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幕后
俞明枝终于能踏出这间屋子了,珠儿仍得留在原地。
妇人没有给她片刻说话的时间,只好向珠儿眨眼示意,想叫她不要轻举妄动。
珠儿来没来得及反应,俞明枝就被妇人抓着胳膊“请”出屋子,房门重重的关上。
庭院布置的极为别致,中央有一块小小的水塘,里面养着一枝纯白的芙蕖,迎着晨光盛放,荷叶下几尾红色鲤鱼来去自如,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两边是修剪整齐的青葱绿草,中间支起一架秋千,一只漂亮的喜鹊正停在蹬板上,“叽叽喳喳”的鸣叫,看到有人路过也不躲,歪着脑袋,黑豆似的眼睛看过来。
喜鹊自古被认为是喜鸟,看到它鲺着将有好事临头。
俞明枝希望这一趟顺利。
再往前走,棱形漏窗可以看到郁郁竹林,但没有办法透过竹林看到更外面的景象。
院子门口停着一顶青帘小轿子,俞明枝自觉的钻进轿子里,看着帘子上映着的人影蹲下又站起来,然后轿子才被抬起来,掉个头往其它地方走去。
轿子里有些闷,它不像正常的轿子两旁会有小窗,而且帘子也被人做过手脚,在晃动中居然一动不动。
为什么身在这处宅子里,也不能瞧见外面半分景象?
她随父亲进京述职时,曾拜访过他的几位同僚好友,他们的家宅不及此处奢华典雅、布置精妙,说明自己不曾来过。
那么。就很有可能在将来有机会来到这里。
而宅子的主人不想暴露身份,至少在明面上还和秦机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再加上出现在这里的戒指和诗集,是否可以说明宅子的主人想拿单静为当替死鬼,和秦机谋取利益,然后不管成功与否都不暴露身份,在将来谋算更多的东西?
俞明枝想通到这一点,更进一步的断定自己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秦机……
朝堂之事,只能看他自己了。
正想着,小轿落地了。
妇人掀开帘子。显得还算恭敬的欠身对俞明枝说道:“请小姐下轿。我家主人就在屋中。”
俞明枝敛裙出来,轿子居然就停在一间厢房的门口,只有两扇门是开着的,轿门正好抵在门框上。看不到左右。她踏入房中。轿子安安静静的留在原地。两个轿夫垂首站在门侧,静如石像动也不动。
她又看向屋中,布置风格与她住的那间屋子如出一格。不过迎面挂着一层珠帘,一个个珠子圆润晶莹,在从天窗落下的阳光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但如此一来便模糊了视线,叫人看不清珠帘之后。
另外还有一层白色纱幔,隐隐绰绰可见一道曼妙的身影。
她一怔,原以为妇人口中的主人会是个男人。
那人轻笑着开口:“姑娘没想到他们的主人是个女子吧?”
见对方瞧出自己所想,俞明枝嘴角浮现出一丝不以为意的笑,“何须说些废话。不如请夫人直接道明请我到此处来的用意吧。”
从影子来看,梳起的发髻应该是已婚妇人。
而嗓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很有可能是对方用帕子捂着嘴,怕将来叫她听出来。
那位夫人道:“你和秦舍人的个性有几分相像。”
俞明枝道:“看来你们见过他了,提了什么要求,我倒有几分兴趣想知道。”
夫人道:“自然是关系到自身利益的要求,姑娘放心,我们绝不会为难秦舍人,这桩事对他来说也有不少好处。而请姑娘到寒舍来小住几天,是不想秦舍人做事分心。听说他时常去看望你,给你做饭烧菜,极为体贴呢。”
连做饭烧菜这些也晓得?俞明枝眯起眼睛,风吹过珠帘,发出清脆地声响。
她和她的夫君,与秦机的关系绝不简单。
夫人又道:“我看姑娘沉稳大方,身处此地,尚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却能泰然处之,这份性子与秦舍人极为相配呢。我是越发的喜欢姑娘了。”
“既然喜欢,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俞明枝故意咄咄逼人。
夫人道:“有缘即能在将来相见,姑娘不必心急。姑娘坐着吧,站着说话多累。”
俞明枝也不见外,往旁边的圈椅上一坐。
夫人又开口道:“不知姑娘对我们的身份猜出几分来了?”
俞明枝道:“您和中书侍郎单静为有关系。”
对方遮遮掩掩,她便也半真半假。
夫人低低笑几声,“姑娘十分细心呢。我这儿有些糕点,请姑娘尝尝。”
一个小丫鬟从幔帐后出来,将一碟糕点摆在俞明枝身边的小桌上,又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回道幔帐后面。
“姑娘请用吧。”
俞明枝刚才在观察小丫鬟,她掀开放下帘子时,那小小的缝隙,从窗外吹来的风扑在她的脸上,带着荷花的清香。
宅子的主人是真的很爱莲荷呢。
然而珠帘纱幔后那人的真面目,在丫鬟的小心谨慎下,一眼都看不到。
她垂下眼,用筷子夹起一块搞定,略显透明的雪白糯米皮中透出一抹暗红色,她小小的咬了一口,表面软糯,内中的红豆馅香甜不腻。
夫人喝口茶,问道:“这是我极为喜爱的糯米红豆糕,姑娘尝着可喜欢?”
俞明枝点头,“味道不错。”
夫人突然语气森森的问道:“姑娘不怕我在其中下毒吗?”
“夫人不是说将来要见面的吗?”俞明枝淡然的说道:“再者你家与秦机共谋利益,我们便是友。不是敌。哪有盟友在未达成目的之前,互相残害的,所以我想你们不会对我怎样。”
她话音未落,就听见爽朗的笑声。
若是无需遮掩,这位夫人到底会是怎样的而一个人呢?俞明枝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夫人又道:“姑娘再尝尝那块绿豆糕吧,若是喜欢的话,中午我叫人再给你送去一些。”
“多谢夫人。”俞明枝先喝口茶,才吃了绿豆糕,入口细滑清甜,不过与她在襄州常吃的一家点心铺的绿豆糕相比。差了些。
“姑娘似乎不大喜欢这块绿豆糕?”夫人问道。
俞明枝不喜和她们这样的客气。直言道:“确实没有秦机带给我的好吃。”
夫人笑起来,“姑娘满心眼里都是秦舍人呢。不过我听说你们也只是依从父母之命而已,之前仅有从外乡一同回到京城的来往,怎会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呢?”
又探究起她和秦机的感情来?比皇上皇后还要麻烦。俞明枝道:“救命之恩。以身相报。且虽然路上相处的时日不长。但也够了。”
夫人摇头叹道:“时日太短。岂非知人知面不知心。”
俞明枝反问道:“那夫人和单侍郎呢?”
她以一种笃定的语气来说,仿佛确定那女子是单静为的妻子。
夫人讪讪一笑,“若是我早就知晓单静为是个好色之徒。定不会应下这门婚事,可惜如今一切都迟了……”
“夫人何不和离?”俞明枝一本正经的问道。
夫人一怔,“姑娘此话合意。”
“既然不顺意,觉得后悔,何不和离,另谋良婿更逍遥自在。”
“……”夫人头一回没有立刻搭她的话。
俞明枝笑了笑,“多谢夫人好意,但无需旁人指点我和秦机的婚事。”
过了一会儿,帐子后面才又响起夫人的声音,“看来我是低估了姑娘。”
这小姑娘当真狡猾又伶牙俐齿,她有意敲打她们的婚事,结果换来一句和指责她“多管闲事”意思相同的话。
“不过……姑娘到底年轻了些,虽然我没有在你的饭菜和红豆糕里下毒,但是绿豆糕里多了些别的佐料,正是因为这个影响了绿豆糕的口感。其实你刚才吃的,和秦舍人买给你的出自同一个面点师傅。”
俞明枝面无表情,慢悠悠的喝茶,“所以呢?”
她这般反应,让夫人原本准备的话无处可说,压下堵在心口的一股气,无奈的摇摇头。
“只要秦舍人配合,姑娘自然安然无恙。这未尝不是考验你们感情的一种办法。”
俞明枝霍然起身,“我和秦机的感情,也不需要你们来验证。”
夫人心头忽地畅快了些,“姑娘这是不敢考验,怕失望吗?”
俞明枝冷声道:“感情是我与秦机之前的事情,旁人无权插手。”
“……”夫人冷笑一声,不愧是俞言深的女儿,“今日与姑娘闲聊,感觉极为有趣,不过到此为止。姑娘回去歇着吧,之后的饭菜食物请安心的吃,不会再放别的东西了。”
“告辞。”俞明枝没含糊,起身回到轿中。
帘子有被压实了,一路稍显颠簸的回到之前的院子。
珠儿在房中焦虑的走来走去,一听见开门声,眼睛就看过来,等看清是俞明枝回来了,欣喜的扑上去抱住她。
“小姐,他们没对您怎样吧?您受伤了吗?”
俞明枝抓着她的手,笑道:“随便闲聊了两句,令我更确定一些事情。珠儿,你怎么样?”
“小姐真的没事?没吃他们给您的东西吧?”珠儿先关心着俞明枝的身体状况,至于那个“主人”的真面目已被暂且抛到脑后去了。
俞明枝拉着她在贵妃榻坐下,一而再的保证自己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珠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小姐无恙,珠儿就放心了。那他们的主人究竟是谁,小姐看到了吗?”
俞明枝摇头,“她躲在珠帘幔帐后面,连说话都捂着嘴巴,显得极为谨慎,所以我并不知晓她的身份。她试探我知道了多少,并且告诉我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和秦机共谋利益。”
珠儿不屑,“哪有这样共谋利益的。”
“所以他们要把这桩事栽赃给单静为。”俞明枝摸着下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借秦机之手除掉单静为?引来中书省内部之争?最想做这些的无疑是沂王的人马,但是以他们的能耐,怎么可能请到这样的高手?”
“他们到底会是谁……”珠儿苦恼。
俞明枝耸耸肩,“将来有一天,我们会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珠儿问道:“他们没说我们几时可以离开吗?”
俞明枝道:“不管几时,你都不可以轻举妄动。”
珠儿微微撅起嘴,“珠儿都听小姐的,哪儿敢擅作主张了。”
俞明枝笑道:“好好好,我们珠儿最乖了。”
两人凑在一块儿说话,好似在家时那样打发时间。
宅子另一端,那位夫人款步自珠帘后走出来,慵懒的对着丫鬟捧上来的铜镜,整理了一下发髻上的金钗,然后就听另一个丫鬟进来通报。
“有客人到,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夫人眼也不抬,盯着镜中自己娇美的脸庞,“又是他?”
丫鬟应道:“是的。”
夫人轻笑一声,“这桩事想要有胜算,来求我们可一点儿用也没有。”
她整理好了首饰,这才慢腾腾的走出厢房,再穿过两道月洞门,外面是重重无边的院落。
这一天午后,秦机回到中书省衙门,顾中懿正在正中的屋子里闲闲的坐着喝茶,中书令就坐在他旁边,苍老的面孔带着和蔼的微笑,和他低声说着什么。
在要踏进房门之时,一道人影横插进来,热切的向他打招呼。
“秦舍人,吃过没有?”
秦机不冷不热的看眼单静为,低声冷笑道:“单侍郎还是闭嘴关上门吧。”
单静为一听就知道有大事要发生,而大事一定是交托给秦舍人的那桩事吧?原先看着秦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害他焦虑了半天,这会儿总算等来结果了。
他美滋滋的跨过门槛,赶紧的关上门,将外边探究的目光通通挡住。
顾中懿看看一脸高深莫测的秦机,又瞟一眼毫不遮掩的喜色的单静为,脸上迅速地闪过一丝不屑的笑。
秦机在他们对面坐下,单静为坐在他旁边。
他倒了杯茶喝,才缓缓说道:“我问过皇上的意思,他认为单侍郎年轻有为,是下一任中书令的不二选择,所以……”
他说着,接着茶盏挡住大半张脸,向顾中懿递去一个眼神。
顾中懿立刻就火了,上来就狠狠一拳打在他脸上。(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算计
就在众人以为秦机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颊上要留下鲜红的拳印时,却听到椅子腿摩擦过地面的刺耳的“吱呀”声。
秦机连人带椅后退半寸,堪堪躲过顾中懿的拳头。
单静为一瞬间提起来的心,失落的跌回原地,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留道门缝,好叫上下官吏都看看这精彩的内斗。
中书令赶忙做起和事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秦机抬手,推开顾中懿的手,“这是皇上的决定,打我有什么用呢?”
顾中懿刚要开口,单静为跳起来自责道:“若是因为我令顾侍郎和秦舍人之间产生不快,我愿意不做这个中书令。你们二位千万别再打了,外有强敌,还是团结一心之时,我这就去向皇上请辞!”
“坐下。”秦机冷冷的开口。
单静为怔了下,还是乖乖的回到原来的位子。
顾中懿瞪着秦机,满眼的不可置信,问道:“为什么?”
秦机道:“我刚才已经说了理由。”
顾中懿又没忍住,气愤的揪住他的领口,“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
“是啊,”秦机淡定的说道:“我也是没想到皇上会半路改变主意。如果顾侍郎实在好奇,不如去问一问皇上?”
“哼。”顾中懿嫌弃的丢开他,回到对面的位子。
中书令道:“你们二位都是才俊,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为皇上为家国鞠躬尽瘁。如果起了内讧,岂不是叫人笑话,而且心怀不轨的人趁虚而入,你我多年经营付之东流,叫我晚节不保岂不是不好?”
单静为忙道:“您说的是,下官谨遵您的教诲。”他满心欢喜,中书令说出这番话说明不会向圣上表示反对,那么他成为中书令的道路变回顺坦许多。
秦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顾中懿则冷冷的应了一声,将一肚子的火气暂时压制住。
单静为看着往日里亲如兄弟一般的两个人此刻关系瞬间跌入谷底。幸灾乐祸的快要扬起嘴角。好不容易才憋住。
秦机不为今日之变所动,道:“皇上的话,我代为传达到了。还有要事要做,不继续叨扰诸位了。”
他掸了掸衣摆。起身离开。刚拉开屋门。被之前单静为刻意提高的说话声吸引过来的官吏们,立时作鸟兽散。
中书令劝慰了几句,顾中懿黑着一张脸。甩甩袖子,也跟着离开。
单静为一脸期待的看着中书令,听到他说“既然皇上要你接任我这个位置,那么有些事情必须好好嘱咐你,跟我来吧”,忙像哈巴狗似的凑到近前。
顾中懿出了正屋,脚步匆匆的从廊下走过,警惕的扫视一眼四周,闪身进入自己的那间厢房。
屋里,已经有个人了,站在书桌前翻看着即将呈送给皇上的一些奏折。
顾中懿关上房门,他听见关门声,开口:“我已经派人盯着单静为,如今他得意洋洋,以为中书省大权在握。不知有多少人赶着巴结,又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苦尽甘来,受他提拔。”
顾中懿冷哼道:“单静为这个蠢辈,毫无自知之明。”
“他若是有,岂敢谎称消息来威胁我?”秦机转过身,将关系着诸多人命运的奏折,随手丢在桌上,差点撞倒了笔架,“且让他高兴着吧,待时机到了,将他连根拔起。”
顾中懿道:“俞小姐仍没有消息吗?”
秦机道:“枝枝不会有危险,当单静为丢官之日,我想她就会回到我身边。”
顾中懿皱着眉,“难不成真是沂王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秦机眯起眼睛,眼中闪烁着冷锐锋利的光芒,“是也好,不是也罢,反正对你我并无坏处可言。下一任的中书侍郎,还不是从我们的亲信中挑选。”
顾中懿叹道:“我希望是你。”
秦机淡笑道:“顾侍郎太抬举下官了,现在也不是时机。”
顾中懿颇有些感叹意味的拍拍他的肩膀。
秦机打算出去,“要麻烦顾侍郎这几日做戏了,待麻烦解决掉,定请您喝杯酒,还望赏光才是。”
“单静为留在中书省只会是个隐患,你我筹谋多年,岂能叫他坏了好事。今日有机会能除掉他,我自然乐意做戏。”
秦机对他一笑,拱拱手,出了屋子。
此时正是一天内最热的时辰,明晃晃的阳光洒满大地,秦机望向庭院的目光却是深沉冰冷的。仅仅是一日不见俞明枝,虽然可以确定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依然思之成狂。
可是不管知不知情的人面前,他都必须装出淡定的模样,不叫任何人窥探到他的心思。
从前的他,亲人皆亡,来去了无牵挂。
如今有了枝枝,尝到了百种心情。
“秦舍人,秦舍人请留步。”身后响起单静为的笑声。
他眼中极快的闪过一道杀气,而后极为平淡的转过身面对意气风发的走来的单静为。
单静为虽然官位不低,但是上有中书令,中间有个顾中懿针锋相对,下有他这个中书舍人羞辱摆布,只能缩着脑袋做人,确实压抑了许多年。今日是头一回扬眉吐气,所以挺直腰板,看起来极为精神,往人跟前一站,那神气的模样仿佛他已经成为右相了。
“怎么?”可他依然不会客气相对。
单静为道:“刚才中书令留我百般叮嘱,令我收获颇多。等年底中书令致仕回乡,我就能顺利接任了,此事多亏秦舍人在皇上面前美言,若不是你。我还不知要熬多少个年头,说不准一直都要被压在顾中懿下面……”他顿了顿,眼角瞥一圈四周,“只要找着我心爱的那位女子,郭姑娘很快就会回到您府上,放心放心。”
那时候你也人头不保,秦机似笑非笑的对着他。
郎朗晴天之下,单静为被他的眼神惊出一身冷汗,忙说:“为感谢此事,今晚秦舍人可有空?到我府上喝一杯吧?”
秦机幽幽道:“怎敢打扰未来的中书令与心爱的美人共度良辰呢?”
单静为“嘿嘿”笑两声。“秦舍人尚未把我要的人找回来。哪有人陪我共度良辰。”
秦机摆摆手,“皇上叫我再去一趟,事情还多着呢,单侍郎的就便省下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往衙门外面走去。留下一道高傲的背影给单静为。
单静为撇撇嘴。不屑的转头,迎面对上向他道喜的官员们。
秦机来到位于御花园中的夏心水榭,皇上正坐在窗边。怀里搂着一个美人,听另外一个美人弹琴。皇后也坐在他身边,面带微笑,吃着进贡来的瓜果。
他行礼之后,皇后率先说道:“正巧,我想问问郭姑娘这两日何时有空,想接她来宫里坐坐。”
秦机道:“枝枝想要赶紧缝两床被面,好在新婚之夜用上,图个喜庆。所以……娘娘的美意,怕是她暂且不能应下了,请娘娘恕罪。”
“没关系,没关系。”皇后笑道:“你们的婚事更重要,等她忙完了再进宫也不迟。”
“多谢皇后体恤。”
皇上这时才叫美人停下,对秦机说道:“听说成王回来了?我打算挑两件礼物给他送过去,秦爱卿可有什么好提议?我估摸着,一般的宝贝儿入不了咱们见多识广的成王的眼,所以得好好的挑一挑。”
秦机想了想,道:“臣听说最近幽州刺史进京带来了些玩意,其中一样是训练过的狮子狗,通体雪白,模样像只小狮子,听人话会蹦会跳还会坐立,乖巧可爱又好养。成王殿下见识过无数番邦的东西,来不及见识见识咱们自己的,不如把这狮子狗送给成王殿下?”
“嗯?”皇上摸着下巴,露出几分迟疑。
皇后道:“妾觉得秦舍人的提议极好,听说成王妃是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家里的两个孩子年纪小,活泼好动,想必也会喜欢。而那些金银财宝都是看腻的了,不如这个来的有新意。”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秦舍人。
她是有意附和他的意见,因为那只狮子狗被赵淑妃看中了。
只要赵淑妃要的东西,她一定会设法夺走。
如今皇上对赵淑妃疏远了些,她只要顺着秦舍人的话挑上一两句,这次赵淑妃又要失望了,这令她感到畅快。
皇上没有迟疑太久,应道:“秦爱卿这个法子妙计了,就这么办。不如这样,就爱卿你带上那只狗去一趟成王府吧。顺便……”他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秦机。
秦机明白他的意思,拱拱手,“臣这就去办。”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
秦机又跟随宫人去取来狮子狗,小心翼翼的抱进特制的金笼子里,然后由两个内侍抬着,跟他前往成王府。
不同于另一位亲王府邸的奢华气派,若不是门头上挂着“成王府”三个字的匾额,谁也不会把这座看起来和一般三四品官员家宅一样的地方当作成王的家。
秦机叩开成王府大门时,白发苍苍的老门房笑着问道:“您是哪位?”
“中书舍人秦机,奉皇上之命,送来礼物。”
老门房一听,惊讶的立刻后退半步,惶恐的请秦机进门,“秦舍人快请进,小的这就去请王爷和王妃。”
秦机带着内侍大步走进堂屋,望一圈屋内四周,布置古朴典雅,虽然看着不起眼,但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
丫鬟赶紧送上茶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侍立在旁,就算那只狮子狗再如何摆出可爱的模样来,也不敢笑一笑。
秦舍人的到来,仿佛令整个成王府如临大敌。
不多时,成王夫妻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来到堂屋,秦机起身行礼,规矩做到完美,然后让内侍指使狮子狗坐立、爪子搭在人掌心上给成王一家看,引得两个小孩连连欢呼。
“皇上精心备下的礼物,希望成王殿下会喜欢。”
成王看起来轻松自在些,笑道:“本王在番邦时,见过听随笛声起舞的蛇,见过与人无异的黑猴子,却没这只乖巧懂事的狮子狗叫人喜欢。多谢皇上赏赐。”他对着外面的天空拱拱手,“改日一定进宫面谢皇上。”
秦机摸了摸狗毛,看着狗的眼神深邃如幽潭,“王爷喜欢就好。这人名叫小喜子,宫里专门喂养狮子狗的,他会精心照料这小宝贝儿一段时间,让王爷王妃和两位小公子无后顾之忧。”
成王的孩子眼巴巴的瞅着父母,急切的想要凑上去玩狗。
成王妃还有几分忧虑,毕竟是个畜生,万一小孩子手里没轻没重的惹恼了狗,反过来咬一口可如何是好?
成王道:“就让他们玩去吧。”
“可是……”
“叫小喜子陪着。”成王挥挥手,孩子们欢天喜地的牵着狗出去,“秦舍人走这一趟辛苦,留下吃顿饭再走吧?”
秦机听着渐渐远去的欢笑声,道:“下官还有要事,不便久留,成王美意下官心领了。”
他要走,成王忙拦了一下,“皇上没有别的话要你带到吗?”
“没有。”秦机和气的笑了笑,“皇上是见殿下常年在外,偶尔才回来一趟,所以送来个玩意儿令殿下一家开心的。殿下莫要多想。”
成王松口气,再次向皇宫的方向感谢皇恩。
“那么下官告辞了。”
成王没再与他客气,送到宅子门口又说了两句话,便放他离开。
府门轻轻地关上,也彻底阻断了孩子们的笑声。秦机回头看一眼大门上有些斑驳的门环,深锁起眉头指尖不由地按住手腕上的佛珠。
杭央牵着马走到身后,他问道:“单静为要找的人呢?”
“已经有下落了。”杭央答道:“她离开单家之后,其实一直逗留在京城中。如今在城南置办了一处小宅子,靠之前从单侍郎处积攒的钱财度日。”
“现在就派人去把那女人抓回来。”秦机眯了眯眼,“等到单静为下狱之际,将她的人头送过去。”
想要成双成对花前月下,他就满足他们的要求——牢狱之中,人头相对。(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转移
转眼过了五日,俞明枝一直待在这座临荷塘的厢房里,再没见到那位夫人。
她翻完玉横箫的诗集,看完屋内所有的玩意儿,无聊之后便真的和珠儿研究绣些东西。除了饭食热水和干净的衣衫外,妇人对她们还算有求必应,送来了素净的白缎子和各色丝线。
珠儿本想将针做为暗器,偷袭妇人,被俞明枝制止。
已经安然的度过六天,没必要做这些无谓的、会丢掉性命的举动。
她们待在屋里,挑选花样,然后相互学习着绣东西。有事情可做之后,在这儿的日子也容易打发了很多。
看着手里绣着如意图样的帕子,俞明枝忽地听见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快,准备离开这里了。”有人低声喝道。
珠儿顿时戒备起来,护在俞明枝身前。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妇人领着几个年轻的姑娘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抓起俞明枝和珠儿,眼睛蒙上布条,双手也被捆绑在身后,做完这些就往外面走。
“小姐,这会儿得罪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妇人说道。
俞明枝又陷入一片黑暗中,这次布条被系的很紧,连一点儿缝隙也看不到。她被她们紧紧地攥着手臂,在黑暗中往前走。
她们走的非常快,以至于脚步稍微有些慢就会因为跟不上而绊倒。
很快,她们踏上往下的台阶。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有些轻柔的东西抚过脸颊,阴冷的风穿透衣服,初夏的夜晚变得异常的冷。
台阶不长,接着是漫长的平地。
也不知走了多久,妇人和年轻姑娘们一言不发,沉默使得气氛压抑而紧张。
路又开始往上,且脚下不平坦又会踩到些石子,空气中的霉味也渐渐地消散。
在一道推门声后,新鲜的空气扑入鼻中。俞明枝很快就被推进一辆马车里。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夫就迫不及待的驾马前行。
她一个趔趄,往后栽倒,脑袋磕在车位子上。疼的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在被人追杀一般。马车跑的非常快。剧烈的晃动中,俞明枝躺在地上,脚死死的抵着一侧座位。后脑勺靠在另一侧,防止身子失去控制导致再一次的伤害。
马车似乎毫无目的地的前行着,她咬着牙坚持着。
那条漫长的通道,是否将她带到了城外?
这几日平静的过去,突然有变,是否说明秦机已经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一丝欣喜在心中蔓延,俞明枝攥紧了始终握在手里的那条帕子。
那上面有象征着平安如意的玉如意图案,希望无论是她还是秦机都能平平安安的……
正想着,马车猛然停下,俞明枝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滚出去。
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拖出车厢,接着响起妇人的声音,“小姐且在这儿等候片刻。”
她被丢在冰冷潮湿的地上,鼻子使劲的嗅了嗅,闻到一些青草的清香,而远处传来叫喊声,但根本就听不真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不在任何人的宅院中,而是在外面。
“不好!”妇人惊叫一声。
车轮滚动声从面前一晃而过,她迟疑着叫了一声“人呢”,然而没有人回到她。
想来妇人已经跟着那辆马车离开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会是哪里?
俞明枝动了动,碰到一样柔软而冰冷的东西,直觉告诉她那是人的身体。
“珠儿?”她心头一颤。
刚才珠儿没有跟她一起上那辆马车,也不知道会被那些人带去何处?
他们不敢杀她,但身为奴婢的珠儿就不同了。
俞明枝担忧起来,使劲推了推那具身体,碰触到坚实的手臂。
说明这是个男人。
而且,已经死了。
她的指尖已经碰到粘稠的液体。
俞明枝一时想不到他会是谁,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之前脑袋磕碰到的地方又开始钻心的疼,脑子一阵阵的发懵,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事情。
她喘了几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那些叫喊声越来越近了。
匆忙的脚步,伴随着嘶哑的怒喝声。
“你们都是死人吗?连我都保护不了,平日里那些饭啊肉啊的还不如拿去喂狗!一群饭桶,老子今天要是落入秦机手里,你们也要死无葬生之地的,知不知道?!”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他提到了秦机。
俞明枝一喜,但随即心就跌入冰窖中一般。
她孤身一人在此,面对的是即将到来的秦机的敌人,若是敌人恰好认出她的身份,那后果……
来不及多想,俞明枝脚蹬地几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不想却又被尸体绊倒,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温热的感觉在膝盖上蔓延。
叫骂声更近了。
她咬咬牙,摇摇晃晃着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跨过尸体,然后拼命地往前跑去。
她不管自己会跑到哪里去,只要前方没有能够阻拦,就不会停下脚步。
看着她跑远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的马车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眯起来,轻声笑道:“此女不凡。”
“您满意了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怎会不满意?”他继续盯着那道背影,直到被夜间的雾气遮掩,然后又看向另一边嘈杂起来的人群。
“那个女人好像是秦机的未婚妻!”
“您确定?”
“不然她碰见我们跑什么跑?”
“等等,这是老八的尸体!那个女人杀了老八!”
“快追!”
“这一次看她要怎么逃出生天了。”那人微微一笑。眼中充满了期待。
俞明枝喘着气,胸口一片刺痛,体力在不停的流失,她感到又痛又累,但一点儿也不想、也不能停下,后面在追赶的人步步紧逼。
“抓到她,我们就能拿来要挟秦机,还怕什么!说你们是饭桶还真的是,连个女人都追不上吗?!”
叫骂声刺耳的响起,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声音更近了。俞明枝使出全力继续跑。从前女扮男装和父亲去军营的时候,她和那些健壮的将军士兵比试过。父亲没有告诉他们,她的真实身份,因此比试非常的公平。
他们背着长枪。绕着军营奔跑三圈。
起初几次。她都跑了最后一名。
但随着更多的锻炼。她最后能赢过三成的士兵。
毕竟是父亲一手训练出的良兵勇将,她一介女流,想要战胜他们所有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父亲说。将来不知会有多少危险,让她做那些事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她相信,那些人绝对比不上父亲的兵将。
转眼过了五日,俞明枝一直待在这座临荷塘的厢房里,再没见到那位夫人。
她翻完玉横箫的诗集,看完屋内所有的玩意儿,无聊之后便真的和珠儿研究绣些东西。除了饭食热水和干净的衣衫外,妇人对她们还算有求必应,送来了素净的白缎子和各色丝线。
珠儿本想将针做为暗器,偷袭妇人,被俞明枝制止。
已经安然的度过六天,没必要做这些无谓的、会丢掉性命的举动。
她们待在屋里,挑选花样,然后相互学习着绣东西。有事情可做之后,在这儿的日子也容易打发了很多。
看着手里绣着如意图样的帕子,俞明枝忽地听见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快,准备离开这里了。”有人低声喝道。
珠儿顿时戒备起来,护在俞明枝身前。
房门被粗暴的推开,妇人领着几个年轻的姑娘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抓起俞明枝和珠儿,眼睛蒙上布条,双手也被捆绑在身后,做完这些就往外面走。
“小姐,这会儿得罪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妇人说道。
俞明枝又陷入一片黑暗中,这次布条被系的很紧,连一点儿缝隙也看不到。她被她们紧紧地攥着手臂,在黑暗中往前走。
她们走的非常快,以至于脚步稍微有些慢就会因为跟不上而绊倒。
很快,她们踏上往下的台阶,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有些轻柔的东西抚过脸颊,阴冷的风穿透衣服,初夏的夜晚变得异常的冷。
台阶不长,接着是漫长的平地。
也不知走了多久,妇人和年轻姑娘们一言不发,沉默使得气氛压抑而紧张。
路又开始往上,且脚下不平坦又会踩到些石子,空气中的霉味也渐渐地消散。
在一道推门声后,新鲜的空气扑入鼻中,俞明枝很快就被推进一辆马车里,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夫就迫不及待的驾马前行。
她一个趔趄,往后栽倒,脑袋磕在车位子上,疼的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发出声音。
像是在被人追杀一般,马车跑的非常快,剧烈的晃动中,俞明枝躺在地上,脚死死的抵着一侧座位,后脑勺靠在另一侧,防止身子失去控制导致再一次的伤害。
马车似乎毫无目的地的前行着,她咬着牙坚持着。
那条漫长的通道,是否将她带到了城外?
这几日平静的过去,突然有变,是否说明秦机已经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一丝欣喜在心中蔓延,俞明枝攥紧了始终握在手里的那条帕子。
那上面有象征着平安如意的玉如意图案,希望无论是她还是秦机都能平平安安的……
正想着,马车猛然停下,俞明枝一个猝不及防,差点滚出去。
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拖出车厢,接着响起妇人的声音,“小姐且在这儿等候片刻。”
她被丢在冰冷潮湿的地上,鼻子使劲的嗅了嗅,闻到一些青草的清香,而远处传来叫喊声,但根本就听不真切。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不在任何人的宅院中,而是在外面。
“不好!”妇人惊叫一声。
车轮滚动声从面前一晃而过,她迟疑着叫了一声“人呢”,然而没有人回到她。
想来妇人已经跟着那辆马车离开了,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会是哪里?
俞明枝动了动,碰到一样柔软而冰冷的东西,直觉告诉她那是人的身体。
“珠儿?”她心头一颤。
刚才珠儿没有跟她一起上那辆马车,也不知道会被那些人带去何处?
他们不敢杀她,但身为奴婢的珠儿就不同了。
俞明枝担忧起来,使劲推了推那具身体,碰触到坚实的手臂。
说明这是个男人。
而且,已经死了。
她的指尖已经碰到粘稠的液体。
俞明枝一时想不到他会是谁,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之前脑袋磕碰到的地方又开始钻心的疼,脑子一阵阵的发懵,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事情。
她喘了几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那些叫喊声越来越近了。
匆忙的脚步,伴随着嘶哑的怒喝声。
“你们都是死人吗?连我都保护不了,平日里那些饭啊肉啊的还不如拿去喂狗!一群饭桶,老子今天要是落入秦机手里,你们也要死无葬生之地的,知不知道?!”
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是他提到了秦机。
俞明枝一喜,但随即心就跌入冰窖中一般。
她孤身一人在此,面对的是即将到来的秦机的敌人,若是敌人恰好认出她的身份,那后果……
来不及多想,俞明枝脚蹬地几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不想却又被尸体绊倒,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温热的感觉在膝盖上蔓延。
叫骂声更近了。
她咬咬牙,摇摇晃晃着重新站起来,小心翼翼的跨过尸体,然后拼命地往前跑去。
她不管自己会跑到哪里去,只要前方没有能够阻拦,就不会停下脚步。
看着她跑远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的马车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眯起来,轻声笑道:“此女不凡。”
“您满意了吗?”另一个声音问道。
“怎会不满意?”他继续盯着那道背影,直到被夜间的雾气遮掩,然后又看向另一边嘈杂起来的人群。
“那个女人好像是秦机的未婚妻!”
“您确定?”
“不然她碰见我们跑什么跑?”
“等等,这是老八的尸体!那个女人杀了老八!”
“快追!”(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善报
接下来,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手快而狠的抽出匕首。
彻骨的痛意姗姗来迟。
单静为倒吸一口冷气,剑从手中滑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他艰难的抬手指着俞明枝,“你,你……”
在生死关头,他一个激灵,模糊的记忆在此时此刻变得清晰无比,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前不久,传回的消息明明说前襄州刺史俞言深的家人全部死在流放的半路上。
眼前这个姑娘,眉目之间有俞言深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流露出的神情,如出一辙。
他绝对不会认错。
俞家姑娘也许以为从没见过他,但他确确实实见过俞言深领着闺女拜访一位致仕多年的老尚书,那天他也在尚书家做客,只不过是和他家少爷在花园里喝酒聊天。老尚书见他们一身酒气,没叫他们去客人面前丢人现眼。
他在离开老尚书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这位姑娘跟着俞言深在堂屋里和老尚书说笑。
没错,就是她,俞言深的女儿。
他顾不上彻骨的疼痛,颤抖着伸出手想抓住俞明枝——只要把她押到皇上或是赵仲面前,不仅是她要再“死”一次,连救下她的秦机也要完蛋。
他“咯咯咯”的笑,忘记自己身受重要,性命已危在旦夕。
“你是俞……”
声音戛然而止,即将搭上俞明枝肩膀的手也顿住动作。
匕首再度捅进单静为的胸口。然而这次是秦机拿过俞明枝手里的匕首,捅进去的。
他冷声说道:“放心,你所爱的那个女人,我已经找到了,她很快就陪你一起走黄泉路。”
单静为的喉咙声里发出“咕噜咕噜”声,接着鲜血喷出,秦机丢开匕首,抓紧她的胳膊,一个急退,避开散落的血珠。
单静为的身子摇晃几下。扑向地面。
“嗖嗖嗖”。利箭破空声再度响起,竟是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就算主子死了也要完成任务。
秦机眼疾手快,拉住单静为的尸体,挡在自己和俞明枝的身前。接下那三支羽箭。随后就以尸体为盾牌。带着俞明枝退出死胡同。
耳边箭声呼啸,俞明枝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唯有手紧紧地按住秦机身上的伤口。
秦机轻吻在她的额头上。脚尖挑起地上一支断剑,不顾锋锐的剑锋,抓在手中,狠狠地掷向黑暗中的某一处。
随着一声痛呼,俞明枝感觉到更多的鲜血从伤口涌出。
“我们走。”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后,秦机加快脚步,搂着俞明枝冲出胡同。
俞明枝接着凄冷月色,这才看清周围环境,若没有猜错他们此时此刻在京城之外!这里是由众多逃难道京城来的难民自发开垦、搭建草屋而形成的小小村落,一开始朝廷取缔过两回,但后来京城里实在没办法安置流民,为了不招致官逼民反的祸患,官府便默许了这里的存在。
随着流民越聚越多,这里也初见规模,与普通的村庄一样,只不过房屋更加破败,阴森如鬼屋一般。
难怪街上乱作一团,都不见一个人出来。
这些经历过灾难、绝境的流民们,早已知晓如何保命——远离一切可能的危险,绝不发善心救人,因为往往救人的同时也是把自己送进鬼门关。
看月头,城门已经关闭,但依秦机的本事应该可以半夜打开城门?
她如此想着,问道:“最近的城门往哪个方向走?”
秦机用剑撑着地面,看一圈四周。
在觉察到枝枝离开那里,被带走后,他叫所与人都去搜寻她的下落。而在知晓去向的那一刻,他拼尽全力赶来,在不知不觉间甩开了手下,现在竟连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如果和他在一起,再遇上单静为的手下,恐怕两人都难保命。
“枝枝,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尽快赶回城里。”
“不!”俞明枝当即反对,“你得歇着,不能再乱动了!告诉我方向,我回去找人。”
秦机垂眼看向她的裙子,俞明枝低头看去,浅色的裙子上染开一片暗色,稍稍往前走一步就有刺痛感从膝头传开,明明刚才和秦机逃跑的时候一点也没有觉察到。
“你伤的更重。”俞明枝的手动都不敢动一下,“我这点小伤和你比算不上什么,我们还是别废话了,万一单静为的人正好往这儿赶,碰巧撞上可就麻烦了。”
“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会有麻烦。”秦机幽幽说道。
俞明枝瞪他,“你是先缠上麻烦的。”
秦机失笑,这时远处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他连忙带着俞明枝躲进旁边的草垛后面。
不多时,地上人影晃动,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主人呢?跑哪里去了?”
“就你们没用,把人给跟丢了,要是主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仅要了秦机那个奸佞小人的脑袋,也会把你碎尸万段!”
“你就没责任了么?明明叫你跟紧的,现在怪罪到我头上了。”
“行了!把吵架的精力用在杀秦机上岂不是更好,你们往那边去找找看!”
来者一共五个人,虽然个头不高、身形干瘦,但从脚下的功夫来看,几个人都是以灵敏迅速见长,不是秦机一人可以对付得了的。
俞明枝和秦机相对无言,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响起惊呼声。
看来他们发现了单静为的尸体。
骂声持续不断,俞明枝看着草垛子,萌生一个办法。
“从胡同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路边堆着不少草垛子。”
对于居住在这边的流民来说,舒软的大床、棉被是奢侈之物,大多人用石头加上一块破木板就算是一张床了。但直接睡在上面会磕的身上难受,于是弄来干草,均匀的铺在木板上,再盖上一张破布,就舒服多了,另外平日里生火做饭、冬日取暖都少不得用干草引燃。
“他们那伙人这会儿在胡同里哭单静为死了,如果我趁此时机点燃草垛,就算不能烧死他们。将他们困在那里一段时间。是否足够我跑到城门口了?”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秦机感到身体越发的冷,不能再拖延了。他注视着俞明枝的脸庞,虽然草垛之后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他就是能隐约的感觉到那张让他欢喜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把火石给我。你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口气几乎命令。
秦机迟疑着掏出火石。叹道:“明明发誓我来保护你的。”
俞明枝道:“我不是一味索取。不懂回报的人。”
听到这话,秦机感觉身上的疼痛减弱了许多,笑道:“好。你往西边走。大约需要一刻的时间。这是能叫城门大开的信物,杭续留守在我家中。还有这个,你带着防身。”
“好,你等我回来,小心藏好了。”俞明枝叮嘱道,然后往外走,不想手突然被扯住。
她回头看,听到秦机说道:“路上小心。如果发觉不对劲,只管自己逃走。”
俞明枝骂道:“说什么傻话。”说罢,丢开秦机的手,带着从草垛里摸出来的破火把,忍着痛小跑到胡同口,快速地探头向内张望一眼。
那五个人或站或跪在单静为的尸体旁,哭泣着的同时咒骂秦机不得好死。
他们正好站在最大的那堆草垛旁边,身边、脚下都是易燃的干草。
她又抬头看了看一人多高的墙,将火把丢过去,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向上伸直双臂,再用力跃起。
手正好扒住墙头,但是手上的膝盖正好又撞在墙面上,她硬是咬着牙咽下痛呼,然后一条腿抵在墙上,双手用力往上爬。
她的心“咚咚”的乱跳,生怕这边自己还没能翻过墙去,那边单静为的手下就出来。
所以,她不管身上有多疼又有多累,一刻也不敢放弃,爬上墙头后,迅速地直接松开手,仍由身体摔下去,以此避免直接跳下去,导致膝盖伤上加伤。
后背撞在地面,她还爬起来,就看到一脸惊惶的所在角落里瞪着自己的一对母子。
女人差点要叫喊出声,她扑过去捂住她们娘俩的嘴巴。
“我只是路过的,不会对你们怎样,但是如果敢发出一点声音,我不会杀了你们……”她冷声威胁道:“可我不敢保证外面那几个恶徒发现了,会如何对待你们。”
女人拼命地点头,自觉的捂住儿子的嘴巴。
俞明枝立刻转过身去,点燃火把,然后拿起地上一只破锄头,估算好草垛的位置后,一锄头砸在墙面上。
流民们用零碎的砖石和泥巴筑城的墙极容易摧毁,三两下便破开一个小洞,露出墙另一侧的干草来。
她用火把点燃干草,看着浓烟渐渐飘起,然后狠狠地将火把丢出去。
火光在半空中转过一道炫丽的弧线,然后痛呼声响起来。
角落里的母子吓得缩成一团,但也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俞明枝看着满手的血,心跳地更厉害,一刻也不敢停留,踢开院门,向西边狂奔过去,路过胡同口的时候看到那五个人中有三人身上着火了,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剩下两人手忙脚乱的试图扑灭火,但很快反而引火上身。
草垛越烧越旺,火光冲天而起。
寂静的流民村落,终于炸开了锅。
人们惊慌失措的叫着,没人敢上前灭火。
俞明枝趁乱钻过人群,不知疲累的奔跑。
突然,乱中伸出一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她用力甩了一下,没甩得开,心急之余直接抽出秦机给她的匕首,刺向那个抓着她的人。
在匕首将要落下的时候,她先顿住了。
抓住她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着一张圆圆的可爱脸庞,对着她灿烂一笑,露出贝壳般整齐洁白的牙齿。
“您看那儿。”她指着路边。
俞明枝顺着看过去,穿过惊慌来往的人群,看到秦机被一个白发老头搀扶着,正笑着向自己招手。
“姑娘请跟我来。”小姑娘蹦跳着穿过人群,俞明枝赶紧跟上。
老头踢开身后的屋门,小心的扶着秦机进去,俞明枝踏进屋内之后,小姑娘赶忙关上屋门,将外面的杂乱统统阻挡在外。
“他们是谁?”俞明枝走到秦机身边,不解的问道。
“你曾问过恶是否会有恶报,答案还没到来,但是……”秦机脸色虽然苍白如纸,但是压不住嘴角的笑意,“善有善报,是一定的。”
“嗯?”俞明枝看向白发老头和小姑娘。
小姑娘从床底下掏出一口小巷子,提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些瓶瓶罐罐和一些干净的布条。
白发老头撸起袖子,洗赶紧手之后走过来,“老夫姓罗,小姑娘叫我一声罗大爷就成。我和我孙女儿能活到现在,都多亏了秦公子。不过这些话先不提,老夫先给秦公子处理伤口。”
俞明枝退后一步,怕碍着罗大爷做事,眼睛则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秦机。
秦机道:“没想到你现在住在这儿。”
“说来话长。”罗大爷用小刀割开衣服,用温热的巾子先擦去伤口附近的血迹,“秦公子忍着点,千万别咬着舌头了。”
“嗯。”秦机淡然自若的坐着,笑吟吟的望着俞明枝。
俞明枝瞥一眼已经被染红的血盆,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
秦机道:“一会儿要是太疼了,把你的手抓疼了可不好,好不容易养回这么白皙娇嫩的手。”
俞明枝道:“你能忍着箭伤,此等小伤小痛我怕什么?”
秦机笑着向罗姑娘使了个颜色,小姑娘立刻过来拉住俞明枝,“我听秦公子说姑娘你也受了些伤,我来给小姐清洗清洗,把伤口包扎起来,免得沾染到脏东西就不好了。”
“去吧。”秦机点点头。
罗姑娘又拉了她一把。
罗大爷善解人意的说道:“姑娘放心,老夫的医术定能保秦公子安然无恙。”
“我过会儿来看你。”俞明枝轻声说道。
“嗯。”秦机点头,温柔的注视着俞明枝。
俞明枝这才跟随罗姑娘出去,刚出了屋子,她就听见一声压抑下的低吼和桌椅翻倒的声响,心猛烈地一跳,急忙又转过身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转变
风吹开帘子,露出罗大爷的后背,他恰好挡住秦机。
但没挡住一地碎裂的木头。
屋子里回荡着秦机压抑的喘息声。
俞明枝快步走上去,一眼就看到掉在地上的那支羽箭和洒落四处的星点血迹。
秦机面色更加煞白,面无表情的凝望着摇曳的烛光。
俞明枝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
罗大爷镇定自若的迅速用布条缠绕住秦机的肩膀,但是他刚打了个结,血迹已经渗到最外面一层了。
他皱紧眉头,拿起羽箭又仔细的观察箭头,沉吟道:“这箭头很特别,看来伤口要比我想象的复杂。”他抬手点住几处穴道,然后拆开包扎的布条,将一整个小瓷瓶的药膏全都抹在伤口上,然后重新包扎好,这一次伤口没有再渗出血。
秦机闭上眼,一言不发,俞明枝忙问道:“罗大爷,他的伤势如何”
罗大爷道:“情况不大好,你看那箭头与寻常的不同,上面有细小的尖刺,扎入血肉之中便会形成巨大的伤口,并且箭头上被抹了些东西,不然以我的药膏,不可能止不住血。”
箭头上沾着血污,他毫不迟疑的直接舔了一小口,咂咂嘴。
俞明枝紧张的盯着他。
“果然……”他瞬间严肃起来,“我的药不能支撑太久,必须尽快上山采一味药草。”
夜深了,外面又乱作一团。如无本事的话,此时上山无疑是羊入虎口。
罗大爷招呼自己的孙女儿过来,“把秦公子抬到床上躺着去。姑娘放心,我孙女从小练的一身好武艺,又识得草药,经常夜里上山去找药草,所以她一定会顺利采回来的。更何况秦公子对我们有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这点小事不足挂齿,姑娘不必多虑。”
俞明枝看着罗姑娘一个娇小的姑娘要去架起秦机。上前一步拦下他。“麻烦罗姑娘尽快上山,可以吗?”
罗姑娘看她神色紧张,看了她一眼之后就紧盯着秦机,一刻也不挪开。抿着嘴笑了笑。然后让开位置。“姑娘,我这就去,好生照顾秦公子哦。”
“嗯。”俞明枝点点头。听着罗姑娘蹦跳的脚步声远去,和罗大爷一起架着秦机往后面的厢房去。
她个头比秦机矮不少,这会儿不得不踮起脚尖,才能架住秦机,如此一样就会更吃力了,膝盖上的疼痛一阵阵的传来,她咬牙忍着痛,坚持住带秦机来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又脱去靴子,盖上被子。
罗大爷道:“厨房就在隔壁,锅里烧了热水,要是不够的话,可以从院子的水井打水,干净的巾子都在这儿。”
俞明枝感激道:“多谢罗大爷。”
罗大爷道:“不谢不谢。”
俞明枝没有多言,撸起袖子就要去打水,罗大爷看她艰难蹒跚的脚步,忽然想起一事,叫道:“这位姑娘先等等,我给你弄一弄腿上的伤。”
俞明枝点头,坐在罗大爷跟前,慢慢的拉起裤腿。
布料擦过伤口,又带来一阵刺痛。
她干脆一狠心,用力一拉,露出整个膝盖来。
就着惨淡的烛光,她看到膝盖上一片暗红,似乎仍有鲜血往外冒。
罗大爷道:“姑娘你也太拼命了。赶紧给你清理干净上药,不然留下伤痕可就不好了。”
俞明枝看着罗大爷给她包扎伤口,又望向躺在床上的秦机,自箭拔出来之后,他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光看着那渗出的血,她也莫名的觉得肩膀疼的厉害。
“秦机……他不会有性命之忧吧?”她说出自己害怕的事。
“只要药草才回来,配上我的独家秘方,保证药到毒除,”罗大爷利索的包扎好伤口,“你就是秦公子的未婚妻?”
俞明枝点头。
罗大爷笑道:“郎才女貌,好好好。秦公子有你这样一位妻子,我想大伙儿都会替他高兴的。”
“大伙儿?”很显然这爷孙两个自称起来用不上这三个字。
罗大爷神秘的一笑,“伤口已经替姑娘弄好了。”
“哦。”俞明枝想起正事,连忙回头拿了盆去灶间打热水,然后仔细的给秦机擦身子。
她做这些的时候,秦机没有一点反应,任由她拿起胳膊来来回回的擦。
看着这样的秦机,俞明枝的眼睛越发的酸,她俯下身轻唤一声“秦机”,没有比此时此刻更想得到一声回应了。
这个一直一直都会回应她的人,头一次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秦机就这么无声的躺着,唯有清浅的呼吸代表着他还活着。
她害怕起来,就算当初在流放路上,冲上去制服要杀她们的官差时,都没有如此的害怕。
“秦机?”她又唤一声,坐在床沿,握住他冰冷的手。
那样神采飞扬、玉树临风的男人,为了保护她而重伤在身。
心底有深深的愧疚,也有其他……
俞明枝用巾子擦了擦眼角,然后重新用热水洗过,又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秦机的脸,知道这张俊朗无双的脸颊上纤尘不染,明若月盘一样。
但是擦干净了之后,反而显得脸色苍白的可怕,连嘴唇都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俞明枝抓紧帕子,又望向门口,祈祷着罗姑娘能够一路平安,尽快的回来。
罗大爷看她坐立不安,反而摇头笑了笑。
外面渐渐的安静下来,罗大爷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火都扑灭了,那五个面生的男人一个死了,两个烧伤严重,“嗷嗷”叫着。但是没有人敢去碰他们,他索性暗中给他们致命的穴道上插了两根针,送他们上西天,至于剩下的两个,据说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流民们一见都死了,草草的拉到外头乱坟岗上喂野狼了。
算是暂时安全了吗?俞明枝继续盯着秦机,罗姑娘怎么还没有回来?
罗大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估摸着再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孙女儿就到家门口了。”
“真的吗?”俞明枝欣喜的望向门口。
“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会骗人呢。”罗大爷和蔼的笑道。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小撮黑色的粉末在碗里,然后就看着门口不动了。
俞明枝见他一脸笃定,便又去换了一盆热水,重新给秦机擦去额头上的细汗。
刚忙完。轻快地脚步声响起。罗姑娘的笑脸映入他们的眼帘。“我采到药了!”她高兴的挥舞着手里的一把青草。
罗大爷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罗姑娘赶紧跑过来,将药草送到爷爷手中。
罗大爷三两下将药草揪碎。然后掺在黑色的粉末中,用石杵狠狠地捣成稀烂,再叫孙女揭开秦机身上的布条,将那药汁全数倒在伤口上,又重新包扎好。
他把过脉,慈祥的笑道:“如此这般,姑娘可以安心了。”
“多谢罗大爷!”俞明枝长长的松口气,秦机的脸色似乎也好转了些。
罗大爷吩咐孙女照应着秦机和俞明枝,自己出去了。
罗姑娘看俞明枝把秦机照顾的那么好,心知她必定也累得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的被褥,“秦公子怕是要明日一早才能醒过来,姑娘不如去我屋里躺会儿吧?您看您累得,脸色都发白了呢。”
俞明枝摇摇头,“我不累,陪在秦机身边就好了。而且……”她看着甜美可爱的罗姑娘,“你们和秦机是什么关系?”
罗姑娘拖了张摇摇欲坠的小板凳过来,“我和祖父是三年前从南边逃难过来的,爹娘都死了,只有我们爷孙两个相依为命。当初好不容易逃到京城,本指望能借着祖父的医术讨生活,可是居然不给我们进城门,祖父当时又气又急,加上连夜赶路,担惊受怕的,于是染了重病,昏死在街上,我哭着求了好多年,都无济于事,万幸当时碰着了秦公子,不然……只怕我也活不下去了。”
“秦机救了你祖父?”俞明枝惊讶的望向秦机。
他为何会救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嗯。”罗姑娘用力点点头,“秦公子将我们带到他家中,请了大夫医治。祖父病愈之后,为了报答秦公子的救命之恩,于是答应留在慈幼局做事,给那里的孤儿或者无钱看病的穷人家的孩子治病。前前后后,包括我爷爷的医药钱,和慈幼局买药的钱,都是秦公子垫付的呢。”
俞明枝迟疑着问道:“你们不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啊,可是那又怎样?”罗姑娘耸耸肩膀,“我只在意我所看到的秦公子。他真的是个好人,姑娘您很有福气。”
俞明枝心里忽地豁然开朗,想透彻了一直困扰她的问题。
“谢谢你,罗姑娘。”她眨了眨眼睛,忍下泪水。
罗姑娘茫然,不明白她为何有一瞬间的激动如狂。
俞明枝压下情绪,又问道:“可是你们为何会住在这里?”
“祖父说要给同样受苦受难的人治病,让他们好好的活下去呢。”罗姑娘说起来得意自豪,“这儿的大伙儿都很尊敬祖父。”
原来如此。俞明枝握紧秦机的手,果真是善有善报。
当初救下罗家爷孙两个,才有今日在危机关头保全一命。
这时,罗大爷在外面喊道:“小蓁,过来过来,给秦公子煎药。”
“姑娘坐着,我去去就回。”罗姑娘挥挥手,又飞也似的跑出去,带起一阵风。
屋里安静极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相对着,谁也不说话,她就这么静静的望着秦机,欣喜的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好转,手心也有了正常的温度。
很快,罗姑娘煎好药,端着小碗回来了。
药汤散发着热气和青草的香气,罗姑娘道:“一定要趁热喝。”
“好。”俞明枝点头,用小勺舀了些药汤后,又犯难了。
罗姑娘对秦机拜了拜,“秦公子莫怪,都是为了您能早日康复。”说完,她单膝跪在床沿上,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秦机的嘴角,迫使他张开嘴巴。
俞明枝对着这副古怪的面容毫无想法,唯有赶紧的把汤药灌进去。
可是昏睡中的人无法自己吞咽,药汤灌多了,便从嘴角溢出来。
罗姑娘无奈的看着俞明枝,做了个手势。
俞明枝看懂了。
“我闭着眼睛,保准不偷看!”罗姑娘对天发誓。
想着灌下汤药就能化险为夷,俞明枝顾不上那么多了,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俯身,嘴唇贴在秦机的嘴唇上,慢慢的渡气过去。
罗姑娘轻轻地叫了一声,赶忙转过脸去。
咽下了这口药之后,俞明枝反而更加焦虑,直接自己先含住药汤,然后嘴对着嘴,喂给秦机喝。
他的嘴唇柔软温暖,感觉舒服极了,在分离之前,她忍不住舔了一下。
然后才恍然觉察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顿时红了。
她连忙先看一眼罗姑娘,看她撇过脸去且闭着眼睛,轻轻地咳嗽几声,揉了揉脸颊,然后放下碗。
罗姑娘这才转头看来,叫道:“都喝下去了?太好了!”她欢呼着跑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祖父。
俞明枝松口气,用巾子擦去秦机嘴角的药汁,然后就专心的守在床边。
说来奇怪,大概都过了子时了,可是她居然一点困意也没有,反而心突突的乱跳着,恨不得天能立刻亮起来,秦机也能平安的醒过来。
她有些话想对他说。
这些话埋藏了多久,她自己都无法摸清楚,只知道必须和秦机说了。
天色渐渐的亮了,远处有公鸡的打鸣声,响亮无比。
经过半夜,俞明枝撑着脑袋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秦机。
罗姑娘躲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的模样。
祖父说的对极了,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为什么秦机还没有醒?”等了片刻,天色已经彻底亮了,可是期待了半夜的事情并没有在天亮时分发生,压下的恐慌在瞬间爆发,俞明枝跳起来,想要去找罗大爷问问情况。
谁知刚站起来,手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枝枝,我在呢。”
身后响起沙哑,却清晰的话语。
俞明枝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任由它汹涌而出。(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喂粥
秦机抱住她,俞明枝避开他受伤的那一处。
“别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他轻声说道,难掩语气中的虚弱。
俞明枝还是忍不住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自己的袖子上,或是秦机的胸口,“昨晚吓了一大跳。”那是得有多疼,才会硬生生的用手拍散了桌子?
秦机揉揉她的头发,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注意到她眼下的一片青色,心疼的问道:“你守了一晚上?”
俞明枝看他目光炽热,下意思的撒谎道:“在旁边坐着睡了一晚倒是真的。”
看着脸颊上泛起的一抹绯红,秦机揉揉俞明枝的肩膀,没有拆穿她的谎言,“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想吃些东西。”
想吃东西是好事,俞明枝直起身子,“我去问问罗大爷。”
她快步轻快地跑出去,他望着她的背影,手按在受伤的肩膀上。
伤口一阵阵的胀痛,但是只要俞明枝在面前,他就可以忍受。
想到她陪了自己一晚、一直被包围在掌心的手,又想到昏睡朦胧中感受到的柔软双唇,以及最后那个小小的动嘴,他勾起嘴角,差点笑出声。结果不慎牵扯到伤口,一瞬间的剧痛,让他蹙紧眉头。
“秦机?”正好俞明枝去而复返,心惊胆战的看着按着伤口弯下腰的秦机。
秦机赶紧松开眉头,淡淡笑道:“没事。”
俞明枝走到床边。“罗姑娘煮了白粥,一会儿就能吃了,你且等等。”她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你真的没事吗?脸色这么白。”
秦机摇头,“想当年从家乡逃难到京城,被饥饿的难民虎视眈眈,和野狼搏斗过,身上伤痕累累,也没有人没有药可以医治,咬着牙挺过来。”他目光变得幽深。望着俞明枝。语气平淡的说起苦难的过往,“现在有了枝枝,你更是我的一味灵丹妙药呢。”
俞明枝撇撇嘴,眨了眨红彤彤的眼睛。
秦机捏捏她的脸颊。她没有躲。
他隐约感觉到经过这一晚。俞明枝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许的改变。欢喜如生机盎然的藤蔓,在心中生长。
这时,罗姑娘端着两碗白粥和一碟小菜进来。摆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气色好了许多的秦机,对俞明枝说道:“姑娘真是又厉害又心细,将秦公子照顾的很好呢……”
俞明枝轻咳一声,“是罗大爷的医术好,也多亏了你半夜上山采药。”
罗姑娘眨巴眼睛,“可是之后若没有人细心照顾,秦公子也不会好的这么快呀。”
她单纯,不知两人的关系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自然有话直说。
俞明枝脸颊更发烫了,低着头拿起碗来,“要是想说话,你就自己喝粥好了。”
秦机立刻闭嘴,然而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俞明枝,显然比起说些有情趣的话,没有比枝枝喂他喝粥更重要。
俞明枝假装没有觉察到他的眼神,先是用昨晚罗姑娘拿出来的那床被褥,放在秦机身后,好叫他舒服的躺着,然后低头舀了一勺粥,然后用筷子夹了点小菜放在上面,用嘴吹了吹,才送到秦机的面前,“你先试试烫不烫?”
秦机想也不想,直接一口吃下去了。
“你……”俞明枝无语。
秦机有滋有味的嚼着,期待着下一口。
罗姑娘捂嘴笑着跑出去。
俞明枝紧盯着白粥,继续喂秦机吃。
很快,一碗白粥见了底,秦机叹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白粥。”
俞明枝看得出,这碗粥所用的并不是什么好米,其中掺了不少粳米,吃起来口感会很差,而且粥的味道也不似其它米那么香。不过这种情况下,能有一碗饱腹的粥水已经是极好的了,她不会去强求什么。
但是秦机这么说就……
俞明枝端着自己那碗,默默的在一旁吃。
秦机无声的在旁边看着。
她吃的很慢,似乎是故意的。
用碗挡住她自己的半张脸,不叫他看见。
但是,小小的一碗白粥,吃的再如何慢,也有吃完的时候。
俞明枝依依不舍的放下那碗粥,然后才故作大方的对上秦机的眼睛,“你打算在这儿养伤,还是想办法回京城通知杭续他们来接你?”
秦机道:“他们会先一步找到我的,不过……”他顿了顿,“我想在这儿多留一段时日。”
“为什么?”
自然是能和她亲近了。秦机没有明说这个原因,而是指指自己的伤口,“这样子不宜挪动。如果枝枝不习惯这里的话,我可以叫人送你回杨家。”
俞明枝摇头,“倒不会不习惯。”
这里可比牢狱之中和流放路上的生活,舒适很多了。
“只是怕更罗大爷他们带来麻烦。”
秦机道:“我怀里有个钱袋子,你拿给他们。”
俞明枝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己上回还脱过他的衣服,于是无畏的直接探手进他的衣襟内,很快就摸到一只鼓囊囊的荷包,拿在手里的分量也不轻。
“你出门带这么多钱?”她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荷包,也是第一次知道里面居然装了不少铜板和碎银,还有一张面额不低的银票。
“难不成你以为我出门买东西都是靠抢的吗?”
“你还会出门买东西?”俞明枝哼一声,“我才不信。”
秦机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带点总归派的上用场。你看,现在不是能拿来付我们的食住费用?你尽管拿去给罗大爷吧,他要是不肯收。就说下次不准他去慈幼局。”
“这么狠?!”俞明枝惊讶。
秦机道:“不狠的话,他不会肯收钱的。”
俞明枝点点头,出去找罗大爷。
罗大爷起初推辞,直到她说出那句威胁的话,他这才乖乖的收下钱,但只肯拿一部分铜板。碎银和银票统统都不肯收了。
“这要是折煞我啊!”他叫道:“本来就受了秦公子那么多恩惠。”
俞明枝无奈,只得折返回屋中。
“荷包你先收着,我带在身上也不方便。”秦机听到他们的对话,笑眯眯的对俞明枝说道:“反正以后我的钱财,也都是你掌管着。”
“我可不会管账。”俞明枝道:“到时候你偌大的家业都被败光了。可别怨我。”
“反正都是给你的。你喜欢怎么用,就怎么折腾。”
俞明枝道:“都是民脂民膏,拿去接济穷困百姓。”
“好啊。”秦机轻松的应道。
俞明枝故意问道:“你不心疼?”
“我只要枝枝就足够了。”
俞明枝摸了下脸,再这么烫下去怕是这辈子皮肤都要是红色的了。她道:“说了好半天话了。你先歇着吧。有什么话。等你精神了再说也不迟。我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助罗大爷他们的。”
秦机却拉着她不肯放她走,挣扎了两下之后,一样东西轻飘飘的从俞明枝的袖口掉落出来。
她一看。不正是在“绑匪”宅子里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所绣的帕子吗?
居然一直带在身上?
秦机捡起来看,“枝枝的绣工很好呢。绣来自己用的吗?不过姑娘家不是应该用些花啊草啊之类的吗?”
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俞明枝,一把夺回帕子,道:“这是我送给别人的,不是你的。”
秦机笑着,“哪个别人?”
俞明枝道:“看你这么想要,给你好了。反正这帕子也脏了,送不出手了。”
可是这帕子明明干干净净的,上面还带着一丝丝的香气。
秦机单手小心的叠好,“多谢枝枝了。”
他毫不客气的收下,俞明枝话都放出去了,拿他也没办法。
“你睡吧,我出去了。”
“不,”秦机摇头,“多陪我一会儿吧。”
俞明枝道:“还罗大爷的那份人情重要。”
秦机露出眼巴巴的神情。
堂堂的皇帝宠臣,当朝奸臣秦机,那个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秦机,居然会对她流露出这般模样。俞明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秦机道:“再留一会儿,我就乖乖的睡觉。”
俞明枝叹口气,“看在你重伤在身的份上,我就答应你的愿望。”
秦机喜笑颜开。
俞明枝坐回床沿,但说起来的依旧是正事,不然和秦机胡扯起来,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令人害臊的话来了。
她将自己在绑匪宅子里所发现的事情详细的说给秦机听,并把自己的疑点和猜测也都讲给他。
她其实很想知道那个绑匪究竟是谁,又究竟想从秦机这里获取到什么样的利益,以及秦机到底有什么揪出绑匪的真面目。
可是当她听说和他接头的人是单静为之后,失望的叹息一声。
秦机目光闪烁了一下,道:“此人的真面目,恐怕要等回到京城再仔细的调查一阵子,才能挖出来。”
俞明枝正好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时间久了,必定是个大隐患。不知道他下次还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秦机落在被子上的手猛然收紧了一下,引的肩膀一阵剧痛,他咬牙忍着。
等痛意过去了,他才开口道:“不管是何居心,必定不会再伤害到枝枝一丝一毫。”
“嗯?”俞明枝若有所思的蹙起眉头,“我怎么感觉……”
她话说到一半却又顿住了。
秦机等了等,发现她没有继续说下的意思,主动问道:“感觉什么?”
俞明枝望着他的眼睛,“没什么。”
秦机便又将这几日对付单静为的事情告诉俞明枝,“……他以为自己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动他分毫,也不会去关注他的把柄。其实他大错特错了。像他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信任?一早就将他徇私舞弊、贪赃枉法的罪证掌握在手中。起先都是为了稳住他,并且揪住中书省内他的蝼蚁,才答应他的要求。等到查的差不多的时候,再将这伙人连根拔起。”
“所以依单静为的能力,他绝对不是这个绑匪。”俞明枝叹口气。
秦机刚要说话,忽地外面一阵嘈杂,响起几个陌生的声音。
“罗大夫,您快给瞧瞧吧!这人好像快要死了。”
罗大爷问道:“从哪儿捡来的人?看着陌生,不像是咱们这儿的。”
“估计是遇上穷凶极恶的匪徒了吧?我瞧着怪可怜的,要是没人管,肯定死在路边,然后夜里叫野狗给吃了。”
罗大爷道:“快快快,把人放在这张床上。小蓁啊,你去屋里把我的药箱拿来。”
“您看看,这人还有的救吗?”
“容我先看看,你被慌。”
罗姑娘很快出现在俞明枝所在的房间的门口,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却是直接将房门关上了,看来罗大爷谨慎的很。
门关上后,外面的声音便变得模糊不清了。
俞明枝道:“我也困了,你还是睡下吧。”
“你睡哪儿?”秦机关心这个问题。
俞明枝轻轻地扯出被褥,放在屋里唯一的圈椅上,“这儿将就将就,也是可以的。”
秦机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不如这儿吧?”
俞明枝瞪他,“我们还没成亲呢!”
秦机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坚定的保证道:“我绝对不会碰你的!”
“……”俞明枝嘴角抽搐了两下。
秦机道:“要不我靠着椅子睡吧。”说着,他真的要起身。
俞明枝赶忙扑上去,将他按回床上,“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你千万不要乱动,万一扯裂了伤口,罗大爷和罗姑娘的辛苦可就全白费了。”
秦机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看着俞明枝脱掉鞋子,双腿挪上床。
可是……
她靠在床头上,没有睡下来,“这样就可以了,你不许再说话,否则我问问罗姑娘可不可以借她的床睡几个时辰,不管你的死活了。”
秦机投降,很多时候真是拿她没办法。
也只有她能让他这样。
他伸手给俞明枝盖好被子,炯炯有神的盯着他。
俞明枝在这种注视下,安然的闭眼睡觉。
她也确实困了。
在看到秦机清醒,精神不错之后。
外面又响起罗大爷的说话声,和来人的欢呼声,那个被抬过来的人似乎得到了救治。
俞明枝微微扬了扬嘴唇,但愿有更多的好事发生在她和秦机的身边。(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麻烦
过了会儿,罗大爷家里前后彻底的安静下来,秦机睁开眼睛,俞明枝已经睡着了。
他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熟睡中毫无戒备的人软软的倒在他身边。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肤白似雪,明艳动人,睡梦中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红润的嘴唇微微勾起,大约是梦见什么好东西了吧?
有时候,真想像神仙那样拥有神奇的法力,能清楚的看一看俞明枝到底在想什么。
而现在,这个念头减弱了许多。
这样静静的相互守着,也是极温馨的。
他抬起手,轻抚过俞明枝的脸颊。
她皱了皱眉头,晃动了两下脑袋,但是没有避开,舒服的窝在他身侧,睡的香甜。
他又替她盖好被子,罗大爷的屋子在这众流民之中算好的了,但是屋顶上破瓦零落,缺了几处巴掌大的破洞,窗纸也没能全都贴好,风透过缝隙呼啸进来,预示着即将有一场大雨降临。看起来有模有样的砖石墙壁上,到处是大小不一的裂缝洞口,一只灰色的耗子滴溜溜从洞口跑出去。
秦机继续看着俞明枝,此时此刻眼里容不下旁的。
再过不久就到八月初一了,他们成亲的日子。
现下的心情比定下日子时更为激动欢喜,更加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从荒郊野外的初次相见到现在,感情有增无减,甘愿倾尽所有。
而且她将是他唯一的家人。
单打独斗了这么多年。他心底渴望着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所以他会将俞明枝捧在手心里宠爱,给予她自己所能给的一切。
抚过脸,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前,然后闭上眼睛。
伤口依然痛的厉害,弄得脑子一阵阵的发晕,特别是刚才勉强着精神和俞明枝多多说话,此刻觉得力气好似都被从体内掏光了似的。
想要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着俞明枝,他需要健康无虞的身体,所以也需要尽快把身体养好。
不多时。他也陷入沉睡之中。
转眼过了正午。俞明枝猛然睁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眼睛之后才发现自己和秦机鼻尖对着鼻尖,几乎快要亲上去了。
她又回想去喂秦机喝药的办法,脸登时烫的厉害。
她想赶紧跳下床去。可是又害怕吵醒秦机或是弄疼了他的伤口。只得小心翼翼的往外挪。可刚挪动了几寸。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牢牢的握着她的手,还按在胸口的位置。
俞明枝无奈,停下动作。继续躺着。
她抿着嘴巴,没忍住心里的想法,戳了下秦机的脸颊。
人人害怕的大奸臣静静的躺在她面前,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外头又响起脚步声,接着是罗姑娘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俞明枝抬头看看自己和秦机现下的模样,哭笑不得,“再等一会儿吧,他想多睡一会儿。”
罗姑娘道:“姑娘给了钱,所以我去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一大锅汤,给你们都补补身子。姑娘要喝的时候,喊我一声,给你们送过来。”
“麻烦罗姑娘了。”
“不谢不谢。祖父叫我去煎药了,就在隔壁灶间哦。”
小姑娘又蹦跳着离开,在隔壁屋子里哼起乡间的歌谣,婉转动听,隐隐的传到他们这边来。
俞明枝闭眼听了会儿,困意又涌上心头。
秦机受伤那么严重,能睡得着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这么想着,她便闭上眼继续睡。
等再醒过来,外面天色已经擦黑了,透过残破的窗纸,可以看到前面屋子亮着烛光。
“你醒了啊?”
这句话不是对她们说的。
“居然能这么快醒过来,小伙子你很厉害啊。来,快把这药给喝了吧……唉,你到底是遇上什么人了,被打成这般模样,太可怕了。要是一伙流寇,你得赶紧告诉我们,好觉我们早点有准备,否则他们要是窜入我们这儿,那可就完了。大伙儿都是从瘟疫旱灾水灾里好不容易活下来,又九死一生逃到这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一点儿也不想再摊上事了。”
“多谢大夫救我,我是从外乡来投奔京城的远房亲戚的,在半道上遇到一伙抢劫来往客商的土匪,要是不给钱的话就把人往死里头打。”那个说话的人委屈的哭泣来,“我要是有钱的话,哪里需要来京城?他们不由分说就把我打了一顿,然后丢在路边。我疼的厉害又害怕极了,向来往的人求救,可是没有人愿意来救我……多亏之前那位大叔,否则我只怕要在这荒山野林里变成一具白骨了。”
罗大爷安慰道:“不怕不怕,没事了。但是你要告诉我,你遇到流寇的地方离此处有多远?这儿离京城只有一刻的路程。”
“嗯……”那人想了片刻,“将近半个时辰吧。”
罗大爷松口气,“还好还好。你不知道这世道乱到什么地步了,一年前曾经有过一伙胆大包天的流寇为了抢钱和女人,居然杀到天子脚下来了。他们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和官府的兵马都来不及反应,当时那个惨的啊……死了至少二三十个人,伤了无数。后来金吾卫派兵马围剿了半个月,才将这伙人铲除干净。我们一点儿也不想再有这样可怕的精力了。”
“不如我们先去报官吧。”那人道:“先下手为强,总好过亡羊补牢。”
“嗯,你说的有道理。不过现下天的都黑了,城门也关闭了,还是明日一早进程报官去吧。”
“可是……他们那伙人居无定所,到处流窜。半个时辰的路程太短了,会不会半夜就跑到这儿来了?我想城门口一定会有守军的吧,我们和他们说说,叫他们自己进城里去通报,不就好了。大夫,我真的是太害怕了,不想再遇到他们了。”
说到后半句话,那年轻人语气中带着哭腔,听起来极为害怕胆怯。
“莫慌莫慌,我们也经历过那些。我们也害怕啊?可是半夜里跑出去。万一遇上豺狼虎豹,也是毫无生还的可能的。我家里坚固的很,那些人不会闯进来的,你放心吧。”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我相信大夫你。”
“嗯?我看你模样和谈吐。是读书人吧?”
“小时候是读过些书。”
“那挺好。识字。身体又不错,你来京城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差事,好好的活下去。”
那人叹道:“可是没想到还没到京城的门前就遇上这样的事。原以为临近天子,总归会比家乡好许多。”
罗大爷道:“别杞人忧天了,你看我,当初也差点死在京城门口,遇上贵人了,如今好吃好喝的活着,也有一份好差事。所以啊年轻人,别想那么多,拼尽全力好好的活下去。来,你先把这个吃了。”
“多谢大夫,太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了,但是……我身无分文,无力付药钱了……”
“没关系,都是从山上采来的药材,所以一个铜板也不要,你尽管吃了吧,没有比命更重要的了。”
那人又推辞再三,似乎要给罗大爷下跪,被硬是拽了起来。
“大夫若不愿意收钱,不如这样吧……我给您干活,整理药材,煮饭烧菜或是煎熬,我都会。用这个来偿还药钱和您的恩情,否则我心里不安。”
罗大爷拿他没办法,“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做。不过你得先把伤养好了,再谈补偿吧。”
“好。”
外面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同时耳边也有些动静。俞明枝侧头望去,秦机不知何时醒了,昏暗的光线遮不住他明亮的眸子。
俞明枝动了动自己被握住的手,“罗姑娘说她煮了鸡汤给你补身子,你快起来吧,不要辜负了人家的而一番心意。”
秦机却不肯撒手,“有外人在,不要叫他看见我们。等罗姑娘来喊了,我们再起来也不迟。”
俞明枝眯眼盯着他,“你是另有所图吧?”
秦机一脸单纯的看着她,“是为了我们的安危。”
俞明枝撇撇嘴,又正色道:“你认为那个人有问题?”
秦机摇摇头,“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单静为虽然死了,但是他的手下很忠心,就算他的尸体已经化为焦炭,但是留下的命令也永远不会变了,那些人为了完成他的命令定然无所不用其极。在杭续他们找到我们之前,莫要轻举妄动。”
“嗯。”俞明枝觉得有理,她可是亲眼看到那五个面对单静为的尸体是多么的悲痛,如丧考妣。
秦机笑道:“不过你也不必紧张,那人如今都不知道这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人。罗大爷知道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不会轻易的暴露你我的存在。”
“可是他刚才答应那个人留下来了。”
“为了让他闭嘴,不要再纠缠下去。等那个人一无性命之忧,就会将他赶走。他向来不大喜欢有人赖着自己。”秦机笑了笑,“我还是很懂我救下的人的。”
听到这句话,俞明枝若有所思的瞥眼秦机。
秦机回报以深深的笑意。
俞明枝道:“我还是出去端鸡汤来给你喝。”顺便堵住他的嘴巴。
秦机还是不想放手,“你的手很温暖,而我很冷。”
“……”
两人沉默无语,又躺了片刻,罗姑娘放轻了的声音在窗边响起,“姑娘,公子,你们醒了吗?”
俞明枝赶忙回应,“醒了醒了,这就来。”然后她回头得意的看着秦机,“你这回必须松开手了吧?睡了一天,我的肚子也饿了。”
秦机果然松开手。
俞明枝赶忙下床,穿上绣鞋来到床边。
罗姑娘端来两碗鸡汤和饭菜,通过窗子的缝隙递进来,“祖父说晚上可能会下雨,不过姑娘放心,这张床摆放的位置正好能避开房顶上的破洞。待会儿直接拿吃完的空碗接着雨就好,我半夜再来收拾,毕竟这会儿有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
“好的,麻烦姑娘了。”
罗姑娘腼腆的笑了笑,快步离开窗前。
俞明枝小心翼翼的捧着他们的晚饭来到床边,刚出锅的鸡汤正冒着热气,扑面而来,那浓浓的香气勾起肚子里的馋虫,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来,趁热喝。”她拿起碗,准备继续喂秦机吃。
秦机躲开一些,“等我喝好了,你那碗就冷了。”
“我没关系。”俞明枝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送到秦机嘴边。
秦机道:“不如这样,你一口我一口。”
“……”
秦机趁她愣神,然后一口喝掉勺子里的汤,再拿起另一只小勺,舀了一口汤送到俞明枝面前。
“这样的。”
“……”俞明枝发觉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对上秦机一脸的坏笑,就知道他又在逗她。
“快喝呀?”秦机笑着催促道。
俞明枝瞪他一眼,然后喝掉汤。
“这样喂很不错。”秦机笑眯眯的,用自己仅能用的那只胳膊,一口一口的喂俞明枝喝掉鸡汤的同时,也享受着俞明枝喂他吃东西。
俞明枝虽然心情有些微妙的烦躁,但还是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汤,生怕洒出来一点浪费了罗姑娘的心意。
喝了鸡汤,再各自吃饭。
外面又响起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大夫,能不能给我一口吃的。”
罗大爷道:“我孙女正在做呢,一会儿给你。”
“好的好的,太感谢您了。”
“嗯,你老老实实的躺在这儿吧,小心乱动把伤口扯开了,那可就难办了。”罗大爷头疼的叹口气,“就算我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你了。对了,你在京城的亲戚住在哪里?明日我们进城报官的时候,顺带给你亲戚捎个口信,叫他们也放心吧。”
“对不起大夫,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所以……”
“没事没事,你亲戚到底住在哪儿?”
“他们在东市开了一间豆腐店,姓葛的人家。”
“好,快躺着吧。”
外间又安静了,俞明枝垂下目光,盯着碟子里的蔬菜。
这个人总在折腾,令人难以心安。
他们不知道东市是否有个姓葛的人家卖豆腐,只希望这个人能赶紧离开,或者杭央杭续他们能先一步找到他们,彻底化解这场危机。(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坦白
第九十七章 偷袭
吃过饭,俞明枝将空碗摆在地上,正对着屋顶上的破洞,又脱了外衫,挡在窗户上。
随着夜色渐深,风更大了,穿过窗子时“噼啪”作响,似乎随时都会被吹散架了。她将衣服展开,固定住在窗子四角,能挡一些风是一些。
伤重的病人最怕感染风寒,若是一不小心发热,那情况就危急了。
做完这个,正好罗姑娘送来热水。
罗大爷在外面轻声说了句“开门”,然后从门缝里迅速地窜进来。
“秦公子,实在对不住。”他一脸愧疚的来到床前,“邻里送来的病患,我实在没办法丢出门外去。要叫秦公子在这里委屈两天了,等明日一早我请人进城去东市看一看,如果真有那个姓葛的人家,立刻就把他送走。”
俞明枝一个激灵,“罗大爷明天就能确定是否有这么一个人了,这说明……”她严肃的瞪向秦机,“如果他心怀鬼胎,一定会在今晚或是明早动手。”
“嗯?”罗大爷茫然的看看他们两个,“你们的意思是这个人可能和追杀你的是同一伙人?”他想到这里,焦虑起来,自责的拍打着床沿,“我得赶紧把这人送走,要是秦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万死难辞其咎!”
秦机道:“罗大爷千万不要自责,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罗大爷叹几声,抓起秦机的手先把脉。然后又仔细检查过伤口,“血已经止住了,脉相也平稳了许多。”
俞明枝松口气,“多谢罗大爷。”
“小姑娘你看你,又说谢谢了,多见外啊?”罗大爷笑眯眯的,却赶忙起身要往外走,“我去前头找老虞说说,就说我家实在没地方安置人了,叫他把人带回自个儿家去。”
俞明枝道:“不知罗大爷家中可有麻沸散?”
罗大爷晓得她的意思。但是摇摇头。“那种好东西,我用不起,人要是受伤了,只能咬紧牙关忍着。”
俞明枝眸光黯淡了两分。如果有麻沸散的话。叫那人直接昏睡一晚。到了第二天谜底揭晓,不就好了?可惜了……
而且就算将人送到别人家去,他只要有杀人的决心。还是可以半夜翻墙进来的。
秦机按住她的手,对罗大爷道:“还是将人留在这儿吧,免得打草惊蛇。我们只要做好防范,还用怕他吗?”其实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是杀了那个人,但是面对着枝枝和罗大爷,他不能这么做。
幸好一天躺下来,疼痛减少了许多,体力也恢复了大半。
若是那人敢来,他有把握能叫他死在自己前面。
罗大爷知道秦机才是聪明人,便什么都听他的,“好,就按你说的办。”他嘱咐着孙女几,然后一起从门缝溜出去。
门前响起细微的“丁零”声,看来他们为了以防万一,直接将门锁上了。
俞明枝洗了条巾子,回到床边,“今儿托你的福,睡了一整天,现下一点也不困,所以晚上我警醒着点儿,听着外面的动静,如果有异常的话,我拿……”她左右看看,从罗大爷的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剪子,“用这个戳死他。”
秦机从她手里抢过剪刀,“怎好叫你做这种事。”
俞明枝摇摇头,“还记得我们第二次相遇,在流放半路上的那个破庙吗?我相信你亲眼看到的吧?我当时,是真的要杀了那个官差,如果不杀了他……”前世的记忆又猛然浮现在脑海中,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
秦机觉察到她一瞬间的异常,她的脸色也变得讳莫如深,不由地微蹙期眉头。
她像是知道什么。
俞明枝继续说道:“我想我们活不过那一天了,所以我拼尽了全力,想要掐死他。”
秦机猛然收紧手掌,柔声说道:“别去想那些了,早就过去了。”
“嗯。”俞明枝笑了笑,“所以我并不害怕杀人,如果不杀了他们,就是我死。”
“我知道。”秦机抬起手,脸颊贴着她的手背,“我们不会有事的。”
俞明枝道:“你还有伤在身呢。”
秦机道:“我现在就能耍上一套剑法,枝枝要不要看?”
他一副要立刻跳起来的样子,俞明枝赶忙按住他,“别别别,你还是老实的躺着吧。”
“好。”秦机刚应声,手里稍稍使力,毫无防备的俞明枝就栽进他的怀中。
“你!”俞明枝轻轻地叫了一声,听到秦机的胸口传出强有力的心跳声,忽地安心了——这说明他会好好的活下去,现下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秦机搂着她,欣喜着她再度没有反抗。
谁料他刚这么想,俞明枝就扭动了两下肩膀,“还没擦身子呢!身上一股子血腥味还有汗味,你就要这样睡觉了吗?”
她流露出嫌弃的神情,秦机笑了。
“你要给我擦身子?”
“……那你自己来吧。”俞明枝哼道。
秦机苦着脸,道:“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自己来吗?”
俞明枝直起身子,“所以你少乱说话,不然就让你臭烘烘的躺在这儿,以后京城里谁都知道秦机秦大公子不爱干净。”
秦机投降,“听你的,都听你的。”
叱咤朝堂那么多年,向来都是他左右别人,如今却对被俞明枝左右而甘之如饴。
刚说了那么一会儿话,手里的巾子早就冷了,俞明枝重新洗过,然后回到床边,先一点一点从额头到鼻梁,再到脸颊下巴,仔细的擦过秦机的脸和脖子。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在做这个的时候。和秦机的脸贴的很近,而且秦机的眼睛亮如繁星。
擦完了脸,俞明枝就自己洗了把脸,回到床边。
“罗大爷刚查看过伤口,我就不动了,免得牵扯到。”她如此说道。
“好。”秦机应道。
俞明枝扯过被子,半躺在床上。
此时,雨终于落下来了,噼里啪啦的打在瓦片上,还有不少雨珠穿过破洞。砸在碗里。不一会儿就满了。
俞明枝不得不下床去,将水从缝隙里倒出去。
看她来回了三四趟,额头上又有了细汗,秦机心疼的拉住她的手。“这儿如果总有动静。会引起那人的怀疑。所以尽管雨漏下来吧,反正咱们躺在床上,也淹不到这里。”
俞明枝不同意。“这地上湿了,要好久才能干的。”
说着,她打了个冷颤。
风雨越来越大,像是要击垮这间破屋。
寒意也无声无息的在屋子里蔓延开来,俞明枝觉得冷,山林中的深夜本就会比城中要冷,更何况此时此刻还下着大雨,身上的这一床棉被根本无济于事。
她抱紧手臂,缩成一团。
秦机凑上来,抱紧她。
一瞬间,暖意从四面八方而来。
俞明枝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爹娘并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盲婚哑嫁。他们相识于年少,情投意合,我外祖父外祖母曾反对过他们来往,因为父亲当时只是一介县令,他们不大看得起。我爹娘努力的抗争,说服他们,终于结成百年之好。我娘也曾说过,不会强求我的婚事,定然是看我喜不喜欢那家公子,等来往一段时间,了解了人品之后,再谈婚论嫁。”
秦机默默的听着。
俞明枝道:“我没想到,我们定下婚事时会是那样的情况。”
她说完这句话便停住了,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秦机也没有动作,就这么抱着俞明枝,在这骤然寒冷的夜晚里,温暖着彼此。
过了许久许久,四周只有雨落下的声响,那个陌生的病人再没有纠缠罗大爷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安宁,似乎看不到任何危机。
“而我,并不感到痛苦气恼。”
俞明枝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睁开眼望向秦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认真。
这番话在白日里,曾有过无数念头想要说出口,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寻找着理由来拖延。
她有些难为情,之前总在拒绝着秦机的好意。
因为她怕,有很多害怕的地方。
但经历过这次,又有人一句指点,她豁然开朗。
人生在世,已有很多的遗憾,她不想再多增加一件。
所以,她必须说出来。
秦机笑起来,眼中柔情万千,凝望着最爱的女子,“听到你这句话,我很高兴。”
他等了太久太久,终于雨过天晴。
窗外寒冷的风雨,身上的伤痛,和暗藏的危机,都叫人不再畏惧。
他的枝枝终于敞开心扉,终于喜欢上他。
俞明枝也展露出笑颜,“希望我们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不是希望,是必定。”秦机的口气很肯定,攥紧俞明枝的手。
俞明枝笑着靠在他的身上,藏在心里的话终于说出口,仿佛一块巨石落了地,她终于不用再惶惶不安了。
“你要好好的,早点好起来。”
“嗯。”
“不许胡言乱语。”
“好。”
“还有,不许对我有所隐瞒。”
秦机愣了一下,才应道:“好。”
他有些不安,俞明枝是个心细的人,她一定觉察到他一刹那间的迟疑,而对此有所疑问。
他确实对她有所隐瞒,不止一件两件,而现在绝对不是说出来的时机,甚至永远都不应该将那些事说出来。因为知道的越少,有时候往往是对自身的保护。
不单单是她从前问过,还有这一次他是否已经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是的,他知道。
他有自己的手段,就算那人藏的再深,也能从蛛丝马迹中探寻到线索,将那个人揪出来。
但是他不能告诉枝枝,因为这件事无从解释清楚。
他等了等,惊讶的发现俞明枝居然没有任何怀疑,她仍然带着笑意,神情自然。
也许她是明白事理,知道此事不该问起吧?
秦机无声的叹口气,搂紧俞明枝。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睡了一整个白天的两个人都毫无睡意,而且俞明枝坦白了心里话,更是激动的不想睡觉。
俞明枝道:“我知道你现在什么心情,但是你还是睡下吧,我来听着门外动静就好。”
“不好。”秦机直接反对,“我想多和枝枝说会儿话。”
俞明枝觉得这话听着怪异,“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说话,不急于这一时。”
秦机笑道:“枝枝说起情话来,也分外的动听呢。”
俞明枝脸颊发烫,“我可没说过什么情话。”
“难道是我产生幻觉了?”秦机嬉笑道。
俞明枝认真的点头,“大约是吧。”
“好好好。”看着悄然爬上她脸颊的绯红,那样娇艳如刚刚盛放的花朵,秦机乐在心中,感觉往后的日子必将越来越有意思了。
“睡吧。”俞明枝道,替他盖好被子。
“你会趁着我睡觉,松开手吗?”秦机眨眨眼睛。
俞明枝道:“如果你不立刻睡觉,我一定会松手的。”
秦机乖乖的闭上眼睛,仿佛是怕她真会松开手,握住的手改变为十指相扣。
俞明枝看着他的睡颜,又看看他们相扣的手,笑意不曾从嘴角和眼中消散,而心中的欢喜久久没有消减,还沉溺在小小的欢喜中。
此生有个如此爱自己的人,真好。
她终究没有错过。
风雨不歇,但是此刻却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的寒意了,反而全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她高兴之余,却不忘留心外面的动静。
有时候越安静,却越叫人心惊。
无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单静为的手下,凭着那些人的毅力,指不定还有别的杀手赶过来。
也不知道杭续他们究竟在哪里。
外面危险太多,甚至比单静为率人来杀他们更加危险,秦机不会让她再涉险出去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搭在秦机肩膀上的手细细的摩挲着,就像他从前那样。
虽然危机没有接触,但是有他身边就会觉得心安。
她回忆起最初遇到“季勤”,他们像她的爹娘那样趣味相投,隐隐间互生情意。
第二次相遇,确实是叫她的希望破灭。
然而如今,想法又有了转变。
多谢上天,在那一日,让她遇到秦机,让她救下秦机,并且一路相伴。
虽然中间有分离,但是往后的路,他们将永远在一起。(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偷袭
翌日清晨,几声响亮的鸡鸣将秦机从熟睡中唤醒,阳光透过屋顶的坡顶倾泻而下,落在床上,带来雨后的清香。
他迎着阳光,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侧过头去想要寻找俞明枝的身影。
结果惊讶的是,俞明枝就睡在自己身边,不过两人之间尚有半臂的距离。
地上的碗都不见了,但是水迹还在,窗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慢慢的往下滴水。
鸡鸣之声后,是罗姑娘扫洒院子的动静。
看来俞明枝是等雨停了,收拾过屋子,等到罗姑娘起来了,能看着外头那个人,才安心的睡下。
他心疼的摸摸她的脸,不想就将人给吵醒了。
俞明枝睡眼朦胧,轻轻地揉着眼睛,又眨巴几下,“天……已经亮了吗?”
她刚醒,说话声音软软的带点儿沙哑,有点像撒娇。
秦机听着觉得有趣,身子向她挪近了一些。
“再睡会儿吧。”
“好……”俞明枝答应一声,便又闭眼睡了。
正当秦机以为可以好好的看一看她的睡颜时,不想她突然又睁开眼睛了,连叹两口气后,无奈道:“这会儿睡不着了,想着好多事。”
“都怪我。”秦机自责道。
俞明枝道:“没关系,反正也有事情要做。”
秦机看她神色,便猜到她想做什么了,“莫非你想回到城中?”
俞明枝点点头,“就算你无法挪动。叫杭央他们过来也是好的。否则待在这儿总像个惊弓之鸟,也不是个办法。”
秦机道:“你的想法好是好,不过……”
“不过,要先确定那个到底是路人还是仇人。”俞明枝打断他的话,“罗姑娘的武功如何,你试过吗?”
秦机道:“对付一般高手不在话下,但单静为的手下并非寻常货色。所以,你若是去试探他,实在太危险了。”
俞明枝道:“那只能攻其不备了。”她利索的爬起来,拿起放在床尾的一只包袱。以最快的速度套在身上。有伤在身的秦机根本来不及阻拦。
接着她又用头巾裹住头发,一块旧帕子蒙住半张脸,又佝偻着背,不停地咳嗽着在秦机面前来回一圈。
“怎么样。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吧?”她笑着问道。
确实假扮的天衣无缝。秦机笑着点点头。然后一把抓住俞明枝的手,“我想杭央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了。”
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她去涉险,流放路上发生的事情已经足以叫人心惊胆战。回到京城后又有接二连三的一番事情,他恨不得将俞明枝护在掌心里。
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被禁锢自由,最让人讨厌。
俞明枝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希望自己也能为你做一些事。”
秦机听了,俯身去抱她,嘴唇差点擦过她的脸颊。
俞明枝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又说道:“我和罗姑娘已经商量过了,有分寸的。”
“好,那你万事小心。”秦机郑重的叮嘱道。
俞明枝认真的点点头,“等着我回来。”
秦机幽幽叹道:“回到京城,又要去面对诸多纷争,此刻我却是更愿意待在这里,平静安宁的彼此守护。”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秦机鲜少这样优柔寡断,俞明枝捏捏他的手掌。
“我会在你身边。”
秦机笑了,眼底有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我先出去试探试探,如果这个人没有问题,我再出发回京城。罗姑娘说,每天正午的时候外头那条大路上,会有进城送菜的菜农经过,我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
秦机点头。
俞明枝这才又整理了一遍衣着,然后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从门缝往外面偷窥,同时学了一声猫叫。
很快,罗姑娘打开门锁,放她出来。
俞明枝出去之前,又回头对秦机笑了笑,想叫他放心。
房门关上,屋内瞬间冷清了,远去的脚步声仿佛钟锤,一下下的砸在他的心上。
他从未为任何人如此忧心,如此疯狂,却依旧沉迷其中。
俞明枝刚出了房门,就听见罗大爷故意拔高的声音,“嗯,你的伤恢复的非常好,可以下床走动了,但切记,万万不可情绪大起大落或是跑跳乱蹦。一会儿,隔壁的老王,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位,正好要进城给大伙儿采买东西,他顺道去一趟东市,和你亲戚说明下轻快。”
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中透着万般无奈,“并不是我小气要赶你走,而是昨晚前思后想,觉得不大好。咱们这儿是五湖四海来的流民自个儿建起来的小村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时不时有饿死的病死的,没钱买棺材,也不想花力气挖坑埋尸体,就随便往山上一扔,烧两柱香就算完事了。你想想看啊,一到下雨天,水从高处淌下来,那可都是冲刷过尸体的雨水,在汇入河流之中,我们这儿吃水都是去河边打……”
那人惊叫道:“那岂不是吃的用的都是……”
一阵干呕声中,罗大爷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是的,你想的没错,不就是泡尸水吗?所以在这个村庄里你要活下去,必须得有一个强壮的身体,任何一点虚弱都会使得你无法抵御那肮脏的水带来的病。你这个情况也是,时间待久了,恐怕……所以,我必须要提醒你这一点。你看,我这儿就摆着药箱,一会儿要在村里转悠转悠,给病人看病吃药呢,都是些体虚的人,撑不了多久了。”
“可是明知这里……为什么不离开??”
罗大爷苦笑三声,“这世道。到外面去,还不是一样要死?而这里至少有一片瓦可以遮风挡雨,又临近天子脚下,流寇少很多很多,自然宁愿死在这儿,也不再去重温第二遍那样艰险苦难的日子。”
那人沉默不语。
俞明枝站在门边,稍稍的挪动身子,试图瞧一眼屋内的情况。
可是只要屋内一有点动静,她就忍不住往回缩,生怕叫那人先发现了她的存在。
如此这边几回。罗姑娘索性倚靠门框站着。问祖父:“您中午想吃些什么?我这会儿也没注意呢。”
她说着话,像一张盾护在身前,俞明枝壮着胆子,再次向屋内的窥探。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真面目。
是个大约三十左右的男人。面容端正。灰旧的衣服松松垮垮的罩着身体。看样子那是罗大爷借给他穿的。
这个男人谈吐举止斯文,像个读书人。
但也许只是表象。
俞明枝眯着眼睛又仔细观察了会儿,那人在听闻村里的水不干净之后。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面对罗大爷再三说起要和隔壁邻居说去东市找人,一点儿也不担忧。
这个人真的是来投奔远方亲戚的?
她后背贴回到墙上,无声的用口型对罗姑娘说道:“他的衣服呢?”
罗姑娘招招手,带她来到院子一角。
竹架上,晾晒着几件刚洗的衣服,迎风飘扬,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
罗姑娘没有说话,而是指着其中一件洗的发白的深蓝色衣衫。
俞明枝走上前,反反复复的检查那人的衣服。
从款式和花纹来看,像是读书人喜欢的,和那被火烧的五个人也不相同。衣服上有四五处被利器割裂的破口,周围还残留着已经洗不掉的血迹。
她又仔细检查了针脚,并没有不寻常的地方。
俞明枝看眼后院的小门,向罗姑娘打个手势。
罗姑娘立刻跑去开门,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外热情的喊道:“王婆婆,您来了啊?快请进来,我祖父在屋子里等着您呢,他说有新方子可以治疗您的咳疾呢。”
俞明枝配合的咳嗽几声。
罗姑娘关上房门之后,搀扶着假扮老妇的俞明枝进入前屋。
罗大爷招呼道:“王大姐,快坐下,来试试我的新药。”
一时间,祖孙两个将那人抛在脑后,专心致志的给“王婆婆”试新药。
俞明枝一边喝着可以强身健体的补药,一边偷偷抬眼看向屋子另一边。那人还坐在临时搭的床上,双手揪着膝头的裤管,显得心事重重,一点儿不在意她们这边的情况。
她喝完药,声音低低的说道:“那个人是谁啊?”
罗大爷道:“就是你儿子救回来的那个!”
“哦哦,就是他啊。”俞明枝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走过去,想靠近那人一些再仔细的看看,“小伙子,是我儿子救了你啊!我们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呢!”她目露精光,表现出一副想要靠救人趁机讹一笔的贪财模样,甚至向那人伸出手来了,“救人可不是白救的啊!像罗大哥给我药吃,都是因为我儿子每回京城都给他带好东西回来呢!”
她的手像一条蛇,在将要碰触到那人身体的时候,被狠狠地打开了。
她立刻顺势歪倒在罗姑娘的怀中,哭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对救命恩人,应该叫你死在外头的荒山野林里,叫豺狼虎豹啃食的白骨都不剩!”
罗姑娘忙劝道:“这位公子是读书人,斯文有礼的很呢,他一定是被流寇吓着了,所以不小心对您下手狠的,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读书人?”俞明枝继续“撒泼”,“哪里又像他这样不懂知恩图报的读书人?我看他啊,进城去考功名,一辈子也考不上!”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话音刚落之时分明注意到一道冷光从那人的眼中闪过。
他说自己只读过一些书,投靠远房亲戚顺便在城内找一份可以糊口的差事,所以不是去考功名的,对于能否金榜题名,根本不在意。
但他有了反应,是听出她话中有话了?
俞明枝一时拿捏不准,于是继续说道:“没天理啊没天理,你肯定考不中状元,肯定愿望落空!”
那人的脸色变了,抬起头来冷冷的扫她一眼。
目光锐利,一瞬间带着杀气。
俞明枝的心顿时狂跳不止,觉得自己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来自何处了。
她暗中捏了下罗姑娘的手臂,然后假装抗争不过她的拖拽,从前屋正门出去了。
罗大爷留下了,继续“劝说”那人。
两人直到王家门口,才停下演戏。
俞明枝稍稍喘了口气,“那个人不对劲。”
罗姑娘紧张起来,“他也是要来杀秦公子的人吗?”
“很有可能。”俞明枝一时难以忘记那人的眼神。
普通人不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那该是杀过无数人才会有的。
以前一伙流寇窜入襄州境内,父亲手下一员勇将率兵围剿,经过三天三夜的拼死砍杀才将最后一个流寇砍翻在地。那位将军回来之后,可怕的眼神生生将他的家人吓了一大跳。后来两口子分开居住了半个月,才又回到一起。
她那时候遇到过这位将军,对那样的眼神印象深刻。
那个人在恨秦机,恨他杀了单静为,并且焚毁了尸体。
恨到想要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突破秦机人马的围堵,来到秦机最后出现过的村子,隐姓埋名、编造经历,想要将秦机从这里揪出来,报仇雪恨。
俞明枝如此想着,攥紧拳头。
“趁这个人现在还没有发现秦机,也没有对我们起疑,先下手为强!”她咬牙低声说道。
罗姑娘赶忙点头,“我立刻去按着姑娘所说的办……”
谁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罗家里发出响亮的动静,似乎是桌椅翻倒了,并且伴随着罗大爷的一声惊叫。
罗姑娘登时急了,就要飞奔回家中。
俞明枝知道她着急祖父的安危,可她也担心那人会对秦机不利,可越是这样的危急关头,越不能冲动行事。她一把拽住她,“敌人当前,切不可乱了阵脚!我再回去和他说话,你寻找机会从背后偷袭。”
罗姑娘不愿意,“他会杀了你的!”
俞明枝向罗家迈步,“他以为我是个行动不便的年迈老妇,出手时必定会有所保留,而我便能趁此机会,逃之夭夭。”她坚定的望着罗姑娘,“别怕,会成功的。”
罗姑娘被她的眼神所感染,两人一道飞奔回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误会
“王大哥,我跟你说……”俞明枝踏进罗家,就看到那张新搬来的桌子被撞到一旁去,两张椅子都翻倒在地,而罗大爷愣愣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人。
“哎哟——”那人连声哀叫,捂着腿,痛苦的整张脸都扭曲了。
“怎么了这是?”俞明枝惊讶的问道。
罗大爷这才回过神,赶忙上前扶起那人,“快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口。”他将人扶回到床上,撸起裤管来,发现血已经渗出来了,摇头叹气,“叫你小心点,怎么不听呢?唉,这回要吃苦头了吧?”
那人连连道歉。
俞明枝“哼”一声。
罗大爷解释道:“他刚才想去茅房,但是走得太急,撞到桌椅了。”
原来不是要动手了。俞明枝一边说着“报应”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脸色。
罗大爷充当起和事老,对她说道:“大姐,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头再说,你先让我给他重新包扎一下伤口行不行?要是人被折腾死了,他家人追究过来,你我都没好果子吃不是?”
“好好好,我先不说你了。”俞明枝蹒跚着找了张矮凳坐下,看着罗大爷忙前忙后。
罗大爷问道:“大姐,你要说什么?”
俞明枝道:“我看着他,不能让他跑了。反正我儿子进城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没意思,不如来跟你聊聊天。”
罗大爷“哈哈”笑,“那可对不住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给人看病呢。你知道村尾那个姓李的老鳏夫吗?他本就身体不好,偏偏又懒得要死,水没煮过就喝了,这不,得了怪病,好些天起不来床呢。”
俞明枝道:“难怪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呢。”
她和罗大爷编造着谎言,事先没有排练过但是这会儿居然对答如流。
那人闭眼躺着,眉头深深缩着,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
俞明枝见罗大爷忙好了,缓步上前来站在窗前。瞧着那人苍白的脸庞。然后向躲在帘子后的罗姑娘招招手,手垂下来后径直探进袖子。
她将秦机给的小刀藏在袖子里了。
只要这个人有任何动作,她和罗姑娘双管齐下,必叫此人不能活着踏出这间屋门。
罗姑娘脚尖轻点地面。轻巧灵敏地窜到床前。出手点住那人几处穴道。
那人甚至来不及睁眼看一看。就一动也不能动,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开口讲不出一个字。
俞明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蹑手蹑脚的回到后面的屋子,秦机正靠在床头看一本医术,阳光透过窗子落在他的身上,尽管衣衫破损,发丝有些散乱,但是挡不住由内而外的光华,如此的俊朗迷人。
俞明枝眨了眨眼,关上屋门后轻声说道:“那人有一股杀气。”
秦机放下书望过来,面色平淡如常,“此人现下如何?”
“被罗姑娘点住穴道了。”俞明枝带着几分忧虑说道:“但是我不能确定他是故意重伤混入村中,还是意外来到此地,因此无法确定单静为其他手下会不会找到这里。”
回到京城再赶到秦家找到杭央他们,少不得要两刻的时间,期间变化难说。
她考虑到自己回去路上会遇到什么,也更担忧留下秦机一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她注视着秦机,似乎他带着淡淡笑意的脸庞能给自己无穷的力量,无所畏惧的前行。
“我去去就回,你小心藏好。”俞明枝点点头。
“好,我等你。”秦机在俞明枝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近前。
“嗯?”俞明枝不解的看着他。
眨眼过后,秦机已经支起身子,吻在她的唇上。
动作来的太快,俞明枝瞪大眼睛。
她无处可退,呼吸间尽是彼此的气息,温柔的缠绵让她的目光瞬时柔软,闭上眼睛回应他的深吻。
他们第一次相吻,动作有些笨拙,却也从中尝到了甜情蜜意。
他们相视一笑,而后俞明枝坚定的转身离开,她不敢放慢了脚步,生怕那一须臾间的停顿迟疑,会给秦机带来杀身之祸。
她穿过前屋,顺路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当手杖,没有卸下伪装,直接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村子被低矮的山丘和树林包围,泥泞的小路旁是惨淡稀疏的庄稼,几个中年男女坐在田埂上唉声叹气,说“今年的守城怕是撑不过冬天”,他们沉浸在温饱问题的悲伤中,没有注意到从小路上走过的一个面生的“老婆子”。
出了那些人的视线,俞明枝陡然加快脚步,可是刚刚迈出步子,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上蔓延开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膝盖上有伤。
痛意像波涛一样,来了一阵后消退。
俞明枝望望前后,拄着棍子,继续快步向前走。
还好这条路经由无数人走过,除了夜里下过雨而泥泞以外,还算好走。
俞明枝登上小山丘顶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城头上飘扬的旗帜了。
迎风招展的明黄龙旗给她带来了希望,她低低的欢呼一声,小心翼翼的下坡。
泥地实在太滑了,稍微不小心,或是踩在石块上,就会滑下去。这么慢腾腾的下坡,让她越来越焦虑,虽然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但是进村的道路不止这一条。
也不知道秦机现在在做什么?
俞明枝摸了下嘴唇,缠绵的深吻带来的炽热感觉此时此刻还存留在她的唇上。
原来吻着喜欢的人,是这样的感觉……
俞明枝没想到这些会来得如此快。
她抿了下嘴唇,继续下坡。
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她又紧张又充满期待的抬眼望去,之间前方出现了几道人影,小小的一点,看不清楚到底是谁。
她握紧棍子,以符合现在形象的样子,慢吞吞的走着。
很快,那些人走近了。
她接着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瞟了一眼马上的人,顿时浑身一震。
不是杭央他们。也不是几个面熟的护卫。
几个人风尘仆仆。草帽下的脸凶神恶煞。
难道是单静为的人?
俞明枝压下心头恐惧,继续不紧不慢的前行。
她这时候不能露出丝毫的异常,更不能往回走。
人命对他们来说犹如蝼蚁,杀朝臣可以毫不手软。更何况一个山野村妇?乱刀砍死在路边。根本不会有人过问追究。
而且她一旦暴露了身份。岂不是让他们知晓秦机的所在?
俞明枝垂下目光,眼看着那伙人就要过去了,忽然其中一人勒绳停下。喝问道:“老太婆,我问你前面是不是有个流民居住的村子?”
“啊?”俞明枝慢吞吞的转过身子,装作耳背的样子,“你说什么?”
那人目光瞬间就阴沉凶狠了,但还是提高声音问道:“往前面走,是不是有个流民聚集的村子!”
“是啊是啊。”俞明枝用棍子指着东边,“你们往那儿走,不一会儿就能看见了。”
往东边共有两条路,一条确实通往村子,但是她指向的是另外一条——在她过来的时候,特意留心的。
然后,她看到这人握刀的手动了一下,刀出鞘了半寸。
她屏住呼吸,准备拼尽全力逃进林子里。
他的同伴呼唤道:“快走!”
刀收回鞘中,一行人快奔而去。
俞明枝还松不下这口气,这段路太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一部人选择前往另一条路,一部分人肯定会来追杀故意指错路的她!
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忍着伤痛,直接丢开那根碍事的棍子,向京城狂奔而去。
随着她剧烈的动作,膝盖上有温热的感觉淌过,她顾不上去查看已经洇出一片暗红的衣衫,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冲出林中的小路,来到官道上,眼看着胜利就在眼前,可是城门口排起的长队却让她愣住。
城门守卫正在盘查每一个出入城门的百姓的身份。
她被人从杨家绑架出来,身上根本没有带可以证明身份的公验,现下不知敌我情况,要如何翻过高高的城墙进入城内?
她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秦机岌岌可危,不容她在此踟蹰,得尽快找到办法才行。
于是她也家入到排队的人群中,先打探一下城门口突然要盘查的原因。
因为盘查很浪费时间,早有人抱怨起来,还有没了公验又想进城的流民被打一顿赶到一旁去,来往的人全都怨声连连。
俞明枝仔细的听着那些人的对话。
“你说说,城里的那些官老爷又是抽什么风,突然要查这个查那个,还有金吾卫满城的到处跑,闹得鸡飞狗跳的,到底要不要人活了啊!”
“嘘,你小声些!说官老爷的坏话还敢这么大声音,小心像那些人一样被打得极惨!”
“我听到消息了!”有知道“内幕”的人停下脚步,得意洋洋的说开了,“据说是有位官老爷的夫人被人绑架走了,官老爷寻找夫人时候也无缘无故的失踪了。有人怀疑他们被暗杀了,所以满城的找尸体和凶手呢!”
听到这句话的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俞明枝也跟着表现出惊讶。
“所以了,吃苦的就是我们这些老百姓了。唉,我本来赶着出城做生意,闹到这会儿才能出来,生意也是做不成了,也没人来赔我的损失。”
俞明枝无心再听他们的抱怨。
到底是谁提议要满城戒严的?
但无论如何,以她的身份都不适宜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她不敢贸然行动,皱着眉头望向前面,过了好一会儿了,但是队伍一点也不见前进,似乎有几个人正在和城门守卫争吵,使得原本通过的人也停下脚步围观。
眼看着城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路都快要堵死了。
久寻秦机人马不得的俞明枝突然一个激灵,看到一辆堆满箱子和杂物的牛车,几个杂耍艺人正在苦苦哀求拥堵的人群让开一条道。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没有人注意到那辆牛车。
俞明枝看准时机,冲过去跳上牛车钻进一只箩筐里,将彩色的布条顶在头上。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有早已不耐烦的城门守卫挥舞着刀枪,喝道:“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堵在城门口的话,我就一律按可疑之人统统抓进大牢里!”
他的刀所到之处,冷风阵阵,吓退了几个争吵的人。
杂耍艺人们终于找到一条路,赶忙牵着牛车进城去。
俞明枝透过箩筐缝隙往外看,等距离城门已经有一段路了,街道两旁也不见有巡逻的金吾卫兵马后,甩开布条,直接从牛车上跳下来。
脚掌刚落地,又一阵钻心的疼痛,几点血珠落在地上。
杂耍艺人们发觉到牛车上的动静,大呼小叫着望过来,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从牛车上下来,联想到城内的戒严,登时吓得不轻,以为她是混入城中作乱的歹人。
他们涌上来,想要抓住俞明枝送官。
俞明枝在他们引起更多的注意前,抓起箩筐丢向他们,然后冲进旁边的巷子里。
巷子狭长,两边堆满了杂物,她一边跑一边抓起杂物丢的满地都是,阻挡追赶她的人,同时凭着感觉往秦机的宅子跑去。
她从没有去过秦机的家,只大概晓得地方。
这条巷子到处都是小路,纵横交错,犹如迷宫一般,极其容易迷失方向。
幸好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她抬头望着太阳来确定方向,很快甩开了那些追赶她的杂耍艺人和被引来的金吾卫官兵。
单静为都可以背叛秦机,除了杭央那几个人,她其余的都不信任。
跑了许久,俞明枝冲出巷子口,正要往北边跑去,不想正巧和经过巷子口的一人撞在一处。
她脑袋撞在那人的胸口,不停歇的奔跑加之焦急如焚的心情,早已让她的身体感到疲倦不堪。这么一撞之下,她顿时眼冒金星,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倒。
“老婆婆小心。”
被她撞到的那个人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他的近前。
俞明枝混沌不清的脑子在听见这道声音的一瞬间清醒了。
怎么会是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巧遇
眼前的人,是岳朝晖。
俞明枝瞬时垂下目光,声音沙哑的说道:“多谢你,年轻人。”
岳朝晖温和的笑着,松开手站定,风吹过他的衣摆,当的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不客气。”他的视线往下滑,注意到满是鲜血的裤管,惊讶的叫道:“老婆婆,您受伤了!”
俞明枝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纠缠,果断拒绝道:“我正要去看大夫,不劳年轻人你费心了。”
岳朝晖上前一步,“好事做到底,不如由我陪您去看大夫吧?”
俞明枝无声的叹口气,岳朝晖还是如从前那样热心。
从小,岳朝晖就被长辈们夸奖是个助人为乐的好孩子。家里的人生病了,他会守在床前,体贴备至,或是抄写经文,祈祷平安。他那一手好字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在外时,遇上孤苦无依的老人或是乞丐,会给予他们帮助,给他们找差事或是足够的钱财。
放眼整个商州,谁不称赞刺史家的大公子。
父亲和母亲正是看中了他人品心底好这一点,其次才考虑到门户问题。
然而这些对现在的俞明枝来说,都是往日云烟。
“不用了。”她皱起眉头,毫不掩饰神色间的不耐烦。
岳朝晖却恍若未觉,招招手,跟在他身后的轿夫立时抬着轿子来到她面前,“正好我要去接人,老婆婆若是不嫌弃的话。您坐着轿子,我送您到医馆吧。”
俞明枝看眼轿子,看来岳朝晖今天不把好事做到底,是不会轻易的放她离开了。
秦机命悬一线,她不能在此耽搁。
此地距离秦家估摸着寻常人走还有一刻的路程,她现在腿伤越发的严重,只怕两刻也走不过去。
“那就多谢公子了。”
岳朝晖亲自小心搀扶着她坐进轿子里,撤手时无意瞥见一缕从头巾里散落出来发丝。
黑色的。
他疑惑的看向大半张脸被头巾遮挡住的老婆婆,心道也许是自己看她打扮所以估算错了年纪,难怪她语气不善。
他如此想到。不由地一阵尴尬。赶紧的指挥轿夫往最近的医馆去。
俞明枝坐在轿中,先查看了一下膝盖上的伤势。
因为一直在奔跑,所以伤口不断的有血渗出,迟迟凝固不了。
她将沾满血的布条拆下。重新绑紧。
刚做完这些。轿子落地了。外面响起岳朝晖的声音:“医馆到了。”
俞明枝检查了一下头巾,才掀开帘子出来。
街上人来人往,她张望一圈四周。然后看到秦机的家就在斜对面不远处。大门紧闭着,两个护院一左一右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来往的路人,乍看一下平静如常。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后跟着岳朝晖进入医馆。
医馆里只有一位老大夫,他让岳朝晖在外间回避,转过身来正要给病人把脉,却震惊的发现原先坐在小床上的女人静静的立在他身后,手中的小刀正对着他的胸口。
“过大约一刻的时间你再出去,告诉和我一起来的公子,就说我有事先走了。希望大夫您能配合我。”
老大夫道:“我瞧着您腿上的伤严重,不如先让我看看吧?”
医者父母心,但俞明枝此时并不想领情,“大夫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与外面那人素未谋面,他缠着我非来这里看病,不知打的什么样的鬼主意,我害怕的很,又不想将事情闹大,所以请大夫帮帮我。”说着,她收起刀,眼泪汪汪的注视着老大夫。
“啊?”老大夫捋着胡子,叹道:“好吧,你就从后门赶紧走吧!”
“多谢大夫!”俞明枝抱拳道谢,然后硬撑着从后门跑出去,再溜出巷子来到大街上。
医馆门前,岳朝晖带来的轿夫在闲聊,根本没有注意她已经从医馆离开。
事不宜迟,俞明枝头也不回的跑到秦家门口。
两个护院见一个蒙面女子鬼鬼祟祟的出现在门前,当即戒备起来,喝道:“你是何人?!”
俞明枝举起手中的小刀给他们看,“我要见杭央或是杭续。”
护院认得那是秦公子的贴身之物,一人去开门,一人忙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嗯?”俞明枝觉得异样,他们怎么发觉自己是个姑娘的?
正她疑惑之时,身后又响起一道不解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俞明枝没有回头,因为这个声音她不可能忘记。
岳朝晖居然追出来了!
不过幸好她已经站在秦家门前,他再也奈何不了自己。
在她先前踏出一步的时候,岳朝晖猛然间明白过来了,叫道:“你是秦舍人的未婚妻郭小姐!”
俞明枝向护院使了个眼色,然后匆匆踏入秦家大门。
岳朝晖被护院拦在门外,眼睁睁的看着大门合上,让他再也看不到那道背影。
他回想起在赵家和这位郭小姐初遇时的情形,那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今还萦绕在心底。但是不管在赵家,还是如今在街上巧遇,郭小姐都没有让他看到全貌。
上回是祖母的教训,而这一次相遇……
再看她的装束。
他豁然想起京城里的那道传言,莫非传说中被绑架走的官老爷夫人就是郭小姐?
那么,同样失踪的人就是秦机了?
岳朝晖摸着下巴,秦机一派谄媚皇上、作恶多端,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平日里没有时机将其拔除,但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时间!
很显然。郭小姐匆匆赶回来是为了救秦机,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能找到他。
郭小姐都伤成这般模样,极力维护她的秦机又会是怎样的境地了?
岳朝晖的内心顿时激动喜悦起来,其中夹杂着自己也难以言明的感情。
或许除了官场上的纷争,他是嫉恨秦机的。
皆因为这个熟悉,却从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的郭小姐。
岳朝晖打了个手势,一名轿夫跑上前来,他对他耳语几句,那轿夫立刻匆匆跑走。他看一眼秦机大门上的牌匾,转身离去。但没有走远。而是径直坐进斜对面一家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虽然看不见高墙之内,但是秦家大门还是能一眼览尽的。
他喝一口茶。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的望着秦机大门。
一定要看看。这位郭小姐的庐山真面目。
还有……秦机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再说俞明枝跟随护院进入秦家大门。根本无心打量四周环境,一眼看到站在堂屋里的杭央,一瞬间眼睛酸涩了。
杭央见到她。起初是惊讶,紧接着转变为惊喜,急忙迎上前来,比他更快的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她一上来就抱住俞明枝痛哭不止。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珠儿。”俞明枝拍拍她的手背,然后对杭央说道:“秦机就在城外东边,流民聚集的村子里。单静为的手下正往那里去,你们快去救秦机!”
杭央面色一凛,向俞明枝抱拳示意,一言不发就匆匆离开。
俞明枝望着他的背影,喊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虽然有了马匹代步,来回的时间将大大缩短,但是她一点也不想空守在秦家等消息。
杭央和珠儿都没有反对,俞明枝看着他们去忙活,突然想起一件事——
门外的岳朝晖。
岳朝晖和赵冠洲混在一处,有可能商州刺史也是赵仲的同伙。
城内的流言,她的打扮,正好暴露流言所指的人就是她和秦机,那么……
他十有**会向赵家人通风报信,借此机会除掉秦机!
“别从前门出去,找一个偏僻的后门!”俞明枝喊道。
杭央点点头,同时吩咐陪同俞明枝进来的护院回门口看看。
很快,那护院回来,“那人就坐在对面的茶楼里,盯着大门呢。”
俞明枝和杭央交换一个眼神,一群人往东边一处偏僻的小门转移。珠儿一路扶着她,看到流血的膝盖,可是小姐不愿意停留下片刻功夫来包扎,一阵阵的心疼。
俞明枝主动开口,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一会儿为了处理伤口的事情纠缠起来,浪费时间。
“之后你去了哪里?他们可有为难你?
珠儿摇摇头,“我就被丢在城中一条破胡同里,差点被一群乞丐攻击。打退他们之后,我想找寻小姐的下落,可是遍寻不到,便赶紧跑回来想告诉公子,可惜公子也一早出门去了。小姐,公子他现下如何?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说着,眼眶红了,扶着俞明枝胳膊的手不受控制的猛然收紧。
俞明枝安慰道:“幸好他往日里做了件善事,我们遇上大好人了,收留了我们并替我们处理了伤口。我担心单静为的手下会照过来,所以先行回来找你们。”
珠儿点头,“善有善报,果真如此。”
俞明枝应道:“可不是?”
“咦?”珠儿敏锐的觉察到她语气中的不同往常,一丝欣喜悄然在心中蔓延,“小姐你……”
“怎么了?”俞明枝正看着几个护卫套马车,无心注意到珠儿此时此刻的脸色。
珠儿道:“没什么,就是小姐小心,这地上有石子呢。”说着,她踢开几个并没有碍事的石子。
俞明枝看着石子滚远,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杭央很快集结了留在府中的护卫,叫他们分批离开,最后才请俞明枝上马。他这么做是有道理的,等前面派去的人除掉了单静为的手下,确保公子安危之后,俞小姐再赶到那里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俞明枝坐上马车,心心念念的是想要尽快见到安然无恙的秦机。
她的眼神,叫珠儿一阵欣慰,“小姐,杭央特意拿来了药箱和干净的衣衫,我先给您处理下伤口吧?”
俞明枝正透过窗帘缝隙往外看,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城门,珠儿的话说了两三遍才回过神来。
“好。”将伤口重新包扎好了,秦机看到也不会心疼和难过了。
他们都不想成为彼此的负担,又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对方好。
她不由地笑了笑。
珠儿小心翼翼的拆开布条,生怕动作稍微重一点就会让俞明枝感到痛苦。在看到那布满血痂的膝盖和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小腿后,她又心疼的红了一双眼,但咬牙忍着才没流出眼泪来。
她自小习武,又有师父和公子调教,早已练就了控制情感的本领。
但是跟随随和温柔的俞小姐后,坚硬的心却又开始动摇,忍不住为他们感到欢喜和难过。
她从葫芦里倒出水,湿了干净的帕子后,一点一点的擦去血迹,然后再抹上秦家最好的药膏,最后又用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期间,她没听见俞小姐一声不适的**。
抬头看去,俞明枝一直在在盯着帘子。
她在担心公子的安危呢。
以前俞小姐虽然会担心,但却没有现下如此的强烈。
他们失踪的这一天多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很好奇,多么的希望平安归来的公子和小姐能说给他们听。
不过就算不说,到了成亲那一日,他们必定都是由衷的欢喜。
小姐终于放下心结了呢。
处理完伤口,珠儿又服侍俞明枝换上一身新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头发。
俞明枝注意到尺寸稍大了一些的衣服,不由地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把翻涌上来的疑问压回到心底。
马车很快跑出秦家小门,穿过街市,到城门口时,杭央才挂上秦家的灯笼,城门守卫一见是秦舍人家的车,一句盘问的话都没有,自觉的让开路让他们离开。
城门外的露天茶寮,几双眼睛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离去,然后招呼上其余人等,策马紧随。
眼看着离村子越来越近,俞明枝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随着马车的颠簸飞出去了。
她紧紧地抓着珠儿的手,望着远处错落的房屋,想要一眼就辨认出罗大爷的家。
只是……
映入眼帘的却是滚滚黑烟,飘散向天际,一股恶臭味道随风飘散而来。
行走在马车前面的杭央陡然加快步伐。
俞明枝定了定心神,再度望过去。
着火的赫然是罗大爷的家!(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救火
火光冲天,热气扑面而来。
流民们远远的围观,像前天夜里那样没有一个人上前救火,任由那火舌放肆的舔舐房屋。
他们更关心的问题是——
“幸好咱们家离的远,火烧不到。”
“罗老头家藏着不少东西嘛,谁家能烧这么久。”
……
俞明枝听不下去,拨开人群冲到最前面,只有先前派出的护卫拎着水桶来来回回,将打来的河水泼进火中,然而只听“刺啦”一声,一缕青烟飘起,丝毫不见有任何作用。
“秦机呢?!”她揪住一个护卫的衣领,喝问道。
护卫被她现下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的答道:“属下等赶到此地时,已经燃起大火浓烟,未见……未见公子的下落。”
俞明枝脑海中登时一片空白,只余下一个问题——秦机在哪里?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熟悉的气息,而那个吻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她又望向人群,仔细的看过每一张脸,试图从中找寻到熟悉的面孔。
可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找不到。
绝望和恐惧在心底蔓延,上一次有这样强烈感觉是在父亲获罪问斩之时。
失去最亲爱的人。
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
她拿起一只水桶,要和护卫们一起灭火,被珠儿死死的拦下了,“小姐,您不能冲动。您腿上还有伤呢!”
俞明枝忍下泪水,“多一人是一份力量。”
珠儿抢过水桶,“不如让珠儿来吧!”
“我们一起。”俞明枝不肯退让。
珠儿拿她没办法,正要抬手点了她的穴道,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横插进来。
“枝枝,我在这里。”
俞明枝愣了一下,猛然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脸庞上虽然沾了烟灰,看起来像是画了张脸谱,但是她认出了他。下一刻便扑上去抱住他。
秦机张开双臂。将俞明枝紧紧的搂在怀中。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的存在。
俞明枝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熟悉的气息,哪怕秦机脸上的灰尘蹭到了自己脸上也一点儿也不嫌弃。
只要他依然在自己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就好。
经历了与亲人的生离死别。她格外的珍惜所爱的人。
珠儿看着他们相拥的身影。由衷的感到高兴。
这就叫守的云散见月明吧。
公子用心努力了这么久,总算得到了回报。
周围人来人往,人多眼杂。见公子无碍,杭央一挥手,所有护卫分批撤离,避开其他不相干的人,汇集到不远处山丘中的一个小山洞前。一部分护卫在周围望风,其余人都紧紧跟着秦机,生怕再把他弄丢了。
罗大爷由罗姑娘扶着,坐在山洞前的石头上,看他们都回来了笑着挥挥手。
“姑娘你也回来了啊?太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俞明枝看看四周,知道他们已经安全了,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秦机却按着她的肩膀,让她也坐在石头上。
珠儿抢先一步,用帕子擦干净石头上的青苔。
秦机盯着她的膝盖,问道:“你腿伤怎么样了?让罗大夫再仔细看看。”
“珠儿已经帮我重新包扎过了,你看没有再流血了。”俞明枝道:“你说说这边的情况。”
秦机笑着摇头,“你看,我不是安然无恙的站在你面前吗?”
俞明枝牵着他的手,仰头望着,从他袖子里一摸,就抽出了自己绣的那条带玉如意花纹的巾子,“来,我给你擦擦脸。”
她抿着笑着,示意他看看旁边的护卫。
尽管这些护卫们都面无表情,可是一向高高在上的秦舍人突然这副样子,总归感觉有些不太好。
秦机听话的凑近脸。
俞明枝仔细的一点点擦掉脏东西,她太专注,以致于自己的嘴唇都快要贴上秦机的脸颊都没有觉察到。
罗大爷祖孙俩、珠儿和一干护卫都自觉的转开目光去。
“擦好了。”俞明枝正满意的看着秦机那张温润俊朗的脸庞又干干净净的重现在自己眼前,谁知秦机忽地更进一步,亲在她的脸颊上,而后带着深深的笑意注视着她。
“谢谢枝枝。”
俞明枝脸红了,飞快的瞥一眼周围的人,低声骂道:“好一个登徒子。”
秦机笑了笑,仿佛这句骂人的话别有情趣。
俞明枝道:“你赶紧说说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罗大爷的家好好的怎么会着火了呢?”
秦机紧挨着她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走后不久,罗姑娘发觉一伙面生的人鬼鬼祟祟的进入村子,仅凭着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所以罗大爷提议引他们进屋之后,防火烧了房子。”
“可是罗大爷今后要住在哪里?”俞明枝内疚的看向罗家祖孙两个,要是自己能想到别的什么法子,将那伙人引到别处去,他们也不会无处可归。
罗大好笑呵呵的摆摆手,“一处破屋子而已,没有了可以再盖。”
秦机道:“不是还有我吗?”
“嗯?”
“我会在差人重新找一处地方给罗大爷盖房子,方便他居住行医。”秦机拍拍她的手背,继续说道:“罗大爷他们在家中布置了易燃的东西,然后行动非常顺利,罗姑娘借此将前后门都锁死,然后带着我逃到这里来。我歇了口气,就听罗姑娘说家中的护卫都找来了,想必你也回来了。便赶紧过来找你。”
想到刚回到罗家门口,看到惊慌无措又痛苦难当的俞明枝时,他心头抱有一丝内疚,却又感到欣慰。
他的枝枝是真心实意的念想着他。
没再敢有丝毫的迟疑,赶忙上前与她相认。
他们好不容易解开心结,真正的在一起,不想浪费一丁点的时间。
俞明枝问道:“这么折腾,你的伤口如何了?”
见她先关心起自己的伤势,秦机心中甜如灌了最醇香的蜜,“算不上折腾。稍微有点疼。但是罗大爷看过,没有问题。”
“嗯……”俞明枝看一眼他的肩头,又道:“那些人是单静为的手下吗?”
秦机点头:“从打扮上来看,是的。”
俞明枝垂下目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秦机问道:“怎么了?你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什么了吗?”
他可真是敏锐……俞明枝便将碰见岳朝晖的事情一五一十、毫无隐瞒的说给他听。“……我料想他猜到了七八分。说不准会叫赵仲派人来杀你呢。闹出这样打的动静来,那些人像野狗似的就扑过来了……”她隐隐又有些担忧的望向来时的小路。
就像秦机带她回京时遇到的一样,那些政敌们岂会浪费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秦机握紧她的手。低声喃喃:“岳朝晖确实是个麻烦……”
他的声音很低,俞明枝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秦机泰然的笑道:“如今我们有这么多人在,料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俞明枝“嗯”一声,“现下我们是在附近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还是回京去?”
秦机看向杭央。
杭央道:“马车都已经布置好了,带来的护卫也都是顶尖的高手,若是公子要回城去,现在就可以启程。”
“回去吧。”秦机又望向俞明枝,“枝枝在外面吃了好些天的苦,也该回家好好享受了。”
俞明枝道:“你得好心养伤,咱们成亲的日子都不远了。”
“好。”秦机笑着,伸手抚过俞明枝的脸颊。
早有护卫将马车赶到山洞附近,俞明枝搀扶着秦机小心翼翼的走下土坡,钻进马车里。珠儿将最柔软的靠垫全都递给俞明枝,再由她根据秦机的需求,一个一个放在他背后,好舒服的靠着。
秦机看着俞明枝为自己忙前忙后,扯了一下她的袖子,让她靠着自己一起躺着。
“不用忙了,我现在就很好。”
马车缓缓前行,马夫小心的驾车,前方由护卫扫清会导致颠簸的石头或土坑。
车走的还算平稳,但秦机还是微微皱起眉头。
俞明枝与他十指相扣的手握紧,连声安慰道:“就快京城了,你先忍一忍。”
秦机靠在她的肩头,“有你在,什么都可以忍。”
俞明枝轻轻的笑着。
秦机忽然又说道:“既然岳朝晖和赵家人走的很近,那么商州那边很有可能已经投靠了沂王,迟早有一天将针锋相对,那时候便是你死我活。枝枝,若是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做为枝枝从前的未婚夫,他岂会不知岳朝晖此人,早就将他整个人打听的清清楚楚。
那样一个被亲友、商州百姓称赞的年轻人,品性好、学问好又有显赫家世,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确实是官宦贵族家的小姐们首选的良婿。
枝枝也曾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他是知道的。
但是在俞家出事之后,岳家立即退婚,将此事撇的一干二净。
他们的感情曾是那样的好,在情面上来讲,在这种危难时刻之前,夫家会提前举行婚事,好叫新娘脱离娘家的苦难。
但是岳家却没有这么做,哪怕私下里托人带些吃食衣衫进天牢都没有。
他们仿佛从未认识郭俞家人。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可以理解,但是避到这样的份上就不得不说是薄情寡义了。
所以,在他看来,岳朝晖不过虚有其表。
特别是如今再三的纠缠枝枝,使得枝枝时时处在暴露身份的危险当中。
那么他就不得不对付对付岳朝晖了。
秦机凝望着俞明枝,几乎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错过了她一瞬间的表情变化,而变化之中可以判断出她的想法。
俞明枝此刻在深思,岳朝晖如此这般,确实会影响到她和秦机的复仇计划。
往日的情分,在她的心扑向秦机,或者说在答应嫁给秦机之后,就不在了。
她该想的是如何让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许久,她幽幽的叹口气,“大局为重,我并无什么要求。”
人生有许多路,当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之后,就该去面对早已不同的结局。
秦机动了动,揽住她的肩膀,“我明白了。”
俞明枝闭上眼,就静静的靠在他的怀中。
很快,马车来到城门口,进出城的队伍依然排的很长,在见到马车上悬挂着的灯笼上贴着大大的“秦”字后,对秦舍人早有耳闻的人们纷纷自觉的让开道路。
城门守卫一见马车回来,互相看看,好奇的涌上前去,给秦家马车里的人请安。
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秦机半张脸,但如此也够叫外头的人好好看看了。
看看他安然无恙,又一贯嚣张跋扈的出现在人前。
他面色平静,语气如常的冷漠,“你要差我的车么?”
守卫连声否认,“小的只是想给秦舍人问好罢了。”
“我很好,不劳挂心。”秦机冷冷问道。
守卫忙退到两边去,一副卑躬屈膝的狗腿样子,“秦舍人请慢走,小的恭送秦舍人。”
秦机没有说话,丢下帘子回应了他。
马车继续前行,看着马车穿过城门,望着那暗红的大门远远的落在身后,俞明枝才真正的松口气。
她又把城内的流言说给秦机听,“……也不知道你这两日不在,赵仲和郦望山那些人又会整什么幺蛾子。”
秦机轻松的笑着,“我这不是回来收拾他们了吗?”
俞明枝手指轻点在他唇上,“你先养好伤再说。”
秦机趁机亲了一口她的手指,“听从俞大小姐的吩咐。”
俞明枝笑了,整个人都轻松活泛了。
很快,马车回到秦家门前,杭央在车外低声说道:“商州刺史家的公子还守在斜对面的茶楼上,公子您看……”
“且让他看着吧。”秦机冷笑道,再如何看,枝枝都是他的人了,一辈子都是。
俞明枝觉察到他的那点儿小心思,笑着瞪他一眼,然后带上珠儿递过来的一顶帏帽,接着两人手牵手,前后从车厢里出来。
秦机老老实实的踩着护卫搬过来的凳子下车,然后转过身,小心体贴的扶着俞明枝下来。
俞明枝配合着他,但没有真倚靠着他,生怕碰到了伤口,令他当街失态。
下了车,两人的手依然紧握着,大步走进秦家大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秦府
俞明枝这一次,得以仔细的一览秦府的样子。
雕栏画栋,庭院草木深深,他一个五品中书舍人比二品中书令的家更要富贵堂皇。
特别是庭院当中的一棵合欢,正是开的最盛的时候,枝叶间粉红一片,犹如一朵云落在上面,风一吹过,花纷纷扬扬落下来,轻飘飘的飘浮在半空中,又像雪花一般,抚过看花之人的脸。
俞明枝伸手接了一朵,放在手心里看。
绒毛一般的花瓣扫着掌心,痒痒的又舒服。
秦机道:“为了我们的婚事,特意命人选了最好的一棵,移栽到此处。”
合欢合欢,寓意夫妻和睦幸福。
他拿起她掌心的那朵合欢,插在她的发髻上,衬着她素净白嫩的脸庞,说不出的明艳动人。
秦机摸了摸她的发丝,然后牵着手来到堂屋坐下,丫鬟赶紧送上点心和茶水。又有人带罗家祖孙两个去客房休息,杭央和闻讯赶来的顾中懿一前一后进来,告诉他这两日京城内的动静。
“头一天,我叫你府上的人去衙门称病告假,原本平安无事,但是到了傍晚就不对劲了,估摸着是单静为那狗贼的人向赵仲他们通风报信,暴露你不在京城的消息。赵仲找了卢御史向皇上揭发你,说你欺瞒皇上,跑出去寻欢作乐导致赶不回来上朝,就编谎话感染风寒卧病在床。他提议皇上派人到你府上来搜一搜,就知道真假了。幸好皇上见过你和俞姑娘。晓得你们感情深厚,知道你绝不可能在外面沾花惹草,辜负了俞姑娘,所以没有听信了那鬼话,反而训斥了卢御史一通。”
秦机摸着下巴,沉吟道:“他们挑了一个好人选。”
俞明枝道:“他们不会是怀疑卢御史和我们合作了吧?”卢御史平日里在衙门搜集郦望山的罪证,身处重重监视包围中,想要做到游刃有余、毫无痕迹很不容易。
秦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卢御史上折子,我不会怪罪他的。”
俞明枝点点头。“那他们可有再为难卢御史?”
顾中懿道:“没有。他们见此计不成。派出所有人手寻找你的下落,一边又编造了谣言,没有点名名姓说有官员和家眷失踪,令四方城门开始盘查来往的人。想借此机会在城门口偷袭你。”
然而在京城的城门口动手。是个最愚蠢的做法。
顾中懿带着嘲谑的口吻说道:“他们都失败了。”
“多亏了枝枝。”秦机握着俞明枝的手。凝望着她,“若不是你勇敢,怕是我们都要死在村子里了。”
顾中懿道:“看俞小姐也无碍。我也放心了。秦机那几日……”
他的话到此戛然而止,带着深深的笑意看着俞明枝,和她发髻上的合欢花。
俞明枝笑着低下头。
秦机向顾中懿使了个眼色,顾中懿明白过来,笑而不语。
几个人坐着,喝了口茶,顾中懿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
杭央道:“属下已经派人搜寻单静为手下的踪迹,绝不会有漏网之鱼。”
秦机点头,不杀了这些太过忠心的人,就没有一日安稳。虽然现今的日子本就有诸多波涛暗涌,但是能少一桩是一桩,枝枝也更安全一些。
他挥挥手,杭央也退下去,堂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偎着。
他们所坐的位置正好能看到整棵合欢,可以想象的到在成亲一日会是怎么的盛景。
俞明枝不敢久坐,毕竟秦机身上还有伤,又刚逃离危险,随着马车颠簸回来,身体肯定很疲累了。
“你回屋躺着吧,看你脸色有些发白,是不是伤口又疼的厉害了?”
看她这样关心自己,秦机只想将她留在身边,一步也不要分开,然后多听一听这些甜言蜜语,比世上任何的灵丹妙药都管用。
“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如果你想的话。”俞明枝一本正经的说道。
秦机握紧她的手,柔声说道:“哪舍得让你这样操劳,我叫人送你回杨家。向他们报个平安,也早些歇息着吧。”
“嗯?”俞明枝以为秦机会留她在这儿住。
秦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现今住在后院的护卫都没搬走,你住着不大方便。你失踪几日,郭杨两家人都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正好回去报个平安吧。”
俞明枝笑道:“不会是藏了美娇娘,不敢给我看见吧?”
秦机哭笑不得,“哪里敢藏……”
“这么说,要正大光明的给我看了?”俞明枝直起身子,压着嘴角的笑意,瞪着秦机。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如今她确信关于秦舍人后院美妾成群的消息是假的。
秦机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我这里,只装的下你。”
俞明枝再没忍住笑,“噗嗤”一声,快要栽进他怀里。
在她刚要开口的时候,忽然门口人影一晃,接着是一道女声响起,“公子,您总算回来了……”
那是年轻女子的嗓音,俞明枝面色平和的转头望去,虽然逆着光,但是从身形和模糊的面目来看,是个娇俏秀丽的女子,一身锦缎衣裙,以及没有人阻拦她出现在堂屋门口,足以显示出在这个宅子里不平凡的身份。
秦机亲口说过家人已经死绝,可以对外人谎话连篇,但是这一句绝对不会骗她。
所以这名女子不是秦机的姐妹,那会是谁?
她又看向秦机。
秦机微蹙起眉头,眼中闪过一道不悦,但是很好的将烦躁的情绪压下去了。神情自然,语气淡淡的说道:“这位是楚霭楚姑娘,寄住在这里。”
楚霭大大方方的进门来,对俞明枝微微欠身,“郭姑娘好。”
既然称呼她为“郭姑娘”,说明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可见和秦机的关系不会有多亲密。等走进了再看楚霭梳着姑娘的发式,看来根本没有婚嫁,俞明枝颔首,“楚姑娘好。”
楚霭在他们左下首的圈椅坐下。向俞明枝和秦机说道:“看你们都安然无恙。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这几日都不得好睡呢。”
她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撒娇的意思,又让俞明枝听着不大舒服。
秦机道:“看到我们都好好的了,你也可以回去补交了。”
楚霭道:“哪儿能呀。得叫厨房给公子做顿好吃的补补身子。才两日的光景。瞧着瘦了许多呢。”她说到后半句话时。看向俞明枝。
仿佛在怪她没有在外面照顾好秦机,俞明枝微微笑着,没有搭理她的话。
秦机道:“楚霭。你的话过了。”
楚霭神态安然的眯眼笑起来,“我也是希望公子能好好的。”
“多谢你的好意。”
他的语气太过于生硬疏离,以致于堂屋里的气氛显得微妙。
俞明枝抱着看戏的态度,看着楚霭处处想讨好秦机,可秦机一点儿也不买账。
但听着听着,觉察到一点不对劲。
按着秦机的脾气,早就将人赶走或是拂袖而去,怎么会还任由她在这儿说话?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惜楚霭迟迟不肯走,她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问秦机。
楚霭道:“凭你我的关系,何须说谢呢?俞姑娘且坐着,我这就去厨房吩咐,您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菜,尽管叫丫鬟来跟我说。”
俨然一副秦家女主人的架势。
俞明枝道:“原来楚姑娘是秦家的总管事吗?”
此话一出,楚霭的脸色一阵白,没了之前的从容优雅,“我哪有这样的大本事,不过是照顾下公子的衣食起居罢了?”
“哦?”俞明枝看向秦机,“那多劳楚姑娘费心了。”
楚霭惊讶了一下,她那样说了,郭姑娘居然还能面不改色。
秦机轻咳一声。
楚霭起身,笑道:“我这就准备去了。”
她走到门口,身后才又响起秦机森森的话语,“我说了,不必了。”
她身子僵了一下,努力的摆出笑脸,回头望去,“好,我晓得了,”说罢,她快步离开。
秦机幽幽的叹口气,然后就注意到俞明枝专注的目光。
俞明枝微笑着问道:“那位姑娘是谁?”她不想将这个问题藏在心里,毫无根据的乱猜测,因为这样势必会影响到她和秦机的感情了。
因为旁人,很不值得。
所以有问题就直白的说出来,能解释清楚就解释,能解决就解决掉,不留任何猜疑。
秦机望着俞明枝,缓缓开口道:“她……”
半个时辰后,俞明枝回到杨家。一早得到消息的郭珑等人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一见俞明枝全须全尾的从马车上下来,顿时一个个喜笑颜开,悬了几日的心终于可以落回原处了。
这位姑娘是在杨家里被人劫走的,凭秦舍人那么大的本事都找不着下落。他们可真是犯了天大的罪了,整日担心着秦舍人会怪罪下来,叫他们没有好下场。
秦舍人除了第一日面色阴沉的叫人胆战心惊以外,并没有什么言语。
但这样才更叫人害怕。
那些真正的厉害的人都是不喜形于色的。
就这么战战兢兢的过了几日,尝到什么叫富贵险中求了,总算把这位姑娘平平安安的盼回来了。
郭珑忙热络的拉住俞明枝的手,心疼的说道:“这几日有没有在外吃苦?那些挨千刀的绑匪有没有抓着?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看我们宝芝都瘦了呢。”
俞明枝道:“多谢姑姑挂心,宝芝除了膝盖受了点伤外,一切都无恙呢。您请放心吧。”
郭珑揉着她的手,“已经在屋子里备好热水和干净的衣裙了,叫丫鬟们尽心的伺候你洗漱,然后我叫厨房煮了粥和小菜,若是不喜欢,还有你平日里爱吃的饭菜,尽管你挑选。”
俞明枝道:“随便吃吃就好了,姑姑实在不用这么操心,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郭珑道:“你是我侄女儿,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
俞明枝一手揽过杨勉,“我们勉儿可要吃醋了。”
杨勉叫道:“娘对表姐好,表姐对我好!”
众人一听,笑起来。
笑过了,俞明枝问道:“爹爹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了吗?”
郭珑道:“晓得了,这会儿正在多找几个护院回来,看住整个杨家大小出口,绝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他也费心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锦华院门口,
璟儿连忙迎上来,看到俞明枝时差点落泪,“小姐!”
俞明枝拍拍她的肩膀,“好了,都没事了。”虽然大伙儿都没事是件令人高兴欢喜的事情,但是她一点儿不想重复说那些话了。
璟儿乖乖的闭嘴。
郭珑道:“你去梳洗吧,我去灶间看看。”
俞明枝应一声,走进屋中,几个小丫鬟正在往浴桶里倒热水,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脑子晕乎乎的,直想睡觉。
她脱了衣服,简单的擦洗过身子,因为腿上有伤所以不便下水泡着,然后就躺床上歇会儿。
杨家布置的被褥没有绑匪家的好,但俞明枝觉得更舒服,她闭上眼睛,觉得心安极了。
而后她想起秦机的话。
原来他和楚霭是那样的关系。
看似简单,却更难处理。
秦机不会像对她那样对楚霭好,却也不会像面对厌恶之人一样对楚霭冷言冷语。
刚才在秦家,他说的那些话大概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
楚霭正是抓住了这一天而为所欲为,并且这么做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那般模样仿佛她才是秦家的当家主母,有些不将她放在眼中,又不惧与她的争锋相对。
想眼不见心不烦的都不行,她也必定会在她眼前晃,从在秦家那么短暂的接触里就能看得出来。
俞明枝捏着眉心叹口气。
她算不上多大度的人,当有人觊觎着自己所爱的人时,或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她是绝不会容忍下去的。
长久的纠缠下去,对他们三个人都不是好事。
想要解决掉这个麻烦,其实也有很多办法来说,如果楚霭不肯妥协。
那么……她对秦机的那份恩情同样会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找碴
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转眼到了七月下旬。
俞明枝在杨家过的再安逸,也得回郭家去准备出嫁了。
八月初一到来之前,还有诸多的事情要操办,在秦机安排的人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郭昌亲自来接俞明枝回到郭家,澄云院里经过重新的布置,一应器物较之之前更为华贵,窗户门上都早早贴上大红喜字,灯笼也换作了红色的,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一片。
郭昌等俞明枝在房内巡视一圈后,问道:“你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珠儿和璟儿小心翼翼的将嫁衣挂在衣架上,用手轻轻地抚平疑似有褶皱的地方,然后确保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在嫁衣上,才退开。
俞明枝点头道:“一切都好,叫您费心了。”
郭昌松口气,“若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趁着日子还没到,赶紧的说,咱们还有机会改一改,务必要叫你和秦舍人的婚事办的风风光光。”
俞明枝微笑着点头,“我晓得了。”
郭昌挥挥手,“你歇着,我回铺子了。”
“慢走。”俞明枝看着郭昌走出澄云院,才来到床边的软榻坐在,榻上铺了一层软垫又加上一层凉席,在七月底的时候躺上去又柔软又不会觉得燥热。
珠儿拿来两个软垫枕在她背后,璟儿端来茶水糕点和时令的新鲜水果,俞明枝就惬意的半躺着,吹着穿过窗的小风。吃着东西,看着重新布置过的庭院美景。
珠儿在旁边打扇子,俞明枝吃了两块蜜瓜,问道:“今儿秦机已经能去上朝了吗?”
那样的伤,动两下就彻骨的疼。外头乱七八糟的事那么多,操心起来又伤神,不知道哪一日才能彻底痊愈。所以秦机便继续称病告假,等着没什么大碍的时候再回衙门去。
单静为和他的手下都被剿灭了,单家人也被赶到外地去。他只有一个女儿,妻子是个软弱的人。再也掀不起风浪。
新的中书侍郎人选已经被提上去了。赵仲那边就算再有意见,也被老中书令和顾中懿压着,令他插不上话。
这段风波总算平息下去,唯有绑匪的真面目还叫人看不透。
珠儿答道:“公子去上朝了。歇了一阵子。如今身体好着呢。”
俞明枝点点头。又吃掉一块蜜瓜。
入口有些冰凉,随后丝丝甜意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眯眼微笑。
珠儿觑着她的脸色,想着上回到秦家正好撞见楚姑娘。那楚姑娘也是个没眼色的。看到公子和俞小姐在一块儿也不知道暂且回避一下。在秦家住了好些年了已经,有什么话有必要急在那一时半会儿说吗?
肯定是故意做戏给俞小姐看呢。
而俞小姐回到杨家之后,从未问起过楚姑娘的事,看着风轻云淡,丝毫不记挂在心上。
可是她心里也这样吗?
真怕因为楚姑娘,让公子和俞小姐之间有了间隙。
奈何楚姑娘仗着身份,她们也不敢拿她如何。
珠儿想到此处,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有一连串的脚步声接近澄云院。果然很快院门被推开了,两个婆子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前,当中是郭老夫人。
守在门口的丫鬟刚要出声阻拦,就被婆子训斥了,“老夫人想来见见自个儿的亲孙女儿也不行吗?好没规矩的东西!”
说罢,郭老夫人已经踏进门槛了。
珠儿蹙眉道:“又想做什么?”
俞明枝扫扫裙摆,坐起来,“如今姚氏被看管住,郭宝芸身在城外道观,她孤身一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就让她来说说话吧,免得传出去让人以为做晚辈的不尊重长辈。”
珠儿虚扶着她来到门口迎接。
郭老夫人不悦的从头打量俞明枝几遍,冷冷说道:“从你姑姑家回来怎不晓得要去长辈那里问候一声呢?”
珠儿道:“老爷叫小姐歇着的。”
“……”郭老夫人撇撇嘴,径直往前走,坐在主位上,然后就瞧见了火红华丽的嫁衣,不由地挑了挑眉梢。
竟是这般大阵仗,郭宝芝是风光无限了,可怜她的秀宁和宝芸,被害的吃苦。本来这样的荣耀该是属于她们母女两个的,都被那贱妇的女儿给抢走了。
秀宁被看管起来,这个家就交给曾琳琅掌管了。这个平日里看着乖顺的二儿媳妇,露出了真面目,各种刁难秀宁,不给吃饱穿暖。她曾向郭昌提出过异议,居然到现在都没放在心上,任由曾琳琅虐待秀宁。而她有心接济,却被曾琳琅拦着,说是“怕大嫂发起疯来六亲不认,伤着婆婆。大嫂由我来照顾,一切都好,婆婆无需费心”。
看看这个女人多么不要脸,可惜她虽然是婆婆,却又奈何不了她什么。
真是又气又恨。
至于身在道观的宝芸,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向来锦衣玉食,受人呵护,可是到了道观之后,哪有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事?样样都要她自己来,吃的是青菜豆腐,住的是漏雨破屋,每天清早起来洒扫念经,服侍师父师姐,洗衣煮饭,比郭家的粗使丫头都不如。
上回,她借口出城拜佛,去探望一眼宝芸,正好撞见她吃力的挑着两桶水上山,沉甸甸的扁担压在她瘦弱单薄的肩头上,一个不慎滑倒在地,水全都洒出来了,忙活了半天全都白费了。
这副情景,当时就叫她泣不成声。
她心疼极宝芸了,当即就要接她回去。
谁料马车还没到车门口,就被郭昌派来的人挡住。又给送回道观里去了。
祖孙两个再度分离的场景此时此刻还清晰的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每想起都忍不住落泪。
这一切,都是郭宝芝害的!
越想,她心中越是火冒三丈。
自从郭宝芝回来了,这个家就没安宁过,非闹到四分五裂不可。
瞟见郭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俞明枝无动于衷,不用想也知道她在气什么,又准备徒劳无功的做着什么样的挣扎。可惜随着婚期的临近。郭昌拿到了宫内部分食材供给的资格。稳稳的赚了一大笔钱。
他是个商人,支撑着这么大的一个家。
认钱不认人,才能长远下去。
“祖母来找宝芝,可是有什么吩咐?”沉默了许久。俞明枝率先开口。
郭老夫人道:“你快要成亲了。这个时候更要阖家团圆美满才吉利。所以你去对你爹说说,叫他把你妹妹接回来,你母亲的病也好了。没必要继续关着了。”
她的语气近乎命令,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俞明枝笑了笑,“好,今晚爹回来,我便同他说。”
郭老夫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旋即警惕的说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样。”
俞明枝用团扇遮着嘴巴,轻笑道:“祖母,你说什么呢?”
她这话一出口,摆明了指郭老夫人不识好人心。
郭老夫人脸色气得发白,“你自己心里清楚!”
俞明枝道:“是,我一定会按照您说的去请求爹,但是……”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否能达成祖母的愿望,恐怕还是要看爹。”
“你?!”郭老夫人一声喝,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齐齐身子一震。
俞明枝平静含笑,看着她。
郭老夫人气得直哆嗦,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喝道:“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嗯?”俞明枝一脸无辜,“我都说会按您说的做了,哪里不安好心了?还望祖母指点清楚?”
郭老夫人手按在胸口,一段时日不见这丫头越发的巧舌如簧了。
她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怨恨,带着嫌弃憎恶的眼神盯着俞明枝,“我们郭家真正的祸患该是你才对,你瞧瞧你回到郭家之后,哪一天不是鸡飞狗跳?你在外面流浪多年,清白在不在都难说了,居然还敢贪图与秦舍人的婚事?你妹妹宝芸不知道比你好多少,你们就是一个在天,一个入地的差别!可是你居然把你娘和妹妹害到那般惨的境地,不仅没有悔过之心,如今还在这里嬉笑,玩弄你的长辈?!”
这番说词可真是颠倒了黑白,谁不知道最先挑起事端的正是遭到报应的姚氏和郭宝芸?
而且这个郭老夫人好不识大体,要是给公子听见了,他们郭家还想不想继续在京城混了?珠儿听不下去了,正要站出来说几句,被俞明枝按住了手臂。
“老夫人真是这样认为的?”俞明枝幽幽问道。
她的神情让郭老夫人心头莫名一惊,勉强镇定说道:“我活了六十年,还能看错不成?!”
俞明枝笑了笑,对门口的璟儿吩咐道:“老夫人累了,送她回去休息。”
郭老夫人霍然起身,“你这是要赶我走?要反了天了不成?”
俞明枝歪头看她,“老夫人还是去歇着比较好。”
她的声音柔和轻灵,让任何都生不出厌恶感,也感觉不到一丁点的威胁意味,可是偏偏就让郭老夫人觉得有点可怕。
到底哪里可怕,却又说不上来。
璟儿已经上前来请她了。
郭老夫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俞明枝低头喝口茶,“都到这份上了,和她解释也没用。反正再过几日就到成婚之日,也不必理会这些烦心事了。”
珠儿平复心情,点头称是。
送走了老夫人,澄云院总算又宁静了。
俞明枝走到门口,生了个懒腰,笑道:“这会儿,我还真有些困了呢。”
珠儿道:“我这就去给小姐打盆热水,您洗把脸,换身衣衫先上床躺会儿吧?估摸着公子还得要一两个时辰才能过来呢。”
“好。”俞明枝刚要转身回去,院门又被人敲响了。
璟儿去而复返,站在门外,“小姐,宫里来人了,是皇上和皇后赏下不少东西,说是给小姐添嫁妆,您快去看看吧!”
俞明枝苦笑:“看来还得应付完宫里的人才能睡觉呢。”
她来到前院,此时正有不少人聚集在这儿看热闹,郭曾氏也在。她看到俞明枝,热络的招招手,脸上满是笑意,仿佛她们彼此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已经派人通知你爹了。这是宫里来的刘公公。”
俞明枝带着得体的微笑,打招呼道:“劳烦刘公公跑一趟了。”
珠儿轻车熟路的送上一只沉甸甸的荷包,做为谢礼。
刘公公微微弓着腰,对俞明枝恭敬的说道:“奴婢奉了皇上和皇后的令,来给郭大小姐送礼,当是给您添嫁妆呢。这是单子,小姐对对东西是不是都齐全了?”
珠儿接下单子,和人去清点。
郭曾氏道:“辛苦刘公公跑一趟,进屋喝完茶吧?”
“多谢郭二夫人的好意,心领了。”刘公公摆摆手,“皇后娘娘召见郭大小姐,请她进宫说说话呢。所以等郭大小姐一清点完东西,就得进宫去了。车架就在外面候着了。”
俞明枝从十八箱礼物上收回目光,“皇后娘娘召见我?”
“是呢是呢!”郭曾氏满是羡慕的看着她,心里又有几分得意和欣喜。
丢开姚秀宁,和郭宝芝打好关系是正确的选择。
这些珍宝就算她见惯了世面,也没见过如此稀奇的。看看这位郭大小姐,现下又得皇上皇后的喜爱,往后前途无量啊!
那么她在郭家就能更挺直了腰杆子说话了,更不必在意老夫人了。
她越想越是控制不住的流露出得意之色,俞明枝看在眼中,没有说话,等珠儿核对礼物无误之后,随刘公公出门进宫去。
皇后居于凤霞宫,后宫中最富丽而端庄之地,门口影壁上雕刻着一只凤凰,风姿绝代,张开双翅,仰天高歌,仿佛要冲破墙壁飞上天去。
殿门前宫女内侍林立,微垂着头,显得十分恭敬。
俞明枝跟在宫人身后,刚走上台阶,就听见殿内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这声音有点耳熟,她仔细一回想,不就是赵淑妃吗?
皇后不喜她,怎么也会在?
俞明枝带着几分好奇和戒备,踏入凤霞宫正殿大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请安
她没有抬头看殿内其他人,先是规规矩矩的随着宫人站定,然后对宝座上的锦衣女子行礼。
“宝芝拜见皇后娘娘。”
她行了大礼,然后微微侧身对赵淑妃微微屈膝躬身。
赵淑妃对她的潦草态度,挑了下眉梢,微笑道:“好久不见,郭姑娘越发的光彩动人了,秦舍人真是了不得。”
没有人接她的话,皇后带着俞明枝认识在场的其他妃嫔。
梁昭媛笑着招呼道:“郭姑娘坐到我旁边来,你是喜欢喝花茶还是龙井?都是新进的好茶,你尝尝。”
“多谢梁昭媛。”俞明枝看过皇后的眼神,才坐到她身边。
梁昭媛身后的宫女立刻给她倒上两份茶,俞明枝还没决定喝哪一杯,皇后就又发话了,“郭姑娘看过皇上和我准备的礼物了吗?可否喜欢?”
她毫无一国之母的架子,像是亲朋好友聚集在一块儿说话似的。
俞明枝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片心意,皆是宝芝和秦舍人喜欢的东西。特别是红珊瑚摆件,枝叶和花雕的栩栩如生,枝上的一只黄鹂鸟也是活灵活现,不仅是雕工不俗,而且红的正,也喜庆的很呢。”
“我瞧着也是寓意美好吉祥,看着红火喜庆,想必你们肯定会喜欢,硬是从皇上手底下要过来的呢。”皇后拍手笑着,“那些礼物呀,我和梁昭媛、闵婕妤想了好几日,就怕东西定的太俗气。没新意。宝芝那么喜欢,我们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众人发出轻轻的笑声,唯有赵淑妃不屑一顾。
梁昭媛看她那副模样,便有意调侃几句,“这回不少东西是从贡品里挑选出来的,不禁让我想起其中有一只雪白可爱的狮子狗,那乖巧的模样啊,见了它的人都十分喜欢呢,可惜最后皇上将它赏赐给了成王妃,我们都惋惜了好久。但是也没办法。成王难得回京城一趟。当然得给他瞧瞧稀奇玩意儿呀?这么想,也就解开心结了呢。”
“是呢。”闵婕妤瞟一眼赵淑妃,也跟着说道:“其实下回叫幽州刺史再送一只过来就是了。不过,我听说那只狗在成王府待了两日就突然呕吐不止。精神蔫蔫的。像是吃坏了肚子。成王妃急的要命。不管是给人看病还是给牲畜看病的大夫,都请回家里来,照料了好久。小东西才缓过神来,如今有活蹦乱跳的了。”
她们两个如此说着,一来嘲讽赵淑妃小心眼,二来叫她死了要回狮子狗的心,人家成王妃当作宝贝一样的疼爱呢,怎么会再送给你?
赵淑妃的脸色略有些不自在。
皇后没有插话,任由她们说下去。
俞明枝则淡定的喝花茶,这茶汤带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甜丝丝的带着一点儿苦味,恰到好处。
梁昭媛接着说道:“那就好那就好,要是这小东西难养,将来若再来一只,我们姐妹两个可要多费心思了。”
这番话,又是直白的告诉赵淑妃——再来一只狮子狗,也轮不到她。
想她身居四妃之列,却被两个比自己地位低的妃嫔讥嘲,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了。
赵淑妃道:“那你们可真是劳心又劳力啊,要照顾狗又要忙着争宠,别分了心思,导致两样都做不好,而引得……”她欲言又止,满是嘲谑的看着她们,停顿了一小会儿,继续说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是好意提醒你们。”
梁昭媛不慌不忙,笑着应道:“多谢淑妃姐姐提醒。”
闵婕妤也起身行了个礼,不等赵淑妃说话就又坐回去了。
俞明枝看出来,如今赵淑妃虽贵为正一品,但地位和声望全远远不及这个名头该有的了。
看来在围场的事情之后,不光秦机,还有很多人做了些小动作,令赵淑妃失势,那么相应的就是赵家也不及从前了。
“对了,郭姑娘。”赵淑妃将目光转向俞明枝,含着恶意的笑问道:“听说你前不久被人掳走了,没……事吧”
她一句“没事吧”令人无限遐想。
皇后面色严肃,先开口了,“淑妃怎么晓得这件事?皇上生怕引起异论,所以禁止人随便谈论。”
赵淑妃道:“自然是皇上因为此事烦闷时,与我说起,便开解了他两句。”
有皇上给她做挡箭牌,看皇后这个贱妇还有什么能耐。
皇后道:“你是好心,但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其中前因后果秦舍人已经同皇上讲过,不必再记挂在心上了。”
俞明枝接着说道:“多谢淑妃娘娘关心。”
她只简单的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对赵淑妃的问题解释一字半句。
直觉告诉她,虽然这件事不是沂王一派做的,但还是不要对赵淑妃细说的好。
皇后都那样说了,梁昭媛和闵婕妤自然也附和着她的话,叫赵淑妃难堪。
赵淑妃这会儿反而压下火气,继续笑意盈盈的对俞明枝说道:“瞧瞧,大伙儿都多么的爱护你呢。郭姑娘更要小心点才好呢。”
俞明枝道:“是,淑妃娘娘。”
赵淑妃看着她恭敬和顺的模样,就觉得刺眼的很。
尽管她之前有意让皇上接触郭家小姐,但那是为了离间君臣感情,她可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些和自己分享圣宠的小狐狸精。
如今郭家小姐又有皇上皇后喜爱,其他贱妇们便也顺着皇后的意思,宠着郭家小姐,顺带暗讽她几句。
她可没必要为她们这些蠢顿可笑的话生气,简直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赵淑妃又道:“说起来,皇上皇后送了礼物。我和郭姑娘也认识好些日子了,怎么能不送些礼物给你添嫁妆呢?到时候长长的假装队伍排了整条街道,又热闹又好看,叫百姓们都晓得皇上是如何的宠爱臣子。”
她哪里会打听不清楚秦机和郭家小姐的聘礼嫁妆有多少?
秦机当初带给郭家的聘礼就令人惊叹了,到了成亲之日,聘礼肯定还是要随郭家小姐带回秦家的,再加上郭家和皇上给的嫁妆,到时候送亲队伍浩浩荡荡,看不见头。
百姓们看热闹的时候,除了惊讶以外还会想什么?
秦机区区一个五品中书舍人可真是有钱的很啊!
那丁点俸禄怎么可能购置的起那些昂贵精美的物件。都是从哪里收受的贿赂?又是进献了多少谗言给皇上和上级才得来的赏赐?
果真是作恶多端的大奸臣秦机。
这样作恶的一个人。该早点死才对。
赵淑妃想到这里,不由微微一笑。
皇后和俞明枝对视一眼,又看看梁闵二人。
赵淑妃突然示好郭姑娘,又再打什么算盘?
赵家人一向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皇后心想赵淑妃今日无缘无故的跑来闲聊。听下梁闵二人的冷嘲热讽。果然是有目的的。
俞明枝注意到皇后的眼神,才对赵淑妃说道:“多谢娘娘的美意,只是皇上已经赏赐了足够多的东西。怎好叫娘娘再破费?毕竟娘娘和皇上是一家的么……”
赵淑妃一愣,这小丫头可真是会说话。
但她的心并没有因为这么一句哄人的话就偏向郭家小姐分毫,“可我没尽到点心意不是?都怪我之前头疼的厉害,只能卧床歇着,错过了事情。”
皇后道:“瞧你说的,我们都是一家人,这么说就生分了。”
赵淑妃微微蹙眉,这贱妇是觉察到她的心思了吗?
“不如这样吧,我只随一份礼,你们可别在推脱了,叫我好伤心呢。”
梁昭媛和闵婕妤看着她用团扇遮住半张脸,一副委屈心伤的模样,只觉得作呕。
皇后不愿和赵淑妃纠缠,潦草的应道:“好,就一件吧。”
赵淑妃这次展开笑颜,到时候送上一堆的东西到郭家,看她们有没有胆子退了。
俞明枝起身道谢。
赵淑妃摆摆手,叫她不要见外。
宫女们送上清凉爽口的甜心和酸梅汤的时候,外头有宫人禀报,“皇后娘娘,赵尚书令夫人,傅常侍夫人前来拜见皇后和淑妃娘娘,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
皇后道:“我何时请过她们两个?”赵傅两家一丘之貉,同赵淑妃一样让她眼不见心不烦才好,怎么可能再叫到眼前来。
赵淑妃插话道:“是我请来的。正好我这会儿在皇后您这里,所以她们便寻过来了吧?人多热闹,想必皇后娘娘不会反对?”
皇后有点不高兴。
俞明枝接着低头喝茶的功夫蹙紧眉头。
傅定遥的夫人和她照过面——在她搜集到父亲没有贪赃枉法的证据后,千辛万苦的来到左散骑常侍的门前,请求他伸出援手,还父亲一个清白的时候,傅夫人就趾高气扬的从大门里走出来,冷傲的瞥她一眼,啐了一口痰,叫她不要将灾祸招引至傅家。
随后,她就被闻讯赶来的官兵抓走。
傅夫人会认出她是俞明枝的。
她来不及琢磨傅夫人出现在凤霞宫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不能求皇后帮忙,因为秦机连皇上都瞒着。
就只能靠自己了。
俞明枝打了个喷嚏,于是一个手抖,杯中的花茶打翻在腿上,衣裙被浸湿了一大片。
梁昭媛忙用帕子擦,可是浅青色的衣裙上那么显眼的一大块到底不好看。
皇后对身边的宫女说道:“你带郭姑娘去里屋换一身衣服,我记得最西边的柜子底下,有我大婚前的衣裙,宝贝似的留着呢,希望郭姑娘不要嫌弃。”
俞明枝道:“不敢不敢。”然后她赶紧和宫女向里屋走去。
背后,赵淑妃投来不解和猜疑的眼神。
俞明枝前脚刚走,后脚皇后就无奈的吩咐宫人,“请她们进来吧。”都是朝中重臣的女眷,直接赶走太不给面子了,就让她们进来坐会儿便是,也看看赵淑妃叫来帮手之后,还能玩出什么样的把戏。
俞明枝进了里屋,宫女让她在梳妆铜镜前走着,自己去柜子里找皇后以前的衣衫。
她静静的坐着,仔细留意外面的动静。
两家夫人进门后,齐齐向皇后和淑妃行礼,落座之后说了一番客套话。
接着,赵淑妃有意提起皇上皇后给郭家小姐送礼的事情,自己也要随一份礼,还说郭家小姐此刻就在里屋里换衣服。
赵夫人笑道:“皇后真是宠爱郭家小姐,要是我们的话,有一间小小的偏殿整理仪容就不错了。”
傅夫人道:“秦舍人是国之重臣,又从皇上做太子时就一直陪伴在身边了,感情自然深厚。皇上皇后如此体恤臣子,是我们的福气呢。”
“是呢是呢。”赵夫人又道:“说起来听者有份,我们也同淑妃娘娘一起送份礼物,祝贺郭家小姐出阁之喜。说起来,我和郭家小姐见过几面,极其喜爱她的乖巧,上回老夫人过寿,她来献曲,深得老夫人喜欢呢。”
皇后微蹙起眉头,眼中闪过一道不快。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宫女拿来一件后褐色的襦裙,裙摆上大片的白色梅花,衣料虽算不上多名贵,但这款式确实脱尘不凡。
“小姐看看这件合不合身?娘娘大婚前,身形和小姐差不多的呢。”
“好。”俞明枝起身,在宫女的帮助下帮吞吞的换衣服。
此时皇后正在帮她推脱掉赵傅两家的贺礼,她显然也觉察到不对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赵淑妃道:“郭姑娘换衣服有好一会儿了,怎么好不见出来?快请她过来,与我们说说都喜欢什么,好准备着。”
皇后声音略冷,“年轻的姑娘家么,看到漂亮的衣裙就挪不开眼,总要多看看的。你们在宫里见惯了好东西,好不能叫人多看一会儿的?至于礼物么,确实不用再送了,否则就要坏了规矩了。皇上准许以县主的礼仪,但也不能放肆了对吧?”
赵淑妃等三人还在嘻嘻哈哈。
衣服迟早会换好的,俞明枝看着镜中的自己。
如果再出什么时段,肯定会引起赵淑妃等人的怀疑,毕竟接二连三的发生在她身上实在太蹊跷了。
那么,到底该怎么避过傅夫人的眼睛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