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蝌蚪书
周韩庚站起身道:“此来南都,没想见得这般少年天才,恰是我人族之盛事。”又朝大乾所在的方向鞠躬行礼道:“吾皇遣我等前来南都,与南国读书人交流,此来,为表敬意,特带一份古书作为彩头,愿汇聚南国天下英才,吾等与之谈言。”
人群没有多余反应,还沉浸在夏弦带来的震撼中。
他们隐约中听到,“此书为《庄子》之一,只是一篇残本,乃是庄圣人的徒弟万章亲手所书。”
一雷过去,又是一个惊雷炸响,周韩庚说什么?他们带着庄子弟子亲手所写的《庄子》残本。
这时候没有人能静下心,全都疯狂了。
刚刚看到圣人出手,现在又有万章手书,简直是天下都乱了。万章何人?那是庄子弟子,曾将庄子言语记载,与同窗共力,修订出《庄子》一书。虽然他没有成圣,其文位,亚圣之下,只怕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其亲手所书,必然蕴含微言大义。若是日日琢磨,说不得能琢磨出一些道理。那些道理,其中也许就蕴藏着成为大学士,甚至大儒的秘诀。
没有一个读书人不想要那东西,刹那喧哗,其后清晰可听到粗重的喘息声。读书不爱书,不如死了算了,读书不求文位,下了十八层地狱也是应该。那是,上古之文,神物。
“立冬之日,我等在此地,恭候四方学子。一起品文论道,共襄盛举。”周韩庚神色不变,淡然起身。
早有同来的秀才将赵河栋背下去,他们急匆匆赶去,大约是去寻医生去了。
这般寂静的世界中,陈舟张嘴就问道:“你说那彩头……。”
身边的刘英拽他一把,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人是同窗,虽曾为敌人,如今一笑泯恩仇,成为朋友。虽然不是好友,相比较曾经,已经算是极为难得。
至少,两人不会再打的你死我活,不会再彼此敌视。偶尔,对方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会互相提醒。现在刘英拽自己,十有**是自己说错话,他在提醒自己。
他默默闭嘴,看到周韩庚目光甩来:“没错,这篇残页,便是彩头。”他一边说话,一边从身后人手里接过一个小木箱,比官员上朝时所提还要小几分。
然后他打开箱子,从其中取出七八支竹简。
竹简古老,历经风霜未曾损坏,依旧如新。第一眼看上去,给人这东西很古老的感觉。再看第二眼,上面的字迹一个个似乎活了,在跳动。
夏弦离的比较近,他清晰的看到,那些字迹是一个个小蝌蚪。他上辈子曾经听说过,远古时候有一种文字就叫“蝌蚪书”,兴许是商周之前就存在,兴许是更久远时候的文字,因为形似蝌蚪,在汉代的时候得了“蝌蚪书”这个称呼,而之前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蝌蚪书流传下来的很少很少,至于破解出的文字,那就更少了。
后世这种文字的来历一直是谜团,有人认为是仙人所写的文字,也有人认为是少数民族的文字。但无论哪种说法都不能服众,致使此文成为文字中的未解之谜。
但是此刻,夏弦至少弄清楚了一点,那就是蝌蚪文可以用来记载思想,并且文字是活的。他看到一支竹简上有十几个小蝌蚪,上下游动,每两个蝌蚪交汇,大约就能组成一个新的词语,瞬间变化一遍,就可以组合出数十种意思,甚至可以表述出人的语言无法表示之意。着实神奇的一塌糊涂,就连不缺少宝贝的他看到此物也怦然心动,何况那些一穷二白的秀才,个个疯狂的赤红眼。
“这是,蝌蚪文?”。夏弦有点不确定,更多是好奇。
周韩庚看他一眼,低下头再拿出一根竹简,这根竹简上蝌蚪就少的多了,只有七八个的样子。他举起竹简道:“这是先人所书,本来我也是不舍得的。”
大儒手书,蕴含思想,思想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现出的东西。比如某些时候,见到数十载阔别的好友,张张嘴,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示,但千言万语,可以在一个拥抱中让彼此知晓。和此同理,这几支竹简上的字迹,无法用肉眼读出来,只能通过长久的思想碰撞慢慢领悟。
而这篇残本,无疑有同样神奇的效果,谁会舍得交出。
刘英拉着陈舟,紧贴陈舟耳朵道:“这东西别多想,咱们得不到。你做生意那么久还不知道吗?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饭,想要得到什么,你要付出等同的代价。这个大学士拿出神物,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去插那嘴干什么?”。
陈舟想反驳,仔细想想,还真是那样,这东西连大学士也要动心,拼命去抢,自己一个小小童生,一头扎进去,就是在找死。
两人咬着耳朵,又听周韩庚道:“庄子有灵,此等宝物寡居大乾百载,却无一人能领悟,没任何人可读通,至今还是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他向大乾方向拱拱手:“圣上宅心仁厚,故命我带着此物到南都,看一看南国学子可有人与它有缘。若是读通,此物即刻相送,分文不取。无论你文位高低,或者是贩夫走卒,皆可前来试试。”
他这样一说,人群喘息声更加粗重了,人人都想取走此物。因为机会是公平的,大家都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蝌蚪文太过神秘,没有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读懂,到时候只需要感应此物,有所察觉就能带走。
更有人抱着浑水摸鱼的想法,“谁知道里面写着什么?周韩庚说里面的内容是《庄子》,到时候我随便感应感应,信口胡扯,谁也不知道真假,说不好就能蒙混过关,把这东西带回家,然后慢慢品读。”。
这些人打的好算盘,可是周韩庚说大乾无人读懂,又说内容是《庄子》残篇,谁又知他们是不是真的没读懂?又或者是他胡扯,扰乱众人想法。
还有为何,他偏偏要定在立冬那一天?
中秋刚过,立冬虽说快了,现在却是度日如年,每一分一秒都过的无比漫长。
如此闹剧中,夏弦做的大事,独战夫子而胜之,仿佛也变的不那么重要。唯有深闺小姐,未曾得文位者依旧惦记夏秀士做得好大事情,将手帕挥的像是旗子,战旗满天。
夏弦四面环顾,每个人都像是看到食物的野狼,和那御妖山狼群一般眼神。贪婪?饥饿?种种可怕。他不由想到“要是这消息传出去,南国学子,岂不拼命来求这一线机缘?地方太守,各级官员,又有谁不想晋级成为大学士,大儒了。”。
他如此想,同时也有很多人在议论此事。那酒楼内,李堂言夹起一片鱼肉,“啪”的落在汤水中,溅起油腻,染脏了自己衣服。他犹自不觉,张张嘴唇:“以重利诱之……。”
先前听到的惊呼散去,夏弦带来的震撼惊动圣人,又怎及财帛动人?毕竟,惊动圣人是一个人的事,而得到一件上古残页,和自己利益切身相关。
李堂言和谢管家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大乾,有动作了。
半晌,谢管家道:“幸好,他们未曾压制南都秀士,否则以其嚣张跋扈,必然惊动一国。”。
“此时已经惊动一国了,立冬之日,便是混乱之时。”李堂言摇摇头,放下筷子。想要你说什么缓解缓解凝重的气氛,最终只是黯然。
千百年的培育,读书人地位越发的高,而成为大夫之艰难,比攀登青天也不见得容易。对文位的追求,早已乱了人心。就算在后世,若是有一份庄子弟子亲手书写的文章出世,满国学者也会疯狂,不辞千里赶去,可目睹一番。更不要说,要是有机会带走那等宝物,想来连投机倒把者,贩夫走卒一样会搏一搏。
“乱了。”
谢管家只是说两个字,从凳子上站起作别:“我去了,此等大事,还需要早些交给谢儒决断。”
他说的含糊,不知道是指那地图之事,还是眼前之事。总而言之,这两件事,哪一件也不算小,处理不好,便酿出大祸。走出几步,他还在嘀咕:“也不知道他们从哪获得的东西,居然这么的,舍得。”
可不是舍得?要是他自己得了此等宝物,说什么也不舍得交出来。
刚走几步,会场又是一阵喧哗,连李堂言都拍案而起:“周韩庚,你想找死。”
谢管家回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尽力望去,只看到周韩庚捧着一件物事,亲手交到夏弦手里,仔细一看,他大吃一惊,脑中各种想法飞来飞去,理不出头绪。
那东西,是一片竹简。
竹简上蝌蚪文游动,数量不多,恰是先前拿出来的那一片。
周韩庚此时将竹简亲手交到夏弦手里:“夏秀士,这便是今日的彩头,你败我大乾学子,我等输的心服口服。你且收好,自有大乾学子,前来向你讨回。”
夏弦接过竹简,一脸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为官
夏弦接过竹简,一颗心脏“呯呯”跳动,这是一件宝贝,有多少人死死盯着,偏偏叫他一个秀才得了,岂不正是幼儿抱金闹市,谁都在惦记。他捏着竹简四面扫去,恍惚中似乎看到四大家族的周家,他们张牙舞爪,一脸狠辣贪婪的盯着自己。
甚至有那么一些人,目光闪躲,初时为自己欢呼的叫声完全消散。只怕那些人,也有一些羡慕嫉妒恨在吧?有机会出手,他们必然不会犹豫。
读书人的品行高洁呢?你们的,风骨呢?你们现在和市井商贩有什么区别了?怪不得很久没有人晋升大儒,人人都无法把控自己内心,谈何晋级?
夏弦又看周韩庚,对方表情没有变化,只是一双眼睛中透出少许赞许,仿佛勉励后辈的长辈一般。这表情,也是做出来的罢?“你现在,只怕恨不得我死,故此舍了此物,叫我被人惦记,引来潜藏敌人。”。
大段思绪在夏弦脑子里飞快打转,他想的清清楚楚,周大学士这货没安什么好心,无非把自己架在火炉子上,看一看能不能烧死自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这么快就想找回一阵,寻机会报仇,说不得还想弄死我吗?
他想的明白,随后对策浮上心头:“此物艰涩深奥,我一个小小秀才怎能读懂?况且庄圣之书,非天下一人所有,当天下人共举。”
人人都静下来,等着夏弦说话。夏弦朝四面拱手,不远处有军队赶来,全是步卒,披甲带刀,无论胖瘦,两只眼睛中全是杀气,百分百是见过血的精锐。
这些士兵驱开人群,将参与这次非正式交流的一行人和百姓隔开,随时戒备,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
夏弦认得带队的军官,他们是御妖山下驻扎的军队,带队的军官还曾亲自送自己上船。想来,这支军队也是南都左近唯一可以随时调动的军队了。
军队在,人群贪婪收敛了一分,眼巴巴的盯着夏弦手上的竹简。夏弦笑道:“天下人之物,夏弦不敢独占,故此,我将此物上交吏部,请设一室,供奉竹简,任由南都士子前来领悟。”
大大出乎周韩庚预料,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扪心自问,要是自己得了此物,怎么舍得交出来?深藏密室也是轻的,十有**是得了宝贝,立刻转身就跑,隐姓埋名,待有所思后出世,一鸣惊人,叫天下谁也不敢随意拿捏自己。
但是仔细想想,夏弦这样做,正是一个最好的办法。官家向来对读书人宽厚,上交此物,一则是一件大大的功劳,赏赐不会轻了。二则有管家撑腰,谁也不会打夏狂士的主意,不敢随意抢夺。最后是,虽然上交官家了,但官家还会阻拦夏狂士这个捐献者前去看书么?还不是和在自己手里一样?不过是多了几个分享的人罢了。
有识之士眨眼就想的通透,对这位素有文名的夏狂士不由留意几分,多了点看重。会读书是好事,读书读死了未必就是好事,现今世上,书虫多,读书人却少。他们眼里的读书人,是掌握知识者,而不是被知识掌握者。
比如一个人读书,认了死理,偏偏就要将诸葛孔明归为儒家就是错,将其归结为兵家也是错,孔明知兵事晓文章,连道家七星灯续命之术也有涉及,如何就能固定在某一家了?再如后世的李白,说其是道家人也没错,他一生信奉道教,在家居士。但是,其人偏偏好读书,做得好赋,好诗文,一生求官,说是儒家人也不错。
读书若读死,就是将这些条条框框固定住,被知识掌控,认了死理,脑子不会转弯。在吃人的官场上,脑子不转弯,就等于一条性命十去了其九。
要是有人说一句:“孔明乃兵家出身。”,你却纠缠不休,偏生要说他乃是儒家大能,不免惹人不快,官场上,一个不快,要恰好是上峰,你这辈子就难以升迁,除非你真有大才,将治下做的繁华锦簇,人人向往之。
“甚好。”
一位礼官远远走来,骑着高头大马。马上人夏弦认得,是那个魏天辰。当时要不是他把自己强行带来南都,夏弦自觉不会有今日之心胸。
不知不觉中,自己早已稚气脱去,从上辈子那个理想主义的少年,变为现在这个气度沉稳的秀才。少年人应有的执着,叛逆,以及冲动的一人杀进王家,掳走王斌斩于号江之畔。那些,自己一个不少的经历了。
而今回头看去,是少年人的性格在作祟?还是青春的荷尔蒙不断激着自己做出现在觉得好笑的事情。那个小小少年和魏天辰置气,非暴力不合作,中二的少年离开,换来的是成熟的秀才。夏弦瞬间想了很多,喃喃念一句:“已经过去了!”。
有些苦涩,心底还有揪心,但是脸上却带着笑容。
他轻轻念叨,青妖似乎知道他想什么,虽然一双小眼睛不断看竹简,但也未曾忘了他这个主人,它看一眼竹简,张张鸟喙,像是人咽口水一样,又看一眼夏弦,轻轻啄他肩膀,偏生这个主人着了魔,没一点反应,是否将自己忘了也?
天性叫它飞起来,两只眼睛盯着竹简,几乎就要一个俯冲飞来,抓着竹简就跑。飞在空中“咕咕”叫几声,看到夏弦回神,魏天辰目光扫来,它颓然落在夏弦肩膀,垂头丧气,鸟头都缩进翅膀底下。
咱只是一只鸟,那些人可凶恶着呢!身躯比例差距太大,打不过。上次拼命一撞,非但没有撞到周文,还差点将自己撞出个脑震荡,那情景,可不想再来一次。
被夏弦伸手从肩膀拿捏在手里,它就像死了,一动不动的。夏弦想想就知道,小东西喜爱文章不是秘密,尤其这等上古留存的宝物,更能引动浩气,锤炼它身子,好处无需多言。这时候自己说出要上交吏部的话,它是在和自己置气呢。
果然是只有两三岁的孩子,虽有智力,却不见得高到哪里去,闹闹脾气也是正常。
魏天辰没怎么注意夏弦的动作,他笑道:“若是上交官家,必然不会舍了你好处。”又神色一正道:“夏弦听调。”
夏弦微微变色,官家好快的手段,自己从说出上交的话到现在,还没有两分钟时间,上面就反应过来了吗?连封赏都准备好了。
“调夏弦入吏部,从司封主事,赐绿袍一件。”
这时候的宣调并无多余的歌功诵辞,直来直去。魏天辰几句话说完,拱手道:“恭喜恭喜。”
却没有送上官印和绿袍,眼睛盯着夏弦手里的竹简。
夏弦知晓,许下来的好处,还需要等自己上交竹简才能到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已经说出上交的话,夏弦也不犹豫,双手奉上竹简道:“学生偶得庄书,请立庄祠供奉。唯望学子尽观,承平天下。”
“甚好。”魏天辰尽力压抑住贪婪,他同样想得此物,但他是南国之官,心底明白,只有国更强,自己才能更进一步。此物虽珍贵,未必能领悟出什么,若是因此恶了国家,倒是失大捡小,怎么也不划算。
珍重的接过竹简,放入一个盒子,他从随行骑士手里取了绿袍和官印,一发送到夏弦手里,忍不住道:“夏秀士,历来升迁,谁也没有你快,这可是实打实的八品官,将来做事,就不能轻易了。要知道,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事关百姓,若是百姓骂之,不免污了文心,难以更进一步。”
魏天辰敦敦教诲,仿若昨日自己才带着夏弦从号江来,对方拼死不愿,种种倔强不合作,那等性子,为官是要不得的。说了几句后才想起来,自己也只是个夫子,和夏弦非亲非故,哪来的资格教训夏弦,又讪讪的笑起来:“当日所见,没想你成了南都升官最快之人,可喜可贺。”
所有人愣愣看着他们两人做完一切,发热的头脑稍稍有些冷静。冷静之后,就是不甘。
在夏文绝手里,大家还有机会强取豪夺,到了官家,谁也不要想多了。狂热的贪婪逐渐降温,稍稍有点头脑的忽然想“这位夏文绝好果断的心思,那等宝物也能舍得,换来的是吏部直属八品官,八品官员,已经很难得了,可以做很多事情。做的好,将来文位晋升,那便是一大助力。”。
吏部行天下之权,官员升迁贬斥无一不在其中,就连每年的考试,也是吏部为首出题。权力之大,远远超出其余六部,在吏部为官,那是千万秀才夫子的梦想。姓夏的不声不响就爬进吏部,为何自己就没那好命呢?
夏弦捧着官服,嘴角带笑,视野之内,冷静下来的百姓目光炽热的看着自己,他拱拱手,将官服交给身边的学生,对周韩庚道:“学士,立冬再见。”
周韩庚看不出丝毫失败情绪:“夏文绝,立冬再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散场
立冬再见,说的轻巧,但语言中的交锋,全在两人表情变化。表面上两人都平静,眼神中,周韩庚透露出一种“你要小心,有机会,我会杀你。”的意思。
夏弦也不示弱,张嘴道:“南都历来风流之所在,周学士在大乾,可曾得见此等繁华?”。
他是在讥讽周韩庚,说他是乡下来的,南都曾为世上唯一的国家,只是后来治理不善,兵变民背由此分裂了。但南都毕竟曾经辉煌,无数年的底蕴,至今亦未曾消耗干净,比如脚下的安德大道,在此读书,可安宁心神,若是得了官方许可,甚至可以在地面写着的某一篇文章内历练精神。大乾却是没有此等宝物的。
与南都一比,大乾真的是乡下。
何况,他话中之意,更有“此地是南都,南国,周韩庚你在此嚣张,小心就回不去了。”,同样在警告周韩庚等人。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站在千百人围观中,大约有半分钟的时间,各自撤开目光,随后相对拱手。
“告辞。”
“再会。”
夏弦转身待走,民众忽然发出一声呐喊。却是此时看到他和乾人大学士针锋相对,想起这场比试的结果。
夏文绝立功甚大,将大乾嚣张的气焰打压了去,那一口肚子里憋着的怒火,此时忽然散开,舒爽的飘飘欲仙。
夏弦走在人群中,人们纷纷涌来,似乎上辈子他曾经见过的狂热追星一族,他吓了一跳,只想这群人不会把自己裤腰带也撤了去。一时间差点抱头鼠窜,连射科本事也拿将出来,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幸好,就算是追星族,这些人也是有理智的狂热粉丝,并没有抢他腰带衣服什么,只是你拍一巴掌,我恭维几句:“文绝兄大扬我南人之威。”
“夏秀士书文无双,当得‘文绝’之号……。”
熙熙攘攘,将此地挤了个水泄不通,各种震天叫喊堪比飞机降落发出的巨大轰鸣。夏弦被震的头晕眼花,偏偏这些人又不是害他,发作不得,只像一只飘摇的小船,被狂风暴雨吹的七倒八歪。
刘向北等人看到他这模样,哈哈大笑,一群没良心的学生指指点点,难得看到老师这样狼狈,笑的连肝都快掉出来。老师你平日严厉,还罚咱们写悔过书,抄写弟子规,可曾想你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他们在笑,另一边的孙剑脸色像是黑炭,黑黝黝的,满肚子火气不知道向谁撒。骂夏弦吧!人家是为国争光,不骂吧!总觉得自己受了好大委屈,偏偏自己哪来的委屈也说不出?只想姓夏的怎么不死了算,省得看见就心烦意乱。
而在他身后,周文不声不响的摇着扇子,顺便还对孙剑低声道:“孙兄,不然咱们下来合计合计,夏家子后有来历,轻易家中动不得。”
孙剑顺嘴道:“他哪来的来历了?除了死去几十年的老夏尚书,难道还有别的来历不成?”
老夏尚书早死了多年,他留下的学生,听话的被四家瓜分了,顽固分子则贬到最危险,最贫苦的地方去。哪还有什么剩余势力存在南都?夏家子哪来的“后有来历”?
周文微微摇头,折扇有意无意指着皇宫方向,细细看,扇子打开的地方半闭,恰好露出一个字“相”。那个“相”字是一手诗的字,他半闭扇子,倒是露的恰好。
此诗孙剑认得,也曾诵读过:“出则为将入为相,丈夫此生不负功。”
孙剑也是聪明人,微微一想就知道,那个字指的是,丞相。丞相,谢行舟,谢儒。
这个来历有点吓人,夏家子什么时候勾连上谢儒了?谢儒劳苦功高,对外作战立有大功,那功劳之大,封王不在话下,只是谢儒向来淡泊名利,天子提及封王事宜时候,被他拒绝了而已。他只需一句话,天下百姓都只站在他那一边,咱们四大家族,必然是被摒弃的对象。
何时,夏家子又联系上了丞相?
这个消息将他吓的不轻,正要追问下去,周文摇着扇子道:“不可说不可说,只是那位大人施加了些压力,忙着对付咱们家里长辈,却未曾对咱们这些小辈说过什么限制。不知者无罪。”
好一句不知者无罪,孙剑立刻放松下来。是啊!就算咱们弄死了夏弦,到时候只需推脱一句:“咱们不知道……”。至于不知道什么,那时候有的是理由。便丞相,他又能怎的?
放松下来,他忽然起了杀意。这个夏弦,留不得。
他已走上岔路,且不自知。周文摇着扇子,微微笑,将目光投射在人群的夏弦身上。
“孙剑啊孙剑!你量小气窄,居然不知道自己对夏弦已经起了嫉妒之意。有此意在心,丹心血淤积,文位是难得再上。更为重要的是,你已经起了杀意,杀一个对南国有过大贡献的秀才,即便杀了,你还能有所为吗?你的良心,还存在吗?你的风骨气节,早已丢的干干净净。”。
周文笑的愈发灿烂,他精通算计,眨眼就理清楚孙剑不明不白的委屈来自何方。周文也想杀夏弦,在号江上,借着大船桅杆差点砸死夏弦。他不怕文心被污,正气郁结。因为,他修的是数科,数科从来都需要见不少阴谋诡计,比之更脏的,他不是没有见过。
然而,只需要把持本心,记住一个念头“我为天下人行事。”,便不会丢了气节,污了本心。
夏弦曾上书要拔除世家,世家若无,谁掌天下百姓?谁执行天子之命?若是世家大乱,天下必然陷入战火,那时候苦的还是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从这个角度说,周文认为自己是为天下人行事,并无过错,他也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当。
至于孙剑,他要是能想通这一层,想来是可以避免丹心被污的。周文看夏弦看的津津有味,偶尔轻蔑的用余光扫过孙剑,就这没头脑的孙少爷,他能想通这一层才见鬼了。
抱着别样心思,两人一个看的津津有味,一个满腹心事。
而那闹腾的百姓,越发叫的响亮开心。
到了现在,已经是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只见一个个人死命往夏弦身边挤,各种话乱的听不出完整句子。大部分是奉承一类。
夏文绝做官了啊!还是吏部,官员调动,科考开科,无一不和这个部门有着密切关系。“要是将来我有幸考上秀才,在夏文绝面前混了个熟脸,多走动走动,说不得,却做得。活动活动,未必就不能为一村之长,或者做一个小小九品官。”。
就算是考上秀才,有文位在身的秀士,也腆着架子,要上前恭贺几句,拍一拍夏马屁。被人一挤,骂骂咧咧:“你敢踩我脚……哎哟哎哟……大爷的衣服被你扯破了,不知道老爷是秀才吗?你敢对我如此,小心挨板子。”
“大爷秀士,您今年有八十了吧?就算真和夏秀士搭上关系,做了官,未必能做几年,说不好处理事务太忙,别百姓骂了几句,那时候读书上一个念头不顺,心情郁结,最后病死床上。”
“你说什么?”老秀才大怒,卷起袖子就要不顾形象的在大街上开殴。却听对方道:“我也是秀才,在南都,从醉风楼丢一个瓶子下来,起码得砸中十个秀才才落地。秀士的身份,在此地没什么可得意的。老大爷你大约是外地来的,这南都的风景,还未曾好好领教呢!让开让开,既已年长,何必阻挡后起之秀的道路,不如让一让,也算是为国家做了好大贡献。”
老秀才被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那人挤的差点摔倒,这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愤愤道:“大家同样是秀才,我是外地来的,也不曾见你们南都谁秀才做了八品官。”
没办法,天下秀才那么多,数百人聚集的村落也就那么多,论起来,十个秀才执掌一个村子都没法把空闲的秀才排完。秀才做八品官,南都有史以来第一遭,倒是一个稀奇事。当所有秀才都为一个村长的职务争夺不休时候,人家已经中央为官,直入六部。
而且,那不是虚衔,而是手中有真权实力的司封主事。夏弦要做官,就要组建自己班子,虽然不是八品,却也大小是个官,谁人不想挤进去了?
那年轻秀才被挤兑的无话可回,只是咬着牙,扫过老秀才脸上:“小生今年二十有三,将来未必就不能成为夫子……,可比你有潜力的多。我若是夏秀士,也不会选你……。”
他们热闹了,可苦了夏弦,他死命也挤不出去,满耳尽是吵闹。其实他不知晓,自己一个小小司封主事根本闹不出这般大动静,而是因为他打压乾人嚣张气焰,合了民心,百姓鼓噪叫好,几个秀才想浑水摸鱼,才闹了大场面。
另一边,魏天辰怒道:“让开,否则打捞伺候。”
原来几个不知死活摸鱼的百姓,想试着能不能牵走宝书,被魏天辰打开了去。
礼官震怒,跟随的军汉开路,撞出一条通道,夏弦愁着,灵巧的跟在魏天辰身后。
抱歉,因为一些私事,这两天没有更新。现在人在老家,乡下,网络有时候可能不太方便,先说一句,要是有时候断更了,必然不是我本意。今天开始,即便断更,我会在网络方便的时候,将断了的更补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司封司(壹)
刀马前横,兵甲开路,几个浑水摸鱼的人物被收拾一顿,挨了几鞭子,在地上直哼唧,震慑了某些蠢蠢欲动的人物。涌来的人看到夏弦缩在礼官队伍中,终究没有谁敢冲撞上官,最终愤愤不平的暗骂两句,缩回身子,鼓噪声也小了很多。
如此一路横冲直撞,终于撞出一条通道,夏弦身后跟着学生,一片笑闹,全然把今天作了出游玩耍。
至于那喧嚣的场地,在耳后逐渐的消散,哭爹喊娘的秀才们失望而归。这夏文绝,好生无礼,小生都用热脸凑上来了,你却还一个臭屁股,简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不过转而想到“夏狂士”这个名号的来由,那种愤愤之意也就散了。此人敢和一城为敌,何况咱们一群秀才乎?眼见得几位没有避开的秀才被好一顿训斥,更有几人被粗鲁的军汉推开,摔的哭爹喊娘,大伙吓的远远避开。
那几位是整日缩在屋子里看书的秀才,书科出身,考上秀才后更是忙于参加各种文会,酒色不忌,将身子弄垮了的,怎能当军汉粗鲁一推。就像是一只拦在成年人身前的小鸡,被随手丢开,连军汉也没感受到重量,回过神来看,只见那些秀才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却飞了七八米“哎哟”摔在地上,臀部都快摔碎了。周围人看的想笑也不敢笑,只是捂着嘴巴,双肩不断抖动。原来这几人是孙家的秀才,平日里名声最是不好,现在不晓得是不是想浑水摸鱼,居然以瘦弱之身,挤到最前面。孙家几位混球被摔,秀才们大是舒畅。
这几人在文会中最爱出风头,加上背后势力大,多少秀才都被他们讽刺过,敢怒不敢言,没想你们也有今天。
心情舒畅的人中就包括夏弦,他此时觉得爽快无比。这几人中有一人他见过,正是当日在乾龙城跟随孙剑去的御者。此人当日在城内以猛虎开道,被李太守以飞矛钉杀猛虎,夏弦虽然那时未曾亲见,但后来御者跟随孙剑来了应天学堂,那短暂的对峙中,夏弦看到了眼含杀意的御者。
对了,此人是御者,身子不该和那些书生一般柔弱才对,怎如此不当事?夏弦警觉的看,忽然看到身边马车内似乎有两个小小的光点,明显是某种生物的眼睛所反射阳光。
再细细看,那是一只小老鼠,缩在盛放庄子残页的盒子下。盒子被请上马车,前后有士兵把守开路,常人根本无法近身。夏弦也是在车窗卷起的瞬间看到,若不是那双贼亮的眼睛反射的阳光,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略微犹豫,联想那位被丢出去的御者,他急匆匆对前方魏天辰叫道:“车上有贼。”
魏天辰大惊失色,车上有孔圣塑像,那物并非什么奇珍异宝,但同时在车上的,还有那一根竹简,那是,蝌蚪神文。他一跃下马,撞入车厢,接着,整个车厢“哗”一声散架,整个爆开。魏天辰右手持礼器,那是一方自己制作的印章,上书他本名,他两眼杀意腾腾。
在其左手,是一只死去的老鼠。
至于盛放竹简的木盒,下方已经被老鼠咬去一层,木屑落在地上,清晰可见。盒子所用木材虽然普通,却经历油浸,暴晒,反复数十次,再以特制药水浸泡半年,可谓水火不浸,区区一只鼠类无法咬破,此鼠非寻常,必然是御者出手。
此物关系重大,繁华一都,百万悠悠,可有谁不惦记此物了?未填愈发守的小心。他扫视一圈:“谁,敢在天子脚下行窃?”
嘴上说话,他眼睛飞快在人群中扫,眨眼就锁定一人,正是夏弦刚才看到的那位孙家御者。此时那御者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低着头,谁也看不到他表情。
但周遭人在他呼吸中可以闻到血腥味,他必然是伤了,吐血之后,自己强行咽下。他身边人虽然觉得空气中味道不对,但无法联想到,这就是鲜血味道。毕竟,他们一生,何曾真能闻到人血味道,是咸还是甜。
而接下来的一幕彻底惊呆了他们,那位御者,身子猛然抖动,再无法压制血液上涌,大口吐血,最终软倒地上,眼见抽搐几下,是不活了。
“杀人了……”。
一同摔倒的秀才尖叫着,如同被猫追杀的老鼠,没头乱撞,眼泪鼻涕一把落,期间摔了几个跟斗,鼻青脸肿。他们的大乱,带动了百姓大乱。
“有刺客……”。
至于到底是不是刺客,刺杀的是谁,你若问,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夏弦皱着眉看这些人,这些人平日里到处奔走,指点江山,谁不是一种胸有成竹的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模样。此刻,却哭爹喊娘般乱叫,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跑的不够快,哪怕被狼群围杀的山羊,也没有他们惊慌失措。
这些人,就是南都的秀才吗?凭他们,可堪与大乾一战?他们是南都最精英的学生,表现却不如乡下来的夏弦一行镇定。真要上了战场,没等开打,恐怕早就哭丧一脸。
“安静……”
维持秩序的兵士连拉带拽,不得已动用了手段,将几个最惊慌的控制起来,慌乱却丝毫不见减少。
魏天辰瞪着眼,看对面离开的周韩庚等人,大约是感应到魏天辰的目光,周韩庚转过头,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扯出一丝看不清楚的笑容。魏天辰狠狠咬牙:“走。”
士兵簇拥着他们,排开人流未几就隐没在人群中。
夏弦跟着他们,那混乱的场面逐渐的消失在身后,很快抛之脑后,唯一记得的,就是周韩庚那似笑非笑的笑容。南都读书人的胆识,在这一刻暴露的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他默默叹息,区区一个死人,就能闹出这样动静,恐怕连皇宫中的天子也想不到。就算大乾就算没有进军的想法,看到这一幕,也不免蠢蠢欲动。何况乾人对南国,早就是虎视眈眈。
一行人挤出人流,一路向前。孙剑在队伍中死死咬牙,脸色苍白。死去的是孙家人,就算是他孙剑长了几百张嘴也分说不清。
大家会不会认为是自己指使?会不会对孙家大有防备?会不会,将自个下了大牢,等待清查?他脑子里各种想法飞雪般出现,一片雪花没有落地,另一片又跟着落下,直将自己想的头痛。最后,他抬头道:“不是我,不是孙家。”。
魏天辰没有理会,亲自捧着木盒骑在马上。周束素走在前方道:“那人不是孙家的吗?”
孙剑捏捏拳头:“是。”
而后是安静,只有夏弦的一群学生幸灾乐祸,看孙大少爷。
“我给你讲个笑话啊!不是我。”刘英咧着嘴,和刘向北勾肩搭背。
夏弦道:“勾肩搭背,成何体统。”
刘英垂头丧气的和刘二少爷分开,依依不舍。看的夏弦恶寒一阵,这个学生,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听说,有钱人家都这样,再正常不过。
陈舟很凑趣的干笑几声,谁都听得出他笑的勉强,还不如不笑:“呵呵……是非自有天论。”
只怕天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孙剑干的,人们都勉强对孙剑送出笑容,表示信任和安慰。孙剑也一一收下,勉强回一个笑容。
刘英和陈舟,本来是孙刘两家的粉丝,这段时间两人打听清楚,老师和孙家不对付,狠心下,于是斩断那种敬畏之意。斩断此意后,忽然发现,原来所谓的大家族不过如此,也是和自己一般的需要吃饭睡觉,论起胆识,只怕自个还要高出一筹。
是以他们对大家族的敬畏,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消失无踪,现在居然敢开口嘲讽了。不晓得他们老爹知道自家孩子嘲讽孙家大少爷后是什么表情,大约陈舟会受好一阵打,刘英也得关了禁闭,数日不能出门。
大家族,毕竟威风深入人心,势力难以抵抗。
前方的魏天辰走了一阵,到了皇宫之前,众人都是天子亲点的参加交流者,方才却不是正式的交流,是以不需到皇宫汇报。这里,就是大家分别处。
一群人三两拱手作别,或者相邀到哪里找耍子,安德大道上一场盛会,眨眼就忘的无影无踪,也算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夏兄,告辞……。”
“夏文绝,可有时间,同我等一起游江?”
“夏兄……。”
夏弦一一拒绝,脸上笑容丝毫不变:“夏弦新领官职,需要到吏部走一遭。”
秀才们纷纷发出羡慕的赞叹,原来夏弦已经是吏部官员了呢!再看自己,还惦记着游江,惦记着哪里比较好耍,忽然心灰意冷。怀疑自己这数十年的书是不是白读了?
又想起,像夏文绝这样的秀才,几百年也见不到一个,有史至今,也只有他这个秀才,二十岁不满就能做了司封主事。他是一个意外,我与他攀比什么?且看将来,这位子,夏文绝你未必就能坐的长久。
想的念头通达,他们笑着告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司封司(贰)
就算是十多人相互告辞一遍,也花了不短时间。夏弦和他们告辞,遣学生回书院读书。一切事零零碎碎,魏天辰在一旁等待,待所有人告辞离开后,亲切的拉住夏弦:“夏秀士,请,从此同殿为臣,可要相互照应了。”
官场上的应酬最烦人,夏弦只是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从没有在社会上混过,没有那种圆滑的交际手段,他看书不少,但没有将自己脑子读死了,拒绝对方好意,嘴里回答:“那个自然。”
“请。”
魏天辰打头,两人经过禁军盘查,毫无阻塞的走入宫门。夏弦而今也是国家干部,亮了官印,那些士兵忍不住多看几眼。这年轻后生,看起来没有二十岁吧?年少有为,看来前浪终究要被后浪拍死,免不去一代新人换旧人。
夏弦进了皇城,入眼是长长的大道,直通一部高高在上的宫殿,宫殿被垒土砌高,上覆盖白玉石(大理石),建了一条起伏的楼梯,楼梯中间雕龙画凤,两侧留出通道。
在这条高高的楼梯上,每十阶就有一个小平台,上有士兵站岗。无论哪位士兵,都穿着精致,大约是**的盔甲,讲究一个轻、亮、俊。
轻就是重量,要站几个时辰,若披重甲怎能受得住?亮就不用说了,明晃晃的会晃眼,衬托出皇家气派。最后是俊,这个不止盔甲要打造的俊,人更是军中一等一,体型一般魁梧,面部一般俊俏。
如此,才能表现皇家之威严。
初次见到这等威严,就连夏弦是从现代来的人也被震了一会。那种排场,非身处其中,不能感受到其威严肃穆,绝大多数人见到,想来眨眼间对皇家的敬畏会多出几层。
但夏弦不是一般人,只有短短两三秒,他立刻收回被震慑的魂魄,一颗心从瞬间的热血敬畏,化为平常。
魏天辰不禁对他高看一眼,要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金銮殿的时候,同样被震慑的说不出话,而那时,自己已经是,夫子。眼前小小秀才,倒是凭的胆识好,无怪乎年纪轻轻就入了吏部。
吏部,可是丞相的摇篮呢!无论哪一国,从此走出的丞相,总是最多,便连谢儒也不能免俗,当年一样在吏部任职,才平步青云,终为丞相。
“你在司封司,掌官员封地、叙赠、承袭等事,说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大事要管理。”魏天辰看眼前少年,又想起他是被自己掳到南都来的,有种看着自己弟子一步步攀登感觉,忍不住就像多说,多劝。
“虽然事情不大,却是一番历练,但谨小慎微,持‘慎’之心。”
一边说话,魏天辰一边带着他走往吏部,没有走那条豪华气派的阶梯,而是从一侧走去,虽然这条路上也有雕龙画凤,但和阶梯比起来,那就简单朴素的多了,至少,夏弦所见的龙凤雕刻,相比较大阶梯上的,却是粗陋许多。
一路行走,魏天辰还为他介绍:“咱们现在去的是吏部所属,在进门左面,一直走就能到。右边是户部,户部吏部,可是天子左右手,你们吏部,却是左手,比之户部更要得天子看重,将来升迁的机会也更大。”,举举手上的盒子,他道:“还要谢谢文绝兄,若非你提醒,此物丢了,我可承担不起。”
“区区小事,言重了。”
“这可不是小事,你知道四大家族年青一代争夺某物吗?”魏天辰神秘的四面看看:“据说,他们当年得了一卷孟子,很可能是首本,只是那东西艰涩难读,谁也不知道写了什么。要是以这根竹简与之对照,很可能就解读出其中内容,那是于家国之重器。”
当初在乾龙就听闻四大家族年青一代争夺什么东西,以榜首定输赢,十有**争夺的就是魏天辰所说的孟子首本,那等重器,夏弦也差点起贪婪之心。若真是首本,自己读通,理解内容,唤出其中书仙,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了?就算只是一个夫子,手持那宝物,也丝毫不惧谢儒那样的高手。
他毕竟非常人,贪婪之心刚起来就被自己压下。耳边魏天辰又说话了。
“后来叫文绝兄你得了榜首,他们却不好意思再争夺下去,又因宝物贵重,谁也不愿放手。还是谢儒他老人家出面,代为保管那物。却不禁四家后辈去观看。说起来,文绝兄你得了南国一秀,大约也是有资格去看的。”
魏天辰说的并非什么秘密,在南国高层之间,无人不晓。
夏弦综合他所说,立刻内心震动。为何那么巧,四大家族得了孟子首本,现在,乾人就拿着孟子弟子手书前来作为彩头。
“谢儒道:‘此物是家国重器,价值无可估量。他夜观天象,明年春考,夫子之中有人与那物有缘,春考之中,谁若是得了,他也不会阻止。盖因此物应南国劫难而出,非常人可掌控。’”
说着有意无意的话,魏天辰带着夏弦往吏部走,却是顺路。这片竹简,总是要上交吏部的,毕竟,这是一篇藏书,虽然旧了点,缺失众多,价值却不小,说不得就能从其中推断出只言片语。
否则,也就没有人御使老鼠,想要偷走此物。大约,都是为了来年春考和神物有缘才出此下策。
“文绝兄你不妨去试试,拜访谢儒,请求观看那物,兴许就看懂了。”魏天辰笑嘻嘻,身边军汉早就被他遣散,在皇城内要是还出什么事情,那些军将也不用活了,各自抹脖子谢罪才是正道。
他现在也没有骑马,和夏弦并肩走,边走边道:“蝌蚪文那东西,看的不是字,而是文心,而是缘分。或许你就是那有缘人也未知。”
说的太玄幻了,夏弦满脑子乱七八糟。夜观天象,难道谢儒是道家出身不成?夏弦心底有些好笑。还有蝌蚪文,看的是与缘分,那么先人书写蝌蚪书,抱的又是什么心思?
这些话他只听见去一样,就是疑似孟子首本的东西很珍贵,很强大,上面写的是蝌蚪文。也许,看蝌蚪文是用文心看,并非用眼睛去看。
文心雕龙,文心之神奇作用,就算是大学士,也未必能全然弄懂。也许,最近真的该去拜访拜访谢儒,只是那等人物,会接见自己一个小小秀才么?论身份地位,自己可差的远。他脑子里各种想法,正在梳理接下来要走的道路。
一番话说完,两人间似乎再没什么好说的,各自沉默走路,走了一路。人渐渐多了起来,全是官员在其中奔走,魏天辰打破安静。
“司封主事,你可从在册秀才,或者夫子中挑选一些人,作为手下官员。”魏天辰笑道:“恰好上一届司封任满,带着他的班底去了他处,倒是教你好组建自己班底。”
夏弦也笑:“这个我会仔细的。”
两人走到一个小院前,院子外有青草绿树,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司封司”三字。虽然字迹光亮如新,却给人种破旧感觉,恍若此地,很多年没有人来。
“司封司,这些年天子逐渐不再封地,且有回收封地之象,你们司封,权利也就少了大半,如今承袭一事,倒是成为你手上最大的权利,这事情最不讨好,做的好,百姓大约也不会有什么说道,做的不好,世家恼怒,百姓大乱,说不好将来却将怒火洒向你。”魏天辰脚步一顿:“这些,你放在心里就是。告辞。”
他另有差遣在身,带着盒子,直直往前走去,这片地界都是吏部所属,占地好大,各种部门都可以看到,比如包括司封司在内的二十四司,在这条道路上排了老长。
官员往来穿梭,见到熟人也只是点点头,算是招呼过,急匆匆的拿着书函,带着命令传达而去。三五米宽的道路上,到处是人,或者是军汉,或者是办公的官员,将这条数百米的道路变的有异样繁华。
夏弦看着这条道路,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
天下大事,多要从此地走一遭。天下大事,有多少是在这里决断?最终实施?
这里是南国权力中心最重要的部门之一,而自己,现在就站在这里。虽然只是小小的底层人员,终归,却和这个部门沾了边。
魏天辰离开,夏弦在门前站了数秒,他伸手轻推那扇门。
门没有关,“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里面。
院子中央摆着桌椅板凳,四角也没有树木存活,脚下是大块的石板铺满。阳光慵懒的照在院子里,桌子上还有两杯热茶冒着气。
近冬了,就算阳光依旧,还是有些冷,是以可以看到热茶冒出的热气。
看起来像是寻常人家,偏偏,这院子就是司封司。而且,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官员从屋子里出来,连说话声也无。
他上前问道:“有人否?”
正面的屋子“吱”的打开,其中走来一个揉眼的人,此人不是官员,穿的是粗衣。打着哈欠问道:“你是什么人?擅闯司封司。”
这人是司封司所属?夏弦再看看匾额,的确写的是司封司。这就是南国权力中心办公之地?莫不是我看错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司封司(叁)
中央所在,人人忙碌,却有人打着哈欠,刚刚睡醒,完全颠覆了夏弦对这个部门的想象。他捧着官服,拿出官印:“我乃新任司封主事,行吏何在?”
听到对面是新任长官,打着哈欠的男子立刻从半睡半醒状态清醒过来,满脑子睡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点头哈腰小跑上前,整整衣物道:“小人便是司封司行吏。”
行吏指的是办事人员,大小是个官,他不穿官府,是以夏弦无法辨认出来。南律令,官员办公,穿官服,带官印是必须的,此人好大胆子,夏弦脑里想着,嘴上道:“为何不穿官服?”
“大人,非小人不愿意穿”男子委屈的道:“实是小的原本是杂役,清扫司封司十几年。前段日子主事调动,将手下的人全都调走了,整个司封司空下来,没了官员。上面大人下令,叫小人在此守候,待新官上任,却许了小的一个行吏位置。”
眼前人头发花白,老态龙钟,身上浩气也不明显,十有**是老童生。此等老童生,不知晓走通了谁的关系,才能混进司封司。至于上官许的行吏位置,此做不得数,大约是为了安此人之心罢了。
夏弦进入院子,套上官服道:“你给我说说,咱们司封司。”
“这叫小人从何说起?”老童生皱眉思考,缓缓从嘴里说出一番话来。
原来司封司也有风光时候,昔年帝王封赏有功之人食扈,更有皇家皇子外封王,所有的封地都要经过此处处理,不过那很久远,已经是汉时风光。到了现在,司封司名存实亡,根本不受重视,就连帝王也忘了有这么个部门。
打发到此的官员,非犯事者,就是混吃等死者。手中唯一还算过得去的权力就是主管承袭一事。父辈征战沙场,搏出个功名利禄,子辈继承父辈,南国不许继承官位,却能继承供奉等物体。又或者地主良田百亩,要让儿子继承家业等东西,倒是可以从此经过,捞取一点好处。
小小的权力,现在已经没多少人打理,甚至连继承一事,都被户部分担了部分。唯一还能说句话的就是封爵一权,但现在南国爵位已经保持在最合理的状态,几乎不用管理,也很少有新封爵位赏赐,闲的一塌糊涂。司封司,名存实亡。
前任上官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几年,一朝得势,连着自己相处十几年的班底也带着走了,整个司封司立刻空了下来。朝廷暂时没有选新任司封,叫这个职位空了好几月,院子又需要人打扫,故此司封司内,只剩下自称行吏的杂役存在。
“当务之急,就是大人该组建新的班底。”老童生勤快的搬来两本书,放在院里桌子上。
每一本都有二十多厘米宽,十厘米厚。正是在册秀才夫子的登记副本,夏弦就要从里面挑出自己手下办事的人。
夏弦打开一本,是夫子登记的书册,他又合上。
夫子那等人物,叫他们在自己手下办事,只怕未必听话。至于秀才,文人相轻,谁又能服气自己来着?思来想去,脑子里忽然想起那帮学生,“肥水不流外人田”,叫他们前来也算是搭建自己班子,何况这司封司闲来无事,就算是童生为官,也不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了,有自己照应,还怕他们做错什么吗?要错大家一起错,反正我也是新人。他想的通透,合上两本书道:“有童生名册无?”
老童生一愣:“这个倒是有的。”
虽然好奇,老童生却知道多做少说的道理,满头汗水搬出童生名册,童生名册有十大本,相比较秀才和夫子的名册,数量庞大无比。
夏弦翻着书册,看的头晕,南国的童生数量太庞大了,想在人海中找出几个人名,是在有点困难。耳边老童生道:“大人只需找到童生所属州县,便可寻找村,逐一排查,找的兴许快些。”
无论童生还是秀才,登记都是以州县出,夏弦却是脑子没转过弯来。他找到乾龙城,慢慢排查,很快就找到了自己学生的名字。
十几个学生,他一个个念道:“刘英、陈舟、颜子杰……这几人,你记下任命吧!”。
要是有官职在身,还需要多费手脚,像这些白身小童生,最是简单即可调用。老童生老实的记下名字,一一将任命写上:“大人,还要您官印盖上,才能生效。”
老童生满肚子嘀咕:“别人都是找着夫子挑选,最次也要挑选秀才,这位大人真不走寻常路,挑的却是童生,可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份任命发出去,不晓得会不会受质疑,认为有黑幕。”。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猜想,那些小童生大约是主事大人的什么亲人,否则哪有这样选人用人的?只是他身份所限,不敢开口乱说罢了。
其实夏弦选择这些人也有讲究,他初来咋到,没什么熟悉的人在南都,要想挑选出合用的人很难。书册上毕竟是一个个名字,是死的,名字的背后,谁知晓是些什么人,什么性格?合不合用?不如叫了学生来,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就算传达一些超越这个时代的政令,学生也只会无条件执行。
至于别人怎么看,他夏弦的名声,在南都说不上好,怎么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夏弦取了官印盖上,这份调令就算成了,接下来送到吏部,待上峰批阅,即可生效。夏弦初来,吏部从哪走也不知晓,只能让老童生走一遭:“你将此书送到吏部,待批阅之后,再回来。”
吏部共有四大部门,分别是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考功司。其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吏部司,乃吏部之首,所有官员的调动任免都要从吏部司过。老童生拿了调令申请,腿脚麻利的跑往吏部司,仿佛瞬间回到了二十岁那年的体力速度。
他如此勤快,只因夏弦在这份名单中也给他留了一个位置,虽然不大重要,对于等待了一辈子的老童生来说,不亚于苦苦追寻女神二十年,一朝得女神青睐之激动。他边跑边想“我钱如海混迹吏部杂役二十年,几乎就是将整个人卖给了吏部,拿着微薄的工钱,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至于讨好上官,更是什么手段都用了,却苦求为官二十年,一无所得,眼见这辈子只怕就这样进了黄土,一事无成。没想新来的长官年幼,我只是随意骗他一骗,就弄到了这样一个官职。”
想着想着,他又害怕起来,自己骗长官说上一任司封许自己官职,小长官给了官位。要是哪一天被识破,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越想越惊慌,忽然“咚”的一下,他撞在柱子上,脑袋起了好大一个包。抬头看去,正是吏部司,南国权力最大的部门之一。
吏部司气派不是小小司封司能比,大门高三米,匾额写着“吏部司”三个大字。这三个大字,乃是当今丞相在吏部为官时候亲手所书,价值无以估量。凭借这三个气势雄浑的字,就能将胆小者吓的胆裂,权势威力,三字淋漓。
至于来往的人更多了,各部门的都有,礼部工部……,来的都是紫袍,权势通天之辈,偶有和自己一般传送书函的夫子一类,也是夹着尾巴做人。纵然没有丞相手书三个字,只看这些紫袍和夫子,就能将一个人吓的胆战心惊。老童生默默念道:“男人大丈夫,当紫袍加身,如此才不枉走一遭。”。
区区骗了上峰的后果,老夫愿以性命承担。年轻人多好事,就不信,这位长官会和以前的一样死气沉沉,不想做出一番事业。要是上峰用命,有机会,也许我钱如海还能爬一爬,最终,这吏部司之位,未必不能在其中占上一席。
他脑袋被狂热充斥,连司封主事那样小官职也看不上,挺直腰板直走吏部司。
门口把守的士兵没有多看他一眼,这位钱如海老童生,二十年的杂役,谁个士兵不认识?因此没有盘问他。何况此地是吏部司,南国权力中心,来者无不是夫子大夫,大学士也不少见,谁要是敢作死,这些人就能让他知道,作死也不该作到吏部司。
钱如海进了吏部司,驾轻就熟的走往一个院子。
吏部司权力太大,管理的事情太多,并不是一个小院子,而是无数小院子组成的院落群。若叫夏弦来找,非得找上一整天才能将手中调令送上去,交给钱如海,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找到目的地,正是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小小的院子门口有士兵把守,虽然认识钱如海,却尽职尽责的拦住:“止步。”
钱如海呈上纸张:“司封司调令,请两位上呈。”
一个士兵点点头,接过纸张传送后方,后方自有人来接走。
钱如海现在反而安静下来,好好的坐在一旁凳子上,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夫子(壹)
一纸调令进了衙门,从士兵手上交到底层官员手上,官员一看,是司封司调令。这东西自个坐不得主,只能上呈,毕竟按道理来说,司封司也是一大部门,不逊于吏部司多少,高级别之间的事情,小小底层说了不算的。
他夹着纸张上前,到了一个官员身前,呈上纸张:“司封司调令,应该是新来了一个主事。”
接过纸张的官员面色苍老,发须油黑,年纪虽然大,可以看出保养的很好。官员看了几眼,忽然嘴角一扯,笑了:“好个司封司,好个夏问之。如此任人唯亲,就不怕天下人视你若奸邪吗?就不怕,嘿嘿……。”他念了一句,将官印盖上:“准。”。
那送来调令的官员也吓了一跳,夏问之?南都只有一个夏问之,此子怎地进了司封司,做一方主事。官员眉毛只是跳啊跳,这当口什么也没听见最好,眼前的大人,乃是孙家人。至于孙家大少爷和夏问之的恩怨,说书人已经编排出无数个版本,如此,孙家和夏弦之间就算没有恩怨,人言可畏下也会出现恩怨。
大人虽然准了,谁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那阵笑容太可怕阴森,谁都能看出个不对劲。没看到此地的官员,目光都投了过来么?那些目光被孙大人扫一圈,各自收回办公,手里的事情忙的更慢几分,耳朵还在抖动,却是要听孙大人怎么说。
孙大人让他们失望了,老脸没有变化,笑容俱无,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殊不知,他心底在翻江倒海,杀意如烟,直冲脑门。
夏家之仇恨,非我四家死绝,或者夏家死绝不可结。当年夏家被灭之后,夏弦浑浑噩噩,却是傻子一般,不晓得是被吓傻还是疯了,乾龙李太守便出面,保了夏弦,那时候的李堂言可不像现在,区区夫子而已。
那时候,他是半步大学士,修为通天,朝中亦有极大背景,李堂言出了面,虽然面子大,四家却不愿留这么个尾巴,执着要杀人,没想一纸来信从南都至,乃谢儒手书,要保夏家一点血脉。
谢儒少年时候,得过夏弦之父指点。老夏夫子知道谢儒未来成就将在自己之上,不敢收他为弟子,只和他讨论学问,却结了半师之谊。谢儒出面,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四家不得不罢手,留了那小子一命。
没想到,昔日小小疯癫少年,今天也进了衙门,入了吏部为官。若是叫他官做的愈来愈大,会不会向咱们报仇?若是他成了大学士,或者是,大儒……。
孙大人心底杀意涌动,默默想,家里那样郑重的提出要杀了这小子,看来是有道理的。只恨那老不死的在位,咱们四家,就是有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出。他思来想去,面色不变,肚子里的风浪几乎能将这个衙门给淹没。
忽然看着调令,任人唯亲,岂不是一个好的开始?你既然做了官,我就叫你做不成官,贬至不毛之地,那时候,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搓揉?
他想要提笔在调令上批阅什么,最终却没有,只是摇摇头,对手下人道:“备案,任命我会一一下发。”
任何阅过的政令都要备案,这是规矩,发还的乃是批阅后的政令。孙大人盖那印,却是证明自己阅了的意思。
他提笔一字字的写着,将夏弦送来的任命原封不动的写出,上了印,交给自己手下人盖印画押。谁都能看出他不正常,哪有最高长官先批阅了,才交给下面人批阅的?过程反了也是。
看出他不正常,没有谁敢多看,匆匆瞟几眼,盖上大印。不管了,你们怎生斗,我等小小官员受不起,就算受得起,被扒拉了一个衣角,也是祸及无辜,不如躲去,随你们动作。
不过这份申请却叫大家记忆深刻,放眼望去,一排排的名字,后缀都是“童生”两个字。我也是没喝酒就先醉了,眼花不是?将近十个童生,甚至有白身被调动,虽然那几个白身没有官职,却是司封司杂役,杂役多跑腿,传送各种文件也是有的,那可是政治资本。
夏问之坏了官场规矩,但是要他们找出依据律令,却又找不出来。南律之中,秀才是可以为官的,哪怕秀才也能官至丞相高位,私底下,大家都恪守潜规则——秀才只能管管村子,夫子才能入品。
种种私心想法,官员们想着这件事会闹出什么风波,只怕又是一场暗流……。
夏弦可不管自己闹了什么动静,他自觉又没有犯罪,穿着官服,摆个八字步,可惜没镜子,不能看到自己穿上官服是什么模样。咱现在也是国家干部,公务员,穿上官服,想来一定也是帅的。
要叫父母见了,嘴也能笑开花——咱家儿,也做官了。虽然做的是古代的官。
他摆了一阵造型,自觉无趣,在院子里走动起来。司封司办公地点已经被压缩到极致,整个部门完全瘫痪,院子占地只有两百多平方而已。上面的官职完全是空白,司封郎中,郎中大夫等等职位都无人担任,否则他可不能直接将调令申请送到吏部司,还需上峰同意方可。
至于为何官职全空白,那问题不是他所能知晓,大约是天子也将这个没有存在感的部门忘记了罢?也可能,是大家觉得这个部门实在没存在的必要,精简从事。
总而言之,现在司封司中,夏弦官职最大,地位最高,可谓一手遮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初他在乾龙城,李太守许了让自己在三江畔建立村子,夏弦看中的,不过是自由,以及干点实事,既然在司封司也同样有自由,他勉强将就。
说的好像好委屈似的,夏弦想的笑了。
他而今是半步夫子,经常可以感受到夫子的文位,多日苦读,他察觉自己距离夫子不远了,只一层纸的路程,也许明天,也许今天,就能捅破。当务之急,就是晋级夫子,比之做官更重要。
夏弦走进屋子,屋里供奉着孔圣人的雕像,一般正堂供奉孔圣,侧屋供奉孟子等亚圣,以提醒官员,勤政时候,莫要忘记了读书,一个不忘本的意思。夏弦看着孔圣塑像,想说几句,却找不到该说的话,末了只是鞠躬,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桌子上有一本《大家杂谈》,记录一些佚名趣事乡间传说。夏弦拿起书本翻阅,这些杂谈作不得历史,颇有故事性,他默默看书,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仿佛都活了过来。那尊高台上的孔圣雕像,忽然睁眼,嘴唇微动。
夏弦在书中世界忽然就听到惊雷声响。
“书,道也。人,传道也。”
这种惊雷鸿声将他震的头晕眼花。眼前的世界大变。
再次看到时,眼前是课堂,但不是古代的课堂,而是现代。
老师西装革履的站在讲台,手中提着粉笔,写着唐诗三百首,嘴里滔滔不觉的讲授知识。夏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讲台上的老师,台下是满满求知欲的目光,顿时压力就来。
“我可身正?我可有资格,讲授千年知识?我可,不负他们?”
他在瞬间认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柔软的大床,读几首小诗,自得其乐的书写几句歪诗歪词,宝贝般的藏在日记里。
他正想起父母,这片场景又变了,学生身上的校服变成长裳,明亮的教室变成露天。大树落叶,自己站在人群前,手里拿的粉笔变成了,戒尺。
这是,夫子。圣前讲道。
他从现代的惆怅中回神,看到了面红须白的老者坐在最前,和画中的孔圣人一模一样。宽额,大脸,正微笑鼓励自己,似乎在说“讲下去,讲下去……。”。
但是该讲什么?夏弦有些摸不着头脑。
任何人成为夫子都要经历圣前讲道一幕,等同于圣人检视你有无资格收学生,做一个真正的夫子,传递千万年繁荣的岁月。
“人生来无知,一如原始。那时候草裙遮身,打猎求存,你我交流中,也不成体系,不明所以。而后有了语言,有了文字,那就是知识,有了知识,口口相传,逐渐将文明之火传下去。而口口相传不免欠缺,曲解其意,便有了讲课的夫子……。”
夏弦脑子里想到师承由来,努力将自己从现代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深深呼吸,三个呼吸中,已经想了数个话题,该讲什么。
眼前可是孔圣人,在他面前,自己不敢讲论语。而书籍上记载,这种场景,也从没有人敢讲论语,讲孔子,说的多是为人。夫子之授,知识其次,为人更重。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一句类似。
夏弦很快就锁定话题,要开口当着无数人先贤讲课。
眼前所见,不止有孔圣人,还有孟亚圣、荀卿、董仲舒等人,在这些人物眼皮下讲课,压力该有多大不问可知。
夏弦张张嘴皮,居然没有说出预备好的第一句话。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夫子(贰)
与此同时,南都孙家,刘家,以及大乾来的秀才小琵琶,忽然紧闭双目,仿若陷入昏迷。
周韩庚得了报告,急切前往,数分钟检查后,他皱眉道:“压制不住了吗?”。
小琵琶表现乃是晋级夫子的前兆,大乾为这次交流做了很久准备,尤其其中的赵河栋等人,数年前便能晋级大夫,却被用各种手段压制住,徘徊夫子。外人道他们潜力已尽,又怎知大乾谋划久远,不过故意压制罢了。
便是此次出行的秀才,也是精挑细选,停留秀才数年。小琵琶和夏弦一场恶战,几乎身死,将养之中,终于压制不住,即将晋级夫子。
长叹一声,周韩庚默默无语。空荡荡的屋子内,有未知来源的声音传来:“便是晋级了也好,不如大家都是夫子,共战天下。秀才间的比试,终归层次低了些。”
周韩庚仿佛早已知道有人躲在暗处,那人说话并不奇怪,他捏捏拳头道:“那便随缘吧!”
“你读的佛家典籍太多,已然将知识混淆,随缘这话,不该从你口中说出来。以后少读一些吧!毕竟,佛家道家,消失千年,那些上古传说,不过故事而已。对那白日飞升,成仙作佛不要报太多幻想。”
那声音说了一番话,随后叹道:“可惜了,纵然成为夫子,也是一时之快,能在死前感受感受夫子文位,也算是我等对他们的少许补偿……。”
周韩庚“哼”的一声:“你高高在上,何曾将下面人性命放在心上,这些学生不过是你的弃子而已,就是不知道,一局棋,又有多少棋子可以丢弃?如今你告诉我,你心软了,大发慈悲,让这些学生死前感受感受夫子文位,算是补偿,不觉得好笑么?不觉得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么?不觉得,你亏欠了,他们?”。
寂静无声,空气中光线波动,昏红的阳光下,窗口打开,橘红色射了进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若是周韩庚知晓这句话,必然会将作者视为知己。此时此刻,这美好的夕阳,岂不是学生最后的绽放,最后的美好,一如周韩庚现在心理变化。
在橘红色阳光下,无人的屋子忽然露出半张老脸,他形消骨瘦,两个眼窝深深陷进去,如风中摇摆的烛火,或许现在,或许下一刻,就会熄灭。那老脸太渗人,周韩庚却不畏惧,盯着对方看,互瞪眼睛。
老者没有下半身,一个头也只露出半个,仅有一个飘在空气中悬浮的人头。人头看了他几秒,最后消失,有声音传来:“为了不世大业,老夫也舍得丢了性命,怎么这些学生就不舍?莫非,你是怕了?还是,不忍心?佛家的慈悲掩盖了读书的本质,为天下谋。”
周韩庚咬咬牙道:“若是我一条性命,何曾不舍?反正我也活了几百年。但他们,还是孩子。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们……。”
他没说下去,转身向门口走。
屋子里老者的声音传来:“既然是计议已定的东西,改无可改,发动起来就是狂风暴雨,一方能活。此时做那假学道士,恶面慈悲,却是无用。你既然深读佛家经典,那应该知道,十八层地狱已经打开,那条路上,终归有人会去走。”
周韩庚脚步一顿,嘲讽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为何就知道,南都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中,要将他们解救出来。为天下谋,大约只是你借口而已。你去那大街上走一遭,百姓乐业,安居而笑,哪曾苦瘦?依我看,那不过是你的野心而已。”
“放肆!”
一声闷哼,周韩庚嘴角挂血,冷冷看着空气。眼中之倔强,之嘲讽,之鄙夷,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如此一段时间后,空气中的声音弱了下来。
“你且去,记得让学生和孙家那孩子多走动走动。”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吗?要急着拉拢孙家,急着开战,急着实现你的野心……。”
大段的嘲讽之后,那老人也许是倦了,也许是不愿意再争吵,只是叹道:“当年你的父亲……。”
周韩庚身子震动,走到门口的脚步停顿,他不去接过话头,随后退出屋子,将门紧紧闭上。屋子里声音喃呢一阵,最后一句:“此恨,可曾大过国家?……”。
然后陷入安静,只有小琵琶一个女孩昏迷般躺着,冲击夫子文位。
而在孙家,刘家,无论谁都同样得出一个结论,自家孩子要晋级夫子了。乐的孙刘两家家主合不拢嘴,孙剑不必说,孙家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文位越高,自然越好。还有刘家,刘向北虽然是次子,但不得不说,谁道是次子就不能继承家业了?嫡长子之权,若是保不住,被夺了也是活该。万千说道,终归是文位为尊……。
在他们乐呵中,周家周束素,周文同样双双圣前讲道,冲击夫子文位。仿若在这一天,整个南都有文曲降临,夫子齐刷刷的冒出来。
在一片歌舞升平中,在风流才子和眼儿魅的青楼故事里,一些感觉敏锐的人倒是察觉到南都有人即将晋级夫子,还不止一个,一二三四五……哦!原谅我不是数科出身,居然有十多人,难道天地要大变了吗?还是我脑袋被门挤了?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同一时刻将会出现那么多夫子,着实是史上头一遭,一个城市一个月也未必能有一人晋级呢!
在惊叹中,那些人隐隐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们没了饮酒作乐的心思,匆匆赶回家中,或者学堂,要去和同伴或者老师商议一番,也好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怎地我心脏跳的凭快。
路过官苑的时候还要啐一口,骂一句:“该死的乾人,活该你们被夏文绝收拾一顿……”云云。再走一段距离,看到皇城又不免羡慕,尤其那夏问之,年纪轻轻,小小秀才,怎生就做了官呢?还吏部直属,司封主事。虽然司封司而今风光不再,谁知道某一天天子会不会想起这个部门,好好整顿整顿,彼时,司封司未必不能翻身……。
他们的羡慕嫉妒恨夏弦不知晓,就算知道了,大约也就是淡然笑笑,随便应付一句而已。他在那片讲道的幻境中,并不知晓那么多人居然同一时间晋级,只是满头冒汗,几次张口也说不出话,圣人给的压力太大,不得不惶恐。
他暗暗想“杀人我都敢,和整个南都作对我也敢,还怕你一个万载之前的老游魂吗?再说咱不是本世界土著,咱来头好大,论见识,就算圣人也未必比得过,你知道我去年买了表吗?知道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吗?你认识隔壁老王吗?你知道我上辈子就是个**丝是啥意思吗?”。他心一横,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压力随着自己一笑,减轻数倍。
随即他挥开长裳,面色肃穆,张嘴道:“夫言,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引用的是论语的句子,由此引出教导为人的下文。
天下读书人千千万,每一日都有人晋级夫子,同一天晋级的夫子,自然有高下之分。若是圣人亲点夫子,会获得极大的好处,甚至有少许几率可以凝结出,风骨。
夏弦静下心,野心也大了数倍,他要试探的就是那个千年少有的圣人亲点。据闻圣人亲点,那便是被圣人收入门下,可自称圣人门徒,此门徒并非彼门徒,读书人多称自己圣人门下,不过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哪有资格被圣人收为门徒。而若得了亲点,那便是真的圣人门徒,将来在晋级大夫的道路上,比常人会轻松数倍。
说到晋级大夫,大夫之后就是大学士,夏弦在乾龙还留有天降始碑,在冲击大学士之位的时候,可以一飞冲天。至于是怎么个一飞冲天法,他倒是不知晓。
那些东西太繁杂,夏弦此时脑袋里也没有考虑,他一心想要让此地圣人惊叹,说不好,自己便是南国数千载第一个圣人门徒。
“所谓者,人也。有将人格,其立身所。”
“人格”一词此时没有,他用的贴切,引来众圣睁眼。格物则知,格人知德,这个“格”字太重要,若是将人这个字弄清楚了,为圣亦非不可能。
“做事先做人,这是处事原则;立业先立德,这是做人原则。做事不做人,永远做不成事……人好刚,我以柔胜之;人用术,我以诚感之;人使气,我以理屈之。此谓人之技……。谨慎不惟,善而不懦,练达不草,稳重不寡断,诚不虚伪,忠厚不愚,自谦不卑,自信不负,刚毅不执……谓之人之性……”
夏弦张嘴就是千古以来人们总结的精华,期间还夹有几句名言警句,连一群圣人亚圣也被他说的一愣一愣。
此却是何人所书?
第一百三十章 夫子(叁)
何人所书,就连众圣也从没听过这些话,部分写的才华与道理兼具,部分则写的简陋,蕴藏微言大义。夏弦看到震住一群圣人,内心大定,说话更加的轻松。
毕竟,他看过的书不少,尤其关于为人之类的名言,小学生都能说两句,好歹他也是大学生不是?如此沉稳,不快不慢,口干舌燥的说了数个时辰,搜藏刮肚,却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名言自己没说出来。
言尽于此,已经是他肚子里大部分墨水,为人处世的名言就那么多,他所记得的也只有那么多,再想不出别的句子,暂时语涩……,哪里还能延伸出新东西?再说下去,也不过重复上面的话,难道我一个人格说两遍,勤快品质说两遍,正直品质讲两遍,还有什么不图蝇头小利也重复两遍……。炒冷饭,也要炒的有点创意呗!
他搜肠刮肚的想,末了干脆不讲为人,改为说求学。这个他能发挥的空间就更大了,什么孟母三迁之类的典故信手拈来,也有凿壁偷光等等故事:“不学不知事,不学不知行,不学不知正。有萤火虫……。”
萤火虫,四海大陆的萤火虫顶个大,像是四五十瓦的小灯泡,以前夏弦在树上看到有人用萤火虫点灯读书,向来认为是故事,直到他自己去了御妖山,亲眼见到灯泡似的萤火虫,这才信了,甚至有种抓几只回家作为灯泡使用的想法,可惜后来太匆忙,也给忘了。
他张嘴就是典故,开口就是名言,众圣所在思绪飞舞,若一条条真龙飞舞,几乎可以看到有形之质。那等强大的思想,足以翻江倒海,而且应该是众圣压制后。否则,只需亚圣孟子一人的思想,就足够将南国毁灭。
夏弦将一切视若无物,随着讲课深入,他察觉身子逐渐凝实,自己服用过神秘小草,身子骨非常好,一般夫子的身体素质也未必及得上自己,他近来修习射科,各种诗词和手段都用了,却还是原地踏步,看来身体素质要想再进步,只能等成为夫子后吟诵诗词锻体。
没想晋级夫子,身体各方面都不断的进步,力量暴涨,一千五百斤,两千斤,三千……。力量翻了数倍,柔韧性,敏捷性各方面同样变化巨大。如今他若在现实世界,看到自己身体素质增长之迅猛,非得吓的昏迷不醒,认为自己是走了邪门歪道。
“善……”孔圣开口,圣人开口,夏弦不敢继续说下去,只能站在原地等待。
又见孟亚圣点头:“善……。”
董仲舒、荀卿……众圣点头,一字而:“善。”
他们是什么意思?我通过了吗?夏弦有点失望,自己掏空肚子,五千年的智慧都使出来,却没得到一个众圣亲点,仅仅一个“善”字而已。他失望只有瞬间,很快就恢复过来,儒道路漫兮兮,等着看,未必凡人不可称圣。
他站在一旁,看一群圣人互相点头。随后就有一节小指骨飞出,指骨洁白如玉,几乎透明,可以看到上面缠绕的血丝像是花纹般盘踞。在顶部,有风雪寒霜之意,一个不留神去看,就会被带进风雪世界,寒霜天下。
“什么东西?”夏弦很奇怪。
在晋级夫子过程中得到好处并不奇怪,有人还得了孟子亲赐的《孟子》一书呢!虽然不能带出幻境,却可在睡梦中诵读,白天读书,睡觉也在读书,是何等的逆天,几乎凭白就多出大家一倍的读书时间。
可惜那人只得了一本孟子,梦中只能看一书。长此以往,孟子倒是给他读通了,说起孟子头头是道,至于别家之言么?向来那人是视为邪魔外道的。成了远近闻名的书呆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丞相之子,南都神童。
此人现今去了外地,暂时回不来,否则以他书呆子的性格,必然要和夏弦好好论一论的。
神秘的小指骨,只有一个指节,大约是最上面一节。整个晶莹剔透的,宛若艺术品。谁看到都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想要,也能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小指骨飞来,夏弦还不及躲避,已经撞进他手中,如冰雪消融,眨眼就不见踪迹,他正在好奇,从指骨没入的右手小拇指开始,剧痛山崩海啸袭来,整支手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恨不得痛的立刻斩断。
这里是圣人所在,哪有利器,他找不到斩断自己手臂的东西,只是硬挨,豆子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往下掉。
就在此时,他怀里画宗纳物一动,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其中冲出来。夏弦现在痛的脑袋晕,哪有时间去注意,一颗蛇牙从他怀里画宗纳物内冒头,接着一顿,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感受到众圣的气息,立刻缩回画界,在里面打了两个滚,把夏弦堆放在一角的黄金等物撞的七零八落,犹自恨不得挖坑把自个埋了。
蛇牙乱了一阵,终于安静下来,亘古未曾动过的处于自己原先位置。仿佛在说:“尼玛吓死劳资了,劳资不动了行不?”
一颗蛇牙也有思想,来历必然不凡。要是夏弦看见了,一定会带着蛇牙到号江,找一艘大船行三五七日,总得找到那条白素贞小姐,问个清楚明白。就是找不到白蛇小姐,找她老子也是好的。
蛇牙活了,谁知道会不会抽疯,给自己心脏位置狠狠来一下。小命只有一条,夏弦现在很珍惜呢!他有太多事情没做,有用之身,不舍得丢了。
可惜,他只顾痛苦,没有注意到异常,只有其中的孔圣深深看他怀里,面色有点轻微变化。到了圣人那种境界,轻易不会表情变化,并非说他们丢了情绪这种东西,而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们心情发生变化。
浩气涌来,夏弦**力量止步五千斤。就连一般的射科大夫也只是这个力道数目。至于夫子,能到三千斤就算你是万中无一的天才,五千斤,听都没听说过。
而那浩气卷动中,夏弦还在流汗,手臂的剧痛蔓延至全身,痛的不是肌肉经脉,而是发自骨髓,像一条大蛇在骨头里钻来钻去。
“莫不是风骨?”夏弦忽然想到,又自嘲:“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何况风骨此物,从来只能自己凝结,若是能继承,那还了得?”
忽然感觉胸口处传来轻微的吸力,倒是将那种痛苦感觉也吸走不少,他这才有别的思绪去想事情。看来是成了,咱将来也是个夫子,可名正言顺的在南国备案,收教弟子,那司封主事之位,秀才兴许别人不服气,但是夫子为此官,倒合适的。
慢慢的,他察觉痛苦渐渐减少,胸口传来的吸力也大了几丝,正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吸取那种痛苦,忽然,对面孔圣人死死盯着自己胸口。
而自己胸口一震,比先前更强大的痛苦之意数十倍袭来,将他两眼发黑,无法忍受的一跤摔倒。与此同时,他好像看到孔圣人浩气化真龙,直接杀向自己。
那神龙在头顶略停顿,就是轰然大叫,五爪成刀剑林。
“什么情况?”夏文绝呆住了,连可怕的剧痛也暂时忘记。
没等他说话,或者想清楚,世界一片震动,脚下所站的地方都在摇摆,就像是到了江水中的小船,自己就站在小船上,无论走哪边都在晃动。
他努力的站直身子,纵然是毁天灭地,我也要看清是怎么回事。正在努力去看,忽而眼前黑色成片,什么也看不清楚。有种神奇的感觉从身子各处传来,似乎是一个开车开了四五十年的老司机,对于车上任何一点毛病都清清楚楚。
车就是自己身体,夏弦看到身体中有一些经脉被堵塞,胸口还有一团污血,应该是被周韩庚那家伙打出来的。身体各处反馈来的信息汇总,夏弦感觉,自己可是掌控身上的每一分力气,每一块肌肉。
尤其在自己脊椎位置,最底部的脊椎骨,正在汇聚浩气,脊椎像是一个杯子,盛的水就是浩气。浩气汇聚的速度极快,用了大约半刻钟,将那节脊椎骨装满浩气。
“气节”。
夏弦兴奋不已。
脊椎骨,便是读书人的天,没什么能压弯我等的腰,除非吾等脊椎已断。如此坚挺的脊椎骨,不得不感谢“气节”这东西。每次晋级,浩气充满一节脊椎骨,如同芝麻开花,一节一节的长上去。
读书人很形象的将这一过程称为气节,若有人问:“你气节何在?”,那么问就是你的脊椎骨,问的就是你的腰,为何,没有挺直。
读书人的脊椎,就好比武人的丹田,其重要性勿需多言。而帝王对待犯罪的读书人有种酷刑,穿了琵琶骨,钉住脊椎,便是特别设置。
一节涨罢,夏弦深呼吸,缓缓睁开眼。
这番进阶夫子,有许多奇怪处,孔圣为何忽然怒而出手?那节小指骨是什么?又是谁留下的?……。
总而言之,有点不对劲,不过好歹是成了夫子,自此,天下我大可去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丞相(壹)
自此天下无无处不可去,夫子已经有了自保之力,纵然是乾龙王家,我现在亦丝毫不惧。
夏弦从幻境中脱离,两眼逐渐清明,从圣人威压中解脱出来。
他活动手脚,检查身体,身体中的暗伤一一补足,周韩庚打出的伤势恍若从没出现过,状态竟是前所未有的好。两手一捏,轻松在眼前桌面上捏出三寸指印,此力道,夏弦咋舌,要捏在人身上,谁能活命?
看来,这几天别的都不用干了,一心练习掌控暴涨的力量。
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天色灰暗,傍晚的阳光散去,黑夜来袭,夏弦伸个懒腰,去了去了,回家去罢:“天色昏暗,看来今日是等不及那杂役回来。”。
他不想多等,心情愉快的往门口走去,走了三四步,恰遇上门被从外推开。他脚步停下,舒展眉头,看到那位司封司扫地数十年的杂役归来,手里举着几张白纸,还没靠近就叫道:“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却是没有说清楚。
其人气喘吁吁的跑到夏弦身前,兴奋道:“下来了……呼呼……,吏部司应了……。”
夏弦接过白纸,上方盖着大红色的官印,零零碎碎,共有七八个,不由有些不敢置信,全票通过,这应的也太容易了吧?他翻来覆去看,问道:“吏部司说了什么?”。
“大人,小的只在外面等待,哪有资格进去,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小人不知晓。”
夏弦愈发疑惑,在他想象中,此调令非得引起大波澜,否则,官场上的规矩还要不要了?就算要应,少说也得有三五天时间。他不漏声色,只将手中调令收起,道:“此物不需你跑,我自去一趟即可。”。
调令本该发到本人手中,夏弦所推举的人全是自己学生,倒是免去不少麻烦,自去即可。
他捏着调令,慢慢出宫,末了想起什么,转头道:“古涛兄,切记,明日上班莫要迟了。”
上班?倒是将杂役弄愣住,那是什么意思?结合前后句,他也能猜出下夏弦说的意思,嘿嘿笑了几声,挠头,他便是古涛,半生求官,终于踏足官道,十年心愿,一朝满足,只是笑,连嘴巴也合不拢,不住点头。
“要知道,你只是暂为官员,来年功考司考核,若是不合格,我一样帮不得你。”
说完此句,夏弦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嘴上说的轻松,自己何尝不是在功考司的监视下。天下官员,说起功考司就没有不害怕的,此部门掌管大权,按一定标准考核官吏的政绩。不合格者便会被罢免,每一年南国都可以空出不少官位,让新人补上。
受他一言提醒,古涛神色复杂,愣愣站在院子里。而今自己是夏秀士手下的官员,司封司他目前最大,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上峰任命。上官一天不来,自己就一天是夏弦手下,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夏弦若被罢黜,自己好容易得到的官身一样会被收走。
古涛喃喃自语:“就算是花白了发,思黑了脸,我总要尽力保住你的官身……。”
灯火幽幽,宫里的下人点灯了。
路两旁有灯座,外罩轻纱,下人一个个的点着,灯火逐渐明亮起来。吏部司,很重要呢!政务繁多,熬夜也不奇怪,因此天子下令,“六部之内,重要部门可以点灯通明,莫要让官员摔坏身子。”。
其实能在六部任职的,至少也是秀才,哪能天黑就摔身子。乃是六部太重要,存放的文件无数,事关国运的也不少,要是被偷走几份,国家有大危矣!故此才特许了点灯,尽力照的通明。
夏弦借着昏暗的灯光出宫,沾了其他部门的光,司封司可没资格点如此通明的灯火,他信步走在道上,未几就到了城门。
回首望去,整个内宫就像是黑夜中盘伏的怪兽,其间灯火点点,还有人来回走动,纵是夜里,宫门依旧人来人往。士兵每一个人都仔细的查看,然后放行。
来往之人无不行色匆匆,忙碌的像是脚底穿了带火箭助推器的滑轮鞋,脚步怎么也慢不下来。黑夜之中,这座内宫吞噬了多少读书人的性命?吞噬了多少读书人的心血和思想?自己现在也是其中一员,是否也会在一个官位上被限制终身?永远不能寸进,不能成为大夫,大学士,大儒,甚至……圣人。
“圣道难,难于上青天。”夏弦感叹一句,接过士兵盘查后的官印。
官印皆是礼器,不说制作成本太高,单说其蕴藏的独一无二神秘力量就做不得假。要是有刺客想混进去,官印盘查就是一大难关。
夏弦将官印上下丢两下,“嘿嘿”笑几声,这方官印司封司独有,被历代封地人民祭拜,要不是南都的礼官在其上做了手脚,早已生出灵智。即便那样,这方印也是夏弦手里目前最强的宝物之一,比之青莲笔毫不逊色。
他收好官印,打算离开,一辆马车“嗒嗒”迎来,车夫是陈舟。陈舟那丑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吓人,他挥着手臂,示意自己在这。
宫门口有数辆马车,车夫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着风月,聊着哪家的大人更强,聊着一些自家大人不合适说的意见,那些意见会被车夫记住,转呈自家大人,然后下一次在这,车夫又会带来自家大人意见……,官场上的联盟,就在车夫闲散聊天中,有意无意的达成。
陈大少爷自来就闷闷缩在一角,别人问他:“你家大人是谁?”,他也不回答。
实在是他所驾马车富丽堂皇,倒不是别家的马车比不上,而是有钱将自己马车装点的这般华丽者,非得六品以上官员才有那俸禄财力。
拿现在来对比,就是只有六品官员,才有钱买得起大奔。六品以下,就是**丝,开个啥小长安的。
陈大少驾着大奔,愣头愣脑,别人问他一个屁也没给出来,张张嘴,无比后悔自个花大价钱把车弄的如此华丽,一匹白马浑身无一根杂毛,车厢外层镶了金玉,其之豪华,比起六品大员毫不逊色。此等好车,无怪乎别人青眼有加,认为他是哪位新晋大员的家丁。
周围的家丁不止有大人物家中的,也有六品以下官员马车。大人给力的家丁最多贴上来问几句,见到对方不答,也就罢了——莫非你家大人官大,俺家就不行了吗?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剩下的小门小户出身就不同了,整个围着陈大少。巴结上一位大员,于自家主人官道极有好处,兴许就一纸任命,做了那紧要位置。
陈舟却开不了口,他年轻,口舌不好,又好面子,莫非和别人说:“我家老师任职司封主事……”。
小小八品,这不丢份?
如今看到自家老师来了,笨嘴笨手的驱车向前,暗暗想:“下次让刘英那家伙来……我却是不肯来了。”。
夏弦远远看到自家学生,脸上笑容更甚几分,拔脚上前,也不看周围人,上了马车就要离去。
周围发出叹气声,没想如此好车,接的却是一个六品不到的官员,莫不是哪家大户的子弟?当年魏天辰只有九品,接车就是这般豪华,某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丁有过冷嘲热讽,君不想,魏天辰现在身着紫袍,嘲讽过的家丁无一不心惊胆战,生怕秋后算账。
“那大人是谁?”
“不知道……可惜如此好车,好马……。”
南国水道众多,草原少,良马非南国所擅。如此雪白的高头大马,应该是出自对面大乾,自家大人也买不起……。
有人细细思索,忽然想起白日里夏文绝独斗乾人,得了宝物上奉南国,不由疑惑不定道:“这人有几分眼熟,莫不是夏文绝?”。
他们多数时间是守在此地,等待自家主人回家,白日里夏文绝闹的沸沸扬扬,他们也没时间去看,只驾车时候远远看上几眼。现在想来,夏文绝身形,和刚才那位绿袍有些相像。
更有越发肯定者道:“就是夏文绝,我日里看到过。”
瞬间现场分为两个极端,大门大户的家丁抱团冷眼。姓夏的乃是狂生,又无后台,这个官位也是捐来的,最让人瞧不起,他做司封主事,将来也许就钉死在此位置上,不能进一步。此等人,结交何益?说不好还要被自家大人训斥。
另一拨人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夏秀士秀才为官,南国千百年未有,前途远大,将来说不好就进六部,任职要务……”。不由热切的上前,想要好好结交,又想不出以什么理由说话。
正当他们围着马车时候,远远来了匹马,马上坐着一位管家似的人物,冷眼旁观者再坐不住,几次想上前,却有畏惧之极。
马上人,乃谢管家。
“谢管家,他怎么来了?”
宰相门前六品官,白身的谢管家说话,比一般的七品大员更有用。
谢管家也不看那群人,对着夏弦的马车拱手:“夏秀士……。”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丞相(贰)
端坐马上的谢管家抱拳道:“夏秀士,我家大人有请。”
人群刹时安静,声息俱无,往日总少不了的窃窃私语,这一刻化为呆滞。谢管家说什么?“我家大人有请。”,他家大人,那不是南国传奇,圣人般的人物,谢行舟,谢大儒,以一己之力保南国数百年安定的丞相大人。
他们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问身边人:“谢大人说了什么?”。
这个谢大人,专指谢管家,若是谢行舟,大家只会称呼他为谢儒,就算官场内,见到也只叫丞相,并不叫他大人。
丞相有请,那是从未听说过的传说。谢儒洁身自爱,从不在官场内结交谁,他在南都也没什么私密好友,若硬要说,天子南中平勉强算一个“好友”,那还是看在南中平老子,前朝帝王面上刻意算上去的。
夏问之什么身份?丞相都要亲自让管家来请他。怪不得今日天还没黑丞相就回了家,难道是故意等着,要请夏文绝去一趟吗?
门口热闹了,有相熟者问谢管家道:“谢大人难道说错了,丞相怎会请夏文绝去?”。
谢管家横了那人一眼,冷言道:“我虽年老,耳目却明,可视十里一蚊,可听百米内私语。倒是你家大人,你家大人是郑常吧?告诉他收敛一点,六部不是他可以胡闹的地方,若再胡闹,这个‘正常’,说不定就变‘不正常’也未必。”
那人浑身大汗,唯唯诺诺低头:“还请谢大人提点……。”
“我只是一个白身,哪有资格提点你家大人了?倒是你可以提点提点我,我来请夏秀士,是否有不当之处。”谢管家看对方大汗淋漓,“哼”的转过头,马车上夏弦已经伸出头,脸上全是迷茫。谢管家看了他几眼道:“不对,不是夏秀士,应该是夏夫子了。”
大汗淋漓的家丁自然不需谢管家多管,他并非无的放矢,那个郑常,最近做的事情太过火,已经涉及国安,敲打敲打也是谢儒授意,否则谢管家怎敢开口,随便就泄露了谢儒的想法。
而周边人,原本和那家丁结好的纷纷不着痕迹离他远了几步。也许郑常会倒霉,离远些为妙,否则被牵连,自家大人丢了官位,那自己怎生办?做那离了篱笆的豆角么?一边还转动心思,寻思着是不是知会主人一声,来个落井下石,让他郑常不正常。
官场上就这般,前一刻称兄道弟,下一刻落井下石。
谢管家对这些看的多了,没理会,对着夏弦道:“夏夫子,可有时间走一遭?”。
被震住的夏弦立刻回神,对于谢儒他名闻许久,自从来到南国读书的一天起,这个名字就不断出现在耳边,入眼所见,一本《谢儒集注》,无论春秋两试,无论考童生秀才夫子,都是避不开的题目。
拿夏弦的话来说,就是下面人拍马屁,将大儒的著作也和圣人著作并列,还逢考必出。
但读了《谢儒集注》一书后他看法大有改观,虽然这位丞相并没有独成一家,但对各种思想的理解,各种道理的阐述,已臻至巅峰。圣人思想毕竟艰涩难读,十句中有八句不能理解,要是断句断错了,更是会将人的思想扯偏,走上邪路。比如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那般断句,即便到了现代,十人中有八人还是认为是愚民。
谢儒不然,将圣人思想公正出,辅以自己想法阐述,句句皆是经典,每每一言,总能切中要害,令人读起他的著作梦也所思,手不释卷。
懂的越多,对谢儒就越发敬重,夏弦躬身道:“自然有时间。”
傻子才不去呢!就算丞相没给什么指点,到丞相府走一遭也是了不得的事情。除了天子,还有谁去过谢儒府邸?当然,管家家丁不算。
车驾上的陈舟嘴唇哆嗦:“将来……谢儒……谢儒请老师……。”
翻来覆去说话,零碎不成体系,意思也看不出来。夏弦看他这模样,训斥道:“成甚样子?醒醒。”,一边说话,夏弦一边在弟子肩膀拍拍。
被一拍,陈舟忽然清醒过来,哆嗦道:“谢儒……谢儒请我,不是,是请老师你去,我不是做梦吗?”
他的表现太不堪,周围人心有同感,要是请了自家大人去,自家大人的表情不会比陈舟好到哪里去,毕竟,那是谢儒为丞相以来的第一回,请人上府。
谢管家并未有什么不愉表情,对夏弦道:“夏夫子,咱们那便走吧!”。
周围人这才想起,夏文绝不是秀才吗?什么时候成了夫子?白日里他还和大乾的秀才交流呢!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夏秀士就成了夏夫子?据闻,他数月前还是一个童生,满打满算,他从童生成为秀才不过两三个月,现在怎就成为夫子?
那些家丁不由深感无力,忽然有避世想法“我家大人在官位上也呆了那么多年,到现在也才是夫子(大夫),按照他这样晋级的速度,岂不是明年就超越(赶上)我家大人。由此看出,年轻人正崛起,老一辈的还高居要位,就算谢儒不动手赶人,我家大人又能再为官多久?要是弄不好像郑常那样有何不对,被贬他地,岂不痛苦?不如主动退了,在南都风流之地安居。”。
他们片刻想了很多,神色复杂的看着夏弦车驾远去,那辆豪华的马车,那雪白的大马,似乎在眼中越发刺目,直将泪水流,像是看着正午的太阳刺目。
只是,权力是毒药,拿得起,谁舍得,或者说谁敢,轻易放下。有权天下仆,无权天下敌。人啊!总是要为自己性命,自己生活多考虑一点的。
“这南都,要变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人纷纷寻找来源,却没有找到。但各自心底都默默道:“是啊!这南都,要变了。得赶紧知会自家大人一声,将来也好在风云际会之中占得先机。这个夏文绝,不能等闲视之,必须打听清楚和谢儒什么关系。”
“难道夏文绝是谢儒的私生子么?”
恶意者嘀咕一声,赶紧闭嘴,四面看看,周围人目不斜视,这才松下心。谢儒一生干净,不求名利,不喜美色,至现在也未曾娶妻,他可是九百岁高龄,以至于人们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谢管家牵马走在前,耳边听着那些议论,心底也叹息。不知不觉,谢儒都九百岁了,他不娶妻,也的确令人想的多了。只是桃花虽美,又有哪一片是我所喜爱?
他牵着马,想到往事,心底发酸,张口念道:“梨花飞落江千尺,岸头春媚长相望。彼去那头墨南都,少女一别已作娘。三十三年黑发白,官居头品宴世人。孩儿亲指俊男子,老妇深叹默不言。”
他念的投入,夏弦被卷入意境,看到的是少女在江岸和少年作别,少年奋发,终于考上功名。三十三年过,少年官居首位,回乡大摆宴席,当年的少女已经变作老妇,拉着自家的孩子赴宴。孩子无知,指着大人问“他是谁”。老妇默默无言……。
她老了,他还在年轻,不知道这时候的年轻,可否和当年年轻时一样?
夏弦已经是夫子,有能力摆脱此意境,只是他不忍斩断。大约,谢管家,这位老人,他想起了什么曾经,缅怀逝去的日子而已。
看着眼前一幕幕,夏弦不由想到一句话,千百年女子传唱的一句诗“有情每寻常家子,负心多是读书人。”。
感情丰富的姑娘,最好找一寻常人家,莫要和那负心的读书人有甚牵连。夏弦苦笑,自己何尝不是红颜牵挂,左寒烟,她现在怎样了?
想着想着,想起多少读书人高中功名,抛弃糟糠之妻,负心到了极致。山盟海誓,不抵一纸休书。十年寒窗,大约狼心狗肺。
他想着想着,文思散发,惊动了谢管家,谢管家立刻收回文境,道:“些许感叹,叫夏夫子看了笑话。”
“不抵事,如此文境,总是时间美好,夏弦有幸观之,得慰平生。”
谢管家笑笑,若叫别人见了冷面管家也会笑,会被吓的血压升高。亲娘,难道是我看错了?
一家子寒铁脸,都是谢儒害的。谢儒不爱笑,他家里人也就不爱笑,好个丞相府,整日安静像是灵堂,有大恐怖。
谢管家笑道:“夏夫子若是有心上人,我倒是可以替你去说的,这张老脸,在南都也有几分薄面,想必是能成。”
陈舟差点从车上掉下去,什么情况?谢管家要给咱老师说媒?那两个师母怎么办?
夏弦道:“前方可是谢儒所居?”
谢儒住在哪谁不知道,夏弦自然知晓,不过是岔开话题而已。
谢管家深深看了夏弦一眼,道:“自然是谢儒所居。”
他牵着马走,夏弦也没有坐马车,跟在谢管家身后步行至此,他心底微微火热,将要见到南国传奇,却听谢管家哼歌。
“阿妹哟……”
好悬夏弦没摔倒。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丞相(叁)
你身份这样高贵,唱“阿妹哟……”,这建筑风格不对啊!明明是洛可可,偏生要说是野兽派。您已年老,少说也有百岁上下了吧?这歌,又是和哪家姑娘唱的?
陈舟低着头,看不到表情,纵然夏弦养气功夫有了一定深度,脸上也不免颜色变化。
谢管家老神自在的低哼小曲,当先走去。
夏弦跟在身后,很快将表情收敛,做出一副虔诚模样。眼前是一个小院子,占地不大,一般有钱的人家居所也比之大很多。
小院没有挂着“谢府”的牌,到了谢儒这等地位,也无需用一块拉风的牌子证明自己地位。老旧的门可看出被漆数次,有些地方被剥落,看得见数层漆。
身居高位的谢儒,竟然是连个守门的也没有。
夏弦第一次得见谢府,不晓得怎么形容自己所见。
总之就是杂草长了墙角,瓦上少许青草,看起来一点派头也没。
他跟在谢管家身后,谢管家轻推门,“吱”的一声,门后的世界显露出来。几颗桃李在近冬天气中依旧翠绿,精心打理过,长的各种好看。一张石桌在中央,已经被磨的斑驳,有一层浅浅的温润。
常年呆在谢儒身边,这石桌桃李也受好处,比较一般的,更为内敛,或者长势旺盛。
而在石桌前,就有一人背对几人坐着,那人身穿白袍,洁白如雪,袖口和手肘等常常磨的地方却打了补丁——已经是一身旧衣了,早已该丢。
听到门响,那人回头,却看出,此人双鬓已白,杂夹黑发,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国字脸,大眼睛,黑白参杂的胡须掩盖了嘴唇。一双老眼清明,含有洞察人世的智慧,饱藏沧桑书卷,眼角的皱纹也丝毫不能将他眼中锐利带走。
眼睛的主人已老,和邻家爷爷没什么区别,所不同的是,他淡然独出世外,满身看破红尘,却不是庙中僧道。
夏弦看见这位老者,不知怎么地,心脏就狠狠跳了几下,几乎被那双眼睛中蕴藏的智慧吸引而入,沉迷不能自拔。他轻掐自己大腿,疼痛之下,脑子里清明几分,毫不畏惧的看那双眼睛。
这人,大约就是谢儒吧?夏弦想着,发自骨髓的不屈就从脊梁骨上冲出,将他腰背冲的笔直。文人的气节,让他不愿向强者屈服,无论那个人是谢儒,抑或是,圣上。
一老一少就彼此对视,时间在这一刻慢下来,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的斩去。他们只是相互看着,就像是两个许久未见面的敌人,满心只有对方,余下所有,全部忘记。
昏暗的南都已经入夜,灯火初点,零碎同天上的星斗,谁也数不出有多少点,也同那星斗,一点星斗,终不能照亮天际,不过有限的一角罢了。谢儒的小院也不能免俗,点的灯火同样只有几点,无法照亮院子里的一切。
昏红的灯火照在谢儒脸上,他脸上的皱纹充满阴影,愈发显的苍老,提醒少年,“这个人已经老了。”。老了,岁月多少繁华留不住,人生多少遗憾补不上。告诉世人,莫待繁华尽去,遗憾满身,该是少年为。
谢管家的小曲也唱熄火,恭敬的站在夏弦身后,看起来倒像是夏弦的仆人一般。他等了三五秒钟,这对老少还没有说话,不禁打破沉默:“大人,夏秀士请来了。”。
老者就是谢儒么?听到谢管家叫“大人”两个字,夏弦终于确定,他就是谢儒,那个南国之脊。这和夏弦想象中有些不大一样,他想象中的谢儒,应该是华盖满南都,意气风发,有天下所不及的智慧,一眼看去,连天子也要颤栗。
除了那双眼睛符合夏弦想象,别的,一点也不同夏弦所想。
他没有弄清谢儒召自己来是什么意思,是以只能先弯腰鞠躬:“学生夏弦,见过谢儒。”。并没有说“见过丞相”。
言下之意就是,这时候,我不是官场里的人。充分体现了读书人不媚俗,不巴结的骨气。
骨气所在,就是气节,气节所在,就是脊梁,而脊梁所在,就是一个人的腰。说出巴结的话,自己的腰,不自觉就会低下三分,就不能挺的笔直。将来,谈何进步?
谢儒老眼有瞬间迷茫,但很短,百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偏生夏弦就看到了瞬间的迷茫混乱。说是迷茫也不大贴切,应该说是追忆才对,在瞬间,他老人家回忆起了什么事情,回到了逝去的那段时间。
追忆尽去,谢儒嘴角挂上一丝笑容:“来了,那就坐吧。”
他指指身前的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些菜蔬,看来,他还没有吃饭,也知道夏弦没有吃饭。
夏弦恭敬上前,对于这位寻常的老人,总有种看到传奇的感觉,传奇之下,不是兴奋,而是一种莫名的压抑。谁都爱做传奇人物,却没有谁想做传奇身边的绿叶,传奇身畔的绿叶,压力总是很大的。
夏弦不卑不亢的上前,那种恭敬是对于一位达者的敬畏,并非别的。他冲身边陈舟吩咐道:“你先回去,我自会来。”
陈舟被夏弦交待,这才清醒,顿时从脚底板的酥麻直冲大脑,就像是全身被电击一般,七分刺痛,三分酥痒,不停的盯着老头看。那可是谢儒,深居简出,上朝也是架了马车,常人哪能见到,今儿个见到,简直是祖宗积福。
今晚回去一说,什么刘英颜子杰之流,非得羡慕的流口水,就算是近来常常和大家混在一起的刘向北大少爷也得羡慕嫉妒恨,呃!老师这句话说的真好“羡慕嫉妒恨”,非此不足以表达出那群人听说后的表情。
要知道,就算是刘二少爷,身份高贵,和官场打的交道不少,天子都见过几次,也一直未曾见过谢儒呢!他老人家对于南国的学子来说,就是偶像,就是信仰。只要在南国,只要读书,就没谁不想像谢儒一样,以一人之力,挺一国之躯,受万民祭拜,万生崇敬。
陈舟想着想着,“跐溜”吸口水,夏弦忍不住就扯了扯嘴角。这厮太没有出息了,这德行,下次说什么也不能带上他。他也不想想,自己今夜见谢儒后,莫不成还有下次机会?
他拍拍陈舟,陈舟终于明白过来,嘴里无意识的应一声:“唉!”
还是没听到夏弦说了什么。
“你先回去,我会自己回来。”
陈舟老不乐意的一步一回头,走了三步远,谢儒笑道:“我这老头可不如姑娘好看。”。
老不正经的一句话,他一反常态的笑嘻嘻说出来,陈舟也乐了,陈舟深深鞠躬,这一鞠躬,表示的是尊敬,没有谢儒,南国不安,战乱无止,也许就不会有陈舟这个人出生在世界上,也许就没有陈家,没有现在的生活。
“学生陈舟,见过谢儒。”
谢儒心安理得的受这一鞠躬,无论从年纪辈分,无论从功过事业,哪一边都当得起这一礼。受了大礼,谢儒笑道:“莫看了,糟老头子,一把胡须,一把白发,不如花似玉,不沉鱼落雁。与其看我,不如看书,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夏弦悚然,这句子不该现在所有,谢儒怎就知晓了?他回想起在号江之上和刘二少放文,当时自己没有写文会上所作,写的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句子,什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种种。
当时抱的是不让这些名句失传之想法,故此写了零零碎碎。恶意想“谁要是看到了,看不惊掉大牙。”。实则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从没经历的艰难,整个南都敌视,买个烧饼说不得小贩也不卖他。更重要是孤身一人,从未有过的孤独,自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更有看不起整个南都的想法,“你等日夜文会,还搞个什么放文的传统,敌视于我,视我若狂士。我就留下这些名句,纵然现在不能证明,千百年后之好叫后人知晓,尔等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这些名句,你们一个也写不出来。”
那些名句中,就有谢儒说的这一句“书中自有颜如玉。”
谢儒看他吃惊表情,笑道:“若非看你才华斐然,我岂会送书于你,教你读书。”。
夏弦恍然大悟,自己在家读的那些书皆有注释,每每切中要害,字字珠玑,原来是谢儒藏书。也就无怪乎有那等精辟的注释,那等深厚的书文功力。
数月来自己不断苦读,也不过读通了一本论语,孟子之类的只是粗通,很多时候对方出题,自个都还答不上来。若是眼前这人的藏书,什么都能解释通,若是他亲自出题问答,再难夏弦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自己不知不觉中,就成了他的弟子,当执弟子礼。夏弦行了弟子礼,要跪地叩首。
谢儒挥手,就有无形力量拦住,不让他跪下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丞相(肆)
“当年你父教我,自知无教导能力,故此不受我礼。今日与你相会,昨日犹在眼前。我亦同你父一般,自知无能力教导你,最多只是你路上的引路人罢了。故此,我也受不得你的大礼,你我只是书友,共论共读,无甚么高下。”
昨日之日不可留,那些过往曾近,回头去看,路上满是沧桑百年,人心已疲。
谢儒先前瞬间追忆,追忆的就是那段时间,夏弦的父亲,和眼前的夏弦长一模一样。换上那位老师常穿的紫袍,再老几岁,便是老师复生,和夏弦站在一起谢儒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陈舟已经去,谢管家已经走,院子里冷清下来,纵然南都灯火千万,学子酒楼狂态,大乾的战火气息已经逼近,亦丝毫不能影响小院中的气氛分毫。安静如千百个谢儒独酌的夜晚。
谢儒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就是叹息。这南都繁华传承,比城里最年长的大树还要年长,却多少读书人白首挥洒,心力用尽所支撑?大乾环伺,内里读书人向往南都,岂知南都风花雪月,酒水连天一般从城门喝到城尾,一战之气,只怕那些人是没有的,外人若是来到这个大染缸,数月过后,有一战勇气的读书人也会颓废。若非还有一个老不死,大乾早已大肆进军。
那时候年轻,自己觉得一肩挑起不算甚么,现在老了,就连他也觉得疲惫。眼前这个接班人,他看的愈发顺眼,恨不得他快快成长,好接过这份担子,我老了,撑不住,脊梁都在哆嗦。
转瞬,那点消沉的想法被谢儒抛之脑外,我总还活着一天,那我就撑一天在,直到我没有活着。他又为自己倒一杯酒,月下影幽幽,他叹道:“对饮成三人。你倒是写得好文章。”。
语罢伸左手便抓,夏弦感觉画宗纳物一跳,一篇文章不受自己控制的从怀里飞出。那篇文章似乎活了,在抗拒大力,接着,从其中呼啸飞出一条神龙。
此神龙三五米,正是夏弦在御妖山内唤出的真龙,助自己抗杀两位夫子。龙出《述志书》,杀伐意盛,由此导致了唤出的神龙亦嗜血,几次想要噬主,吞了夏弦,要不是发生意外,那篇血书中神秘人出手打残,说不好夏弦就丢了性命。自从那一次后,夏弦就将这条残缺的龙收入书中,束之高阁,从未想过动用。
今日却被谢儒一手抓出。
小小神龙,虽有神智,但若失了寄身根本,也就是这一页纸,就会消散。它张牙舞爪,极尽威胁神态,面对一位传奇的大儒也丝毫不惧,见到威胁没有作用,咆哮着冲向谢儒。
谢儒皱眉,右手一双筷子,在这个时代应该叫做“箸”。筷子轻夹,如两根连天巨木,恰夹住小龙脖子,张牙舞爪的神龙身子软绵绵趴下,就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一般,纵然还发出威胁的叫声,却是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了。
文章飘着落下,正落桌面,谢儒看了几眼,轻挑眉头:“好甚的杀伐,此等文章若在军中,可救多少人性命?”。
夏弦默然不语,谢儒又道:“那日在御妖山,我已见得你诵读,而今亲看,还是免不去惊叹。这条书仙,掌控极难,我便帮你消了它凶焰。”
姓谢的很强,远在南都,却可以关注御妖山动态,他凭什么要关注我一个小小秀才?凭什么,要帮我降服书仙?
所有书中生灵都被称为书仙,《谢儒集注》中,书仙不知凡几,谢儒本人对于小小残缺真龙,自是手到擒来,轻轻弹了几下真龙脑袋,小龙晃悠悠的飞起来,像是喝醉酒,打了几个旋,一头撞在地下,有气无力的趴着,勉强露出凶态,要杀人,不过平添三分萌样。
谢儒取出一物,那物是印章,刻的是本人名号,就着印章往纸上已盖,小龙大惊,“嗷嗷”叫了几声,倒是带着三分哀求的语气,要是它认为自己长的可爱,同小猫小狗一样惹人喜欢,必然要打个滚,卖个萌,哀求您别印下去。可惜他没有那卖萌本事,不能打动眼前老人分毫,老人轻轻按上印章,它恍若被套了紧箍咒,有气无力的趴着,虽然还凶威大盛,却止不住发出哀鸣,身子被文章散发的白气卷起,脑门上上多了个一闪而逝的印记。
“文章是极好的,我便落个印。”
老人从没征求过夏弦的意见,却已经落了印章。夏弦知道,那是为自己好,自己镇不住这条凶龙,有了谢儒落印,那就是上了紧箍咒,等于谢儒替自己震住了这条孽龙,从今往后,调动此龙,再不虞被反噬。
古来有此,文人作出满意的文章,或者是画卷,必然落印,并非单纯雅致,宣誓主权,重要之处也是为了镇住书仙。更有人做了好文章,会故意请大人物落印,也是因为掌控力不从心,需要大人物相助镇压而已。至于一人镇不住,请好友帮忙的就更多了,有时候,一张画上有十七八人印章也是寻常。
夏弦略犹豫,狠心抓出另一篇首书,一事不烦二主,便欠了了人情吧!
“此文,可否请谢儒印?”
纸张上杀气森然,肉眼可见有剑气纸面纵横,无比可怕。谢儒接了看一眼:“这就是剑赋吗?”
初来文会,夏弦压轴之作就是这篇剑赋,可惜当时镇压不住,没能写完,如今只要谢儒落印章,回去后夏弦便能续写,成为底牌,手中掌握有一个大杀器。凭借完整的剑赋,夫子一级,夏弦能战大夫,虽未必能胜,却能保证自个活命。
“只要好文章,便把我这印章磨平了也可。”
谢儒调笑一句,毫不犹豫的印上大名。又道:“你还有多少文章,一并拿来,我替你印了也可。”
这是要买一送一大放送吗?夏弦狠下心,摸出一大叠白纸,林林总总共有十几张,全是御赐好纸,由礼部制作,市面上千金难求。他无比后悔,自己怎么不将那两位被自己杀死夫子身上的钱全花了,买上一叠这种纸张,这时候就全拿出来,请谢儒印了。
眼前这些纸张,有好些都是从那两个倒霉鬼身上获得。
“看来你肚子里文章不少,我便先印了,将来需教我看,若是才华不足,我是要收了的。”
谢日慈眉善目,并未像平常一样冷脸。遇见故人之子,他心情比起平时轻松许多。一一接过白纸,他认真的盖了印章,十多张纸,片刻就印了完全。
此是文人雅事,不止有镇压作用,将来也能提升文章力量。只是大部分人不愿随意落印,以免别人作的文章不足,反而会牵扯不少手中印章力量,大是亏本。譬如一篇村夫文章,若你是大儒,用了自家私印盖上,就等于你本人认可此文,村夫之文自然没什么力量,不能引动浩气,遇见敌人,那文力量不足,便会借用你手里印章之力。
要是在战斗中,手中印章力量忽然被调走部分,差一分,兴许就能决定一场战斗,能决定自家小命死活。
谢儒如此放心就落印,故人面上占了九分,余下的,大约是看过夏弦封入江中的酒瓶。
“你父于我有恩,你来南都,我自是要看看。至于你放文放的酒坛,莫怪我捞了,其时我感受到浩气涌动,虽被你镇压,还是感受到一些。所以我才去捞了回来,如今物归原主。”
谢儒将白纸并着夏弦写的那些杂乱诗句送还。
“至于那些好酒,我自然笑纳。看一句诗词,喝一杯好酒,很好。”
夏弦就伸手接过,对这位老人的本事更加敬重,能不触动封印取出酒坛中的文章,这个实在不可思议。只是您老本事高超,如此取了一个秀才放的文,这样真的好吗?就不会有士大夫什么的在背后议论吗?
仿佛看出他所想,谢儒道:“这个南国经不起折腾了,一份首书,极为重要,总能为将来的战斗多一分力量,你若写的是副本,我自然不会去取,但是首书。”
他微微笑:“大好山河,总需有人做恶人,一如你父亲当年。”
夏弦忍不住问道:“我父亲……。”
稍稍热起来的气氛顿时就冷场。半晌之后,谢儒饮一杯酒,夹一箸菜:“你父亲是个大英雄。”
“那时候我还小,你父亲已经和我现在一般苍老,他生平不求圣道,不求文位,所求不过是国富民安。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和师母坐在小船上。”
说到“师母”两个字时候,谢儒语气有轻微变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道:“那一年是西平三十六年,冬。南都罕见的下了大雪,百万民众困在家中不好外出。他和师母去了号江,要斩尽大雪,破开乌云,我便看到他们夫妇一刀所向,乌云破开,再一刀所向……。”
“师母在小船上弹琴,唱着曲,唱的是真好……”。
说的好生拖沓,夏弦差点想逼问。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丞相(伍)
这老头身份太高,太强,逼问是不成的,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外面传的圣人一般的谢儒,原来也只是个寻常老人,一样喜欢回忆曾经,一样想起曾经,看到故人之子,总喜欢唠叨那么几句,唠叨着唠叨着,不知不觉就是说了一个人的一生。
读书读到了尽头,若不成圣,终究还是凡人,一样会老去,一样无法摆脱生理带来的限制。他一个人生活,日里压抑自己办公,一切事情无论大小,无论简易,他都要摆出大风大浪不改颜色的表情,才能提升士气,振奋人心。
“谢儒脸色都没什么变化,只是随便瞟几眼,说明这个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去办就是……。”
而他终归是个老人,上了年纪,没有老伴,老年人共有的孤独感更甚,如今见故人,自然唠叨的也就多一点。他在这时候,并不是被人供奉在家的长生牌位,而是一个真实有血肉的老人。夏弦耐着性子听他说:“你这孩子,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老师后来被四大家族逼的罢了官,去了乾龙城,再后来,大约你也知晓,他开了书院,立誓要搬倒家族,最终被四大家族害了。”
终于有人亲口承认,四大家族是罪魁祸首,是杀人者,是凶手。轻飘飘的“被害了”三个字,怎能说尽当时血水如溪,怎能说尽生命消失,哭号凄厉的叫声?夏弦冲动的想立刻去报仇,无论如何,他总是这个身子的主人。但冲动无法解决问题,他尽力压制发自心底的杀意,本以为身体前主人已死,如今心底蠢蠢欲动的杀意说明,他没死绝,至少,执着还在心底。
“御妖山上的两位夫子,便是孙家聘,要你性命,断了草根。”谢儒恍若未觉,慢慢道:“你现在是报不了仇的,四大家族何等人物?即便是我,想动之前也需要深思熟虑。”
夏弦道:“莫非,他们还能打过您不成?”
谢儒饮完酒,空杯放在桌上给自己斟满道:“这世上不是能打就可解决问题,道义,大义,孝义……那么多东西限制,须知,读书人也是人,读书人的心乱了,那个人也就乱了。我自然能杀绝四大家族。”
血淋淋的话就从他嘴里吐出来,仿佛他说的不是杀绝四大家族几万人,只是说杀了一窝蚂蚁几万只。夏弦惊觉,眼前这位尸山血海走过,危险的紧,不可被他老人的语气,外表迷惑。
“需知,我杀了四大家族,我就垮了,南国也就,完了。”
读书人道义牵扯多,信仰牵扯多,心中所执失去,那就一无所有。比如我所执为家国,若违背了,我就会崩溃,就会,死。谢儒身系一国,不敢随意违背自己信念,不能随意出手,他若垮,南国也就完蛋。
夏弦想的明白,到了大儒文位,一切思想都已经定型,不像是自己现在小小夫子,随意找个理由说服本心即可。那文位,要转变思想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
“你和四家深仇大恨,一个‘孝’字,便是充足的理由。将来无论你如何对待四家,我却不管。至于他们现在要害你,夏师于我有半师恩,要是不能照应周全夏师之子,我这文位,要来何益?”
他是在怂恿夏弦将来去报仇呢!这老东西。借刀杀人使的熟练啊!不过这柄刀现在还没有开封,正在磨刀石上磨的脆响。但终有一天,刀锋雪亮,可杀世人。
而后半句,充分暴露了老家伙护犊子般护住自己,大约是警告过四大家族什么。否则,那些人敢在御妖山派遣夫子行刺小小秀才,就敢同样在南都内派遣大夫出面杀一个夫子。
一切理顺,夏弦默然,最后只是行了一礼,这却是以后辈之身向长辈行礼,故此谢儒也不避讳,完全受了此礼。若无他相护,夏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现在正处于四大家族一波一波的追杀中,是不是正处于,挣扎活命。
“今日寻你来,只是想看看夏师之子。想看看能写出传世曲子的少年,是否如曹子建独占天下八斗才。”谢儒笑眯眯的又喝了一杯,再斟酒:“如今眼见,夏师始终是夏师,他的儿子岂如寻常人。再有,就是问一问,你可敢上战场。”
前面是恭维话,没一点意义,后面才是重点,夏弦挺着胸道:“夏弦曾与乾龙,战于水妖。”
此一句,包涵着被人小觑的意思。好歹我夏弦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怎生就被你看不起来?
“很好,今年冬日,我会向圣上进言,开举冬试。你既然敢去战场,那我便送你去三国历练,可敢?”。
他嘴里的三国,指的是《三国志》一书。历史的惯性难以阻挡,陈寿此人,还是活了下来。失街亭一事的影响下,他自幼受到严格教导,也亲眼看着三国乱世被终结,写出《三国志》一书。
利用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以及强者儒术,可以短时间还原那个兵火战阵的岁月。只是这种还原代价太大,一般无人愿意为之。但对于后代来说,能在此间走一遭,晋级的希望大大提升几倍,毕竟,读书人的力量是打出来的,治出来的。没有什么比治理一地,打上几场战斗更能提升晋级的几率。
听闻,谢儒之子,便是去了那等世界历练,战火之中谋晋级。
“至于官家,你不需担心,给你安排的是司封主事,此部最为清闲,却足以支撑你晋升大夫。”谢儒平淡说话,一切完全都在他掌控之中。
夏弦还以为是自己捐献宝物,故此得了个官位,而今看来,即便自己不捐献宝物,司封主事一职,还是会落到自己脑袋上。自己的一切,都在眼前小小老头算计中。谢儒只怕早就盯上自己,想到今日,要送自己去历练。
虽然被人掌控的感觉颇为不爽,夏弦还是顺水推舟:“自然愿去。”
想要摆脱别人的掌控,摆脱算计,终归还要力量说说话。千般辩解,万般说道,始终力量是唯一,即便在那二十一世界,不也是拳头说了算?否则,老米怎么会整日惹是生非,打这打那的无人制止?要是他拳头不够大,恐怕早被揍的鼻青脸肿,分分钟教会他做人。
谢儒点头:“很好,咱们南国,总算还是有敢战士的。”
夏弦也察觉,似乎是战争的脚步逐渐逼近,这位南国守护神不惜花费大代价,要培养出一批战士,用以和大乾对抗。而且,今日想来,那时候去乾龙传旨的人太多,区区一个南国第一秀士,怎么能惊动紫袍大员?除非,他们所去,另有任务。
谢儒,怕是在谋划什么,早早开始布局。
思来想去猜不透,夏弦也不浪费那脑细胞,听着就是,或许能从他话中听出个一二三,知道什么。
“你的学生,我会让他们暂去南院听讲,不需要担忧。还有你那小红颜,她父亲也来南都了,更是不用你去担心,你好好准备,三五日后,便有人去带你。对了,要是冬试时,方才那位童生考上秀才,也未必没机会进去历练历练……。”
念华裳的父亲来南都了?那不就是李堂言太守?他不好好的守着乾龙,跑南都干什么?需知,乾龙近来繁忙,他这个太守可是一时都离不得。
夏弦忽然有拜访之意,在谢儒的话中,这位李太守当年曾试过努力保全家父,大来小去,总是恩情,不知便罢,知晓后,怎么也要去拜访拜访的。
“说了那么多,人老了唠叨几句,年轻人想必是不爱听的。”谢儒举起酒杯:“你陪我喝一杯。”
“学生不擅饮酒,酒后姿态不堪入目,故此从不饮。”
夏弦如此说话,老大不给面子,谢儒也没有不悦,加了一双筷子:“粗食劣菜,蕴含人生真谛,不妨试着尝一尝,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桌子上有一叠豆腐,据说此物是刘邦之孙子传出,千百年来颇受欢迎。一碗绿菜,看不出是什么,合起来就是“青白”。一盘肉切割的方正,孔子曰:“不正不食。”,还有秋笋,取竹直中取,又是一个“正直”。
其余各色菜肴有三五道,比如带胆的羊肝“忠肝义胆”一类,初看平凡的菜肴,现在仔细看才发现谢儒排场不小。他终究是丞相,即便吃的再简朴,也非一般人所能享用。
至少,他一顿便饭,也要吃的有内涵,有文化。
制作精良的饭菜诱惑,夏弦也不去细看,提了筷子就吃。无论多么有文化,菜肴还是要下肚,否则饿了的是自己。
他不拖泥带水,不做作,谢儒愈发欣赏。在那千年前响起的三国大战中,将会决出更强者,那位最强者就是南国未来的丞相,自己的接班人。
儿子去了,还有很多人眼前去了,为这个劳心劳力的位置争夺不休。作为丞相便如你们所想那般好吗?
星斗下,月光轻,谢儒默默饮酒。
“却也未见得。”
三更补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书中历练(壹)
天子将破例,今年冬日,行冬试。冬日天冷,赶上不好的年头,大雪冰雹一并落,加上各地试场条件不完善,说不得会冻死几人。据说,这法子是谢儒上书提出来的,其言:“岂不闻磨其筋骨,炼其体肤,怎谈寒冷。读书若是读的忘记了吃苦,怎知寒窗十年,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什么?十有**会说:“为那至高权势,为那不愁吃喝,为黄白金银……。”
终究,南国的读书人承平太久,即便远在乾龙数十年前发生的战事,也丝毫未波及南都。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最安稳之地,大约就是南都了罢!
吃过晚餐,夏弦告辞回家,到了明日,会有人领自己去那厮杀不断的世界,三国英豪征战不止,又该是怎样的热血年代?虽然想的多,但学生们夏弦一直记挂在心上,他们的功课需提前布置好。
一夜奋战,将学生的功课都安排在纸上,贴在院子里大桃树上,明天一早他们看到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安排完一切,他沉沉睡去。
南都的官员起的很早,卯时上朝,不用闻鸡就需起。加上梳洗和赶到宫门的时间,还要起的更早,卯时相当于现代的五六点,起的更早就是四点多钟,夏弦如今不同以往,气节在身,源源不断的补充他消耗,就算起的早了些,也不会有精力不济的感觉。
他赶到宫门口时候,已经有大群的官员在等候。一个个神采飞扬,其中也有几人面色难看,包括一位紫袍大员,他在灯火下显的不安,大约是犯了什么事,或者某些失意,周遭人纷纷离开有数步远,仿若看到瘟神一般。夏弦就想到了那位被谢管家敲打的那位郑常兄。
如他所料,耳边听到有人招呼其中一位紫袍大员:“郑常兄……。”
后面窃窃私语,不知道商议什么,大体该是如何应对别人落井下石吧!南都的官场吃人不吐骨头,墙倒众人推做起来大家都得心应手。
夏弦没认识的人,站在一旁等待,也没有人会去看他这个小小的绿袍官员,一个小小八品,呃!不管你是八品九品,还是七品,无所谓,都是那些紫袍大员眼中可以秒杀的对象。
到得卯时,宫门缓缓打开,铁甲卫士冷峻,毫不松懈的查询他们官印,再有熟识者观察有无生面孔。清晨大家的注意力总不那么集中,这时候才更该做好巡查,否则混了人进去,弄出大乱子,大家脑袋通通不保。
夏弦也跟在人群后面,他身份低,又是生手,排在最末尾,轮到他的时候官员都已走光,零零散散,几个绿衣服的官员各自看看苦笑。到自己工作的部门还需要一点时间,只能小跑着去了,想起平日上个茅厕都恨不得驾马车代步,走上几百米,一想就犯懒。
夏弦却精力充沛,大清早的跑步,也算是锻炼身体。他递上官印,士兵却没有放行:“这位主事,你到一边等着。”
登时夏弦身边的人立刻避他远一些,“这人只怕犯了什么事,还是莫要靠近他的好。”。没看到前面吗?
夏弦到城门内部等候,一眼看去,就见紫袍大员郑常焦躁不安的站在一角,他搓搓手,又叹口气,来回走动,只把人的眼睛也看花了。看到夏弦来,他疑惑道:“我怎生没见过你?”。
原来他是把夏弦误认为自己一伙的,如今受了自己牵连,会受到处罚,夏弦拱拱手:“在下夏弦。和大人第一次见面。”
“你便是那个夏问之?”郑常上下打量夏弦。
夏弦也看这位据说犯了事的大官。郑常很年轻,方才城门口紫袍大员中,他这样年纪的几乎没有。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标准的读书人面孔身板,有些柔弱的样子。
郑常叹道:“想我郑常五十余岁,一生不曾害过谁,得罪谁,不过提了个出征大乾的建议,就被排挤,闹的金殿不得安宁。,没想到最终,落到了这地步。”
他哀怨一脸,没成想所谓的“犯事”,指的是他提了个出征大乾的建议,夏弦有些糊涂,昨夜所见的谢儒,那老头可是绝对的主战派,否则又怎么会花费大力气,重现三国战场,让人进去磨练。
况且,这位郑常兄五十岁已经是大夫,算是难得的天才人物。平均下来,南都大夫的年龄,都在百岁上下,他五十岁,真的很年轻了。
夏弦忽然想起什么,嘴角带笑道:“这位大人,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郑常一愣,道:“夏文绝莫非知道些什么消息?在下郑常,痴长你几岁,不用叫大人,呼我一声郑兄即可。”
祸兮福之所伏,兴许这一次未必就是扒下紫袍,赶出南都,兴许,有什么祸中福事也未必。得了这一句,郑常不再摆身份,不惜折节下交,交好一个小小的绿袍芝麻官,连夏文绝那样的称呼都叫了出来,要知道,以官职称呼,算得是一种敬称。
夏弦摇摇头,笑而不语。
这厮有可能是被谢儒看重,借着这由头,要送入历史历练,倒是一件好事。
看到夏弦笑,郑常不知怎么的就放松下来,只是道:“郑常身居刑部尚书,若是不死,必有厚报。”
夏弦笑着回礼,“你就算不死,也会被扒下紫袍,降职。纵然厚报也不会有多么厚。”。敢提出兵大乾,那就是不审时事,昨夜和谢儒长谈后夏弦已经知晓,南国国力日弱,此消彼长,大乾却是越来越强,南国出兵,就是鸡蛋碰石头。
你敢提出出战,简直是傻了,就算谢儒看重你战力和天赋,也不会让你身居要职。就是不知,刑部尚书一职,你是怎么爬上去的,是不是南中平那小子脑袋被门挤了。
任人不明其力,量才不合其位,已经是亡国之像。看起来英明的天子,只怕未必就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何况,你还是个大夫,大夫,刑部尚书一职,位置太高了。后面不知道有没有大学士,正看你屁股呢!
很快查验已经结束,有士兵上前,指着夏弦和郑常道:“两位大人随我来。”
虽然郑常有几分把握,认为是福不是祸,但也免不了忐忑,他跟在夏弦身后道:“夏秀士,可知是去哪里?”。
夏弦笑道“也许是,也许不是,郑兄,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咱们走便是,到了目的地自然知晓。”
郑常毕竟官职比夏弦要高,夏弦算是回答过,不好追问,闷着头跟随士兵前走。又放松心情,和夏弦谈天说地起来,两人说说笑笑,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士兵也不管他们,只顾带路。
走了一路,路过吏部司,路过后面的刑部,转了大圈,最后到达的地方就是丞相府。此地的丞相府可不是昨夜夏弦所去,而是丞相的办公地点,代表不是一个人,而是南国的权力中心。
纵然南中平,也不能撼动丞相权势分毫。当然,他也不去争抢,这个丞相,丝毫不贪恋权势,若不是祖上于他有大恩情,他未必会留下为南国效力。如何留下他才是南中平该考虑的,而不是如何削弱丞相的权力。
丞相府修的金碧辉煌,雕龙画凤,无数刚进宫的官员流水般出入,远远就能看到人身上腾起的汗水气息,郑常没少来过丞相府,小声对夏弦道:“咱们走的是后门。”
这名声听起来就不怎么好,走后门?这个词语意思大歪啊!
两人跟着士兵到达一个小门,敲敲门,后面早有人接应:“是夏文绝和郑尚书来了吗?”。
“大人,两位大人我已带到。”
士兵应一句,站在门口不动,也不抬头。门后走来一人,身着银甲,在黑暗的清晨,这身银甲反射火光,将黑暗照耀的少了些。
夏弦知道,丞相府向来有重兵守卫,谢儒军政大权集于一身,这位将军,大约就是兵部的高官。开府(独立的办公体系),的丞相府谢儒并不居住,他住在外城,那里和这里就是两个天地了。据说当年圣上要将丞相府设在他所居之地,被谢儒拒绝了。
伴君如伴虎,大约他老人家也是为了安圣上之心,特意将丞相府设立在皇城之中吧!这般读书,怎么就好生难?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的,一路为圣?又不免叹息,孔夫子都还在鲁国担任过中都宰呢!何况我等凡夫俗子?自古得到和失去就是平衡,哪有完美无缺?既然想得到力量,总要先付出力量造福百姓。
夏弦想着这些,跟随来接应的那位将军就往前走去,他抬起头,看到那将军一口大白牙,龇牙咧嘴的笑,随着他笑,战场上厮杀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看着夏弦说出一句话:“夏秀士,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面了。”
夏弦大惊,抬头看去,这人是个熟人。乾龙故人相见,一时间又是疑惑,又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