东西,如果因为你的疏忽,李小姐出了什么事,你自己去向尹船主请罪吧!”
“不!我确实一直在监视,绝对没有任何疏忽!”
罗阿泉在一边说:“上校先生,6先生是位尽职守的战士,我相信他!”
库特雷依旧大为恼火地说:“你可以相信他,我也相信你!但是,李小姐在哪里?”
罗阿泉环视**,皱着眉头说:“会不会这里另外有出口,或者有暗道密室什么的?”
库特雷等人这才想起,他们的行动有一点严重的错误:特种小队的人杀得太顺手了,所有看守全部被灭口,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现在就是想讯问一下情况,都找不到活人了。
“问问其他犯人吧?”6姓队员小心地提议。
女牢房中只有一个黑人女奴被管着,李丽华原先的牢房就在她隔壁。库特雷讯问了这个女黑奴,这才知道今天中华公司的舰队刚刚出现,全城钟声响起的时候,马上就有穿黑袍的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出现在,把李丽华带走了。
而特种小队一直监视着**大门和周边街道,却从未现有教士进入或者离开**。这就证明了存在着暗道或者暗门。现在没空去查找暗门了,外围望风的队员已经出警讯,有人接近**方向了。再说了,现在即使找到暗门,李丽华的去向恐怕也是个谜了。
特种小队带着换好服装的贝尔纳多,迅撤离了澳门**。
而这个时候,尹峰正在旗舰“飞龙号”战舰上,出进攻的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