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病重
回到杨家,杭央对俞明枝说道:“公子命属下传个句话儿,明日他会来杨家完成和小姐的某个约定。”
俞明枝好奇道:“来得及?”
杭央晓得她指的是什么,答道:“尽在公子掌握之中,请小姐放心。”
俞明枝不由笑着摇头,转身回府。
郭珑夫妻两个已经等候多时了。见着侄女回来,郭珑拉着她的手连连问在外两日过的如何,看来围场的风雨已经传的街知巷闻了。
俞明枝道自己一切都好,只字不提围场之事的前后,然后将皇上赏赐的“野味”分给他们,又叫璟儿带着另一部分回趟郭家,尽一份“孝心”。
回到锦华院,虽然这里也不是她真正的家,但是躺在床上比行宫中那张大床感觉更舒服。
俞明枝翻了个身,美美的睡一觉。
等她醒来,璟儿已经回来了。
“小姐,东西已经送妥当了,郭老爷十分感谢您挂念着家里呢。不过……郭夫人好像病重了,老夫人想要你赶紧回家侍候她。”
姚氏的“病”是郭昌为了避免后患而硬按上去的,这会儿突然病重要么是又气恼又抑郁逼出来的,要么是又想这些什么。
俞明枝问道:“郭昌怎么说?”
璟儿道:“好像不是装的,郭老爷找了三四个大夫看过来,听说没什么气色,正在到处寻找更厉害的大夫呢。郭老爷言语之间,希望能托公子请御医来看看。”
俞明枝道:“好啊,正好瞧个清楚些,对症下药。”
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时候也一目了然。
当然她可不会乖乖的回郭家,这不就正好顺了姚氏等人的意。
再者姚氏生死,与她何干,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浪费同情心。
第二天傍晚,秦机带着两个人来到杨家。俞明枝看到他们时,吓了一跳——秦机手执折扇,翩翩君子,逍遥而来。可他身后的两个人可没这么自在了,一人背着一口大包袱,压的腰根本不能长时间的挺直。
郭珑和她相公早就自觉的离开家,带着儿子在外面吃饭。大部分下人也都回避到其它院落,将偌大的杨家留给了这对未婚夫妇。
包袱被小心翼翼的放在灶间,两个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麻溜的离开了。
俞明枝跟着秦机来到灶间,但还没来得及踏进房门,就被他拦在门槛外。
“嗯?”她不解的抬头看他。
秦机道:“这儿油烟大又热,而且气味也不大好闻,枝枝只要在饭桌边坐着,等我把饭菜上齐全,就可以大快朵颐了。”
俞明枝赖着不肯走,“我站在这儿看着。”
秦机道:“烟雾会飘出来熏着你的。”
“一眼都不给看?”
“烟雾袅绕什么也看不见。”
俞明枝假装十分担忧的看一圈灶间,叹道:“你要是把杨家的灶间烧毁了,可怎么向姑母交待。”
秦机道:“枝枝啊枝枝,你就这么对我不放心吗?”
俞明枝瞪他,“我关心的是灶间。”
秦机无奈道:“好好好,如果灶间有如何损毁,我立刻差人在一夜之间重新给杨家盖一间如何?”
俞明枝撇撇嘴。
见她没辙了,秦机笑着吩咐珠儿,“我还带了绿豆糕,你泡好茶,伺候小姐吃饭。”
“是,公子。”珠儿上前扶住俞明枝的胳膊,“小姐,您就放心吧。”
俞明枝叹道:“我本来还想问你些事情。”
“四个字。”秦机伸出四个手指,“一切顺利。”
“不够。”俞明枝道。
秦机按住她的肩膀,“等饭菜都准备好了,我会统统告诉你。你看……这些食材都是新鲜准备的,时间防长了影响口感。”
俞明枝拿他没办法,和珠儿回到堂屋坐下。
秦机带来的绿豆糕方方正正、颜色好看,入口有些微的冰凉,不会感到任何不适,应该是短暂的放在冰窖里,在这个时节吃正正好。
吃着可口的绿豆糕,俞明枝又想起和秦机的初遇。
谁能想到那一次竟能牵出这样的“缘分”。
她正想的出神,门房匆匆来报,“小姐,郭家的钱妈妈求见。”
俞明枝不记得钱妈妈在郭家是做什么的,而碰巧今天亓妈妈有事回家,她望向珠儿。
珠儿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俞明枝刚要开口,又有一个面生的青年过来,“请小姐放心,闲杂之人已经被属下打发走了。”
看来是秦机早就布置好了的,不希望有旁人打断他们今晚的相聚。
但郭家的人定然不会袖手,一定还会来。
第七十六章 做饭
皇后头疼赵淑妃的纠缠与羞辱,如今有了她做挡箭牌。
而面对姚氏的阴谋诡计,有秦机挡在她的身前。
俞明枝喝口茶,又吃了一块绿豆糕。
在堂屋里枯坐着实在无聊,特别是不知道秦机到底在灶间里捣鼓些什么。她向珠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稍稍提起裙摆,蹑手蹑脚的向灶间走去。
珠儿本想提醒她,公子能觉察的到,但想着两人又能有一些接触,于是低头抿嘴笑着跟在后面。
俞明枝还未靠近灶间,就闻到一阵阵肉香。她好奇的躲在窗下,偷偷的张望里面。
虽然弥漫着烟雾,但还是能辨清秦机的身影。
可惜他背对着窗子,只能看到有节奏的不停晃动的肩膀,应该是在切菜。她壮着胆子直起身子一些,看到炉子里的火烧的正旺,灶台上冒出滚滚浓烟,从烟雾的间隙可以看到里面炖着切的方方正正的肉。
她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转而看向大木桌,放着清洗处理过的鱼,还有放在瓦罐里不知是什么的食物,两筐子摘好的青菜、几枚鸡蛋、两块豆腐。
秦机突然侧过身,俞明枝赶紧矮下头,将珠儿吓了一跳。
俞明枝紧紧地拽住她的袖子,生怕被秦机觉察到。
秦机看一眼空无一人的窗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理了理箩筐里的菜,往灶台走去。
俞明枝等了会儿,见里面又想起切菜声,于是继续抬头张望。
“枝枝,来尝一块肉吧?”一只盘子突然伸到她面前。
俞明枝盯着在白色的盘子中特别显眼的色泽红亮、肥瘦分明的红烧肉,然后顺着端着盘子的手往前看,沿着胳膊、肩膀再到脸。
秦机的笑脸如此的近。
原来早就被他发现了。
洗手下厨的当朝权臣,在经过一番忙碌之后,依然风度翩翩,清朗如玉。
她飞快地撅了下嘴唇,上半身微微往后昂,“看着好肥……”
“吃起来可感觉不到。”秦机的语气哄孩子似的,递上筷子,“来尝一小口,好不好,枝枝?”
俞明枝看他一脸期待,道:“让我旁观你做菜,我就吃。”
秦机稍稍侧过身,让她好好看一眼灶间,“你看这儿安然无恙,总该相信我的厨艺了吧?”
俞明枝叹道:“不是不信,而是好奇……”说完这句话,她猛然发觉到不对,抬头瞪向面前的人。
秦机的脸上已经展开深深的笑意。
“……”俞明枝无奈,结果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咬上小小的一口。
肥瘦肉同时入口,她闭上眼睛嚼了两下,意外的发现红烧肉酥烂香糯,一点儿也不会腻,和那些有名的酒楼大厨做的相差无几。
她咽下整块红烧肉,惊讶的看向秦机。
“味道如何?”他问道。
她道:“尚有进步的空间。”
秦机保持着微笑,他晓得她拿自己和正经的大厨做比较。
俞明枝问道:“你还要做什么菜?”
“你吃过鱼脍吗?”
俞明枝道:“听说过,但未曾见过,而且觉得……有些难以入口。”
秦机道:“要试一试吗?”
俞明枝看一眼盘中残留的五花肉,点点头,“那就看你的手艺了。”
秦机收回盘子,展开手臂,“请进,俞姑娘。”
俞明枝感觉自己好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喊过自己了,恍惚了一下,然后从大门走进灶间,能够更全面的看到摆在大木桌上等待处理的东西。
果然在一堆鱼菜和瓦罐后面,还摆着几条新鲜的鲤鱼。
秦机拿起一把磨得锃亮的刀,对俞明枝笑了笑,然后手法干净利落的片鱼片。
俞三条鲤鱼很快就被切好了,整齐的放在盘子里,俞明枝不由地睁大眼睛看,那些鱼片薄厚均匀,透过粉嫩的鱼肉几乎还能看到盘子的颜色。
秦机又拿来一只小碗,“这是我特制的蘸料,里面放了蒜姜、盐、梅子、虾酱,鱼肉蘸了这个,更加的鲜美。”
鱼肉经过处理,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生肉难以下口了。俞明枝早已好奇心大动,新取一双筷子夹鱼肉,放在碗里让整个鱼肉都蘸上酱料,然后小心翼翼的送入口中。
鱼肉鲜嫩,毫无腥味。
“果然美味,难怪有人因贪吃这个而死……”话是这么说,但俞明枝还是忍不住继续动筷子,“现在才来尝试这样的美味,真的是太迟太迟了。”
秦机看着她吃的心满意足的样子,今日再多的辛劳也化作云烟了。
“你不吃吗?”俞明枝吃了几片,看着对自己傻笑的秦机。
“没有手拿筷子了。”秦机晃了晃两只手,一只端盘子一只端碗。
可是旁边明明就是大木桌,够放十个盘子和碗了,他偏就要拿着。俞明枝还不懂得他的心思,怒瞪他一眼,“没个正经。”
“在自己的未婚钱面前,还需要摆样子吗?”秦机说的理所当然。
“念在你辛苦做饭的份上。”俞明枝夹起一片鱼肉,蘸了酱料,塞进秦机的嘴巴里。
珠儿看着他们甜蜜的模样,也不禁笑起来。
俞小姐真的和公子越走越近了呢。
吃饭鱼肉,秦机继续干活,俞明枝看着他将腌制过的鸡放进火炉中烘烤,再看他用虾油煎豆腐,然后炖煮了两样蔬菜,又将鲈鱼放进蒸笼里,他们就可以等着开饭了。
“怎么样,我看菜谱还是有用的吧?”秦机笑着问道:“等以后是不是真的可以开酒楼,你做老板娘,我做个厨子?”
俞明枝放下筷子,转过身不搭理他,“想得美。”
秦机按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让她回过身面对自己,“当然是想得美了,因为我只给你一个做饭。”
“你这是已经念想着卸甲归田园了吗?”俞明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轻声问道。
秦机笑的深不可测,“如果枝枝喜欢的话。”
俞明枝又撇开目光,他的话像是注定他们的关系能长长久久下去似的。
秦机见她不愿开口,望一眼火炉,转开话题,“好了,终于可以吃饭了。”
第七十七章 后续
珠儿在将所有的饭菜茶酒摆上桌后,就自觉的退到屋外,留下秦机和俞明枝在大桌边相邻坐着。
俞明枝看着丰盛的菜肴,看着秦机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
她主动拿起酒杯,对他说道:“多谢你今日操劳,才有这一桌美味,令我大饱口福。”
说罢,她先一步饮下醇香美酒。
看她面不改色的饮酒,知她是有些酒量的,秦机也跟着一饮而尽,“这是京香坊这个月新出的美酒,里面加了少许的梅子和花露,使之口感清冽醇甜,且多饮几杯也不会醉人。”
“你去见过卢御史?”俞明枝突然问道。
秦机点头,“郦家是真的被烧的一点儿都不剩了,一时也找不出走水的原因所在,所以没办法断定到底是何人所为。而那几个闯入郦家的赌徒已经被烧成炭一样的,更是分辨不出。而郦望山被放回家中,御史台的一干同僚出于关心,提了礼物去探望他全家。卢御史怕有人注意到他行事反常,假装是被其他御史硬拖着过去的。他们互相寒暄安慰之间,郦望山确信皇上已经相信他是被陷害的了。”
俞明枝皱眉,“他是被陷害的?”
“没错,”秦机夹了一只鸡腿放到俞明枝面前的小碗里,“我昨天说服皇上暂且放了郦望山,否则人死了,调查沂王的这条线索就断了。于是皇上对外宣称那个尚书省的小吏又改口了,说他曾经在街上被郦望山的儿子羞辱过,所以怀恨在心,拉他一起死。至于再接下来么……直接给那小吏按上一个异邦人的身份,是他国派来的奸细,想要谋害皇上,祸乱我朝天下,让他们国家好趁此大好时机一举南下,开阔疆土。这桩案子就这么了了。”
他倒了杯酒,又一口气喝光,接着说道:“如今群臣又拿皇上尚无子嗣说事,他要头疼好一阵子了,总算是按下杀心了。”
俞明枝默默的吃完鸡腿,才开口道:“在围场的第二日,你吹奏一曲,牵动皇上杀气,却也白费了。虽然这次没能要了郦望山和沂王等人的命,但来日方长,这次的机会也尚在。”
秦机道:“确实,不过也就一首曲子罢了,以后还是有派的上用场的时候。皇上明面上摆平了案子,实际上已经指派了大理寺的专人去调查这件事,我会在皇上之前知晓所有的情况,然后根据需要再告诉皇上多少。”
俞明枝玩笑道:“你这真是一只手遮天了。”
秦机看着她嘴角的笑意,顿了顿,才提起另一件事,“卢御史告诉我,岳丈案子的卷宗不见了。”
俞明枝的笑意僵住,伸去夹菜的筷子也顿住,皱眉问道:“是被藏起来了吗?怕来日被翻案?”
秦机道:“恐怕是之中作假的东西太多,一旦泄露,必能翻案。怕只怕卷宗藏在郦望山的家中,被一把火烧掉了。虽然刑部复核的时候,会有相关记录,但没有卷宗之中的详细清楚。”
俞明枝顿时没了胃口。
秦机看让她担忧成这般,心中自责,忙说道:“事关重要,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会放弃寻找,再者卷宗不见将来也是可以给他们定罪,给岳丈翻案的一点。而且左散骑常侍和郦望山沆瀣一气,能出卖你,说不准能从他哪里挖掘到什么。”
俞明枝抿一口酒,“但愿如此。”
“来,吃饭。”秦机又夹了些菜给她,暂且按下在襄州的调查不提,“后日,颜侍郎将带兵押送粮草离开京城,多亏有你。”
俞明枝道:“多亏的是珠儿身手厉害。”
秦机笑着摇头,继续倒酒。
俞明枝吃着美味的饭菜,问道:“许久没有娘和妹妹的消息。”
秦机道:“我知晓你担心,大约明后两日会有人送信回到京城。”
俞明枝面上一喜,“也不知她们在哪儿过的可自在。”
“一应用具仆人,都按着你们在襄州时候的来。”
“多谢你。”俞明枝叹道:“我何德何能……”
秦机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为爱情,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一切,并且甘之如饴。
两人默默的继续吃饭喝酒,很快就觉得饱了。站在门外的珠儿听他们一开始说了会儿话,就没声儿了,不由地惋惜。
好好的一次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她准备了花茶端进去,收拾走碗筷的时候觑了几眼,公子接过茶盏后,神态悠然的喝茶,而俞明枝面色有一丝不佳,似乎有一些忧虑让她难安。
她有意提醒道:“公子,不是说小姐的嫁衣快要做好了吗?”
秦机瞥她一眼,本来这桩事想等嫁衣做好了拿来,给俞明枝一个大惊喜的。不过,他也懂她现在提起的一番好意,于是没有责骂,转头对俞明枝说道:“是的是的,我挑的最好的布匹,请了最好的绣娘。那位绣娘可是绣过皇后的凤袍,花了好些功夫,日夜赶工方才完成。会和家信一道送来给你看。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还有修改的时间。”
官员成亲,品级稍高些的新郎一般穿官服迎亲,以显得隆重,所以心思都花在了新娘的嫁衣上。
而在这女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嫁衣的好坏与否十分重要,差了令人心情不佳又丢面子,好了才衬得上身份地位。
俞明枝勉强打起精神,“我有些好奇会是什么样子。”
“到时候你看过就知道了。”秦机见她心情好转,松了口气,“待我收到书信,会立刻送来,枝枝放心。”
“好,我会期待着的。”俞明枝应道,拿起茶杯,喝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
秦机看时辰不早了,起身告辞。
俞明枝送他到门口,“回去路上,小心些。”
“我会的。”秦机翻身上马,挥手叫她回去,“夜里风凉,快进屋去吧。”
俞明枝还是目送他策马离开才返回府中。
没多时郭珑等人也回来了,看到灶间里的剩菜,虽是残羹冷炙了但色香仍在,将秦机夸赞一番,想着这个侄女嫁过去享福了。
俞明枝满心思想着娘亲的书信,草草的应付完,回锦华院去。
第七十八章 家信
到了第三日,秦机果然派人送来俞夫人的书信。
俞明枝接过来,竟是厚厚的一封。她忙拆开书信来看,娘亲将近来的情况事无巨细的交代清楚。
秦机为她们安排的住处在一个桃花源一般的地方,村民纯朴,青山绿水。院落是一位老员外留下的,人病逝之后,他的子孙把房子卖了,搬到县城居住。
她们一家分散成三拨,俞夫人带着小女儿和俞明枝的姑姑姑父住在这儿,对外称是家里的男人死了,没留下多少家产,所以搬到这里来,好缩减支出,平淡度日。
院子外观没变,但内部经过重新装饰,除了会客的堂屋外,一应物件都是上好的,甚至比她们在襄州时用的还好。护送她们过去的人留下一大笔金银,足够挥霍两辈子的。
但是俞夫人不愿意欠秦舍人太多,坚持开垦院子后面的一大块菜地,种些果蔬,养些鸡鸭,也够过活了。
另外,还有一个护卫假扮成老仆,暗中保护。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来往,她们顺利的和村民打成一片,交为朋友,日子过的轻松愉快,目前为止没有发生过任何危险,叫俞明枝放心。
看着熟悉的笔迹,俞明枝两眼发酸,她揉了揉眼角,继续看下去。
明鸯受了牢狱之灾的惊吓,又初到新地方,很不适应,病了一阵子,幸好那个护卫连夜去州城请来名医,才有惊无险。静养了一阵子才缓过来,如今活蹦乱跳的,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去私塾读书,闲来帮助母亲喂鸡,乖巧懂事。
姑姑姑父锦衣玉食出身,在经历灾变后,起初很不适应村庄生活,但是在村民热情包围下,渐渐的融入到全新的生活中。
“一切都好,唯望明枝平安顺遂。”
信的末尾,如此写道。
俞明枝使劲的眨眼睛,但还是挡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从小到大,没有和母亲分别这么长时间。
看着书信,反而越加的思念她们。
母亲也是在外祖父娇生惯养中长大的,牢狱中、流放路上,吃了从未体验过的苦,却还要忍着,然后来照顾她们姐妹两个。
她无以为报,只想尽早能够为父亲平怨昭雪。
珠儿递上干净的帕子,默不作声。
俞明枝望着窗外,一点一点的擦着眼泪,但还是止不住的流泪。一直以来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现下是无论如何也克制不住了。
成亲之日越来越近,她如今更希望如果亲人们能见证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可她知道,自己能待在京城已是险中之险,何况有罪压身的亲人们再来到这里。
想想,也只能想想。
心思万千,她沉溺其中,一时失神,以至于秦机走进房间都没有觉察到。
秦机站在她身侧,专注的凝望着。
她的眼睛微微发红,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珠,深情有些许的哀伤。
他们回到京城有段时日了,但是几乎看不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看她手里的书信,便知晓原因何在。
他叹口气,无论俞夫人的信说了什么,枝枝注定会这般。
无奈他没有通天的本事,不能在京城安置岳母她们,否则定然不叫枝枝难过。
他抚摸着摆在桌上的一只红色箱子,终于开口唤道:“枝枝,来看一看这个。”
俞明枝没回过神,依然望着窗外。
秦机想了想,手按上她的肩膀,透过衣料,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俞明枝愣了会儿,这才觉察到秦机的存在,她眨巴眨巴眼睛,收住眼泪,“你来了啊。”
秦机温柔的微笑,“你看,我带来了你的嫁衣。”
第七十九章 嫁衣
火红的嫁衣整齐的叠放在箱子里,领口是用金线绣的颤枝牡丹纹,精致又富贵。
秦机捏住肩头两端,提起来给她看,“你看,这里的凤凰。”
金色的绣纹映入眼帘,俞明枝眼睛一亮,红色的广袖衫上一幅灵动精美的凤凰,展翅飞舞,仿佛将要冲破织物的束缚,冲上天际。
她伸手,抚过凤凰花纹,针面平整光滑,不由一声惊叹。
“皇后青睐的绣娘果然非同凡响。”
她眼底无法掩藏一抹惊艳,秦机安下心来,叫珠儿将嫁衣妥善平整的挂在衣架上。然后,他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一双绣鞋,红底上缀着一个个大小相等的圆润南珠,就算天色临近傍晚,光线昏暗,但是在烛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夺目的明润光华。
除了绣鞋,还有一套搭配嫁衣的首饰,同样做工精细,光彩夺目。
样样能看的出工匠的细心与高超的手艺外,还能看的出秦机的用心和重视。
“我很喜欢。”俞明枝真心说道,眼睛又开始发酸,她背过身去假装倒茶,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你赶过来辛苦,喝杯茶吧。珠儿,厨房今日准备的点心也拿来一些。”
秦机眼底显出一丝惊讶,枝枝难得这样主动。
惊讶很快转变为深深的笑意,他欣然接过俞明枝递来的茶杯,抿上两口,又尝了一块糕点。
“县主出嫁的排场和规矩就是与众不同。”俞明枝叹道,从之前送彩礼到今日的婚服来看就非同凡响了。
她做为刺史的女儿,见过各种官商人家的婚事,也看过花枝招展的新娘子,和拥挤了整整一条街的彩礼或嫁妆,却从没见过像秦机布置的这么隆重奢华的。
秦机道:“归根结底,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俞明枝望向架子上的红火衣衫,叹道:“当日救你,没想到会发展成今日的状况。”
秦机笑道:“好人有好报。”
俞明枝道:“那……恶人会有恶报吗?”
秦机道:“会的。”他刚说完,再看俞明枝垂下眼帘,流露出的神情,恍然明白她这句话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心中百感交集之余,泰然的扬起嘴角,“枝枝不希望的,自然不会有。”
“……”居然这么快就被觉察到了一点小心思,俞明枝瞪他一眼,没说话。
秦机有意追问道:“枝枝认为呢?”
俞明枝将糕点和茶壶统统推到他的面前去,“说了半天,难道不觉得口渴肚子饿么?”
“谢谢枝枝关心。”秦机拿起糕点,吃进嘴里比之前的还觉得甜。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无论俞明枝大多时候表现的如何,但实质上她在改变。所以他相信他们在初遇时埋下了感情,经历波折,定能开花结果。
傍晚,秦机留在杨家吃饭,他继续亲自下厨做饭,这回郭珑一家三口有口福了。热腾腾的饭菜上桌,比之前看到的残羹冷炙更加色香味俱全,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大快朵颐。
秦机听着郭珑他们止不住的夸赞声,看着越来越轻松和谐的气氛,笑意也始终挂在脸上。
枝枝搬到郭珑这边来,实在是明智的选择。
正当他们交杯换盏,兴致正高的时候,忽听外面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小姐啊,您快回家看看吧,夫人快要不行了!”
一个婆子不顾家丁的阻拦,奋力地冲进堂屋,“噗通”跪在众人面前,哭得眼泪鼻涕横流。
“小姐,恕老奴多嘴一句,您做女儿的怎么能如此薄凉,不顾母亲的生死安危,在这里谈笑作乐?传出去,莫说您自己了,还要牵连郭家也没有个好名声啊!求求您快回去吧,在夫人病床前尽一点点孝心也是好的!”
俞明枝面无表情,姚氏的人真是会见缝插针,上次吃了闭门羹,这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溜进杨家大门。
秦机同样无动于衷,默默的饮尽杯中酒。
率先说话的是郭珑,她喝骂道:“哪儿来的没规矩的东西,敢在主人家面前胡言乱语,先赏她十个巴掌,再丢出去。有什么事儿,我自会回郭家问个清楚!”
这个姚氏狗急跳墙了吗?不叫人来羞辱一下她这个侄女,就活不下去了吗?
居然撒野撒到杨家来了,定然不叫她有好果子吃!
第八十章 纠缠
那个婆子登时被几个粗壮的家丁拉出去,她还想挣扎喊叫些什么,被家丁紧紧地捂住嘴巴。
等人影不见了,郭珑勉强笑道:“后面的事,我会处理,继续吃饭吧。”
秦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给俞明枝,“上回我就听说她生病的消息,以为是小病,竟变得更严重了吗?不如我请一位御医过去瞧瞧。”若还在盘算着阴谋诡计,正好叫大夫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暂时使她瘫痪昏迷,等到成亲之日后再送下地府,看她今后还能怎样兴风作浪。
郭珑一听,神态轻松了些,笑道:“嫂子有你这样尽心的女婿,是福气。”
秦机笑了笑,继续吃菜。
杨为康注意到妻子的眼神,拉着他喝酒。
婆子出现带来的不快,很快在谈笑饮酒之间烟消云散。
吃过饭,秦机对俞明枝道:“郭家那边,你不必烦神,一应由我来,定然不叫她们败坏了你的名声。放心,在我们成亲之前绝不会出人命……”他观察着俞明枝的脸色,补充道:“我想姚氏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阻止你成亲。”
就算姚氏真的病死了,儿女需要守孝三年不得嫁娶,他也有办法让枝枝再换一个身份。
没有人能阻挡他娶俞明枝。
俞明枝点头,“我放心。”
秦机道:“我会交待杨家人,要是她们再派人来接你回郭家探病,千万不可去。”
“我明白。”姚氏这等蛇蝎心肠,防不胜防,还是少接触、小心为上。
秦机握住她的手,摸了摸,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那我先回去了。”
“路上小心。”俞明枝照例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打马走远才转身回锦华院。
亓妈妈进屋来,原本心事重重的,在发觉小姐投来目光之时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小姐,我家孩子自个儿弄的梅子,酸甜爽口,您要尝尝吗?”
俞明枝放下书,笑着点头,“好呀。”
亓妈妈快步上前,将一小碟梅子放在她面前。
俞明枝随手拣了一颗塞进嘴里,顿时一股子酸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猝不及防,紧蹙起眉头来,“这梅子真酸……”
亓妈妈愣愣的盯着她。
俞明枝忍着酸味,试着咬了一口,接着甜味儿开始逐渐代替酸味,梅子变得又酸又甜,两种味道和在一处,恰恰好。
她忍不住又吃了一颗。
亓妈妈叹道:“小姐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
“现在也很爱吃呢,只是大约在外面吃惯了甜的,如今觉得这个有些酸了吧。”俞明枝的动作没有半分的停顿,继续吃梅子的同时,向珠儿递去一个眼神。
珠儿拉着亓妈妈说话,“这梅子是如何做的?下回我也来做一做。”
亓妈妈被分了神,和珠儿说话去了。
等夜深了,俞明枝梳洗过,坐在床沿一边看着架子上的嫁衣,一边整理头发。珠儿悄无声息的走过来,对她说道:“奴婢觉得亓妈妈有些奇怪,她似乎在试探您。给您吃过梅子之后,和她说话一直心绪不宁。”
“确实。”俞明枝也预感到了,“会去挑她的,无非是姚氏那一伙人。”
珠儿道:“奴婢去查一查她这两日在外面都见过谁?”
连着姚氏病重、亓妈妈试探她,绝对是姚氏又在盘算着什么,俞明枝道:“她们这般,应该是觉察到我并非真正的郭宝芝。所以这段时日,不要让亓妈妈接触到外人。”
她顿了顿,又道:“你再请璟儿去问问郭昌,郭宝芝小时候有什么爱好习惯。可惜郭昌那时候不爱护郭宝芝,怕是有些东西只有做为奶娘的亓妈妈晓得。”
珠儿应道:“奴婢尽快去办。”
俞明枝道:“以郭家那帮人的性子,就算有真凭实据,也会胡搅蛮缠,最终不了了之。而且在我成亲之前,不好闹出人命。放着再做做戏便是。”
俞小姐到底心善一些,若换作公子,早算计着那帮人的性命了。珠儿笑了笑,转头做事。
第二天中午,据说御医去了郭家给姚氏看病,说是抑郁成疾,不太容易好,郭宝芸大哭大闹一副孝女模样。转头又有婆子不要命的跑来杨家,请大小姐一定要回家去看看,杨家的家丁一个不注意,让那婆子在杨家门口哭闹一番,引得来往行人注意,一时议论纷纷。
那婆子一看聚来三四十个人看热闹,正要更起劲的乱说一通,忽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她的双脚离地,嘴巴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再也喊不出半个字。
郭珑听着行人的议论声,又恼又急,亲自出面向行人们澄清那婆子是在胡说八道。
行人们半信半疑,四散而去。
郭珑扶着额头,以为侄女搬到她夫家来就没那么多烦恼了,没想到姚氏的人穷追烂打,她要和秦舍人如何交待?看着姚氏平日里是个明事理、懂分寸的人,谁料到这桩婚事上居然如此糊涂,是要她们整个郭家都倒霉吗?!
“宝芝,你且在家里坐着,莫理会外面的事。”郭珑叫上丫鬟婆子,“我去郭家一趟,看看这个姚氏到底做什么妖,有你这个女儿在,才请来御医看诊还不够吗?”
俞明枝感激的点点头,送她出门,然后问珠儿:“亓妈妈人呢?”
珠儿道:“被璟儿缠着做针线活呢。奴婢打听过,亓妈妈从她家回来后,就坐在马棚里发呆,马夫叫唤了好几回都没搭理,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呢。”
俞明枝道:“八成是在回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郭宝芝。”亓妈妈留在她的身边,真是叫人为难,“继续盯着她。郭昌那边还没消息吗?”
珠儿道:“郭昌被姚氏的事情纠缠的头疼,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不过他说了,会好好的想一想。他还想向家里人打听,被奴婢制止了,怕这样又引起姚氏的猜疑。”
俞明枝点头,“你做的对。姚氏明白过来郭昌知道我是假的,更会兴风作浪。”
珠儿道:“这件事速战速决的好。”无奈不能杀人灭口,不然的话哪里还有那么多烦恼。
俞明枝苦笑一声,“她就是拿捏住秦舍人不敢闹出人命。”
“可恶的很。”
俞明枝拍拍她的肩膀,“走吧,咱们喝茶歇会儿去,攒了气力再和她们斗。”
第八十一章 治病
掌灯时分,郭珑从郭家回来,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
“要我看,她那是持病嚣张。”她喝口茶继续说道:“御医开了药,她发疯,说那是毒药,有人要害她,死活不肯喝。”
俞明枝道:“御医具体怎么说?”
郭珑道:“还是老话,抑郁多虑成疾,要痊愈必须定时服药针灸,并且需要家人的支持和陪伴。能不能好,得看能不能得佛祖保佑了。我看她就是亏心事做多了,半夜鬼敲门吓疯的。哦对,要家人陪着这句话,御医只私下和我,我大哥说的,没让第三个晓得。”
“那她最后有没有喝药?”
“没有,”郭珑想到那场景,“啧啧”摇头,“也不给针灸,说那是酷刑。她自己不想好就罢了,偏偏还要拉上我娘伤心,可恶至极。”说着,她脸上的厌恶之情更深,“姚氏娘家人来过几趟,大哥拦不住,让她们见了个面。干脆把她带回娘家治病去,留在郭家真晦气。”
俞明枝温和的劝道:“这样传出去,旁人定要指责父亲薄情寡义。”
郭珑无奈,“真是难伺候。罢了罢了,只希望他们狠的下心,押着姚秀宁把药给吃了,让她稍微好一点也行。你呢,安心的留在咱们家,好吃好住,不用操心这等烦人事。”
俞明枝挽住她的胳膊,状似亲密,“多谢姑姑爱护。”
郭珑笑眯眯道:“我们宝芝这么乖巧的姑娘,我自然要好好爱护了。”
俞明枝又和她说了会儿话,回到锦华院。坐在廊下的亓妈妈听见声音,抬头望过来。
俞明枝主动笑着打招呼,“亓妈妈在做什么呢?”
亓妈妈愣了下,道:“教璟儿她们绣新的花样。”
俞明枝接过璟儿递来的绣样,瞧着那团雀鸟缠枝花纹,夸赞道:“花样真别致好看。”
亓妈妈直愣愣的盯着她,“不敢在小姐面前夸大。”
俞明枝放下东西的手顿了顿,嘴角勉强的勾起一抹笑意,“亓妈妈太客气了。不打扰你们了,继续做着吧。”
亓妈妈拦住准备离开的她,“小姐,夫人近来闹成这样,我有些怕呢。”
俞明枝按住她的胳膊,“姑姑叫我们安心,亓妈妈只管教璟儿她们绣东西吧。”
亓妈妈固执的拉住她,“小姐,和我说会儿话吧。”
俞明枝注意到她们几人中多出来的那张椅子,泰然自若的往那儿一坐,“妈妈想和我聊什么?”
亓妈妈见她不闪不躲,带着几分迟疑,支吾道:“我这两日总梦见……夫人,我想……我想她在怪罪我没有照顾好小姐。”
她此刻所说的夫人,是郭宝芝的亲生母亲,郭昌的原配妻子。
俞明枝低头不语。
亓妈妈继续说道:“我确实没有照顾好小姐……明明在夫人跟前发过誓的。”
她哭起来,并且越发的厉害。
俞明枝抽出帕子,给她擦着眼泪,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妈妈莫要再提,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还即将有个如意郎君。”
亓妈妈抬起头,幽幽的注视她。
她知道,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
珠儿横插进来,“妈妈,您瞧您妆都花了,让璟儿陪您回屋梳洗一下吧?”
亓妈妈拉着俞明枝的手不肯松,“我还有好多话压在心里许久,想对小姐说的呢。”
珠儿道:“梳洗完了,咱们再继续说,可好?”
“不好。”亓妈妈拒绝的干脆利落。
“……”俞明枝和珠儿对视一眼,颇为无奈。
亓妈妈絮絮叨叨的又说开了,讲着郭宝芝小时候的事。俞明枝生怕她有意说错一两件,令她露出马脚,向珠儿使了个眼色。
珠儿箭步闪到亓妈妈身后,一个手刀击在她后脖颈上。
亓妈妈立时晕过去。
俞明枝挥挥手,“将她抬回房间躺着去吧,醒了就说是太激动晕倒了。”
“是。”璟儿直接把人扛起来,幸好这院子里没有外人,能够来去自如。
“小姐,她真的怀疑你了。”珠儿道。
俞明枝不愿伤人性命,叹道:“按着原来的计划行事吧。”
“是,小姐。”
俞明枝想了想,问道:“秦舍人在姚氏的事情上,有何想法?”
珠儿道:“请最好的大夫,买最好的药材,尽管治,叫大伙儿都瞧瞧女儿女婿多有孝心。”
想来是不会让姚氏再兴风作浪了,这边再看好情绪异常的亓妈妈,只希望一切平安顺遂的来到成亲之日。
第八十二章 失常
最无奈,天不遂人愿。
一切平静的来到第二天中午,郭珑又带回了郭家那边最新的消息。
“你爹也恼了,叫人按着姚秀宁,强行把药灌下。她吃了药果真安静了许多,居然从傍晚一直睡到早晨,没吵也没闹,精神看着好了许多,大伙儿都说御医就是不一般。所以,你爹叫人继续想办法给姚秀宁吃药,指望着你成亲那一日能在人前晃一晃。哦对了,一会儿你爹要来咱们这儿吃午饭,说是要给你看看嫁妆单子。”
姚氏安静不吵闹了,大伙儿也都松口气。俞明枝看着神色明显轻松许多的郭珑,“我也正思念着爹爹呢。”
郭珑轻轻地刮下她的鼻子,“那你们父女俩好好说会儿话。我也要给你的嫁妆单子把把关,免得被姚秀宁动过手脚,不够风光,让秦舍人和旁人看扁了你。”
转眼,郭昌脚步匆匆的来到杨家,郭珑已经命人备好了酒菜,一家几人围坐桌边。
郭昌吃了两口菜,就把嫁妆单子拿出来给俞明枝看,“宝芝看看,这些东西够不够?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和我说。”
俞明枝看着单子上所列的物品,居然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本册子。
从金银首饰,到中原、西域的各种东西,还有秦机补上的一些玩意儿,仿佛要开一个珍宝阁。
她装样子看了两页就连说满意,然后册子被郭珑拿过去。
“大哥考虑的真是周全。”郭珑不停地点头表示满意,“如此,出嫁那日风风光光,咱们两家都有面子。大哥,你对宝芝可真好。”
郭昌道:“我的女儿,定然要当做掌上明珠,半点儿亏都吃不得。”说着,他揉了揉俞明枝的头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之间,“如此,她娘亲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
郭珑叹一声,“可惜嫂子看不到宝芝出嫁的那一日。”
站在柱子边默默无声的亓妈妈听着她们的对话,目光越发的黯淡,紧攥起来的拳头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郭昌继续说道:“也是补偿宝芝流落在外多年,所受到的苦。”
郭珑点点头,“是啊,真希望使得宝芝受那番罪的人,都受到报应。”
她意有所指,郭昌尴尬的咳嗽两声。
“咳——”
“她不是宝芝小姐!”
一声炸喝突响起,正在咳嗽的郭昌被吓得差点喘不上气。
众人齐齐望向说出这句话的人,只见她无力的倚靠着珠子,额头满是虚汗,双眼瞪得圆溜溜,能看到眼白上通红的血丝,以及迸发出的深刻恨意。
俞明枝面无表情,等着郭昌解决这件事。
郭珑喝道:“亓妈妈,你胡说什么呢?!”
亓妈妈机敏地躲过珠儿伸过来的手,缩在柱子后面,哭着叫道:“我试探过了,她绝对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宝芝小姐,绝对不是!她骗了秦舍人,骗了老爷夫人,想要霸占宝芝小姐的一切!”
看住了姚氏,但万万没想到再度闹出事来的竟然是最信任的人之一,郭昌当即一拍桌子,叫珠儿赶紧抓住亓妈妈,“胡闹,胡闹!宝芝确确实实是我的女儿没有错,亓妈妈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人心情!”
“老爷,您被她骗了,我可以……”她刚要说出证据,已经被珠儿捉住,死死的捂住嘴巴。
郭昌迅速地瞥一圈屋内的人,今日他来吃饭,屋内屋外站着不少伺候的下人,亓妈妈的话被他们听了去,万一传开来……
他狠狠打了个冷战。
本以为他们家这边看住了姚秀宁,外界闹成什么样,都是秦舍人的事了,能够安然无恙的迎来成亲之日,谁料还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万一办砸了,可如何向秦舍人交待?
他心烦意乱,怒瞪双目,又说道:“你看着宝芝长大,她像尊敬母亲一样尊敬你,而今日怎能当众说出这等诛心的话?传出去,叫外头人怎么看待我们家,怎么看待宝芝?你是想将她逼上死路,想叫秦舍人怪罪我们郭家,闹得家破人亡吗?你是何等的糊涂啊……”
俞明枝此时垂下头,帕子擦着眼角,嘤嘤哭泣,“亓妈妈,你怎能这样说我……”
郭昌忙又去哄她,“宝芝莫哭莫哭,你是我的好女儿。”
两人做戏,演一对亲情深厚的父女。
郭珑看着他们,又看看亓妈妈,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然后也跟着安慰侄女。
安慰了好一会儿,待俞明枝情绪“好转”,郭昌道:“我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没识人的眼色吗?又怎么会认不出我的亲生女儿?而你又当秦舍人是什么人了?以他的能耐,绝不会找错人!幸好秦舍人不在,否则叫他听见,你还想活命吗?”
亓妈妈挣扎着,发出“呜呜”声,奈何珠儿这个小姑娘的气力实在太大了,她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
郭昌越想越生气,两颊通红,又连连拍了几下桌子,声声如雷声震耳,惊得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无关的人都下去!”
下人们赶紧溜走,璟儿也跟着出去,关上房门守在外面,防止隔墙有耳。
郭昌见没有外人了,松口气,语气凌厉的喝道:“你最好把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到底是谁指使你胡说这些的!”
如果又是姚秀宁这个害人精,看来是真的留不得了。
第八十三章 疑点
他瞥一眼郭珑,喝道:“老老实实的说清楚,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亓妈妈缓缓的抬起头,幽幽的扫视一圈其他几人,最后目光落在俞明枝身上,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她,“老爷,她不是宝芝小姐,绝对不是……真正的宝芝小姐喜欢吃我家做的梅子,真正的宝芝小姐喜欢种花养草,虽然在人前文静,但是在我面前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她……她一点儿都不像宝芝。”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夹带着深深的恨意。
“老爷,您不能让这个冒牌货抢走宝芝小姐的幸福,不能让她霸占着小姐的一切!”
俞明枝平静的看着被怒火和仇恨包围的妇人,她能理解在不清楚真实情况下亓妈妈的心态——欢天喜地的迎回失踪多年的小姐,看着她苦尽甘来、人生幸福之时,却乍然发现是个假的,心情跌落谷底之时头脑就变得更不清醒了。
但要说恨,她该恨的是真正害死了郭宝芝的姚氏等人。
郭昌见亓妈妈仍死咬着这位姑娘不是郭宝芝的话,心头怒气“噌噌”的往上冒,几乎能从瞳孔里看出怒火来。
“亓妈妈,我念你照顾大小姐多年,辛劳苦劳样样都有,所以不愿对你说重话用重刑。但你看看宝芝被你的话伤成什么样了?你是不是听了什么人胡言乱语?今儿把她的名字说出来,我们当面对质,把问题都交待清楚,免得来日又冒出这等事来。叫秦舍人晓得,非砍了大家的脑袋不可。”
郭昌说着话。俞明枝配合的抽噎几声,眼圈儿红通通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人畜无害。
就算知道她是在演戏,也够郭昌心惊肉跳的。
秦舍人捧在手心里的人,在他家连连吃苦,他像是犯了杀头的罪一样。
万幸这位姑娘心善,否则他的荣华富贵早就被这帮愚蠢的女人害没了。
亓妈妈叫道:“谁能和我说?光我一个人就能瞧出端倪来!起初我以为是在外边待久了,所以有些改变,可是越想越不对劲,她和秦舍人派来的丫头说话,或是去找杨三老爷家的闺女玩儿。每次都把我支开,定然是因为她所做所说的事情和宝芝小姐截然不同,会被我瞧出问题来。”
郭昌瞥一眼俞明枝,喝道:“年轻的姑娘家之间才有更多的话题,你插进去有什么乐趣?宝芝好心让你歇着,你反而怀疑她,好没良心!”
“那让你最开始起疑的是什么?”俞明枝突然开口。
郭昌听了,怔了怔,这位姑娘想做什么?
亓妈妈道:“自然是你与宝芝小姐不同的衣食起居和性格。”
俞明枝又道:“不。过了这么久你才恍然发觉,定然是有什么点醒了你。”
亓妈妈突然大笑,“你这问话是承认自己不是宝芝小姐了吗?”
她话音未落,俞明枝立即否认。“没有。对于爹爹的一些问话,你答非所问,所以我只是希望能尽快找出问题的关键。”
亓妈妈的精神头蔫了些。晃了两下身子,才开口:“你的那匹马。那匹马产自西域。绝世良驹,当世难得。却被秦舍人送给你这一个看着文文静静的姑娘家,而且我仔细瞅着,那匹马对你近亲的很,却对精心照料的马夫冷淡无比,可见应该是之前就由你养着的。”
俞明枝微微眯起眼睛,听她继续说道:“有天,我遇见刚从西域进货回来的刘大哥,向他打听了两句,没想到他正好对这匹马有些印象,说是被带到中原之后,被襄……”
她的嘴巴被珠儿死死的捂住。
这个动作让后来一直沉默无声的郭珑恍然大悟。
无论真假,她都必须是真正的郭宝芝,这是秦舍人默许的,并且也是她大哥认定了的,毕竟只有她才能给郭家带来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和高上地位。
所以,做为郭家人的她也不能反对和提出任何意义。
更何况,宝芝确实讨人喜欢。
亓妈妈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
这个姑娘对秦舍人来说,就是郭宝芝。
秦舍人都这样认定了,那么不管老爷是否知道内情,都不会再听她一句话。
亓妈妈委顿在地,再没有分毫的斗志,唯有眼中的怒火熊熊不息——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是别人的事,对她来说难以忍受这样的欺骗,特别是想到不知真正的小姐还流落在何方,吃着什么样的苦就更加愤怒。
他们为了富贵权势,怎么狠得下心丢下小姐不管?
她恨,恨的深入骨髓。
怒意在一瞬间爆发到最盛之时,她“嗷嗷”大叫两声,猛然发力挣脱开珠儿的手,然后张牙舞爪的扑向俞明枝。
“你还我宝芝小姐来!”
俞明枝一动不动。
在她如野兽般挥舞的手指离她还有一两步距离的时候,被珠儿一把按住两肩,然后干脆利落的狠狠一甩,亓妈妈就像个破败的布偶,被摔在角落里,撞翻了矮柜和凳子,一堆东西稀里哗啦的砸在她身上或地上,响声清脆。
她被撞得七晕八素,还没缓过神来,已经被珠儿撕下的幔帐结结实实的捆住了,嘴巴也被帕子牢牢的塞住,只是发出“呜呜”声,一个清楚的字也没有。
事情闹到这一步,想必郭珑心里也有素了。但俞明枝不打算和她说清楚,而是对郭昌说道:“爹,亓妈妈最后两句话,您听清楚了吧?”
郭昌从亓妈妈被摔出去的突变中回过神,打量着俞明枝。
那个“襄”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否事关到这位小姐的真实身份?
他不敢细想下去,慌忙应道:“听见了听见了,她能晓得这么多,恐怕也有人在背后指点,至于这个人是谁……”他恨的咬牙切齿,“我会妥善处理,宝芝你放心。郭珑啊,你好生照顾着宝芝,别让她受到半分委屈。”
郭珑换上一副笑脸,依然亲密的拉住俞明枝的手,“大哥你放心吧,看我们宝芝比以前更白净漂亮了,还不放心吗?”
还是自家姓的人懂事,郭昌松口气。
俞明枝对珠儿说道:“找个地方看管着亓妈妈,然后通知一声秦舍人。”
郭昌又紧张起来。
俞明枝道:“爹,您有个得力的女婿,有什么事让他去做好了。”
而且也只有他能处理。(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半仙
亓妈妈被关进她自己在锦华院的住处,璟儿负责在外面看守,珠儿则去通知秦机。
郭昌心烦意乱的抓抓头发,准备回郭家收拾那些烂事。
管事郭诚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见到大老爷,“哎呀”一声,“老爷,您快回家瞧瞧吧!姚家的人又来闹事了,请也请不走。”
郭昌的脑袋快炸了,姓姚的臭婆娘一家是真的要毁了他们郭家才开心吗?
他笑着对俞明枝说道:“宝芝在家歇着,”然后快步和郭诚往外走,一边问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郭诚道:“夫人娘家兄弟说夫人突然病成这样是中了邪,所以请来了一个什么……徽云观的老道长,来给夫人驱邪,这会儿恐怕已经在家里摆开架势了。”
把他们郭家当自家地方了吗?郭昌更是火冒三丈,“老夫人听了他们的鬼话,任他们这么胡搞?”
郭诚叹口气,点点头。
郭昌一拳头锤在旁边柱子上,俞明枝莫名觉得整座屋子抖了抖。
郭诚的又小心翼翼的说道:“据那位道长看了,说是家里风水大有问题,而且还有灾星伴身,对夫人对郭家都是大灾难,得做法事才能驱除,老夫人急的要命。”
说到这份上,郭昌哪还听不出姚氏又在做什么把戏?
他恨的咬牙切齿,吩咐道:“你去衙门里报官,就说家里有半仙装神弄鬼。骗钱害人。”
郭诚刚要答应,俞明枝出声阻止:“且慢。”
郭昌回头望来,“……宝芝怎么了?”
俞明枝上前几步,“这件事绝不能闹大了。”
人们信奉鬼神之说,对鬼神敬之畏之。若因为衙门的人上门,事情闹大了,不好的言语流传出去,岂不正好着了姚氏等人的道?
到时候姚氏就算仍被关在家里,整日扮演着疯疯癫癫的模样,那对她来说也是值了。
因为她的目的就达到了。想必皇帝也不会容许宠爱的臣子娶一个灾星为妻。
被怒气冲昏了头脑的郭昌猛然清醒。他喘两口气,冷静了半分,对郭诚说道:“不能去衙门,也不能叫外头的人知道。你快赶紧跑回家去。叫上所有人。把家门关上,把半仙的东西全都给我砸了,再把人押着。谁也不许去看一眼,连老夫人也不准。快去!”
郭诚还算镇定,忙不迭的点头,飞似的跑出去。
郭昌慌忙地用袖子擦擦额头,对俞明枝讪笑道:“又叫你见笑了。”
俞明枝温和的笑道:“无妨。”
她轻笑着,轻描淡写,对此不屑一顾似的。
她又道:“家里事多,还要爹爹操劳,您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诶。”郭昌脸上浮出一些惨淡的笑意,连忙加快脚步往外走去。
俞明枝看着郭昌走远,郭珑慢悠悠的走到她身边,骂道:“姓姚的没一个好东西。走,咱们跟着回郭家看好戏去,免得丫鬟婆子来回跑,没亲眼瞧着畅快。”
她也正有此意,叮嘱璟儿两句,又换了身颜色浅淡的衣裙,才和郭珑一道坐马车出门。
郭家大门紧闭,街上行人来往如潮汐,嬉笑怒骂,一切如常,丝毫不知不管郭家门内发生的事情。郭珑叫车夫叫马车赶进小胡同,从西边最偏僻的那个后门进入宅子。
院子里稀奇的没几个人影,隐隐约约的有吵架声从北边传来。
郭珑从晾衣绳上扯下两件麻布斗篷,披在自己和俞明枝身上,“我们先低调点,在外边儿看戏。”
俞明枝应一声,和她穿过道道院门,来到北边一座有些破落的院子。只见这座往日里不见有一个人影的荒废院子,里里外外全都是人,盆子碟子摔烂杂碎的声音,伴随着尖厉的诅咒声。
她悄无声息的站在一众战战兢兢的站在院门口的丫鬟身后,瞧着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里一地狼藉,遍布香案蜡烛、符纸和颜色杂乱的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站在中央,和几个同样穿着道袍的年轻人一起试图阻拦家丁们的打砸。
可是郭诚特意找来的身强力壮的家丁和婆子,岂是这群人能打得过的。
在家丁婆子面前,道士们犹如狗熊跟前的小鸡。
而姚家的人都被几个粗使婆子看住,红着眼看着这副惨状,怒骂尖叫。
叫喊了许久,眼见着精心布下的法阵被破坏了,白发道士忽地举起香炉,狠狠地砸在地上,沉闷的“咚”的一声后,香灰四散开来。
可他的举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挥舞拂尘,双手举天,悲哀的大叫道:“这都是灾星引起的啊!它害得主母重病,也将害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啊!你们一个个如今不信我,将来惹得灭门灾祸之时,莫怪我没有提醒。”
郭诚好心说道:“老道长,你莫要胡言乱语了,否则我这会儿真把你抓进衙门去论罪。”
白发道士冷哼一声,“无知之辈!将贫道好心当做驴肝肺!”
人群中的老妇人也跟着哭,“郭诚,你还不快把老爷叫回来!他不在,你们一个个都不许动手!你们不能害死秀宁,害死我们郭家啊!”
“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然后俞明枝看到一个感觉很久很久都没见到过的人。
一段时日不见,郭宝芸不复当日的光彩,脸色苍白、眼窝微微陷下去,显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
她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拽着老夫人的胳膊,“你要是气得伤了身子,娘亲和宝芸都不会心安的。”
她越是这样,郭老夫人就越是焦急和怨怒,冲那白发道士叫道:“道长,请你说出那个灾星的名字!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那你怎么样!反而,我会万分感激你救了我们郭家的恩情!”
“它……”
白发道士刚说出一个字,郭诚的反应过来,赶紧叫家丁抓人。
他料到这一点,机敏地躲开。
他一边躲,一边叫道:“叫郭宝……”
俞明枝微蹙起眉头,就在他即将吐出第四个字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在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惊呼之中,那道黑影揪住白发道士,手如鹰爪一般扣住他的咽喉。
“呃……”白发道士挣扎一下,就感觉到自己快要窒息。
那人手探进他的大袖之中,随后迅速地抽出一卷白纸,抖落在众人眼前。
“道长所说的是这个人吗?”
所有人齐齐望向那张白纸。(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宝芸
郭宝芸。
白纸黑字,明晃晃。
四周寂静无声,白发道士又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仔细辨听,大约是“就是她,就是她”。
“不!”一道尖厉的近乎刺耳的叫声炸响。
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人群中钻出来,气急败坏的扑上去想抓住那张白纸。
来人轻巧地转过身,高高的举起白纸,纵然郭宝芸跳起来,指尖也无法够着。
如此一来,站在外围、被挡住视线的人们也看清了纸上的字。
一时之间,看向郭家二小姐的眼神变了,人们议论纷纷。
郭老夫人身形摇摇欲坠,多亏身后的婆子撑着才没当众摔倒在地上,她费力的吞下几口唾沫,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我们宝芸?”
“宝芸?”白发道士嘀咕一声,这两个字似乎和雇主告诉他的不完全相同。
怎么回事?来人的鹰爪不知何时松开他的脖子了,他后知后觉的看向白纸,赫然发现上面的字迹变了,再慌忙去摸袖子,原先藏在里面的那卷纸已经不见了。
“不,不是……”他刚张嘴,一样冷冰冰的东西贴在他的后脖颈上,有针扎一样的刺痛感。他一个激灵,登时又不敢随便乱动弹乱说话了。
“既然名字是郭宝芸,我相信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会很明白的,鲁玕州。”来人像一条毒蛇,幽幽的在背后吐气。
白发道士浑身一颤。这个人是如何知晓他的真名?一旦知道他的真名,岂不是没什么能瞒住他?
“我我我……”他说话顿时不利索了。
“嗯?”刀锋又近了几分。
刀锋的冰冷在一瞬间蔓延全身,鲁玕州到底是闯荡多年的老江湖了,很快平复下心情,面对脸色煞白的郭老夫人和议论纷纷的人群。
“正如大家所见,依贫道所算,郭家的灾星就是郭家二小姐宝芸!从她的生辰八字来算,实乃大大凶,克父克母克全家,会使得郭家家道中落。嫁人之后也会将灾祸带到夫家。真是贫道今生从未见过的灾星。而且没有化解之道,唯有请郭二小姐断绝亲情,搬入道观,潜心问道。或许才能一生不害他人。”
郭老夫人倒吸一口冷气。
姚家人齐齐傻了眼。
原先郭昌派人来打砸。其实根本上无法阻止今日的计划。老道还是会按照和他们说好的,当众宣布灾星是郭家大小姐宝芝,然后再说出刚才那番话。
可现在。形势完全逆转。
他们布的居,最后竟然让自己人栽进去了。
突然出现并制服老道的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将老道治的服服帖帖,反将他们一军?
姚氏的哥哥姚裕怒指着鲁玕州,吼道:“你这老头胡说个什么?明明刚才对我们不是这番说词!”
“事情走到这一步,非我们所愿意看见的。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听贫道所言,及早解决才是上上策啊。”鲁玕州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姚裕噎住。
郭老夫人哭着抱住孙女儿,“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宝芸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怎能送到道观去,孤苦伶仃一辈子吃苦。”
“老夫人,您刚才还说着不要让灾星祸害了郭家呢。”鲁玕州道,这会儿他可看出些门道来了——后母一家不待见原配留下的女儿也就罢了,这家的老夫人对待两个亲孙女却也是两样啊。
难怪有人要出手整那个得宠的二女儿了。
反正都被人要挟性命了,不如就将戏炒的更精彩些吧。
他继续说道:“您瞧,郭夫人缘何好好的人病成这样,不就是因为这个灾星女儿时时伺候在床前,靠的太近造成的吗?我听说您家大女儿即将与中书省的秦舍人成婚,说句不大中听的,您莫怪,要是因为灾星害得郭夫人病的……你们明白的,届时必将影响到婚约。我想秦舍人不可能愿意等您家闺女三年吧?到时候退了婚,岂不是会对郭家造成难以想象的损失?”
他说的有理有据,纵然老夫人在场,也不能阻止下人们交头接耳。
郭老夫人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冤孽冤孽啊”,然后昏倒在婆子怀中。
场面顿时又乱作一团。
“还不快把老夫人扶回房间休息?”郭昌突然挤出人群,站到院子中央,喝骂着下人。
丫鬟婆子赶紧扶走老夫人。
姚裕见他来了,赶忙说道:“一个疯道士说话,妹夫不必和他较真。赶紧将人赶出去,此事就此作罢,别外传出去,令郭家难看。”
郭昌冷笑:“大舅子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你什么意思?”姚裕一听,便知他意图不善,心顿时揪起来了。
要是郭家当家做主的人不站在他们这一边,事情可就棘手了。
郭昌道:“据我所知,这位道长是京畿一带特别德高望重的得道仙人,他的话怎可能是胡言乱语呢?”
“爹?!”郭宝芸一声尖叫,不敢置信。
这些人差点坏了他的好事,怎能善罢甘休。郭昌冷冷的注视着这个只会给自己添乱的女儿,心中毫无怜悯之情,唤来几个粗壮的婆子,“带二小姐回院子里休息,待我请教过道长哪里有吉时,便将二小姐送去城外徽云观。潜心问道,问全家求福……”
“不可以!”惊惶的尖叫声打断了郭昌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近来疯癫的夫人居然好好的出现在房间门口,清明的眼中带着怒火和恨意,“郭昌,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郭昌快步走到她面前,讥嘲道:“好啊好啊,你竟是学会了演戏来要挟我。”
姚氏一怔。
郭昌低声道:“你是如何对待我郭家上下的,我便百倍的回报于你。”
“你……”姚氏跌坐在地,今时今日她才发觉相识多年的丈夫是个多冷血无情的人,这些年的恩爱在荣华富贵面前不堪一提。
郭昌回身喝道:“还不快带走二小姐?!”
俞明枝整了整衣服,转身离去。
尘埃落定。(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恶果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俗话恰如其分的用在姚氏母女身上。
然而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把米这么简单。
坐在回杨家的马车上,俞明枝听珠儿讲在大理寺见到秦机之后发生的事。
碰巧的是,大理寺的官吏正好在查一桩时隔多年的旧案,死者是徽云观的前任观主,在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被弟子发现死在石洞中,身体早已恶臭腐烂。
老观主已至耄耋之年,但仍旧潜心求道,每日只准许弟子送来一餐清淡的粥水。加上石洞大门从内部锁死,门上用来递送水食的小洞,哪怕三四岁的孩童都难以钻过去,而且老观主被发现死在距离大门三四丈外的石床上,身上也没有发现任何伤口,不可能是来自外面的人行凶。
当时负责调查的官员,最后以老观主死于突发的旧疾定案。
数年后,徽云观的弟子们准备翻修石洞时,意外发现在石床正上方有一个小孩手臂粗细的孔洞,从另一头丢一颗石子进去,正好能砸在石床上。
而随石子一道落在石床上,还有一件小小的玉葫芦,浅黄色的穗子沾满泥土和星星点点的血迹,但难掩玉葫芦明润的光泽。
弟子们大惊。
老观主有一样宝物,说是拜访其他道观时,有幸遇到一位得道高人。两人相谈甚欢,高人便赠了他一样宝物,有逢凶化吉、助长功力之用。
老观主一直当宝贝似的贴身佩戴。平日里从不随便给人看。
弟子们在整理他遗体的时候,没瞧见玉葫芦,还以为是收在什么密匣里,虽然后来久寻不得,但也只感叹一句老观主藏东西是一把好手。此外,便不了了之了。
谁想到会在那道神秘的空洞中找寻到,一时之间猜测纷纷。
正好此时有一位道友在徽云观中做客,知晓此事之后,强烈要求报官处理。
于是这桩案子重新浮上水面,官吏们经过调查。发现了机关的痕迹。经过数十次的试验后,终于确定有人在洞孔上方布下类似弓弩的机关,在特制的细长凶器上系上绳子,让后用弩向洞内发射。强大的力道使得凶器得以穿过一丈不到长度的细洞。扎进在床上打坐的老观主的天灵盖中。然后再依靠绳子收回凶器。
大理寺人马当即挖开老观主的坟墓,发现他的头骨上果真有一道十分不起眼的小洞,但足以要人性命。
其实这样细微的伤口在大理寺仵作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可偏偏当时的聂仵作偏偏没有提过一个字。
官吏便从聂仵作下手开始深入调查,经过严厉审问,他供出自己是受徽云观现任观主指使。
而现任观主正是姚家人请来装神弄鬼的鲁玕州。
至于为何残害老观主,聂仵作就不得而知了。
于是官吏们又调查起被人尊称为“清衷道长”的现任观主。这么一查可不得了,原来这位道长乃是在五十多岁时才拜入门下,同门无人知晓来历。
他一进入徽云观便因为谦逊平和、钻研刻苦而得到老观主的喜爱,在观中地位一日比一日高,在十年后便得到了老观主的承认——将会继承观主之位。
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他们的关系突然冷下来,随后就是老观主闭关身亡,鲁玕州成为观主。
再接着查,大理寺的人脉四通八达,很快查出鲁玕州竟是横行黔中多年的流寇头目,手中人命无数,曾制造出震惊黔中的灭门惨案。后来遭遇手下背叛,被官府追捕,走投无路之际冒险来到京畿,化名鲁奇潜入徽云观出家。
“所以,知晓他真名相当于知晓他全部过往。”珠儿道:“公子叫杭续在鲁玕州他们戏演的差不多,即将说出那个灾星的名字时,再用这一点要挟他,为我们所用。”
俞明枝笑道:“抓的时机恰恰好。”
珠儿道:“要的便是让她们毫无翻身之地。”
风吹起帘子,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的倾泻进来,她透过缝隙望过去,郭家大门前如往日那样平静。
珠儿又道:“之后郭昌会借鲁玕州的话,将郭宝芸送去城外的道观。姚氏没病装病,合着娘家大闹一场,郭昌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定要一番教训。至于如何教训,这是夫妻俩的事,公子没有交代。”
“那鲁玕州呢?”俞明枝好奇的问道。
“交给大理寺发落。”珠儿俯身,手掌按住帘子,不让它乱飘,“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杀人就得偿命。”她不禁嘲道:“原以为跟着姚家人一起来陷害小姐,能发一笔横财,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拦路虎吧?就算他乖乖的听了杭续的话,也不可能任由他逍遥法外的。”
俞明枝点点头。
如今,都叫这些人自食恶果。
马车轻快地行驶在回杨家的路上,俞明枝打了个哈欠,现下有些犯困了。
珠儿在旁边轻轻地给她打扇子,“这会儿天热了,容易犯困呢。本来这时候小姐在睡午觉的。”
“看了这场好戏也是值得了。”俞明枝笑道。
珠儿道:“这宅院里头安静了,公子和小姐才好全心对付外面那些豺狼虎豹。”
俞明枝笑了笑,饮下半杯凉茶,正要放下茶盏,谁知马车猛颤两下。珠儿及时的回身护住她,但是杯子从指间飞出,骨碌碌滚出车厢。
许久,没有瓷器碎裂的轻响声。
“对不起,冲撞到您了。”一个温和清润的嗓音在车外响起。
车夫问道:“小姐,您没事吧?刚才这位少爷突然从巷子里跑出来。小的好不容易才勒住马……”
“无妨,走吧。”
“小姐,您的杯子。”在马车动之前,一只手从帘子一角探进来,轻轻地放下青色的茶杯。
俞明枝看着似乎完好无损的杯子,心头一动。
有这样的身手,此人不凡。
让她无法相信此人只是碰巧撞上。
果然,那人压低声音问道:“在下唐突,请问是否可以搭小姐的车走一段?坐在车辕上就成,不敢冒犯了小姐。”
帘子掀开的一角。露出的不仅是修长白净、指甲修剪精细的手。还有一截衣袖,深蓝色的锦缎上宝相花纹精致美丽,非一般官吏可以拥有的。
“你怎知和我顺路?”俞明枝语气平静的问道。
外面那人笑道:“马车上挂着杨家的灯笼,据我所知。这条路通往的杨家。能用得起这样马车的。想来只有杨乐正的大哥家了。”
俞明枝道:“公子观察细微,不过请恕我不能搭你这一程,毕竟你我素昧平生。我不想招惹上任何麻烦。”
“小姐说的也对。”
手缩回去,帘子轻飘飘的晃两下,没有再响起那人的声音。
车夫道:“小姐,那人走远了。”
“回去吧。”珠儿代为回答道,随后稍稍的掀开窗帘一些,打量远去的背影。
可惜那人不知是否是故意的,与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就是不曾回头,看不见他的容貌,更无法知晓他的身份。
“认不出是谁。”珠儿道:“不过等回去之后,问问暗中护卫的那些人,或许有认出来的。”
“嗯。”俞明枝点点头,也望一眼拿到背影。
高挺坚毅,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行走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卓然不凡。
这个人不简单。
俞明枝如此想到,看着珠儿拾起茶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检查,果真一点裂痕或是缺口也没有。
回到杨家,她惊讶的发现亓妈妈已经被人带走了。
不用问也知道,必定是秦机的人。
事关她到底从踏雪身上发掘出了多少东西。
一样一样的要查出来,再将漏洞一样一样的补上,不留任何隐患。
假死逃离,换一个身份来到京城,想要平安的活下去,无疑需要接受诸多的考验。
俞明枝揉了揉眉心,吩咐珠儿去煮绿豆汤。现在越发的热了,这么忙前忙后的一通,都又累又热。
夕阳西落,铺的一地金黄,扑面而来的风还带着些许的热气。珠儿轻快地端来一只汤碗,里面放着被冰块包围的两碗绿豆汤。
她将东西搁在桌子上,然后手捧在碗边,探了探温度,赶紧的拿起来端到俞明枝跟前,“小姐,您要的绿豆汤做好了。”
俞明枝接过来,入口不是太凉,但恰好能消解热气。
她瞥眼桌上另一碗绿豆汤,夸赞珠儿两句,然后喝掉自己那碗绿豆汤。
最后一颗豆子咽下肚,一道人影出现在她眼角余光之内。
待那人走近一些,俞明枝对珠儿说道:“珠儿,那碗绿豆汤是你的,快喝了吧。太凉了对姑娘家身子不好。”
珠儿笑而不语,见公子迈进门内,行礼告退。
俞明枝看着笑吟吟的秦机,叹道:“珠儿被你吓的连绿豆汤都不敢喝就跑了。算了,留着也是浪费,给你喝了吧。”
“留给丫鬟的?”秦机端起冰凉的绿豆汤,喝了两口,全身的燥热被消散去大半。
俞明枝道:“如今你喝了,便快将外面的事告诉我。”
秦机将绿豆汤一饮而尽,然后看到稍稍起身、似乎想制止他的俞明枝,想到她那点小心思,不禁微微一笑,将碗放下后,坐在她脚边,“俞家人流放路上,遇到流寇抢劫,与押送官兵一起惨遭灭口并焚毁尸体。这个消息传到京城有一段时间了,刚刚通过几方仵作验尸,蒙混过去了。”
“然后呢?”
“所有人都相信俞家人都死了,这件案子明面上就算了了。姚氏一直都在打探你的真实身份,无意中知道了踏雪的来处,于是指引亓妈妈揪出你的疑点,将你往俞家小姐这个身份上按,想说你冒充郭家小姐躲避罪祸。但是她们没有想到你真的是俞明枝。”
“没有人会怀疑我们还活着了吧?”俞明枝最关心的还是娘亲她们的安危,“娘他们过日子就能安稳些了吧?”
秦机的手按在她的小腿上,轻柔地揉着,“她们的安危,你可以放一百个心。”
俞明枝叹口气,“那就好。”
秦机道:“我叫人将亓妈妈看管在一个机密的地方,外人不可能找到,她会平安的在那里度过余生。”
对他们来说,知道太多的人要么死,要么就是这样被严密的看管着,毫无自由的度过一生。
也不知生或死,哪一种才是幸福。
俞明枝道:“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待我很不错。”
秦机应一声“好”没然后瞧着她的腿,“今儿出去看戏,站的累不累?”
俞明枝猛地想起鲁玕州,“不累不累,那个鲁玕州又如何了?”
秦机道:“我在他身上发现一桩事。他曾率众劫道,残害来往无数客商,将夺来的钱财藏在山中。后来他为了独占所有东西,杀光手下。有个幸存的人将他的消息出卖给官府,引来通缉追杀,鲁玕州走投无路躲入徽云观,根本来不及处置那些东西,一直拖到今时今日,还在原地藏着。”
俞明枝好奇道:“这有什么?”
“他抢过的人中,有一队是听从矩州刺史吩咐,从西南边运来生辰贺礼给沂王。鲁玕州说,他在整理财宝时,发现那箱子里夹带一封书信。”
俞明枝摸摸下巴,“想沂王表忠心的书信?”
秦机点头,“正是。”
俞明枝立刻坐直身子,“书信被他如何处置了?!”
秦机道:“随手丢回箱子里了。”
俞明枝道:“如果拿到书信,是否可以给矩州刺史和沂王定罪?”
秦机抿了下嘴,幽幽道:“当年的矩州刺史,如今是左散骑常侍傅定遥。”
俞明枝攥紧拳头,这个人竟然早在数年前就和沂王沆瀣一气,亏得她听闻傅常侍是个一心为国为民的清廉好官。
她的目光暗下去,当时去傅家求助真是天真至极。
这时,珠儿快步进来,在秦机耳边低语几句。
秦机目光一凛,眉头微微的蹙起,对投来疑问目光的俞明枝道:“今天你在路上碰见的人……”
一丝紧张之色从他的眸中极快的闪过,俞明枝觉察到了,“是谁?”
“成王。”(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绑架
成王,当今皇上的兄弟之一,一直默默无闻的他怎么突然找上门来了?
俞明枝目光深沉,一眨不眨的盯着秦机,虽知外面不可能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但还是压低声音道:“他在试探我。”
秦机温和的笑着,“据可靠的证据证明成王只是一个爱好山水游乐的人,带着两个随从长年逗留在番邦,说是想增长见闻,开阔眼见,为此甚至狠心留下妻子和儿女独守在家。他前几日才回到京城。想来是正巧碰上了,枝枝不必多想。”
俞明枝打量着他,想着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世上确实会存在很多巧合的事情,就像鲁玕州正好被大理寺查出真实身份。
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马车前的成王,却让她隐隐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秦机倾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晓得枝枝你有心,我会派人盯着成王,稍有风吹草动,绝不会逃过我的眼睛。”
俞明枝看着他的手,温暖如初,在初夏里也不会觉得不舒服。
秦机又加重语气说一句,“别担心。”
俞明枝摇头,“怕忽略细微之处,酿成大祸。”
这不是杞人忧天,而是身处这般境地之中,不得不为。秦机眸中含笑,撸起袖子来,“我给你捶捶腿吧。”
他仍穿着浅绯色的官服,腰间系着犀銙革带,银鱼符就垂在身侧,在夕阳的照样下熠熠生辉。
这样一个光彩耀目的人。却要撸起袖子给她捶腿……
“你也累了一天。”俞明枝道。
秦机眉眼里是满满的笑,“我刚随师傅学的,你看看好不好。”
“现学的?”俞明枝惊讶。
秦机埋头干活,修长的手指力道适中的捏着她的小腿,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为了你。”
俞明枝垂下眼,看着他的手。
她没那么娇气,不过秦机的手法确实不错,双腿感觉更舒服了。她不由地眯起眼睛,感叹一声。“你真是刚学的?”
秦机点点头。“等我们成亲了,天天给你捶腿。那时候功夫越发见长,保准我们枝枝身强体壮,百病不侵。”
俞明枝笑了笑。“你是不是打算借此索要回报了?”
秦机大方的承认。“与我白头到老就够了。”
“那也要……”俞明枝顿了顿。“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秦机抬起头,直视着她,轻而有力的吐出两个字。“会的。”
为了能够白头到老,他会一手抚平所有的障碍,没有人能阻碍他要前进的道路。
他的目光坚定,仿佛无论世间何物和人何事,都无法改变他的想法和先前的脚步。俞明枝怔了怔,与她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过的岳朝晖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
除了父亲以外,她头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被和自己有着密切关系的男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关怀。
她的目光柔软了许多,轻咳两声,问道:“今天你去大理寺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秦机一边忙着手上一边说道:“谭泰被抓之后,襄州的官员变得警惕很多,调查进展棘手而缓慢。正好大理寺有两个查案高手,不过表面上的身份是大理寺里普通的胥吏,他们老家是襄州的,所以请他们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再去查一查。”
俞明枝道:“原来襄州的事还没有进展吗?”
秦机以为她在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忙说道:“这次会有消息的……”
“不,”俞明枝打断他的话,“其实这一天晚一点到来也没有关系……”
她仍在逃避去想象那些名单上的官员是如何与沂王的人马狼狈为奸,无法想象那些人表面上恭敬谦和的笑着,背后就捅了父亲一刀。
秦机温柔的捏捏她的手,“别想太多,一会儿好好吃晚饭。我还有事要做,先走了。”
俞明枝送他到门口,看到郭珑刚从马车上下来。她瞧见秦舍人,免不了打几声招呼,感谢他帮助郭家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又客气的留他吃晚饭,说是正巧今日给杨家送菜的农户钓到一条肥美的鲤鱼。
秦机婉言拒绝,临走之前给俞明枝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抱着她细细嗅发上的清香。
他这么做不仅仅是想这么做,也是给郭家的人看一看——他爱的是俞明枝这个人,所以无论身份到底是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郭珑明了的笑了笑,然后送秦机离开,挽着俞明枝的手往回走。
“以后再没有那些烦心事了,宝芝可要多吃半碗饭。”她笑着,感叹着,“你父亲命人将姚秀宁关在北边的屋子里,不许姚家的人再见她,否则就寻个名目把姚氏休弃掉。宝芸已经被看管在房里了,等明天一早就送去城外道观。还有你爹和铺子里的几个人商量着,准备不再在钱财和人面上帮助姚家了,给他们长个教训。至于那个白发老道士,被制服他的那个年轻人带走了。”
俞明枝点点头,既然郭珑已经意识到她不是真的郭宝芝,那就没必要再假惺惺的点眼泪、感叹家门不幸了。
两人走到堂屋门口,各自先回院里。
此时,一辆小车停在杨家后门,几个菜农打扮的中年人麻利的从车上卸下几筐菜肉。一个黑脸汉子对其他人冷声喝道:“你们在这儿等着,这些活我来做就可以了。”
菜农瞥着身材高大又一脸凶相的汉子,战战兢兢的都快要缩到对面人家的墙根前了。
黑脸汉子招呼上另一个身材臃肿的妇人,轻轻松松地抬起两筐菜肉。大步迈进杨家后面,临走之前又对剩下的菜农投去威胁的眼神。
菜农更害怕了,门房看进来的两人眼生,偏偏那黑脸汉子的架势,让他的问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没敢问出来。
等汉子和妇人走远了,门房才问道:“那两个是谁,怎么以前没有瞧见过。”
菜农道:“远房亲戚,最近来京城投靠我们,还没找着活计。又不好意思在我家白吃白喝。所以帮我们送菜。我们已经送了好几家了,这会儿偷懒歇口气也好。”
门房“哈哈”笑道:“原来是亲戚啊,不过怎么长的那么凶?吓我一大跳呢。”
菜农尴尬道:“他就那样,你不必理他。”
不理他。才不容易出错。露出破绽来。
他用袖子擦擦额头。感觉浑身都在发冷——做了五六十年的良家百姓,今儿怎么会遭这样的大罪。
只希望这桩事赶紧的了了,放他们孙子回家。
再说黑脸汉子和夫人拎着菜筐。却没有往灶间去,两双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杨家宅院,机敏的躲过来往的下人。
很快,他们来到一堵墙下,妇人警惕的张望一眼四周,然后走过去敲院门。
丫鬟打开门来,一看是张陌生的面孔,问道:“你是什么人?”
“小的是菜农,杨夫人吩咐小的来给姑娘看看新鲜的鲤鱼,再问问姑娘喜欢怎么做来吃。”妇人笑嘻嘻的,看着亲切和善,眼中的锐色早已在笑意中无影无踪,“我家相公做鲤鱼那是个好手,不比宫廷御厨差。”
“你在门口等着,我去问问小姐。”
丫鬟刚刚转手,谁知妇人一个狠厉的手刀就击打在她的后脖颈上。
她昏死过去,身子无力的现下瘫软,妇人一把抱住她,跃进院门,随手往地上一丢,然后关上院门。
门刚刚关上,几道黑影从西面八方袭来,妇人冷冷一笑,抽下包头的头巾,原地一个旋转,手中头巾看似轻飘飘的挥舞之间,那些暗器竟被一个不落的打掉在地,而她的头巾居然一丝破口也没有。
她得意的一笑,重新包扎上头发,然后泰然自若的看着在这个时候包围住她的几个穿着杨家家丁衣衫的男人。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又一道如黑熊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家丁身后。
打斗一触即发。
听着外面的打斗声,俞明枝放下手中的话本,想从窗户缝隙瞧一眼情况,被珠儿拦下。
“珍儿被他们打晕了,其他护卫正在拦着他们。来者不善,奴婢和璟儿立刻护送小姐离开此地。”
俞明枝被她拉了一把,正好透过缝隙看到昏倒在地的珍儿,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心头。
到底是什么人,敢闯入杨家,意图对秦舍人的未婚妻不轨?
是沂王那边的人吗?
俞明枝根本没有时间多想,被珠儿拽到后窗前。
“璟儿,你先跳出去!”珠儿喊道。
璟儿点头,利索的推开窗户,刚轻巧地跳上窗棱,谁知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她惊呼一声,整个人飞出去。
珠儿看也不看撞翻桌椅的璟儿,戒备的看着站在后窗外的妇人,将俞明枝护在身后。
前有狼后有虎,她们陷入进退不得的境地了。
珠儿咬咬牙,那名汉子显然武艺更高强一些,有护卫缠住他们,想必一时无法分心到这里。她不如拼死一搏,说不准能有时机带小姐离开此地。
或者拖延时间,说不定有护卫去通知公子。
珠儿抽出软鞭,主动出击。
妇人不屑的一笑,徒手卸下两扇碍事的窗子,然后手指弯曲成鹰爪一样,正面迎接珠儿的鞭子。
俞明枝震惊的看着妇人仅仅用一招就接下软鞭,看似没怎么用力的一扯,就将猝不及防的珠儿拽到身前,然后扣住咽喉。
这个女人太强了,比回京路上遇到的杀手更为强悍。
这些人……
“小姐打算乖乖的跟我们走呢,还是踩着你丫鬟的尸体跟我们走呢?”妇人微笑着问道,手中力道逐渐加重。
珠儿已经喘不上气了,悬空的双脚徒劳的挣扎着,艰难的喊道:“小姐……快,快走!”
身后连连响起痛呼声,俞明枝望着妇人,眼中毫无惧色。
接着,房门被踢开了,夕阳余晖被黑脸汉子挡的严严实实。
所有护卫痛苦的在地上翻滚,难以克制呻///吟从口中溢出。
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就是在眨眼之间,就将秦机精心布下的防卫破坏的一干二净。
俞明枝站在屋子中央,孤立无援,而面对的是妇人即将要活活掐死珠儿。
她偷偷的深呼吸一口,稳定了心神之后,用平静下的语气对他们说道:“你若是将我的而丫鬟掐死了,我跟你们走了之后,谁来服侍我?”
妇人大笑,“小姐真是个聪明人。”说完,她丢开珠儿。
珠儿在落地的一瞬间,以掌为刀再次袭向妇人。
妇人没看她一眼,就轻轻松松的接下那一掌,“小姑娘,我奉劝你一句莫要找死。”
俞明枝对珠儿道:“珠儿,住手吧。”
珠儿道:“奴婢奉公子之命保护小姐,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晚死难辞其咎。”
“不需要你我死。”俞明枝微微的抬起下巴。
妇人眯眼笑,一手扣在俞明枝的肩膀上,黑脸汉子则抓住珠儿,先是用黑布蒙住她们的眼睛,又点了几处穴道,然后放进菜筐中,趁杨家其他人都还没有发觉,以及赶去通风报信的护卫还没回来之前,火速地拎着菜筐,冲出杨家后门。
俞明枝陷在黑暗之中,全身无法动弹,但感知仍在。
她闻到青菜的响起,和京城口音的两声低低的惊呼,接着是一段极为颠簸的路,粗糙的菜筐上分叉出来的竹条刺的她后背生疼。
她忍着,接着听到说话声越来越大,但她们似乎没有走上大街,而是在巷子的某个位置就停住了。
然后一双手从腋下抱起她,有柔软的布擦过额头,接着说话声变得闷闷的,像是所有人都捂着嘴说话。她被轻轻地放下,可珠儿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直接被丢在她脚边。
紧接着,她们所处的地方晃动了一下,耳边响起车轮转动的声音。
马车很快剧烈的颠簸起来,响起人们的惊呼怒骂声,但是那个马夫不管不顾,一路飞驰。
看来他们怕秦机的人马赶到,不想打个照面再走。
他们……俞明枝对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三分。(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诗集
黑暗之中,时间的流逝似乎放慢许多。
马车行走了许久,俞明枝以为天色已经擦黑了,可是被人解开穴道,带下马车的时候,她透过布条下方的缝隙,似乎看到了火红的余晖中,地上晃动的人影。
说明她们还在京城内。
“请小姐老老实实的在屋里待着,我们不会亏待了您。可若是您敢耍花样,莫怪我等不客气。”那妇人在她耳边警告道。
俞明枝道:“你们武功如此高强,我何必以卵击石。”
妇人轻声笑,“希望小姐能够一直这么懂分寸。”她带着俞明枝进入一间厢房,才解开她们眼前的布条,“一应食物用具,会有我亲自送过来,小姐不必费神。”
俞明枝闭着眼睛点点头。
看她一派冷静淡然,妇人又用威胁的眼神瞪一眼珠儿。
这个丫头的武功虽然不及自己,但是一股狠劲儿却叫人惊诧,估摸真要逼到绝境了,发起疯来得费一些功夫才能制服。
无奈这位小姐跟前的丫鬟只有她清醒着,且上面吩咐不能怠慢了小姐,只得带上。
妇人忽地自嘲般冷笑一声,这座院落守卫森森,哪怕秦机身边最强的高手也别想突破至此,她何须自扰的担心一个小丫头发不发疯。
她用力关上房门,叮嘱门口两个人好生看着,便和黑脸汉子匆匆而去。
俞明枝听到“砰”的一声,才睁开眼睛。还没完全适应光线便去关心珠儿的情况。
珠儿雪白的脖子上,隐隐有发紫的手印,她见俞明枝的目光中透出担忧,忙用手捂着不给她看,“小姐,我没事的。只是……未能按着公子的吩咐,保护好小姐,珠儿该死。”
俞明枝温和道:“强敌面前,你已尽力,所以无需自责。珠儿。我们暂且不要妄动。见机行事。我想……这些人不会要了我们的性命。”
珠儿摇头,“怕他们拿您来要挟公子。”
俞明枝叹道:“就看秦机如何解决了。但你我万万不可鲁莽而丢了性命,知道吗?”
珠儿叫她目光坚定,顺从的点头。“珠儿明白了。”
俞明枝挽着她的手坐在贵妃榻上。小茶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色泽纯正明润,壶里汤水翠绿的龙井还冒着热气。她又打量起整个屋子的布局,进门迎面的半边墙都被做成了地坪窗。说明推开窗子就能看到这座宅子最美的风景,窗前没有摆放任何家具,而是都集中在没有做成地坪窗的另一半边。
屋子是由博古架隔成两部分的,架子上摆放着颜色素淡、造型优美典雅的瓷器,架子中间是供人来往的园门,两端挂着浅青色的幔帐,在透过窗子缝隙的风中,轻轻摇摆,幔帐底端的金角子发出轻灵的声响。
里屋中央摆着一张圆桌桌凳,桌上铺着团花锦缎,她们所在的贵妃榻靠着门这一侧的墙摆放,对面则是一张大床和两个柜子。床帐子也是素淡的浅绿色,与整间屋子的风格融合。
俞明枝倒了两杯茶,对珠儿说道:“先喝口茶歇歇,你再看看柜子里瓶子里有什么东西。”
珠儿赶忙喝口茶,就起身去翻找。
她怕闹出动静来,引得门外人的注意,动作轻手轻脚的。
俞明枝则尝试着推了推身后的窗子,应该是从外面钉死了,几扇窗子纹丝不动。她又来到地坪窗前,稍稍用力推了推。
窗扇“吱呀”一声,开了。
与此同时,带着余热的风迎面扑来,夹杂着荷花的清香。
天色快黑了,缺了一角的明月当空,但清冷的月光没有丝毫的用处,而且外面没有点一盏灯,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她拿起屋内的一盏灯,小心翼翼的往外踏出一步,通过脚踩在地上的声响,辨出外面是悬空于水上的木台。再往前走两步,差点撞上桌椅,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一本书。
看一眼身后的珠儿,俞明枝将灯盏小心的放在桌上,照亮书籍的封面。
原来是前人所作的诗集。
这位前朝的大诗人,名叫玉横箫,虽官场失意,但留下响当当的诗作无数,从抒情咏志到山水人文,无一不涉及,被称为当世鬼才,可惜在四十多岁时受官场排挤,贬谪南方之时病死半路,叫人惋惜至极。但他的诗作,被后人妥善整理收集成册,流传至今,后人争相研习模仿。
所以他的诗集随处可见,不稀奇。
俞明枝叹一声,桌上没有其它书本,宣纸上也点墨不沾,于是她只拿着诗集回到屋中。
还没坐定,响起敲门声,珠儿立刻敏捷地奔回俞明枝身侧站着,紧接着妇人推开房门,轻轻松松地拎着一只大食盒走到圆桌边,将几碟菜肉和两碗白米饭放在桌上,“小姐请慢用。”
说完,她又拎着食盒离开,重重的关上房门。
她力道之大,博古架上的东西似乎都震得抖了三抖。
珠儿心烦意乱,俞明枝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珠儿赶忙拉住她的手,一边拔下发上的簪子,“小姐,先容珠儿验过毒。”
俞明枝微笑着点点头。
珠儿用簪子在每一道菜里都试过,然后又取了双筷子,每样小菜也都尝了一点点,待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请俞明枝过去吃饭。
“珠儿,你也累了半天,快一起吃吧。”俞明枝道。
珠儿道:“珠儿先服侍小姐吃完,再吃也不迟。”
俞明枝道:“我估摸着那妇人算好了吃饭需要的时间,等时候一到就会进来收拾走碗筷。你要是现在不吃,一会儿可就没吃的了。”
珠儿道:“那也是珠儿应该的……”
俞明枝放下筷子,拉住她的手,“你若是没吃饱睡好,谁来保护我呢?”
珠儿这才在桌边坐下,拿起碗筷,一小口一小口的吃。
俞明枝见她吃饭如此秀气,笑着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在她的碗里,“吃肉才有力气。”
珠儿冷不丁的想起她平日里和公子的一些对话,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过来。她忍着笑。稍微撇过头去吃饭。
俞明枝道:“珠儿在笑什么?”
珠儿赶紧吞下饭菜。很快忍下笑意,答道:“小姐对珠儿这么好,珠儿很开心。”
俞明枝发觉她神色有些闪烁,清楚真正的答案不是这个。可是想来这个丫头是不会说出真相的。便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应该的。”
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了些。像是根本没有被人绑架,她们仍安稳的坐在杨家里,吃着晚饭。
当俞明枝放下碗筷。妇人果然又推门进来收走碗筷。
珠儿继续在房内翻找能证明这间屋子主人身份或是能帮助她们逃离此地的东西,俞明枝则在灯下翻阅玉横箫的诗集。
扉页上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注解痕迹,甚至连页角都没有折起的痕迹。
要么是书的主人太爱护,要么是从未看过。
她将诗集翻到最后一页,眼睛一亮。
雪白的纸上,终于有了一个字。
龙飞凤舞,难藏笔墨锋锐。
静。
“静什么?”俞明枝摸着下巴,那是人名中的一个字,还是说书的主人想要平静心神?
俞明枝走到珠儿身边,给她看书上的字,“朝堂之上可有人名中带有一个静字,且身份地位不低?我想,能拥有如此一间布置精雅的宅子的人,不会是普通官吏。”
屋子乍看之下,素净平淡,但处处透着不凡。
哪怕是桌上一只毛笔,也是最好的湖州笔,单单一支笔就能比得上一个七八品官员两个月的俸禄,更不用说对平民百姓家来说能用管吃喝多少天了。
珠儿想了想,“中书省除了顾侍郎以外,还有一位单侍郎,名叫单静为。”她瞪着那笔迹,低声叫道:“莫不是他将我们掳到这儿来的?依奴婢之见,他的家产足以置办下这样的别苑。”
会是单静为单侍郎吗?俞明枝又看向诗集,“他为人如何?”
“他是个和善之人,整日带着一张笑脸,但若是严肃起来,板着张脸也能叫人望而生畏。此人平日里有一个爱好,就是……美人。家中有三五个美妾,时常去城外河边的别苑里嬉戏作乐。顾侍郎和公子对此颇有微词,因为出过找他有急事,却找不着人的例子,但中书令说人生在世,有一爱好便及时享乐,免得哪日朝堂之争而死,到了地府受苦受难,再无好日子。”珠儿蹙起眉头,“再别的……就没什么仇怨了,要说他绑架小姐,那也不大可能……”
俞明枝的手掌在书页上抚过两三回,又问:“你可有找到什么东西?”
珠儿摇摇头,“除了觉得这家有钱之外,毫无收获。”
俞明枝左右看看,又掀开地上的毯子,每块砖都轻轻地敲过,辨听下方若是空洞而会有的细微的声音差别。
可是转了一圈下来,一无所获。
她没样子的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珠儿继续检查屋里的东西,直到又响起敲门声,才一下子跳下来,坐回贵妃榻上,假装认认真真的看玉横箫的诗集。
妇人端着洗漱用的热水和干净的衣裙进来,东西放下之后,瞥一眼俞明枝。
俞明枝问道:“你家主人喜欢看玉横箫的诗?”
“这世上的文人有几个不爱看的?”妇人反问道。
俞明枝笑了笑,这些人的警觉性不是一般的高。
妇人道:“小姐快些梳洗,然后早些睡吧。您在这儿安稳的住着,只要不制造事端,不会发生任何危害到您性命的事。哦还有,也莫做些徒劳无功的事,省点儿力气吧。”
俞明枝道:“多谢你关心,还未知尊姓大名?”
妇人道:“我等姓名,不足叫小姐知晓。”
俞明枝道:“那可真是可惜。”
妇人冷声一笑,转身出去。
珠儿道:“这些人可真是好笑,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俞明枝看着手中诗集,“也不知秦机现下如何……”
珠儿道:“公子定在想办法救出小姐,说不准明日一早您就能看到公子推开房门了呢?”
俞明枝笑道:“秦机在你心中相当神勇。”
“我这一身的武艺,就是公子传授了一部分呢。”珠儿眼中闪烁起艳羡的神采,回忆起数年前的往事,“那时候我学剑法一直不得长进,停滞不前极为烦恼之际,是公子指点我学鞭,才有今日的本事……”说到这里,她的眸子黯淡下去,“却也到底没派上什么用场。”
俞明枝赶紧拉住她的手,“已在这般境地了,说那些有什么意思?不如寻点有趣的。”
珠儿道:“小姐身处危险之中却能如此淡定自若,叫珠儿好生钦佩。”
俞明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先没去管那盆冒着热气的水,“反正他们好吃好喝的供着,不然还能怎么办?要是担惊受怕的茶饭不思,叫那些人耻笑,才死的不甘心呢。”
珠儿想着她的话点点头,“小姐说的对极了。珠儿先服侍小姐梳洗吧,您先在床上躺着,珠儿给您守夜,以防他们半夜图谋不轨,顺便再仔仔细细的查一查屋子里有什么线索。”
“其实今晚我大约是睡不着的,不如我们一起躺着休息。”俞明枝拉着她不肯撒手,“反正天色暗了,找东西也不大方便,不如明日再看吧。”
她走到桌边,洗了把脸,躺床上之前又推开地坪窗看了一眼。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远远的有两三点光点在晃动,可能是巡夜的护院。
她关上门回到床上,盘腿坐着,由珠儿给她卸下头上的珠钗,又脱去外衣,然后舒舒服服的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扯过薄被盖在肚子上。
这么一个动作后,一样物件从被子里掉出来。
起初因为灯火昏暗,俞明枝没有发觉,直到珠儿来陪她睡觉,她往里侧挪了点儿位置,身子正好压在那东西上,立刻感觉到不对劲,连忙把它拿出来一瞧。
是个羊脂玉戒指。
珠儿接过来一瞧,在她耳边低声叫道:“这是单侍郎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旧怨
“你确定?”在俞明枝看来,这类羊脂玉戒指不算稀奇和珍贵,在大些的珍宝铺子里都能买到。
珠儿笃定的点头,“您看这戒指外侧的划痕,当时单侍郎和公子起了争执,因为太过激动,戒指飞脱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掉下台阶去,是奴婢去捡回来的,所以晓得上面有擦痕。”
俞明枝借着床头的烛光,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戒指,果真有些许细微的擦痕和一道极浅的裂纹。
珠儿道:“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单侍郎的戒指落在床上,写有名字的诗集摆在桌上,十有**就是他将我们掳到这里来,想报复公子羞辱他的仇怨。”
“不,”俞明枝觉得不对劲,“是实在太巧合了,巧合的反而像是有人精心布置好的,栽赃陷害的局。”她举起戒指给珠儿看,“你看,戒指内侧因为佩戴时间长久而留下的一些污垢,说明是常年戴着的,再加上戒指的大小,若是从手上脱落下来,定然会很快觉察到。”
“小姐说的有理,可是……”新的疑问在珠儿心中升起,“这么容易就被小姐觉察到了问题,这么布置又是为了什么?”
俞明枝也陷入沉思之中,对这伙人的身份又有了诸多疑惑。
夜渐渐深了,除了外面诡异的没有一丁点的虫鸣外,这个地方太安静又太舒服,丝毫让人觉察不到危险,她想着想着。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珠儿靠近她一些,小声说道:“小姐赎罪,奴婢一人之力,无法带上您脱离此等境地,所以……奴婢想明儿还是看看是否有什么法子能混出去,将此地透漏给公子知晓,让他设法来救您。”
俞明枝按住她微微颤抖的手,“不可,那些人有的话不是随便听听就罢了的。他们真会要了你的性命。”
珠儿道:“可一直在这儿受制于人也不是办法……”
俞明枝清楚。对她来说担心的不止是她的安危。更忧心秦机此时此刻不得不受主使者摆布。
她瞪着浅青色的帐子,上面用发丝一般细的银线绣出蜿蜒曲折的花纹,在火光的照应下,莹莹发亮。再仔细一瞧。那是巨大的一朵莲花。正是开放最盛之时。似乎能看到娇嫩的花瓣,闻到幽幽的清香,并且让人感觉到圣洁无瑕。
“嗯?”她疑惑的皱起眉头。那朵莲花的图案似乎有些异样,但一时也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她指着那花样问珠儿:“你瞧着这朵莲花哪里不对了吗?”
珠儿左看右看,先是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辨认出莲花的形状,接着又仔细来回看了几遍,摇头道:“奴婢没瞧出来。”
俞明枝继续盯着床帐开,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同样的花纹。
她努力的回想着,但是记忆都太模糊,像大海捞针。没多久,她翻了个身,进入梦乡。
珠儿一开始以为她在思考问题,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小姐出声,她再去看时,发现俞明枝居然已经睡着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给她掖好了被角,然后也翻过身面朝里,像是跟着睡觉了,其实是在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夜里,这宅子里没有丝毫的动静。
明明在繁华的京城里,可此地像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一切。
珠儿毫无困意,时时留心着,只希望能尽更多的心力保护好小姐。
而此时此刻,在杨家大门斜对面的巷子里,相对停着两辆马车,幽暗的烛光照映在帘子上,隐约现出两道人影来。
车内,摆着一张棋盘,黑白子纵横交错。
手执黑子的秦机瞥一眼对面的人,将棋子轻轻地放在棋盘某处,漫不经心的问道:“单侍郎找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深更半夜在了无人烟的巷子里下棋吗?”
单静为悠然自得,“不也十分有趣?”
秦机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单静为眯起眼睛笑,眼角几道褶子看起来却是极为和善的模样,“想当初,我和心爱的美人儿花前月下之时,你和顾中懿两个人跑来捣乱,并将此事告诉中书令知晓,害得我不仅被中书令一通说教,更使得美人儿认为我没用,连包袱也没收拾就走了。我害了相思病,直到今时今日也不见有半点起色。”
秦机道:“你对着我,病也不会好。”
“哈哈哈,秦舍人真是会开玩笑。”单静为放下白子,“既然我的相思病到现在都没好,那么我心中的仇怨自然也不得纾解。”
秦机道:“所以你今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我也思念担忧成狂么?”
“京城里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谁人不知秦舍人爱妻如命?”单静为叹一声,“不知秦舍人现下心情如何?”
秦机反问道:“你觉得呢?”
单静为抬眼看他,俊朗温润如玉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依然如此耀目,深沉的眸子仿佛一汪寒潭,黝黑而深不见底,冷冷的将他从头到脚完全包裹住。
可是人虽然冷,却瞧不出一丝一毫生气或是担忧的模样。
真是个叫人难以揣度的男人,甚至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他都怀疑外面的传闻有假,否则他又如何会如此镇静淡然的陪他下了一个多时辰的棋?
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点着棋盘上几处,感叹道:“郭姑娘被人掳走,但秦舍人的心思却一点儿也不慌张,此几处将我前后堵死,让我无计可施。单某着实佩服佩服。”
秦机抬手掀翻棋盘,棋子砸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响亮。
“何须废话。”
单静为拍手。“秦舍人爽快。我只有两件事想拜托秦舍人,第一找回我那失踪多日的美人儿,第二么……”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希望你在中书令面前美言几句,待他年底致仕,选我做为新的中书令。”
“哦?”秦机嗤笑一声。
单静为面对他的不屑,微微笑着,“我知道那老头儿中意的是顾中懿,所以此事须得秦舍人多费费心。”话是这么说,但是要达成这桩事对于五品舍人秦机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老中书令虽然可以推举人选。但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最终决定权在当今皇上手里。做为皇上最信任的臣子,只要秦机轻飘飘的一句话,他不就可以达成所愿,成为当朝右相了吗?
折扇在掌心里轻轻敲打着。他继续说道:“我晓得分寸。也自知才疏学浅。没那么大的本事,所以将来万事还是像中书令一样,全都仰仗着秦舍人。秦舍人才高八斗。国之栋梁,可惜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否则这右相的位子哪里轮到我来做呢?”
他威胁秦机,自然也得表现出好意来,否则将来就算他大权在握,恐怕也要被秦机暗算。
不如你来我往,共谋利益,才能更长久。
秦机道:“单侍郎何必谦虚,您之才能,朝堂上下有目共睹。”
他意有所指,单静为听进耳中,“嘿嘿”一笑。
“若是秦舍人能达成我的愿望,郭姑娘自然安然无恙的送回您身边。”
秦机道:“好。”
他答应的太快,单静为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之后拍掌大笑,“那咱们一言为定,我等着秦舍人的好消息。”
秦机点点头,没有说话。
单静为心满意足的钻出马车,由侍从搀扶着跳下马车后回头张望一眼,小心翼翼的松口气。
威胁秦机这种人,明明把柄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也不由地心惊胆战,刚刚的一派轻松全都是伪装出来的。
更何况……月色下,单静为的眸色更加幽深,攥紧的手指差点捏断扇柄。
他走了一步极险的棋。
他不得不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否则成为中书令、掌握大权的梦想恐怕是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了。
回到自己的马车上,他连忙从袖中摸出一条帕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对身边侍从说道:“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啊……”
秦机这边,他端起冷透了的茶水,一口饮下。
杭央钻进车内,小声问道:“属下已经派人跟踪单侍郎,是否需要将他拿下,以此交换出小姐?”
秦机摇头,“外面的人可有消息传回来?”
“尚无。”杭央垂下头,一脸自责,“属下已经派出更多的人手搜查小姐的下落,哪怕把整座京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会辜负公子的期望。”
秦机默默无语。
杭央琢磨了下,又问:“公子真的要答应单侍郎?”
秦机忽地勾起唇角,“让他做做白日梦也是很有趣的。”
“那小姐……”
秦机摆摆手,放下空茶杯,“掳走枝枝的不是他。”
他转头望向夜幕上的一轮明月,眉宇间不由地露出一丝担忧。
杭央问道:“公子,现下是否回府?明日一早还要上朝,另有一些需要处理的事务,还是歇息下,养精蓄锐为好。”
“不。”秦机斩钉截铁的拒绝,“我们去那里。”
他在杭央的掌心里写下一个字。
杭央心头一凛,眉头紧锁,“是,公子!”
马车跑出巷子,与巡逻的金吾卫擦肩而过。那些官兵对挂着“秦”字灯笼的马车视若无睹,任由它在宵禁之时飞奔而去。
转眼到了天明,珠儿一夜没睡但精神尚好,留意着等候了半天,直到床头的蜡烛挣扎着明灭几下,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外头大好的阳光透过窗纸,热意开始在房间里弥漫,她都没有听见清晨时分该有的鸟叫鸡鸣。
这座院子太古怪了。
那妇人很快端来热水和早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由珠儿服侍着穿上新衣裙的俞明枝。
“小姐昨夜睡得可好?”珠儿当她不存在,像往常那样问道。
俞明枝精神不错,眉眼之间神采无限,待穿好裙子之后,原地旋转一圈,飞扬起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莲花。
浅粉色的衣裙衬着她白皙娇嫩的脸庞,明艳动人。
“幸好我不认床。”她道。
妇人这才开口说道:“小姐,请用早饭,一个时辰后大约有事需要您挪步。”
珠儿道:“如今我们都在这儿了,有什么事总该说清楚吧?再遮遮掩掩有什么意思?”
“那得看我家主人的吩咐了。”妇人冷冷说道,转身离开。
俞明枝径直梳洗完后,没急着吃早饭,而是先推开那几扇地坪窗。
当外面的景色映入眼帘,她惊艳的感叹一声,“太美了。”
外面是一片荷塘,粉嫩的花朵在清风中摇曳生姿,一张张翠绿的荷叶仿佛娇艳美人的宽袖,随风起舞摇摆,美的令人舍不得挪开眼睛。
但很快,她就看向远处的房屋。
一排排柳树围绕岸边,将大半房屋都遮挡住,只留下一小片屋顶。而更远一些的地方,种的也许是松柏杉树,似是要彻底的阻挡外面的世界,将这一方美景包围在“铜墙铁壁”之中。
珠儿道:“这些人可真是谨慎,如此一来不能通过远处的景物来分辨我们所处何地了。”
俞明枝看着远处岸边走过的三个手持棍棒的护院,退回到桌边。
早饭是加了绿豆的米粥和一碟腌黄瓜、一碟包子。
她拿筷子在粥水中搅动几圈,这是恰好掺了绿豆,还是知晓她喜欢吃?
如果是知道她的喜好而做出来的,那么这个人必是和身边之人有着较为紧密的联系,能够从某些人的口中知晓她的喜好,从而安排。
她又看看身上的衣裙,大小长短合适,像是量身定做一般。
若不是秦机压根就不可能开这样的玩笑,她甚至要怀疑这里其实是秦机的别苑了。
珠儿照例验过毒后才肯让她吃。
等吃过早饭,妇人没有立即来收,俞明枝索性拉着珠儿坐在木台的摇椅上,看着这一片荷塘美景,并时刻关注着来往之人的相貌衣着。
一个时辰后,妇人再度退开门,这次她让两个年轻的丫鬟收走碗筷,自己走到俞明枝身后,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的说道:“姑娘,我家主人有请,请您过去一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