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下毒
珠儿办事利落,在郭珑派人来接她之前,回来了。
“黄瓜泡过寒香叶汁,这是一种产于西域的草,生长在极其严寒的冰洞中,香气迷人而得人喜爱,不过……常用于闺房之乐时,因为很容易被其它气味遮盖,故而没有被我们发现。”
俞明枝好奇,“按理说不该有毒性才对?”
珠儿点头,“确实无毒,但配合上另外一种东西,便是会要人性命的玩意儿。”
俞明枝神色一凛,姚氏居然狠毒到要她性命。她看眼窗外,春桃和春杏两个懒散的现在院子门口闲聊。
“那是何物?”
“西域火焰山的山灰。”珠儿道:“一冷一热两样东西,若是同时进入体内,混合而成的毒性,会使人逐渐产生困顿疲倦感,常常嗜睡,最后一睡不醒,状如暴毙。”
俞明枝目光冷冷,“和我这两日的状况一模一样,但是……”她支起身子,环顾四周,山灰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珠儿也放眼屋内各物,细细的观察每一样。
亓妈妈从外间回来,笑着说:“姑奶奶派人来了,小姐准备准备该出发了。”
俞明枝道:“妈妈,替我拿一件帷帽来。”
“好勒。”亓妈妈快步去衣柜前,拿出一只白纱得帷帽,抖了抖要拿给俞明枝的时候,结果帽檐不慎擦过床边的烛台。
“哗啦”,烛台翻倒,灯罩和红色的蜡烛骨碌碌滚过地毯。
俞明枝定睛一看,霍然起身。
“这个?!”
她和珠儿几乎同时叫道。
她们望向对方,亓妈妈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茫然的看着她们。
“这个怎么了?”
珠儿拾起蜡烛的时候,迅速地掰了一小截收在袖中,剩余的重新插回去。
“没什么。”俞明枝敷衍道,“我们该出发了,这儿就拜托亓妈妈照看了。”
亓妈妈“诶”一声,“小姐放心,我一定会死死的盯住那两个小蹄子。”
俞明枝亲昵的搂了搂她,“多谢妈妈。”
亓妈妈揉揉她的肩膀,“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去?路上小心,玩的开心些,姑奶奶是个大好人,不用太拘谨。”
“好。”俞明枝答应一声,带着珠儿出去,经过春桃和春杏身边时,故意装作清嗓子,两个人心虚的抖两下肩膀。
上了轿子,珠儿见街上行人不多,紧跟在窗子边,低声说道:“另外珠儿叫人去查了郭二夫人的动静,听说她后天一早会带着女儿去城外寺庙上香祈愿。”
“姚氏跟着吗?”
“她俩从不一起去。”
俞明枝眯眼笑,“很好。”
珠儿迟疑了片刻,“小姐,这事非同小可,真的不用尽快告诉公子?”
俞明枝摇头,“他有伤在身,该多多静养。这点小事,我自己去处理即可。”
珠儿道:“是,小姐。”
到了绸缎庄,俞明枝戴上帷帽,才从轿子里出来。郭珑看到当她害羞,没有多问,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到摆放着一匹匹丝绸绢布的架子前。
两人专注的挑选布料,珠儿左右看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一个深色衣衫的青年从对面巷子里走出来,一副到处闲逛的模样,在经过珠儿身前的时候,两人的手掌快速地擦过。
也不见有其它动作,珠儿手里的蜡烛已经到了青年的手中。
珠儿若无其事的在门口来回走了两圈,又回到绸缎庄里。
俞明枝和郭珑挑完料子,一起去京中颇为有名的十香阁吃了午饭,又有轿夫送俞明枝回家,这时候她才吩咐珠儿去杨三老爷家传消息。
她要晋蔚暂且委屈,打探关于郦家的消息。只要有一桩可以定罪的,定亲的事就可以作罢了。
等晋蔚打探来消息,转告给秦机,再由他定夺可不可以信,再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俞明枝回到郭家,收拾收拾准备睡午觉了。她表现的平静淡然,让春桃春杏两个丫鬟长舒一口气,她们已经趁小姐外出、亓妈妈不注意的机会,悄悄的处理掉那碟黄瓜了。
白日里不用点灯,俞明枝睡的还算安稳。等起床了,珠儿也回来了。
“蜡烛果然是特制的,里面掺了别的东西,至于是不是山灰,还需鉴别。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两样东西加在一块儿,正是小姐不适的原因。”
俞明枝懒懒地扶了扶发髻,“你没告诉秦舍人吧?”
珠儿赶忙答道:“没有,绝没有。”
俞明枝叹口气,“你偷偷把蜡烛都换了吧。”
“好。”珠儿回来的路上,新买了蜡烛,她拿出小刀,将蜡烛都做成要换走的那些一样。
俞明枝看她心细,赞许的点点头。
很快,到了第二日,俞明枝带上珠儿和亓妈妈一道去城外寺庙上香。
她拿这事儿敷衍亓妈妈,说是专程求一个平安符给秦机,保他仕途顺畅。
亓妈妈乐开了花,直到在寺庙中碰到郭曾氏和郭宝芬。
“二婶婶,一道去吃斋饭吧。”俞明枝表现的说不上热情,但也不冷淡,至多算个礼数周到。
亓妈妈没想到小姐会和二夫人搭讪,忙使眼色,可是已经迟了,小姐和二夫人一道往饭堂走去。
“妈妈别担心,小姐看到二夫人在,总归是要尽礼数,省得有人说不是?”珠儿劝道。
亓妈妈唉声叹气,“她和姚氏一伙的,绝对也没安好心。”
珠儿扶住她手臂,“有我们在,更有秦舍人做小姐的靠山,妈妈不必担心了。”
“唉,好吧。”
“小姐叫咱们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妈妈,我们快过去吧。”
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远去,俞明枝聪袖子里摸出两样东西搁在郭曾氏面前,“二婶婶可认得这个?”
原本一脸戒备的郭曾氏在看清两样东西后,神色松动了一些。
“这,这是什么……”
“从我日常吃喝用度里发现不寻常的东西,里面所含的东西来自西域,我们郭家来往西域多年,应该很常见。”
郭曾氏勉强镇定,问道:“什么东西?”
“一个寒香草一个山灰,查出这些东西的人告诉我,前不久郭家只有你拿走过一些。”俞明枝顿了顿,目光深深,含笑问道:“你想杀了我吗,二婶婶?”
第三十一章 挑拨
郭曾氏惊慌失色,“宝芝,你在说什么呢?”
俞明枝头也不抬的摆弄着那截拉住,嘴角挂着淡淡的一抹笑意,“可证据都指向您呢,要不我请秦舍人来断案?他在衙门里待的久了,审人自有一套本事。”
郭曾氏脸色更加苍白,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日秦舍人在郭家堂屋里的一番话。
她连连摆手,“宝芝,这事绝不是我干的!我哪会做伤人性命的事儿,这两样确实是我拿走的,不过……”她偷偷瞥一眼女儿,支吾道:“寒香草是我自个儿要用的,而山灰是嫂子叫我拿的,这几日郭运染了风寒,吃了几服药不见好,你娘和我说在药里拌点儿山灰又用。”
“哦?”俞明枝打听过,那些山石化作的灰尘,会有人特意拿到中原来贩卖,做为风寒一类症状的偏方使用。
郭曾氏看她态度不明确,急的眼泪汪汪,“不信宝芝可以去查查,你二叔生病,我确实将东西都用了。”
郭宝芬沉默不下去了,哭着帮着自己娘说话。“宝芝姐姐,我娘胆儿小,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敢踩着,何况是杀人?请你千万不要告诉秦舍人,不要冤枉我娘。”
俞明枝丢下蜡烛,偏头看向她们,“那会是谁呢?”
她的话问的意味深长,郭曾氏和郭宝芬一怔,相互望一眼。
谁会害郭宝芝,并且为了脱身将罪证推卸到她们身上?
此时此刻,她们的脑海中浮现出同一个人选。
郭曾氏当即又害怕又愤恨,重重地捶一拳桌子,“我知道是谁了!”
俞明枝一副心急的样子的追问道:“是谁?”
“姚秀宁!”郭曾氏没有卖关子,将这个憎恶了多年的名字吐出来。随着这个名字被说出来,她的拳头紧紧的攥住,哪怕指甲划得手心生疼也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强烈恨意。
这个姚秀宁好生阴险恶毒,为了让宝芸嫁给秦舍人,想出这种杀人于无形的办法也就罢了,居然为了防止事发时不被查出来,栽赃陷害到她的身上。要不是“巧遇”郭宝芝,这件事被摊开来,还能讲个清楚。若是直接捅到秦舍人那里——
想到秦舍人笑意深深中,淡然的讲述着残酷的刑罚,她惊得浑身冷汗。
俞明枝惊讶的掩嘴,“怎么会是娘亲?!二婶婶,看来这桩事我还是告诉秦舍人吧,让他来好好问问。”说罢,她就要起身出去。
郭宝芬惊呼一声,郭曾氏立时回过神来,扑上前拽住她的胳膊,恨声道:“你以为姚秀宁真的事事为你好,为你着想吗?你真当她是个贤妻良母,不顾忌你是原配之女,拿你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尖厉的冷笑的一声,“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俞明枝转过身望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惊惶,“二婶婶,你胡说什么?”
觉察到手掌中的身躯僵硬住,郭曾氏冷笑着松开手,倒退几步,跌坐在圈椅上,“你年岁小,很多事不懂,但二婶婶嫁进郭家这么多年,凡事都看的清楚着呢!”
俞明枝咬着嘴唇,手指不停地绞着帕子,接着眼圈儿红了,声音沙哑的低声说道:“二婶婶,你莫要说娘的坏话,她对我一向很好。”说着,她挤出一两滴眼泪。
这愚钝的丫头,要是不认清姚氏的真面目,迟早得再被害死。郭曾氏眼珠子转了转,大侄女儿的慌张害怕,反倒让她镇定下来,只要这丫头知道真相,那么形势就对她有利了——一来她洗清嫌疑,二来秦舍人绝不会放过姚秀宁那恶妇!往后她在郭家就可以不再看姓姚的脸色过日子了。
她收敛了憎恶之色,和蔼的向俞明枝招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些话本不想同你说,怕被当成离间你们母女感情,又怕引起家宅不宁。可是现下姚秀宁做了这些,我怎么能再隐瞒下去?恶人迟早得有恶报,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俞明枝低着头不说话,唯有嘴角微微扬起。
“前因后果还得从你爹与你亲娘成亲前说起。其实你爹和姚秀宁从小青梅竹马,两家都以为他们的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了,可谁知道你爹遇上你亲娘,他们情投意合,你娘也更为青春貌美,你爹自然不会愿意和姚家定亲。”
“之后你娘病故,老夫人以你年幼不能没有母亲照顾为由,劝说你爹娶姚秀宁。虽说都是正妻,但是姚秀宁不是原配,而是继室,我想这一重身份上的区别和夺爱之恨,让她十分憎恶你。可是郭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你爹娶她是为了照顾你而盯着,看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好娘亲,所以她只能明面上对你好,实际上呢……”
俞明枝默默的听着郭曾氏讲述姚氏如何在背地里苛待郭宝芝,如何强词夺理的赢得好名声,又如何让郭昌的心完完全全的扑在她身上。
“……你在郭家,对她来说始终是个眼中钉肉中刺,特别是知道你爹想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时候,恨意滔天了都。她做不成原配,被别人抢走了相公,怎么能看着仇人的女儿有个好夫婿呢?于是,她使计支开亓妈妈,叫人带你上街,之后你就杳无音讯了,直到今时今日得秦舍人相助,才能回到郭家。”
俞明枝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的抬头瞪着郭曾氏,“你……你是说娘故意让人将我拐卖走?怎么可能……”
郭曾氏恨恨,这丫头怎么这么天真单纯,“她身边有个刘妈妈,正是她当年串通的人牙子,既办好了主子的差事,又能从人牙子那里得一笔钱。”
“这件事您又是如何知晓的?”
“嘿嘿,刘妈妈得了两笔钱太高兴,喝醉了酒乱说,被我房里的丫鬟偷听去了。”
俞明枝又低下头,绞着帕子,“有道是捉贼拿赃,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我可不会信……”她扭动两下身子,又站起来,“我还是去告诉秦舍人吧,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说着,她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郭曾氏一把拉她重新回椅子上坐下,正色道:“你要证据?好,等着,我会拿到证据给你看!”
听到这话,隐藏在双手背后的脸,露出一抹笑意。
第三十二章 助人
俞明枝坐着不动,也不表态。
而郭曾氏此时满心恨意、斗志昂扬,恨不得立刻回郭家严刑拷打刘妈妈,搜出姚氏的罪证。偏偏侄女这时候磨磨蹭蹭,没有个准话,更是让她内心的怒火和斗志烧的更旺。
她上前攥住俞明枝的肩膀,力道用的有几分重,语气坚定的说道:“宝芝,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你绝对不能再继续相信姚秀宁,否则这次你侥幸躲过了,下次是什么时候可说不准了,二婶婶是真心实意的为你好,才会说这些。我一定会拿出证据给你看,三天,就三天!三天后,我们在康德坊的茶楼见,那日你若想请来秦舍人,便请来吧,我做人光明磊落,绝对问心无愧。”
俞明枝抹了会儿眼泪,哽咽道:“那一日,我必定会请秦舍人到场。”
郭曾氏拍拍她的肩膀,坚定的目光背后却有一丝担忧——这件事过去多年,证据到底还在不在刘妈妈手上难说。但她一定要想尽办法洗脱嫌疑,并且叫姚秀宁得到报应!
可惜……她垂下眼,打量着正在用帕子擦眼泪、神色哀伤难过的俞明枝,心想道:若是先被她发现姚秀宁动了手脚该多好?这样郭宝芝死了,姚秀宁母女没有好下场,那么郭秦两家的婚约就落到她的女儿宝芬身上了。
可惜啊可惜……她无声的摇头叹气。
俞明枝抬眼掠过去,郭曾氏的表情耐人寻味,她岂会不知此妇人心中又有怎样的盘算。
而这一次,不仅是借郭曾氏的手,揭发姚氏,更是要用姚氏来敲打郭家内怀有异心的人。
珠儿和亓妈妈拎着食盒回来,在外面敲门,俞明枝草草的擦干净眼泪,郭宝芬这才上前去开门。
亓妈妈刚摆好饭菜,发现回过头来的小姐眼圈儿有些红,狐疑的扫视一圈郭曾氏母女,悄声问道:“小姐,莫不是她们又说什么难听的话了吧?”
俞明枝笑着摇摇头,“有秦舍人的话在那儿,她们不敢放肆。只是看二婶婶母女情深,令我想起自己的娘亲。”
亓妈妈叹息一声,顺了顺她的手背。
俞明枝显露出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邀请郭曾氏和郭宝芬坐下来吃饭。
斋菜花样繁多,菜式精美可口,但这顿饭几个人各怀心思,吃的气氛沉沉,很快就各自散去了。
俞明枝回杨家,在寺庙门口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只绣有鸳鸯图案的锦囊,用来放从寺庙求来的平安符,说是要送给秦舍人的。
亓妈妈偷笑的合不拢嘴,和珠儿说了一路的悄悄话。
俞明枝看着车外沿路乞讨的难民,以及缩在破墙下饿得奄奄一息的难民,她能理解亓妈妈为何那么高兴于她和奸臣秦机成亲。这个世上,郡王昏聩,民不聊生,好人难做,唯有依附强者,才能好好的活下去。而秦机为她所做的,明面上的都看在诸人眼中,默默做的又不知道有多少。
她正想着事情出神,忽地马车一个趔趄,外面骏马嘶鸣,声音刺耳。
珠儿忙护住她,使得俞明枝没有因为急停下的马车而栽出去。
“怎么了?”亓妈妈不悦的掀开帘子,问道。
“对不住,对不住。”马车前的妇人连声道,叫怀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跟着她一起道歉,“是我没看管好小孩子,车上的人无碍吧?”
“没事。”俞明枝对亓妈妈摇摇头。
亓妈妈也不想多生事端,叫那妇人小心看管孩子,便催促车夫尽快赶路。城外头的流民又多了,早点回城为妙。
妇人犹豫着要拉着男孩离开,但在走出一步后,扑到车辕上,唤道:“求夫人小姐带我进城可好?我们母子迷路多日才来到京城外,已经又累又饿的再也走不动路了。”
亓妈妈不大愿意,因为这地界上看着越来越乱,谁知道上车的人是好是坏。
她正要找借口打发走,俞明枝已经问出声了:“你要去何处?”
妇人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小声道:“城内有家京香坊,到那儿就可以了。”说着,她神情紧张戒备的扫眼墙根底下的乞丐。
俞明枝顺着她望一眼,眼前一层帏帽的白纱,使她看的不大清楚。于是她的视线落回到局促的妇人身上,掠过她暗紫的灰旧袖口。
“请上来吧。”
“小姐!”亓妈妈低呼一声。
珠儿按住她的胳膊,示意不要阻止,俞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原因。
妇人一愣,继而大喜,激动的眼角冒出泪花,一边道谢一边领着男孩上车,她怕自己衣衫脏了马车,抱着男孩坐在靠帘子的一方角落。
俞明枝笑着让她不必客气,还让珠儿拿出水和食物分给她们。
母子两个显然多日没有吃饱过,拿到馒头和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妇人问道:“小姐贵姓,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俞明枝没有客气,“我姓郭,父亲是商人郭昌。”
妇人默默记下,到了京香坊下车后,又再三向俞明枝道谢,才牵着男孩匆匆从酒楼前走过去。
亓妈妈奇怪的嘀咕道:“她们不是要到京香坊的么,怎么没进去?”
俞明枝心不在焉道:“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管她作甚。”
“这倒是。”亓妈妈没有再关注那对母子,继续说起别的。
回到杨家,亓妈妈赶忙去指挥丫鬟准备热水,给小姐沐浴洗尘。她一走,俞明枝立刻问珠儿:“京香坊附近,可有哪位官吏住哪儿?”
珠儿想了会儿,道:“有一位巡察御史,姓卢,陈州人士,因为好一口京香坊的美酒,所以居住在那里。他的家眷都在老家,平日里不大与人来往,性情有些古怪。公子这段时间,正有意拉拢他。”
俞明枝眼睛一亮,“我看那妇人旧衣服下的袖子露出一小块来,虽然脏了,但刺绣精美,并非穷困流民,应该是遇上难事或遭人追杀,所以才有意助她。夫家是巡察御史?”她莞尔一笑,“看来这次好事,是做对了。”
第三十三章 证据
三天后,俞明枝准时来到康德坊的茶楼。
第一壶茶刚泡好,郭曾氏敲开了房门。
三日不见,她不再似那日在寺庙时满心怨恨惊惶,虽然眼下有些发青,透出些许倦意,但掩藏不住眼中惊人的光亮。
俞明枝微微一笑,推过去一杯茶。
这三日,春桃春杏没有发觉拉住被调换过,像往常那样每日早饭时送来腌黄瓜,直到昨日早上被郭珑发现并训斥了一顿,说她们没有脑子不记事,先前说过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
俞明枝这才晓得她们头一次端上来腌黄瓜的时候,就被郭珑认为寒酸至极,而被骂过。
她甚至继续装作嗜睡,让她们以为大功将成。偶尔看到她们脸上闪过的笑意,觉得有趣极了。
懒懒散散的到了今天,她倒想看看姚氏还能不能高兴的下去。
郭曾氏进门后,让女儿先喊了声“堂姐”又关心身体几句,她则悄悄的扫视一圈雅间,看到东边珠帘轻轻晃动,隐约有道人影从地上闪过。
俞明枝道:“请二婶婶和宝芬妹妹说话小声些。”
难道是秦舍人在里屋?原先踌躇满志的郭曾氏心里打起小鼓,似乎有无形的压力从里间传过来,令她喘不上气。
“宝芝,这就是当初刘妈妈将你卖给人牙子时,所签下的文书。”她一边说,一边郑重的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只扁平的木匣子,摆在俞明枝面前,“她留到今时今日,就是想用这个要挟姚秀宁,从国家谋得好处,否则凭她自个儿的本事,如何能做管事的?”
俞明枝打开木匣子,内中只有一张隐隐发黄的纸片,她展开来仔细看完,不仅为真正的郭宝芝感到不平——大户人家的嫡小姐,居然就被这么几两碎银卖出去,吃尽苦头,最后身亡于异乡。而那个害了她的人,得一贤名与亲友之中,享尽荣华富贵和好名声。
若是属实,这个姚秀宁实在恶毒。
“刘妈妈人呢?”她问道。
郭曾氏道:“我叫人绑着了,现下就在楼下的马车里。不过叫人带上来的话,人多眼杂,怕这时候给旁人看到不大好。”
俞明枝身子微微往后仰,靠在栏杆上望一眼楼下,果然有辆郭家的马车,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紧张的坐在车辕上,手死死的按住帘子,不让它被风吹起来。
俞明枝又问道:“你是怎么审问刘妈妈的?”
“我叫人送假消息给她,就说她在外地的儿子出意外受伤了。她信以为真,急急忙忙的告假出门去,然后被我带人半路拦截下来……”郭曾氏轻咳两声,有些尴尬的继续说道:“便学秦舍人的样子吓唬刘妈妈,说宝芝你和秦舍人已经知晓此事,怀疑到她头上了,若是不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便要拔指甲夹手指。没一会儿,她就招认了,然后我手底下的丫鬟在她房内搜出这张文书。”
俞明枝又将文书塞回木匣子里,“这桩事前后都是由刘妈妈来做,可有实质的证据能证明是姚氏指使的呢?”
郭曾氏愣了下,慌张起来,“有刘妈妈一个人证。”
“人证可是不够的。”俞明枝摇摇头,“前几日,假扮我夫婿的那人,真的是顾妈妈指使的吗?”她看着郭曾氏开始局促的用手指绞着衣袖,“万一到最后又是一个有私心的奴婢擅自做主呢?”
郭曾氏明白了,三日前郭宝芝就信了拐卖一事,加上下毒谋害,她一定要置姚氏于死地。
怎么会这样……她诧异的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侄女儿,明媚的阳光从她背后倾泻而来,模糊了面容,但是坚定沉稳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明亮,让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哪里是三日前哭泣无措的样子?
袖口的缝线处被硬生生的扯开了。
郭宝芝是故意的,故意装出懦弱惊慌的模样,激起她内心的愤恨,然后尽快的查出姚氏所干的好事!
只要证据确凿,姚氏一完,放眼郭家上下,还有谁会、谁敢对郭宝芝怎样?那时候她就可以彻底的卸下这一层伪装了。
郭曾氏捂着胸口,她现在才恍然发觉,只觉得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难不成是在外面摸爬滚打数年,所以心思也深沉了吗?
俞明枝再度开口,“二婶婶,可还有人证和物证了?”她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看向东边的珠帘。
郭曾氏忙道:“我再去问问!”说罢,提起裙摆就往楼下跑。
俞明枝对坐立不安的郭宝芬笑了笑,“来,喝茶吃点心。”
郭宝芬偷偷瞥眼,惊诧于她的变化,已经母亲一个长辈竟然被郭宝芝的气势时时压制住了。
过了许久,郭曾氏再次出现时,脸色好些了,“有物证!”她把刚才如何恐吓威胁刘妈妈的,以及物证藏在何处都一一详细交代。
“多谢二婶婶。”俞明枝微笑道,“烦请二婶婶代为通知一声,就说秦舍人今晚回去一趟咱们家。”
“好。”郭曾氏应道,忍不住又看向东边,“那秦舍人……”
俞明枝也扫了一眼,“切莫打扰他。”
郭曾氏遗憾的叹口气,今朝带着宝芬出门,是她不死心的还想叫秦舍人再看一看。但是现下……她琢磨着既然郭宝芝的心思难以揣测,还是别当着面做些小动作,免得引火上身。
“那我先回去了。”既然不能动小心思,她片刻也坐不住了。
“好,二婶婶和宝芬妹妹慢走。”俞明枝没有起身相送,听着她们快步离开的脚步声,然后缓步走过去掀开珠帘。
屋里的珠儿抬头对她笑,“珠儿这就去通知公子。”
第三十四章 揭穿
郭昌心里犯起嘀咕。
宝芝到她姑姑家小住还没几天,怎么突然要回来吃顿饭?难道是想他们了?
他回到家,刚踏进堂屋的门就感觉到气氛阴沉沉的压抑。老夫人坐在首座,看也不看堆积在桌上的礼物,而姚氏一脸慈爱笑意,关心女儿在姑姑家住的习惯不习惯。
俞明枝神色淡淡的敷衍几句,郭昌心里大叫一声“不妙”,她一定又受了什么委屈,他在秦舍人面前要如何交代?!
“爹。”俞明枝看到郭昌回来,乖乖的叫一声。
郭昌看她脸色好转,不由的望向姚氏。
莫不是她又做了什么?
连着两次被秦舍人警告还不够,非要败了郭家才开心吗?
隐隐的有怒气在心头弥漫,他强忍着,笑脸走进,“宝芝这两日过的可好?”
俞明枝道:“姑姑照顾有加,一切都好。”
郭昌放不下心,又道;“若是哪里不习惯,尽管和爹与姑姑说。”
俞明枝微微欠身,“谢谢爹。”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夫人始终一言不发,等丫鬟来通知可以开饭了,当先走过去。
姚氏笑着安慰俞明枝,“你祖母这两日身体有些不爽利,所以不大爱说话,宝芝你别放在心上。”
俞明枝点头不说话。
郭昌冷静的观察着她们的神色,有些古怪,可又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只好热情的招呼大家吃饭,活跃气氛。
郭运一家也过来了,曾氏时不时的瞟一眼俞明枝,惹得姚氏注意。
俞明枝叹口气,等郭昌喝下三杯酒后,开口道:“爹,宝芝这几日想起一些事,觉得该与您说一说。”
郭曾氏当即挺直腰背,好戏要开场了!
郭昌道:“有事只管说,爹爹没有不答应宝芝的。”
俞明枝迟疑着开口道:“当初我上街逛,被人牙子带走时,曾看到有个人一直在路边盯着我。”
郭昌一怔,其他人不知道“郭宝芝”是假的,他能不清楚吗?但因为秦舍人的重托,他必须把这个不知名姓、不知来自何方的奉为掌上明珠,看的比亲生女儿更为重要,更何况她能带给他的利益远远比姚氏和宝芸出嫁更多。
但是现在,她却像是他女儿似的,说出当年失踪的细节。
这就是今天突然回来的原因吗?她到底要做什么?
可以预见的是,郭家将会掀起一场灾难。
但她说了,他就不能不理。
郭昌艰难问道:“是谁?”
俞明枝道:“带我上街的刘妈妈,她当时就在边上,看着我被人带走。”
“啪”,老夫人重重的砸掉筷子,眉头紧锁,怒气汹涌,“顾妈妈也就罢了,你又要作什么妖,来害刘妈妈?!”
郭昌也是震惊,他明白如果刘妈妈做了这件事,那么背后指使她的人会是谁。
他不可思议的望向姚氏。
姚氏也一脸诧异,“宝芝,此话当真?这……我们郭家怎么又会有此等恶奴?”
又想像对顾妈妈那样把罪过全都推卸到刘妈妈身上?做梦!
“奴才的胆子真有那么大?”俞明枝气定神闲,看眼脸色微变的姚氏,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幸得二婶婶相助,今日终于验证我的猜想。”
众人又齐齐看向郭曾氏,郭运诧异她在自己背后做了什么。
郭曾氏顾不上姚氏憎恶的目光,施施然的起身,“宝芝求我,我自然不能不管,于是抓住刘妈妈,问了个清楚,也搜出了相关证物。”
说着,她拍拍手,两个粗壮的婆子揪着刘妈妈出现在门口,同时用托盘呈上几件证物。
“娘,大哥,你们请看一看。”
卖人的文书,姚氏的陪嫁首饰都被送到老夫人和郭昌面前。
郭昌仔细一看,大怒。
这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指使刘妈妈的人是谁了。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人,姚氏被他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心惶惶。
郭曾氏威风凛凛,喝问刘妈妈,“你还不快将拐卖大小姐前后,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刘妈妈已经被毒打过一顿,心知自己再不老实,往秦舍人跟前一送,那就是生不如死了!
“老奴说,都说!当时大夫人厌恶小姐,不容她在郭家待下去,于是指使老奴支开亓妈妈,带小姐上街,然后叫事先安排好的人牙子强行拖走……”
“你胡说什么?!”姚氏暴怒,操死起年前的饭碗,狠狠地砸向刘妈妈,“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你居然这样诬陷我?!我待宝芝如亲生女儿,是全家也是邻里亲朋都看在眼中的!”
老夫人连忙安慰她,“秀宁别着急生气,我们问问清楚,到底是谁指使她的!”
又全部推卸给其他人,俞明枝冷笑。
郭曾氏如今和她是一条船的,这种时候必有作为,所以不必她出手。
郭曾氏嘲讽道:“是,大嫂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做过,可是你是否能告诉我,这两样东西为何会在春桃春杏的手上?”
她将蜡烛和黄瓜拍在桌上,对投来不解目光的众人说道:“一个有火焰山山灰,一个泡过寒香草汁,两样凑在一块儿,人必在一个月内暴毙而亡。”
话音落下,饭厅里寂静无声。
姚氏觉得连呼吸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这些为什么会被郭曾氏发现?不,确切的说,郭宝芝是如何知道的?
她猛然转头,看向俞明枝。
俞明枝看起来淡然娴雅,毫无胆小畏缩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她搁在大腿上的手,揪紧裙子。
郭昌缓缓起身,在众人意识到之前,一巴掌已经打在姚氏的脸上。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五道鲜红的指印。
老夫人没有说话,因为她已经被吓呆了。
姚氏捂着火辣辣的疼的脸,呆滞的望着郭昌,“你,你做什么……”
郭昌指着她,“顾妈妈那事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宝芝……宝芝她……”
四十多岁的男人流下眼泪,他岂会不知真正的郭宝芝已经死了?
被他最爱的女人害死了!
“你居然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郭昌再不能容忍你!”
第三十五章 处置
老夫人、郭运一家和闻讯赶来的郭宝芸都被这响亮的巴掌和郭昌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唯有俞明枝安然的坐在凳子上,望着汤碗里冒出的热气越来越少。
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喝道:“郭昌,你说的什么胡话!你怎么能随便听信那个奴婢和曾琳琅的话?!”
郭昌反问道:“当初顾妈妈说是自己的意思,您也不是信了吗?”
老夫人噎住,指着儿子喘了半天气才说上一句话,“你这不孝子,是要造反了吗?秀宁与你青梅竹马,也为这个家操持了十几年,你去问问周围亲朋好友,哪一个不说秀宁她温柔娴淑,待宝芝如亲生女儿一般?她怎会毒害宝芝?”
姚氏哭道:“我不记恨老爷的这一巴掌和那句话,只想请老爷查查清楚,还我一个清白。”
“清白?”郭昌冷笑,等到了秦舍人面前还敢这么说吗?“上回前往西域的商队回来,只有你知道货物里有火焰山的山灰,因为是你特意要老马带回来的,说老丈人身体不舒服,要用个偏方。”
“确实是我,可并不能证明就是我用来害宝芝的呀?”姚氏争辩道,“我压根就没有理由害宝芝,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根本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郭宝芸扑上来,为母亲说好话,“爹爹,您别听了二婶婶的话,就怀疑到娘身上,说不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来害娘的呢?”
俞明枝惊讶道:“妹妹这话莫非是在说我用苦肉计来害娘?!”
郭宝芸嘴角抽了抽,冷冷道:“说不定呢?!”
“放肆!”郭昌大喝一声,狠狠地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儿推到一旁,责问姚氏道:“当年宝芝失踪一事,确实有几处可疑的巧合,但是我选择了相信你,而今证据摆在面前,你还想抵赖?你娘家经营过药材铺,这些年又通商西域,你会不知那两样东西加一块儿会怎样?宝芝能知道什么?她曾琳琅不管铺子,又能知道什么?”
姚氏脸色一白,怔怔的望着郭昌,唯有眼泪不停地从美艳的脸颊上流过,看起来楚楚可怜。
老夫人想继续为儿媳妇说话,但郭昌摆摆手打断她,“难道要等秦舍人来了,你才敢说实话吗?宝芝懂事,没有直接请来秦舍人,当面说出这件事,就是为你这个做娘的面子,你还不懂吗?”更何况眼前这个根本不是真的郭宝芝,她会做出什么来,他难以拿捏的准,他可不想一步走错,身家性命都赔进去。
姚氏死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话。
郭宝芸被她暗中拽了两下,也陪在身旁默默流泪。
她们摆出这副样子,被人欺负了似的,再对比旁边神情淡漠的俞明枝,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郭昌看她们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恶心,“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要害宝芝。她到底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真的当作亲生女儿?嫁给秦舍人,和像县主一样出嫁的荣华,你想给你的女儿宝芸!”
心底一阵阵的冒出寒意,他爱姚秀宁,可就不爱亡故多年的原配了吗?而他们唯一的孩子,居然被姚秀宁害成那般境地。
老夫人又忍不住了,像充当和事老,“绝不会绝不会,秀宁怎么会不希望宝芝嫁给秦舍人呢?”
郭昌捏住眉心,母亲到底被姚秀宁蛊惑了多少。
其实这些话说出口,他何尝不是心如刀割?
“罢了罢了,不如直接请秦舍人来吧。”他颓然的坐下,“秦舍人说了,他在衙门里多年,审人这一套很在行。”
姚氏哭叫一声,扑到郭昌面前跪下,“老爷,您不能这么对我!”
郭昌道:“都是你自找的。”
“不,没有……”姚氏死咬着牙不肯认,她知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认,否则不光是自己,连宝芸的婚事也跟着完了。
下人听了郭昌的吩咐要出去,俞明枝忙叫住他,“暂时还是别请秦舍人来了吧。”她不知道顾妈妈最终流落到了何地,但定然下场凄惨,而现下郭昌还没有处置人,就把秦机叫来定夺此事,姚氏必然凶多吉少。
她虽然厌恶姚氏害死郭宝芝,下毒害她,但成亲之前,不想闹出人命。
不吉利罢了。
“秦舍人还未与我成亲,郭家的事暂时别让他插手了吧?”她轻声求道,声音软软的,清婉动听,“爹爹替宝芝做主就好。”
郭昌松口气,又有一丝怜爱的盯着面前这个与宝芝年岁相差无几的姑娘。
到底还是这位小姐心善。
他挥挥手,立时有跟在身边的几个家仆上前来,“夫人脑子不清醒,恐怕会惊扰吓着旁人,所以请夫人搬到北边的院子去住,可以带一个婆子和两个丫鬟供差遣。每日的饭食,按着夫人的要求供给,二小姐身为女儿要尽一尽孝道,跟在母亲身边伺候着吧。”
他这句吩咐,相当于软禁了姚氏和郭宝芸二人,至于何时能放出来,那可就没一个准话了。
郭昌觉得累得厉害,生意上的事情忙个不停,还要料理家中。还不如找个借口,把她们母女二人关起来,命人看顾着,让她们再闹不出事端,这样省心许多。
姚氏和郭宝芸齐齐惊呆了,这就等于软禁她们!可她们又不是囚犯,为何要遭遇这样的对待?事情传出去,以后还有什么脸面?
老夫人坐不住了,“郭昌,你不能这么对秀宁和宝芸!”
郭昌暴躁,“难不成要叫衙门的人和秦舍人过来吗?这是杀人偿命的事!”说罢,他先是一愣,因为郭家其他人是不会知道郭宝芝已经死的了。
要是可以,他多么想告诉母亲,她的大孙女儿已经被最疼爱的儿媳妇给害死了。
他挥挥手,立时家仆们上来拿人,姚氏惊慌的躲闪开,叫道:“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这事儿还没有查清楚,根本不是我做的!曾琳琅也想她的女儿嫁给秦舍人,定然是她做的,然后嫁祸给我!”
果然想让她被黑锅,郭曾氏冷笑一声,“宝芬的亲事,我快要相上一户人家的少爷了。不劳嫂子惦记。”
姚氏恨恨的瞪着她,谁能想到吃饭前还在母慈子孝的说话,吃饭的时候就被揭破这一桩陈年往事?她满怀仇恨的瞪着淡然的俞明枝,那个贱人的女儿果真不一般,但是她绝不会就此认输的!
她拽住女儿,一边哭喊着委屈,一边被家仆带走,从前到后依然表现的像被冤枉了。
饭厅里终于安静了,郭运一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言不发。
老夫人唉声叹气,感叹家门不幸。
郭昌指着刘妈妈,道:“这婆子先关押起来,容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处!”
家仆上来抓人出去,迎面就看到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悠然的背着手走过来。接着朦胧的灯火仔细一瞧,吓得个个腿软。
“秦舍人!”
第三十六章 顺意
郭昌一听,顿时变得紧张局促,勉强挤出极不自然的笑意,忙起身出去迎接。
秦机已经一脚踏进屋内,扫一眼一脸淡然的俞明枝,对郭昌拱手道:“小婿没处吃晚饭,所以来叨扰岳丈了。”
郭昌心虚的点头哈腰,“哪里的话,秦舍人请进。”
秦机扫一圈屋内众人,就能明显的觉察到气氛的凝重,看来枝枝已经抢先一步将事情处理完毕了。不,确切的说是枝枝故意说迟了时间,让他晚到一步,不能插手郭家的事。
既然她目前有意放姚氏等人一马,那他暂时也不会动这些人。
只是他有些忧愁,到底在枝枝的心目中还不是一个好形象。
在郭昌的邀请下,他在俞明枝身边坐下,郭曾氏想暗示女儿去给他倒茶,可是一撞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心里瞬时一凉,按下正要起身的女儿。
郭运受到妻子的暗示,告辞离开。
老夫人虽然不高兴,但是秦舍人到了,她也不能不摆脸色,但想到姚氏母女受的苦和委屈,就觉得一口气咽不下去,盘算着要怎么和秦舍人说,让他念着姚氏是未来的岳母,赶紧的将她放出来。
郭昌岂会不知母亲这会儿客气的对秦舍人笑笑却不说话,实在盘算什么,赶紧说道:“娘,这会儿饭菜都冷了,夜色也深了,不如您先回屋去,我差人做您最喜欢吃的燕窝粥送过去,可好?可巧了,今天老张送我一盒上等燕窝,是专门进给皇后娘娘的呢。”
老夫人要开口,郭昌挥挥手,她身边的婆子立即搀扶起她。
“秦,秦舍人……”老夫人唤道。
秦机不想折了“岳丈”的面子,也不想俞明枝的心思白费,笑着应道:“老夫人慢走。”
老夫人撇撇嘴,叹着气瞪眼郭昌,被婆子带出去了。
郭昌又叫其他不相干的人都不出去,饭厅里彻底安静下来。郭昌撩起袍子,跪在秦机面前,连磕三个响头。
“是郭某无用,没能办好秦舍人交托的重任,郭某该死,请秦舍人责罚。”
俞明枝抢先开口道:“郭老爷不必自责,您待我极好,我感恩在心。”
秦机看眼俞明枝,单手将他扶起,“枝枝既然说不必,那郭老爷也就不必跪着了。这桩事,不是你做的,所以你和郭家的铺子都不会怎么样。”
到底是他有求于郭家,虽然有威严与权势压制,但凡事不能将人太逼上绝路。
郭昌这个人,爱护家人之名人人知晓,但最爱的终究是钱,所以不会富贵险中求,接下收留俞明枝这桩事。
郭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偷偷的觑着秦机的脸色,其实以他的道行,根本看不出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于是问道:“真……真的?”
秦机修长的手指缓缓地转动着腕子上的佛珠,俞明枝瞟他一样,按住他的手,“秦舍人怎会骗人呢?”
秦机微微勾起唇角,看着自己手上那只白皙嫩滑的玉手。
俞明枝又向郭昌点点头,郭昌这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秦机淡淡说道:“岳丈快去吃晚饭吧。”他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丰盛的佳肴。
郭昌如蒙大赦,急忙离开。
人一走,饭厅里彻底的清静了,俞明枝的手刚要松开,却被秦机一手握住,凑到眼前仔细的看着,只有在这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手背上浅淡的伤痕。
“药膏快用完了吧?”他从袖中摸出一罐,塞到手里,“就算没有伤痕,平日里抹一抹,也能使手白嫩细滑。”
俞明枝忽地笑了,“你这语气和话,像极了昏聩好色的昏君。”
秦机故意用惊讶的语气问道:“你怎么知道当今圣上爱极了苗贵妃的那一双白嫩小手?”
俞明枝缩回手,板着脸道:“果然昏君奸臣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机失笑。
俞明枝眼角余光盯着他,问道:“你的伤势如何了?”
“枝枝处理的及时,已开始愈合,无碍了。”秦机说着,自顾自的盛了一碗汤,原本翠绿的菜叶已经颜色发暗,倒是蛋花依然黄嫩嫩的,虽然温良了,不过天气渐渐的热了,这时候喝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俞明枝看他吃的香,“我叫他们把饭菜热一热,再吃吧?”
秦机摆摆手,“难得又能独处,不想叫旁人打扰。”他眯眼笑着,神情温柔,“枝枝关心我?”
俞明枝垂下眼,夹了一筷子菜放进自己碗中,才说道:“你要是又病了,谁去查郦望山?”
秦机道:“我们枝枝不也很聪明?”
俞明枝瞪一眼这油嘴滑舌的人,埋头吃饭。
接下来,他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静静的吃完晚饭。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但郭家大宅已经陷入寂静之中,月色极好,两人便坐在窗前,望着月亮喝已经凉透的茶。
“其实,我略好奇枝枝为何放过姚氏?”秦机转头,意味深长的望过来。
俞明枝叹息一声,实话实说:“不想你造太多杀孽。”她看向秦机的手腕,“每一次,你动杀念,都会摸这串佛珠。”
秦机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她,她的神色那么专注认真,他试图从中找寻到一丝一毫关心的意思,可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没有觉察到一点想要的。
静了片刻,他握住佛珠,阻挡她的实现,“你观察很是细微。”
俞明枝又看向夜空,“少调笑了。”
秦机又握住她的手,认真的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答应你,绝不会妄动杀念。”
他的手如此温暖,不像他的为人。
他的眼睛也如此深情,也不像他要杀人时的模样。
两个极端,极好的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俞明枝轻轻的“嗯”一声。
秦机摩挲几下她的手,便松开了,“我送你回杨家。”
“好。”俞明枝往外走去,将郭家大宅撇在身后。
郭家几个不安分的人以后终于不该再有歪念,她可以全心全意的对付郦望山那边了。
第三十七章 看病
出了郭家大门,俞明枝刚登上马车,忽地想起一件事,从怀中摸出装有平安符的锦囊,通过窗子,递给骑上马的秦机。
秦机捏了两下,就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去寺庙只是为了遇见郭曾氏,这个是顺手买的。”她特意强调道。
秦机微笑,将锦囊塞进怀中,靠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俞明枝默默的注视着他的举动,听到一声“多谢”后,放下帘子。
马车缓缓前行,此时夜还未深,街上尚有来往的行人,看到秦舍人的车队纷纷恭敬的避让,于是出现了奇异的场景——不算窄的道路上,行人们缩着脑袋,几乎靠着墙走,尽可能的让中间的路更宽敞一些。
秦机对此见怪不怪,神色淡然的策马行走在马车旁边。
“上回劫囚一事,对方狡猾,没能抓到一个,但是万宝杨有些松动了,”他这番话是说给车内的俞明枝听的,眼睛却一直直视前方,面含淡笑,神色平常,“我告诉他,那些人不是带他离开,而是为了杀人灭口,另叫人假扮黑衣人,骗万宝杨相信。另外,他的妻儿也在我手上,用酷刑相要挟,他撑不了多久。”
俞明枝心头一动,“便能查到父亲被冤枉的证据了,但是……”她眸色黯淡几分,“怕万宝杨咬紧牙关,只说自己想取代刺史,扛下所有罪名。”就像顾妈妈替姚氏担下造谣的罪名一样。
秦机失笑,她居然对这件事先不抱希望了。
他正要开口,她又说道:“那就拆穿他的谎言。”
夜风吹起帘子,露出半张清丽秀美的脸庞,略施粉黛就已灿若桃花,樱唇紧紧抿着,露出坚毅的神情。
他想起初相遇时的情景,面对凶神恶煞的拦路之人,她叉着腰站在车辕上,与他们争锋相对,明明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着将军一般的气势,这让他对她刮目相看,想要知道她的一切。
他微微一笑,叫马夫停车,俞明枝好奇的探头望来,“怎么了?”
秦机翻身下马,指着路边一家灯火通明的医馆,“你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俞明枝道:“我没事。”
“还是看看吧,我和这家医馆的大夫约好了,是熟识的人。”他这么说,但几道黑影极快的闪过,已经悄悄的将小小的医馆团团包围一起来,莫名的有种剑拔弩张的感觉。
俞明枝只得戴上帏帽,在珠儿的小心搀扶下,下车进入医馆。
医馆提前清过,除了一位老大夫,没有其他人。
秦机神色略显紧张而郑重的小声叮嘱,老大夫笑呵呵的捋着胡须答应,拍拍肩膀让他安心,随后请俞明枝伸出手,眯着眼睛把脉。
俞明枝看看老大夫,又斜眼瞟向旁边的秦机。
秦机没看她,而是专注的观察着老大夫的脸色。
这会儿,没什么比老大夫的诊断结果更重要的事情。
时间对秦机来说,过的很慢,可是桌上的蜡烛,火光明亮,长度还未减少。
“嗯——”老大夫沉吟片刻,不止时刻关注的秦机,连面色淡然的俞明枝也紧张起来,莫不是短短几日就出了大问题吧?
老大夫一抬头,看到两道紧张的目光齐齐的落在自己身上,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向秦机拱拱手,“秦舍人不必担心,小姐除了体虚之外并无大碍,只需要照旧每日服用汤药即可。”
秦机的脸色缓和下来,这才发现袖口都被自己揪皱了,他随意掸了掸,望向正在专心听老大夫讲解调理身子之方的俞明枝。
数月前,当从诸多公事中稍稍脱身的他,知道俞明枝是谁的时候,俞刺史已经获罪下狱。他只来得及见上俞刺史一面,知晓案件内情之后,快马加鞭追赶流放队伍。
那一次,危难关头千钧一刻,若是迟一步,他难以想象俞明枝会怎样。
幸好,枝枝安然无恙的回到他身边,所以她不能再出任何事。
“我知晓了,多谢大夫。”俞明枝向老大夫欠身道谢,然后就注意到秦机专注炯炯的目光。她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轻松的说道:“该走了。”
秦机抓住她的手,恰好十指相扣。
俞明枝愣了一下。
老大夫捋着胡须,笑眯眯的说道:“秦舍人与小姐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老夫在此先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俞明枝笑了笑,秦机道谢:“过几日,会送上请柬给您。”
老大夫受宠若惊,“老夫一定到。”
秦机叫珠儿打理药材,他牵着俞明枝的手往外走,“改明儿,我会另外调两个丫头过去伺候你。你一定要按时吃药,调理好身子,知道吗?”
俞明枝道:“你也想早日抱上孩子?”说完这句话,她觉得不对劲,脸有些发烫。
秦机道:“你的身子最重要,孩子什么的那是以后的事。”
“哦?”俞明枝戴上帏帽,遮挡住自己的表情。她垂下眼,默默的提起裙摆,登上车辕。
回去的路上,依然宽敞,秦机将俞明枝送到杨家门口,没有打算进门。他叮嘱珠儿几句,才把人都放进去,差点引来郭珑等人。
俞明枝走进大门后,往后看了看,秦机还没有骑马离去,见她回头,开心的招招手。
她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垂下头,继续往锦华院走去。
春桃春杏两个丫鬟已经被郭昌派人带走了,据亓妈妈说,会被打一顿然后发卖出去,八成会被卖到青楼楚馆一类的地方。她们做奴婢的敢谋害主子,留一条性命已经是格外开恩。
亓妈妈今天没有跟着俞明枝,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珠儿知道俞明枝想要静一会儿,于是拉着她到外面说话去。
其实,俞明枝并没有什么好想的,因为她知道现下的情况,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的了,不如不给自己徒增烦恼,早早的梳洗休息。
之后的日子总算是平静了,直到晋蔚通过杨润,带来了关于郦家的消息。
第三十八章 把柄
春桃和春杏的离开,让俞明枝在锦华院里说话方便许多,只要这时候叫璟儿缠着亓妈妈说话就成。杨润对两个丫鬟的突然离开没有丝毫的疑惑,只是问过姚氏怎么生病了。
郭昌对外的说法是,姚氏突发旧疾需要静养。
姚家人上门探望过,都被他挡回来。姚家想闹,奈何郭家的财力势力不是他们能抗衡的,只能叮嘱几句、送来不少名贵药材,就此作罢了。
“我也不大清楚,听大夫的话送了几盒人参过去。”俞明枝道,做为离家多年的“郭家大小姐”这样的说话合情合理,就算背后有多不喜,表面上还得做做样子送些东西回郭家。
杨润“哦”了一声,没有多问,“蔚儿假意同意婚事,和那个叫谭泰的混小子见了两面,昨儿刚见过他爹娘和郦御史,目前两家在为聘礼和嫁妆的问题纠缠,没那么快定下来。”
俞明枝问道:“她可发现了什么?”
杨润赶忙喝口水,继续说道:“谭泰不是个老实人,爱动手动脚又爱吹牛。蔚儿起初对他表现的不屑一顾,激发他说了不少事,其中一些是郦御史答应给他买官,将来会如何飞黄腾达,一些是不大正经的,说自己在外面被诸多女人追求,但只爱蔚儿一个。哼,”她重重的把茶杯放在桌上,“咚”的一声格外响亮,“这种登徒子,他要是有真心会专一,太阳该打西边儿出来了!幸好蔚儿早有耳闻,否则就要给他的情真意切给骗了。”
俞明枝静静的听她抱怨了会儿,问道:“关于买官的事,还说了些什么?郦望山怎么会到现在才肯给他买官?”
“呃……”杨润摸了摸下巴,忽地想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我差点忘了,蔚儿说若是遇到我不会回答的问题,就拿这份信给你看。”
俞明枝道谢,信口封有完好的火漆,可见其的郑重。她赞许的点点头,拆开信来看。
信中几乎将当时谭泰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写下来了。
“别看我我这些年好似没干正经事,其实为了前途少不得给郦御史尽心办事儿,郦御史是我亲姨夫,他夫人是我娘的亲姐姐,他有意栽培我呢!查人底细那都是小事,抓人绑人才叫刺激呢,毕竟在御史台,少不得要干这些,不比刑部大理寺那边轻松。上回跑了一趟襄州,累死我了,不过累的值,差事办的圆满,郦御史终于答应我,给安排个官位,唉我终于是要熬出头,将来晋小姐也是个官太太了。”
“襄州,襄州……”俞明枝的手猛地一颤,泪水不可抑制的涌上眼眶,如果不是及时的控制住,差点就要流出来。
“宝芝姐姐?”但她瞬间阴沉的表情,还是让杨润有所觉察,凑上来好奇的问道:“信里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事,蔚儿没事吧?”
“没有没有。”俞明枝连眨几下眼睛,收起泪水,将信放到蜡烛上方,烧着了之后丢进火盆里,看着它一点点的化为灰烬,没烧干净的地方,她又捡起来重新点着火,直至火盆里一团黑乎乎的灰烬,看不出上面有什么字迹。
杨润看她如此郑重,紧张的抓了抓裙子。
“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秦舍人,杨润妹妹和蔚儿不必担心。”俞明枝安慰道。
杨润点头,“希望这些事情能帮助到蔚儿,让她不必嫁给那个登徒子。”
俞明枝握住她的手,“好。”她想了想,又道:“秦舍人的意思是,改日我们三个在你家聚一聚,当面说事更方便些,也不容易出岔子。”
杨润咬着牙,沉思片刻,“可是就我们仨的话,很容易叫蔚儿爹爹知道。不如这样,我多叫些姐妹来家里玩儿,你那日也别声张真实名姓,就说是我远方的堂姐妹。”
俞明枝正有此意,“杨润妹妹考虑周全。”
杨润脸颊微红,“其实我也是为自己和蔚儿着想,怕她爹娘不高兴,令她遭殃。”
俞明枝揉了揉她的手,“这是应该的。”
她如此温柔体贴,令杨润高兴万分,扑进怀里蹭了又蹭,亲昵无间。
送走杨润,俞明枝又回到窗边坐下,斜倚在贵妃榻上,看着火盆了的黑灰,纤长的手指紧握成拳,攥紧到关节发白,掌心生疼都不远松开一丝一毫。
襄州是她的家乡。
父亲俞言深就是襄州刺史。
郦望山突然派谭泰办一件差事,不用明说,她也知道那是串通万宝杨、设下陷阱,制造陷父亲于死地的罪名。
她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到陷害俞家的人。
珠儿见她面有不悦,又发现紧握的手,忙上前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掰开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杨小姐带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俞明枝叹口气,“你派人去告诉秦舍人,郦望山的外甥谭泰就是当初前往襄州,与万宝杨勾结,陷害我爹的人。”
珠儿“诶”一声,连忙出去。
俞明枝缓缓地抬手,看着掌心上明显的指甲印,轻轻的吹了几口气,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掌心,疼痛舒缓了一些。但那一瞬间涌上心疼的恨意和杀念却迟迟压不下去,她多么想现在就能手刃了仇人,可是不能,这一步还定不了那些人的罪。
她到底还太年轻,不懂得压制感情。
蓦地,她注意到手腕上的佛珠,和秦机一模一样的佛珠。
指尖覆上圆润的珠子,有股幽幽的香气。
她一颗一颗的慢慢转动那些珠子,似乎心也随之渐渐地宁静下来,不知是否因为看秦机转的多了,还是香气有宁神的作用。
不管如何,心总算是平静下来。
俞明枝垂下手,望着外面大好阳光下的锦绣花园,决定出去走一走。
第三十九章 聚会
杨润忧心好友的亲事,所以很快约定日子,聚起好友。
地方约在吏部郎中林有为的家中,林家小姐婉婉温柔贤淑又能干,一早就在自家花园里布置好了,且她爱热闹,经由晋蔚和杨润的提议,请了七八位熟识的小姐到家中做客。
俞明枝跟随杨润来到林家时,已经有三位先到了,林婉婉互相给她们做了介绍。
三个都是官宦家的小姐,左拾遗家的程福兰,吏部司封郎中家的徐知瑶和刑部郎中家的邓凝绣,她们皆是客客气气的向新来的俞明枝打招呼,至少表面上丝毫不在意她来自商贾之家。
不一会儿,晋蔚也带着姐妹来到林家,那位是晋夫人娘家的,姓施,家里和郭、杨两家一样坐生意的。
姑娘家们在一起,最喜欢讨论的莫过于衣服首饰,或是哪里的胭脂最好,又或者各自家中有没有说亲、有没有中意的男子之类。俞明枝在襄州时,不光同父亲一道骑马打猎,行走军营中,也常常同闺中姐妹来往,自然知晓其中门道。
于是一来二往,几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很快熟识起来。因她表现的温婉体贴,加上有杨润的夸奖,十分受这些小几岁的小姐们的喜爱。
吃过午饭,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闲话,晋蔚拉着俞明枝坐在角落里,小声问道:“秦舍人可有办法?”
俞明枝按着她的手,“蔚儿莫急,秦舍人在查了,一旦有消息会立刻让杨润通知你。”
“嗯。”晋蔚低着头,想了想,迟疑道:“有件事,我不知真假,所以没在信中说给你听。”
俞明枝道:“妹妹你先说。”
杨润拽着想要过来凑热闹的徐知瑶到边上说话,让她们俩好说话。
晋蔚道:“谭泰多喝了两杯,不大清醒说胡话,他说自己去襄州的时候,背着郦御史收受了当地官员给的好处,里面不乏价值连城的宝贝儿,说过两日带我去他家看,若是有中意的挑两样带回去。”
“当地官员?!”俞明枝心中一凉,这么说投靠郦望山的不止万宝杨,如果真有价值不菲的东西,说明还有郡一级的官员。
父亲做了多年的襄州刺史,不敢说样样做的好,但公正廉明、善待下属,治下诸县民丰物饶,百姓安居乐业,无一人说他的不好。
可今日今朝,居然被属下背叛。
郦望山到底许了他们什么好东西?
俞明枝心中恨恨,手指覆上佛珠,按下心中涌起的愤恨,淡然问道:“你去看过了吗?”
“没有,那日去郦家做客,谭泰又似没说过这番话,”晋蔚摇头,“所以,我才以为他说的是胡话。”
有可能是被郦望山或是其爹娘知晓,而明令禁止他再提。但这桩事要查清楚,襄州到底有多少内鬼,一定要全部揪出来。
晋蔚见俞明枝不说话,担忧的问道:“姐姐怎么了?”
俞明枝回过神,笑道:“我也会告诉秦舍人的,你别急,如果谭泰收受了贿赂,一旦查出来逃不了的。”
笼罩在晋蔚眉间的愁云消散一些,“多谢宝芝姐姐相助,若下回谭泰再有什么话,我还会一字不落的告诉你。”
“嗯。”俞明枝看林婉婉在那边招手,对晋蔚使了个眼色便凑到她们那一堆人里。
林婉婉握着俞明枝的手,笑问道:“玉姐姐可许配人家了?”
杨润介绍时,说俞明枝是亲戚,闺名梁玉。
俞明枝做害羞状,摇摇头,“尚未,爹娘说我年纪尚小,想多留在家中一些时日呢。”
林婉婉感叹道:“还是姐姐爹娘开明,哪像我爹娘……”
徐知瑶挽着她胳膊,道:“上回想搭上秦舍人没成,不会这么快又提起旁的了吧?”
“可不是。”林婉婉道:“秦舍人突然有了婚约,只得作罢,又巴结起中书省另一位舍人,怎么的也想靠近秦舍人。”
徐知瑶道:“毕竟秦舍人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想飞黄腾达还不得巴结他?”
林婉婉冷哼道:“却不考虑考虑我?听说秦舍人也有意撮合这门婚事呢,毕竟啊……”她忽地降低了说话声,“听我爹说,吏部里头没什么秦舍人的人,他想着法儿的钻进来呢。”
徐知瑶吓了一跳,“不会一会儿也有他的人来我家求亲吧?”
林婉婉道:“说不准呢?”
俞明枝默默的在旁边听着,吏部是块重要的地方,低品级的官员选拔大权都在这儿,朝堂斗争也脱不开小人物,想他爹不就是被区区县令给陷害死的吗?
她搁下盛有桃花酒的杯中,冷不丁地发现一旁的程福兰垂眼坐着,看似在听邓凝绣说话,但看眼睛,明显时刻关注着林婉婉和徐知瑶的对话。
林徐两家想投靠秦机,那邓家呢?如此留心,是也想寻门路投靠,还是……另有它意?
恰巧此时,两边人都没有说话,她高声笑着问道:“程妹妹和邓妹妹呢?”
“对啊?”林婉婉转到程福兰身后,搂着她的肩膀,“上回你说有心仪的男人了,不肯告诉我们是谁,今儿我非得问出来不可。”
程福兰没想到关注的中心会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戒备的瞥一眼俞明枝,害羞道:“林妹妹别乱说,没有的事。”
“哪会儿没有?”邓凝绣也不肯放过她,“前些天,我在街上看到你跟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呢。”
“哦,睡觉的?”林婉婉兴奋的问道。
程福兰“诶”了一声,却没能阻止邓凝绣说出来,“沂王府长史家的二公子,是个相貌英俊、颇有才华的青年呢。”
众人一阵嬉笑,闹得程福兰脸颊通红。
俞明枝跟着她们闹,心中却在想着事情。
当今皇帝有两个兄弟,一个成王一个沂王,为了不引得皇帝猜嫌,两位在朝中并无实权官职,领着俸禄做闲散王爷。
左拾遗是八品官员,想要搭上王府长史不大容易,除非用好处来敲门。
是什么好处呢?俞明枝目光深深的望向正与姐妹们说笑的程福兰。
第四十章 试探
不一会儿,程福兰借口起身离开,俞明枝道:“我瞧着福兰文静娴雅,刚才只一直静静的听着我们说话,难怪容易害羞呢。”
林婉婉皱了皱眉头,目光深长的瞥一眼徐知瑶。
徐知瑶挽着她的胳膊,靠在她肩膀上,撒娇道:“婉婉,我想吃上回你亲手做的点心。”
林婉婉笑着点她的鼻尖,“你这馋鬼。就知道你爱这一口,已经在厨房备好了食材,你跟来我,我教你怎么做。诸位姐妹,可要一起来看看?”
杨润摆手,道:“不来不来,咱们去了,知瑶姐姐也不用学了。”
晋蔚附和道:“我也是,我们可就等着婉婉给我们的惊喜了。”
“好好好,”林婉婉带着徐知瑶要走,“你们等着大饱口福吧!要是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只管吩咐丫鬟们去做。”
她们一走,俞明枝立刻捂着肚子装疼,向杨润打了声招呼,带着珠儿往程福兰离开的方向小步跑去。
没走几步,她看到林婉婉和徐知瑶就站在月洞门后面的树荫下说悄悄话,从眼中透露的神情来看,有疑虑和担忧,显然是在害怕程福兰会把她们今天说的话传出去。
珠儿拉着俞明枝的手靠着旁边的竹林走,挡住林徐二人的视线,可惜还是隔着太远,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走,追程福兰去。”俞明枝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快步往前走。
果不其然,程福兰站在供她们休息的厢房前,和一个相貌清秀干瘦的丫鬟说话。幸好有珠儿带路,俞明枝脚步轻轻没有弄出声响,她站在院门后,听着她们的对话。
可惜声音也低,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我记清了吗,前往别传错了话儿”,“能不能成,可全靠你了”。
俞明枝向珠儿使个眼色,然后故意一脚踩中地上的枯枝。
清脆的“咔”一声,程福兰立刻不说话了,推了丫鬟一把,让她赶紧走。
等人匆匆跑出去了,俞明枝才若无其事的走进院中,看到程福兰时眼睛一亮,露出淡淡的笑意,打了声招呼,仿佛之前并不知道有人在院中。
“玉姐姐怎么来了?”程福兰温雅的笑着。
“有些不舒服,不过……”俞明枝欲言又止。
程福兰道:“玉姐姐有话请说。”
俞明枝道:“你突然跑出来,婉婉和知瑶似乎不大高兴呢。我虽然和你们是头一次见面,但不想见你们闹的不愉快,所以想做个和事老。福兰,刚才是不是我们拿你说笑,所以不开心了?”
程福兰眼中闪过一丝不快,“没有的事。”
俞明枝上前拉住她的手,松口气道:“没有就好。不过要有了中意的公子,可要说出来哦。蔚儿也有了呢,我们大伙儿都是真心实意的替她开心。”
“好……”程福兰低下头,眉眼之间有几分喜色。
那样的喜色,俞明枝在一些定下满意亲事的姑娘身上见到过,包括她自己,当初和岳朝晖定亲后再见面,每每照镜子打扮时,都能从自己的眼中看到幸福之中更多的含着羞意。
这是最容易在不经意之间流露的。
她又说道:“蔚儿中意的是郦望山郦御史家的公子,据说也是个年轻才俊。”
程福兰明显的快速地愣了下,“郦御史?”
“没错。”俞明枝道,谭晋两家的亲事目前在低调的商谈中,基本上没什么外人知晓。她这会儿突然告诉程福兰,意在试探她。
而程福兰想要继续“卧底”,探听消息,必然不能将这一层关系说出去。
程福兰道:“听闻郦御史满门清廉之名在外,要是能与这样的人家定亲,那是件大喜事呢。对了,看来玉姐姐和晋蔚妹妹感情很深呢?”
“是呢。”俞明枝大声的承认,“蔚儿有什么心事,都爱同我说。”
程福兰想到之前看到的一幕,对俞明枝的话毫不怀疑。
眼下,林婉婉和徐知瑶对她起疑了,得找个办法遮掩过去。原以为今天在座的都是秦舍人那边的人,所以林徐二人才敢那么大胆的说出联姻婚事。没想到中间居然还藏着两个怀有“异心”的,这无疑让她像在茫茫大海中找寻到了生路。
她立刻亲昵的拐紧俞明枝的手,“好姐姐,其实有件事我瞒着你了……我中意的公子,怕是和秦舍人那边不大对付……婉婉和知瑶不高兴,怕是因为这件事。”
俞明枝一脸惊讶,“这朝堂之事我不懂,竟还有这一层。”
她演的逼真,让程福兰更信她一分,但还有意多试探试探。
“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不如你就说,与那公子在一起是巧合,否认自己喜欢他。”俞明枝出主意道。
“有用吗?”程福兰担忧道,抓紧俞明枝的胳膊,“玉姐姐,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可好?有你在旁边,我底气也足一些。”
俞明枝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程福兰展露出笑意,用力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冷冷的盯着俞明枝。
俞明枝仿佛没有觉察,拖着她快走,“这种误会,一定要尽快说清楚。”
程福兰任由她拖着自己走。
俞明枝眼角飞快的瞥一眼身边的姑娘。
她用郦御史这边的关系,赢取了程福兰的信任,可见郦御史和沂王之间的关系匪浅。
那么,秦机所说的郦御史背后的人,就是……沂王吗?
不多时,郦御史或是沂王就会知道秦机的势力有意渗透进吏部,一定会尽快设计阻拦。
不管秦机到底要做什么,郦御史要做的,她就决不能如他的意。
第四十一章 传话
等两人举止亲密的回到花园,林婉婉和徐知瑶也回来了,看到她们的目光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讶异。
程福兰假装没看到她们,缠着俞明枝继续说话:“……我和那家公子只是在街上偶遇,他捡到我丢失的荷包,所以才搭上话,道谢又多说两句。其实啊,像我们这般年纪的姑娘家,看到那么俊朗的男子,谁不会脸红,只不过……其实我爹娘已经在说一门亲事了,还没过八字,到底能不能难说,所以现下还不想说出来。”
俞明枝道:“这事儿你还是该澄清的好,免得我们说笑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所影响。”
程福兰撒娇似的又靠紧俞明枝一些,“玉姐姐说的对极了。只是我这个人不善言辞,喜欢听别人说。”她这时候抬起头,假装才发现不愿出的两人,笑着打招呼,“婉婉,知瑶,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林婉婉上下打量程福兰几眼,换上一副笑颜,“福兰你可真坏,定亲了也不明说,叫凝绣误会,让我们一通乱说。”
俞明枝替她开脱道:“福兰妹妹是个害羞的人呢。”
程福兰微微欠身,“我这是不大好意思说……”
林婉婉转到她另一侧,拐着胳膊,“咱们认识五六年的姐妹了,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程福兰羞涩的垂下头。
林婉婉和徐知瑶交换了一个目光,而后齐齐的望向俞明枝。在她们看来,她是杨润带来的商户之女,并不会参合到官场上那些事情中,怎么会突然和程福兰像熟识多年的朋友?
这个梁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是程福兰这是在找人演戏,摆脱嫌疑?
姓程的真是狼心狗肺,相识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上一个男人重要,到如今来出卖她们了。
林婉婉轻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假装笑脸带着客人们回到花园。
重新落座后,几个人依旧说说笑笑,玩闹做一团依然像是亲密的好姐妹。直到天色将晚,程福兰先找了一个借口匆匆离去,俞明枝和杨润也该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林婉婉拉着杨润手,回避其他人小声说道:“听说你大伯母娘家的侄女是秦舍人的未婚妻,最近在大伯父家小住。可有办法,让我和她见一见?有些话,想同郭小姐说一说。”今日那算是惹下祸事了,万一程福兰泄密出去,等待她和徐知瑶父亲的不知是何种下场,要是告诉爹爹,免不了一通责骂,如果能认识郭家大小姐,请秦舍人出面摆平,可不是立功一件又拉近了关系?
杨润忙垂下眼睛,看也不敢看俞明枝一眼,生怕一个眼神就出卖了她的身份。
可是不看俞明枝,她又不晓得如何回答是好,在林婉婉殷殷期盼的目光中越发着急。
俞明枝断断续续的听到一点,在旁边唤道:“杨润,咱们几时走?你不是说要和郭大小姐练琴的吗?”
杨润急忙应道:“对对对。”
林婉婉一听她们关系这么好,更是喜上眉梢,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杨润好妹妹,你就帮忙介绍我们和郭大小姐认识,好不好?”
杨润心里奇怪的很,之前怎么没听林婉婉要认识郭宝芝?
她支支吾吾,林婉婉可等不住了,拽着杨润跑进书房,顾不上字迹有多潦草,写了封信塞给杨润,“请你今晚务必要交给郭大小姐,好吗?”
杨润见自己终于能脱身了,连声应“好”。
林婉婉松口气,终于松开手。
杨润和她道别,与俞明枝回到马车上,然后哭笑不得的把信交给她,“她哪里晓得,郭大小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俞明枝笑了笑,展开信来看,不出她所料,写的是要郭宝芝转告秦舍人“有人要对付身在吏部的父亲”。
“她急吼吼的要见你,说了什么?”杨润好奇的凑过来。
俞明枝大大方方的给她看,“托我转一句话给秦舍人,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是啊,没头没尾的。”杨润将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没摸出个名堂来,塞回给俞明枝,“不过我们晚上真去大伯父家练琴,怎么样?”
俞明枝笑道:“玩闹了大半天,你还没够呀?”
杨润蹭在她身上,“怎么也不够。”
俞明枝笑着捏捏她的脸颊,为难道:“不过你看,婉婉看似很急的要我传话,恐怕今晚不方便了。”
杨润无奈的叹口气,“那我明日再来!”说罢,她又开心起来。
马车行到岔路口,杨润换乘了轿子回家。俞明枝看着小轿匆匆的行走在夕阳下,刚要催促车夫上路,一道人影快速地钻入车内。
“……你。”俞明枝扫一圈外面。
秦机道:“放心,没人看见。”他慢条斯理的抖了抖衣袍,“再说,我们是正经的未婚夫妻,怎不能见面了?”
俞明枝道:“因为我今天换了个名字。”
“哦?”秦机眯眼笑道:“枝枝今儿去做什么了?”
“去了一趟吏部郎中林有为的家。”她说着,递过去林婉婉的信,“郦望山背后的人,是不是沂王?”
秦机扫一眼信纸,抬眼凝望着俞明枝,嘴角挂着一抹赞许的笑意,“枝枝这么快就查到了,了不起。”
俞明枝将今日在林家的事简单的和秦机说了,又问珠儿:“你跟踪那人,有什么收获?”之前杨润在,她们主仆说话不方便,这个答案她都等的有些心急了。
珠儿道:“那人不是程家丫鬟,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假扮的。我跟随他来到沂王府后门,在进门之前,杀了他并交给其他人处理了尸体。”
秦机道:“所以,林郎中不必担心泄密招来祸事。不过么……”他摇头感叹,“这家人的嘴巴也太不严实了。”
俞明枝抿着嘴不说话,她之前没想到郦望山背后的人会有大来头。沂王一再动作,陷害到刺史头上,说明他图谋不轨,那么秦机或是复仇的她面对的就是一个大难题。
但是秦机显然早就知道却没有明说,是为什么?
第四十二章 靠山
车厢里宁静了会儿,俞明枝开口道:“你之所以不告诉我,是想试探我的能力,还是怕我压力太大而终日惶惶不安。”
秦机道:“都有。”
俞明枝又道:“沂王收买人心,是想取当今升圣上而代之?他已经做到什么地步了?”
她眉头紧锁,墨色的眸子里满是忧虑。
秦机迟疑了一下,试着伸手过去,按在俞明枝的手背上,温暖的手碰触在一起,俞明枝颤抖一下,但没有甩开他。
这样的反应,让他微笑,细长而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在眼下映出一片青紫,却遮不住眼中明媚的柔光。
俞明枝见他迟迟不说话,光盯着他们叠在一起的手看,忽地松口气。
这会儿,他还有功夫想别的,说明事情还没到严重的地步。
秦机看的满意了,才说道:“我秦机把持着朝政,随心所欲多年,区区没有实权的亲王想要斗过我?是他太天真。”
俞明枝叹道:“你这样子,狂妄自大的很。”
秦机笑了,嘴角带出十足信心,“这是有本事。别担心,我对他早有防备,圣上心中也有素,所以只要拿捏到把柄罪证,他和他的党羽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俞明枝却是不信,“到现在为止,吏部没有你可用之人,六部之中吏户礼是重中之重,你为何没有安插可用人手?六品以下官员由吏部直接选拔任命,蝼蚁虽小却有溃千里之堤的本事,你为何放任他们?”
看她懂的挺多,秦机笑道:“可是五品以上由皇帝亲自任命,或是中书省提名,大权实际掌握在我和中书令的手上。所以吏部是非,不足为惧。但现今,我要查清底下这伙人,由岳父的事开始,摸清楚所有人升迁关联,将他们一个个挖出来。”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似乎吏部再暗地里算计,也逃不脱他的掌控,俞明枝幽幽问道:“你的靠山又是谁?皇帝……还是成王,或者说两个都是你的靠山?”
秦机摇头笑道:“自然唯有当今皇帝。”
俞明枝眯起眼睛紧盯着他,问出困扰许久的疑问,“你受过苦,知晓人间悲惨困苦,为何有了能为还要让天下一起受苦?皇帝许你高官厚禄,所以你就助纣为虐了吗?你真不怕将来有一日因果报应,获罪下狱,凌迟示众?”
温柔的笑意依然挂在嘴角,秦机抬眼,猛地握紧俞明枝的手,叹道:“我有不可说的苦衷,但终有一日会让枝枝知道。现下,唯有一句话能告诉你——否极才能泰来。”
俞明枝一怔,从这六个字中她隐隐的感觉到了什么。可是从秦机的神色看,他显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马车不快不慢的前行,“骨碌碌”的车轮声充斥在整个车厢里。街上,百姓们不知皇帝最宠信的官员秦机就在车上,谈笑风生,在车边来来往往。
秦机声音夹杂其中再度响起,“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俞明枝问道:“林郎中那边你要怎么做?”
“合作还是得合作,不过他们这般不顶用,得接着沂王来好好敲打,使他们更忠心于我。”秦机顿了顿,“枝枝这段时间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不必担心害怕。只是尽力而为就好,无需强求。”
不是一味的保护她,不让她去碰触任何人任何真相,这是最起码的尊重,俞明枝也知道秦机一直派人暗中保护自己,应道:“好。”
很快,马车停在杨宅门前,秦机快俞明枝一步下车,然后伸手扶她。
“后天,我送聘礼去郭家,你要来看看吗?”
俞明枝道:“有什么?”
“好东西。”秦机一脸神秘。
俞明枝笑了下,“好,我会去看的……我要回去了。”
“嗯。”秦机向她挥手,“早些休息,后日在郭家见。”
俞明枝点点头,踏入杨家大门。
第四十三章 彩礼
俞明枝在巳时末回到郭家,一进门就看到穿着宝蓝色新衣服的郭昌指挥家丁,将一张大矮床摆在院子中央,然后再放上一张案子,几个丫鬟手捧簇新的香炉、水碗等物,袅袅婷婷的来到大矮床前,一字排开。他每一样都重新检查一遍,然后认认真真的双手捧起,摆放在案子上。
幸好郭家大门这会儿虚掩着,否则叫外人见到还以为要接驾呢。
见“女儿”回来了,郭昌笑着迎上来,“宝芝你看,东西摆的满意吗?”
他的动作,俞明枝都看在眼里,“麻烦爹爹了。”
“不麻烦不麻烦。”郭昌高兴还来不及,觉得这是祖上烧了高香,才得到的一门“亲事”,现下当着下人们的面,他更要表现的像个疼爱女儿的慈父,“宝芝的人生大事,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他又瞧着俞明枝一声的打扮,如绸缎一般光滑顺亮的长发盘成的发髻上,插着两支嵌宝蝴蝶钗和秦机送的雀鸟簪子,发髻后两朵娇嫩如真的粉色牡丹绢花,配上一身榴花红色的襦裙,既娇俏活泼又不失端庄。
“头饰会不会少了些?”郭昌左看右看,且不说是和秦舍人的婚约,就算是和寻常人家成亲,做为郭家的女儿也寒酸不得。说着,他吩咐丫鬟去书房拿昨日刚买来的一盒首饰。
俞明枝笑着按下他的手臂,“爹爹,再多的首饰只会显得艳俗了。”
郭昌道:“不行不行,一定要打扮的浓重些。秦舍人说午时中是吉时,所以咱们还有会儿功夫再打扮打扮。”
珠儿跟着劝道:“老爷,小姐这打扮是秦舍人最喜爱的。”
“嗯?”郭昌诧异的捋着胡子,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了,“也好也好,就这样。来,进屋里坐着,你祖母和叔叔婶婶早就等着了。”
俞明枝看向堂屋,郭家上下喜气洋洋,郭老夫人脸色稍有些勉强,唯独不见姚氏和郭宝芸的身影,看来她们还被软禁在偏僻的院落里。
虽然郭家人心里有素,但郭昌还是做做样子的解释道:“你娘还病着,大夫说不宜过喜过悲,需多多在床静养。你妹妹呢,担忧娘亲,所以侍候在旁边,今日是来不了了。”
俞明枝道:“娘要多保重身体才好,我买了好些补品带来,一会儿拿去给娘。”
“诶,”郭昌摆摆手,“一会儿叫丫鬟拿过去就好,免得你娘看到你一阵激动,影响病情。”
俞明枝没有继续演戏,应道:“好。”
堂屋里,突兀的响起一声冷哼,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郭老夫人。
郭昌尴尬的对俞明枝使个眼色,接着郭曾氏带着女儿上前来向俞明枝道喜。自从姚氏被禁足后,她神气精神多了,衣饰打扮也比从前光鲜了许多,只是含着笑意的眸中仍带着一丝不甘。
“宝芬,你看你宝芝姐姐多会打扮多有教养,以后要和姐姐多多来往学习。”
“是,娘。”郭宝芬乖顺的答应,向俞明枝羞涩的一笑,“请姐姐多教一教妹妹。”
“一定一定。”俞明枝客气的应道,但嘴上答应是一回事,行动是另一回事,恐怕将来秦机根本不会允许郭运一家踏入秦府半步。
郭宝芬面色一喜,与自己的母亲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眼神。
郭昌暗自叹气,前后这些事,弟妹母女两个还想攀上秦机,真是活腻歪了。他得在有更多的苗头前,赶紧的掐断才好,郭秦两家的牵连,由他一人出面就可以了。
众人重新落座,道喜说笑,不知不觉转眼午时中,守在门口的丫鬟高兴的跑回来,叫道:“老夫人,老爷,小姐,姑爷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响起叩门声。
郭昌让俞明枝等候在堂屋,带领家人笑容满面的一起出去迎接,郭老夫人在郭曾氏低低的劝声中,无奈的起身。
家丁敞开大门,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着暗红色锦袍,大步走进来,向当先的郭昌拱拱手,“亲家老爷,在下中书侍郎顾中懿,代秦舍人来贵府送上聘礼。”
郭昌一愣,和家人们面面相觑,更多的有震惊。
按理说,应该在新郎亲族中选择有头有脸的青年才俊来送彩礼。这位姓顾,显然不是亲家的人,怎么会代替秦家人前来,不过……居然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秦机不仅有面子,更是给他们郭家争面子了。
郭昌不敢怠慢,忙向顾中懿拱手,“郭某见过顾侍郎。”
顾中懿笑了笑,双手奉上扎着五彩线的礼函,“这是通婚书,请亲家老爷过目。”
郭昌赶忙用案上的小刀撬开礼函盖子,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的一卷纸。
那纸精贵而美,在阳光下隐隐的泛着精致的花纹,上面三个大字“通婚是”,洋洋洒洒几列小字,是秦机的笔迹。
“好好好。”郭昌笑意更浓,将通婚书交给一旁的郭曾氏后,又取出一张书信,“这是答婚书,劳烦顾侍郎带给秦舍人。”这份答婚书是秦机昨夜给他的,用红色的丝带束好,不准许他看内容。他尽管好奇,但给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拆开来看。
“恭喜亲家老爷。”顾中懿也没有拆开看,认真妥善的放入礼函中,然后侧身让开路,挥挥手示意跟着来的仆从们进来。
喜庆的唢呐锣鼓声再度响起,门口早已聚集起一重又一重看热闹的人,指着不断抬进门的彩礼窃窃私语。
俞明枝站在堂屋门口张望,珠儿道:“这些东西,在公子拿到俞刺史的婚书后就紧锣密鼓的采办了。其实……其中不少是俞刺史交待公子一定要送来的。”
俞明枝的嘴唇微微颤抖,看着绸缎彩布、牲畜野味和金银财宝一样一样的抬进来,然后是一口口崭新红艳的花梨木箱子,好奇的人们伸长了脖子,猜测着里面到底是什么宝贝。
她看一眼就知道了——父亲曾经说过已经为她置办好了嫁妆,有她喜爱的宝剑弓箭、文房四宝,还有难得的古籍孤本,装在大口的箱子里。那些都是父亲精心收集准备的,只为了她喜欢。
而今秦机一样样的给她找回来了。
郭家家财万贯,前院自然不会小,但是秦舍人送来的彩礼居然将整个院子塞的满满当当,而后面还有一堆没送进来的,百姓们一阵阵的惊叹,郭家人乐的合不拢嘴了。
直到最后,一名青年牵着一匹马走进郭家大门。
俞明枝眼睛霍然睁大,不可思议的望着。
那匹马全身黑的发亮,没有一星半点的杂毛,唯有四蹄雪白,精神抖擞的嘶鸣一声,在院子中央站定。
“这是……”她眼睛酸涩,双腿颤抖着跨出门槛,紧紧的盯着马,舍不得眨一下眼。
这是父亲的坐骑。
第四十四章 踏雪
“踏雪?”她念出这匹马的名字。
院中的马抖了抖耳朵,朝堂屋望过来。俞明枝当即缓步走过去,穿过不明状况而发愣的郭家人,微微对顾中懿点点头,然后伸手抚过鬃毛。
马凑近她,嗅了嗅,然后亲密的蹭她的脸颊。
真的是踏雪,俞明枝闭上眼,搂住马脖子。
其实踏雪跟随父亲的时间并不长,算一算不到两年。
但和他们的感情很深。
这是一匹有灵性的千里良驹,曾带着深入山林围剿流寇的父亲,穿过重重陷阱,飞过狭窄的沟壑,踏过湍流,脱离险境。
她也曾骑过踏雪,飞奔在草地林间,或是由父亲牵着马一起在校场上散步。
每回给踏雪洗刷,它总是乖乖的,从不把水甩到她身上。
父亲曾说,等她出嫁的那一天,会让新郎骑着踏雪来迎亲,而后这匹马就真正的属于她了。
在抄家那一日,她便是骑着踏雪,甩开追兵。也是踏雪,陪伴她度过艰苦危难的日子,逃避追捕,追查证据。奈何她在左散骑常侍家门前被捕后,就再没有踏雪的踪影了。
而今,踏雪失而复得,她强忍着才没有在郭家人面前落泪。
顾中懿先为她找到了借口,“看来郭小姐十分喜爱这匹马,此马之名就是踏雪,乃秦舍人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匹绝世良驹。”
郭昌经商多年,年轻的时候也曾随商队来往名马众多的西域,但看到踏雪也不由地发出一声赞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马,秦舍人真是有心思。”不过也没见过谁家的聘礼里送来一匹活马的,如果是武官世家联姻还说的过去,可他们是商贾人家啊?
看来八成还是和这位不知名的姑娘有关,他不禁好奇的多打量几眼俞明枝。
顾中懿道:“成亲之日,秦舍人就打算骑这匹马来迎娶郭小姐。”
连这件事,父亲都告诉秦机了吗?悲伤涌上俞明枝的心口,紧紧地抓住马上的缰绳,可是她清楚自己“异常”的太久,会招致猜疑,于是摸了摸踏雪的额头,后退几步站在郭昌身侧。
彩礼已经全部抬进来了,将庭院塞的满满当当,原先不满的郭老夫人此时神色松动了些,在郭曾氏和郭宝芬的搀扶下,查看彩礼。
郭昌客气的欠身,“酒席已经摆好了,请顾侍郎入席。”
顾中懿虚扶起他,“亲家老爷请。”
抬彩礼来的仆从、丫鬟和乐工们,则由郭家的家丁引到另一处院子吃酒。
酒席吃到一半,众人都已饱了,剩下的时间主要在聊天中打发,正好郭昌也有意结识顾侍郎,于是你一杯我一杯,畅饮之余说话也更轻松自在了。
郭老夫人冷冷的打量着俞明枝,小声说道:“眼看着你成亲的日子更近了,届时若没有母亲给你梳妆打扮,送你出门,像什么话?你同你父亲说一说,其实你娘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北边的院子既偏僻又破旧,哪里能让当家主母长处,还是放出来好好过日子吧?”
郭曾氏心中冷笑,姚秀宁才吃了几日的苦,现在放出来岂不是便宜她了?
于是她观察着俞明枝,等她开口一只再决定是否帮腔。
俞明枝一脸为难,“宝芝住在姑姑家多日,对娘的病情不大清楚,还得问过爹爹。爹与娘十几年的结发夫妻,我想爹爹定然是十分关心娘的,还是他做主做为妥当了。”
郭曾氏一听,立刻附和道:“可不是,大哥对嫂子的病清楚的很,恐怕是不想您担心,所以才往轻里说的。婆婆,毕竟宝芝是要按县主出嫁的礼仪办喜事,那时候必定吵吵闹闹一整天,对嫂子的身体可不好。再者,那日还有您坐镇呢呀?缺了嫂子不碍事的。”
郭老夫人瞪着二儿媳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
郭曾氏不以为惧的笑笑,老夫人毕竟老了,当家做主的事,她的话早没了权威。看看她宠爱的长子郭昌,早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了,现今还在这儿摆威风,真是可笑。
“婆婆,我可没没什么坏心思……”
俞明枝没再注意郭老夫人和郭曾氏的谈话,目光转向门外。
踏雪站在一棵树下,悠闲自在的吃草。
这大好的午后,最适合策马奔腾在湛蓝无垠的天空下……俞明枝正这么想着,家丁急匆匆地进门来通报。
“秦舍人到了。”
郭昌微微摇头,纳征的日子一般是新郎官的亲属前来,但来的不仅是和秦舍人毫无血缘的顾侍郎,连秦舍人这会儿也亲自来了。
他的心思果真难以捉摸,也与寻常不同。
秦机穿着身青色的袍子,衬着他如玉一样的俊朗的面容,宛如仙人一般从外面翩翩而来。
“顾郎中。”他先对顾中懿作揖,再向郭家的几位长辈问好。
郭昌忙要人搬凳子多摆一副碗筷,“秦舍人吃过饭没?”
“岳丈不必操劳,”秦机摆摆手,“今日来问安一趟,便是想带枝枝出去走一走。”
郭老夫人的脸色顿时拉下来,上回女扮男装跑出去,这次还要出去,就算过了纳征,已经算夫家的人了,也不能这么嚣张吧?
“不行!”她抢在俞明枝之前开口道。
秦机道:“这世上,能在我面前说不行的,除了当今皇帝,只有……”他望向俞明枝,目光明亮,“枝枝一人。”
郭老夫人噎住,两次三番自取其辱简直令她无地自容。
郭昌不会拒绝,只叮嘱“早点回家”。
秦机道:“岳丈放心,天暗之前我一定会把枝枝平安送回杨家。枝枝,来吧……”他向俞明枝伸出手。
俞明枝向郭昌和郭老夫人点点头,脚步轻快地走山前,迟疑了一下,握住秦机的手。
“不打扰你们吃酒了,告辞。”秦机微微欠身,然后拉着俞明枝出去,“我知道你看到踏雪,一定会想出门骑马。”
俞明枝摸着踏雪的鬃毛,问道:“你是如何找到它的?”
秦机率先上马,对俞明枝微笑道:“郭家人多口杂,你先上马来,等出去了我就告诉你。”
想和她共乘一马还找这理由?俞明枝哭笑不得,戴上珠儿送上的帏帽,拉着秦机的手,借力跃上马背,坐在他身后,拉起缰绳。
“走吗?”她这样子,像是她带着秦机骑马似的。
秦机泰然的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