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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宠妻全文阅读

作者:玉非妍     奸臣宠妻txt下载     奸臣宠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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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寒风凄凄,悬崖无底。

    俞明枝只看一眼,便转过头去,深深的呼吸一口,冷冽的空气刺激的有伤未愈的身体一阵刺痛。可

    另一边的情况只比悬崖更糟糕。

    几名手持长刀的官差虎视眈眈,缓缓逼近。

    为首之人捂着被咬伤的手臂,恶狠狠的喝道:“臭娘们,劝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摔下悬崖去粉身碎骨,为豺狼野狗啃食,不得好死。”

    俞明枝拽紧被扯裂的衣襟,咬着牙瞪着逼近的官差,打颤的腿脚忍不住又往后面退一些,松动的石子滚落悬崖,悄然无声。

    父亲获罪身亡,未婚夫悔婚,全家流放北疆的路上,女眷们遭遇官差施暴侮辱。

    她虽有幸趁乱逃出,但是被抓回去后……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到惨遭蹂躏的族中女眷,为保护她们逃走而被官差打倒在乱棍下的母亲,和失足跌落江水的年幼妹妹,顿时泪水模糊了双眼。

    可恨自己无用,不能替父申冤、护母亲和妹妹周全,如今与其苟活,不如……

    官差失了耐心,扑上前来,想要抓回俞明枝。

    她回过神来侧身躲避,同时坚定的往后迈出一步。

    脚踩不上坚实的土地,身形顿时不稳,向后栽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远处奔来一匹骏马,可是太远了,看不清是谁。

    身子往下坠落,风在耳边呼啸,模糊了一句心胆欲裂般的呼喊。

    “不——”

    是谁来了?

    岳郎吗?

    原来他到底还是爱她的,来救她们了。

    俞明枝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嘴角浮出一丝无奈,可惜都来不及了。

    若是能回到过去,寻时机为父亲平反,保全家平安,最后嫁于岳郎,从此和和美美、恩爱到老,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

    她闭上眼睛,展开手臂,风吹开残破的衣袖,像只鸟儿落下悬崖。

第一章 落难

    四月十四,正是春风吹拂大地,万物蓬勃生长的时候,但对于俞家人来说,无异于这一天的谐音——死一死。

    全家老小一共十七人,个个面色枯黄憔悴,衣衫褴褛,沉重的锁链把手腕和脚踝磨得红肿溃烂,牲畜般的被人赶着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上,稍有人慢了一步等待他们的是一顿狠厉的鞭打和咒骂。

    俞明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父亲获罪,全族流放北疆。

    那是苦寒之地,且一路艰险,就算到达目的地,两三月后能活下来的十中只有三四。

    她担忧的转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幼妹,七八岁的年纪正是被爹娘宠上天的时候,奈何一夕之间分崩离析,沦为阶下囚徒,时刻有性命之忧。

    可她仍是那般天真没用,明明占了知晓未来的先机,重生在抄家的那一刻,及时跑了出去,打听消息、收集证据想要为父亲平反,谁料官场黑暗,被抓后重重看守,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困局。

    天空渐渐有乌云聚拢,厚重压抑,预示着即将到来一场狂风暴雨。

    负责押送的官差头领眼看着这场雨是必下的,差人往前路探了探,得知有一废弃无人的破庙,眼珠子转了转闪过一道杀气,挥手示意手下们将犯人赶到破庙去。

    破庙破庙,断墙破瓦,杂草横生。

    官差们勉强挤在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犯人们便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微微颤抖的身体蜷缩在满是灰尘蛛网的佛像前,一个挨着一个,尽量避开豆大的雨珠。

    如此困苦的时候,万一染上风寒,只有等死了。

    “明枝,明鸯,风大,到娘怀中暖和。”俞夫人轻声说道,落难之时她仍旧有一身雍容气质,伸手揽住两个女儿的肩膀带入怀中。

    父亲被斩首示众,如今和她们最亲的只有娘了。俞明枝想到这里,干涸的眼睛又微微的发酸。她向母亲怀中挪了挪,脸埋在母亲的肩窝,互相取暖且挡住自己的脸。

    她不愿叫家人看见自己软弱的模样,该想的是到底要如何逃离即将发生的杀身之祸。

    只要能多拖延一些时间,等岳郎来了,全家就能获救了。

    想到岳郎,她攥紧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官差们在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的瞟向犯人们,毫不掩饰心思,看得出几分猥琐下流。

    犯人中只有俞明鸯尚年幼,很快明白他们的眼神代表什么,年轻的女子吓得躲在家人身后,无助的期望着能挡住官差们的邪念。

    “快点完事,我带几个人去外间准备。”官差头领小声叮嘱道,这一趟差事不容易,弟兄们都辛苦,他没理由不让他们尝一尝俞氏一族中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姐们的滋味。

    官差们当即更不掩饰眼神和表情,狞笑着向犯人们扑去。

    官差头领听着尖叫声,笑着无奈的摇摇头,招呼几名手下去外面搬运火油和柴禾。

    俞明枝早已洞悉官差们的意图,在他们扑过来的一刹那,猛地站起身来,张开手臂,看似衣服娇滴滴的要抱住那名官差,实则手臂间的链条越过官差头顶,紧接着转到他身后,锁链在脖子前狠狠绞紧。

    那官差哪里料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娇俏姑娘会突然出手,而且力气居然那么大,慌忙挣扎间只觉得脖子手上的束缚越来越紧,呼吸越发的困难。

    “臭娘们,要死啊!”旁边正在兴头上的官差冷不丁的抬头,发现这一幕,骂骂咧咧的怒喝一声,抽刀就要砍过来。

    俞明枝身子一矮,想要避开刀锋。

    可是刀却没能砍下来,一把锋锐的羽箭正中他的咽喉。

    喷出的鲜血,溅了俞明枝一脸,她默然镇定的看着官差缓缓倒下。

    紧接着更多的羽箭从外面射进来,官差们猝不及防之间,纷纷中招,有反应稍快一些或没死的,抽出刀剑来抵挡,却被鬼魅一般闪进屋中的黑衣人一剑割断咽喉。

    佛像前的犯人们被眼前的突变惊呆了,一个个生怕被牵连到,拼命地往满是灰尘污垢的佛像上靠,徒劳的指望着佛祖显灵,保佑他们避开杀生之祸。

    如此一来,缠着官差的俞明枝被暴露在人前,俞夫人有心要救,被堂嫂一把拽回。

    身旁刀光剑影,俞明枝顾不上那么多,只凭着一股狠劲儿,想要勒死这个龌蹉无耻的人。

    直到这名官差也被路过的黑衣人一剑毙命,俞明枝这才缓缓地松开手,仍由尸体跌软在脚边,喘着气望着那些对她们视若无睹的黑衣人,俞夫人赶紧拉了她一把,护在身后。

    不消片刻,所有官差被放倒在地,唯有突如其来的黑衣人冷冷的望着那些劫后余生的犯人们。

    “你们是什么人?!”俞夫人护住两个女儿,高声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她。

    俞明枝望向门外,心跳如擂鼓。一定是岳郎来了!

    “俞夫人好。”一道清朗温润的男声突然打破了一室寂静,紧接着一名灰衣青年负手缓步而来,犯人们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他的身上。

    这名青年相貌堂堂,明若朝阳宝玉,一身灰衣看似普通,却有精致华美的暗纹隐隐浮现。而行走之间,跨过尸体的步伐沉稳,仪态翩翩。这样一个优雅稳重的青年,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众人便是像看怪物似的,带着不解和疑问望着他。

    为什么……不是岳郎?俞明枝一怔,重新戒备起来。

    直到俞夫人认出他的身份,脸色冷了七分,“不知道秦舍人不远千里至此,所为何事?”

    俞明枝一听,看眼母亲之后愣愣的望向七八步开外的青年。

    秦舍人的目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停留在她身上一小会儿。但俞明枝并不在意这些,而是想知道被人背后骂作“奸臣”的中书舍人秦机到底来做什么,本该出现在这里的岳朝晖又去了哪里。

    父亲虽是被人陷害,但主谋并非一直以来不停铲除异己的秦舍人,而是一向以清廉公正而闻名的御史中丞郦望山。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事情,更想不到和秦舍人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其一,来救你们。”秦机淡淡的说道,指着身后侍从拎着的木桶,“这里面是火油,那些外出的官差准备火烧破庙,杀人灭口,令俞家断子绝孙。”

    闻听此言,俞家众人大吃一惊。

    犯人流放都是有规矩的,出发时几个人,到达目的地时有几个人会由当地官员查验,若有半路上死的,严重的问罪,轻些也要被盘问诸多。

    这些官差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半路杀人?

    俞夫人不信,“为何要冒风险杀我们?”

    秦机扫一眼俞明枝,及俞家的几个男丁,“对俞刺史憎恶入骨,且怕有朝一日入京伸冤。”

    俞明枝咬紧嘴唇,低下头去。

    俞夫人又问:“我相公与你从不往来,为何救我们?”

    “受俞刺史所托。”秦机目光真诚,语气平常,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

    可是父亲哪里会和秦机同流合污?俞明枝也不信,问道:“秦舍人可有什么凭证?”

    这一次,秦机的目光大大方方的望向她,从干净平整的袖中抽出一块破布,上有血书。

    他慢条斯理的展开破布给俞家众人看,“其二,俞刺史答应将长女明枝许配于我。”

    俞明枝怔住。

    年幼时,母亲与姨母曾说过要在她最美好的年纪,选一位年少有才的佳婿,让他们在一个阳光明媚、暖风徐徐的日子里见上一面,最后风风光光的操办婚事。

    她和岳郎便是如此。

    可现在是,在阴沉的天空下、破庙里,她透过糊住眼睛的黏稠血迹,傻呆呆的望着新的未来夫婿。

第二章 答应

    接下来,她决定把目光转向秦机手中的血书。

    那确确实实是父亲的笔迹,可凭俞家如今的状况如何能吸引得住秦舍人,更难以相信一向明面上就与秦机不和的父亲,为什么会定下这样的婚约。

    事关女儿终身大事,俞夫人一把夺下血书,起初还能镇定,看了一两行字后,泪水溢出眼眶,滴在早已干涸的血迹上。

    “愿结秦晋之好,愿保俞氏平安,愿沉冤早日昭雪……”

    俞夫人弯下身,脸庞埋在血书中,泣不成声。

    俞明枝赶紧扶住母亲,心想难道父亲以她的婚事作为代价,要求秦机保全家安全与沉冤昭雪?

    她咬了咬牙,若真是如此,嫁给秦机又何妨?

    先前她以为找出证据为父伸冤,可保全家平安,谁料反而招引前世没有的杀身之祸。

    怕只怕秦机小人奸猾,阳奉阴违,前头娶了她,后脚就不再保护母亲妹妹她们的安危。

    奈何她落于尘埃,身无筹码来保证秦机一定会按着父亲的遗愿来做,而且想要对付郦望山这样的人面禽兽,投靠秦机的胜算更大一些。

    那就赌一把吧,反正前路后路都是一个死。

    再对上俞明枝的目光,秦机看到那双墨一般黑的眸子,流露出坚毅的神色,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俞小姐可愿嫁与秦某为妻?”

    这不是一句废话?俞刺史死前已经定下婚约,父母之言哪能不听不遵从?

    俞明枝诧异,转念一想,传闻这位奸臣侍妾通房成群,最爱调戏或强抢良家民女,被欺压的人向来敢怒不敢言,或许他这是逢场作戏,来捉弄她呢。

    再者,她不愿,不是亲自送家人上黄泉路吗?

    “愿意。”她头一昂,高声答道。

    “明枝!”俞夫人尖叫一声。

    俞明枝转头对她笑道:“娘,我们还有其它路能选吗?”

    俞夫人摇头,“便是沦落至此,娘宁愿一死,也不愿你嫁入秦家。”

    俞明枝轻轻地扯出母亲手中的血书,“娘愿意父亲的冤屈,永不见昭雪之日?愿意父亲背负骂名,于史书上留下难堪的一笔?愿意看到明鸯小小年纪,死于异乡?爹娘于明枝有生养之恩,而明枝无能,无以回报,今日有此机遇,请让明枝尽一尽孝道吧。”

    俞夫人越听,脸色越苍白,捂着脸跌跪在地上。

    俞明枝眼神示意姝玉来照顾母亲,然后理了理碎发,擦去脸上的血迹,整理好破旧的衣裙,收起悲伤的表情,冷冷的对秦机说道:“秦舍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秦机很满意俞明枝的表现,不慌不忙的说道:“庙外有数辆马车,护卫将护送诸位去往京畿,我早已备好宅院良田,可保诸位衣食无忧。至于这里……”他瞧着一地尸体,眯了眯眼,万幸自己来的及时,“我会命人布置成山贼抢劫杀人烧尸,此地常有流寇出没,杀人灭口,所以不会引起怀疑。人不够数也不打紧,我来时带了尸体。一会儿出门会闻到些许臭味,诸位可要捂好口鼻。”

    俞明枝心想秦机做事果然万无一失。

    “我的未婚妻,”秦机一手背着,一手伸向俞明枝,面带温柔的笑意,眼中璀璨似有万千星辰,“与我一道回京。回到京师之后,立刻为岳丈报仇雪恨。”

    俞明枝一抬眼就瞧见这样的秦机,心头竟微微一动。

    这大奸臣与外界传闻的模样大相径庭。

    可真是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她伸出手,历经千辛万苦后原本一双芊芊玉手早已脏污,布满伤痕。

    秦机没有收回手,握住俞明枝的手,一白一脏十分显眼。

    他怜惜的注视着俞明枝的手,“幸好我带了药膏,能叫你一双手变回原来的模样。”

    这话说的,像是从前见过她的手一般。

    俞家人更似见了妖魔鬼怪,瞪着秦机。

    秦机无视他们的目光,挥手示意手下动手。

    他带来的手下按部就班的做事,客气的带着俞家众人往外走,几个亲戚临走前眼带同情和感激的向俞明枝点点头。

    不管前路究竟怎样,秦舍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都不要紧。

    能活一天,是一天。

    马车上有干净的衣服和清水吃食,分男女各自换了衣服,他们掀起帘子就看到黑衣人两人一组抬着一只粗布口袋往里走,数一数正好十七袋。搬运时,果真有腐臭的味道在浓烈的香气里若隐若现。

    接着是分散柴禾,洒火油,这些人忙碌的功夫,俞家人该上路了。

    俞夫人依依不舍的拉着女儿的手,自此一别,怕是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他们母女才能见面。她明白,女儿不会以俞家小姐的名义出嫁,而且俞家目前的状况,不适宜出现在京城,她们难以在成亲之日出现。

    想一想自小养在身边,视如掌上明珠的女儿跟随一个陌生男人离去,她就心如刀绞。

    俞明枝忙连声安慰母亲,甚至夸张一些的描述刚才秦机是如何照顾自己的。

    俞夫人看着这样的女儿,抹了抹眼泪,也不忍心叫她担忧自己。

    “该走了。”秦机站在车辕上,提醒道。

    “娘,等着我回来。”俞明枝最后抱一抱母亲和妹妹,毅然的转过身去。

    俞夫人望着牵起女儿手,然后扶她上马车的秦机,叹口气,带着小女儿搭上她们的那辆马车。

    破庙升起熊熊烈火,照亮阴沉的天,照亮越来越远的车队。

    俞明枝心事重重的放下帘子。

    难道这一世,因她拖延了几日,竟是变得与岳郎错过了吗?

    还是说秦机先到一步,岳郎不敢出现?

    但不管是何缘故,她此生与岳郎再无缘分了……

    秦机不能离开京城太久,所以需要一路快马加鞭的回去,而车马太多会过于显眼,母亲她们需要分批回京畿,且小心隐藏行踪,所以走的慢,不能再同行。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极力的忍住泪水。

    骨肉分别到底是痛苦的,再坚毅也难以忍受。

    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似乎怕弄疼她的伤口,力道依然很轻。

    “枝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第三章 旧识

    俞明枝打了一个寒颤,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唤自己“枝枝”。

    想那头一回距今也不远,算算正好七个月。

    那是一个五官精致的小郎君,可惜再俊俏的脸抹了面粉似的,煞白的吓人,青天白日里直挺挺的躺在路旁,无声无息的像一具死尸,让从外地祭拜祖父祖母回来的她吓了一跳。

    车夫过去查看,说人还有气。

    活人自然不能丢在山野里,否则过一夜就只剩零星血肉和白骨了。

    她便让车夫和丫鬟将昏死的人搬进车厢,可是这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去找大夫?她干脆活马当作死马医,取了食盒里尚温热的绿豆汤,强硬掰开那人的嘴,灌进去。

    家中长辈说,绿豆能解毒,她且先试一试。

    不一会儿,那人脸色果真缓过来一些,她叫车夫快马加鞭,赶去临近的县城。

    路上,她仔细观察过他。

    模样斯文,手指修长,指甲都是精心修剪过的,再看衣衫,颜色素雅,花纹别致。

    她想这定是哪家书生,外出时遇到山贼劫道,遭了难。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大夫解毒,捡回一条命,但小郎君身体虚弱,又急着赶回京城,她顺路便捎上了他。

    在交谈中,他们互换了名字。

    她才知道他叫季勤。

    现在的俞明枝再细细一想,“季勤”倒过来不正好是“秦机”?

    这人取假名,可真是简单偷懒。

    再说那时一路同行,说说笑笑,交谈颇为投机,两人都有那么点小心思。直到临近京畿时,一伙人拦下他们的去路,看穿着打扮不似劫匪,同时她注意到秦机的脸色白了白,一瞬间显出些许不安。

    她也不知当时哪里来的胆子,一把按住秦机,然后掀起帘子出去,指责那些拦路的男人。

    什么朗朗乾坤、天子脚下,竟敢强抢民女;什么自己的清白要是被污了,一定要报官追究;或者是再不赶紧放行,就要大喊“非礼”。

    总之怎么泼辣蛮狠,怎么来。

    事后想想,她脸红了半天。

    那些人招架不住,让开了道。她冷哼一声,趾高气昂的返回车内。

    车行到天黑,秦机突然说要走。

    她想留,却突然明白他是担心灾祸牵连到她。

    站在林子前的秦机,长身玉立,翩翩君子,不再是那个白日里躺在路边将死的人。

    “枝枝,我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钻入树林中,没了踪影。

    可是后来,她再没有见过他,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想了想到底是萍水相逢,便没了那份心思,在三个月后与青梅竹马的岳朝晖定亲。

    而直到今日,俞明枝还是觉得没见到季勤……

    “你和季勤一点不像。”俞明枝打量着秦机,两张面孔都俊朗精致,眉眼里带着温柔暖意,嘴角微微扬起,一样的优雅翩翩,却是两张不一样的脸,“难道……你易容了?”

    秦机点头,“枝枝真聪明。”

    “……”俞明枝不知道该怎么让秦机不要再喊自己“枝枝”了,不过当得知秦机就是季勤之后,车厢里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身份的忽然转变,家中遭逢的巨变,以后迷茫无知的未来,还是沉甸甸的压在身上。

    秦机见俞明枝久久不说话,笑着问道:“我叫枝枝害怕了吗?”

    “……没有。”俞明枝才不会承认怕十恶不赦的奸臣。

    “路上舟车劳顿,枝枝吃些点心。”秦机从位子下面摸出一只食盒,里面一壶好茶一叠绿豆糕,是俞明枝爱吃的。

    俞明枝看一眼,有些惊讶。

    当初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自己只吃过一回绿豆糕,没想到秦机猜到她喜欢。

    自从抄家以来,她就没有吃上一顿饱饭,于是也不客气,道谢后接过碟子,边吃边问道:“秦舍人今日之举,是打算报恩吗?”

    “一部分出自于报恩……”秦机目光炯炯。

    俞明枝好不闪避他的注视,“另外的呢?”

    “一部分因为我相信俞刺史是无辜的。”在未婚妻面前,他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道:“我需要一个机会,弄死郦望山,和他背后的人。”

    俞明枝瞪着他,秦机之所以被称为奸臣,除了谄媚圣上,进献谗言外,诬陷残害忠良便是他做的头一等大事。那些个清廉、贤能而正直的官员们,被构陷莫须有的罪名,在他蛊惑之下,圣上居然都信了,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死的死。

    特别是这些死的,不单单是砍头了事,居然出过两次腰斩,一次凌迟。

    那场面,据说吓坏了观刑的人,有人回家后卧床不起几月,一直胡言乱语,不知请了多少和尚道士做法事,才救过来。

    “怎么?”秦机微微歪着头,安然自若的拂去粘在俞明枝发丝上的绿豆糕残屑,“到如今,你仍以为郦望山真如表面那样,清廉公正吗?”

    自然不信。俞明枝想到自己带着证据来到左散骑常侍府前,为父证明清白,等来的却是被投入大牢,父亲身亡,全家流放。

    那些人也不过是官官相护、排除异己的小人。

    想到这里,俞明枝突然抬起头,“你也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人吗?”

    秦机反问道:“你认为呢?”

    瞧瞧,明明是她问,居然反把问题抛回来了。俞明枝放下碟子,抱着手臂望向窗外,帘子随风飘起,外面的景色从缝隙映入眼帘,那是来时的路。

    此刻天色渐明,风中带着青草的香气。

    秦机见俞明枝不高兴了,却也不哄她,说起其它事,“最后一部分是为了承诺,我说过会回来找你,枝枝。”他模样可怜的牵起她的衣角,“枝枝,你看我来找你了,我想娶你为妻。”

    俞明枝骇然,这真的是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当朝第一奸臣吗?

    秦机看她终于回过头,笑了。

    俞明枝道:“你不是为了找我一起除掉郦望山而求娶?”

    “何必娶你那么麻烦?”秦机一双眼中透着真诚,“我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第四章 笛声

    俞明枝咬了咬嘴唇,又撇过头去。

    如果是季勤说出这句话,她会毫不犹豫的欢喜。

    但是面对的是秦机,明明是同一个人,心情却不同了。

    秦机猜得到俞明枝的心思,也不逼她说什么,就这么静静的坐在一起也好。

    但还有一件事,需要说明,“对不起,我没能救下岳丈。但在出发来救你之前,亲自去乱葬岗寻回岳丈尸骨,选了一处风水宝地安葬。”

    俞明枝的身体颤了颤,父亲已经过世两个月了,她们母女哭红了双眼,曾一夜又一夜期望着这一场变故是噩梦,当天明醒来,一家四口依然幸福快乐的在一起。

    可是一天又一天的黎明到来,睁开眼依然是脏污的砖墙,横行的硕鼠,美梦在醒来的一刹那彻底粉碎。

    而今,全家脱险,父亲却已青山埋骨。

    逝去的人,永不再回来,但永在爱他的人的脑海中。

    俞明枝终于忍不住,捂着脸,任泪水汹涌。

    秦机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最终忍下来,没有上前拥抱心上人,只递去一方干净的帕子。

    俞明枝接过帕子,反而忍下泪水,慢慢的擦干脸,“谢谢……我要和你一起查清真相,为父报仇!”

    “好。”秦机注视着她,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让她留下来,只要能与他在一起,便心满意足。

    毕竟……来日方长。

    车厢里又没了声音,两人各安心思。到夜幕降临之时,马车驶进一座小县城,秦机的手下早已查探好一间客栈,选了最上等的房间。秦机给俞明枝戴上一顶帷帽,才不疾不徐地下车。

    掌柜的殷勤的出来相迎,秦机扫一眼那张笑脸,回头看向正站在车辕上的俞明枝,微笑着伸出手。

    俞明枝不大愿意再碰秦机,但听一声低语,“你我伪装成夫妻,怎能这般生疏?”

    “……”俞明枝抖了抖袖子,遮住满是伤痕的手,这才搭在秦机的手心上。

    秦机微笑,与俞明枝并肩走进客栈。

    此时客栈内的人不多,散落在厅堂中吃晚饭,新一拨客人进门连眼皮都没有抬。

    秦机这次出来,一路低调,所以虽然带了众多护卫,但大多暗中保护,不在无关人等前露面。此刻,他们两个就像一对带着家仆出来探亲游玩的夫妻一般,施施然的穿过厅堂,走上楼梯,进了客房。

    门一关上,俞明枝立刻甩开秦机的手。

    秦机神色温和,“枝枝吃完饭早些休息,早点到京城早点平安。”

    俞明枝一路困苦辛劳,勉勉强强支撑到今日,加之忧思悲伤,身心早已疲惫不堪,如今有美味的饭菜以及舒软的床榻,她不由地流露出轻松之色。

    只是……看到赖在房内的秦机,她问道:“你不走?”

    “哪有夫妻分房而睡的道理?”见俞明枝神色不悦,秦机忙改口道:“我们在一起,护卫守在一处保护,若有人暗害,我们胜算更大。你睡床上,我睡在外间榻上,绝不坏了规矩”

    “好。”俞明枝看一眼内室房门,姑且信他。

    “吃饭吧。”秦机挪开凳子,请俞明枝入座,“不知你口味,所以选了店内最好的菜肴,枝枝喜欢吗?”

    “还行。”俞明枝垂下眼帘,专心吃饭。

    秦机看她吃的香,稍稍放下心。

    吃完饭,沐浴入睡,俞明枝躺在柔软的床上,一直酸痛的全身筋骨此时此刻终于舒服了许多。她望着白纱帐顶,记挂母亲和妹妹是否安好,虽然困乏的厉害,又一时焦心的不得安睡,不禁长长的叹口气。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轻灵的笛声,似明月清泉叮叮咚咚,令人心安。她支起上半身,仔细辨听了会儿,发现笛声就是从外间传来的。

    不知该说什么,阻止不好,任其吹奏下去似乎也不好,俞明枝在纠结的当口,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秦机来叩门,俞明枝从睡梦中醒来。

    昨夜笛声不知响了多久,她伴着笛声这些月来头一次得到好睡,醒来时神清气爽。

    想到秦机的心思,回想起曾经的季勤,俞明枝叹口气,穿戴好后去开门。

    “睡的好吗?”秦机问道,指着桌上的白粥与小菜,“热水准备好了,梳洗过来吃早饭。”

    俞明枝迟疑了一下,道:“谢……谢谢你昨晚的笛声。”

    “什么?哦……”秦机提起悬在腰间的玉笛,“这只是我的爱好。”

    俞明枝有点尴尬,去水盆前梳洗,长发随意的挽起,秦机此时走到她身后,从袖中摸出一支梅枝雀鸟钗,趁她不备插入发髻中。

    “你……”俞明枝被吓到了,刚要伸手去拔,被秦机握住手。

    “这有一罐药膏,不仅可以疗伤,更可抚平伤疤,令你的手如从前一样光滑细腻。”

    看着摆在妆台上的药罐,俞明枝抬一眼看看镜中人,刚要开口,又被秦机抢去话,“我们已是未婚夫妻,无需言谢。枝枝,我帮你涂药。”

    “不用!”俞明枝抓过药罐,仔仔细细的涂抹开。

    绿色的药膏清凉舒爽,带着幽幽的槐花香气。

    秦机没有走开,就坐在一旁陪着。

    俞明枝冷不丁的抬头,就看到秦机专注的目光。她往后挪了一些,“你要吃药膏?”

    秦机道:“确实也能吃。”

    “……”俞明枝无语,塞好药罐,开始吃早饭。

    吃过饭,启程上路。再快马返回京城,也要半个月的时间,秦机树敌颇多,离开京畿如同被丢入狼圈的羊,诸多人盯着想要让他亡命于他乡。秦机需处处小心提防筹谋,于是一时间没太多的心思和俞明枝说话。

    俞明枝便专心想着回到京城之后的计划。

    上次找到的证据,被左散骑常侍拿走,现在想来这些人已经填补漏洞,以防后患。

    那么还要从哪里找郦望山陷害父亲的证据呢?

    “不一定要找到这些证据。”秦机突然转过头来,盯着她的眼睛。

    俞明枝这才恍然发觉自己把心中想的事说出口了,轻轻咳嗽两声,“那你说怎么办?”

    秦机道:“如果先抓住他其它把柄,连同党羽一起投入大牢,严刑逼供之下何愁他们不会吐露事情真相?”他说起话来,含着笑,模样儿看起来斯文温雅极了,似乎在说着一件极为普通的事,然而关乎着许许多多人的性命。

    不愧是大奸臣,俞明枝如此想到。

    不过对付在那些禽兽身上……她喜欢!

第五章 盼归

    奔波数日,眼见着快要到京畿地界,俞明枝明显的感觉到车队的气氛比之前更为凝重。

    她清楚,临近京畿的这条路,是刺杀秦机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在车行了大半日,眼看着快要到达今晚歇脚的县城,秦机忽地叫车夫停下,然后对俞明枝说道:“枝枝先去客栈休息,我去扫平几个小小蝼蚁。”

    他从位子下取出长剑,正要掀帘子出去,就感觉到衣角被什么勾住了。他回首望去,一只纤长的手,五指攥紧了衣摆。

    “你……万事小心。”说出的是关心的话,但俞明枝的声音毫无温度。

    秦机微微一笑,满眼柔光,“我会准时回来和枝枝一起吃晚饭。”

    俞明枝撇撇嘴,“我只是不希望你死了,少一个报仇的帮手。”

    看她努力的寻找借口,秦机笑意更深,“嗯,我知道。”说罢,他挥开帘子,大步跳下马车,临走前又向俞明枝挥挥手。

    俞明枝立刻转开头去,装作没看见。

    车夫继续赶路,听着“哒哒哒”的马蹄声,俞明枝迟疑着稍稍掀起窗帘,往外窥探一眼,秦机仍站在路边,沐浴在落日余晖下,灰色的衣袍衬托的他气质温文儒雅,仿佛只是一个踏青闲游的文人墨客,并非去杀人。

    似乎觉察到目光,秦机转头看来,瞬时眉眼含笑。

    被发现了!俞明枝没有退缩,高喊一句:“千万别死了!”然后丢下窗帘,不管秦机现下是何种表情。

    马车走到客栈门前停下,秦机安排的丫鬟珠儿上前来扶她下车。珠儿伶俐勤快,到了客房后立刻差人备了热水和茶点,伺候俞明枝沐浴。

    “俞小姐吃过东西,躺床上歇歇吧?离晚饭还有好一会儿呢。”珠儿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的给俞明枝擦身子。

    “嗯。”俞明枝应的有点心不在焉。

    秦机离开已经有好一会儿了吧?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几只小蝼蚁需要这么久?

    珠儿抿着嘴笑了笑,问道:“小姐在担忧公子的安危?”

    “没有!”俞明枝斩钉截铁的否认,“这热水泡的舒服,让我犯困。”

    她有理智,没和秦机的人明说——之所以担心,是因为秦机死了,谁帮她报仇?家人又要去哪里?

    珠儿没再说什么,忍着笑意替俞明枝收拾好,用过茶水糕点之后,又扶她上床休息。

    俞明枝躺在床上,身下垫的是厚实干净又软软的褥子,身上盖着熏过香的被子,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家破人亡之前。她毫无困意,怔怔的望着帐子,外面走廊上一有动静,她就忍不住支起身子,仔细去听。

    从傍晚等到天空完全被染黑,她失望了一回又一回。

    珠儿端来晚饭,三菜一汤羹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中央,然后她一撩帘子,就看到俞明枝瞪着眼睛,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问:“小姐,您怎么了?”

    俞明枝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吃晚饭了吗?”

    珠儿道:“饭菜已经备好,想必公子一会儿也就回来了。”

    俞明枝眼睛一亮,麻利地穿戴好衣裳。

    饭菜都是刚出锅的,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她在桌边坐着,一手托着脑袋,安静的等秦机回来。

    忽然,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急促地脚步声,珠儿眸中冷光一闪,从怀中抽出一条鞭子,跳到房门前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

    俞明枝辨出脚步声就是往这处来的,气势汹汹,非比寻常。

    秦机没有回来,先来了一帮意图不轨的,她左右看看,拿起墙角里一只烧火钳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瞪着房门。

    珠儿见她果断刚毅,暗暗佩服。

    就在这时,脚步声猛然在房门前止住,紧接着两扇门扉被粗暴的一脚踢开,撞在墙上“砰”的一声响,气势极为吓人。

    珠儿的鞭子同时出手,横扫出的风凌厉非常,劈在来人的身上。

    先前一人未料到屋中之人如此凶残,没来得及躲过,一道血痕从右眼横斜到左肩,飞溅起的鲜血有几滴落在珠儿的脸上,她随意的用手背抹去血迹,灵巧地往后一跃,落在饭桌前,堪堪躲过从当前一人腋下偷袭的剑锋。

    踢开已死的人,一下子七八个人涌进屋中,各个是虎背熊腰、面露凶色的大汉,手中各持刀剑,对准屋内的两个女人,而楼下的打斗声此时清晰的传入屋内,不时有惨叫声响起。

    “呵呵,好运气,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一个刀疤脸怪叫道,“小娘子莫要抵抗,乖乖的跟老子回家享福去!”

    “滚开!”珠儿横眉冷竖,再度挥起鞭子,如矫捷地灵蛇一般将周身护的水泄不通,不让大汉们越过自己。

    俞明枝攥紧烧火钳子,紧张的望着缠斗在一起的人。

    如果有人敢到她近前来,管他是人是鬼,先捅上一钳子。

    她知道男人的弱点在哪儿。

    但是看着这群彪形大汉,她不由地蹙起眉头——秦机还没有回来。

    小小县城,城破兵弱,偶有贼匪入城抢劫,但是这杀人的样子,可不像是一般般的匪徒,会不会是……她难以克制住的往不好的方面去想。

    不行!俞明枝摇摇头,俗话说祸害遗千年,秦机这样的奸佞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说不准这群人兵分两路,一路缠住了秦机,一路杀到这里来。

    她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可不能败在此地。

    俞明枝坚定心神,就看到珠儿受伤,连连后退几步,撞翻了桌凳,精致的饭菜摔在地上,“砰砰”作响,犹如惊雷。

    “郭小姐,快走!”珠儿喊道,来者武功高强,她撑不了多久,如果俞明枝冲出去和外面的暗卫接头上了,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俞明枝顾不上珠儿忽然改口叫她“郭小姐”,推开窗子望外瞧,后面是客栈的院子,陷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是无底洞。她再回头望向与大汉苦苦纠缠的珠儿,咬了咬牙。

    “珠儿,等着我找人来救你!”说罢,她翻出窗子,试图从外墙爬下去,谁料此时从三楼落下一具尸首,正擦着她的后背坠落。

    她被吓了一跳,手抓不住凸出的砖块,登时从二楼坠下去。

    没关系没关系,二楼摔不死的。俞明枝默默念叨着,一边抱紧脑袋。

    就在她以为自己一定会摔个屁股开花的时候,身子却落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中,熟悉的墨香味钻入鼻孔,莫名的叫她安心。

    “秦机……”

    她睁开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第六章 菜谱

    “快,上去救珠儿!”紧接着,她喊道。

    虽然和珠儿不过相识半日,但丫头乖巧伶俐,又十分悉心的照顾她,加之刚刚说了要救人家,怎可以甩手不管了。

    秦机微微挑眉,才救下的未婚妻居然先关心的是别人。

    虽然是个女人……

    他挥挥手,示意跟随的护卫上楼救人,搭在俞明枝腰间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俞明枝双脚稳稳的落在地上,又见护卫飞上二楼去救珠儿,松口气之余终于觉察到腰间多出的一只手。她瞪着秦机,眼神示意他松手。

    秦机装作没看见,“我刚救下了枝枝。”

    俞明枝想说谢谢,结果脱口而出的变成了“你为什么才来”。

    这话像责问,却更像是娇嗔。

    俞明枝窘迫,挣脱开秦机的手。

    秦机似乎已料定前面的贼匪必然败于自己的人马手中,气定神闲的负手立在俞明枝身旁,“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他这话一说,俞明枝的脸更红了,幸好院子里黑,叫旁人看不清。

    秦机主动打破她的窘困,自然的拉住她的手腕,“枝枝,我们去吃晚饭。”

    饭菜就摆在客栈后门外的马车上,一道红烧狮子头一盘素什锦和一碗鸡汤,另外还有一碟桂花绿豆糕一壶君山银针——点心甜腻,茶水味苦而醇香,搭配在一起再好不过。

    又是她爱吃的……俞明枝感叹,八成是这家伙问过母亲。

    秦机温柔的笑问道:“今天的菜色,枝枝喜欢吗?”

    俞明枝不咸不淡的说道:“大奸臣就是善于揣摩人心。”

    秦机笑的依旧是那样温润动人,烛光落进他的眸子里,犹如璀璨星光,这样一个俊朗的人就坐在对面,俞明枝只有埋头对付饭菜来彻底忽略。

    “慢点吃。”秦机柔声劝道,却夹了最大的肉圆子到俞明枝的碗里。

    俞明枝被他盯得难受,“你也吃,不然哪有气力对付政敌。”

    秦机笑了。

    这时,马车外有人来禀报:“公子,突袭客栈的人已经被全部就地格杀,属下已派遣人手秘密的在周围搜查可疑人等。”

    俞明枝放下筷子,问道:“珠儿呢?”

    “珠儿姑娘受了些伤,已经包扎过歇下了。”

    俞明枝松口气,“叫她好生歇着,合适的时候我会亲自过去道谢。”

    秦机这才开口道:“按俞小姐吩咐的办妥。”

    “是。”那属下轻手轻脚的离开。

    秦机再度开口,语气轻快了不少,“接下来的路,枝枝不必担忧了。”

    俞明枝一时没有胃口,问道:“是谁派来的?”

    “不是郦望山。”

    俞明枝一脸失望。

    秦机笑道:“不是他,但可以嫁祸给他。”

    俞明枝叹气:“人都死光了。”

    “死人才好,不会翻供。”秦机悠然的靠在车厢上,把玩着掌心的一只玉扳指。

    好好好,不愧是一肚子坏水的大奸臣。俞明枝道:“一定要彻底掀了郦望山那老贼的底,把他干过的坏事事无巨细一件件抖落出来,叫天下人看看……”

    说着她眼睛又发酸,忍了忍才没在秦机面前落泪。

    “好。”秦机温柔的连声答应着,叫她多吃菜。

    吃罢饭,收拾完了,马车颠颠的往大路上跑,暂且安稳之后俞明枝的困意又袭来,她扒着窗框往外瞧。月色清冷,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飘摇,路上行人寥寥,一个孤寂深沉的夜晚。

    原来的客栈被毁坏了大半,是绝不能住的了。她原以为会另找一间,却意外的发现夜里城门大开。

    秦机的车队悠哉悠哉地出城而去。

    啊奸臣就是奸臣,能叫宵禁之时的城门为他而开。

    秦机此时主动解释道:“想来离京畿不远,不如快些赶路回去,今晚我们就不投宿客栈了。枝枝要是困倦了,不如枕在我腿上歇一歇?”

    “……”俞明枝无语,默默的抬起腿,双脚踩在位子上,然后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之间装睡。

    秦机笑着微微摇头,取出一件披风为她盖上。

    披风上有秦机身上的味道,俞明枝睡不着,本身颠簸摇晃的马车就难以让人安睡。但她始终保持着抱腿的姿势,渐渐的腿脚酸麻也硬忍着,一动也不动,就怕秦机又提出什么浪荡的建议。

    不过最后,她到底还是败给了如洪水猛兽的困意,眼皮子闭闭合合好多回,终于脑袋一歪,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鸡鸣,俞明枝皱了皱眉,微微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似乎靠在一样有些软的东西上,腿脚酥麻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觉得舒服极了,睡眼惺忪之时使劲儿的蹭了两下。

    好像不是昨晚那个姿势了?

    她猛然睁开眼睛,“秦机?!”

    “我在这里。”声音从头顶传来。

    俞明枝瞬间坐直身子,震惊的发现自己昨晚居然是靠着秦机肩膀睡着的。

    秦机笑眯眯的问道:“枝枝昨晚睡得可好?”

    “……就那样吧。”俞明枝假装整理头发,左边摆弄一下绢花,右边折腾一下钗子,语气随意的说道:“你肩膀太硬了。”

    秦机笑意不减,“以后我会在肩膀上垫些东西。”

    还想以后?做梦!俞明枝岔开话题,“我们现在在哪里?”

    秦机道:“已经到了京畿的地界,可以安心了。”

    “哦。”俞明枝挑起窗帘,看外面。

    此时马车停在一条河边,轻风徐徐,花草清香,她深深的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浑身舒爽了不少。护卫送上洗漱用的热水,她草草收拾过,坐在车辕上看护卫们煮粥。

    秦机背着手,从林子里慢悠悠地走出来,脸上挂着深深的笑意。

    俞明枝不经意瞥他一眼,觉得他的笑容越发的奸诈了,于是双手拖着下巴,紧盯着“咕咕”冒着热气的白粥看。

    “枝枝。”

    “嗯?”俞明枝心不在焉的应道。

    “你看这是什么?”秦机背在身后的手,伸到她眼前。

    俞明枝定睛一看那上面的字迹,喜上心头“娘的信?!”

    “嗯。”秦机点头。

    俞明枝欢喜不已,“你有心了,多谢。”她接过信,展开来细细的看,入眼是熟悉的母亲的笔迹,讲述几日来受秦舍人照顾,不愁温饱,一路上也不辛苦,最后要她照顾好自己。

    她攥紧信纸,闭上眼。

    母亲和妹妹安好,她就放心了。

    待再睁开眼,对身前的人说道:“谢谢你,费心了。”

    秦机道:“照顾岳母和小姨子,是我该做的。枝枝不必与我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俞明枝低下头去,生分了才好,否则真不知该叫她如何是好。

第七章 安心

    吃过早饭,继续上路。俞明枝闲的无聊,又想忽略掉秦机对自己的关注,于是从座位下面抽出几本书来看。

    居然是几本菜谱。

    大奸臣秦机看菜谱?

    打算以后倒台了,做厨子养家糊口吗?

    不过菜谱能挡住秦机的目光就好,俞明枝举着书,慢腾腾的看。然后她想起,听说有人为了传递机密的消息,会将重要的事情编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语当中,什么诗啊赋啊话本什么的。

    实在难以想象秦机会看菜谱,会不会其中就藏匿着他的大秘密呢?

    找到了乐子,俞明枝专心的研究起菜谱,每列头一个字连在一起,或是书页从右上角到左下角,看看能不能连成一段话,玩的是不亦乐乎。

    秦机在旁边看她时不时的露出得意的笑容,摸着下巴想了想,随后微微一笑,只不时的给空了的茶杯倒上水,静静的看着俞明枝没说话。

    傍晚,到了歇脚的地方。俞明枝伸了一个懒腰,丧气的放下菜谱。

    明明有的地方破解出“何年何月何日相见”,可翻翻后面,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他的线索。

    秦机看她气得脸颊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笑着问道:“枝枝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吗?”

    俞明枝举起菜谱,试探着问道:“这本书没有什么玄妙吗?”

    秦机反问道:“你想要有什么玄妙?”

    “呃……”俞明枝摸着下巴,“难道说它只是一本普通的菜谱?!”

    “是的。”

    俞明枝抬手扶着额头,“你看菜谱做什么?难不成将来真的要做大厨糊口?”

    秦机往她那边靠了靠,“对呀,我要亲手做菜给枝枝吃。”

    “……”俞明枝往旁边让了让,“我不信。”

    “等回到帝都,我会给你看的。”秦机笑道,从俞明枝手中抽出菜谱,放回原处。

    俞明枝想着反正菜谱带给自己一整天的乐趣,也是值了,不过大奸臣说要做饭给她吃……苦着脸道:“你以前没做过饭吧?拿我试毒吗?”

    秦机轻轻地刮一下她的鼻子,“傻瓜,我不会先尝了觉得能吃,才端来给你吗?”

    “……”俞明枝默默地扭过头,下车进客栈。

    京畿地界上一座县城的客栈也是豪华的,后面带有独门独栋的小院给追求私密空间的客人,秦机选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院子。

    吃过晚饭,秦机放下茶盏,正色道:“再过两日便要回到京城,有件事需向枝枝明说。”

    俞明枝见他面色严肃,不由地坐直身子,“请说。”

    秦机道:“回到京城之后,你的新身份是富商郭昌失散多年的嫡女,郭宝芝。”

    俞明枝点点头,难怪珠儿那天会这么喊她,可以理解这样的安排。如今她是发配边疆的罪臣之女,擅自回京是要掉脑袋的,没指望能继续以俞明枝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踏进京城。

    秦机继续说道:“我与郭宝芝自小有婚约,在寻得郭小姐下落后,亲自接回京城,不日成亲。”

    俞明枝愣了一下,“你真的和郭宝芝有婚约?”

    看她傻傻的模样,秦机笑了,“自然是临时编的。”

    俞明枝在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情况下松口气,又问:“那真正的郭宝芝怎么办?万一有一天她回来了,我挡在那里,无法让他们父女相认。”

    “不会有这一天,真正的郭宝芝三个月前死在一场流寇作乱之中。我与郭昌说好,烦请枝枝务必要演好失散多年后父女团聚的场面。”

    “哦……”俞明枝低下头。

    秦机问道:“枝枝对这样的安排满意吗?”

    这已经是再圆满不过的安排了,她点头,“听你的。”

    秦机的神色更轻快了些,“还好,依然能唤你枝枝。”

    是对“枝枝”这个称呼有多喜爱?俞明枝看了看房梁,“我乏了,想睡觉。”

    秦机自是对她百依百顺,“我命人准备热水,枝枝早些休息。若有什么事,我就在隔壁。”说罢,他便起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洗漱过,俞明枝躺在床上,双眼瞪着床帐发呆。

    她不是难过新的身份,也不是焦虑于即将和大奸臣秦机成亲,而是想回到那个虎狼环伺、奸佞满地的京城,她该做的事。

    可是怀着一颗强烈的复仇愿望的心,越是计划越是思绪汹涌澎湃,一股深沉的恨意从心中奔涌而出,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冷静,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杀。

    她脑袋开始疼起来,像脑袋里有无数的小人,拿着锤子敲敲打打,破脑壳而出。

    俞明枝捂着头钻进被窝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这时,空灵的笛声再度响起。

    婉转绵长,似乎有无穷的力量,让脑中的疼痛一点一点的消散。

    俞明枝再次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睡着的,只知道当天亮醒来时,头脑清醒,心绪平静,浑身舒爽畅快,毫无昨夜心疼头痛之感。

    洗漱过,她坐在梳妆台前,目光落在那支梅枝雀鸟钗上,梅枝横斜,花朵娇艳,雀鸟立于枝头上,活灵活现。明媚的阳光投进窗内,落在钗子上,仿佛给它增添了一丝生气。

    她不由地伸手拿起钗子,想了想,正要塞进桌上的一只锦囊里,不想一只手突然横插过来,从她手里夺走钗子。

    “谁?!”俞明枝大喝一声,回头瞪去。

    秦机不知何时进来的,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俞明枝撇撇嘴,“没想到秦舍人喜欢不敲门就跑进女子的闺房。”

    秦机将钗子插进她的发髻中,在耳边轻轻说道:“我只做你一个人的登徒子。”

    “你……”俞明枝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默默的对着镜子梳头。

    秦机没有再说什么,坐在旁边关注着俞明枝的一举一动。

第八章 父女

    吃过早饭继续上路,俞明枝从客栈旁的书摊收来几本话本,打发路上无聊的时光,在忽略掉身旁的秦机之后,她发觉时间过去快的多了。

    不过几日,马车进入京城。

    俞明枝听到守城的士兵照例询问,秦机稍稍掀开帘子一角,外面的人立刻放行。马车没有前往秦府,而是直接拐向另一个方向的郭宅。提前获知消息的郭昌老泪纵横的守在家门前,一看到秦家的马车,激动地迎上前来,口中不停地唤着“宝芝”。

    俞明枝原本在车上差不多酝酿好了感情,在听到郭昌的声音后,不由地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眼泪顿时收不住了,还没下马车已经泪流满面,情真意切的叫人看着就心疼。

    “爹爹。”她几乎是冲下马车的,扑进展开双臂的郭昌怀中。

    在她的脑海中,眼前的人变幻成了真正的父亲,一如从前那样搂着她,微笑着轻唤“明枝”。

    她闭着眼睛,又哭又笑,当街与郭昌哭作一团,围观的人们为之触动,议论之余时不时擦几下眼角。有两个目光犀利的年轻男人扫一眼站在郭家大小姐身后的秦机,悄无声息的离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郭昌拿出帕子给失散多年的“女儿”擦去泪水,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跟爹爹回家,你的院子,爹爹一直好好的保留着呢。”

    “嗯。”俞明枝乖巧的点点头,像一个贤淑温良的闺阁小姐,微微垂着头,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郭昌的身后,走上郭宅门前的台阶。

    “宝枝。”一张美艳而不失慈祥的笑脸出现在面前,亲切的牵起她另一只手,细细的摩挲着,然后一脸疼惜的说道:“看我们宝枝瘦的,回到家来可要好好的补一补。”

    俞明枝没见过这名女子,但听秦机提过在郭宝芝亲生母亲过世后,郭昌娶了一位姓姚的继室,生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宝芸和七岁的儿子宝乾,因此深得郭昌的宠爱,甚至为她不愿纳妾。夫妻二人共同持家、琴瑟和鸣,叫亲朋好友羡慕不已。

    据说在大女儿失踪后,也是姚氏一直鼓励支持郭昌,积极的寻常女儿,亲戚邻里连连称赞其贤惠善良。

    由此看来,真是一个慈祥和蔼的继母。

    可是——

    “爹爹,我怎么觉得她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姐姐呢?”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此时突兀的横插进来。

    郭昌眼中闪过一道怒色,不由地握紧这个假女儿的手,喝道:“宝芸,不得胡说!还不向你姐姐问好?”

    郭宝芸却是笑嘻嘻的,在母亲的目光注视下,走上前来挽住爹爹的另一只胳膊,“看爹爹紧张的,女儿不过是逗一逗您罢了。”她又向俞明枝招招手,“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以后我们姐妹又能作伴了。”

    “好啊。”俞明枝微笑着答应,规规矩矩的扮演着郭家大小姐。

    郭昌松口气道:“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以后不得胡闹!”

    “好嘛好嘛。”郭宝芸摇晃着爹爹的手臂,借此动作目光顺其自然的飘向身后,落在秦机的身上。

    舟车劳顿之后,风尘仆仆的人站在那里,依然是风姿俊秀翩翩,仿佛尘世中的一颗明珠,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她贪婪的多看了两眼,谁料秦机瞬间觉察到,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

    这一眼,看似寻常,却有股杀气。

    郭宝芸一惊,慌忙地转过头去,心想秦机不愧是朝中重臣,气势盛于寻常人等。

    不过那双细长的眸子,可真是好看。

    小女儿家的心思让她脸颊染上一丝绯红,轻轻地咬着嘴唇,忍下涌上心头的欢愉。

    这小小的举动恰好落在不经意瞥来一眼的俞明枝眼中,微微一叹。

    “爹爹,您把秦舍人忘在门外了。”郭宝芸轻声提醒道。

    郭昌脚步一顿,忙松开次女的手,带着俞明枝回身去请秦机一道进门。

    郭宝芸看一眼空空的双手,再看向站在一处的三人,失落的垂下头。姚氏上前来牵住她的手,柔柔的笑道:“宝芸,还有快与你爹爹、姐姐一起迎恩人进屋?”

    她轻轻的一扯,便带着笑意重新回到脸上的女儿来到相公的身边,一同向秦机屈膝行礼。

    “宝芸见过秦舍人。”

    “不必多礼。”秦机客气的说道,目光始终落在俞明枝的身上。

    郭宝芸娇声笑道:“姐姐与未来姐夫情意深厚,叫妹妹好生羡慕。”

    郭昌暗暗观察次女言行,见她再无反常,想来是自己多心,毕竟他们这等身份的人在秦舍人面前造次只有死路一条。

    他毕恭毕敬的对秦机说道:“秦舍人进屋喝杯茶再走吧?”

    秦机摇摇头,“小婿还有公事,办完之后顶来向岳丈问安。”

    郭昌看他谦和有礼,心想这回忙帮的真是太值了。

    秦机拉了下俞明枝的手,“等我再来看你,枝枝。”

    芝芝?郭宝芸瞥一眼“姐姐”,一丝愤恨从杏眼里一闪而过。

    郭昌送走秦机,一家四口欢欢喜喜的进门来到堂屋坐下。姚氏早差人准备好了茶水和糕点,和蔼的问道:“都按着宝芝小时候的口味做的,不知过了这么多年,宝芝是否仍喜欢呢?”

    “多谢母亲,喜欢。”俞明枝乖乖的拿起一块芙蓉糕,纵然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一口一口的吃。

    郭昌笑着点头,虽然这个女儿是假的,但依着秦舍人的意思,一家和睦最为重要,如今妻子处处为长女着想,而长女乖巧听话,可以安心了。他对姚氏道:“你费心了。”

    姚氏用帕子掩着嘴,满目笑意,“之前养育宝芝数年,早已情同亲母女了。为宝芝操心,是做母亲该为的。”

    俞明枝瞧一眼恩爱说笑中的郭氏夫妇,默默的吃完芙蓉糕,然后喝了半杯普洱。

    按秦机所说,知晓真相的只有郭昌一人,姚氏母子三人皆不知情,但宅子里人多眼杂,还是得继续演父女团聚的场面。

    “爹爹近年来可好吗?”她揉了揉本就通红的眼睛。

    “好,都好。”郭昌握住姚氏的手,感慨万分,“幸好有你母亲照顾。如今你回来了,我们阖家团圆,幸福美满。”

    姚氏道:“可惜宝芝回来不久就要嫁人了。”她叹一口气,问自己的相公,“不能过个半年一年的再出嫁吗?我想多陪一陪宝芝,弥补这些年的缺憾。”

第九章 心机

    郭宝芸插话附和道:“宝芸也是,想念从前与姐姐一块儿玩闹的日子。”

    郭昌无奈,低声道:“秦舍人说找人算过,今年必须成亲。夫人不必伤心,他们成亲之后,你们又不是不能往来了。”一切都是秦舍人安排好的,他哪能做主?只能闷在心里,夹在双方之间,想尽各种理由应付了。

    姚氏拉起俞明枝的手,温柔的搓揉着,叹道:“出嫁前,我们母女二人定要多多相处。”

    “诶。”郭昌生怕她们相处的时间太长,以致于俞明枝露出马脚,忙阻止道:“宝芝流离在外多年,一路舟车劳顿的赶回来,着实辛苦,不如让她安安静静的歇上几日再叙旧也不迟。”

    等休息够了,差不多要准备成亲前的各项事宜了,学做妻子的规矩、绣枕面、选婚服等等,忙得脚不沾地,叫她们没多余的机会接触。

    姚氏不解相公的意思,但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不好当着儿女的面反驳,“好,先让宝芝好好休息。”

    闲聊之间,很快到了用晚饭的时辰。奶娘带来小少爷宝乾,姐弟见面又是哭笑一阵子,姚氏张罗好一桌子的好菜,让俞明枝坐在她和郭宝芸之间,说是好聊些姑娘之间的话题,郭昌看俞明枝是个机灵人,便只在一旁听着,若有什么穿帮的地方好及时补救。

    “姐姐,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叫爹爹和娘亲一阵好找。”郭宝芸俏丽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怜悯疼惜之色,拉着俞明枝的左手,摩挲个不停就是不肯松开。

    姚氏则不断地给俞明枝夹菜,劝道:“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不好?”

    郭宝芸撅嘴,“宝芸这是关心姐姐。”郭昌和姚氏笑了,她便晃着俞明枝的手追问。

    俞明枝按着之前秦机所说,报了几个地名,“……靠装疯卖傻与人牙子辗转数地之后,得了空隙逃出来,凭一手女工,勉强度日,寻思着早日攒够了钱回京城与爹爹团聚。”说罢,她用帕子擦眼睛,显得十分伤心。

    郭昌愤恨地捶桌,“这些该死的东西,等我将他们揪出来,非得扒皮抽筋不可。”

    俞明枝忙又去安慰“父亲”,“这些事都过去了,爹爹切莫再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姚氏和郭宝芸闻听此言,不甘的对视一眼。

    “好,不气不气。”郭昌温柔的拍拍女儿的手,夹了一只大鸡腿给她,“快吃饭吧,这些年受的苦一定要一一补回来。”

    “爹爹也吃。”俞明枝乖巧的说道。

    郭昌莫名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好好好。”

    一家人接着说说笑笑,这顿饭吃的极为愉快温馨。饭后又聊了会儿,姚氏亲自带着俞明枝到原先住的澄云院,介绍了新安排的丫鬟婆子,又让她看看物件陈设合不合意,直到俞明枝再三表示满意了后,她才叫她早些歇息,然后带着女儿出去了。

    “娘,您怎么看?”郭宝芸递上一张小纸条。

    姚氏扫一眼纸上的几个地名,冷笑道:“自然是要好好的查一查。”

    沐浴过后,俞明枝躺在舒软的床上,绣芙蓉花的床帐将她笼罩在这一方天地里,值夜的丫鬟春桃、群兰在外间嘀咕,声音太低,她听不清在说什么,也不在意她们的话。

    演了大半天的戏,她却一点倦意也没有。

    好像少了些什么。俞明枝翻来覆去一会儿,便估量起郭家。

    郭昌对秦舍人唯命是从,对她极好。因为他依附秦机成为皇商,负责皇宫内苑布匹采买,因此财力雄厚,人脉广。

    她从前随述职的父亲来过京城三四回,回回游山玩水、吃喝美食,没有结交过京中贵女。这次可以凭借郭家小姐和秦机未婚妻的身份,开始认识京中的各路人马,逐步接近郦望山的势力,从而查探消息。

    俞明枝又翻了个身,冷不丁地隐隐有笛声传来。

    与从近处听不同,一样的乐曲变得更朦胧缥缈,仿佛一道轻纱抚过肌肤,轻柔舒服,又令人安心。

    是秦机?

    俞明枝躺在床上没动,没料到大半夜的,秦机还有这样的心思。

    外间的丫鬟开门去查看,回来嘀咕一句“没看到人”。

    这笛声的催眠效果着实了得,俞明枝只要一闭上眼,困意席卷而来,很快陷入沉睡。

    第二天一早,姚氏带着奶娘亓妈妈叩开了澄云院的门,指挥丫鬟们准备热水、服侍大小姐更衣梳妆。

    “宝芝,你还认识亓妈妈吗?”姚氏双手按着大女儿的肩膀,笑着问道。

    俞明枝为难的说道:“不大……记得清了。”郭宝芝被人牙子拐走时,只有十一岁,到底是个小孩子,所以有的记忆模糊了,还算合情合理,而且人是秦机亲自送回来的,郭家怎么可能会有异议。

    姚氏笑道:“没关系。亓妈妈从小照顾你,以后继续伺候在你身边,到了秦家,我也放心。”

    “谢母亲……”

    “娘,姐姐!”一道欢快如黄莺般的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了俞明枝和姚氏的谈话。

    接着,郭宝芸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手挽着母亲的胳膊,一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今天我来陪姐姐说话,娘可不许拦我。”

    姚氏笑的眼睛眯起,“好好好,不拦你们。”

    “嘻嘻。”郭宝芸弯下腰,亲昵的蹭了蹭俞明枝的脸颊,“姐姐,我们去花园里玩儿,好不好?我叫人准备桃花酒,是我们小时候想吃,但爹娘不给尝一口,念想了很久的东西呢。还有各色点心。”

    要靠着郭家父女来结交更多的人,俞明枝没有拒绝,“好啊。”

    姚氏瞪一眼,笑嗔道:“也不让你姐姐好好休息。”

    俞明枝主动开口:“宝芝也想多和母亲、妹妹叙旧。”

    姚氏笑起来,从亓妈妈手里拿过梳子,亲自为她梳发。

    郭宝芸一边说话,一边把玩欣赏梳妆台上的首饰,一样精致的发饰映入眼帘的时候,她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

    她记得这支梅枝雀鸟钗。

第十章 礼物

    一个多月前,秦机来府上找爹亲谈事,当时手里拿着一样细长的红色锦盒。她偷偷躲在门外,只隐约听到什么“和郭家的婚约”,当时她心中一喜,自家居然高攀上了秦舍人——爹爹是郭家的掌权之人,放眼整个家族唯有她一人可嫁,以后必是荣华富贵,尊贵的不可言喻。秦机名声差、府内妾侍成群又如何,关键的是她是正妻,而他相貌俊朗无双、才学过人又权倾朝野。

    后来,丫鬟上茶的时候,不慎撞翻了锦盒,从门缝里看到锦盒里是一支漂亮的梅枝雀鸟钗。

    款式是姑娘家用的,整个郭家只有她正当年少。

    可是秦机最后没有拿出钗子送给她,然而带着锦盒又离开了。

    紧接着,爹亲宣布了一件事——秦舍人找到了失踪多年的郭家大小姐,这回出京就是亲自迎接她回来,并且将择吉日成婚。

    原来婚约是和姐姐的,这支钗子也是秦舍人送给姐姐的。

    郭宝芸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伸向钗子,顾不得姚氏阻止的眼神。

    “好漂亮啊。”她赞叹道,不可抑制地紧紧攥着钗子。

    俞明枝瞥一眼,看出她有几分激动,这样的表现在很多小姑娘看到喜欢的东西时都会表露出来,并不稀奇。

    郭宝芸见姐姐没有反对的意思,于是先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盒子,“我准备了给姐姐的礼物。”

    “谢谢。”俞明枝打开来,是一只通透翠绿的玉镯子。

    “我给姐姐戴上吧。”郭宝芸没等俞明枝答应,便给她戴上了玉镯子,赞叹道:“玉色很配姐姐的肤色呢,衬得人气质温婉。”

    姚氏问道:“这玉色看着价值不菲,你哪来的那么多的月例?”

    郭宝芸撇了撇嘴,道:“姐姐面前,别说这些了嘛,反正不是偷的抢的。”

    姚氏摇头叹道:“拿你没办法。”

    俞明枝看着镜中笑的很甜的郭宝芸,想到人家送了礼物给自己,该是还礼的时候了,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仍旧在郭宝芸手里的梅枝雀鸟钗,瞬时明白了她的想法。

    正好发髻已经梳好了,她自然地从郭宝芸的手里抽出钗子,为自己戴上,“容姐姐好好想一想,过几日一定会给你一样好东西。”

    郭宝芸扶正些钗子,满心期待的说道:“无论姐姐送我什么,我都喜欢。”

    “真乖。”俞明枝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了,姐妹两个有什么话,等道早饭后再说。”姚氏一手挽着一个女儿,说说笑笑着往她所住的正院去。

    后面的亓妈妈看着夫人和大小姐紧握的手,眉头深深的皱起。

    郭昌一早出去谈生意,所以早饭只有她们母女三人吃。饭后,姚氏命人拿来十几匹颜色花色各异的布料,又叫来裁缝,任由俞明枝挑选喜欢的拿来做新衣服,又约好时间去逛首饰铺。

    郭宝芸吃醋道:“姐姐回来了,娘亲都不疼爱我了。”

    俞明枝拿着一块芙蓉折枝蝴蝶纹的浅粉色的料子,在她身上比划几下,“这块料子更适合妹妹。”

    郭宝芸笑的眉目如花,“姐姐最疼我了。”

    姚氏看他们姐妹情深,笑着直点头。

    俞明枝选好料子,向姚氏道谢。

    屋里,一派母慈子孝的场面,令在场的人笑的合不拢嘴。

    这时,外间有丫鬟喊道:“夫人,大小姐,二小姐,秦舍人差人送来礼物给大小姐。”

    姚氏笑着看一眼俞明枝,“还不快拿进来。”

    小丫鬟小心翼翼的捧着礼盒进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秦舍人的侍从说,要由大小姐亲手拆开看。”

    姚氏道:“看看,宝芝和秦舍人还未成亲就如此甜蜜。我看,你爹和我是不用发愁了。”

    俞明枝假装害羞的笑了笑,打开礼盒。里面有三盒东西和一封信,她先拆开信来看,两句问候之语,然后说明其中两盒是送给姚氏和郭宝芸的,因为明白她需要送回礼。

    这人想的可真是周到。她打开两个盒子,姚氏那只装着一套点翠头面,郭宝芸的则是一对鸽血红的耳坠和项链,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她犹豫了会儿,拿出这两样东西分送给姚氏和郭宝芸,“秦舍人的一点心意。”

    郭宝芸一看到那些手势,眼睛里的光彩比鸽血红的宝石还要明亮,她晓得这对东西可比那钗子之前的多了。她立刻就叫人拿来铜镜,换上新的耳坠和项链,在宝石的映衬下正值花季的少女更光鲜亮丽。

    看郭家母女欢欢喜喜的看礼物,俞明枝这才拆开最后一只盒子,里面不是金银首饰,居然是一套文房四宝。

    不仅吃的,连爱好之一也知道了。

    俞明枝合上盖子,叫春桃帮自己拿好。

    郭宝芸好奇的望过来,“秦舍人送给姐姐的是什么?”

    “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郭宝芸不解的望眼母亲,这些年在外颠沛流离,没有闲钱继续读书,识的字能写满一页纸都难说,秦舍人怎么会送这些给姐姐呢?

    俞明枝道:“秦舍人是想叫我好好读书。”她自然明白不能说自己喜好写字。

    郭宝芸差点笑出来,怎么感觉这是秦舍人嫌弃姐姐不懂诗书呢?她再看看俞明枝发髻上的梅枝雀鸟钗子,不觉得有那么喜欢和嫉妒了。

    想来是秦舍人认为姐姐就值这种不值钱的破首饰吧。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娘啊,那您一定要请来城里最好的西席。”

    姚氏点头,“一定一定。”

    俞明枝瞥一眼这对母女,默默的垂下眼,“麻烦母亲了。”

    说了半天的闲话,姚氏还要去铺子里看账簿,于是让两个女儿自个儿玩去。郭宝芸要亲自准备桃花酒和点心,让俞明枝先去花园里等。

    俞明枝便先回澄云院放东西,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亓妈妈焦虑的在廊下走来走去,一看她回来了连忙迎上前来。

    “大小姐。”她勉强笑着喊道。

    “有事?”她不喜欢拐弯抹角。

    亓妈妈看看院里其它丫鬟婆子,低声说道:“大小姐,务必小心夫人和二小姐,万万不可轻信她们。”

第十一章 夜宴

    花园池塘边,桃花酒和点心就摆在石桌上。

    今日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正是赏景的好时节。

    俞明枝看着这一派好时节,心中微微感叹——哪里能想到前不久他们俞家十七口人还在艰难困苦的流放之路上。

    郭宝芸像鸟儿不停的叽叽喳喳,热情而活泼。

    俞明枝应付着她,无论之前自己觉察到的,还是亓妈妈的提醒,她都不得不暂且和姚氏、郭宝芸拉近关系,进而认识更多京中的人。

    无非是家宅里那些尔虞我诈,她没经历过,但不是没见过伯父叔叔家中的那些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娘之前说,过几日会宴请伯母,舅妈和堂表姐妹们,还有一些往来的商户家的夫人小姐,一起热热闹闹的庆祝你归家。”郭宝芸说着,又倒一杯酒给俞明枝,“到时候,重新认识一下姐妹们,以后玩闹也好打发日子。”

    “好。”俞明枝看着面前倒的满满一杯的酒,在郭宝芸炯炯目光注视下,一饮而尽。随后,她捂着额头,身子歪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亓妈妈赶紧扶住她,“大小姐小心些。”

    俞明枝轻声道:“我有些晕。”

    郭宝芸忙凑近些关心她,自责道:“都怪我,觉得酒酿的好喝,让姐姐多喝了些。”

    俞明枝无力的摆摆手,“无妨,我回去躺一躺就好。”

    “还有一个时辰要用晚饭了,到时候我去喊姐姐起身。”郭宝芸虚扶俞明枝起身,送出一小段路,“亓妈妈,定要照顾好大小姐。”

    亓妈妈点下头,“二小姐放心。”

    郭宝芸目送姐姐和奶妈离开,然后回身对贴身丫鬟微笑道:“春梨,一会儿秦舍人要来,替我更衣打扮。哦对了,姐姐醉酒昏睡,万一在秦舍人面前失仪就不好了,所以让她好好休息,切莫去打扰。”

    春梨脆生生的应道:“是,小姐。”

    郭宝芸捋着自己绸缎似的头发,笑的比春日里盛放的花还要娇颜美丽。

    卯时中,秦机和郭昌一道回来,姚氏早已张罗好一桌好菜,摆在小花园里的抱清楼,二层小楼下成片的牡丹,嫩黄娇丽的姚黄,白中带粉如娇嫩少女的赵粉和团团似火鲜艳的状元红,几步外栽有一棵紫叶稠李,丛丛白花随夜风摇曳,淡淡香气飘浮在小楼周围,风雅又富贵。

    郭宝芸穿着一件水绿色裙子,臂间缠绕一条白纱,素净又不失温婉美丽,特别是白纱被风吹起,飘飘间仿若仙子。

    “秦舍人。”她甜甜一笑,行礼。

    秦机拨弄着手里一串佛珠,不紧不慢的问道:“今早送来的礼物,郭夫人和二小姐喜欢吗?”

    郭宝芸忙道:“喜欢,多谢秦……”

    秦机与郭昌往楼上走,“宝芝要我准备的,该谢的是她。”

    一片绯红染上郭宝芸的脸颊,她微微低着头跟在后面,不想秦机却忽然停下脚步,她本想直接撞在他后背上,却被母亲拉住手臂。

    “不可。”姚氏眼神警告她。

    秦机打量他们几人,问道:“怎么不见宝芝?”

    秦舍人居高临下,仿佛掌握一切生死的神佛,令人望而生畏。心虚的郭宝芸没有抢着与他说话,姚氏明白其中缘故——正是她刻意隐瞒了秦机要来郭家吃饭的消息,只告诉了亲生女儿。

    姚氏刚要开口解释,却听一道清澈动听的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宝芝来迟了,秦舍人请勿见怪。”

    郭宝芸抬起头,惊讶的望着翩翩而来的姐姐,从脸色和举止来看,哪里有一丁点醉酒的样子?

    难道之前是装的?

    俞明枝主动解开了她的疑惑,“多亏亓妈妈的解酒汤,然后就听春桃说一会儿秦舍人要来,赶紧收拾好了过来。”

    多嘴的死丫头。郭宝芸咬了咬嘴唇,“都怪妹妹不好……”

    “无碍的……”俞明枝笑的亲切平和,郭宝芸根本不会知道她是在装醉酒,因为早已看出其有所意图,果不其然等了半个多时辰,春桃在外面和其他丫鬟说了漏嘴,才知道原来晚上秦机会来吃饭。

    她本来可以继续装醉酒躺床上避开秦机,可不想在姚氏母女面前显得软弱愚笨,好似容易被拿捏。再说,也不想显得害怕秦机而故意避开。

    “看姐姐无恙,妹妹放心了。”郭宝芸不知俞明枝的心思,亲密的挽住她的胳膊。

    秦机犀利的目光落在“姐妹俩”身上,拨弄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向俞明枝伸出手,“枝枝,与我一道上楼。”

    这浪荡子。俞明枝瞪他一眼,在“家人”的注视下,微微的抬起手。

    秦机一下子捉住她的手,牢牢的握着,牵引她一起上楼。

    望着那对郎才女貌的背影,郭昌捋着胡须笑眯眯,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姚氏和郭宝芸意味深长的对视。

    上楼入座,酒过三巡后,秦机轻声问俞明枝,“昨晚睡的好吗?”

    想邀功?俞明枝道:“你不必半夜费此心,上朝处理公务,忙着与政敌争斗还不够累?”

    秦机捏下她的手,笑的眼睛比繁灯还要明亮,“枝枝真关心我。”

    “……”哪里看出来的?

    秦机又抚了一把她的手背,上面的伤痕已经又细又浅,差不多快要恢复原来的白嫩,摸着光滑细腻,让人忍不住想多摸几把。可惜他清楚俞明枝的个性,此时他们的关系,动作太多反而会引来反感。

    他想好好的宠爱他的枝枝,不想令她产生任何的不适。

    所以,他在俞明枝提出异议之前松开手,替她夹菜。

    姚氏见他那么勤快,笑着劝道:“姑娘家少吃一些,将来太胖了,相公会不喜欢的。”

    秦机淡淡的说道:“无论枝枝什么样,我都不会变心。”

    “咳……”姚氏用帕子擦擦嘴角。

    气氛微妙的尴尬,郭昌混迹商场多年,早已是个老油条,及时解围道:“小两口这么甜蜜,一会儿饭后的糕点都可以不用吃,要甜掉牙了。”

    一桌人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气氛缓和下来。

    出于礼貌,秦机又向郭昌和姚氏敬了杯酒,随后郭昌和他说起婚期的事情,“今天我去请人算了良辰吉日,有三个日子可以选,秦舍人看一看?”

    秦机接过来,拿给俞明枝一起看。

    三个日子,一个六月十一,一个六月二十七,还有一个八月初一。

    没等俞明枝开口,秦机道:“八月这个日子好。”说罢,他抬头对她笑了笑。

    俞明枝愣了愣。

    六月是她父亲的生辰,秦机再心急,却为她着想,避开了六月。

第十二章 风光

    她垂下眼,不再去看。

    郭昌自然唯秦机马首是瞻,将八月初一这个日子夸赞一番。

    秦机道:“稍后我会挑一个日子将聘礼送上门,届时聘礼与迎亲的规格,我已请示过皇上,会参照县主出嫁,保准让令嫒风风光光。”

    “……”俞明枝埋头吃饭,这奸臣真够招摇的,不怕日后倒台时被人拿出来定罪吗?

    郭昌受宠若惊,他一介商人,能得到这样的荣宠,原是几辈子都想不到的。这个假女儿认的真是值得。

    姚氏道:“我也会为宝芝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

    俞明枝放下筷子,“劳烦母亲了。”

    姚氏满是感慨的拉住她的手,“不麻烦不麻烦,其实早就为你备下了。”说着,她眨了眨泪光闪闪的眼睛,“幸好有秦舍人这样的好夫婿,不会让你吃亏。”

    俞明枝适度的装出娇羞的模样。

    秦机忍着笑,注视着她。

    郭宝芸满心好奇,但不敢多看秦机一眼,生怕又是杀人一般锋锐的眼神。

    宝芝被人牙子拐卖过,在外颠沛流离、抛头露面过,又不识字无才学,连相貌容比不上她,哪一点入得了秦机的眼?如何在这大半个月里,能让秦机处处温柔体贴?

    莫不是……郭宝芸再看向俞明枝的目光里有几分鄙夷不屑,看来一定是学了什么下流手段。

    不行,怎么能让秦机这样一个如玉君子,娶郭宝芝这样粗鄙的人?不仅污了秦郭两家的门楣,而且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人,迟早有一日会被怨恨嫌弃,使两家交恶,进而破坏郭家的生意,导致家破人亡的下场。

    放眼郭家,只有她郭宝芸配得上秦机。

    一定要在七月之前想到办法,让新娘换成她。

    郭宝芸攥紧了帕子,冷不丁觉得有道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仅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惊出一身冷汗,壮着胆子悄悄的望过去,是秦机。

    秦机的目光太可怕,大多时候轻飘飘的一瞥就让人腿软想跪下。

    而此刻,他的眸中含着一股柔情,望着她那个不堪的姐姐。

    有时怒极了反倒会笑,她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擦嘴,一双杏眼眯的像月牙。

    那个像亲王之女一样风光大嫁的人一定会是她!

    用过饭后,秦机带着俞明枝在栏杆边喝茶赏景,叫郭昌等人不要靠近。

    “这个给你。”秦机将之前一直拿在手里的佛珠套在俞明枝的手腕上,“开过光,避小人,保平安。”

    温热的珠子贴在皮肤上,却让俞明枝觉得滚烫。

    秦机忽地撸起袖子给她看自己的手腕,“我也有一只,成双成对。”

    你还要避小人?岂不是把自己避不见了?俞明枝抖了抖袖子,遮住珠子,“虽然只是一厢情愿的祈求,但还是谢秦舍人。”

    秦机按住她戴佛珠的那只手,叹道:“郭家比我原想中的要复杂,枝枝无需担忧,我会安排妥当。”

    俞明枝却是提起另一件事,“曾提起,要将回京路上遇到的匪人,嫁祸给郦望山。”

    秦机道:“是,会算在他头上,但现在不是揭发的时候。”

    俞明枝垂下眼,“这倒是,**一事只会令人拍手叫好。”谁叫秦机是人人憎恶的大奸臣,郦望山是一心为国为民的清官呢?

    “这是其一,第二,”秦机为俞明枝倒好一杯茶,“还不够给他们定死罪,不够牵扯出背后的人。枝枝,你急吗?”

    俞明枝摇头,“欲速而不达。”

    秦机心疼的望着她,若是可以,恨不得明日就将郦望山一党极刑示众。他办事,从未这样心急过。

    他只想让枝枝开心。

    俞明枝轻不可闻的叹口气,“秦舍人万事小心。”

    枝枝这是在关心他?秦机的心里暖意洋洋,笑着应声。

    两人没有聊多久,秦机起身告辞,临走前他悄声叮嘱郭昌两句。也不知是什么话,让郭昌回来时脸色难看,带有几分怨意瞪眼姚氏,单独留下她说话。

    “宝芝刚回家,这些天就让她待在澄云院里好好休息,你和宝芸都不要去打扰。”

    姚氏一愣,这唱的是哪一出戏,怎么明面上像是关心长女,实际上不让她们接触?为何突然要防她们?这个郭宝芝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已经约了嫂子和其他亲戚来小聚,若是宝芝不出现……”她欲言又止。

    “什么时候约的?”郭昌不快的皱起眉头。

    “宝芝要回来的消息一传去,各家都说要聚一聚的。”姚氏善于察言观色,赶紧的推卸责任。

    想来人多的地方,不敢乱来。而且……秦舍人说的话,他不大相信——姚氏好歹是结发十六年的枕边人,心地如何他清楚,要他一下子防备起妻子,怎么忍心去伤害她?可又哪里敢不听秦舍人的吩咐。

    郭昌越想越是头疼,略显不耐烦的挥挥手,“明日叫宝芝见见人就回去歇着。她要嫁给秦舍人了,还得学规矩,人选我已经物色好了,娘子不必操心。”

    越是如此关心,姚氏越是起疑,但嘴上一一应下相公的吩咐,又道:“过几日,老夫人就要回来了,那宝芝……”

    郭昌头疼的捏捏眉心,要是一直藏着这个假女儿,连亲祖母都不给见,势必叫人起疑。

    “一定要给祖母磕头的。”反正他也在场,母亲是通人情明事理的,也可以放心。

    姚氏微微一笑,“我明白了,相公请放心。”

    郭昌觉得对不起姚氏,亲密的搂住她的腰身,温柔的说道:“宝芝回来,要秀宁你操劳诸多。过几日,去西域的商队要回来了,会带来不少好东西,我特意准备了给你的礼物。”

    姚氏开心的笑起来,“宝芝也是我的女儿,都是应该的。”

    夫妻恩爱,此话不提。

    第二日清早,亓妈妈伺候俞明枝起床梳洗,春桃春杏等一干丫鬟站在一旁,听候差遣。俞明枝瞥一眼,按住亓妈妈去拿梳子的手,笑道:“我挺喜欢春桃梳的发式。”

    亓妈妈眼神示意,她当作没看见,向春桃招招手,“今日自家姐妹相见,不必太过隆重,但也不能失了礼数。春桃,你帮我挑吧。”

    春桃“唉”一声,忙上前来拿起梳子为大小姐梳发。

    俞明枝从镜中看着认真做事的春桃,向一旁的亓妈妈微微一笑。

    春桃挑了一朵淡粉色的绢花,衬得俞明枝面若桃花,又插上两支玉簪,配上一身水蓝色衣裙,整个人清丽脱俗。

    俞明枝左右看看,满意的点点头,“春桃做的非常好。”说着,她又戴上秦机送的那支雀鸟钗。

    “小姐,戴这副耳坠吧。”春桃双手捧上一对银镶玉石的耳坠,那玉珠子足有中指指甲盖那么大,圆润剔透,“正好配着玉簪子。”

    在旁边打下手的春杏附和道:“是呢。”

    “好啊。”俞明枝压下眼中一丝冷笑,接过耳坠。

    差不多收拾妥当,姚氏身边的丫鬟锦素进来说:“大小姐,夫人请您快去花厅。”

    “这就去。”俞明枝起身,不想脚尖绊在杌子上,幸好亓妈妈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

    “小姐,没事吧?”

    “没事,走吧。”

    亓妈妈却拦下她,“小姐,您的耳坠子呢?”

第十三章 姐妹

    俞明枝一摸耳朵,果然不见了一只,丫鬟们赶紧四下里寻找。亓妈妈眼睛亮,最先发现杌子边的耳坠,偷偷的攥在掌心里,继续假装找东西。

    俞明枝在旁催促两句,丫鬟们想到夫人正在花厅等待小姐,急的手忙脚乱,两个丫鬟只顾着找东西,一头撞在一起,双双跌坐在地上,捂着头疼哀声叫。

    正巧春杏在整理首饰,手里拿着一双小巧的玉珠耳坠要收起来。

    俞明枝指着它,“算了,换这对吧。”她慌慌张张地换上,然后吩咐丫鬟们跟上。

    春桃和春杏对视一眼,只得埋头跟上去。

    一行人穿过游廊来到花厅,姚氏和郭宝芸都已经到了。

    “宝芝如花似玉,真漂亮。”姚氏慈爱的笑着,替俞明枝整了整发簪的位置,“一会儿你姑姑、婶婶和姨妈,还有姐妹们就来了。宝芝不必害怕,都是小时候见过面,认识的。”

    俞明枝点点头,但神情表现的紧张而怯懦。

    姚氏少不得多安慰两句。

    这样微小没用的郭家大小姐,居然没能按着她们的计划出现。郭宝芸斜瞪一眼春桃,后者被吓得不敢再抬起头。

    春梨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郭宝芸冷哼一声,这回让郭宝枝碰巧躲过去,下回可不会那么容易。一定要让她在所有姐妹面前出丑,让所有人都认为郭宝芝没有资格嫁给秦舍人!

    不多时,郭家的亲戚们先后来到花厅,俞明枝跟着姚氏一一重新认识。

    长辈和姐妹们送上礼物,关心几句。姚氏的姐姐瞿姚氏拉起俞明枝的手,揉了半天,感慨道:“小时候见过一次,再见都成这样的大姑娘了。为难你了,回来就好,诶?这手……”

    她捧起俞明枝的手,给其他人看。

    秦机给的药膏,效果确实好,但如今还留下一些浅淡的伤疤,对于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夫人小姐们来说,仔细看着着实狰狞可怕。

    有几个表姐妹用帕子捂着嘴,倒吸一口冷气,看向俞明枝的表情有些复杂。

    几个长辈里只有瞿姚氏的相公瞿威是工部员外郎,其兄长瞿俨是殿中侍御史,隶属于御史台。接近瞿姚氏,就有可能认识御史台众位官员的亲眷……俞明枝面色淡然,“有秦舍人爱护,快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不值一提。”

    “怎么能呢?”瞿姚氏拍拍她的手,皱着眉头恨声道:“你还记得当年拐走你的人牙子吗?这些年都在谁手上吃过苦?以郭家的名望与势力,怎么能轻易的放过他们……”

    “呵呵。”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望去,原来是一直默默无话,也没有送礼物给俞明枝的郭昌的妹妹郭珑。

    她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仿佛今日的聚会与自己无关,“姚秀安,你这话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瞿姚氏笑道:“阿珑妹子,你又说这样的话了。”

    郭昌的弟妹郭曾氏跟着笑起来,“宝芝回家的好日子,阿珑妹子别吓着她。”

    郭珑扬起嘴角,转头去喝茶,不以为意。

    瞿姚氏见她不说话了,便转头继续关心俞明枝。

    俞明枝道:“皆有秦舍人收拾妥当了,姨母无需担心。”

    郭珑又插话道:“秦舍人真是关心我们宝芝,所以我们还是不要瞎操心了。我们能想到的,秦舍人想不到吗?”

    瞿姚氏和郭曾氏对望一眼,又道:“这倒是,秦舍人心善,不介意我们宝芝在外面吃过苦。”

    姚氏的嫂子接话道:“千金难买有情郎,宝芝有福气了。但可别忘了你妹妹宝芸,模样长得娇俏动人,读过书,女红也好,可就指望你给牵一门好姻缘了。”

    这话一出,众人跟着起哄,大多像她这样借着夸郭宝芸,暗贬郭家大小姐的。

    俞明枝无声的叹口气,这一帮人都是姚氏找来挑剔找茬的。秦机要娶的人只会是她,所以无需和这些人争论什么,失了体统身份。看似不好说话的郭珑态度不明,也许能接近,可是郭珑的夫家也是做生意的,要认识官场的人或许曲折许多。

    但不管多曲折,尽量不去倚靠秦机,在为父报仇的路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几个长辈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郭宝芸满脸通红,趴在母亲膝头撒娇。

    俞明枝思念起母亲和妹妹,若是家还在,如今也会是这样母慈子孝的场景吧?她不由地叹口气,冷不丁地整个花厅安静下来,众人齐刷刷的望过来。

    她道:“多谢姨母,舅妈和婶婶的关心叮嘱,宝芝铭记于心,定然不会忘记。宝芝必定做一位贤妻良母,顺从于夫君,照顾好夫君,不给郭家丢脸。”

    姚氏道:“宝芝乖巧。”其实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却琢磨出另一番滋味——刚才她们那一大堆话是白说了?到最后郭宝芝一点都不想主动帮妹妹找一个好夫家?

    这个郭宝芝看起来寡言怕事,可心里却门儿清,三言两语就想把事情推卸的一干二净,还偏偏让她们拿不出错处来。

    但再怎么看,也都是郭宝芸嫁给秦舍人更妥当。

    瞿姚氏和姚氏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妹妹的心思她哪里不懂,见俞明枝把话题绕进了死路,便挑起其它事,她拉着自己女儿瞿文婧的手,炫耀似的说道:“最近我家文婧和文瑛读书用功,常常被先生夸奖。”

    “哦?”姚氏望向外甥女,“都念的什么书?”

    瞿文婧抬起头,看起来文静乖巧又不失大气,“除了四书五经,还有《女诫》、《女则》。”

    姚氏笑着嗔怪自己的女儿:“看看,宝芸你多学学你两个表姐,”她转而又对瞿姚氏说道:“这孩子,一个姑娘家的平日里居然喜欢看《孙子兵法》、《六韬》,说是极仰慕前朝的一位女将军,硬是求她父亲请来一个女武师教她拳脚功夫,以后沙场点兵、保家卫国。”

    众人善意的笑起来,郭曾氏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们郭家数代经商,还没有出过当官的呢。说不准宝芸能光宗耀祖,给哥哥嫂子增光。”

    姚氏叹道:“那可多危险啊?”

    郭宝芸拉着母亲的手摇晃几下,撒娇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这话说的好。”瞿姚氏带头鼓掌,“有这样见地的女孩子,若是嫁入官宦人家,定能做一个贤内助,帮助夫家青云直上。”

第十四章 不满

    “姨母过奖了。”郭宝芸害羞的笑着行礼。

    俞明枝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明面上装作明听懂深意,也懒得再应付下去,正要寻一个借口回去,只听外面管事郭诚家的高声说道:“夫人,小姐,老爷吩咐奴婢传话。”

    姚氏心里“咯噔”一下,面色淡定的说道:“进来吧。”

    郭诚家的身形微胖,笑眯眯的,神态看起来和善极了,人往花厅中央一站,虽是恭恭敬敬的,但比一般的奴婢更有气势。郭家的几个亲戚看到她来了,不免也要放下茶盏,听她说什么。

    “老爷有什么吩咐吗?”只有姚氏慢条斯理的喝口花茶,问道。

    郭诚家的微微欠身,“夫人,老爷说大小姐刚回家才两日,喊了大夫来把平安脉,看看有什么需要调理的地方,所以请小姐早些回澄云院休息。”

    这个郭昌,昨晚叮嘱过也就罢了,今日特意防她们作甚?姚氏表面上无奈的摇着团扇,可惜道:“我们正聊到兴头上呢。”

    瞿文婧和文瑛姐妹俩上前来,一左一右夹住俞明枝,挽着她的胳膊显得十分亲密。瞿文婧问道:“大表妹平日里看什么书?喜欢什么?以后我们好一起玩耍。”

    俞明枝道:“一一数来怕是要费些功夫,叫大夫费神多等。反正来日方长,下回我们再一起玩耍可好?”她面带微笑,谈吐从容,没有半点小家子气,像个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郭诚家的道:“是,大夫已在澄云院门口候着了。”

    俞明枝从瞿家姐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回身对姚氏表示歉意,“娘,对不起,宝芝有些疲累,先行回去休息了。姨母,舅妈,婶婶和诸位姐妹玩的开心,下回宝芝一定尽心相陪。”

    姚氏摆摆手,道:“好好休息最重要,话什么时候不好说呢?若是觉得好些了,晚上一定要来吃饭。”

    “是,娘。”俞明枝行过礼,与郭诚家的一道离开。

    俞明枝一走,郭珑也没坐多久,表示要回自己铺子照看生意,快步离开。花厅里少了她们,令谈话的内容再也不含蓄了。

    郭曾氏坐直了身子,首先表态,“不肯说,摆明了是没读过书不识字,怕在众人面前丢脸。看来看去,还是只有我们宝芸最适合嫁给秦舍人,大哥到底怎么想的?要那种货色去给我们郭家丢脸。”

    瞿姚氏和姚梁氏跟着附和。

    郭宝芸跺了跺脚,羞道:“婶婶,别说了。”

    姚氏取笑她,“是谁说要做上阵杀敌的女将军的?这事儿就叫你脸红害羞了?”

    瞿姚氏道:“宝芸害羞也是有个姑娘家的样儿。我看那郭宝芝,就和她不要脸的亲娘一样,八成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勾引的秦舍人。”

    郭曾氏冷哼道:“可恶的小蹄子。嫂嫂,您必须得劝一劝大哥。”

    愁云染上姚氏的眉间,连连哀叹数声,“光我说有什么用,不知是灌了什么**汤。”说着,她揉了揉眉心,万分头疼的样子,“我一切都是为了郭家好,可惜有人不懂,宝芝该有更适合的夫家。”

    郭曾氏上前,按住姚氏的肩膀道:“嫂嫂别愁,老夫人不是快要回来了吗?”

    姚氏道:“哪那么容易劝。”

    郭曾氏柔声安慰:“我们会帮你一起劝一劝老夫人。老夫人最疼爱宝芸了,而大哥也最孝顺老夫人,一定会让这桩喜事圆圆满满。”

    “是啊。”瞿姚氏跟着安慰,“老夫人明事理,一定不会任由这件事胡来。”

    “不过……”姚梁氏忽然开口道:“郭家怎地忽然和秦家有婚约的?以前怎么从来没听秀宁你提起过?”

    姚氏答道:“说是从前在老家时,两家有过来往,于是定了娃娃亲。如今秦舍人在朝中安稳下来,所以开始考虑婚事,他是个重信诺的人,自然找回我们郭家了。听说宝芝失踪多年,主动要去找寻……”她拿着团扇的手差点将柄折断,郭宝芝走失时的状况过去这么些年,她还是难以忘记。

    过去两天了,秦舍人什么都没有提起过,但郭昌却有点异常。难不成真的发现当年的真相?

    姚氏深呼吸一口,平定下心神,觉得没必要自己吓自己,乱了方寸。

    当年的事绝不可能被查出来。

    “就没考虑过我们宝芸?”姚梁氏开口让她又回过神。

    “见过一两次面,但可能觉得宝芸年纪太小了。”

    “哼,”瞿姚氏又牵起郭宝芸的手,疼惜的摸摸鹅蛋小脸,“我们宝芸现在正是如花似玉的大好年纪,不懂珍惜,偏看上那种粗枝烂叶。”

    听到这里,郭曾氏眼中闪过复杂之色,不满的瞟一眼姚氏,暗地里攥紧了一下手,修剪精细的指甲刺的掌心有些疼。她又看看自己十六岁的女儿郭宝芬,内心一下子充满了怨恨和不甘。

    可惜她和相公郭运完全依仗着郭昌才有好日子过,哪敢在姚氏面前呛声。

    瞿姚氏和姚梁氏两个开始给姚氏出主意,怎么说服老夫人最好,郭曾氏难得的没插上几句话,引得姚氏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却没放在心上。

    花厅里阴谋阳谋,丝毫影响不到澄云院。

    大夫把过脉后,开了一副调理身子的药方就走了。俞明枝斜靠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吃着春桃剥切好的水果,看着在枝头上蹦跳欢唱的小鸟。

    她看起来悠闲自在,却藏着重重心事,以致于窗前闪过一道人影都没有觉察到。

    直到温润的嗓音传入耳中——

    “枝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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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宠妻介绍:
罪臣之女俞明枝在人生最危难的时刻,遇到正确的人。 人人憎恶的奸臣, 于她来说,是世上最宠爱自己的夫君。 在重来一次的人生里,斗极品亲戚、恶毒政敌,拥着奸臣享受好日子, 俞明枝表示:妾复何求。奸臣宠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宠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宠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