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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宠妻全文阅读

作者:玉非妍     奸臣宠妻txt下载     奸臣宠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翻墙

    刚剥去皮的葡萄落在裙子上,滚落出一道淡淡的痕迹,最后跌到地上。

    她惋惜的瞥一眼酸甜可口的葡萄,捻起最后一颗,慢吞吞的剥起来。

    秦机看她对水果的态度比自己更重要,竟然笑了,在旁边的杌子坐下,看着俞明枝不紧不慢的吃完小小的一颗葡萄。

    亓妈妈纠结的看着未经通报、忽然出现的未来姑爷,想说话又不敢说,可这未婚的夫妻共处一室多少有些不妥。她便借着给大小姐擦裙子,再三用眼神暗示。

    俞明枝的心思却全在葡萄上。

    秦机似乎看穿她的想法,挥挥手吩咐道:“麻烦亓妈妈在门口看着。”

    “……”亓妈妈不知为何,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了,连连点着头,驱赶其他丫鬟离开,虚掩上房门让他们说话。

    “有事?”俞明枝继续望向窗外。

    秦机道:“来看望你。”

    俞明枝忍住翻他白眼的冲动,淡淡提醒道:“昨日才看过。”

    “每天都想见你一面。”秦机笑着说道,眉眼如画,蕴含着真情。

    “……”俞明枝无语,这浪荡子没个正经。

    莫名安静了片刻,秦机正色道:“这是岳丈坟地所在。”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只银白色锦囊,双手奉上,“若是枝枝哪一日想给岳丈上柱香,只管与我说,我来安排。”

    俞明枝一愣,迟疑着从他手中接过锦囊,展开一看,其中塞着一张纸片,是份地图。

    她幽幽的叹息一声,秦机倒是挺有心思,“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以吗?”

    秦机点头,“可以。不过,你不能这副样子出去。”

    俞明枝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裙,挑眉道:“你说要如何?”

    秦机拍拍手,亓妈妈捧着一叠衣物进来,猜疑的偷偷瞟秦机几眼,将衣物放在贵妃榻边又出去了。俞明枝支起身子看一眼,是衣衫颜色样式和秦机的仆从一模一样。

    “要我打扮做你的下人?”

    “我的主子只能是皇帝一人。”

    俞明枝道:“我那话只是随口一说。”她拿起衣服去屏风后面换,又听秦机感叹似的说道:“主子和妻子,一字之差,但有时候含义是一样的。”

    巧舌如簧。俞明枝见识过太多次了,淡然的换好衣服,然后卸去珠钗,洗去妆容,如墨的秀发用发绳随意束起,最后戴上幞头,一个样貌清秀些的小厮出现在秦机面前。

    秦机赞许的点点头,俞明枝原来的模样单换上男子衣衫,还是会被认出女儿身。现下,她脸色比原先黑了些,仔细的描黑描粗眉毛,幞头上的带子小心的遮掩耳垂上的细小的洞,而且应该是多穿了两层里衣,使得身板看起来健壮一些。

    俞明珠被他炯炯的目光看的略微有些不舒服,催促道:“可以走了吗?”

    秦机起身,笑道:“枝枝,走吧。”

    俞明珠跟在他身后走出澄云院,然后发现他们并没有往大门的方向去,而是越走越偏僻,看样子也不像后门。她望着渐渐靠过去的围墙,问道:“翻墙?”

    “是的。”秦机在墙前站定,双手十指相扣,膝盖微屈,示意俞明枝踩着他的手翻过墙头。

    俞明枝看他做牛做马的架势,忽地笑起来。

    春花下,笑颜如花,灿烂绚丽,秦机眯起眼睛,欣赏这会转瞬即逝的美景。

    俞明枝看他神情,立刻板脸,“你真要我踩着你?”

    “是的。”秦机点头。

    俞明枝道:“瞧你小身板,怕是支撑不住。”说罢,借着旁边大树的枝杈,轻松地跃上去,骑在墙头,居高临下的向秦机招招手。

    秦机垂下伸出去保护她的手,微笑道:“枝枝关心我,我明白。”

    “你想太多。”俞明枝一只脚抬到墙外一侧,敏捷地跳下去。

    她脚跟刚站稳,秦机翩然落在她身侧,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而俞明枝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前走去。

    墙外的小巷子里,停着一辆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马车,秦机看她步伐平稳,冷不丁地冲过去拉住俞明枝的手,跳上车辕,钻入车厢。

    座上一堆香烛纸钱和水果糕点,看来秦机早有准备,以防万一。

    俞明枝看着那些东西出神,另一边秦机正在听车夫汇报衙门里的事。

    “……万宝杨那小子嘴硬的很,各种招数用在身上,硬是都扛下来了。柴寺卿头疼的很,想请教公子有什么好办法。”

    秦机悠闲自在的倚靠着窗棱,歪着头说道:“我听闻他有个宠爱至极的小妾,如今藏身在京城里等消息。派人将她找出来,提到他面前去。若是不肯招认,便将用在他身上的酷刑再一样样用在那女人身上。”

    他气定神闲,语气平和,像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是,公子。”车夫应道,放下帘子驾车。

    秦机回头望向去,刚听闻了血淋淋一桩事的俞明枝表情淡定的很,纤纤细手捻起几张金银纸,叠成元宝,嘴上淡淡说道:“万宝杨是我爹手下县令之一,案发后失踪,原是被你找到了吗?”

    “刚抓到他不久,”秦机小心的将俞明枝叠好的元宝放进红色的纸袋中,“与岳丈的案子有牵连。”

    “哦?”俞明枝不由地坐直身子,“怎样的牵连?”

    秦机道:“岳丈被指勾结异邦,倒卖兵器一事,可能是他伪造的证据。这小子明面上,是贪污潜逃被抓回来的,但指使他的人不会这么想,应该会有些动作,我正好顺藤摸瓜。”

    俞明枝皱起眉头,目光黯淡几分,“万宝杨是我爹最信任的人之一,当初还以为他怕被连累,所以逃走了。”天已经暖和了,但是她感觉身上发凉——当初她去左散骑常侍府前伸冤被抓,那是想法天真。而今父亲最信任的官吏在背后害他,怎不叫人心惊?

    秦机道:“人心难测。”

    俞明枝叹道:“我知道了。”

    秦机眨了眨眼,笑意似乎都快要从眼中溢出来了,“但我对枝枝真心可鉴。”

    “……”俞明枝低头继续叠元宝,“你可以不用这么会找机会。”

第十六章 祭拜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一条山间小路上,两旁竹林茂盛的几乎不透风。

    “跟紧我。”秦机叮嘱道。

    “好。”俞明枝点头,好奇的看着秦机走向竹林,难不成这人还会穿墙术?

    秦机回头对她一笑,墨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柔光。

    “怎么了?”俞明枝觉得莫名其妙。

    “看你有没有跟上。”

    “……还没进竹林呢。”

    “这不就进去了。”秦机说着,往前踏出一步。

    俞明枝不想和他多费口舌,跟在后面,发现竹林中竟然隐藏着一条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小路。看来竹林是经人精心设计栽种的,为了不让外人进入,保护内中的秘密。

    都说竹子品格高风亮节,可最后却也有“无人赏高节,徒自抱贞心”的凄凉。就像父亲,为国为民操劳大半辈子,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她抬起头,竹叶层层叠叠,几乎遮天蔽日,偶尔有透过缝隙的光点落在脸上。然后深深的呼吸一口,充盈在鼻尖的是清新的绿叶香气,驱散走心头一片阴霾。

    秦机没有询问,但时刻都在关注俞明枝的一举一动,见她站在原地,便也停下等。

    俞明枝低下头,正好对上秦机深邃的目光。

    “继续走吧。”她道。

    “好。”秦机在前领路,扫开容易刮蹭到人的细长竹枝,又小心的护着香烛和俞明枝叠好的纸钱。

    俞明枝看着体贴周到的他,一时出神,不禁叹道:“越发觉得你比常人更细心。”

    秦机道:“小时候穷苦,样样要自己来,自然懂的想的比旁人多一些。”

    俞明枝诧异,听闻过秦机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听闻过他心狠手辣,也听闻过他家中娇妾成群,却不曾听到过关于他出身的传闻。

    秦机瞥一眼她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康清八年,水灾席卷了我的家乡,万顷良田都被淹没在浑浊泥水中,庄稼没有了,家畜淹死了,随之而来的瘟疫,夺走了我爹娘、哥哥和妹妹的性命。我只得跟随乡亲离开家乡前往其它郡县,一路上全是死人,那时候没有吃的喝的,树皮、虫蛇都吃过。”

    俞明枝静静的听着,踩在秦机前行后留下的脚印上。

    秦机见她没有反对,继续说道:“走了整整半年,连自己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都记不清了。来到京畿边界后,我混入一家学馆打杂,我知道一辈子做杂役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偷偷旁听看书。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康清二十三年金榜题名,得皇上重用,为太子陪读。此后仕途顺畅,坐到了今日中书舍人的位置。”

    他的语气太过于平静了,那是在经历恐怖而彻骨的伤痛灾难后,对一切的无所谓,这样却反而更可怕。

    除去这次家变,她从小生活富贵,有爹娘的宠爱,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而秦机平淡的描述中,却可以想象的出灾难下民不聊生的场景,无数的人生命在灾祸中死去,其中包括至亲,留下他一个人孤苦无助。

    “你……不容易。”她艰难的开口,心口像堵着东西一样难受。

    她想起曾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季勤,偏偏如玉的公子背后却有那样不堪艰难的成长之路。

    秦机停下脚步,眸光明亮,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而今,又有枝枝在我身侧,心满意足了。”他靠近俞明枝一些,距离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衣裳上熏香的气味。

    俞明枝慌了,难不成“真情坦白”之后,他认为她为之感动,他们的距离更进一步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秦机的经历确实可怜,但不足以抵消对所作所为的鄙夷。

    “所以今日的你,变得扭曲奸险了。”她慌忙开口。

    秦机波澜不惊,嘴角依然保持着一抹笑意,“世道险恶,很多事不得不为。人为了活下去,不仅可以吃下树皮和蛇虫,哪怕要喝人血,也可以面色不改的一饮而尽。”

    “……你说的也对。”俞明枝垂下眼帘,她将做的、想做的事情又比秦机干净多少呢?

    秦机后退一步,继续带路,“枝枝小心脚下。”

    俞明枝松口气,抬脚跨过一根横躺在地的竹子。

    不多时,视野豁然,竹海之中一片开阔地带,当中立有一座新坟。当看清墓碑上的字时,俞明枝的眼眶湿润了。

    “爹,明枝来看您了。”她缓步上去,跪在坟前。

    秦机一言不发,整理好贡品和纸钱,点了三炷香送到俞明枝的面前。

    俞明枝磕头上香,数月来的思念和委屈,一股脑的倾泻出来,说到后来情不自已,捂脸痛哭。为了不让母亲担心,为了不在郭家人面前露出马脚,她已经压抑的太久。

    哪怕哭到胸口隐隐发痛,也止不住眼泪。

    她懦弱的想,就哭着一回,回去后哪怕要像秦机那样做尽坏事,也要拉那些贪官污吏下十八层地狱。

    忽地,一个坚实的怀抱和手臂环住她,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中,有人给予她最入骨的温暖。

    第一次,俞明枝居然不想推开秦机。

    她无奈苦笑,这奸臣最细心也最懂收买人心。

    头顶上方想起秦机清朗的嗓音,“岳丈在上,小婿一定会尽心照顾枝枝,确保她一生无忧,一同为您伸冤平反。而岳母与小姨子,小婿也妥善安排了住处,保证衣食无忧,请岳丈放心。”

    多么朴实平淡的话语,俞明枝心头一动。

    “若是眼睛哭肿了,回头岳母要怪罪我了。”秦机轻声劝道。

    俞明枝扭动了几下,还是很快收起眼泪,烧化纸钱,除去坟边杂草,看着天色不早,他们该回去了。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

    秦机道:“只要是你的愿望,我都会一一实现。”

    俞明枝低下头,“你对我这么好,万一收不到相等的回报怎么办?”

    “甘之如饴。”秦机回答的非常快。

    俞明枝看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按原路返回,车夫上前禀告道:“公子,郭家传来消息,郭老夫人提前回府,听闻俞小姐和公子外出,十分震怒。”

第十七章 挑拨

    俞明枝好奇道:“不过外出而已,为何震怒?”大周的民风相比前朝,开放了不少。在老家时,父亲常允许她出去走走,增长见识。郭宝芸若说的是真话,想做一名女将军在本朝也不是难事。女子与未婚夫见面外出并不稀奇,想当初她和岳朝晖就是见上几面才确定的婚事,少有盲婚哑嫁的事。

    车夫道:“据说有些不好的流言传入郭老夫人耳中。”

    想到姚氏等人的明贬暗讽,她心下了然——抓着她不在的机会,添油加醋污蔑一番,反正等她回到家,不好的形象已经在郭老夫人的心中扎根了吧。

    秦机眯起眼睛,缓缓转动腕上的佛珠,“多嘴的人,活在世上没有任何意义。”

    俞明枝按住他的手臂,“这段时间,郭家要出了什么人命,会影响我们的婚期。”

    秦机停住收手上的动作,笑的暧昧:“原来枝枝希望早点成婚。”

    俞明枝撇过头去,“你想太多了。”

    “是吗?”秦机无奈摇头,附身从座位下面抽出一只篮子,里面除了几条巾子,居然还有一盒冰块。他用巾子包住冰块,递给俞明枝,“敷一敷消肿。”

    俞明枝缓缓抬手,接过冰块。

    秦机道:“我还准备了绿豆糕。”

    “谢谢。”俞明枝叹一口气,巾子覆在红肿的有些疼的眼睛上。

    秦机实在太心细了,面面俱到,所以有些感想突如其来,难以招架。

    俞明枝只能把它们闷在心里,用一语不发来躲避。

    回去的路上没有话,快到城门口时天快黑了,城门守卫对进出的行人也盘查的格外严格,但是看到一辆普通的小马车迎面走来时,挥开挡路的路人,齐齐退到路边恭恭敬敬的行礼。

    “秦舍人好大的架子。”车外有人冷冷笑道。

    秦机挥开帘子,而角度又恰好遮住俞明枝的脸,对车外的人灿然一笑,“郦御史,许久不见精神更为矍铄了。”

    一听到“郦御史”三个字,俞明枝的眼中猛然迸发出恨意,放下巾子,偷听他们的谈话。

    郦望山捋着花白的胡须,骑在高头大马上俯视着车内的人,“谢秦舍人挂怀。老夫听闻大理寺近来在审问万宝杨?御史台这边查到一些情况,想要参与到这桩案子的审问中,你看如何?”

    秦机道:“郦御史直接请示尚书省,或者请奏皇上即可,何须问我呢?”

    郦望山轻笑一声,意有所指,“秦舍人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总得听听你的意思。”

    秦机直白的说道:“得郦御史赏识,秦某惶恐,秦某没有任何建议能说给您听。”

    “好,老夫明白了,告辞。”郦望山策马,施施然的离去。

    车夫投来询问的目光,秦机挥手道:“继续走,无需检查。”

    守卫们有眼色,纷纷低头恭送秦舍人。

    俞明枝道:“看来他们想对万宝杨下手了。”

    秦机悠然道:“便叫他们有来无回。”

    俞明枝道:“这个老头,面色和蔼,说话确实绵里藏针。爹从小教我许多,唯独没有教我辨识人心,换作不知真相时大约会以为他是个清廉公正的好官。”

    秦机倾身过去,拿起滑落在位子上的巾子,里面的冰块已经化了,他换了一份给俞明枝,“日久见人心,你会认识很多不曾看清的东西。”

    总是话里有话,俞明枝接过巾子覆在眼睛上,做最后的挣扎。

    进城后,道路好走许多。没多时,马车不像之前静悄悄的等在僻静的小巷,而是正大光明的停在郭家大门口。

    门口的家丁一见携手从车厢里钻出来的男女,慌慌张张进门通报。

    俞明枝心里没鬼,大大方方的与秦机并肩穿过大门,走过青石板路,踏进堂屋。

    灯火通明,郭家一家老小齐齐聚在堂屋,当中主位上的老太太一看进来的男女,脸色越发的阴沉严厉,手中木杖重重地敲打地面几下,发出的声音让胆小的郭运一家抖了抖。

    她听闻失踪多年的大孙女找回来了,喜滋滋的连夜赶路回到郭家,谁料想这大孙女儿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院里消失了,做为母亲的姚氏不知她的去向,院里的丫鬟仆从一个个支支吾吾,训问了半天才知晓原来秦舍人来过,并且带走了大孙女。

    可是秦舍人什么时候来过郭宅,门房竟然不知道。

    太荒唐了。

    他们郭家虽然只是商户人家,但也有规矩。不管外面的官商人家如何,他们家是决不允许婚前私自外出的事情发生的。

    特别是听姚氏说,大孙女因为流落在外,不通诗书、行为粗野见识短,总之样样都比不上二孙女。

    她一听,这还得了?既然没有指名要谁嫁过去的婚约,左看右看也都是从小教育的极好的二孙女嫁过去才对,郭昌是精明人,断不会这么昏头,那只能说是大孙女在外面学了什么狐媚子的妖术,牢牢的吸引了秦舍人,就像她娘亲当年那样?

    她转头又问郭曾氏,两三句后更是印证了心里的想法,不禁怒火攻心。

    俞明枝走上前去,翩翩行礼,道一声:“祖母好。”

    郭老夫人一看她姿态,心道:八成是装出来的。

    秦机抢先说话,“小婿见过老夫人,小婿今日私自带宝芝出门,是为了祭拜她的娘亲。多年未见,宝芝十分想念,出嫁在即,该上一炷香以尽孝道。”

    郭老夫人道:“且不说不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出门,秦舍人,您来郭家,带走宝芝,难道不该和长辈们打声招呼吗?您在家里也是这般?”

    俞明枝蹙紧眉头,担忧的望向秦机,很显然郭家人并不知道秦舍人的家人早已死了,这话问的无疑是给了他心头一击。

    秦机如玉树傲立,淡淡笑道:“素来,小婿办事只向当今圣上一人汇报。”

    秦舍人的狂妄,令郭家上下齐齐一愣,郭老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心中对大孙女的芥蒂又多了一层。

    正当她寻思着怎么应对,有婆子匆匆来报:“老夫人,夫人,外面来了个年轻男人,嚷嚷着自己是大小姐的相公。”

第十八章 闹剧

    俞明枝第一反应是岳朝晖来了——发现她在流放路上被秦舍人劫走,然后一路追寻踪迹来到京城。

    但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岳朝晖不可能在门外就大声囔囔自己的妻子在郭家,只要查一查谁人不知他曾经定亲的人家是罪臣俞家?再者,他第一次避开了秦机,第二次也不可能打照面。

    那么来人会是谁呢?但不管是谁,显然不怀好意。

    在俞明枝开口之前,姚氏惊讶的问道:“宝芝,你在外面许配过人家?!”

    俞明枝看她的神色,不慌不忙的答道:“不曾。”

    姚氏道:“这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宝芝的清白,也关系到秦舍人的婚事,不能草草打发走了。娘,我看把人请进来说个清楚吧,万一不清不白的流传出去,对宝芝和秦舍人不好。”

    她的表态好极了,不失偏颇,又为非亲生的女儿着想,哪一个不称赞姚氏慈母仁善。

    秦机道:“也好,且容小婿问一问,是谁家派来的。”

    他阴森森的笑,惊得姚氏等人背后冒冷汗。

    但戏演到这个份上,没有退路。

    不多时,家丁押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青年走进来,郭家辉煌的灯火照耀下,显得那蓝衣青年寒酸窘迫极了,但一见到俞明枝,他眼中大放异彩,几乎要挣脱开家丁的钳制。

    “宝芝,是我,我是你相公阿旺啊,你让我找的好辛苦!”

    俞明枝躲到秦机身后,叫道:“我不认得你!”

    郭老夫人问道:“你真是宝芝的相公?你们何时在何地成亲的,可有证人?”

    阿旺道:“我和宝芝于一年前在家乡成亲,邻里皆可以作证。这是我和宝芝的婚书,请老夫人过目。”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双手呈上。

    郭老夫人和姚氏凑过来一看,婚书上有官府的印章,有夫妻双方、见证人和媒人的签名、手印。

    “这不可能!”俞明枝尖叫一声。

    阿旺道:“都怪我不好,宝芝小产之后,没有体恤她的心情,指使夫妻感情渐渐疏离,所以这回才不告而别回到娘家的吧?宝芝,我知道错了,以后做牛做马凭你差遣,只请你不要抛弃我!”

    他情真意切,将一个与妻子失散多日而痛苦后悔的相公演绎的淋漓尽致。

    郭老夫人擦擦眼角,叹道:“结成夫妻那是千百年修来的缘分,怎好说散就散呢?”

    秦机听到俞明枝轻轻的冷笑一声,想她一定是有了主意,先没有插手,而且往旁边挪了两步,不再遮掩着她。

    秦舍人的不做为,让姚氏认定他信了七八分,上前扶住俞明枝的胳膊,关切的说道:“宝芝曾小产郭?怎么不和为娘说呢,在外面辛苦得不到调养,对以后怀孕生子大大的不利。之前你爹请大夫回来把脉时,你有和大夫明说吗?开的调理方子是否又用……哎呀,还是再找个更好的大夫好好的看一看才行。”

    姚氏絮絮叨叨一番,将俞明枝从头关心到脚。

    郭老夫人十分感动,唤道:“秀宁秀宁啊,昌儿娶妻如你是大福分。”

    姚氏屈膝行礼,“婆婆,这是儿媳该为之事。”

    郭老夫人更是心疼儿媳,瞪向俞明枝的眼中怒火更盛,“宝芝,你怎么欺瞒父母,不将这么大一桩事说清楚呢?这不是害你自己,也耽误秦舍人吗?”

    俞明枝眼圈儿红了,扑到郭老夫人跟前,“祖母,他冤枉我!”

    阿旺急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怎好随便翻脸呢?!”

    郭老夫人怒不可遏,“婚书还明明白白的在这儿呢,你到底要撒谎到什么时候?我郭家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

    说到激动之处,老人家捂着胸口连连咳嗽,一直在闷声看好戏的郭宝芸适时的上前来,扶着祖母的手臂,贴心的拍着后背为她顺气,一面哭着数道:“姐姐,您就别再气祖母了。就算你成亲过又如何,凭郭家的家业,给姐夫安置一份田地铺子,以后不愁吃穿用度。”

    姚氏拍一下女儿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和蔼慈祥的对俞明枝说道:“若你不喜欢这个相公也无妨,大不了光明正大的到官府去和离,将来娘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夫婿。现下要紧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也别再让祖母生气了。”

    俞明枝捂着脸,委地哭泣。

    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周旋于各色人间,否则秦机都要被她唬住了。

    他眉眼里带着一丝讥嘲,冷眼旁观着那边情真意切的祖孙三人。

    俞明枝的“百口莫辩”和他的“无动于衷”,会让这场戏的幕后主使暴露出更多目的,而当真相揭发的时候,郭老夫人和郭昌就会更生气。

    可惜郭昌这个男人从前太心软,一再坏了他的好事,一再让家眷欺负他的枝枝。

    这回可得好好敲打一番。

    姚氏见俞明枝哭泣不止,转头对秦机讪笑道:“对不起,今日让秦舍人见笑了。”

    秦机意有所指的说道:“没关系,事情挑明了说更好。”

    姚氏暗暗高兴,向女儿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郭宝芸心里自是欢喜极了,郭宝芝百口莫辩,算是担下了这桩莫须有的婚事,以秦机的个性断然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而郭家的婚约还在,她可以像县主那样,八人大轿、华丽嫁衣,风光的走过街市,与秦机拜堂成亲,成为风光无限的秦夫人。

    郭老夫人气通顺些后,说道:“这件事我来做主,宝芝既然与阿旺确实有婚约,那么女人就该从一而终,和秦舍人的婚事就此……”

    “等一下,”俞明枝突然垂下手,脸上泪痕犹在,但目光异常的明亮,轻飘飘的扫过姚氏和郭宝芸的脸,最后落在阿旺身上,“你可曾还记得我耳后的红痣,是在左耳还是右耳?你若真心待我,必然还记得,若没答错,我便继续和你好好过日子。”

    阿旺一愣,这个女人都哭的一塌糊涂了,怎么还有心思和气力来反问他。

    他有些慌张的瞟一眼姚氏,接着注意到俞明枝的头稍稍往左边侧过去,明显的想遮掩左边,再一想后半辈子有这样一个如花美眷顿时血气翻腾,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左耳!”

    “哦,是吗?”俞明枝微微一笑,掀开耳后的头发给众人看,“可惜我左右耳后都没有红痣。”

第十九章 揭穿

    姚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这个阿旺色急个什么?!

    现下全完了!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里“轰轰”响——秦舍人要是追根究底,她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郭老夫人弄不明白了,“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俞明枝姿态优雅的起身,掸掸裙边,和刚才受了莫大委屈而争辩不清的样子判若两人,“很明显这位阿旺根本不是我的相公,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也不大明白。娘,您说呢?”

    姚氏被俞明枝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舒服,反败为胜的太快,她压根来不及去想应对之策。

    秦机看了许久的“好戏”,终于发话了,“小婿说过,会弄清楚他是谁家派来的。小婿不才,学得大理寺几种刑罚,用在他身上保准儿开口。不知老夫人和夫人可有兴趣听一听,看一看?”

    什么?这婆娘的未婚夫是当官的?事先没和他说啊!阿旺吓得顿时腿脚发软,勉强支撑住,叫道:“你怎可动用私刑,对付无辜百姓?!”

    秦机不以为意,“我秦某人想做的,谁敢拦我?”

    秦……秦?!阿旺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地上,当朝姓秦的官员中最响当当的不就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中书舍人秦机吗?他这回是完了,居然轻信人言,小命保不齐要交待在秦舍人手中。

    “秦舍人饶命,小的只是拿钱办事!”他哭喊道,乞求着一线生机。

    “啧,”招认的太快,秦机叹息一声,“无趣。”说罢,他拉着俞明枝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摸出袖中的巾子给她擦眼泪。

    当着郭家人的面,俞明枝没有再拒绝他的体贴温柔之举。

    郭宝芸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几乎忘了母亲危在旦夕,气得差点捏碎自己祖母的手臂。

    郭老夫人痛呼一声,不解的望向二孙女,“宝芸,你怎么了?”

    郭宝芸慌张的低头,“没,没什么。”

    姚氏不满的看眼这会儿心思居然放在情郎身上的女儿。

    至于其他人,看着秦机的举动,互相偷偷的交换眼神——他们郭大小姐当真了得,令秦舍人至死不渝,姚氏要如何扭转败局?

    另一边,秦机给俞明枝擦完脸,慢条斯理的问地上的阿旺,“说吧,谁给你的钱。”

    阿旺艰难的咽口水,口水滑过喉咙,像刀割过去一样疼的厉害。他战战兢兢的投瞟一眼姚氏,抬起手指过去,“就是她。”

    姚氏先是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惊惧的要命。结果仔细一瞧阿旺手指的方向,默默的松口气。

    他指的是宅子里一个姓顾的管事妈妈。

    顾妈妈惊得跳起来,在众人齐齐透过来的目光中蹒跚冲到堂屋中央,“扑通”跪下,冲着主位哭喊道:“老夫人饶命,秦舍人饶命!奴婢一时愤慨糊涂,自认为大小姐配不上秦舍人,又想在夫人跟前立功,好得到夫人信赖,所以擅自做主,找来阿旺诬陷大小姐在外配过人家怀过孕,只盼着能为二小姐促成好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秦舍人不要用刑!”说罢,她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咚咚”响,敲鼓似的。

    郭宝芸又气又羞,“顾妈妈,你好生糊涂!”

    顾妈妈放声大哭。

    姚氏心安理得的看着她,顾妈妈倒是忠心,这次要是被赶出郭家,大不了替她闺女说门亲事补偿。

    郭老夫人叹道:“宝芸说的对,你不仅糊涂,而且自大。主人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做主了?念在你为郭家操劳了三四十年的份上,罚三个月月例,撤去管事一职,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一道冷冷的“啧啧”声突兀的响起。

    秦机这回算是开了眼界——原来家宅里的心机与争斗,和朝堂之争异曲同工,他从前是小觑了。他的枝枝来到郭家是为了有一个新的身份,好正大光明的与他结为夫妻,可不是来受委屈的。

    就算枝枝有能力化解,也不代表郭家人可以随便践踏污蔑她。

    哪怕是一句“不知者不罪”,也不足以化解他心头的怒气。

    “老夫人仁慈,”他按住俞明枝的手,“可小婿认为,这等恶奴应该打一顿,然后发卖出去,才叫以儆效尤。”

    郭老夫人不愿意,顾妈妈是陪伴了几十年的人,怎么能说发卖就发卖了呢?更何况是郭宝芝有意戏弄,并没有任何损失,她可不愿一个用称手的下人离开郭家。

    她道:“她确实太可恶,不过宝芝清清白白的在这儿呢,家和万事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可恶的是这个阿旺,怎么能贪图钱财来说这等胡话,秦舍人可以把他带去衙门打一顿板子,叫他以后还敢不敢诬赖我们郭家的小姐。”

    接着,她又对俞明枝说道:“宝芝,你大约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就是顾妈妈抱着你玩儿的,伺候你吃喝起居,才将你养的那么好。”

    俞明枝见她们居然为了维护一个奴仆而不顾亲生的孙女,没了好脾气,牵起亓妈妈的手道:“宝芝确实不记得了,只记得亓妈妈照顾我照顾的非常好。”

    她和亓妈妈相视一笑,仿佛真的像从小在一起那样亲密无间。

    郭老夫人的脸白了白,姚氏也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敢当面呛老夫人,于是抓着这把柄叫道:“宝芝,你怎么能这么和祖母说话?!”

    “宝芝只是在说事实罢了。”俞明枝微微低下头,乖巧无比。

    姚氏紧蹙眉头,刚要开口责备,秦机忽地抬起手制止她们说话,眼睛转向堂屋大门。

    众人本就在关注着秦机的一举一动,他看过去,他们跟着好奇的张望。

    一个高胖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廊下的灯笼散发出的橙黄色光芒映在他脸上,反而模糊了面目,唯有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若是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的小腿肚子在微微打颤,半天了也迈不开一个步子。

    “昌儿?”郭老夫人唤道,心里松口气了——秦机不把她这个老婆子放眼里也就罢了,岳丈的话不能不听了吧?而郭昌是最听她话的了。

    门口的人轻咳一声,众人认出是大当家郭昌。

    郭老夫人见儿子迟迟不进屋,焦急的唤道:“昌儿,进来说话。你也劝一劝秦舍人,让他不要追究顾妈妈了吧?”

    这句话终于彻底点燃了郭昌的怒火,他大踏步的走进堂屋,狠狠地一脚将顾妈妈踹翻在地,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秦机作揖道:“此等恶奴,竟敢串通外人败坏宝芝的名声,实在可恶可恨!我愿意将他们交由秦舍人,任凭你处置。”

第二十章 恐吓

    郭老夫人差点背过气去。

    哪里见过老丈人对做女婿的卑躬屈膝的?

    他们郭家在京城也是有响当当的名头的,秦机在官场上如何风光,那也是个做晚辈的。

    现在都这样了,以后还能指望拿捏着这个女婿,让他们郭家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吗?

    她气得浑身哆嗦,特别是看到秦机气定神闲的起身,唤来随从将顾妈妈和阿旺押走。她能说什么?刚才为奴婢说好话已经是她在不失///身份的情况下能做的最大的了。如果现在要死要活的留下顾妈妈,就是个笑话。

    这个丫头,模样长得清丽温婉,可是和她母亲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郭老夫人抿紧嘴巴,眉头紧蹙,望着别处,不去在意哭喊着向她求助的顾妈妈。

    另一边姚氏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忧心忡忡——离开郭宅,事情就不在她的掌控中了,万一秦机发起疯来严刑拷打顾妈妈,将不该说的统统说出去了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拿捏的顾妈妈的短处,是否能让她忠心的咬紧牙关。

    郭宝芸终于注意到母亲的不对劲了,瞥一眼秦机的背影,低眉顺眼的走到母亲身边,挽着她的胳膊。

    “娘。”

    姚氏没心情听她安慰的话语,“一会儿再来说你!现在给我闭嘴。”

    郭宝芸知道自己惹恼了母亲,低着头不敢说话。

    人终于都没押走了,郭昌的脸色没有变的好看些,跟在秦机身后说悄悄话,看不停点头哈腰的模样,是为今天这场闹剧道歉。

    而俞明枝安娜静静的坐着,仿佛事不关己。

    郭老夫人越看越气,想到当年宝芝的母亲裴若安是如何勾引的郭昌,排挤走了本该与郭家定亲的姚家,要不是死的早,他们母子的关系恐怕已经恶劣的无法挽回了。这小丫头和她母亲真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为了和心意的男人出去,连打扮成小厮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这勾引男人的劲儿都一样一样的,装什么乖巧可怜。

    可恶!她看秦机已经往外面走了,准备起身训斥俞明枝。

    到底是他们郭家的女儿,秦机无权管她怎么教育。

    谁料,她刚刚起身,秦机转身回来了,郭昌跟在后面,阴冷肃穆的目光扫一圈在场的郭家人。他想来和善的一个人,今儿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依仗他的郭家人们打了个冷战,缩起脖子来希望怒火不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秦机在堂屋中央站定,看一眼郭老夫人和姚氏,目光深邃的仿佛夜空,令人感到深不可测的胆寒。他慢吞吞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然后向俞明枝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说话。

    俞明枝想到他要说什么,为了避免今后在郭家的诸多麻烦,自然愿意配合他。

    秦机清了清嗓子,他这么细微的举动都令在场人的面色惶恐。

    “今日发生了这样一桩事,想来都不是大家愿意看见的,”他声音清朗,不疾不徐,一身紫色锦袍将他衬托的富贵煌煌,让人在他面前不由地矮下半个头去,“我顺道借着今日的事情,有一些话必须对诸位说清楚。”

    姚氏主动示好,“秦舍人请说……”

    她的话刚吐出一半,就被秦机锐利的眼神压回去了。

    郭昌投过去一个责备的眼神,其他人神色反倒松了些,拿姚氏刚才的举动当笑话。

    秦机握住俞明枝的手,神色自然的展示给众人看他们的十指紧扣,继续说道:“其一,我秦机此生只会娶枝枝一人,不做第二人想。其二,大理寺有位割舌头技巧十分娴熟了得的小吏,一刀割下来,模样儿好看,还不会留很多血,下回无论是谁对我们的婚事提出异议,我会请他过来一趟。”

    他的话宛若夜风,轻轻的却无孔不入,柔软里带着一丝锋利的冰冷。

    这样血腥的话语出自一个优雅俊朗的公子之口,郭家上下无不惊惧,人人都能感觉的出——哪怕是郭老夫人反对,他也敢叫来那酷吏。

    郭老夫人和姚氏互望一眼,可真是反了天了!

    可她们敢说吗?听了秦舍人的话,这回儿舌头觉得疼的厉害呢。

    郭家人的神色令秦机稍感满意,原先是他想的太好,这群人才会放肆了。枝枝已经进入郭家回不了头,那只能好好的敲打一番,灭了他们的小心思。

    “其三,”秦机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郭昌,“我和岳丈商量好了,这几日会送枝枝到姑姑家中,那儿人少清静,方便学习礼仪做女工,等到七月初九再接回家里住。”

    哪有在姑姑家待嫁的,像什么话,传出去好似她们都欺负郭宝芝。郭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身边的妈妈忙轻轻地扯她袖子一下,她瞬时想起秦舍人说的那个“其二”,忙闭紧嘴巴。

    这丧心病狂的小子,真的会不顾伦理,割了她舌头。

    与这等奸臣为伍,果真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

    秦机望着沉默的郭家人,满意的点点头,对郭昌拱手道:“小婿当着岳丈的面,说这番话,还请岳丈谅解。”

    郭昌连忙摆手,“秦舍人思虑周全,宝芝能嫁给你这样的俊杰,是郭家的福气。所以,一切都听从秦舍人的意见。”

    秦机微微一笑,“多谢岳丈。”接着,他对俞明枝说道:“枝枝差人去收拾行李,我送你去姑姑家。”

    俞明枝当然明白这个“姑姑”指的是郭珑,想到那日和姚氏等人不合群的样子,她倒不担心去了那里又会有什么烦恼。

    “好。”俞明枝点点头,和亓妈妈返回澄云院。

    郭老夫人无声的长长叹口气,眼里满是不甘——便宜了这个死丫头。

    等俞明枝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秦机又道:“至于顾妈妈和阿旺二人,我已差人将他们带去僻静地方打死了。我秦某人最厌恶的就是擅作主张的人,所以他们没有必要活在这个世上。”

    郭老夫人忍不住了,大喝一声,“你!”

    秦机稍稍欠身,“老夫人要是缺一个得力听话的婆子,我秦府上多的是,改日送两个过来伺候您。”

    郭老夫人嘴角抽搐,注意到儿子的眼神后,硬是忍下“不用了”这三个字。

    郭昌笑道:“秦舍人真是孝顺老夫人啊。”

    秦机道:“小婿应该的。”他没有多余的话想和这群人说,叫上郭昌继续到外面说话。

    不多时,俞明枝收拾好东西过来,他立刻带着她离开郭家。

    人一走,郭家上下大大的松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后感到无尽的疲倦。

    郭老夫人用手杖指着郭昌,骂道:“哪有你这样做老丈人的?!”

    郭昌也憋着一股火气,此时秦舍人终于走了,便冲着全家人发泄出来。他袖子一挥,将桌上的一件宝贝花瓶扫到地上。

    瓷器砸在地上,“砰”的炸裂,碎片散的到处都是。

    众人惊呆。

    郭昌指着他们,喝道:“知不知道你们做的好事,差点叫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第二十一章 恨意

    随着夜色渐深,偌大的郭宅陷入寂静中。

    姚氏躺在床上,瞥眼身边的人,忽然发觉结发十几年,郭昌变得陌生了。

    郭昌真的不明白宝芝根本不适合嫁给秦舍人吗?

    为什么在她一而再的暗示里,无动于衷。

    又为什么会被那小丫头片子压制的死死的?

    回想郭宝芝先前在家时,郭昌虽然把她捧作掌上明珠,可是远没有现在这种违和的上下级感觉。

    只是因为夫家是秦机?

    姚氏蹙紧眉头,以前郭昌再喜欢宝芝,也会先以宝芸的愿望为重。

    这次一反常态,看来她不下狠手是不行了。

    为了宝芸的幸福,为了郭姚两家的未来,郭宝芝这个多余的存在必须消失。

    恨意充盈心中,姚氏默默地揪紧被子。

    来到姑姑家的俞明枝被安排在东边一座叫“锦华”的院子,珠儿已经等候多时了。她的到来让除了亓妈妈外的下人只能在厢房外听候差遣。

    春桃春杏虽然不愿意,但是在这儿轮不到她们在主子跟前献殷勤。这让她们惶惶不安——原本跟随夫人,只要二小姐嫁给秦舍人,说不准能混上侍妾的位子。而今秦舍人只会娶大小姐,现下又被疏远排挤,她们的未来在何方?

    郭珑把人领到锦华院,交代两句就走,要她在家不必拘礼,有事就说。而她的相公杨为康这几日外出收账,并不在家。

    秦机等其他人都退下了,亲手摘下俞明枝的幞头,又绞了干净温热的巾子递给她。

    俞明枝对着镜子,擦去伪装,露出原本清丽秀气的容貌,“今日你多费心了。”

    秦机叹道:“是我之前思虑不周,让枝枝受委屈了。郭家那些妇人,再不敢对你如何。”

    俞明枝摇头,“那些不算什么。”

    她不在意,可他在意的很,“枝枝之前吃了那么多苦,我却什么都没有帮的上,现在只想千百倍的补偿你。”

    俞明枝低下头,眼睛酸涩。

    秦机又道:“既然爱你,就是值得、必须为你做的,不求回报,只求你开开心心、平平安安。”说完,他起身,向她告别,“我还有旁的事,过几日再来看你。”

    “路上小心。”俞明枝送她到门口,看着他向自己招招手,然后身影消失在夜幕下。

    她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硬忍下泪水。

    一直以来,秦机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她不是石头心肠,怎么可能一直无动于衷。

    可是,她多么希望,这个人是季勤。

    珠儿和亓妈妈指挥丫鬟送来热水,伺候她梳洗。

    看着笑盈盈的珠儿,俞明枝逃避似的主动问她伤势如何了。

    珠儿道:“多谢小姐当时施救,珠儿只是受了些小伤,过几日就好了。”

    俞明枝点点头,“该多谢你保护我。”

    珠儿腼腆的笑,“小姐是主子,保护小姐石应该的。”

    亓妈妈看她们自在说笑,心安的点头,“小姐这几日好生修养,姑奶奶看着不好相与,其实心肠比家里那几位好多了。过几日,不是有老爷安排的妈妈来教规矩吗?还要绣枕面,要好一顿忙的呢。”

    珠儿奇怪的问道:“什么妈妈?”

    亓妈妈笑的颇有些深意,“从闺阁小姐到新嫁娘、当家主母,总得学好些东西。”

    “嗯。”这回事,俞明枝从出嫁的堂表姐那里听说过。

    珠儿掩嘴笑道:“秦舍人没要郭老爷安排这些,说是小姐聪慧,无需学。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也不适合小姐。家里事务届时都有人为小姐分忧。”

    亓妈妈惊讶,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随性的夫家。接着,她眼眶湿润,“秦舍人待小姐这么好,我也放心了。”

    珠儿毫不掩饰的说道:“秦舍人是要把小姐宠上天去的。”

    俞明枝默默的将水浇到赤/裸的肩头,热气蒸腾的她脸颊发红,灿若桃花。

    亓妈妈道:“小姐害羞了。”

    俞明枝没有说话。

    珠儿和亓妈妈相视一笑,真的当她害羞了。

    沐浴过,换上干净的女子衣衫,俞明枝舒舒服服得躺在床上。

    珠儿留在外间守夜,春桃她们只能站在厢房外面,没有人半夜三更窃窃私语,俞明枝觉得舒心了些,大概是因为今日祭拜了父亲,今夜睡的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俞明枝刚吃完早饭,郭珑来了。

    “昨晚休息的好吗?”她一进门就问道,顺便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

    加了红豆的香糯米粥,清爽可口的菜瓜和酸萝卜,香甜酥软的糕点和一碟荤素搭配的包子。

    俞明枝屈膝行礼,“多谢姑姑招拂,宝芝一切都好。”

    郭珑道:“这就好,我可盼着宝芝风风光光的出嫁那一日呢。叫所有人的好好看看郭家大小姐。对了,一会儿杨家有几个亲戚过来,不想凑热闹酒出去逛逛,或者在园子转转。”

    “是,姑姑。”

    郭珑没有多言,挥挥手翩然转身离去。

    亓妈妈道:“小姐,一会儿打算做什么?”

    俞明枝状似无意的问道:“杨家亲戚都是做什么的?”

    亓妈妈道:“我只听所杨家经营酱油坊,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因为酿造的酱油味浓色好,不止京畿一带的酒家收,连番邦来京做生意的,都少不得要运回去不少。杨姑爷全家都在酱油坊做事,只有一个兄弟叫杨为监的,在太常寺教坊做乐正,说是从小就爱摆弄乐器,所以爹娘随了他的愿,没叫去铺子做事。”

    珠儿突然插话道:“听说今天杨三老爷和他的妻女都来做客,一家子都极爱乐曲呢。”

    “哦?”俞明枝摸着下巴沉思。

    突然,门外“哐”的一声,吸引几人望过去,只见春桃红着脸,哭哭啼啼的站在廊下,像被人欺负了。

    亓妈妈不悦的走到窗边,责备道:“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春桃连连道歉,“……刚才撞门上了,奴婢知错了,不敢惊扰小姐。”

    “做事小心些。”亓妈妈瞪她一眼,回到俞明枝身边。

    俞明枝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思索着杨三老爷一家。

第二十二章 美言

    杨家前院渐渐热闹起来,反倒显得锦华院冷冷清清。

    珠儿提议去花园里散步,俞明枝便请了一位杨家的婆子带路,让亓妈妈留下,看着春桃春杏等丫鬟打扫厢房。

    杨家花园不大,从月洞门出去,沿着五彩斑斓的石子铺成的蜿蜒小路走,穿过稀疏的竹林,尽头是一方不大的池塘,临水建有竹亭,在杨柳掩映下格外清静。

    珠儿将带来的糕点茶水摆在竹桌上,笑着对凭栏望水的俞明枝笑道:“杨家虽是商贾,却也懂得风雅。您看,再过两个月,池子里荷花都开了,更好看呢。”

    俞明枝要住到七月多,那时候正是芙蕖盛放、花香幽幽的好时节。

    她点点头,“出淤泥而不染,圣洁无瑕。”

    珠儿眨眨眼,递上去一杯清茶,“秦府上也有荷花池,等小姐嫁过去,接着有赏不完的荷花。那儿池子大,小姐若是喜欢,还能乘小舟进花丛深处。公子偶尔闲来无事,便喜欢一个人划船到水中央,闲坐垂钓,一坐就是大半天。”

    俞明枝抬眼看她,秦机连安排一个丫鬟也都是有用意的。

    她随意的笑问道:“秦舍人可有钓上鱼儿来加餐?”

    “有呢!”珠儿用力的点头,眼睛因为兴奋而闪烁着光彩,“每次都是一箩筐,害得赵伯时不时要投放些新鱼苗进塘子里,生怕哪日被公子钓光了。”

    她说话时神采飞扬,像在说着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俞明枝没有打断她。

    “大些的鱼被拿去送人,公子光挑那些中指长度的小鱼。小姐,您猜他怎么着?亲自下厨,小鱼洗净去头,丢进大锅里炖,一直到鱼肉酥烂为止,然后找一个大汤盆装起来,放一夜后汤汁都凝固了,连着鱼肉吃,那鲜美的滋味,叫人恨不得连吃三大碗饭呢!”

    俞明枝道:“你尝过?”

    “嗯。”珠儿比划着汤盆的大小,“每回都要炖这么大两碗,公子一个人吃不掉,赏给我们尝尝。”

    俞明枝转头望向荷叶下嬉戏的锦鲤,珠儿觑着她的脸色,偷偷的摸两下下巴。

    “为什么不吃那些大鱼?”她忽然问道。

    珠儿显然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答道:“大鱼都送到城里的慈幼局了。”

    不少郡县会由官府出人出钱设立慈幼局,抚养被遗弃的婴孩,为他们找寻可收养的人家,若是送不出去的,负责教养至一定年纪,放出去自谋生路。

    虽说有官府出资,但这世道少不了贪官污吏,钱粮真正送到慈幼局那里,能够一个温饱便不错了,大约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能尝一口肉味。若时常有人送去一批鱼肉,那些孩子该是欢喜无比的吧?

    珠儿张望一圈四周,忽地小声说道:“除了鱼肉,公子也常去亲自教导孩子们念书呢。”

    想不到这个杀人酷刑起来毫不手软的大奸臣,居然还会去慈幼局施善。俞明枝搭在栏杆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有想念起那个斯文儒雅的季勤。

    和秦机接触的越多,渐渐的发现他和季勤越重合。

    说来真是诡异,明明就是一个人,给她两种感觉,而感觉却又渐渐合二为一。

    珠儿看她陷入沉思,便没有再多言。

    过了一会儿,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欢快地像匹小马奔跑在石子路上,远远的看着竹亭里有人,挥舞着手大喊道:“宝芝姐姐!”

    之前候在月洞门旁的婆子一看到他,忙紧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护着。等来到竹亭外面,对俞明枝主仆说道:“这位是小少爷。”

    原来是郭珑和杨为康的孩子,听说今年九岁,正是个活泼好动的年纪。

    杨勉欢天喜地的举着手,扑向俞明枝,甜甜的叫道:“宝芝姐姐!”

    娇憨可爱的男孩子,脸颊上红扑扑的,知道自己脸上有汗,只轻轻地抱了一下就松开了。

    也许气氛因为他的到来而欢乐轻松起来,俞明枝也有心与其他人说说话,逗他道:“你跑的可真快。”

    杨勉回头望一眼月洞门,抱怨道:“杨润那个丫头又缠着我炫耀她笛子吹得好,我赶紧就跑了,想着宝芝姐姐来家里做客,便来找姐姐玩。”说着,他眼巴巴的望向桌上的糕点。

    俞明枝眼神示意,珠儿立刻拿起一块芙蓉糕递给杨勉,“小少爷,这是珠儿自己做的,您尝尝。”

    “谢谢珠儿。”杨勉乖巧的接过糕点,小口小口的啃起来,“宝芝姐姐,你在这儿做什么?想钓鱼吗?还是捉蛐蛐……”

    “杨勉!”一道尖尖的少女声打断他的话。

    杨勉吓得脸色一白,芙蓉糕从手里滑落,珠儿眼疾手快接住糕点。

    “宝芝姐姐,你就说没看到我!”他叮嘱一句,慌不择路直接钻到竹桌底下。

    不多时,杨润跑进竹亭,故意站在竹桌前四下里张望,“杨勉,你人呢?这位姐姐,你可有看到一个九岁的男孩子来过这里?”

    俞明枝笑着摇头。

    杨润撅起嘴,“杨勉这个臭小子!”说罢,她忽然手指灵巧地转动一圈笛子,紧接着往桌子底下一戳。

    杨勉“哎哟”一声,捂着头钻出来,“杨润,你真讨厌!”

    杨润笑嘻嘻道:“好堂弟,你就陪我一块儿玩嘛。”

    杨勉有些好胜,自然不愿意再同堂姐完,于是拉上旁边的俞明枝,“宝芝姐姐来和我们一块儿玩。”

    杨润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好奇问道:“这位就是你失散多年的大表姐?”

    “嗯!”杨勉很自豪的点头,“宝芝姐姐人可好了。”

    杨润收敛了几分娇蛮,向俞明枝行礼,“杨润见过宝芝姐姐,家父是太常寺教坊杨乐正。”

    俞明枝听杨勉说她比试吹笛子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位少女的父亲是杨为监了。她正有意和杨三老爷家结交,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的好意。

    她温和的问道:“你们想玩什么?”

    杨润的好胜心又被勾了起来,“宝芝姐姐可会什么器乐,我们合奏一曲如何?”

第二十三章 合奏

    俞明枝想起先前听到的丝竹之音,问道:“家里可有琴?”

    杨润拍手欢喜道:“巧了,娘带了珍藏的南风琴,我这就叫人取来。”

    俞明枝抬手制止,“既然是珍藏,搬来搬去还是免了吧。不如我们一起过去,既确保琴不会磕碰到哪里,又多了人欣赏。”

    杨润觉得她说的有理,笑道:“还是宝芝姐姐想的周全。”

    杨勉担忧地扯扯俞明枝的袖子,小声说道:“她爹是教坊乐正,打小就在家里有神童之名,宝芝姐姐要是被压她下去可怎办?”

    “能与乐正之女切磋,我正求之不得。”俞明枝淡然的笑道,“而且自家姐妹,输赢有何关系,重要的是大伙儿开心。”

    杨润觉得有趣,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一同回到花厅。

    杨家的亲戚们齐聚一堂,说着近来的趣事,一片说说笑笑声,欢乐祥和。郭珑远远的就看到两个形同亲姐妹一般的身影走来,没有丝毫的意外,和蔼的向走近了的人笑着颔首示意。

    姐弟三人进屋,齐齐向长辈们行礼。

    郭珑给杨家亲戚们介绍俞明枝,让她随着杨勉喊叔叔婶婶。

    杨三夫人见俞明枝乖巧,十分喜爱,“多年不见,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谢三夫人夸奖。”俞明枝又行一礼,杨家人给她的感觉比郭家人真诚随和许多,言语之间毫不虚情假意,如同在自己俞家时一样。

    杨润道:“我邀请宝芝姐姐和我琴笛合奏一曲,献给各位伯母婶婶和表姐妹们。”

    郭珑眼中闪过一道惊讶,随之有转为理解——没必要在郭家那几个婆娘面前显露本事,她们只会嫉妒的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俞明枝道:“宝芝冒昧,可否借三婶婶的南风琴一用?”

    “自然可以。”杨三夫人指向花厅一角的琴架。

    俞明枝谢过之后,莲步轻移,袅袅婷婷的走到琴架后坐好,对在场的杨家亲戚稍稍欠身,“宝芝今日献丑了。”说完,她双手按上琴弦,向杨润递去眼神。

    刚认识的两人一言不发,却有默契的同时出声。

    悠扬婉转的琴声、轻快灵动的笛声同时倾泻而出,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整个花厅中。其实琴与笛因音色,并不大适合合奏,加之杨润年轻,好胜心强一些,吹奏时稍显用力,但俞明枝十指灵动,看似轻巧地拨动琴弦,配合笛声几近和谐完美,如有高山流水环绕,听闻鸟语花香,令听者无不痴醉。

    珠儿有些遗憾,若是吹笛之人是公子,那便完美了。可惜凭小姐现在的心思,大概无意与公子合奏一曲吧?

    曲终,花厅里寂静了片刻,郭珑和杨三夫人带头鼓掌,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杨勉扑到俞明枝身边,“宝芝姐姐好生了得。”

    俞明枝笑着揉揉他的脑袋,随后起身行礼,“宝芝才疏学浅,在诸位长辈面前献丑了。不知是否还有不足之处,恳请三婶婶指点。”

    杨三夫人乐见她的谦虚,上前去指点几处指法。

    俞明枝心中欢喜不已,她十三岁时才开始学琴,之所以能和笛声配合的好,一来是杨润年资尚浅,二来她摸准了她的心思,不足之处还有很多,能得教坊乐正夫人的指点,那可是一次好机会,随意她才有意答应杨润合奏,并借此进一步的熟识杨为监一家。

    等杨三夫人指点完,杨润也缠了上来,“宝芝姐姐,我们可以常常一块儿学习乐器吗?”

    俞明枝笑着看一眼杨三夫人,“求之不得。”

    郭珑心中到底存有一份私心,乐于看她们表姐妹俩亲密无间的样子,“那敢情好,宝芝在我这儿小住若闷得无聊,你们两个多多来往玩耍。”

    杨三夫人附和道:“也好。我看宝芝这个孩子乖巧好学,我也希望能指点一二,在琴艺上更进一步。”

    “多谢三婶婶。”俞明枝刚道谢,就被杨润一把抱住,叫杨勉好是吃醋。

    丫鬟们换上新的茶水,杨家人又闲聊起来,赞叹完一番俞杨二人的合奏后,话题被杨二老爷的夫人扯到了郭秦两家的婚事上。不过不同于郭家人的百般阻挠和明嘲暗讽,杨二夫人更多的是关心婚前的准备,以及秦舍人的态度。

    当得知秦舍人已经奏请皇上,能够用县主出嫁的规格迎娶郭家大小姐时,无不惊叹。

    杨二夫人道:“看来秦舍人极为重视咱们宝芝,那郭家大哥大嫂可以放心了。宝芝到了秦家就是享福的了。不过……”她和几个妯娌互换了眼神,叫丫鬟婆子们带年幼的孩子们出去玩,这才继续说道:“虽然秦家是好,但总归有些……”

    她欲言又止,杨三夫人接话道:“防患于未然,宝芝还是得为将来有点打算,保一个万全。”

    “唉,富贵险中求。”郭珑感叹一句。

    俞明枝的眼睛有些湿润,杨家女眷未说明的是秦机在官场博弈,也许哪一日栽了跟头,这话不中听,但句句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

    经历家变后,又有了关心她的人,哪怕她们真正关心的只是被她冒名顶替的郭宝芝,可她依然感受了温暖。

    郭珑道:“若有什么难处和不懂的,尽管来与我们说。人多力量大,总归能有些好对策。”利用了人家的感情,总不能没一点回报,那是自己的亲侄女儿,自然能帮一些是一些。

    俞明枝点点头,“宝芝在此谢过姑姑和婶婶们。”

    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各自成亲时的趣事,花厅里的气氛渐渐又轻快热络起来。到了中午吃过饭,杨家女眷们和郭珑去看戏,俞明枝和杨润、杨勉玩闹了一会儿,回到锦华院歇息。

    亓妈妈支走丫鬟们,低声对躺在贵妃榻上的俞明枝说道:“春桃春杏两个丫头没什么异样,小姐放心。”

    “我们还不松了防备。”俞明枝叮嘱道,“姚氏想要翻身,少不得她们两个有小动作。”

    “是,小姐。”亓妈妈郑重的点头。

    俞明枝目光深沉,到翻案昭雪的那一日之前她只能是郭宝芝,那么少不得要和姚氏往来。既然姚氏不仁不义污她清白,她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毕竟是堂堂一郡刺史的女儿,怎能让商贾家的妇人欺辱,必要将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彻底踩在脚下。

第二十四章 心虚

    春桃吹灭蜡烛时,鬼使神差的望一眼床边上的人。

    俞明枝正在珠儿的服侍下,穿上一件水红色撒花洋绉裙,那鲜嫩的颜色将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衬托的娇媚如春日里盛放的花儿。

    她腹诽,大小姐哪里是在外吃过苦的人呐,不然这么懂穿衣打扮?上回二小姐要她和春杏故意选俗气的耳坠给大小姐,为的就是让众人瞧一瞧,郭家大小姐俗不可耐,根本配不上秦舍人。

    春桃丝毫不知,她闪烁的神情已经清清楚楚的落在珠儿的眼中。她是习武之人,比常人敏锐许多,也更观察细微,所以秦舍人将她派来照顾保护俞小姐。

    这丫头心底想什么,她能猜得到一二,故意开口道:“小姐,您看奴婢为您选的这一身衣服,合适吗?”

    俞明枝道:“多亏你替我收拾。”

    珠儿道:“小姐哪里的话,奴婢该做的。”

    珠儿挑的?春桃微微蹙眉,目光落在面前的红烛上,心虚似的极快避开,然后向俞明枝告退,退了出去。

    珠儿听着脚步声,确定人走远了,虚扶着俞明枝在梳妆台前坐下,轻声说道:“我觉得春桃有些奇怪。”

    “哪里?”俞明枝问道。

    珠儿道:“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目光有些躲闪。”

    亓妈妈打了热水从外间进来,轻轻地搁在架子上,“当然有亏心事了,当初在郭家时可不就听夫人的话,处处为难小姐吗?可惜没旁的能信任的丫鬟带来,否则我也不用连热水都要亲自拿来,就怕她们有做鬼。”

    带春桃春杏来杨家,是为了不让人起疑。

    婚前去杨家小住已经是个问题,若是连身边的丫鬟也不带上,便更叫人心生猜疑。

    她本该是死在荒郊野外的罪臣之女,而不是如今幸福待嫁的郭家大小姐,哪怕是秦机,也不是事事都能周全,所以凡事还是谨慎小心,少引得旁人注意为上。

    “咱们小心看着便是,妈妈别担心了。”俞明枝安慰道,又笑着拍打珠儿的手,“这位珠儿姑娘十分厉害,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绝逃不了她的眼睛。”

    珠儿羞涩的笑起来,“小姐谬赞了。”

    亓妈妈那她逗趣儿,“珠儿姑娘可许配人家了?像你这样聪慧能干的姑娘,少不得追求的公子吧?”

    “就是。”俞明枝拉着珠儿的手,“若是有中意的,与我们说说?”

    “小姐!”珠儿难得脸红,埋着头仔细给俞明珠梳头。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一点没有危险在旁的紧张感。

    笑声隐隐约约的传到锦华院门口的春桃、春杏耳中,两人互望一眼,愤恨之情溢于言表。在郭家的时候,她们好歹是一等的丫鬟,在姚氏和二小姐们跟前伺候,哪曾想到了杨家成了看门的粗使丫头,真是丢死人了。

    春桃指着春杏的脸,低声喝道:“想早点回郭家,还不快去厨房拿小姐的早饭来!”

    春杏冷哼一声,春桃也只敢使唤资历浅些的她了,等回到郭家看怎么计较。

    她一扭头匆匆离去,春桃拽住经过的一个丫鬟,甜甜的唤了一声“姐姐”,然后问道:“今儿你们杨大夫人可会来看望我们小姐?”

    丫鬟道:“夫人一早去铺子里了,只听说少爷一会儿想来找郭大小姐玩。”

    春桃眼中闪过一道喜色,松开丫鬟,态度疏离轻慢了不少,“好,我知道了。”说罢,转身回院子里。

    那丫鬟觉得莫名其妙,瞪一眼春桃的背影便走了。

    俞明枝梳好头发没多久,春杏拎着食盒回来,在厢房外喊了一声。亓妈妈出去拿来食盒,打发她们继续去门口守着。

    珠儿用银簪子验过毒,又一样一样的尝过,确定没问题后才敢让俞明枝动筷子。

    她叹道:“虽是妇道人家,但也不能掉以轻心。秦舍人说,官场上多的是那些下毒害死害傻政敌的人,也不知这宅院里头的女人是不是也会用这一招。”

    俞明枝笑了,看来秦机在郭家又有了一番见识。

    她喝了一口红豆稀饭,夹一小块腌过的小黄瓜,酸甜而脆,十分下饭,就算昨日吃了不少,今日也不会觉得腻。

    亓妈妈用筷子夹了一只肉包子搁在俞明枝面前的碟子里,“小姐别光吃素的,不长肉。”

    俞明枝应道:“好好好。”她望着鬓角已有华发的亓妈妈,喉咙里忽然有股酸涩的感觉,她自己的奶娘去年春天病死了,娘要照顾更年幼的妹妹,偶尔忽视了她,身边倒有些清冷。现在又有一个体贴自己的奶娘,其实在遇上秦机之后,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在这个混乱动荡的世道里,不曾再有危难降临于身。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长叹一声。

    亓妈妈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俞明枝撒娇道:“妈妈,你也来吃点儿可好?”

    亓妈妈连连摆手,“这怎好?”

    “哪又什么不好?一起吃饭才有滋有味又热闹。”俞明枝便缠上她的胳膊,“珠儿,你也来。”

    珠儿没想到自己也被叫上了,笑着招呼亓妈妈,“小姐的命令,我们哪敢不从。”

    亓妈妈无奈,只好顺着小姐的意思在旁边坐下,加一只菜包子吃。俞明枝发现了,立刻换成肉包给她。

    亓妈妈心中满是感慨,年幼时的小姐也是乖顺懂事,可惜出去玩耍时不慎被人牙子拐走,她自责懊悔了许久,为何偏偏那一日她的丈夫赌钱被人打了一顿,她不得不暂时离开郭家去交钱赎人,没有一路紧跟着小姐呢?万幸,小姐回来后有疼爱体贴的未婚夫,而她也会用尽全部心力来好好补偿当年的过错。

    “宝芝姐姐!”院中一声大叫,清脆明朗。

    除了杨勉,还能是谁?

    “你看你,哪有点大户人家的少爷的样子。”一个清丽娇俏的少女声音接着响起。

    两人叽叽喳喳的像小鸟吵闹了几句,俞明枝出门一看,原来杨润也来了,而在院子门口还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怯怯的向她们看过来,踟蹰在门槛前不敢进来。

    “昨日我回去后一直觉得玩的不过瘾,所以今天一早再来找宝芝姐姐,叨扰之处恳请见谅。另外,我还带了一位好友过来,她叫晋蔚,是太常寺丞的女儿。”杨润笑着回头冲门口的少年招招手,“蔚儿,你快过来呀?”

第二十五章 新友

    俞明枝眼前一亮,随即嘴角扬起温婉的笑意,款步上前来先拉起杨润的手。

    “昨日玩的开心,也十分想念杨润妹妹。”尽管接近杨润是有目的,但这句话绝对出自真心。

    杨润亲昵的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然后拉着俞明枝的手小跑向门口,“我们蔚儿有些害羞。蔚儿,快来,宝芝姐姐是个和善的人。”

    俞明枝微笑着向晋蔚点头。

    晋蔚低着头,刚迈进门槛,就被杨润拽住胳膊,一把拉下台阶,俞明枝小心的虚扶了她一下。

    “你看,宝芝姐姐多好。”杨润安慰道,“你这副性子得改改了,不然过阵子定了亲事可怎么办?”

    晋蔚羞得脸颊通红,低低唤一声:“宝芝姐姐好。”

    “我跟着杨润喊你一声蔚儿吧。”俞明枝轻轻地牵起晋蔚的手,温柔的抚过手背,脸上始终挂着一抹笑意,“一大早的就过来,可吃过早饭了?”

    她的笑意宛若温柔的春风,消融寒意一般将疏离感驱散,让人心中平添几分亲近感。

    晋蔚放松了些,答道:“吃过了。”

    杨润看一眼屋内的桌子,道:“我们没打扰到姐姐吃饭吧?”

    “差不多快吃好了。”俞明枝道,“今儿你们想玩什么?”

    杨润道:“我叫杨勉在园子里架起秋千,我们过去玩儿吧?”接着,她小声叮嘱道:“宝芝姐姐和蔚儿千万别告诉我娘知晓,否则又要说我不学无术,不专心练琴了。”

    俞明枝逗她,“今日不比试乐器了?”

    杨润嘟嘴道:“天天比哪有意思?今天就偷会儿懒吧。”

    俞明枝轻柔地刮一下她的鼻梁,“顽皮。”到底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这样青春的年纪更多的心思是放在玩乐上,等到十七八岁嫁人,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哪还有无忧无虑的闲工夫。

    杨润吐了吐舌头,“下回再请宝芝姐姐和我合奏一曲,我换箫来,保准儿叫我娘她们惊为天人!”

    杨勉冲她做鬼脸,“说大话的杨润……”一边做,一边快速地朝门边移动,在杨润出手去抓他之前,一溜烟的跑出去。

    杨润没追上,笑着摇摇头,“这个淘气鬼,看我下次怎么治他。”

    俞明枝让亓妈妈去准备糕点茶水和小吃,然后带着珠儿去园子里。杨为监和郭珑都不在,剩下一溜的管事和丫鬟婆子,整个宅子里便是孩子们最大。杨勉早在秋千边等着了,邀功似的向俞明枝晃动两下绳子。

    “其实是小厮支起来。”杨润小声说道。

    俞明枝笑道:“且让他得意一次。”

    杨润抱住她的胳膊,叹道:“宝芝姐姐,你可真好。我要是偷懒不练笛子,给我那五岁的妹妹知道了,转头我娘也会知道。有什么心事,之前也只能和蔚儿说说罢了。”

    俞明枝笑了笑,扶着杨润坐到秋千上,然后转到她背后,轻轻地推她后背。

    秋千晃荡起来,脚尖离地面越来越远,杨润欢快地叫起来。随后她拉着晋蔚一起荡秋千,两人抱在一起,又害怕又开心,整个园子里回荡着欢笑声。

    杨勉在一旁急的抓耳挠腮,“我也要玩儿,我也要玩儿。”

    这回轮到杨润对他做鬼脸了,“男孩子先在旁边等等。”

    俞明枝安慰他道:“等会儿宝芝姐姐抱着你一块儿荡秋千好不好?”

    清新的花香钻入鼻中,杨勉用力点头,“好!”

    杨润一听,立刻拉着晋蔚从秋千上下来,“宝芝姐姐,换你了。”

    俞明枝没想到杨润这么看重她,笑道:“怎好……”

    忽地一阵哭声打断她的话,众人望去,莫名的望着捂脸痛哭的晋蔚。

    “蔚儿,你这是怎么了?”杨润慌张了,回头继续搂着她的肩膀,无措的望向俞明枝。

    俞明枝上前,柔声细语的问道:“刚才秋千晃的太高,吓着你了吗蔚儿?”

    晋蔚不说话,只摇头。

    俞明枝和杨润对望一眼,先丢下吓呆了的杨勉,将人搀扶进竹亭里坐下。俞明枝叫珠儿打来热水和巾子,然后自责道:“都怪姐姐不好,一时兴奋过了头,推你们太用力了。”

    晋蔚仍是摇头,不过这一次终于稍稍垂下手,露出有哭得通红的脸,目中含泪,楚楚可怜。

    “不是宝芝姐姐的原因。”

    “那是怎么了?”杨润火急火燎的问道。

    晋蔚抽抽搭搭,哽咽道:“我爹要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郦御史的外甥,据说是个喜欢流连青楼楚馆的纨绔子弟,在外面养了个女人,都有儿子了。”

    俞明枝微微蹙起眉头。

    杨润一听,火了,“怎么能这样!你爹你娘不可能不知道的呀?”

    晋蔚道:“我娘打听到这些,试图说服我爹,可是爹说郦家将来是有大前途的,跟着他们家我们晋家能飞黄腾达。还说,哪个男人不风流,说我嫁给去是嫡妻,外室庶女都是踩在脚底下的,有何关系。他是铁了心要巴结上这门亲事。”

    杨润跟着伤心,搂着晋蔚也哭起来,“都怪我不好,没觉察到你心情不好,还偏要带你出来玩。”

    晋蔚摇头,“你也是好心。”

    看来晋寺丞或多或少知道一些郦望山的秘密,俞明枝瞥一眼亭子外的下人们,假装愤愤不平的说道:“御史虽得人敬重,可那不是好当的差事,天天得罪人,保不准哪天自己就被弹劾下狱,哪里有什么大前途?”

    晋蔚道:“我爹说郦御史跟着一位大人物,后面的话,发现我在外头就没说下去了。宝芝姐姐,我爹要是像你这么想,那该多好啊。”

    杨润揉揉她的头发,恨声道:“我们得想想办法。”

    办法?恐怕得要郦望山倒台之时,她也恨不得这一天尽早到来,可是只怕等到郦晋两家成亲之日,郦望山还在背靠靠山,逍遥法外着呢。而等到郦望山伏法,只怕眼前这个柔弱可怜的姑娘家,也要遭殃。

    可哪怕机会再渺茫,也不能放弃接近郦望山一党的机会。俞明枝叹口气,“蔚儿,你先千万别和你家人提及找过我。”

    “怎么了?”晋蔚疑惑。

    杨润恍然大悟,“宝芝姐姐的未婚夫是秦舍人,说不准他和郦御史不对付呢。”她仿佛看到了救星,牢牢的抓住俞明枝的胳膊,“宝芝姐姐,你请秦舍人想想办法吧?”

第二十六章 主意

    俞明枝反抓住杨润的胳膊,倾身过去却欲言又止,眉头微蹙起表现的很为难。

    杨润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秦舍人说一句“两家不准定亲”那么简单的?秦机是中书舍人,又不是皇帝。再说,既然晋寺丞巴结郦御史,八成不会给秦舍人面子。

    眼看着闺中密友要跳进火坑里,她病急乱投医,这会让猛然清醒过来,又急又羞。

    “让宝芝姐姐为难了……”

    俞明枝这才安慰道:“你二人情同姐妹,着急是必然的,不必自责。”

    杨润眼泪汪汪,扑进她怀中,“姐姐真好。”

    俞明枝揉揉她,“只是我先得问过秦舍人,不好擅作主张,免得出了岔子,误蔚儿大事。”她有主意,但这会儿不能说出来,这不是软弱安静的郭家大小姐会有的心机,再者她想借他人人脉关系接近郦望山,便有可能有人想通过她接近秦舍人有所图谋。

    她绝不会因为晋蔚是杨润的好友,说什么就会听信什么。

    杨润拍拍晋蔚的手背,安慰道:“宝芝姐姐和秦姐夫也给你想办法呢,你自己也要争气,不要胡思乱想,不要哭鼻子了,好吗?”

    俞明枝道:“是啊,你也求一求你娘,人多办法也多。”

    晋蔚终于慢慢地止住眼泪,用温热的巾子擦过脸,只是刚才哭的太厉害,这会儿眼睛红肿,俞明枝又吩咐珠儿取些冰块来给她消消肿。

    她想起去祭拜父亲时,秦机周到的提前准备下冰块。

    这两日没消息,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冰块滚过指尖,留下冰凉入骨的水迹,最后“噗通”一声掉进池塘里,消失无踪。俞明枝微微的惊了一下,收敛心思,用帕子裹好冰块,拿给杨润。

    “到时候,有什么话,我托杨润妹妹带给你。杨润妹妹,你可得记着,千千万万别提到我和秦舍人。”她表现出一丝局促不安。

    杨润道:“宝芝姐姐你放心。”

    俞明枝略略点头,神色间仍有些担忧。

    杨润看她模样,更坚定了要保守秘密的决心。

    杨勉可怜兮兮的抱着柱子,好不容易等到晋蔚收拾好了,声音软软的问道:“姐姐们,可以继续去玩了吗?”

    杨润看向晋蔚,知道她再无玩乐的心思,要是强迫她,最后只会闹得更不开心。一直逗留大伯父家中也不好,毕竟再怎么冰敷,眼睛还是能看出肿着的,一会儿伯母回来看见定然要问起,蔚儿免不了又要哭一场,叫人头疼难过,便要回去了。

    俞明枝挽留几句,送杨晋二人出门。

    杨勉叹口气,失落的望着空荡荡的秋千。

    俞明枝把他抱上秋千,笑着刮他的鼻梁,“这不还有我呢?”

    杨勉欢喜的抓牢绳索。

    俞明枝轻轻地将他推出去,然后低声问旁边的珠儿,“秦舍人这几日都在忙?”

    珠儿忍着笑意,答道:“是,也许明日才能抽空来一趟。小姐,您真的要帮晋寺丞的女儿?恕珠儿多一句嘴,晋小姐嫁给郦望山的外甥,才对您接近郦望山更有助力。”

    俞明枝一个激灵,等杨勉从身边再度荡开后,才喃喃道:“秦舍人也会是这样想的么……”

    珠儿无声的叹口气,“公子自然是以小姐的想法为先。”

    俞明枝抬头望天,听着清脆欢笑的童声。

    珠儿又道:“小姐是好人。”

    “我只想报仇伸冤,不想牵累无辜。”俞明枝无力的说道,“可我清楚,这想法太天真。只是……能帮一些先帮着吧,尽人事听天命。”

    杨勉笑累了,从千秋上跳下去,要俞明枝坐上去。

    闲暇时光当珍惜,俞明枝没有拒绝,稍稍提起裙摆,踏上秋千。杨勉嫉妒的仰望着她,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年纪太小,会被奶娘说。

    秋千越荡越高,到最高处时能看到院墙外的风景。

    重重宅院,远方高塔,成片的绿树,鸟儿从身边鸣叫着飞过。

    俞明枝闭上眼,感受着清风拂面的舒畅。

    玩累了,差不多到用午饭的时辰了。俞明枝吩咐珠儿把饭菜摆在竹亭里,和杨勉一起吃。

    看着杨勉乖乖吃饭的模样,她想起妹妹。

    前世妹妹失足落水,今世得以平安,这会儿也在某个地方的小院中吃着午饭吧?

    真想快一点见到娘和妹妹,带她们去看一看爹爹……

    “姐姐,这个腌黄瓜真好吃!”杨勉大叫一声,打断了俞明枝的思绪。

    俞明枝回神,笑道:“这东西咸,少吃一些。”不过……她盯着那一碟腌黄瓜,问珠儿,“怎么中午也拿来了?”

    珠儿道:“厨房的丫鬟说,见小姐每回都吃完,所以中午顺手也拿了。”

    俞明枝轻声道:“下回小少爷要是在,叫她们少拿一些来。”

    “珠儿记着了。”

    “宝芝姐姐,这条清蒸鱼特别好吃,你来尝尝!”杨勉不停地拽着她的衣服。

    俞明枝笑着应声,说说笑笑着和杨勉吃饭。

    一道人影躲在月洞门后,鬼鬼祟祟的张望竹亭里的人。等她们差不多吃好了,立刻转头,迅速地沿着小路跑远。

    吃完午饭,杨勉困了,被奶娘带回去睡午觉。

    俞明枝伸了个懒腰,回到锦华院,闹了一上午,她也有些困倦,本打算看会儿书再躺下,谁知道刚躺上床,书还没来得及翻到要看的那一页,眼皮子沉重的便睁不开了。

    这一觉,居然一直睡到了傍晚。

    俞明枝诧异,以前在家时,就算缠着爹教自己骑马,从天刚亮闹腾到正午,午觉也只睡一两个时辰就起来了。上午的那堆事再烦心也不至于此。

    她捏了捏眉心,问亓妈妈怎么没喊她起身。

    亓妈妈道:“喊过一次,看小姐睡得香甜,就没再喊了,光顾着做针线,忘了时辰。”

    俞明枝摆摆手,让她不必自责。

    这时,外面来了丫鬟,说是大夫人回来了,请郭小姐一同吃晚饭。

    等吃过晚饭、又闲聊了半个时辰,俞明枝再度回到锦华院,毫无困意,梳洗过就靠在床头上看书。这一看居然看到了亥时将尽,她才感觉到一丝倦意。

    此时万籁俱寂,唯有偶尔吹过的夜风,穿过枝桠,传来“沙沙”声。

    俞明枝放下书,准备睡下了,忽地“哗啦”一声,在寂静夜中雷一般炸响。

    她一个激灵,支起身子望向后窗。

    银白色的月光洒在窗纸上,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第二十七章 受伤

    外间陷在昏暗的烛光中,没有一丝半点的响动。

    亓妈妈年岁大了,这会儿必然睡下了。

    俞明枝迅速地掀开被子,顾不上穿鞋就奔向窗口。

    “秦机?”她背贴着窗纸,惊讶自己居然凭着影子轮廓,就认出窗外的人是谁,“你不是明日才能来吗?”

    秦机没有说话,只有低低的两声喘息。

    俞明枝微蹙起眉头,回过身去,小心翼翼的打开窗子。因为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而且能从喘息中辨出几分被压抑的痛苦。

    背对着月色,她只能模糊的看到秦机的面目,以及手掌紧按在衣襟上,“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在窗户推开的一瞬间,秦机的面色变得风轻云淡,“听说你有事与我商量?”

    俞明枝没理他,而是回头望一眼外间。

    从房门进来,势必会让春桃发现,继而惊动亓妈妈。在杨家,她倒不怕什么,只是秦机选择了后窗,意思就是不想惊动其他人。

    她又看一眼窗棱,直接双手撑在上面,抬脚矫捷地翻过去。然后在秦机身形摇晃的一瞬间,出手扶住,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侧过身来,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楚,在紫色的衣襟上,有一片暗色的痕迹。

    这叫小伤?

    俞明枝抬起头,看到秦机偏偏还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笑,皱眉问道:“你打算这幅样子听我把事情说完?”

    秦机道:“没有。”

    夜风微凉,俞明枝怕他受不住,又担心会有值夜的丫鬟家丁路过,没有多说,小心的搀扶他跨过窗棱。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让秦机的嘴角荡开一丝笑意。

    待关上窗户,将人扶到床上坐着,俞明枝又蹑手蹑脚的跑去门口听了听外间的动静,确定亓妈妈依然在熟睡后,动作尽量轻的在柜子里翻找伤药和纱布。

    偶尔有小瓶子撞击在一起的细微清脆声,湮没在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中,也不明显。

    “你是怎么伤着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也许和万宝杨有关联,那便是和她俞家也脱不了关系。

    秦机没有隐瞒她,“今晚有人来劫囚,是个高手,过了几招,胸口这儿被划了一剑,却没能逮着人,万幸的是万宝杨没被劫走。”

    “那就好。”俞明枝的手停了一下,快速地抬眼瞥一下秦机的脸,然后一脸漠然的扯开他的衣襟。

    秦机“噗嗤”笑了。

    俞明枝瞪他,“小心牵扯到伤口。”

    秦机抿着嘴笑,收敛了许多,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俞明枝,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一直收不下去。

    俞明枝没有在意秦机在想什么或看什么,只管轻而慢地掀开两层衣衫,看着他白玉一般的胸膛上,细长的一道剑伤。

    那道伤奇怪的很,明明细如头发一般,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凝固,但血止不住的往外涌,将白色的中衣染红了一大片。

    秦机道:”剑身宽,但薄如蝉翼,所以伤的很深。“

    俞明枝打一下他抬起要示意的手,“别乱动。”然后湿了块巾子,拧干了回来给他擦伤口。

    秦机眉头皱也不皱一下,盯着绸缎一般说话的墨发,细细的嗅着发上的花香。

    巾子几乎被染红,血涌出的速度似乎减慢了些,她赶紧将伤药倒在手掌心,贴上秦机的胸口。

    温热的掌心碰触到略有些冰凉的肌肤,她像是没有觉察到这样的举动有什么问题,仔细的将伤药涂抹在伤口上,最细微的地方都没有放过。

    盖住最后一点伤痕,血终于止住了,她又扯出纱布,对着秦机那张欠抽的笑脸时,才想起接下来的举动会是怎么样的,不由地脸红了。

    明明刚才还没怎么样呢……

    秦机专注的望着她的脸庞,在昏暗的烛光照样下,那张秀丽的脸庞灿若桃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下……

    “别动!”俞明枝再度警告他,“否则你自己包扎伤口。”

    秦机垂下手,忧愁道:“我自个儿现下不方便。”

    俞明枝道:”你清楚就好。“秦机的那点小举动小心思,她怎么会猜不到,这会儿只能什么都不去想,弯下腰专心的给他包扎伤口,纱布绕到身后时,她轻轻的清了清嗓子,谁知外面传来亓妈妈的问话声,”小姐口渴了吗?“

    俞明枝紧张的身体僵硬,虽然亓妈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但是乍一看见里屋有个血糊糊的男人,指不定吓得大叫一声,引来窗外的目光。

    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一动不动的盯着房门。

    秦机乖乖的坐着不动。

    亓妈妈没有再说话,大概以为她在睡梦中无意间咳嗽了一声。

    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四下里又归于宁静。

    俞明枝的注意力回到垂落下的纱布上,脸颊开始发烫,但她还是靠近秦机一些,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背后,拿起纱布的另一头。

    这个姿势相当于抱着秦机,虽然两个人身体间的距离还有一些。

    她有些怕秦机这时候出言调戏。

    但是,耳边依旧很安静。

    唯有秦机清浅的呼吸声。

    俞明枝心安,也淡然了许多,静静地继续包扎伤口,缠绕上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胸口的位置打结。

    “包扎好了,只是……”她皱眉看着划裂的、血迹已经转为暗红色的衣襟,这衣服穿在秦舍人的身上实在狼狈的很,可是她这儿只有女装,就算秦机敢穿,也穿不上。

    秦机这回主动的自己把衣服穿好,“枝枝的事,我知道了。晋寺丞近来确实和郦望山的外甥走的比较近,而他们一家寄居依附于郦家,所以也许或多或少会知道一些他的秘密。“

    俞明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伤口上,她想起当初回京半路上,秦机下车去杀人。

    那样风轻云淡,泰然自若。

    可他到底也是凡人,也会受伤。

    “枝枝?”秦机见她不说话,又唤了一声。

    俞明枝道:”我是想,既然晋蔚不想嫁给这人,一定会拼尽办法阻止婚事。所以我让她去打听郦家的消息,就说这样会有法子阻止婚事。你有其它办法吗?“

    秦机道:”只要能定罪于此人,还愁婚事取消不了?“

    俞明枝松口气,”幸好你没有提议让晋蔚嫁过去,探知更多的消息。“

    秦机抬头望着她,就算烛光再黯淡,也阻止不了俞明枝的脸庞在他眼中的灿烂。

    “因为你不喜欢。”

第二十八章 同屋

    因为你不喜欢。

    这六个字响亮的在俞明枝的脑海中回响。

    起了一阵大风,不知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响犹如惊雷,外面响起丫鬟的惊呼声,随后被惊醒的亓妈妈低声喝道:“吵着小姐睡觉,叫你们好看!”

    丫鬟们忙噤声,轻手轻脚地在院中收拾。

    俞明枝已经回过神,注意到映在门板棱形格子上的影子越来越大——是亓妈妈过来看她睡得好不好!

    她四下里张望一眼,将沾血的巾子和药箱全都塞进床底下,再抬头时发现秦机抱着靴子,大大咧咧地躺在她的床上!

    顾不上别的了,俞明枝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自己也躺上床,刚钻进被窝闭上眼,门发出极轻的“吱呀”一声。她没敢偷摸眯眼去看,紧闭着眼睛,放缓呼吸,装睡。

    没多久,门又掩上了。

    外面又刮过几道大风,亓妈妈轻叹一句“看样子明儿要下大雨”,随后又平静了。

    俞明枝呼出一口气,睁开眼,慢慢的重新适应光线,然后撇过头去,看到昏暗中秦机的眸子犹如星辰一样璀璨,视线在她的脸上流连。

    “别看了,快起来吧。”被窝已经被焐的有些温热,她手脚并用退出来,坐在床沿上直勾勾的瞪着他。

    他没动,疑惑的语气说道:“看什么?”

    这痞子。俞明枝想踢他一脚,可又顾忌他身上的伤,扯了扯被子,道:“咱们尽快把事情说完,你也好回去了……”

    正说着,水声从屋檐上落下,接着淅淅沥沥的雨不期而至。

    秦机坐起身,盘着腿,忧愁道:“下雨了。”

    “……”俞明枝撇撇嘴,主动挑起话茬,“那我就这么去回晋小姐了?”

    秦机点头道:“好,一切你拿主意。”

    俞明枝心中微微感叹,又问道:“万宝杨那里……”

    “今夜一番恶战,对方的人仍在城中逗留,劫囚不成便试图杀我。”秦机望着窗户,窗纸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他们料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会反将他们一军。”他微微一笑,清风明月一般。

    俞明枝的视线落在他的胸口上,“要明早才有消息……现下有人跟在身边,保护你吗?”

    秦机摇摇头,“送我到这里后,也去追赶那些人了。”

    俞明枝微蹙着眉低下头,“这会儿要去出去遇上那些人,不大妙。”

    秦机叹道:“可不是?”

    “……”俞明枝看他那般神情语气,默默无语。

    显然是要把今晚如何安置的问题抛给她。

    她挪到床尾,向床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下去。

    秦机倒没有耍赖,一手虚按着胸口,猫着腰踏过被子,赤脚踩在地上。

    俞明枝取来一床被子,铺在窗边的躺椅上,嫌不够舒软,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来。秦机刚要躺上去,被她拦下,“不是给你睡的。你有伤在身,要好好休息,睡床上吧。”

    秦机猛然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将准备坐上躺椅的俞明枝拉到自己跟前。

    俞明枝吓了一跳,但夜深人静之时很好的将惊呼压抑在喉咙中,她怒瞪着秦机,威胁道:“你是要一会儿杨家上下都知道你深更半夜又翻墙进来?”

    秦机纠正道:“上回是白天。”

    俞明枝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好好好,那你现在想怎样?”

    “你睡床上去。”秦机道:“年少时穷困,什么苦没吃过?有枝枝替我包扎好伤口,又有铺了棉被的躺椅,不知比那时候舒服多少。再者,我离得门近一些,外面若有什么动静也好早些觉察到。”

    “而你如今荣华富贵了,还是身处艰险之中。”俞明枝莫名的感慨了一句。

    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如意顺遂。既然爬到这样的位置,担有这样的名声,他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惧怕,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在所不惜。而今,只要能帮到枝枝一丝一毫,他也可以拼尽全力。

    拼上命却是不到万难的时候,不愿意。

    因为要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但绝不会总有这样那样的危险和艰难,他迟早会踏平这一切,给心爱的人一个平安。

    再想想现下,枝枝这样感叹,大抵还是关心他的。秦机扬起嘴角,轻快地往躺椅上一坐,“睡吧。”

    俞明枝看他悠然自得,没有勉强,“这会儿逞强,要是半夜吃不消了,可没人会跟你换。”

    秦机笑道:“枝枝就安心睡吧。”

    俞明枝不放心的多看他两眼,当又对上那双灿若繁星的眸子时,迅速地避开眼去。

    “多谢枝枝今晚帮我。”他道。

    俞明枝道:“你也是为了我的事。”

    秦机笑的有几分落寞,“就因为这个?”

    俞明枝心头一动,嘴上强硬的应道:“是的。你要是饿了渴了,桌上有点心和茶水,自便。我睡了。”然后,她踢掉鞋子,上床盖好被子,没去管秦机。

    秦机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娇小身子,真想走过去从身后抱着她。

    俞明枝想睡,又睡不着。她盯着床帐,想的是身后躺椅上的秦机怎么样了。

    那道细长的伤口此时在眼前忽隐忽现,还有擦拭抹药了半天才止住的出血,然后又惦记起棉被铺的到底够不够舒服,雨夜寒凉,秦机是否吃得消。

    都是为了爹爹的事,才会闹成这样。

    秦机为人再如何,她也不能忘了这茬。

    俞明枝咬咬牙,眯起眼睛,假装熟睡中的无意翻身,偷偷的望向窗边。

    秦机已经睡着了。

    昏暗的烛光模糊了脸颊轮廓,却挡不住他的俊逸非凡。他的脑袋微微歪着,一手搭在胸口下方,一手搭在扶手上,就这么安静的躺着,没有了人前杀伐果断的冰冷无情。

    她眨了眨眼,挪开视线,仿佛再看下去会让心中有什么动摇了。

    雨还在下,催人越发的困倦。俞明枝翻过身去,闭上眼,只想赶紧的陷入睡梦中。

    秦机又睁开眼,继续望向床上的人。

    烛光在摇曳明灭,而嘴角边深深的笑意却始终不变。

第二十九章 异常

    俞明枝在亓妈妈的呼唤声中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秦机不见了,躺椅上干干净净,被褥一床在她脚边,一床想来已经被收进柜子里了。她趁亓妈妈不注意,扫一眼床底,连巾子和药箱也都不在了。

    秦机什么时候走的?又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将东西都收拾妥当?

    她揉了揉额头,敏感发觉一丝不对劲。

    秦机在身侧,就算安分,她也会担心伤势如何,而整夜不得安眠。

    可她却睡着了,睡得死死的,什么都没有觉察到。

    亓妈妈没有注意到小姐脸色的凝重,笑着说了几句话,又出门去打热水。珠儿拿着衣服进来,低声对她说道:“公子已经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府中,请小姐放心。”

    “没事就好……”俞明枝喃喃。

    珠儿盯着她,“小姐,您有事?”

    俞明枝摇头,“昨夜睡得太死,觉得古怪。”

    珠儿道:“昨夜要小姐照顾公子,是珠儿服侍不周。”

    俞明枝没有责怪的意思,包扎伤口不过举手之劳,以前在家时,父亲或是堂兄弟操练兵马、比武,难免受伤,都是她在旁帮着收拾,对她来说难的唯一是面对的是秦机。

    “碰巧你不用值夜,而且我和他都不想惊动旁人。虽说现在在杨家,但是我们两个深夜相会,传出去终究不好。”

    这时,亓妈妈端着水盆进来,两个人不再说这些,珠儿服侍俞明枝换衣服,聊起了今日去哪里走走。

    亓妈妈道:“不如去买些布来,绣一对鸳鸯枕头吧?姑爷待小姐好,小姐有点回应,夫妻啊才能和和美美的长久下去。”

    珠儿玩笑道:“姑爷好生厉害,都已经俘获我们亓妈妈的心了。”

    亓妈妈笑着瞪她一眼,“我是指望着小姐和姑爷好呢。”

    俞明枝勉强扯了扯嘴角,低下头去,“可惜近来不大想再碰针线。”

    亓妈妈一个激灵,她真是嘴贱,小姐流落在外的时候不正是靠针线讨生活?现在回来了,必然不会再像碰那么有不好经历的东西。

    “我……”

    俞明枝放下一支钗子,打断她的话:“妈妈不必在意那些,我们想些别的礼物吧。”

    亓妈妈讪笑道:“好。”

    等亓妈妈出去忙别的,珠儿笑着问道:“小姐真要为公子准备礼物?”

    俞明枝道:“昨晚算是回礼了。”秦机对她的好都会记在心里,然后一样一样的偿还他,绝不亏欠。

    珠儿一愣,无奈的摇摇头。

    梳妆打扮好,春桃她们已经把早饭摆上桌了,俞明枝正要坐过去吃,外面响起郭珑的说话声,“昨儿花盆摔碎了,不知一早补上么?一个个懒骨头”。

    春桃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视线落向桌上。

    此时俞明枝出去迎接,珠儿和亓妈妈紧跟在后,她赶忙伸手拿起一只碟子,左右张望,最后塞进旁边的抽屉里。她刚弄好,几个人回到屋子里,落座吃早饭。

    大小姐应该没有注意到早饭有什么小菜吧?她紧张的观察着俞明枝的脸色,看着她们一边说笑一边吃早饭,什么都没有问起,暗中长舒一口气。

    吃完早饭,丫鬟们撤走碗筷,春桃偷偷的看藏着一碟食物的柜子,想趁她们不注意顺手拿走,可是大小姐和姑奶奶一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在商量着晚些时候去绸缎庄挑布料做新衣服的事情。

    她只好低头离开,俞明枝拿起桌上的茶水漱口,扫一眼刚跨出门槛的背影。

    “就这么说定了。”郭珑起身,“到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好的,姑姑。”俞明枝送郭珑到门口,顺便扫视四周,春桃和春杏两个都不在,她随即转身来到饭桌旁的柜子前,打开抽屉,冷冷的看着散乱的腌黄瓜。

    她拔下一支簪子,戳起一小截黄瓜,用帕子小心的包起来,交给珠儿,“你找人查查,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尽快。另外,查一查郭曾氏的动静,我要知道她这几日会去哪里。”

    珠儿面色凝重,试不出的毒药居然出现在普通人家,那些人可真是费尽心机了。

    “小姐放心,珠儿会尽快查出来的。”说罢,她收好东西,就要走。

    俞明枝拽住她,“这件事还不到告诉秦舍人的时机。”

    珠儿望着她认真的脸色,郑重的点点头。

    亓妈妈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没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知道看到腌黄瓜将好好的抽屉弄脏了,低呼一声:“小姐,这儿怎么会有一碟黄瓜?!”

    “若是没有猜错,应该是姚氏做了什么手脚。”俞明枝关上抽屉,回到里屋床边,就坐在昨晚秦机睡过的躺椅上,“难怪我觉得身子有些奇怪,她们倒是谨慎的很。”

    亓妈妈心跳如擂鼓,焦虑起来,“小姐,我去请个大夫来给您仔细瞧瞧吧?然后咱们赶紧的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就算老爷再宠爱夫人,这可是事关人命的,潦草不得!对了,再通知姑爷吧?”

    俞明枝摆摆手,“珠儿已经去办了。”她不想和亓妈妈说太多的事情,免得引起怀疑。

    亓妈妈气得两眼通红,直跺脚,“她们到底想怎么样,小姐吃了这么多年苦,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

    “妈妈别气了。”俞明枝安慰道。

    亓妈妈仍是咬牙切齿,“上回姑爷警告过她们了,还敢这么做,有她们好看了。当年她嫁到郭家,就对小姐表里不一,老夫人和老爷面前把您捧在手心里宠,背地里就不给您吃好的喝好的,也不给做新衣服,说什么女孩子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做的衣服穿不了几次又得换,老妇人居然觉得她说得对,也不看看她给二小姐做的衣服,两个柜子都塞不下……”

    她絮絮叨叨的数落起姚氏的各种阴险卑鄙,俞明枝捏了捏眉心,假装在听,心里其实在想别的事情。

    和姚氏最亲近的几个人中,唯有郭曾氏与她有利益上的冲突,这个女人心中有怨恨和不甘,在微笑的表情背后偶尔流露出一二,她都看在眼中了。而郭曾氏嫁进郭家的时日比姚氏长一些,必然知道些秘密。

    而姚氏这回如此谨慎,想来连退路都预备下了——在事发之时,找人背黑锅。

    这个人选,放眼整个郭家,唯有郭曾氏最为适合。

    所以,她要“救”郭曾氏,然后利用她来对付姚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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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宠妻介绍:
罪臣之女俞明枝在人生最危难的时刻,遇到正确的人。 人人憎恶的奸臣, 于她来说,是世上最宠爱自己的夫君。 在重来一次的人生里,斗极品亲戚、恶毒政敌,拥着奸臣享受好日子, 俞明枝表示:妾复何求。奸臣宠妻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奸臣宠妻,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奸臣宠妻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