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该找上帝
夏弦最近挺开心,因为生意很不错,拿到手里的钱也多了起来,这年头,有什么比生意好做更让人愉快?
他哼着小调,在眼前这座楼下排开桌子,摆上笔墨。
楼叫做晚楼,俗称窑子,时当中午,这时候很热,也是夏弦一天生意最好的时间,现在,楼里的姑娘们兴许刚刚起床吃过饭,无聊的看着楼下,等着夜晚的再次到来。
虽然这世界是读书人的世界,分为秀才、夫子、大夫、大学士、大儒、亚圣、圣人几大等级。但并非每个人都识字,大约是读书成本太高的原因,只有一成不到的人能够读书识字。
九成的百姓只能勉强算账,写出自己名字而已。
所以,也催生出他这样的职业,代写家书,有时大户人家需要抄写某些真本书籍,也会雇佣他去。
你说印刷?这里没有活字印刷,只有雕版印刷,成本太高,算起来还是雇佣人抄书来的划算。
夏弦是本世界的土著,四海大陆的居民,有着二十一世纪来的灵魂,在他来的前一天,这个身子的主人死在屋子里。屋子很旧,只能看到曾经挂着的匾额写着“某某书院”——他看不清前面两个字。
屋里除了杂草无多物,铁锅也没一口。为了吃饱饭,他不得不出来工作,求得生存。
幸运的是,这里和地球上的历史惊人相似,就连文字也一般无二。唯一不同只到了相当于地球的汉代,随后出现历史转折,走上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没有后面的唐宋等朝代。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他是研究汉设计的,不是历史。
借着识字,他勉强能够温饱,不至于饿死。
“夏弦夏弦。”一个小姑娘在晚楼门口向他招手。
那是楼里的姑娘,她急匆匆跑来:“我的家书写好没有?”
夏弦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道:“按照你的要求写了。”
大庭广众之下显然不适合读出信里内容,女孩嘻嘻笑着递给她两文钱:“我最相信你了。”
“你既然来了,一并把这些也拿回去。”他拿出七八封家书,一个个交待送到谁手里。
女孩付了钱,十几文钱入账,半周吃喝不愁。实在的钱到手,是最安心的一件事。
各国之乱,战事纷纷,兵荒马乱的年头,哪里又是安全的地方,逃得兵战,也逃不掉被饿死,只余晚楼里的姑娘们还欢笑不断,生存无忧,这生意也不长久了。
姑娘笑嘻嘻的收了家书道:“你记得晚雪吧?晚雪姑娘。”
晚雪姑娘,夏弦来的时候她早已自我赎身离开,倒是没见过这位传奇般的姑娘。据说她长的极美,曾是晚楼的头牌,无数文人商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后来不知怎么的,某一天她和妈妈打了起来,大吵大闹的,惹了半个城市侧目。
也就是那时候,她自己给自己赎了身,空手出门,再后来就没有听说过她的信息。
“晚雪姐姐人很好很好,她现在离开楼里,前几天我们约起看她,都瘦了很多。”
夏弦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等着她解释。
“后来姐姐问我有没有识字的学子,她要找一个识字的帮忙,我就推荐你,夏弦你去不去?一天是二十文钱呢。”
二十文钱,不小的一笔收入,他每日代人写家书也赚不到这么多。有这样好事,他连忙答应。
女孩开心的走了几步,略犹豫,吞吞吐吐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了吗?”
为什么又是这个问题?当然不记得,夏弦肯定的点头。
对方是一个大客户,他没心思在这里等待,拿了地址,背着折叠的桌子走往城西。
这里是乾龙城,城有三江环绕。是南国边疆之一,半年前刚刚经过战乱人口锐减,现在繁华已不足曾经十分之一。一周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他对城里交通不熟悉,不得不忍痛交出一枚铜钱,坐上城内四通八达的小船。
一刻钟后,西城某四合院里。
原本以为,名艳一城的晚雪姑娘会住在豪华府邸里,没想到她住的的地方这么平凡。说是平凡,对于夏弦来说,也是一栋豪宅。
所知有限的资料显示,晚雪似乎是一个女强人,她以一己之力将晚楼带到号江第一,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可叫大部分书生羞愧。还曾与妈妈争吵,几乎大打出手,也是她走后,晚楼才一落千丈,想保住第一的名头也困难。
在这种人手下办事,还是老实听话的好,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世道艰难啊!想赚一点钱真不容易。固然他心有不甘,想会当凌绝,却是不现实的梦想。
夏弦敲了门,门后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谁?”却没开门。
“我是夏弦,眉姑娘介绍我来的。”
“小眉介绍你来的?又是哪家的家丁?”
“姑娘,你是不是晚雪?眉姑娘告诉我,你要找一个识字的人,所以我才来,要不是,我这就走。”
夏弦有点不耐烦,这人眼睛不好使么?我一身破烂衣服,瘦骨伶仃,哪里像是大户人家的狗腿子了?要真是大户人家家丁,谁还天天卖字为生?
心底想着,表面保持良好笑容,上辈子求职养成的习惯或许让门里的姑娘放下警惕,他看到有一个乌黑的眼仁从门缝一闪而逝,接着门“吱”的打开。
少女年纪不大,穿着朴素,和一般人家没什么区别,麻布衣虽干净,有几处小小破口,看起来她的生活不算优越。
夏弦保持自认温和的笑,柔声问道:“你是晚雪姑娘吗?”
这女孩抬起头来,乌黑的大眼睛很迷人,蒙着脸,要是有精致的脸庞,绝对是迷一城的级别。虽然美丽,夏弦死死记住一点,盯着女孩看是不礼貌的行为,有好感也会被看的没好感,他侧开目光。
姑娘有些惊讶,盯着他看了很久。
“你是小眉介绍来的?”
“我是夏弦,眉姑娘叫我来的,说是每天可以赚二十文。”
“进来吧!”女孩皱皱眉,将门关上。
四合院很小,入口处有一面白墙,夏弦知道,那是为了反射阳光故意制作的,某些地方就有三坊一照壁的说法,照壁说的就是进门这堵白墙。白墙将后院照的亮堂,屋檐下落了很多树叶,主人已经很久没有打扫。
晚雪带着他在院子里坐下:“你的工作是帮我抄写几本书。”
“我不要求你写的字多么好,只有一点,一定要写的清楚明白,每个字都看得出来。”
“姑娘放心,拿钱办事,我会好好抄写。”夏弦对于对方怀疑自己职业道德很不满。
“我这人脾气有些不好,每写错一个字,你要赔我一两银子。”
为了工作忍气吞声,夏弦挺着脖子道:“我从不写错字。”
“我漂亮吗?”
“漂亮。”
“有没有想要娶我的想法?或者,相拥而眠。”
夏弦脑门流汗,顿了顿,诚实道:“有过。”
“你很诚实。”晚雪道:“在你之前,有三人来过,他们不诚实,所以我没有雇用。”
简直和二十一世纪面试一模一样,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超前思维,夏弦对她刮目相看。只是,用这种话题试探一个男人,在所处的时代背景下,是不是出格了一些?
“我一个弱女子,打是打不过你的,要是你用强,我该怎么办?”
“……我自认还算正人君子。”
“你还要负责院子的打扫。”
“我是卖字的,不是佣人。”
“有时候我会骂人。”
“我一样会骂人。”夏弦针锋相对,这娘们明显在刁难人,他已经不报任何希望。
“你懂道家吗?”
夏弦:“略懂”
“你懂儒家吗?”
夏弦:“略懂。”
“你还记得五年前吗?”
“不记得……”
……
这根本不是雇佣工人,而是在挑选你未来的相公吧?
故事里不都这么说,青楼里的姑娘为自己赎身,都希望有一个好男人,有一个好家庭,相夫教子,过这一生。
夏弦胡思乱想,屁股半面离开凳子,他已经随时做好离开准备,不报任何留下的希望,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又问那个有关失忆的问题。
晚雪喝了一口茶,那似乎不是茶,带着难闻的药味:“最后一个问题,你上过学堂吗?”
上辈子上过,他是研究生,即将毕业的时候突然生了病,短短一个月就卧床不起,随后失明,肌肉麻木,最终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夏弦的家庭不算富裕,父母都是农民,他没有妹妹或者弟弟,父母将所有钱都投到为他治病上。然而,高昂的治疗费用他们承受不起,卧床两年,在一个夜晚,有人哭泣着伸出手,将他掐死。
随后他就到了这个世界。
夏弦道:“上辈子读的书,上的学算不算?”
晚雪被茶水呛到,咳嗽几声,脸色都红艳艳的:“我不信佛,不信轮回。”
“那我没上过学堂。”
“你从哪里识的字?你父母是谁?家住哪里?……”
这是在查户口?夏弦无法忍受这样的污辱,就是二十一世纪面试也没祖上三代的追问:“我天生聪慧,从小识字。”
“那么你懂医术吗?”
“懂,我无所不通,无所不能,琴棋书画,道儒佛魔,天文地理,日月运转,治国行商,农事医术什么都懂。晚雪姑娘,你找错人了,你该找的是上帝,不是凡人。”
晚雪不知道什么是上帝,她也没有追问,问道:“你真的懂医术?”
“我什么都懂。”夏弦嘴角带着嘲讽,站起身准备走。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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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曾经主顾
“我们认识?”夏弦很疑惑。
他来到这里,没能继承身体主人记忆,不知来历过往,而今看到的,是第一个表示认识自己的人。
“文渊学堂,夏大公子,五年前谁不认识你,彼时小女子十五,夏公子一掷千金的行为历历在目。不曾想学堂败尽,奴家亦得了重病,毁了夏公子期待已久的**红烛。这些年,书院差不多被你卖干净了吧?”
女孩咳嗽几声,洁白手帕间嫣红点点,看他一脸迷惑,完全忘记了那些过往,不由叹道:“所谓‘最是多情风尘女,往为无情公子抛。’夏公子,你好狠心。也罢,你连父母都忘了,怎么会记得我一个女人。”
“我们,真的认识?”夏弦第一次听到这个身份的来历,似乎曾经有很大来头,连这位当初第一红的头牌也受过自己惠顾。
“看来你不记得了。”女孩有些失望,又有几分高兴。擦干净手里几滴鲜血,倒满茶水喝了一口道:“我听说你最近有很大改变,所以才让小眉叫你来。那时候你是学堂大少,我是风尘女人,你帮我很多。现在我想,要是你真有麻烦,我就,就帮帮你。”
言下之意是想起曾经,有几分旧情复燃的意思。夏弦很快平复情绪问道:“你是可怜我?”
曾经是曾经,现在是现在,夏弦不想,也不愿知道过去,就像他没有纠结是谁把自己掐死一样,他骨子里向往的是道家闲云野鹤,自由自在,不是纠结点点滴滴。
“你也许忘记了,我得了肺痨,除了那些大人物,谁能救我?”晚雪喝干净茶水:“我只是快死了,想到你帮我很多,我现在帮帮你也是,也是应该。我知道你读书,不愿接受……我只是不想一个人死,孤孤单单。”
“而且,他们都怕我传染,只有你不怕,不嫌弃。”
夏弦没有追问,听她柔声说下去:“我被赶出晚楼,那些公子都避之不及,除了你还有谁记得我?那时候好多次都给我送来钱财,就连这院子,也多亏了你。”
这是个懂得感恩的女人,夏弦默然无语。又想起自己重病时候孤单,心软几分,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声音:“咚咚……,晚雪姑娘在家吗?我家少爷请你赴宴。”
伴着咚咚敲门声,家丁的声音穿透大门。
晚雪脸上苍白几分,轻声道:“我要去赴宴,你自己找一间屋子住下。”
夏弦露宿街头已经一周,看来她是知道的。
只是,一个病人怎么能去赴宴,那位公子也是胆大包天,不怕被传染么?
莫名烦躁的夏弦对门口叫道:“你家少爷不怕传染吗?小心怎么死都不知道。”
晚雪来不及阻止,苦笑道:“他们在下面看,我在上面跳舞,不怕传染。”
“请稍等,小女子梳洗便来。”她如是回答外面。
“你不在乎自己病死舞台?”
她没有理会。
“咚咚……”
再次敲门,这一回不像是敲门,而是在砸门。那家丁大声叫道:“你是哪来的小子,我家少爷好心赏雪姑娘一口饭吃,倒是少爷的不是了?他现在可不是那个红遍全城的娇媚儿,而是一个痨病鬼,开门开门。”
虽然她带着处理过的面巾,依旧不可靠近,会被传染,而即便如此,某些人把她作为禁脔,不许闲人碰触。就像一只寿命没几天的金丝雀,没死之前,依旧美丽,惹人占有。这只金丝雀为了活着,哪怕屈辱,重病缠身也需献舞取悦,不得不为了一口食物努力卖弄自己美丽,博取欢心。
夏弦脑子里飞快闪过“她自我赎身,那时身价何等高昂?用尽全部积蓄赎身离开,现在为了维持日常开销去赴宴,我这般阻她,只怕是阻了她的生路。”他不知该不该阻拦。
关于报恩,虽然本人也有“要是能做个伟大的小白脸也是不错的一件事。”之想法,但要一个生病而穷困潦倒的女人帮助自己,我做不到。
想着想着,连晚雪离开身边也不知道,直到大门“呯”的一声被人撞开他才回神。
凶神恶煞的家丁穿一身仆服,灰色,身后还跟着两条壮汉,大约是打手一类的人物,什么时候家丁也能带打手了?那家丁夏弦不认识,恍惚有几分熟人模样。
“哟……原来是夏少爷,你可不是曾经的大少。今儿不关你的事,让开让开。要是毁了我家少爷的文会,有你好受。”
晚雪是少爷指定的舞者,不能请到,自个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家丁扫过夏弦,发出警告,叫道:“雪姑娘,你可准备好了?这一次出场费足足有二两银子呢。”
二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家四口一月开支,对于目前的夏弦来说更是巨大数目。但对于曾经的晚雪来说,二两银子,一杯酒水价值而已。
她已没落至此。
“雪姑娘,想必你是准备好了的,我要进来了啊。”
家丁胆大包天,直冲院后屋子,那边是晚雪的住所。她去赴宴跳舞,自然少不了换洗准备,打扮的漂漂亮亮,兴许,会有更多公子怜惜,多给一些钱财。
家丁就猜到这一点,嚣张笑着就要去推门。
屋子里传出晚雪惊恐叫声,她刚刚脱下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可是家丁已经冲到门口推门,小小的一扇门,即便反锁,怎么阻挡得了如狼似虎的家丁。
夏弦突然冲上前,一把扯开家丁,他身子骨不算健壮,清秀的面目上带着一分怒火。力量不大的他扯开家丁,自己也踉跄两下。
“夏少爷。”对方嬉笑怒骂:“你可不是那个少爷了,虽然还是童生,只是,无权无势,谁又会在意你的身份?”
童生虽不是功名,也和功名沾边,再进一步就能有钱财可领,等同于公务员,可以执掌一村。此身份十分高贵,有不小的几率晋级,成为一个书生。书生虽没有强大的力量,却寿一百五十,养浩然正气,对付七八个经过训练的士兵是没问题的。
夏弦从不知晓自己居然有这样一个强大的身份,此时经对方之口才知晓自己是个童生。他暗暗懊恼,身体的前任真是一个废柴,有童生身份在身,居然没晋升书生,还混的这么惨,简直将读书人的脸都丢尽了。
童生在手,他底气足了三分,强硬的拦住大门。
那家丁皱着眉,几次想出手收拾他,又犹豫不决。家丁摇摇牙,示意打手上前。他又低声劝道:“晚楼头牌,我赵大七这辈子都没看过什么样,是不是脱了衣服就和绵羊一样雪白。你要让开,大家有福同享,一起看看,要是再不看,她可没几天好活了。若是不让……老子可不在乎你的身份。”
“辱一书者,于辱之我。”非道大儒曾此说。即便只是一个童生,律令也有规定,受国家保护,不得随意污辱。赵大伟嘴上说着不惧,其实心底也缩几分,他毕竟是个家丁。因此好言相劝,拉夏弦下水,威逼利诱。
屋子里女孩咬着嘴唇,快速的往身上穿衣服,眼中泪水盈眶,几乎就要落泪。她也曾阔过,看到的只是世上华丽的一面,现在没落,看到的只有丑恶一方。她在想夏弦会不会,会不会同流合污?一时伤心,眼泪都几乎落下,手忙脚乱的希望能早一分穿好衣服。
还没等穿好,屋子外夏弦怒道:“事关名节,不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哈哈,这个词用的好,是夏少自创么?就她还有什么名节,在那种地方,只有表子,没有名节,给我让开。”
一通乱响,似乎有人拳脚相加,屋外赵大七畏惧他童生身份,不敢打,阻止身后打手,只是让他们将夏弦提起丢走,摔了个狗吃屎。
“雪姑娘,我进来了。”赵大七笑着,即将用力一撞。
没等他动手,屋子“吱”的一声打开。
晚雪穿一声白衣,稍显凌乱,没有血色的皮肤在衣服衬托下更白些许。她没来得及梳头打扮,一袭乌黑披在肩膀,左手提着一个小箱子,右手是木梳。
惊魂未定的她咬着嘴唇道:“走吧。”
赵大七脸上满是遗憾,看了几遍道:“你还没梳头。”
“我在路上梳。”
真是可惜,有传言说,她最多能活半个月,那时候世上可没有晚雪,晚楼曾经的头牌,我赵大七是没那眼福了。又恨恨的瞪夏弦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马车在门外。”
晚雪没有和夏弦说话,带着感激看他表示歉意。
赵大七让两个打手带着晚雪上前,自己走到夏弦身前,居高临下道:“夏大少,你可要小心了,路上最近不太平,最好不要出门。”
威胁?没错。
夏弦上辈子脾气不俗昂太好,这辈子也没能改变,拍拍屁股上灰尘道:“我倒是要去看看,那所谓的文会是什么狗屎。”
赵大七大怒,骂少爷办的文会是狗屎,自己算什么?而后又想:“这厮十年前考中童生,八年多也没考上秀才,或者成为书生,说不好是江郎才尽,要是去文会,也好衬托出少爷的不凡。”
“何况,应天书院破灭的时候自己也见到,这个夏少爷惶惶如丧家之犬,连路边的乞丐也敢欺负他。他真敢去?要去了才最好,我还怕不去呢。自取其辱而已。”
哈哈一笑,赵大七做出不屑表情,呸的唾了一口痰,就在赵伟鞋上。
“文会在晚楼办,夏大少要是有兴致,随时欢迎。我家少爷广交天下文友,识文道字者都能来参加。”
他嚣张离开,像是一只横行霸道的螃蟹,夏弦可不是什么胸怀宽广之人,脚上的唾液也不擦,跟在马车后面就走,一面走,一面骂道:“狗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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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文会
赵大七不是好人,这是认识他的人所共识,只是现在没时间下来收拾夏弦,少爷还等着呢。他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背上,温顺的黑马发足狂奔起来,车厢里传来晚雪惊恐的叫声,他大笑着驾车远去。
夏弦也不是什么好人,那是他自认为,他认为自己是真小人。隔夜仇不算仇,因为他会在没隔夜前报仇。说他心胸狭窄也好,说他小肚鸡肠也好,他就是这么个人。
此时天色昏暗,太阳开始落山,他憋着一口气狂奔几步,不得不大口喘息停下,这身体太弱,还需要锻炼。耳边传来很多人悄悄骂声,那赵大七太嚣张,纵马奔驰,这可是城里,要是被撞上,倒霉者说不好会被撞死。
听着议论,夏弦逐渐明白王家是个什么家族。
王家是乾龙城第一家族,祖上曾有人做官,至太守一职,也是那时候王家突然窜起,势力急剧扩张,成为乾龙城第一家族。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王爷也会没落,乾隆城被大乾攻占时候,王家虽第一个投靠,大乾讨厌其反复,打压不止,王家沦落为三流家族,直到这一代,南国和大乾开战,王家举族出动,再次反叛,夺了西城门引南国进入,立了大功,一跃成为乾龙城家族之首。
这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家族,投乾反乾,夏弦想到。
一个路人对同伴小声说话:“咱们乾龙城本就属于南国疆域,王家献城倒是不怎么,人人拍手叫好。只是,王家近十年越来越大,所作所为也越来越不像话,将城里闹的乌烟瘴气。这光景,还不如在大乾统治时候呢。”
“小声,就是王家不找你麻烦,你公开说大乾好,岂不是抽了当今圣上的脸?小心牢狱之灾。”
同伴连声阻止,那人却不在意:“有哪一个国家不是言论自由?读书人多了,各种想法都多,要是说句话也算犯罪,那谁没有犯罪……我给你讲个笑话。”
“昔年篝火晚会突发事故,四千儒生不幸身亡,大量古籍被焚毁,始皇帝还亲临现场救灾呢……。”
他兀自喋喋不休,同伴拉着他远去,周围人目不斜视,似乎完全没听到。
心情不大好的夏弦也忍不住好笑,这厮说的是焚书坑儒,被儒生们编成笑话,讽刺始皇对知识管制和言论束缚。
连听带走一路,到了晚楼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一双脚都麻了,看到楼彼岸船家他差点抽自己几个嘴巴。乾龙城水道多,整个城市可被称为水上之城,一个铜板就能到此,自己傻乎乎走了一路,真是傻。
愤怒无用,他整理衣裳,走向门口。
因为穿的破烂,远远就有人来阻挡他进入,来人是晚楼的打手,看到他不由一乐:“是夏少啊!你不在路边代写家书,要进去干什么?”
夏弦原本是城内风流人物,他们晚楼自然熟识。只是最近几年他没落,也就不再有曾经那样尊敬,慢慢也就将他和自己放在一个地位。看到他来,护卫不认为他还有能力上楼消费。
“我要上去。”
打手为难道:“夏少,别为难我了,今日整座楼都被王公子包下,在开文会呢。”
夏弦没有理会他的为难,抬脚就走:“我是童生,有资格参与文会。况且王公子说了,识文道字者皆可参加,你要阻我?”
打手自从一周前传出他失忆的消息后,再没见到他曾经风采,想到曾经的夏大少,倒有几分现在气势,况且大家当年没少受他好处。于是缩了缩头,干脆装作看不见。文会而已,能闹出多大问题,夏弦或许只是来感受感受。
进楼第一眼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雨打芭蕉,以夏弦的眼光来看,这幅画勉强算是入眼而已,不由对这所谓的文会多了几分信心,他打定主意,今天是来砸场子的。要是学识不如人就丢脸了,不仅不能出口气,还会憋口气,甚至憋死。
沸腾的晚楼觥筹交错,一个个穿着得体,或行酒令,或与身边友人和红颜谈笑。他一身发白的衣物,鞋子上还有一口痰,加上一路奔跑,大汗淋漓,哪里能算得体,刚出现就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乾龙城可没有这号人物,所有人惊奇的看着夏弦,想不出他是哪家的公子。待了片刻,看到夏弦一直向楼上走,突然有人想起:“他是夏弦。”
那个应天学堂的公子。
他不是离开乾龙城了吗?听说他受了大刺激,完全失忆,连以前的人都不认得,来这里干什么?
夏弦十岁就高中童生,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学堂败落,他慢慢的泯灭众人,最近三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有人嗅到不安,精神振作起来,曾经,他可是乾龙第一天才,那时候他意气风发,王公子和他就不对付。他今天来,一定有好戏上演。
二楼,一位公子哥众人环绕,他微微皱眉。第一眼看去,完全就是传说中的高富帅,再看几眼,眉目中有少许阴霾,让人觉得此人心机深重。他就是王公子,王家大少,王斌。
在他对面是一个舞台,这是晚楼独特的设计,二楼拆了一面,留出空地,曾经是为晚雪设计的舞台,现在依旧承担重要使命,是歌舞表演的中心。
此时,舞台上晚雪香汗淋漓,就连夏弦这略懂舞蹈的人也能看出,她已经很累,努力的在舞台上表演。
“原来是夏少,你来干什么?”王少不慌不忙的问。
夏弦眯眼,这里灯光有点刺目:“我来打狗。”
“哗”
果然上演好戏,第一句话就针锋相对。
王斌拍拍桌子道:“穷来猫,富来狗,古来如此。想必是夏兄也觉得我这地方太富,所以闻风而来。”
民间多此,穷家鼠多故来猫,富户舍得故来狗,他是拐着弯骂夏弦是狗,闻肉味而来。
夏弦并不理会,叫道:“赵大七滚出来。”
王斌身后的赵大七红着脸走出,他没想到夏弦真的敢来,一时措手不及。当年应天学堂没落,人人出手痛打落水狗,夏弦窝囊之极,不敢一言,三年不见,怎会有这么大改变?他想不通,又带着几许畏惧。
“赵大七身为王家一狗崽,污辱当朝童生,王斌你包庇否?”
若是包庇,王少岂不是承认自己是老狗护崽?什么时候夏弦言语变如此犀利?
王斌皱眉问道:“赵七,可有此事?”
“污蔑,完全是污蔑。”赵大七打摆子摇个不停,脑袋都快甩出去。
“我倒是听说,你身为童生,不思进取,居然和一得了肺痨的女子搅在一起,可谓自降身段。夏弦,我若是你父,就是死了也要从坟墓里爬出问你一句‘对得起我否’。”王少不断摇头,似乎为他堕落叹息。
“蛇鼠本就是一窝,什么人进什么门,呸,我算是看清楚了王家。”夏弦两世为人,什么时候受过赵大七那样的污辱,他完全不计后果,捎带整个王家也给他骂上了。“我是童生,我曾读书,可在圣贤前问心无愧。今日来就是讨个公道,看一看这童生,是否还能做,这书,能不能读。”
夏弦一甩下摆,拿起一杯酒喝下,猛然甩出,砸在跪着的赵大七头顶。
这太火爆了,两人不止言语交锋,夏弦更亲自动手打人,甚至将小事情上升到圣贤高度。
两相比较,自然是熟读圣贤书的读书人所说更可信。部分人稍有不满,认为王少过了,纵容下人污辱一个读书人,不是一个大家族应该做的事情。
杯子砸在赵大七头上,王斌脸色一黑,叮叮咚咚的,那杯子碎片飞了满地,连楼下的人也顾不得观赏歌舞,抬头看这场大戏。
三年不见,许是磨剑,剑不出鞘,出则惊人。夏弦的模样,一如七八年前,强势,无畏。
看到大部分人抬头看此,王斌黑脸道:“可有证人?我王家并非任何人皆可污辱。”语气强硬,针锋相对。
满楼议论纷纷,晚雪气喘吁吁的停下舞动,嘴角挂了嫣红,这个少年似乎和记忆中那位神采飞扬的人重合,她有些恍惚,看到那年年少,红衣飞舞,有英才一掷千金,满楼哗然,少女十五俊俏,少年文采斐然。他回来了吗?可是我要死了。一咬牙道:“我作证,夏弦说的是真的。”
王斌眼神顿时凌厉,几乎可杀死晚雪。一向柔弱的她,不知怎么的,胸中满满勇气:“我亲眼看到,我一个要死的人,不会骗人。”
夏弦指着鞋子道:“这就是赵大七干的,莫非不是证据?”
有怜惜者没有露面,在人群中道:“我信。”
一时满楼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我也信……”
“我也信……”
王斌脸色不屑道:“就算如此,我让赵七向你赔罪,并奉上白银一两。”
一两白银够干什么?简直是折辱。
夏弦不屑道:“原来王家就是这样管教下人,果然得礼之三味,果然教养好。一两银子,留着你拉拢下人,我夏弦,还不缺这点银子。”
上升到礼仪教养的高度,事关家族脸面,为一个仆人陷自家名声并不值得。王斌一字字道:“很好,夏弦,三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一转头道:“给我把赵七拉下去,打断一条腿。”
他越是这般不露丝毫情绪,夏弦越是觉得危机深重。
果然,对方话音一转道:“你我好久不见,我倒要看看,这些年,夏兄你可曾读书,是不是忘记了不请自来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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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砸场子
“很好,我也要为晚雪讨个公道。今天我就砸了你的文会。”
夏弦前一句不是重点,后一句才是,满楼哗然,有人甚至发出嘘声。砸了文会,这可不止是挑衅王斌,而是在挑战满楼书生,即便你再狂妄,也是一个三年没有沾书的人,谁给你的勇气挑战一楼?
部分人知晓,应天学堂倒闭后,学堂所有的藏书都被王家卷走,连白纸都没给剩下一张。自此后夏弦醉生梦死,仅有的一点家当也被他全部卖了喝酒,哪有什么书可读?荒废时间不可倒流,只怕他连当初仅有的一点才情也被磨灭了。
“狂妄。”王斌怒斥,激发楼内众人同仇敌忾之心。
“自古言,‘书不以诗词论道,乐不忍杀伐断情,儒本文章,文以思想栽道。’。文论天下事,我倒是看看,你如何砸了我文会。”王斌冷笑,即便他再有城府,依旧年不过二十,无法忍受这样的挑衅,况且文章题目现场出,就算夏弦有准备也不可能对得上:“就以‘家国’一词,作文章一篇,由在场文友评价。”
其实,他们五年前就认识,彼此互斗,一直未曾在夏弦手中占得便宜,那是王斌最大的遗憾。如今对方自己送上门,怎会不想弥补此憾。大部分人都知晓那段往事,明白王少心思,却也不想自己在文会中丢了面子,各自拿出纸笔皱眉苦思。
本是一场作乐的宴席,只不过挂上文会这个词语显的高大上,所以也没有什么名家在此,如今真的成为文会,有人喜,有人恼,也有人派遣仆人去请老师。总之热闹起来,一刻钟时间就传遍全城。
那个夏弦回来了,曾经那文采飞扬的少年,应天之子。
夏弦接过纸笔,暗暗叹息。
这个世界历史不一样,依旧有着各种名家,刚才是晚雪告诉他,那句“书不以诗词论道……。”就是一位名家所言。诗词虽是一道,终究非康庄大道,否则李白不会伶仃一生,杜甫不会老来草房,唯有论语等书,自古膜拜。他虽惊,依旧信心满满,我所得不过另一个世界百万之一,却是精华,要是斗不过区区王斌,不如自杀算了。
正提笔写下第一句“投乾又反乾,反尔反尔……。”
这句话是讽刺吴三桂,原句是投清又反清,如今稍做改变,用在这地方再合适不过。
王斌离的不远看的清楚,眼皮一跳,完全就是在讽刺王家所为。他贴上夏弦,低声道:“不知还记得否?你那死鬼老爹,死的可真惨。”
夏弦手一抖,最后一个字写歪了半分。虽然思想上完全没有继承前任,身体却是,普一听到父亲消息,他还是免不了心情波动。
“他是在激怒你。”晚雪磨墨,嘴角的血早已擦干,依旧蒙着面,她温婉贤淑,如一个跟着相公的小女人。
红袖添香,无外乎此。可惜为了减低传染别人的可能性,她蒙着面,否则满堂书生,皆一人之艳,谁会有心情作文章。遗憾的是,夏弦也不能看到,他有些惋惜。
见到夏弦没有受干扰,王斌又道:“令人惋叹者你娘,生的花容月貌,却惨遭横祸,我亲眼见到,她被斩下头颅,死前还在念着你的名字。”
“王斌,你要是愿意说,就将事情完整说一遍,我听着。”
他对那个家庭一点记忆也没有,很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周前,自己刚刚醒来,发现脖子上有勒痕,倒霉鬼夏弦不是自杀,有可能是被别人勒死。要是掌握的线索多了,或许可以推断出是谁做的,毕竟,有一个杀手般的人物盯着自己,总是对生命安全考验。
“你已经不是那个夏少,现在是酒鬼,以后,”王斌叹道:“唉!你没有以后了。”
“你不要听他说,我……”
“住口。”王斌呵斥晚雪,阻止她说下去。
晚雪磨墨的手一顿,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你父母是好人,是被他们害死的。”
她没有说是被谁害死,王斌眼神冰冷:“晚雪姑娘,你现在已经快死了,你看,我多么喜欢你,就算你得了肺痨,我一样照顾你。不然,你哪来的钱活到现在,如何多活几天才是你应该考虑的。”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他很嚣张,怪不得连一个下人赵七也那样。
三人无声,只能听到晚楼外传来赵七惨叫,几声急促的痛呼后,再无声响。
未几,两人架着赵七回来复命,夏弦看到赵七的左腿被打断,他心底有些不忍。只是一看到对方躲闪的目光带着仇恨,那份不忍逐渐消散,变为冷酷。
这个仇结下了,现在没有结束,以后还会继续。
晚雪贴着他的耳朵悄悄说话:“你爹爹办了应天学堂,说是为了响应天子号召,为国家培养人才,他一辈子的心血都倾注在学堂上,学堂越办越大,后来就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咳咳。”
肺痨总是咳嗽,她说不下去,痛苦的皱眉。
后面她不用继续说下去夏弦也能猜到,无非是家族利益和王权的冲撞,学堂是战场,家族势力胜利,敌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也许,是应该多了解这个世界,了解王权的组成,了解世界构架,才能理智做出判断。比如这一次就做了错误判断,纵然能出一口气,如何在乾龙城落脚?王家的势力太大了,可以和官方平起平坐,得罪王斌,此地再无容身之处。
三人怪异的行为引起了别人注意,王斌义愤填膺指着赵大七叫道:“你可满意了?赵七断了腿,再不能为王家效力,他上有父母,下有孩儿,一家子,唉!”
面对满楼目光,夏弦不屑辩解,王斌要抢占道德制高点就让他去,大不了离开乾龙城去别的的地方。反正得罪他后,这里也没有容身地点,别的地方可不会有这么强大的家族势力,官方主导,至少还有公平。
夏弦低头书写,将满腔愤怒化为力量,脑子里闪过一句又一句名言。
他仍旧低估了这世界读书人的力量,这些名言很快会传遍天下,同样的,王家也会随之名传天下。
王斌见无法激怒夏弦,只能离开去作文章。留下晚雪在侧,她皱眉忍受痛苦,看那一段段话出现,脸上神采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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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名家
夏弦博读群书,因为知识广博,人送外号“夏半馆”,说的是他读的书等于半个图书馆。虽然略显夸张,也充分说明他知识深广度。
一番书写,短短一刻钟就结束,他吐出一口闷气,看着文章,忽然觉得和这些人计较乃是降低自己品格的一种方式,不由没了兴致,他在文章写上名字,拉着晚雪道:“我们走。”
满楼人都沉浸在思考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号称要砸了文会的人居然光明正大拉着晚雪离开。他拉着她:“我们现在就走,明早出城。”
“其实你现在不必离开城市的,你是童生,他们拿你无可奈何。”晚雪道。
说到这里夏弦觉得应该谢谢赵大七,否则自己哪里知道还有个童生身份那么好用。
走到门口,不远处一辆马车停下,上面走下满脸皱纹的老者,晚楼的护卫受宠若惊,根本没时间注意他们两人,全忙着去接那老人下车,生怕招待不周或者老人摔倒。
“那是鲁夫子,虽然没有再进一步,却培养出好多弟子,深得敬重。”
晚雪为他解释,两人闲聊,夏弦微笑着听,整合有关这个世界的常识。
这片世界叫四海大陆,东南西北四块大陆,自己所处的就是南海大陆。南海大陆上四国对峙,分别是南国、大乾、大武、丹国,他们现在脚踏之地就是南国。
四国不少摩擦,战斗频繁,在战斗中需要一种特殊的职业,儒。儒分级别,最低级就是秀才,上一级是夫子,再向上,百分之九十的夫子都不能再进一步,鲁夫子便是这般。这些文位者有绝大力量,可以翻山倒海。
书生可养气,以文章辅助,激发士兵战斗力。夫子可言惊春雷,寻常数千士兵根本不是对手。
在这里完全知识就是力量,而力量的来源,必须得到国家承认,所谓承认,就是考试。受命于天不止是一句自认高贵的鸿沟,而是一种现实,皇家代表人民意愿,人民意愿代表着一种“正”,也就说朝廷是正的代表。
这种正是修儒的基础,要得到承认必须为官,而到了一定境界,也许可以超脱世俗,离开皇家,不受皇家文位晋升限制。就像大史学家司马迁一样,即便明知不会有好下场,他依旧要做官,以期晋升文位,到后来作出史记一书,再不受皇家限制,飘渺不知所踪。
由此分出功名和文位两种相辅相成的体系,功名是文位的基础。有秀才举人榜眼状元……。文位有秀才、夫子、学究、大学士……。文位越高,那么那人官职必然越大,毕竟,能超脱皇家限制的只有少数人,否则每一次考试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挤破头。
鲁夫子很苍老,今年一百二十岁,成为夫子已经是他潜力尽头,但学生满天下,潜在力量不可估量。
夏弦来了兴致,他在晚楼想过,也许可以重开应天学堂,那时只是想想而已。如今想来,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上辈子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死了,只有考试略有心得。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考研,考证书……,总之人生十几年就在考试中度过,对于考试他有信心。重开学堂,不止可以助人圆梦,还能解决温饱,甚至,还有权利。
若有一天,朝堂之上皆我弟子,这天下,连帝王也要对自己畏惧三分。
扯远了,他收回思绪问道:“都考些什么?”
“儒家有六艺,每一艺都有开科……”
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有人专精一道,也有人博学多才,可涉足其中几个领域。
礼者代表官位为礼部尚书,主管祭祀,礼祀上苍自古就是儒家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所以考的是以祭祀为主的内容。他们可制作儒家所用礼器,甚至文墨。
乐是工部尚书,也多有一曲惊天出世,如十面埋伏,一曲奏完可杀无数大军。比如楚霸王被困,四面楚歌,一曲丧天下。
射是兵部,主战。御是刑部。书是吏部。数是户部。
礼部工部对应很有道理,其他四部对应又是什么意思?他猜不透。将六部与六艺对应,夏弦觉得很奇妙,他现在还不了解其中的道理,但总觉得六部不是那么简单,可惜现在接触不到。
至于考试的结构和地球上华夏古代差不多,夏弦认真的思考起来重办应天学堂。
上辈子品学兼优,对六艺他并不陌生,好歹也是艺术类专业,学校不缺各种歌唱比赛,他也曾参与。至于数?他猜测大约是算数一类的东西,这个不在话下,书嘛更不用说。最陌生的就是射御礼三科,可是世上没有全才,精通其一便可,他打算主要教导这自己熟识的三门。
两人手挽手走在街道,似乎认识很久很久,月色梢头,几人行色匆匆,几人欢笑夜中。夏弦忽然感觉到一种安心,那是两世为人不曾有过的淡淡幸福,牵着她手,走一条路,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可以叫做,人生。
回过神来被自己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忽然对这个女人有了几分说不清的感受?他挠挠头,可惜她得了肺痨,也就是肺结核,至少在华夏历史上,那就是绝症。
夏弦想起几道药膳,虽然在他走之前还没有发现什么中药可以治疗肺结核,但这道药膳可以抑制病情,用一用也是好的。
“猪肺,雪梨……雪梨猪肺汤。”这道菜可以抑制你的病情,或许能治好。”
两人走在街上,夏弦忽然说出这一句。
晚雪一愣,她从没想过夏弦真的精通医术,随后,她咯咯笑了:“你在关心我吗?”
“我不想你死。”
她笑的更开心了。
“我想重开学堂,想请你帮我。”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真不是一个好主意,重开学堂,他是想继承父亲遗志?还是要和那些家族作对?又或许是要报仇?总之哪一个选择都不是好想法。
两人默默走着,看一辆辆马车冲过身边,向着晚楼去,大人物们来了,有各种名家,说不好还有几只叫兽呢!
“好吧!我帮你。”
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能活一天算一天,连夏弦都不怕,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大不了一起下地狱,听说地狱有条河叫忘川,喝了水就忘记,多好,下辈子可以重新开始。至于药膳,试试吧!
她完全忽略了最喜欢的那句诗。
“三生石上忘川水,常饮相思依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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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不能看
“投乾又反乾,因何?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
看到这段话,鲁夫子点点头,表示赞同,他进入晚楼,只看见满楼人低眉苦思,而在王斌身边不远却空着桌子,上面摆了一篇文章,并没有见到夏弦,那个曾经的天才。鲁夫子看了开篇,兴趣高涨读下去:“……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
及至于读到这一句,他眉头紧锁。此言太过,几乎和骂街没什么区别。又看了看落名,正是“夏弦”两个字。
“这小家伙很有意思。”
身边传来的声音吓了鲁夫子一跳,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熟人,几个老夫子摇头晃脑的默读文章。
“没想到夏家的小子还能振作起来,这些年不见,还以为他放弃读书,沦为酒鬼,如今看此文章,大约是他暗地里依旧没有忘记读书,孺子可教。”
不知不觉,鲁夫子身边围了很多人,他颇为不满的道:“一群人和市井小贩围在一起,成何体统,你们的礼课都学到哪去了?让开让开。”
老神自在的鲁夫子抱着文章就要撵人,有人不满道:“的确如此,于礼不合。鲁夫子一人抱书,乐在其中,哪里管别人春秋?”
“正是正是……”
一片赞同,虽然鲁夫子对于“礼”之一字看的极重,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所言合礼,却不合情。讪讪笑了几声,他铺开文章:“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吾甚愚,不解如王之世家,世家若此,非根腐泉涸?”
晚楼,一场挂羊头卖狗肉的文会现在名副其实。
鲁夫子读到此处,已经手掌颤抖,这完全不是在讽刺王家,而是将王家和国家兴盛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这不止是讽刺一个家族,而是所有大世家,论证家国之间的关系。
家族依附国家生存,扎根一国,却又掣肘国家发展,当今乾龙城不正是如此。城内开的书院几乎都被王家打压,破败异常,哪里还能培养人才?只有王家的家族书院兴隆,却不对外开放,导致十年来乾龙城出去的秀才都姓王,世人只知乾龙有王家,谁知朝廷?长此以往,这个城是国君的,还是,王家的?
鲁夫子猛然合上纸张,四面望去,周围老友都一脸震撼。
他怎能如此?如此胆大?简直和天下所有家族对立,他不怕死吗?
“他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全家被各大家族所害,父母皆亡,又无兄弟姐妹,还怕什么死?写出这样的文章,大约,大约……也是心怀不忿吧……”
连续两个大约也没说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那人干脆岔开话题:“鲁夫子,怎能收起来?”
“是啊!怎能独享?”
文章已经上升到治国的高度,鲁夫子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他捏着文章的手都在颤抖,隐约他看到下面写有对策:“许私人兴办学堂,断其根。杀鸡儆猴取一时之间,虽非长策……。”
这是要断了所有世家的根,首当其冲就是王家,因为王家在乾龙城的势力太大,或许,若是上面有意,会将乾龙城作为试点。因为乾龙地理位置太尴尬,三江环绕运输方便,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又经常受到大乾骚扰难以发展。
一块好地方,却总在两国中来回被夺取,加上乾龙识字者少,多是没文化的农民,推行也不会遭到太大抵触,在这里实验,即便失败也不会引发太大震荡。
鲁夫子摇头,抱着文章就跑,一人抓住他衣角,他被他一扯,两人从楼梯上糖葫芦般滚下阶梯,直到第一楼。
鲁夫子鼻子都摔出血,兀自捏着文章怒骂:“姓陈的,你拉我作甚?老夫有急事。”
“你这老夫子,什么意思?抱着文章就跑,将我等置于何地?”
“不识大体,你给老夫让开。”
“不放。”
“噔噔噔……”
七八人连忙下楼,他们虽对后面的内容很好奇,也不想两位夫子大打出手。只见两个老头争抢,鲁夫子怒道:“安可因私废公?”
一声爆如雷霆,满楼哗啦哗啦,柱子吱吱作响,晚楼摇晃两下,似是不堪重负即将倒塌。在皱眉思考的书生们惨叫一声,如同脑袋被重锤砸了一锤,下饺子倒了一地。
这是夫子在讲道理吗?
传教授业方夫子,夫子讲课,一言一语如雷,难以违抗。这就是传道授业?王斌头晕脑胀的想着。
又听一声怒吼,滚雷阵阵:“鲁夫子你疯了?”
两声大喝,将他震的眼前黑幽幽,一歪身子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写了一半的文章被墨水打湿,黑漆漆一片。
晚楼中,只有九人站立,他们全是夫子级别,至于运气不好的书生们,全部昏迷,就连姑娘和**也倒下一地,春光乍泄,却无人欣赏,全死死盯着鲁夫子手上那篇文章。
“鲁夫子你什么意思?”
鲁夫子将文章收入怀里道:“这篇文章你们不能看。”
呵斥他的陈夫子问道:“为何不能?”
“事关治国,你们这里有多少不是家族出生?要是让你们看了还了得?”
“若是我硬是要看呢?”一人强硬道。
“那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老头白发须张,深深呼吸,一副准备战斗的样子,那表情十分坚定,可以肯定,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说到做到。
“大家都是熟人,一篇文章而已,看看又何妨?”
老头软硬不吃,倒退出门:“要么我死,要么让我带着文章离开。”
他太强硬,却没人敢动手。名义上,乾龙城还是属于南国治下,要是杀了当朝夫子南国震怒,区区几个家族是挡不住的。有人暗暗痛恨,要没那多人看见,就是杀了他又何妨?可惜现在进退不得,那文章后面必定有对策,危及家族。
夏弦不知晓这些,次日清晨,他仿若无事的收拾行礼:“我们要搬家了,去城外,应天学堂。”
应天学堂。
他有些恍惚,像是昨日才从哪里走出来,那破旧的地方,又洒下多少血液?其中,也有这个身体的父母所流下的血吧?
“你有什么没收拾的吗?”
屋里晚雪咳嗽几声:“没有。”
她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这个院子,在这里她度过几个春秋,留下多少孤独?此去危险密布,会死在外面吗?夏弦对这些不了解,她却早有准备。
“我们走吧!”
第七章 堵河
一艘小船,几个包裹,他们的行礼很简单。
城外,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夏弦记忆里没有,只能摇头,对应天学堂有莫名向往。那是身体记忆,是一种本能,就像一个人无论离家多远,只要回家,每一个细胞都会复活,贪婪吮吸家的味道。
至于危险,夏弦早有准备。人在世上总要干一番事业,以前是初来乍到,他没有露出獠牙,而今有了目标,他会一直前进。他是个固执的人,没有一世活的超过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时候,最有闯劲的阶段。
小船患悠,船夫撑杆,晚雪坐在船前,她又换上了粗衣麻布,除了凹凸有致的身材,没有多余吸引人目光的地方。偏偏两岸行人就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小船,他们暗自纳闷,这船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我怎么不自觉的去看?
小船正走,对面来了两艘大一号的船,夏弦遥遥看见,那是王家的船,船头站着昨夜见到的王大少,他嘴角带笑,完全看不出昨夜被夫子震昏,受到不小伤害。
无论夏弦多么聪明,他还是没有办法避开王家的报复。对此,他早早的做好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
两船交错,后面大船船尾摆动,整艘船横在水中,拦住河道。船夫不得不连忙停下,船夫是一个老人,很不安,王家的霸道是出了名,被盯上准没好果子吃。
他可见过有些同行被王家连人带货掳走,生死不知,想到家中小孙女,他手脚颤抖,缩在一角,手里紧紧捏着杀鱼用的小刀。
因为一艘船,河道运输完全停止。
夏弦起身,紧了紧藏在袖子里的匕首——那是晚雪曾打算用来结束痛苦的武器。算上这个身体前主人,老子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还怕甚?
“夏兄,好久不见啊!”
大船上王斌探出头,含笑温和,如老友相见,除了纯粹的笑,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河道岸围了很多人,纷纷议论是哪个倒霉蛋倒霉了,人越聚越多,夏弦也舒一口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王斌再嚣张也不会杀人,而且是杀一个童生。
“还请上船一叙。”
一个小梯子递过,搭在小船上,晚雪想要阻止,夏弦将她拦在身后摇摇头。
他右手握武器,大步上船,倒是让船上人好一阵惊讶,此人这么胆大?不是说连乞丐也敢欺负他吗?现在竟然敢上王家的船,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大船果然豪华,桌子上摆着酒食,王斌对他做个请的姿势:“算起来,你我兄弟也好些年没有聚聚,不知夏兄乘船是要到哪里去?若有小弟能帮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明人不说暗话,王斌,有什么事就说,我可没时间和你耗着。至于我要去什么地方?说出来好让你追杀我?所以,我要去什么地方,关你屁事。”
一点面子都不给,王少却没有丝毫脸色变化,揭开身边一个箱子,白色光芒刺目,夏弦几乎将匕首刺出去。接下来,他脸色不变,心底在嘀咕。
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么一个箱子,起码有三百两:“夏兄,你我虽有恩怨,但年少不晓事,谁人少年不轻狂?过去的便过去。我代表王家邀请你进入王氏学堂学习,当然,王氏学堂那小地方不是夏兄最终归宿。”
王家脑子被门挤了吗?夏弦果断拒绝:“多谢,我这人闲散惯了。”
他听到岸上议论。
“那人是夏弦吧?”
“应该是的,三年前我见过他……。”
“就是他,惹的鲁夫子反目七友吗?”
夏弦脑子飞快转,那个鲁夫子他见过,他和别人反目关我什么事?疑惑中听到岸上有人叫道:“夏兄,不知道你写的什么文章,把太守大人都惊动了。”
“不止如此,听说李太守已经准备快马,打算传达天听……。”
有正义士子叫道:“王家好无耻,看到夏兄大才赶忙来巴结,这是想要王家出一个大儒吗?好扬王氏学堂之名。”
“你叫什么名字?”王斌对岸上士子问道。
“我叫……”
“罢了,叫什么都无所谓。”王斌摇头。
几条大汉跳到岸上将那士子擒拿,有几人正义爆棚相护,被护卫打的鼻口流血。
转瞬,议论纷纷的岸边就安静下来,没有言语,就连人都走了大半,只有少数人留下看事情发展。他们都是童生,光天化日下王家不敢将他们怎样。
“夏兄,王家有学堂,有财力,甚至有关系,帮助你晋升文位,高中秀才甚至进士。莫要听那些人乱言,我代表王家,再次郑重邀请你加入王家。”
夏弦注意到他话里区别,开始是加入王氏学堂,现在是加入王家,要是不答应,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偏偏夏弦软硬不吃,愣是没有答应:“我不会加入王家。”
“哪怕会死?”王斌威胁道。
这是王家惯用的伎俩,大部分人都不敢反抗。
“未必是我死,匹夫一怒还血溅五步。”两人盯着对方眼睛,不曾后退一步。
一句反驳,夏弦察觉胸膛内有滚滚气流,十有**就是传说中的浩然正气,乃是要晋升书生的前奏。微微思索,已然明白,这一句拒绝发自内心,代表的是一种威武不能屈的气节,符合书中大义,只需有半个月,他有把握成为一名书生。
可惜,时不待我,谁知道今日会是什么结果,王家无法无天,弄死几个童生再普通不过,逼急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正气氛僵持,王斌若有所觉,他展颜一笑:“三百两银子,买一件东西,这东西只有夏兄你有,如何?”
三百两银子,他指的是那个箱子里所有。
“我想买昨晚你作的那篇文章。”
原来如此。
结合岸边人所说,夏弦想到,只怕是这篇文章被鲁夫子收起要交给官方,而世家大族不愿,所以才有了鲁夫子反目七友人出现。
这事情越闹越大更好,夏弦巴之不得能闹到中央去,将这些世家大族一个个拔出。他打定主意不卖,想着什么办法才能离开这里,要是给自己来个意外落水身亡什么的,可是死无对证的一件事。
眼看王斌笑容越来越少,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夏先生可是在此?”
声音洪亮,传遍十里。王家拦住河面的大船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动,如同提在手里的纸船一般飞起,哗哗水落河面,下饺子般落下一群惊恐的下人和护卫。
是谁?
夏弦惊呆了,他从没见过这种力量,简直不可匹敌,要是在战场上,什么坦克装甲都给靠边站,有人居然能以一己之力将一艘重达数吨的船提起,而且,那人只是站在船上遥遥一抓。
“轰隆。”
巨响一声,王家的船被甩到岸边砸的粉碎。
“我说是谁那么霸道,敢堵住河道,原来是王家。你们还让不让别人做生意了?没看到后面堵了那么多船吗?不做生意哪来钱?没有钱?商人就不要吃饭了吗?”
第八章 太守府
来人是条壮汉,盔甲着身,虽然话音粗糙,人却长的很儒雅。
此人是乾龙城大将白不丁。在他脚下是一条大船,比王家的更大,船上有数十士兵尾随。
他的出现,代表太守的态度。
河面“哎哟哎哟”一堆乱叫,王家的家丁和打手努力浮在水面,堵满河道,白不丁毫不犹豫催船前进,眼前大船压来,一时惊恐不断,个个拼命往外游。白不丁等的不耐烦,跳船而下,一双脚下波纹圈圈,却是浮在水面,如蚂蚁过河不落。
几个大步,他跳到王家大船上。
“白将军。”王斌微欠身,算是行礼:“王家身为乾龙第一世家,自然不会做你口中的霸道之事,他们的损失,我会补偿。”
“那你堵住河道干什么?抢人?特么的,告诉你,你严重影响了河道秩序。”
白不丁一脸冷肃说话,隔在夏弦和王斌之间,又扭头对夏弦温和笑笑:“实话实说,姓王的,这个人你王家最好不要动,你也动不起。”
太守是要保夏弦了吗?王斌脸色未变,心底翻江倒海,那篇文章到底写了什么?值得李太守和王家对抗。这些年虽小有摩擦,总体上王家占了上风,太守一般会选择退让,毕竟王家势力在城里几乎可以通天。
比如城中商铺,王家独占三分之一,这种可怕的财力,比税收所得更多。遑论那些商铺中,甚至有涉及武器行业,有不可预知的潜能,逼急了,王家两天内就能拉扯出一支千人大军,加上几个夫子的支持,有颠覆乾龙的能力。
他眯眼思考,扫过夏弦缩在袖子里的右手。
危机散去,夏弦默默松开袖子里的匕首,桃投李报对着白不丁拱手作别:“多谢白将军,现在我要离开乾龙。”
“不行”白不丁果断道:“留在城里你才安全,要是离开,嘿嘿。”
他虽没有说下去,后面的大家都了解。
“白将军说笑了,有李太守和你在,这乾龙地界,莫非还有人敢随意杀人不成?”
“别人是不敢的,至于你王家么,特么的。”
王斌道:“白将军可不要乱说,我王家遵纪守法,百代积善。”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剑拔弩张,夏弦想,要不是现在是白日,只怕他们两早就动手打的你死我活。
大船靠近,晚雪被接到官船上,见到她对自己招手,夏弦心底略安。白将军很强势,想必太守下了决心要保自己,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指着城外道:“白将军,我父亲曾办应天学堂,古说‘子承父业’我是他儿子,我要去城外,重开应天学堂。”
“胡闹胡闹。”白不丁凑着夏弦耳朵道:“太守已经将你那篇文章上呈天子,你要是乱跑出了什么问题,不止自己不好,太守也要受你牵连。”
面圣。夏弦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词语。
当今圣上早有拔除世家力量的想法,只是牵扯太广,动手就会招致国家震荡,十年前就有朱家被诛全族,激起各大家反抗,几乎将南国都葬送。自己那篇文章采用的是温水煮青蛙,等到世家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倒是符合国情。
缓行策,国安平稳,圣上若看到文章,兴许会让自己面圣问话,在没有确定消息前,太守必定会下死心保护自己。
有了这层保障,夏弦有恃无恐,低声道:“你告诉太守,若要实施,必定在乾龙城实验,晚动不如早出,夏弦愿做第一人。”
白不丁同样看过那篇文章,他有些犹豫。这事情他做不了主,除非太守大人答应。最麻烦的是夏弦,这小子下了决心要办学,谁知道会不会偷跑?三年不见,他改变了太多。
“待我向太守汇报。”
白不丁嘴角动了动,但没有听见他说话。
这大约就是晚雪说的心领神会,是一种短距离传信的儒术。其优点是快速私密,不易被人察觉,缺点是超过一定距离就不行。
夏弦感觉有些累,他坐在桌子边,短短一日一夜,他的生活发生天翻地覆改变,甚至有可能面圣,要是告诉另一个世界的好友,谁会相信?野心就在这机缘巧合下一点点激发。
此地重文,他要以一个学院征服所有,更要成为大儒,甚至更上,翻江倒海,弄潮翻云。秀才,就是我踏出的第一步,他信心满满。
白不丁手砸碎大船,脚踏浮波行走河水,那就是力量。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世界,甚至可能有长生,到了那境界,也许可以,回家。
从茫然中清醒,他有了目标,不在浑噩,而是对船上人拱手告辞,无论如何,应天学堂是要办的。他必须出城,因为城内不许私人办学,而且若叫王家察觉自己成为秀才,打压会更甚。根据晚雪所言,王家,兴许就是覆灭应天书院的元凶之一,此仇不可调和。
走了几步,后方的白不丁尾随跟上,像一个保镖,至于王斌,完全无视之。
王少何曾受过这样的无视,就是太守大人也从未对他如此。他对着身后打个手势,家丁再次抬出一箱银子啪的打开:“夏兄,我所说依旧有效,至于价码,也不是不可以谈。”
“好啊!拿十万两金子来,我会考虑。”
欺人太甚,十万两金子,那是百万白银,整个乾龙城一年收入也只是这个数。看来是没得谈了,王少笑笑,转身过去,冷漠道:“回府。”
不动声色中,手上青筋**,怒到极致。他自言自语:“不识好歹……。”
再回眸望去,河面上白不丁哈哈大笑:“太守大人答应了,全力支持你办学,只是,我这个将军成了你的保镖。”
保镖,难道夏弦真要离城?这是完美的机会,就算有再多士兵把守,两国边界上还不缺马贼呢!你白不丁还能双拳敌四手不成?只要将夏弦掳走,抓回来,王斌眼色冷漠。
“那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夏弦也没想到太守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不由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太守有了几分敬佩。当断则断,是个人物。
他也不想想,自己几岁,太守吃过的盐也比他吃的米多,要是没有准备,怎么会这样轻易答应。
这是路程上的小插曲,带来的是好消息。
夏弦不用乘坐小船离开,而是坐着官船,带着一位将军外出,颇有大少出行的派头。
大船平稳出城,未几就到了护城河,护城河连通江水,他们顺江而下。
不远处一座大山青翠欲滴,几间破屋在山下摇摆,像是随时可能被风吹走,那里就是曾经的应天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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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重开学堂
应天学堂的周围有十几户人家,曾经以学堂为中心做一些小生意,学堂毁后,他们没有搬走,而是在此落脚成为农户。
这时候是傍晚,到了吃饭时间,村子里很悠闲,闲来无事的老人坐在门口,看到有人走来,那人他们还认识,不由交头接耳。
有老人道:“那是夏弦,夏老夫子的儿子。”
“听说他失忆了,什么也记不得,到城里抄书为生,他还回来干什么?”
“难道是要重开学堂?”
“得了吧!他只是个童生,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靠大家接济,有什么钱来开学堂?”
“可惜了夏老夫子……”
“是啊!儿子整天喝酒,那失忆或许就是喝酒喝出来的……”
小村不大,夏弦回来算是一个新闻。听着众人议论,夏弦脸色不变,心底却明白几分,身体前任整日醉生梦死,很多人都看不起。怪不得在城内,绝大部分人看到自己都会发出惋惜的感叹。
有几个饭后无聊的人跟着走到学堂废墟前,夏弦对他们道:“应天学堂将会重开,若是有意,大家可以将孩子送来学堂学习。”
还真的是要重开学堂?
老村长摇摇头,他不看好这个学堂的未来,叹息一声:“看在当年的夏夫子份上,大家出几把力气,帮你将学堂盖起来。”
老村长是个好人,觉得能帮一把算一把。
可惜反应平平,村民随意应了一声,没几人有实际行动。他们有些麻木,说不好家里的食物又要分出少许接济夏弦,真是心疼。
何况一个秀才都不是的人开学堂,简直是笑话,世上有低于秀才者办学吗?从前没有,兴许今天过后就有了。不少人发出哄笑,并不相信夏弦能将学堂办出个什么样子。
白将军咳嗽几声吸引大家注意力,清清嗓子道:“学堂要重建,帮助建设者,每日五文钱。”
斗米两文,五文钱已经是不少的工钱,村民顿时热闹起来。一个村民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夏少爷这些年把学堂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可付得起工钱?”
他们还是不大放心。
白将军道:“我是白不丁。”众人茫然,白不丁立刻改变说法:“我是白将军,在李太守手下做事,要是不信,大家可以去打听打听。就算夏少爷付不起工钱,难道李太守还会少了你们的工钱?”
有几个年轻人经常进城,虽然没有见过白不丁,却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位将军。再看看跟在他们身后的十几个士兵,对着自己家人说起悄悄话来。
夏弦笑笑,对白不丁道:“明日再开始,今日有些乏了。”
他带着晚雪走入破败的学堂,老旧的大门挂在两边,院子里杂草丛生。这里就是他曾经的家,如今破败不堪,遮风挡雨也不能。
晚雪看他心情不好,默默的生火做饭,她从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晚楼头牌变身乡下家庭主妇,白不丁小声对身边亲卫说:“像雪姑娘这样的才是贤妻良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妙的是,还上得大床。”
亲卫也不是好鸟:“白大人可没有成婚,要不然咱们把她抢走,给你做压寨夫人。”
白不丁笑骂:“老子又不是土匪。”
“楼里出来的姑娘可是热门货,在床上那叫一个……”
几个护卫你一言我一句,声音不大,偏偏晚雪全都听到,她还是个处子,耳朵都红了,又不敢和这群兵痞理论。
夏弦瞪了白不丁一眼,白不丁识趣的没有再说。
干粮煮了满锅,晚雪对自己手艺有些不满,夏弦却不在乎,他端着一个破碗,吃着像面糊一样的晚饭,一群兵痞稀里哗啦吃完,低声研究姑娘们的不同。
夏弦却在晚雪身边和她低声说话:“你就叫晚雪吗?”
晚雪脸微微一白道:“不是,我姓左,不知道父亲是谁。名字是妈妈给我起的。”
青楼里,谁知道她父亲是谁,她似乎以自己的出生为耻,不愿提及。而夏弦却揭开她的伤疤,血淋淋的,她脸色惨白。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连连摆手。
听到解释,晚雪脸上表情微微好转:“你给我取个名字吧!我不想叫这个名字。”
她琴棋书画无所不懂,怎么会没有给自己起个名字的能力,只想岔开话题而已。夏弦明白她的想法,一面想自己嘴贱,一面快速思考给她取个什么名字。
天色黯淡,明月初升,白色的江面像一条玉带,江面上寒烟蒙蒙,却寿命那么短暂,岂不是和她正一样,猛然脱口而出:“就叫左寒烟吧!”
“有什么出处吗?”
“没有”夏弦想了想,看着江面道:“忘川河畔舞寒烟,忧愁尽抛绿水间。”
“写的真好,是你写的吗?。”
“不是我写的”夏弦摇头否认,他都记不得是在哪看到的诗句:“以后我是院长,你是副院长,咱们开书院,打下一个大大的世界。”
“好啊!”她强颜欢笑。
“我会找到高人为你治病,这世界连儒修那种不可思议的生物都有,还怕治不好你的病么?”
她笑的很开心,虽然藏在面纱下,但只看眼角就看得出来。
月色雪白,白不丁叮嘱士兵几句离开学堂。
那是他要回去复命,顺便还要和太守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至于士兵则留下,以防万一。
……
第二日清晨,阳光刚刚出头,夏弦昨夜很晚才睡,他是被一阵喧嚣惊醒的。睡眼迷蒙中,晚雪,应该叫左寒烟拉住他使劲摇摆,她力气太小,费好大力气才把夏弦摇醒。
发生了什么?
院子外非常热闹,密密麻麻的人头。
大部分是身穿盔甲的士兵,夏弦忽然惊醒,那些人来干什么?
“这学堂还办不办了?”
“要不是给……面子,我才懒得来。”
“让开让开,你挡住老子了。”
“有钱了不起啊?信不信我揍你。”
“来啊!揍我,小心我特么揍得你尼玛都不认识。”
“哟……这不是刘家少爷吗?你还欠我五十两银子呢?”
“误会误会,陈兄,你认错人了,上次给你借钱的是朱岷,不是我。”
“老子眼睛又不瞎……”
乱哄哄一片,夏弦脑子打了几个结,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门外愈演愈烈,陈兄和刘少大打出手,他们分属两帮,呼朋唤友的,几十人打作一团。
与此同时,白不丁大叫道:“都给老子住手。”
没人听他的,群架更加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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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贺礼
“你快去看看,外面好多人,全是各家少爷。”左寒烟拉着他起身。
夏弦抹了一把脸,有点搞不清状况。
“你敢打我鼻子,我流血了……好痛……”
“你还踹我肚子呢……老子不痛?”
白不丁看到夏弦出来,满头汗水的迎来,像是看见救星一般。
“他们是什么人?”夏弦问道。
白不丁不好意思的咳嗽几声:“他们是城内各家族的少爷。”
“来这里干什么?”大少爷不都应该是上着家族学堂,上上课,逛逛青楼一类的么?
白不丁贴着他耳朵道:“我和太守商量过了,让这些家族的少爷来应天学堂上课,毕竟王家势大,太守压力很大,扯上这些家族,压力也少一些。”
这是扯虎皮做大旗,汇聚各方力量对抗王家。夏弦清醒几分,指着打架的两帮人马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干什么?打架呀!难道你看不出来?白不丁心里诽谤,嘴上解释:“他们都是各家族的人,平日里生意上少不了纠纷,有几家还有仇,那个,见面之后打了起来,都从城里打到这了。”
“老师来了……”
“是谁?”
“就是那个小年轻吗?”一个少年鼻子都被打歪了,捂着鼻子道。
“怕什么?他还能揍我不成……”
真是一群纨绔,这样的人收为弟子,那是想早死,夏弦可不愿意收下,指着江边大船道:“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应天学堂不收。”
人群一愣,瞬间安静。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那个刘少,他衣服被扯烂,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忽然扑上来跪倒:“老师,弟子错了,你就收下我吧。”
一面说话一面背着手打手势,伴读心领神会,低眉垂腰的唱道:“刘家束修,白银百两,藏书百册,三宝百件……。”
百两银子,这笔巨款吓了夏弦一跳。他知道,这世界的人称呼学费为束修,也就是说,这些全是给自己的。家族果然就是家族,真有钱。
还没等他想清楚,和刘少作对的陈兄也跳出来,紧贴刘少跪倒道:“陈家白银一百五十两,藏书一百五十册,三宝一百五十件。”
说罢还向身边的刘少表示挑衅,一双手老实的背在身后。表面上两人肩贴肩亲密跪在一起,是一个战壕的兄弟,实则两人四只手在后面打的不可开交,你掐我一把,我抓你一下,战况之惨烈十分吓人,两人的手都抓破了,看的后面跟着的伴读嘴角抽动。
夏弦看不到的地方硝烟弥漫,他还奇怪,这两人怎么嘴角一抽一抽的,是在心疼吗?可是刘少偏偏又说道:“刘家,白银二百两,藏……藏书二……百……。”
陈兄不甘示弱:“陈家二百五……”
刘少突然大笑:“陈家果然是二百五。”
陈兄的大怒:“刘家才是二百五。”
“你说什么?是不是要干一架?”刘少大怒。
陈兄卷起袖子道:“来来来,谁怕谁,谁缩了谁是孙子。”
一时得意忘形,两人伸手指着对方大骂,露出抓痕密密麻麻的手。白不丁不忍直视,转过身子,指挥士兵收拾学堂。
夏弦也看到那双手,抓痕累累,稍稍一想,这两位大约是背着自己开战,一边斗气一边打。他头痛无比,想到“要是把这些人招进来,往后日子怎么过?”。
只是他现在很穷,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由不得他不心动。看着两人掐架,他怒道:“够了,给我滚回去。”
陈兄和刘少突然停止掐架,老实的垂头,膝盖一软跪倒:“老师我错了。”
“你们都没错,错的是我。”夏弦看着白不丁感叹,自己早该想到的。
“太守大人势单力薄,你也知道,王家已经天怒人怨,只是大家没有一个由头聚起来。现在你开学堂,太守大人一面要保你,一面要和各个家族联合,所以才……。”
白不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那个姓刘的是太守大人的儿子,叫刘英。姓陈的是陈家的孩子,叫陈舟。还有那个……”
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夏弦想,自己一个平头,怎么管得了这这些人,问道:“不收行不行?”
白不丁老实的道:“不行,而且你这个学堂必须开下去。”
他对着身后摆手,几个士兵扛着一个箱子上前道:“太守贺礼,白银五百两。”
“后面还有五百册藏书,数量太大,慢慢的运来。”
大家都有自家的学堂,平日里哪有什么理由聚在一起,要是开个文会什么的,怎么少得了王家,在那种时候商量怎么对付王家,不怕泄密么?或者相互拜访,谁敢说自己家族没有卧底?
借着上学的理由,这几个纨绔子弟反而成了交流的桥梁。
夏弦悔不当初,自己还是嫩了些,所有行为都在太守的算计下。怪不得那么容易就答应自己外出办学,还有士兵护送,全力支持。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论身家清白,自己出身没什么污点,论仇恨,王家灭了自己一家,不共戴天。还有谁能比自己更让人放心?
“老师……”刘英弱弱的道,像是犯了错的孩子。
他本就是孩子,最多不超十五岁,那表情和自己当年被老师呵斥简直一模一样,夏弦心一软,差点开口叫他起来。却看见陈舟“哎哟”一声,怒道:“刘英你敢踢我屁股。”
夏弦脸色发黑,指着这两人道:“你们要是想进应天学堂,就给我在这跪三天三夜。”
“老师我错了,我没有踢他,是他,是他踢我……。”
没有踢人你认什么错?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夏弦黑着脸往院子里走去,顺手把门猛力一带,“呯”一声,不堪重负的门吱吱响,“啪”掉在地上。他回头看了几眼,连门也和自己作对,怒气冲冲的要走,身后传来声音:“老师,我多加点束修,你收我做弟子好么?”
“二百五,呸,二百六十两……”
“二百八……”
“三百不成么?”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做生意么?学习是能用金钱来计算的吗?
身边的左寒烟捂着嘴,低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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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群麻烦
“夏少,你看,这事情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现在挑骡子不干了,这个,我也不好向太守大人交待,要不,收下他们得了。”
夏弦有几分心动。
白将军一看有戏,连忙道:“反正木已成舟,就是你不干也不行,这里有一百士兵把守,要离开也不容易。不如往好的地方想,还能完成你父亲的遗愿不是?”
即便太守大人主修六艺中的“数”,最擅长算计,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将所有事情算的那么严密,十有**,这计划他想过很多遍,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夏弦恰好撞上了而已。
由此看来,拒绝是不行的,只能接受。夏弦心底已经认命,表面上仍旧做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五百两银子就想让我为你太守大人卖命,哥卖的是知识,不是苦力。
他想起一个典故,拍拍白将军肩膀道:“我今贫苦,故求,为七日而不得其焉?”
白不丁一愣接道:“书者亦常,何不眠不食?”
此典故说的是一位南国大儒,谢行舟,为当朝丞相,主管六部,乃是不可多得的全才,礼乐射御书数无所不通。他幼年贫困,为了凑足参加秀才考的路费,出门去为人做苦力赚钱,七日工作,到了发放工钱时候,那商人耍了赖皮,不愿付钱,所以才有了上面句话。
意思是,“我现在很穷,所以才来卖工求财,七天的工作你却不愿意发钱,难道当读书人就不用吃饭了吗?”此典故被后人当做取财有道的典范,南国之内,就连寻常孩童也知晓。
白不丁像是吃了一只苍蝇,立刻明白他言下之意,“你要我为你卖命,就要给些好处,否则免谈。”这是在要钱要好处啊!
“夏少,太守大人为官清廉,哪有多余的家产,五百两银子也是他东拼西凑起来的。您看,这件事情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世界,付出和得到应该是相同的。”
夏弦说完话,带着左寒烟往院子走去,那边已经有十几个村民在工作,修葺房屋。
应天学堂的格局不大,占地半亩不到。一个简单的四合院,中央是讲课的学堂,左侧是居所,右侧是会客的大厅。夏弦已经打算将那群麻烦收入学堂,只学费就可凑出几百两银子。
有了钱,他不满足于学堂现有的格局,打算扩建一倍。
“你看,太守俸不过百两,很穷不是……”
“付出等于回报。”
“为国出力,不是每一个读书人该做的事吗?……”
“我还不是秀才,不能算读书人。”
任他千百说辞,夏弦能反驳就反驳,不能就装哑巴。
白将军和他多次交流无果,不得不返回乾龙向太守请示,即便上了船他依旧喋喋不休,很不满意夏弦的所作所为。至于那群少爷们完全被遗忘,他们哭天喊地,没有谁愿意多看一眼。
夏弦指挥着大家改建,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上午。
到了午饭时间,这才想起来,屋外还有一群少爷跪着呢!好歹是大门大户的,跪一上午也差不多了,否则体弱的大少们出个好歹,问题会有些严重。他看看满身泥土,返回屋子换了一身虽破旧,却干净的儒生长袍。
灰白的儒生长袍套在身上,理顺头发,自己对着茶杯里的水照照,夏弦满意点头。总算有几分为人师表的味道,希望能镇得住那帮小子,否则以后可真是鸡飞狗跳了。
为了做足派头,他还叫上了左寒烟。
两人出了门,左寒烟顺从的跟在他身后,就像是一个大户人家少爷的侍女,真给他渲染出一分威风。
夏弦暗想“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秀才考,自己即将晋级成为秀才,倒是不必担忧考试。成为秀才就有资格在国内登册,被记录在案,那时候有身份地位,有国家补贴,最重要的是,有资格入朝为官,自己,要不要入朝?”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不入朝为官,就不能晋升文位,也就是说,往上的夫子、大夫等等文位永远不能达到。他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门口。
哀求声让他回神,不少大少揉着膝盖,看到老师来了,马上低头跪好,紧闭嘴唇。夏弦抬头看了一眼,齐刷刷跪了一地,却是连哀求和哭闹都忽然没有了。
他疑惑的和左寒烟对视一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这样安静,和大少的表现不符。左寒烟眼中透着俏皮,夏弦顺她目光一看。
“好哇,果真是小庙供不起大神。”夏弦恨不得咬死这群该死的纨绔。
眼前哪里是那些个少爷,而是一群仆人替代少爷们跪着,他们哭的哭嚎的嚎,有组织的轮换哭闹嚎叫,换班的闲人在地上画了棋盘下起棋来。欢乐和哭泣并存,仆人们制造出一种专业的悲伤氛围,看他们这样专业,应该不是第一次做同样的事情。至于少爷?他们不知所踪,完全消失。
压抑怒气,夏弦指着最前一个仆人道:“你起来,刘英和陈舟呢?”
此人他认得,正是刘英的仆人。
刘英陈舟,这两人是带头者,将十几个少爷分为两派。只需有脑子的人都能猜到,离奇失踪的少爷一定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
“小人不知。”仆人低头垂眉。
“那就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刘英被开除了。”这句话说的有语病,收都没收下,哪来开除,他改口道:“就说我不收刘英,他哪里来哪里回去。”
仆人哪里付得起这个责,哭丧脸道:“小人真的是不知道,只是听少爷说,他们要去前面林子里,算一算总账。”
算什么总账,这两小子十有**是打架去了。君不见早上当着自己的面,这两小子还开战不止吗?何况距离不足两米跪着,若是你一言我一句,新仇旧恨一并冒出,互相约好背着自己干架是很有可能的事。
“很好”夏弦怒极而笑。
他拉着左寒烟往树林走去,边走边道:“我还不信,就治不了你们。”
学堂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最适合打群架,板砖棍棒里面随手可得,夏弦不禁想起了曾经,这样的事,自己也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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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训斥
树林不大,占地三百多米见方,此时的林子,两帮人马正在对峙。可不就是刘英和陈舟两人带头,领着自己小弟,提着棍棒板砖,随时准备大战一场。
夏弦好整以暇的靠在一颗大树上,等着这两人开打,他倒是要看看,这两位能闹出什么大动静。
陈舟提着个石块,血痕累累的手指着刘英骂道:“姓刘的,别以为是个太守公子就了不起,老子有钱,有的是钱,小心用钱砸死你。几十两银子少爷还不放在眼里,但是少爷就要个面子,今天你要是不还钱,少爷弄死你。”
“爷就是不还钱你能怎么的?想弄死我?你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别以为长的丑就凶神恶煞能吓人,来来来,想打架,谁怕谁?”刘英不屑的举起没什么威慑力的拳头示威。
身后有人鼓噪:“刘少还说那么多干啥?上,弄他。”
其实这两人大哥笑二哥,都差不多,陈舟固然长的丑,刘英也只是大众脸,还略偏丑陋。实在没谁长的好看,偏偏这一点点区别就将陈舟激的大怒。
大怒的陈舟一个唿哨,七八个少爷举着棍棒就冲,两帮人扭打在一处,你一拳头,老子还你一棍棒,登时惨叫连连,鲜血和泥土齐飞,鼻青脸肿共一色。
“敢骂我丑?我跟你拼了。”
别看他们只有十几岁,下手那叫一个狠,观战的夏弦看的嘴角抽搐:“我擦,那一棍子明明就是奔着刘英脑袋去的啊!”
“可惜……怎么不打死那个渣渣……”
“陈舟这一脚怎么不再低三分呢!断子绝孙脚啊!可惜没踢中……。”
一旁的左寒烟皱皱眉,轻声咳嗽。
兴致勃勃的夏弦这才讪讪停下,刚才太投入了,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即便嘴上不说,他心底还是看的兴致勃勃——这群纨绔,谁爱管谁管,我是管不了了,打死也不干我的事。
虽然这样想有违师德,但夏弦真的不想把这几人招进学堂。
正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位仆人闯入树林,看到夏弦畏惧的缩缩头,他还是鼓足勇气叫道:“老师来了,快停手……。”
一连叫了七八遍,两帮人还是打的不可开交,夏弦无奈的走到战场前,只听陈舟怒道:“少爷管他是谁来了,我老子来了也不行,今儿个不弄死姓刘的没完,老师又怎么样?少爷一并打了。”
刘英比较狡猾,他斜眼看到夏弦,“哎哟哎哟”惨叫,只顾防御,却不出手攻击,被打的极惨,可博取不少同情分。他一边挨打一边叫:“老师救命救命,陈舟要打死我,您快救我啊!陈舟要连您一起打……。”
“你叫啊,使劲叫,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这话说的是真熟练啊!想必陈大少没少说这一句。夏弦满头黑线,恨不得叫这两个小子长跪七天七夜,他清清嗓子:“今天……”
一块砖头飞来,擦着夏弦的脸飞过,差点将他砸的满脸桃花红,他怒道:“都给我住手。”
没人理他,陈舟瞟了一眼道:“老师你别管,这事情我和他不死不休,今天非倒下一个才算完。”
说罢继续撵着刘英猛捶。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夏弦怒气高涨,调动胸膛内唯一一丝浩然正气叫道:“谁敢动手?”
简直和大晴天打了个霹雷差不多,震的这些大少耳中轰鸣,不由纷纷停下动作,看向老师。
“好啊!怎么不打了?打呀!陈舟,你不是要弄死刘英吗?弄死他。我看着。”
夏弦这么一说,偏偏没人敢动手,个个垂下头颅,像是一群斗败的公鸡。
怒不可谒的夏弦拍着手掌道:“没算白来,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
“老师,什么是大戏?”
夏弦一瞪眼,问话者缩下头,脸色涨红。
“你们想过没有,要是打死打伤别人,你的父母需要赔偿多少钱?”
“老师,我家里有钱……”
说话者陈舟,三大家族之一,虽然家族势力不强,高手不多,但很有钱,穷的只剩下钱了。
夏弦这才头痛,一般的道理根本没法和这群大少说,也说不通,于是呵斥:“那你家比城主还有权了?弄死刘英,太守大人出手,你是不是想拉你父母陪葬。”
陈舟被他说的低下头,脸色通红。
上升到父母,也就是‘孝’的高度,他自幼读书,是做不出不孝的事情来的。
而得意洋洋的刘英也没讨好,夏弦调转枪口:“刘英你也别得意,家里有权是吧?弄死陈舟,激起世家怒火,小心官逼民反,你父亲不止乌纱保不住,你只怕也会人头落地。”
“老师我没有还手,是陈舟打我。”
“打你妹,”一不小心,前世的话都蹦出来,夏弦指着他道:“你妹,耍小聪明很有意思吧?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今天只是耍小聪明骗骗我,明天是不是要骗你父母,骗皇上,甚至盗天下?”
“我没有……”刘英连连摆手。
那可是造反的大罪,他承担不起,吓的脸都发青。
“九尺之台起于垒土,今日的无意,也许可以变为明日的习惯,骗人,是会成习惯的。到那时,便你读再多的书,也不可晋升文位。”
夏弦说的意味深长。
这个世界‘礼’便是单独的一个科目,其中包括有真善美一类的内容,一个人读书再多,心地不正是不可晋升文位的。刘英大汗淋漓,若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骗人习惯,导致自己永世不能晋级,那是何等严重的一件事,不由对这位年纪不大的老师多出几分感激。
“至于你”,目光转向陈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更改。纵然丑陋,岂能阻你学富五车?治天下者,未曾听以貌取人。若不能保持一颗平常心视之,便是你成为秀才,也不可走的更远,心胸狭窄,如何养气?”
“还有你们,盲目从之,往小了说,他们两怎么打干你们什么事?往大了说,是不是有人造反,只需振臂一呼,无论好坏,你们便盲目跟随?无有主见,怎么能为官?怎么能上文位?怎么能治天下?”
一席话说的他们惊恐不已,低眉垂首。
第十三章 折服
这世界文风太甚,所有人无论穷富,无不抱着孩子成为高文位者,入朝为官。既符合‘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所言,又符合人类对力量渴望的心理。
当然,乾龙城读书人不多,那是因为此地战乱不止,多为一些流民。既然是流民,哪来的钱负担读书所需?
这些人中自然不包括城内富户,眼前这群人就是城内有钱人家。他们自幼受到儒家文化熏陶,父母不断念叨文位,官职等东西,也就养出了他们对求学的向往。
虽然在家族学堂学习过,但他们一个个身份高贵,即便不听,夫子也不敢多言,哪有人像今天一样,毫不留情面的训斥。而今才知晓,自己身上居然有那么多隐患,着实吓的不轻。
一身汗水,那不是累的,而是吓的。
夏弦所言句句在理,无法反驳,这群少爷低着头不言不语,林子里一片死寂。
过了半刻,夏弦返身叹气道:“算了,你们家里有钱,有权,岂是我一个小小百姓能管?就当做我什么都没说,你们也不需拜入应天学堂。”
走了几步,他背影有些萧索:“你们家里我会一一回信,告诉他们,你们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我一个小小童生,自认学识浅薄,无法教导。”
他显的那样无奈,那样凄凉,冲动的陈舟忽然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是那样的傻,有这样一个老师,指引自己人生的道路,若是他不能教导自己,还有什么人能教导,于是大声道:“老师我错了,您说的对,容貌不可更改,但是学识可以改,请您收下弟子。”
他执弟子礼,跪在地上叩首三次,一叩天,二叩地,三叩师。却是无论夏弦收不收,他都已经将自己当做夏弦的弟子。
“老师我错了……”
呼啦啦跪倒一片,小小树林十五人跪倒,一片哀求。
在他们看来,这位年轻的老师应该是有几分水平的,至少在观察力上很强,轻易的找出陈刘两人的性格缺陷,为他们将来的道路剔除阻碍。况且其学识也不一般,刚才所说的话虽不多,却引经据典,驳斥在理。
更重要的,他不惧强权,敢于呵斥大家。他是什么身份?升斗小民,咱们呢?
弟子众多,良师难求。
南海大陆上有数以百亿计的学子求学,而只有不到一半能得到正确指导,更只有百万分之一得到能寻得良师,拜入门下。至于顶尖的老师,那已经不是用百分比计算,几乎都是一位老师带不到五十位学生。
只见夏弦毫不停留,顺着学堂走去,急切的刘英叫道:“老师,弟子真的错了……。”
“你们既然知道错了,那便堂前长跪,明日清晨,每人需写一篇悔过书,彼此传阅。”
“这是原谅我们了吗?”
“应该是吧!”
“可怜我的膝盖……”
“不然叫仆人代跪吧!”
陈舟一脸你白痴的看着身后某人:“昔年谢儒求学,曾长跪非道大儒堂前三月,跪一跪算得了什么?只希望老师将我等收入门下,余者别无所求。”
他整理衣裳,走到学堂前跪下,默默的接过纸笔书写。
夏弦满意的点点头,保持那萧索的背影返回屋子,到了屋子,不由出了一身汗水。他是累的,半步秀才,一点点的浩气被调用,简直和抽干一半血液那样虚弱。
而且,他可是在训斥这群人,而自己和他们之间却没有师生关系。尊师重道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至于没有师生关系嘛!那就没什么约束了。
想着想着,他嘿嘿笑道:“小样,我还弄不死你。”
身边的左寒烟好奇问道:“你刚才……”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他雄赳赳气昂昂,活脱脱一只和大公鸡打架打胜利的黄鼠狼。
这时一位工人跑进来汇报:“夏少,陈家的藏书和三宝到了。”
“到了?”
夏弦急步走向门外。
三宝是笔纸墨,虽然贵,他却不怎么看重,他看重的是藏书。虽然他有着五千年的知识,但是并不全,而且此界和彼界之间名家不同,历史不同,两个世界间的知识也有不同。
这些藏书可以丰富他的知识,对了解南海大陆有很重要作用,所以他很看重。
出了门,停靠的是一辆马车,五个大箱子,内用油纸敷壁,外有密封金锁,里面满满的全是书籍。三百册藏书,天文地理无所不包,夏弦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本观看。
他的行为叫那群弟子敬佩不已,同时来的可是还有一箱银子,白花花的在阳光下晃眼。老师不去看银子,而是先看书,如此努力,无怪乎学识丰富,小小年纪就可开办学堂。
“夏少,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你看放在何处?”
夏弦随意摆手,示意他们自己安排,手捧着一本《谢儒集注》,痴痴的看起来,完全忘记了所有。
管家安排下人将箱子抬进去,看到陈舟,快步上前行礼:“少爷……”
他向陈舟行礼,换来陈舟一个白眼,陈舟想了想,语气温和的道:“把束修加一加,钱财是不用了,书籍多搬一些过来,麻烦你了。”
管家摸不着头脑,陈大少何曾这样和自己说过话了?不是呵斥就是调笑,再不然就是欺男霸女需要自己去摆平,这种语气,难道是自己犯了什么错?他惶恐道:“少爷恕罪……。”
“你有什么罪?不需如此,以前是我不对,太过骄纵,还望陈管家原谅。”
“少爷恕罪恕罪,小人不敢……”
陈少是吃错药了吗?管家连连告罪,小心翼翼的退走,招来一位下人询问才知晓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不由叹服:“总算有人可以管管陈少了。”
他兴致冲冲,打算立刻回府向老爷汇报好消息。他相信,老爷得到消息,必然大悦,区区一部分束修,几百册藏书,必然不会吝啬。
兴奋的管家留下随从,让其帮忙改建书院,对夏弦行了一个大礼离去。
人手陡增,干活的速度更快,天色将晚时候,终于将部分建筑修缮完毕,至少藏书有地方放,人可以在其中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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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细雨蒙蒙老蓑翁
修好的屋子里,夏弦捧着书本一看就是两天,他几乎是饭来张口吃,睡眠不知时,就算有人送来的食物是石头,想必他也会张口就咬。
他这般废寝忘食固然令人敬佩,却苦了屋子外的一群少爷。身娇体弱的少爷何曾受过这样的苦头,只觉得一双膝盖都似乎和泥土长在一起了。
到了这一日,天色骤变,夏末的时间下起雨来,虽然不大的雨,却哗哗将他们淋了个通透,加上膝盖下的红土积水,他们跪在了泥水中。刘英抹一把脸道:“这样的大雨,不如咱们暂避,待雨停后再跪。”
他的提议得到多数人赞同,只有陈舟若无所觉的闭眼忍耐。
就在刘英忍耐不住即将站起的时候,被修葺过的大门“吱”一声打开,女孩撑伞,少爷闲步。恰是夏弦看完一书醒来,想起那群跪着的弟子。
三天时间,这群小子一个都没有偷懒,着实难得,有这样的毅力,无论是在谁的门下,想必都能混出一番不俗的成就。
“你们起来吧!收拾收拾,以后就住在书院里,不许随意乱跑。”
夏弦的脸色略微苍白,没有血色,像是忽然耗尽心力一般。
有人明白,《谢儒集注》乃是当朝丞相所作,为其人登儒之书,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将其读完,会耗费太大心力,导致心力交瘁而亡。昔年有不信邪的学子试读,及至三分之一处,心力交瘁,亡于书房。
看老师的脸色,难道他将此书读完了?
大部分都不信,又不好问出口。夏弦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抬头看江面,江水涛涛,今不见古人,只有老渔翁上岸,不知晓又有什么好看的。
起身踉跄的弟子们“噗通噗通……”摔倒,摔起漫天的泥水,打湿了夏弦刚换的衣,染脏了洁白。你搀我扶的,他们互相帮助,十五人终于站起来,小腿都在打摆子,实在是没有一点的力气了。
“既然你们诚心进入应天学堂,就要遵守规矩,第一尊师重道,老师的话无论对错,你们只能执行。第二,戒骄戒躁,戒青楼嗜酒。第三,……。”一连说了七八条,他意犹未尽道:“详细的规定,我会写在纸上,到时候你们自去看。”
这时候的少爷们已经没有力气反驳,连他说什么也没大听清,否则非造反不可。戒什么都行,怎能皆青楼戒酒?那还是读书人吗?岂不是要被同伴嘲笑?
蒙蒙细雨,小风轻吹,三两搏命的小船飘在江中,七八支红花将要凋谢。
江水的岸边,上岸的老渔翁何时在招手?
夏弦自然看到招手的老翁,老翁招呼的人也正是自己。
他在屋子里读书,刚刚读完,还没来得及思考消化,就有人相约细雨垂钓号江。他本是不想去的,那人却道:“我有法子治好左寒烟的肺痨。”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三日以来,左寒烟食用雪梨猪肺汤,症状缓解不少,但依旧无法根治。眼看她一天比一天好,偶尔也会摘下面纱,但夏弦沉浸在书中,忘记了欣赏。
“女为悦己者容”。不幸遇上书呆子,她也是遗憾的。
女孩家的心思夏弦不懂,他只是不想这个女孩死去。红颜枯骨美凋零,不见人间春华裳。美丽的东西总能点缀世界,让世界更美,谁也不想活在丑恶中。
夏弦不愿错过一个救活左寒烟的机会,所以从她手里接过伞:“你回屋,我去一趟就回来。”
临行叮嘱,似乎出门的丈夫心疼妻子,让其少送。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左寒烟有些吃不消,她低声问道:“你说的友人就是他吗?我看这人很不凡,会不会是王家?”
“非常人必然有非常之友,你多心了。”
夏弦打开伞踏泥水而去。
她担忧的走出一步,细雨吹在脸上,又收回脚,安排起这群悲惨的少爷。
顺着小路走,湿润的泥土味充斥鼻孔,稍稍有些滑,夏弦走了一刻钟才走完短短六七百米路程。
江前所见的老翁穿蓑衣,一双老眼不见浑浊,黑白相间的胡须有半指长,手掌背面露出的皮肤风吹日晒有些古铜色,看得出他是在江面上讨生活的人,起码有半辈子生活在水上。
老翁很无礼的指着一艘小船道:“请。”
没有问候,没有行礼,完全将礼法视若无物。
“请”夏弦不看重这些,洒脱的踏上小船。
江水有些风浪,涨的有些高,说明号江上游一定下了很大雨。这种天气一般渔民都不会出来打渔,否则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这是平凡人家打渔用的小船,没有船舱,整个暴露在风雨中。老翁催船,小船晃悠悠向着江心赶去。
风浪之中,水里偶尔探出一个鱼头,小的有如皮球,大的有磨盘大,全是水妖,百姓也将它们叫做水怪。它们都有了一丝妖性,因鱼类天生的胆小,虽不伤人,却会顶撞行船,若是船翻了,便可大快朵颐。
但此种鱼类肉质最鲜美,颇为难得。
老翁挥着船桨,拍死一只水怪,足有七八十斤重量,毫不费力的提上船来,第一句话就叫夏弦吃惊不已:“在下是江盗,有人雇佣我杀你。”
他说的平淡无奇,看起来没有分毫杀气。
江盗便是盗贼,和马贼不同,他们只做江上生意,最受商人痛恨。陆地运输还好,不会有多少货物,水上运输多为大宗货物,损失一次往往可叫商人倾家荡产。
这位老翁是江盗,夏弦心底吃惊不已,看他毫不费力提起一条七八十公斤的大鱼,必然身怀绝技。
“老翁说笑了,既然你请我上船,还打鱼招待,想来不会现在就动手。至少,我还能活个一时三刻。”
“那可未必,我有一个习惯,杀人前要吃饱肚子,否则饿了,哪有力气动手?”
夏弦正在叫苦,后悔自己轻率前来,老翁继续说道:“你看江面,那有酒坛飘来,不如你我打上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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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贼
老渔翁的动作不慌不忙,划着小船往江心酒坛出去,虽然速度不快,可只用了三五分钟就与那酒坛交汇,他眼疾手快,伸出船桨在酒坛底部一挑,酒坛飞起,另一只手抄起托住。
微微有些沉,夏弦接过来将封皮揭开。一股冷厉的酒香从坛子里冒出来,就像是身处雪山寒地,他打了个抖。可惜的是,即便倒过来,也不见分毫酒液流出,应该是前人下了封印。
老翁惊奇道:“居然是杯酒藏意,倒是一坛好酒。你将封皮反过来看看,是否有前人留下的笔迹。”
老翁这么一说,夏弦才想起来,这世界有一件雅事,为酒会文会所做。
一场文会过后,有诸多文章现世,诗词也不少,大家都是同一城人,自然好话多,互相吹捧,由此也导致不知自己写的到底如何,有人将诗词文章写在油纸上,封住一坛酒置入水中,任由其漂流而下,留待下一人捡起,点评文章,这就是杯酒藏意的来由。
后人引申,由此发展出来的雅事就更多了,这里不一一赘述。
夏弦翻过封皮,背面的确写了一首小诗。
“傲雪寒霜”
“不屈不弯,便寒旧青。
不妖不俗,便雪旧开。
不艳不媚,便霜旧放。”
笔迹不同,可知是不同三人所写,唯独缺了最后一句,夏弦想想,原来这是一个接龙游戏。以傲雪寒霜四字为题,写出具有代表性的一种花卉或是植物。
老翁学识不浅,同样看出意思:“第一句说的是竹子,第二句说的是雪莲,第三句说的是梅花。却每一句中都带有题目一字,有些意思。”
他冥思苦想半晌,找不到丝毫头绪,不由抓狂的揪自己胡子,不小心用力太过,抓下一撮,痛的他“哎哟”一声。
夏弦看的好笑,这老头一定是个嗜书如命的家伙,看起来应该到了秀才文位。在江盗这种职业群体内,他依旧可以成为秀才,必然心中还怀有一些正义,只需用言语套住他,便能活命。
“其实,青松寒雪,四季长春……。”
只提了这一句,老翁立刻想起,眼睛一翻道:“老了老了,不成了,我主修‘射’科,论作文章是比不了你们的,不如你接上最后一句,若是得了酒喝,一杯酒我饶你十日,一坛酒饶你三月。”
夏弦也不推辞,从老翁手里接过笔墨写道:“不险不花,便傲旧立。”
说的是青松生长在险峻大山,傲然挺立。四意是竹莲梅松,应景一色。
老翁还来不及叫好,那张油皮纸忽然燃烧,眨眼就成为一堆灰烬。这是最后一句补全,得到酒坛主人的认可,自动燃烧飞回主人处。
至于那层封印也完全消失,酒香简直和盛开的桂花园中香味一比。唯一不同是,这香味是酒,味道略带酒呛。
老翁迫不及待的抢过来喝了一口,叹道:“果然傲雪寒霜,天下之极。这样的好酒,今天喝了,明天却喝不到了。”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舍不得大口,闭目陶醉,身在何处也不知。
大浪袭来,打湿了他们两人,小船若无根浮萍,飘摇着几次似乎要倒。夏弦只是粗通水性,这样大风大浪中,他可逃不掉,游不回岸上。
这两人全湿透,老翁也不担心船翻,掏出一柄小刀在妖鱼身上割下一块肉,那是腹部肉,最嫩,血淋淋的往嘴里塞,一口肉,一口酒,吃的满嘴血:“吃啊!别和我客气。”
茹毛饮血不过如此,若叫城内有名望的老夫子看见,非训斥不可,有道是:“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割不正,不食……。”
这种随手割肉的行为,于礼不合。
夏弦不是老夫子,反而有些怀念,这是生鱼片啊!纯天然,无污染。心里想着,还有几分老翁会不会食言的忐忑不安,割了鱼片吃起来。
妖鱼果然鲜美,差点把他舌头都吃下去。
老翁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见过的读书人都是端正坐立,一言一行,一食一眠皆有依据。而他本人则是最为讨厌所谓的礼仪,由于受世人指责行为不合礼法,一怒之下干脆做了水盗,至今,已有二十个年头了吧!
“王家想杀你,你不怕吗?”老翁问。
夏弦答:“怕!谁人不死?怕有什么用?”
“嘿嘿,我原本以为你会说不怕。”
夏弦吞下一块肉道:“有太守保护,我只需不乱跑,还真没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今天为何跑出来?”
“我想。”略微犹豫“我想得到药方,为左寒烟治病。”
“左寒烟,就是那个小姑娘吧?当年的晚楼第一美女。”老翁意味深长的看他:“年少轻狂,总不少情情爱爱,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那不是生活的全部。”
不过他话音一转道:“药方我是有的,只是我治不了,还要你自己动手。”
“什么药方?”夏弦显的急切问道。
老翁瞟了他一眼:“就是你成为大夫。那时候便可以用浩然正气驱散病魔,区区肺痨,自是手到擒来。”说罢此句,他有些失望“你为了一个女子置自身安危不顾,若是你父母知晓,会有多么失望!罢了罢了!你还年轻……”
细雨纷飞,水声涛涛,还没等夏弦想明白老翁是什么意思,号江上忽然有种死寂感觉袭来,杀机密布。老翁意气风发道:“你若为我诗词助兴,我帮你钓起几条大鱼,让你高高兴兴回家。”
“老丈,只需你送我到江边,我自然会回去。”
老翁“哼”道:“要是别人知晓,我请你号江垂钓,却没礼物送出,不免让人笑话我小气,如何压服手下上百弟兄?无需多言,我所送,无不是珍品,你会喜欢的。”
夏弦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得开口念道:“滚滚长江东逝水……”
老翁此时意气风发,有几分英雄感觉,他而今年老体衰,活不了多久了。
“浪花淘尽英雄……”
伴随夏弦吟诵,江面轰然炸开,数条有三五百斤的大鱼被炸的飞起来。老翁披着蓑衣,提着船桨,跳下小船踏波而行。他跟随夏弦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
声音豪迈,不减当年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