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含冤
阴沉的天气里,低垂的帐幔更是遮住了光线,将屋中显得越发的晦暗不明起来。床前的屏风,帐子重重叠叠的掩着。
昙华躺在描金漆画的步摇床上,看着周围的幽暗景色,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压抑和不安来。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房间。虽然看着布置相似格局相似,可是到底不是。她怎么会来了这个房间?刚才她迷迷糊糊睡过去,一醒来却是……
不过就算脑子里再怎么迷糊,昙华也明白这里不能多呆。当下便是挣扎要起身。只是奈何用了浑身的气力,挣得满身都是大汗淋漓,却也是没有半分的用处。只不过是微微动了动手指。
昙华此时身上的衣衫不过是半遮半掩,细腻如瓷的肌肤在这幽暗之中,竟是白得有些刺眼。
昙华额上沁出汗珠来,张口想要唤人。然而一开口却是发现自己声音虚弱得根本几若不闻。
昙华心中有些绝望。看着床前的屏风和帐子,只越来越着急。汗也越来越快的沁出。
屋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一点鲜活的气息。本该守着的丫头们,此时一个也无踪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躲懒玩耍。
昙华凝神听着,终于是听见了一丝儿的动静。是脚步声。外头有人过来了。登时心中便是冒出一丝欣喜来。然而随后又沉下去。
因为外头的声音昙华听得分明——那是她的大丫头暖玉的声音:“表少爷,房里没人,你快去换衣裳罢,换过衣裳之后,我就带你过去看咱们少夫人。少夫人昨儿听说了您要来,十分欢喜。”
“好,劳烦你在外头守着吧。”温润的男声答道。接着便是开门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步步的,飞快往床边来了。
昙华听着这脚步声,只觉得那一步步像是重重的踏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猜踩得心都“咚咚”的跳起来。
昙华目赤欲裂,用力开口狂呼:“不要!”然而那声音却是如轻风过境,竟是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就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太过微弱,更何况外头的人?
可是丫头呢?为什么伺候她的丫头为什么一个也不在?为什么没有人阻拦住外头的人?为什么自己会衣衫不整?若是这幅样子被人看到……被人看到……
昙华几乎不敢想象那样的情形,费尽力气的挣扎着,狂呼着,可到底是没有半点力气。终归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那人到底是没有掀开帘子走进来,只是在外头悉悉索索的换起了衣裳。照此看来,他换了衣服就会出去。那么自然也就瞧不见她这幅样子。昙华微微松了一口气。只是心却还是吊着放不下。
昙华唯恐被人发现,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起来,只盼着外头的人赶快离去才好。
然而也不知道是天不遂人愿还是怎么的,她忽然觉得背上一麻,像是有什么东西贴着跑过去,当下便是吓了一跳,本能就是要躲开。可是她本就在床沿上,奋力一动之下竟是就那么从床上跌了下去!
饶是她牢牢记着不敢出声,可是这么大一个人落在地上,又怎么能不出声?只听得“噗通”一声闷响,在这寂静幽暗的屋子里,格外的沉闷。
“谁?!”外头的人自然不可能听不见这样大的动静,当下便是警醒的喝道,更是顾不得穿衣,陡然就掀开了帘子。
昙华一下子摔得不轻,她浑身本就虚软,哪里还能自己爬的起来?好在她是背朝上的,所以那人倒是没看见她衣衫不整。
“表妹?”那人正是昙华舅舅的二子,是她的二表哥魏云墨。魏云墨自是目瞪口呆。一来是为了昙华怎么会在这里,二来则是因为昙华此时狼狈的样子。
自然而然的,魏云墨便是伸出手来要扶着昙华起来。甚至忘记了他自己也是衣衫不整!虽然不至于坦胸露背,可是到底不整洁,看着有些……
昙华自然是不愿意让魏云墨过来,可是任由她心急如焚,又能怎么推拒?她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是说话,也是虚弱得厉害。“出去——”这样若是让人看见了,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今儿的事情她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却也觉得不妥当。
魏云墨听见了,却是强忍着尴尬,轻声道:“表妹,我马上就出去,总要——”话还没说完,却是蓦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有人踏进屋子的声音。昙华一惊正要推开魏云墨,却是听见有人说话——
“姐姐?!二表哥!你们——”那声音,昙华听得明白,是自己的妹妹,朝华。朝华不仅是她的妹妹,更是她丈夫的贵妾。两人一前一后进的门。她自己身子不好,朝华便替她管着家。她怀不住孩子,小产了。可是朝华却是刚刚生下了儿子。
今日,正是朝华那孩子抓周宴。可是,朝华这个时候时候不是应该在外头迎客么?怎么的却是过来了?而现在这样的情景……
昙华只觉得身上的汗液又粘又稠,将层层衣衫濡湿,贴在肌肤上说不出的难受。甚至连呼吸,都是凝固,心却是跳得飞快。
昙华重重的喘息了一口,浑身冰凉,越发颤抖起来。
昙华蓦然闭上了眼睛,饶是如此,眼泪也是从紧紧闭着的睫毛里缓缓渗出,又沿着惨白的脸缓缓而下。
外头的一丝丝光亮透入,照在了昙华绝望的面容上。
外头的人看清了床边的情景,而同样的昙华也看清楚了,站在帘子外头的,的确是朝华。朝华旁边,赫然是昙华和朝华的婆婆,还有一些丫头和婆子。此时所有的人都是目瞪口呆。
此时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衣衫不整的魏云墨,抱着同样衣衫不整近乎赤裸的昙华。二人的姿态看着十分暧昧。
甚至就连魏云墨一贯温润的面容上,此时却是呆滞和惊愕。他的目光只在昙华雪白细腻的肌肤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便是瞳孔一缩忙不迭的移开去,人也是赶忙后退一步,似乎受了惊一般。想了想又忙遮着面颊转过身去。
昙华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都是战栗起来,眼泪滚珠般的落下来,咬牙斥道:“出去!”也不知道是愤慨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的声音听着,总算是正常了一些。
“我这就出去。”魏云墨猛然回过神来,忙不迭应了,转身就要往外奔去。然而——
“姐姐!”朝华蓦然低低惊呼起来,口齿似乎都不清起来:“你怎么。你怎么……怎么能够真的和表哥做出这样苟且的事情来?”只是在旁人都看不见的面容上,却是露出诡秘的笑容来。似乎对这一幕,根本就不惊讶,好似早就知晓一般。目光落在昙华半遮半掩的身子上,有鄙夷也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正是这样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面上都陡然变了颜色。就是这样一句话,便是定了她的罪名: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德行有亏。
想想也是,这样一幕,谁也会这样想。虽然并未亲眼看见他们如何,可是她衣衫不整,加上男子方才在换衣服,此时她就是有几百张嘴,也是说不清楚。
昙华拼命摇头,只是还没开口,一旁的魏云墨倒是是忙开口辩解:“我也是刚到!我刚刚不知道大表妹在里头!二表妹你胡说什么?”大约是气恼,温润的面容都是涨红起来。
昙华急忙点头,挣扎辩解:“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一面解释,一面却是看向暖玉,想着暖玉也做个证才好。
“姐姐,表哥!我知道你们一早便是有了情谊,可是你们也不能……姐姐你现在是有妇之夫了!你怎么能做出对不起相公的事情?相公一向疼你,他知道该有多么伤心?”明丽女子却是不等她解释半句,便是又开口言道,言语里的责备之意很是明显。顿了顿又气急败坏的继续言道:“丫头跟我禀告说你们偷情,我还不太相信,可是你也……太让人失望了!”那语气,那神态,愤慨而羞恼。仿佛昙华让她蒙羞一般。
昙华愕然的看向朝华,有些不明白为何朝华一定要将这个屎盆子扣在她的头上。她急切的摇头,想要辩解,“不,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还要解释什么?姐姐,你真的当我们都是瞎子吗?”朝华缓缓开口,声音笃定,隐隐含了一丝讥讽。然而昙华却是清楚的看到朝华目中的得意,只听得朝华继续道:“枉费相公那样信任你,疼着你,你却是……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你怎么能做得出来?姐姐,你真是让人太失望了!”
昙华只觉得朝华这些话,犹如是一柄柄的利刃,直接戳在了她的心上,刺得她血流不止。她心中委屈却也恼怒——朝华凭什么这样说?她做什么了?分明,分明就不是这样!
“姐姐也不必辩解了,咱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冤枉你?”朝华见她要开口说话,却是率先开了口,冷冷的斥道。那目光中嫌弃厌恶,以及得意之色,更是掩盖不住。
昙华看着那样的神色,那样的目光,渐渐却是回过神来。今日的事情,绝非偶然。屋子里一个丫头也没有,她衣衫不整,而恰好却是人都来了,正好撞见了这一幕。让她哑口无言,辩解无门。
昙华灼灼的看向朝华,“是你?!”
“姐姐说什么?姐姐病糊涂了吗?我怎么了?姐姐你自己做了丑事,怎么的还觉得还是我的错吗?”朝华嗤笑,扭头看向一旁一直讳莫如深的婆婆:“婆婆您看这事儿,姐姐她——”
昙华眼睁睁看着婆婆一甩袖子恼怒而去:“我家没有这样的媳妇儿!哪里来的,给我送回哪里去!伤风败俗!去,让你相公写休书!从今以后,我们家只有你一个正经的夫人!”
朝华目送着婆婆出了门去,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向昙华,重重叹了一口气:“姐姐,你可真糊涂啊!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真是有辱门风!”
“根本不是这样!!”昙华重重喝道,目疵欲裂。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悲愤,霍然起身就要扑过去。朝华,她的好妹妹!竟是这样陷害污蔑她!怎叫她不恨?怎么叫她不怨?怎么叫她不愤慨?!
她恨不能将朝华这张脸撕开来!一点点撕成碎片!她想要所有人都看清楚朝华那张脸底下的真面目!朝华!朝华!
第二章 重生
昙华到底没有扑在朝华身上,而是一个翻身陡然坐起身来。坐起身来才茫然的发现,四周的景色陡然都变换了。此时,身旁没有朝华那张让人怨恨的脸,也没有丫头婆子们鄙夷的神色。
“大小姐,做噩梦了?”温柔的声音传来,昙华怔怔的扭头看去,却见奶娘王氏正关切的看着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却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拍着背脊哄了起来:“别怕别怕,奶娘陪着大小姐呢。”
昙华蓦然清醒过来,伏在奶娘王氏的怀中,攥着拳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也是缓缓的松弛下来。
刚才,不过是做梦,做梦而已,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可是昙华心中那股悲愤厌恶,却是半晌也散不去。
昙华知道,那些不是梦,是真切发生过的,自己前世经历的,现在的她,只不过七岁。就在两天前,她醒来,发现自己竟是重生在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可谓是悲喜交加。悲的是之前的遭遇。喜的是重获新生。
只是环顾四周,看着屋中几乎可以称之为简陋的摆设,昙华苦笑起来。既然重生,为何不重生得更早一点?偏偏……哎,不过不管如何,总归是有了机会,总不至于,含冤枉死。
奶娘王氏见昙华总算是平静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关切的伸手探了探昙华的额头,随后又皱起眉头:“怎么喝了药还是迟迟不见好?二小姐早已经好了。”
“我没事,奶娘。你不必担心。”昙华轻声开口安慰,推出奶娘王氏的怀抱,又看一眼桌上的蜡烛:“奶娘去睡吧,不然明日就没精神了。”
“大小姐睡了我再睡。”奶娘王氏轻声言道,伸手扶着昙华重新躺下去,又细心的替她掖了掖被子。满脸的爱怜和心疼。
昙华心知肚明若是自己不睡,奶娘王氏绝不会去睡,当下也不多说,只乖乖的闭上眼睛,调整了呼吸。
然而,却是再也睡不着。方才的梦境让她的情绪有些不稳,一闭上眼睛便是忍不住的回想起了梦里的情景。其实这两日,她每天一睡着便是会梦见以前的情景。尤其是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她被“捉奸”在床。直至现在,她仍然记得朝华看着她露出的那个笑容。隐隐的得意、讥诮、鄙夷以及憎恨。
昙华一幕幕的回想着,心中渐渐的泛出苦涩来。手指也是禁不住紧紧的扣在了一起。攥着床单,恨不得掐进自己的掌心里。
再接着,婆婆的辱骂,以及……夫君厌恶憎恨的神情,铺天盖地的接踵而至。最后,就是一纸休书。她含冤莫白,却是无可奈何。最终带着满腹的冤屈奔赴黄泉。
时至今日,她自然想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好妹妹,朝华。真是她的好妹妹!
毕竟还发着烧,昙华最终还是昏昏沉沉的再度睡了过去。只是一夜却也不安稳。梦里各种情景纠缠着,交织着,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让她觉得窒息。
第二日挣扎着醒来的时候,昙华看见奶娘王氏正昏昏欲睡的守在床边。不必问,她便是明白怕是昨夜里奶娘王氏就在床边守了她一夜。
心中微微一暖,昙华伸手推了推奶娘王氏,轻声道:“奶娘,你去歇着吧,让丫头来伺候我就成。”
奶娘王氏惊醒过来,见昙华醒了,便是摇摇头:“等我服侍你吃了药再睡吧。”说着便是起身出去熬药了。
昙华缓缓的坐起来,有些虚弱的靠在软垫上。想着想着便是出了神。她自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前几日,她和妹妹朝华拉扯之下,双双跌进了池塘。寒冬的天气,浑身都是湿透,又在寒风里吹了半晌,她自然会伤寒。
朝华早就好了,而她么……身子太过虚弱,所以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其实说是身子虚弱的缘故却也不尽然,最主要的还是药的问题。朝华是继母郑氏的心肝,用的自然都是最好的药,受到的也是最精心的照顾,所以自然好得快。可是她这里……
看着简陋的屋子,以及身上算不得精致的普通衣裳,昙华缓缓的笑了。郑氏从来不是一个大度和善的人。
而她,一个七岁的幼女,又从小被苛待惯了,加上总被奶娘教导不能得罪郑氏,所以甚至连告状都不敢。这样的情况下,郑氏自然更是变本加厉。
在郑氏心里,怕是恨不得她立刻就死去吧?只有她死了,朝华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小姐。有她在,始终碍着朝华的锦绣前程。毕竟,朝华是继室所出,严格说来,算不得嫡出,也只不过是比庶出好些罢了。
若是当初她的亲生母亲不是那样早就去了,然后父亲迅速的将郑氏抬进门来,又快速的生下妹妹朝华。而从那之后,父亲便是彻底的将她扔给了郑氏,祖母周老夫人是渐渐淡忘了她。而郑氏,却是将她丢给了奶娘和丫头。从那之后,一年到头,除了逢年过节,她甚少见到祖母和父亲。整个人,像是被遗忘了一般。名义上是大小姐,可是实际呢?
正出神的歪在床上怔怔的想着,丫头云升进来了,端着的托盘上,是一碗梗米粥,几碟小菜,并一笼水晶包子。
云升以为昙华睡着了,轻轻唤了一声。
昙华此时想得出神,倒是懒得应。继续躺着。
云升又叫了几声,昙华心中烦躁也就一直没有应声。云升终于是住了口。
听着没了动静,昙华这才转过身去。谁知,却是看见云升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随后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抖了一些粉末在粥里,又搅合均匀了,这才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
昙华心中一颤,忙又重新转过身子去。
只听得云升重新端起粥,再度出声唤道:“大小姐用早饭吧。吃了饭,也好吃药了。”那语气,坦然得不带丝毫不安和迟疑。一如往常,平平淡淡,让人觉察不出一丝儿的异常。
昙华转过身来,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随后抬头看向云升,忽然轻声开口:“我不太饿,云升姐姐,不如这些你吃了吧。”云升以为她没看见,可是实际上,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既然知道了,那就不可能再淡然的吃下去。
云升愣愣的看着昙华,蓦然变了脸色。好半晌才恍过生来,急切的回绝了:“这怎么行?大小姐必须吃饭!来,大小姐乖乖的吃了饭,好吃药了。不然一会儿,夫人问起来,可是要生气的。”
云升口中的夫人,自然是指郑氏。若是换成往常,昙华必然害怕,只会乖乖的喝了粥。不敢再说其他。可是现在……
昙华仰着小脸,却是飞快的往后缩了缩,执拗道:“云升姐姐,我不想喝粥,我想吃包子!粥你喝吧。”
云升端着碗,面色有些难看。却也有些吃惊,只觉得往日里怯懦无用的大小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呢?云升出神的想着,怔怔的看着昙华。
昙华微微眯起眼睛,盯着云升,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云升手中的碗,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云升的面上,微微的笑了:“云升姐姐,母亲说过,你是我的丫头,要听我的话的。我现在命令你,替我喝了那碗粥吧。”
云升从未听过昙华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然而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却是让她觉得有些心虚。但是……飞快扫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碗,云升的态度重新强硬起来:“大小姐,听话!乖乖吃饭!”说着,上前便是要抓住昙华。竟是要用强!
昙华一怔,随后连连冷笑,猛的伸手推开了云升,随后高声唤道:“奶娘!”
云升一个猝不及防,登时被昙华推了一个趔趄,虽然也不至于摔倒,可是那粥却是洒了满床都是。就连昙华的手上也是沾染了不少。虽然不算烫,却也绝对是不凉。
奶娘王氏冲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登时柳眉倒竖,上前猛的将云升拨拉开来,大声斥道:“你这个黑心蹄子,让你伺候小姐,你怎么伺候的?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若是烫伤了小姐,你可担得起?”
一面斥着,一面却是忙掏出手绢,将昙华的手擦干净,见只有一个红印子,并没有起泡,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是气恼,狠狠的瞪了一眼云升便是又要开口斥道。
昙华伸手按住了奶娘,淡淡言道:“奶娘也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只去叫了管事嬷嬷来,将她打发出去吧。”
云升原本还暗自咬牙忍耐,心中忿忿不平,此时冷不丁的听见昙华这样说了一句,登时错愕无比的抬起头来看向她,仿佛根本没听清楚她到底说的是什么。
昙华静静的云升对视,幽黑的眼珠里是不符年纪的沉静和清冷:“我虽然在这府里说的话不管用,可是打发一个丫头的权力也是有的!”
第三章 处境
这话一出,不仅是云升,就是奶娘王氏也是愣住了。俱是错愕的看着昙华,竟是有些像是不认识了。
昙华皱了皱眉,侧目看向奶娘,轻声唤道:“奶娘。”声音虽然稚嫩,却是不容抗拒。这个时候,纵然是让人惊愕,她却也不得不为之。既然重生,她就不再要像是以前那样活下去。这一次,她要……改变。
奶娘王氏回过神来,迟疑了片刻却是咬牙点头:“我这就去找管事嬷嬷。”说着便是往外头走去。
云升这时候便是慌了手脚,忙道:“妈妈这是做什么?小姐孩子心性,不知轻重,难道妈妈也是晕头了?妈妈别忘了,我可是夫人——”
“母亲一向疼我,我若是说你不好,要撵你,她自然不会阻拦。”昙华慢吞吞的言道,紧紧盯着云升,微微一笑。
云升被她这样一笑,只觉得手足冰凉。不过随后却是冷静下来,忽然放开了奶娘王氏,轻哼道:“好,既然大小姐不用我了,我就亲自去回了夫人就是!也不必妈妈跑一趟了!”说完抬脚便是往外头走去。
这下子,倒是换做奶娘王氏慌了手脚。伸手就要去拉住云升。潜意识中,王氏只觉得若是事情闹到了郑氏那里,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然而昙华却是叫住奶娘王氏,缓缓道:“我饿了,奶娘。”
奶娘王氏一怔,云升已经走远。王氏无可奈何,只得到床前来,苦着脸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发落起云升来?她是夫人给的人,这么……总是不好。”
昙华叹了一口气。也不用王氏伺候,径直拿起包子吃了起来,一面吃,一面却是含糊道:“我总是大小姐。她明着也不敢对我如何。奶娘放心。”
王氏一愣,蹙眉看着昙华,好半晌才言道:“大小姐怎么这样说话——竟好似……突然长大了一样。”
昙华看向王氏,眸子里一片幽静,灿然一笑:“长大了不好吗?奶娘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快快长大吗?”
王氏一时间无言反驳,却是下意识的摇摇头。心中只觉得心酸。明明是小小的人儿,这样的做派,不仅不会让人觉得欣喜,反而让人觉得心酸。
不多时,郑氏却是亲自过来了。面色还算平静,甚至带着笑容。
昙华看了郑氏这幅样子,心中一笑:郑氏虽然恨不得她死了,可是人前却总爱端着那副慈爱和蔼的样子来。不过想来也不奇怪,郑氏再糊涂,也知道不能落了个苛待继女的名声。
“母亲。”昙华轻轻唤了一声,一丝不苟的下床给郑氏行礼。单薄的衣裳被风一吹,登时瑟瑟的抖了抖。
郑氏看在眼里,心中厌恶,可是面上却是陡然做出一副心疼的样子,上前一把扶住了昙华,柔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孝顺,可你身子还没好呢。快躺下快躺下。我听说云升那丫头惹了你生气?”
昙华就着郑氏的手缓缓重新躺下了,闻言却是委屈的瘪嘴道:“母亲,云升欺负我。我不要她伺候。”那副样子,和普通七岁的女童没什么两样,想来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升此时就跟在郑氏后头,听了这话登时目瞪口呆,再也忍耐不住,上前便是大声辩解:“夫人别听小姐撒谎,我没有!”
昙华登时往后缩了缩,面上露出丝恐惧来,怯怯的抓着郑氏的手,微微用力,细薄的指甲登时在正式的手上刮出血痕来,郑氏皱眉,却不敢摔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昙华似乎要哭出来的言道:“母亲,云升凶,不要她伺候我!我怕!她还拿粥烫我!说我不好好吃饭!”一面说着,一面露出了手背上那一片红痕。
云升目瞪口呆,有些震惊为何前后一转眼的功夫,昙华的变化竟是这样大。
郑氏皱了皱眉头,虽然有心偏袒云升,却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若是她偏袒了云升,岂不是让人说闲话?当下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慢慢的言道:“既然她不听话,那我重新给你送个乖巧的丫头过来。好不好?”横竖,只要是自己的人就行了了,郑氏这样想着,面上又缓缓露出几分笑容来。昙华一个小丫头,怎么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奶娘王氏虽然有心回绝,可是到底也没有说出来。而昙华,却像是对郑氏的心思一无所知,笑着点点头,十分开心的样子:“那就太好了。多谢母亲。”
郑氏点点头,又仔细的叮嘱了王氏好好照顾昙华,这才走了。
等到郑氏走后,奶娘王氏这才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大小姐又是何必呢?云升走了,总还有别人要来的。横竖……”说了一半却又顿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也是糊涂了,大小姐哪里明白这个?”当下不再言语,只是伺候昙华吃药躺下休息。
昙华也不解释,只是心中却是言道:敲山震虎也是好的。云升走了,虽然还有别人,可下一个总会态度好些,伺候她也精心些。自然,在下毒的时候,也犹豫些。
今儿她发落了云升,不为旁的。就是因为云升下药。她明白那药大约不是剧毒。可是饶是如此,她也不能再容忍。上一世她身子不好,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是因为身子不好,郑氏才用这个理由,将朝华和她一起嫁过去!也正是这个原因,朝华才能约过她掌家,也才能在她之前生下孩子!
不过郑氏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容不下她了。明目张胆的也敢用药了。
昙华面朝墙壁闭上眼睛,心中却是叹了一口气。必须想个法子,至少不能再这样下去,至少要摆脱郑氏的摆布。保护好自己。
可是……该怎么做呢?父亲如今被郑氏迷惑,觉得她不懂事,不喜欢她,祖母亦是如此。她也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也就是说,在这个家里,她是孤立无援的。
“大小姐,昨儿史太君派人过来问了你的病情呢,说是今日给你送些药来。”奶娘王氏坐在床边一面做针线,一面轻声言道:“等大小姐病好了,一定亲自去史老太君那儿谢恩。记住了?”
昙华听了这话,眼前一亮,登时便是笑起来——谁说她是孤立无援的?错了,史太君虽然不在这府里,可却是她的后盾!史太君可是真真疼她的!
史老太君是她的亲外祖母,自从她母亲死后,若不是这位外祖母还时常过问几句,只怕郑氏苛待得更加厉害一些。若不是她毕竟是李家的姑娘,李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交给史家,只怕史老太君早就接她去了史家过活了!
郑氏回去之后便是打发了一个丫头过来伺候昙华,自然,是先嘱咐过的。这个叫柳穗的丫头,是郑氏院子里的二等丫头。
柳穗到了昙华的院子,昙华冷眼看着,倒是的确和先前的云升是不同的,性子看着和气许多。态度也是恭敬些。横竖,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就是了。
柳穗生得极好,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腰身柔软纤细,就连声音也是好听。十足十的美人胚子。
昙华只扫了一眼,便是笑起来:“柳穗姐姐真漂亮。”
柳穗淡淡笑了:“多谢大小姐夸奖。”神色却是不动,显然并不放在心上。
昙华也不多说,只是含笑看着。想了想又问:“朝华可大好了?”当日朝华和她一起跌入池塘,也是病得不轻。不过听说是大好了,她也出不去门,也没人替他打探消息,所以知道得也并不清楚。
“好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柳穗恭敬的答道,神色十分平和。
“那就好。”昙华点点头,笑得很是灿烂。她尽量的让自己看着和平时没有异样,可是藏在被子里的手指,却是紧紧蜷缩成拳头。只要提起这个名字,她便是不由自主的涌出愤怒来。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朝华就这么死了,该多好?
只是她明白,朝华被郑氏保护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因为风寒就死了。所以,她只能忍。朝华如今,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她有的是机会。
想着想着,昙华怯怯的看了一眼柳穗,迟疑着开口问道:“那父亲是不是很生气?祖母呢、?为什么父亲和祖母都不来看我?”上一世,为了这个,她的父亲李恪非和祖母周老夫人可是对她很是不满。那么这一世呢?是否也一样?
第四章 转变
昙华可怜兮兮的样子落在柳穗眼里,柳穗不禁生出了一丝怜悯来,神色也和先前不同,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纵然是玩闹,大小姐也不该将二小姐推进池塘。老爷和老夫人很生气。大小姐好了以后,去认个错吧。”
昙华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情绪,轻轻的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仍是怯怯:“嗯,多谢柳穗姐姐提醒。”
柳穗没有再说话,出去做事去了。
昙华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一抹笑容,却是有些悲凉。她以为,她既然重生了,或许事情会有些不一样。父亲李恪非,说不定会对她不同,而周老夫人也会对她不同。可是……看来是她痴心妄想了。
她推朝华下池塘?呵呵,真是可笑!明明是朝华非要她下去池塘替她捞绒花,二人拉扯下才滚下去,可是现在却成了这样!当时旁边站着那么多丫鬟婆子,却是没有一个替她辩解一句!是了,那都是郑氏的人啊!呵呵,真是……可笑。
这样荒唐的事情,李恪非和周老夫人,竟然都相信了。试问,她一个七岁的女童,哪里来的那样恶毒的心思?推自己的妹妹去池塘?!
想来,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也和上一世差不多吧?
昙华心中仔细回想着,眸子里慢慢的漾出一片清冷霜华来,面上却是缓缓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无邪。
中午刚用过午饭,史太君果然派了人过来,只是没想到却是她的二表哥魏云墨。当看见魏云墨的时候,昙华几乎是愣住。魏云墨此时已经十一岁,眉目之间已经和上一世十分相似,只是还显得稚嫩些。
上一世,魏云墨同她一起被诬陷,后来如何她是不知道。不过心中对他,却是始终有份愧疚。
“二表哥。”昙华张嘴轻唤,声音都微微带着颤,而才一开口,眼泪也是禁不住的滚滚而下。然而心中,却是欣喜的。
她这么一落泪,登时让魏云墨慌了神,连手足都是无措起来:“表妹你怎么了——”
奶娘王氏在一旁看着也是讶然。忙上来哄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见了表少爷该高兴才是,怎么的好好的反而倒是哭起来了?”
昙华摇摇头,用帕子擦去眼泪,破涕为笑:“我这是高兴的,看见二表哥,我高兴。我没事的,奶娘和二表哥不用担心。”顿了顿见魏云墨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由扑哧笑出来,道:“二表哥快坐吧。站着做什么?”
奶娘王氏这才回过神来,忙张罗着魏云墨坐了。魏云墨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过来的,还有史太君身边的大丫头云珠。
云珠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伸手递给奶娘王氏,笑道:“这是老太君让我带给表小姐的东西,妈妈收起来罢。”
奶娘王氏忙收了,笑着让云珠也坐,云珠忙摆手:“哪里有奴才和主子坐在一起的道理?”
昙华笑起来,看着云珠甜甜道;“云珠姐姐快坐吧,在我这里,可不分这些个。云珠姐姐伺候外祖母辛苦着呢,坐一坐又有什么的?二表哥你说是不是?”说着歪着头看向魏云墨。
魏云墨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有些纳闷起来——这个表妹,可往日有些不同了。可是表妹还是这个表妹,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却也是说不上来。
不仅是魏云墨,就是云珠也是有些迷惑的打量了昙华一番,自然,只是暗地里。
昙华也不介意他们的目光,只是笑着看向魏云墨,“二表哥今儿没去上学?还是天冷了想偷懒,所以才跟外祖母请了这个差事过来看我?”
魏云墨一下子窘迫起来,伸手摸了摸头,心虚道:“我只是关心表妹你罢了。怎么样,你身子可好些了?”最后那句话问得急,分明是想转移话题。
昙华也不说破,笑眯眯的看着他,点点头应了:“自然是好多了。二表哥回去之后,跟外祖母那儿替我磕个头吧,就说我劳外祖母担忧了,是我的不是。等我大好了,再去跟外祖母亲自赔不是。”
魏云墨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的讷讷的点头应了。倒是旁边的云珠听了这话笑起来:“老太君知道表小姐好了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哪里会气恼?老太君说了,若不是不能见风,她早就打发人接了你过去养病了。如此也好,等你大好了,再过去也是一样的。老太君可想表小姐了。”
昙华连连点头,心中却是涌出一阵阵的温暖来。史太君是真的关心她呢。当下笑道:“我也想外祖母呢。等我好了,就打发人过去告诉外祖母,让外祖母接我过去!”
魏云墨点点头,也是温和的笑起来:“好,到时候我让母亲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茉莉糕。母亲也担心你,让我问你好。说让你好好养着身子,乖乖吃药。”
“二表哥替我回去向舅母道谢。”昙华笑着说着,心中是真的开心。外祖一家对她都极好,以前是她糊涂,现在她不会了。这样的情分,她自然是该珍惜。
几人说笑了一阵,魏云墨便是起身告辞,昙华心知肚明他是想去找玩伴,便是也不挽留,只让他回去一定记得替自己向舅母和史太君问好。
待到人走后,奶娘王氏这才打开了包袱,看着里头几样正用得上的名贵药材,并一封银子,登时落下泪来:“还是史太君疼大小姐。”
昙华看着那些东西,眼底也是一阵湿润。史太君知晓她在家中的日子不好,所以才特地封了银子过来。这是贴补她们的意思。
看着奶娘将东西收好,昙华只默默下定决心,自己这一回一定要倾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如此又过了几日,昙华的身子便是渐渐的越发好了起来。只是却也始终缠绵着,并没有大好。昙华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却也不说破,仍旧只是乖乖的喝药,耐心的等着郑氏接下来的动作。
这日是初一,按照规矩,一家人是要一起吃顿饭的。所以纵然昙华的身子没有大好,却也是被打扮了一番,往周老夫人院子里带过去。
本来奶娘王氏想要跟过去,可是柳穗淡淡道:“还是我去吧,奶娘要给大小姐熬药呢。”
王氏也就不敢再争辩,乖乖的让柳穗跟着去了。只是心中到底有些不安,担忧的看向昙华。王氏心中明白,这些日子老爷和老夫人都没有过问一句,怕是还气恼着。这个时候昙华过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昙华看得分明,微微一笑柔声道:“奶娘放心,我会照着奶娘说的,跟父亲和祖母磕头认错的。”
奶娘王氏愣了愣,虽然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教导过她这样的话,可却也没往深处想,只是点点头,笑着送昙华出了门。
柳穗一路拉着昙华进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郑氏和朝华已经是到了。朝华依偎在周老夫人的怀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周老夫人看着朝华笑得十分宠溺。
而郑氏坐在下首处笑得温婉,整个画面看上去十分和谐美好。只是,昙华的到来,似乎破坏了这样的和谐画面。
见了昙华进来,周老夫人面上的表情沉了沉,笑意也是收敛几分。郑氏转过头来淡淡的扫了一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随后便是低下头去专心致志的看自己涂了口蔻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
昙华却是视若无睹,没有丝毫畏缩,径直走到周老夫人跟前,稳稳当当的行礼,脆生生的请安:“祖母。”
周老夫人看着昙华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凝滞的请安动作,以及面上一直坦然的神色,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这个孙女病了一次,倒是长进了不少。当下也就没有为难,让昙华起了身。
昙华又向郑氏请安。郑氏自然是不会刁难,笑着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扶住:“好孩子,你病才好呢,不用这样多礼。”
昙华抬头看了一眼郑氏,对上郑氏虚伪的目光,微微一笑后退一步依旧将礼行完:“母亲,礼不可废。况且我已经大好了。”顿了顿扫了一眼郑氏依旧平静的脸,继续言道:“我病了这些日子,让母亲费心了。”
郑氏笑盈盈的扶起昙华夸赞:“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这样的夸赞,是否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周老太太却是有些满意,赞许的看了一眼昙华,难得的夸赞一句:“的确是懂事了不少。”
昙华听着,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得意的神色,淡然而谦虚:“祖母谬赞了。”说完也不等旁人再说什么,上前一步拉起一直盯着她的朝华攥紧的手,愧疚道:“妹妹可大好了?我听说妹妹好了,这才放下心来。那日是我不好,姐姐给你道歉。”
此话一出,登时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片愕然的看向昙华。要知道,在之前昙华可是一直不承认这件事情的!可是如今……
郑氏眼睛微微一眯,一抹冷笑稍纵即逝。随后清了清嗓子便是要开口——
第五章 静养
郑氏眯着眼睛,清了清嗓子后开口蹙眉道:“昙华,你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你不是还说你没错?我知道你怕老夫人罚你,可是小孩子也不能如此。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冤枉了你。你妹妹还小,说不清楚也是有的。”
这话听着像是在替昙华说好话,可是实际上呢?昙华看了郑氏一眼,漆黑的眸子里,倒是淡然一片。
可是偏偏郑氏却是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的不舒坦起来。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昙华随即低下头去,“母亲,的确是我不小心的。先前我以为我若是不小心的,也就算不得是做错了。可是后来奶娘告诉我,即便是不小心,错了也是错了。所以,我今儿特地向妹妹道歉来了。”这番话自然不是该一个七岁的小女孩随口能说出来的,不过这样一说,别人自然不会起疑,只当奶娘王氏教导得好。
果不其然,周老夫人听了这话,便是点点头:“你奶娘说得极是。昙华,你是姐姐,本就该看顾妹妹。没有看顾好妹妹反而让她受累,自然是你的不是。”
“祖母说得极是,是我的错。”昙华倒是十分爽快,直接便是承认了。这个时候,辩解是绝不会有用的。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件事情是她的错不是么?辩解只会让人觉得她在撒谎,到时候更没有好果子吃。
以前她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不被人喜爱。现在么,自然是不同了。
郑氏见周老夫人发了话,倒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也是点点头。露出笑容来,却是十分大度:“这件事情都过去了,就不必提了。”
昙华笑着看向郑氏,只见郑氏一脸可亲和蔼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必然不知郑氏其实是她继母。
周老夫人见了郑氏这样懂事,自然更是高兴,当下笑容更是和煦了几分。
然而郑氏慈爱的看着昙华,却是话锋一转:“只是昙华这身子……哎,怎么的就是不见好?都是看同一个大夫,吃一样的药,怎么的朝华早就好了,昙华却是——”
郑氏看着,是真的担心有着急。
昙华微微低下头去,轻声嗫嚅:“让母亲费心了。”她生病之后瘦了一大圈,以前的衣裳穿着有些大了,加上这样的神态,自然是惹人心疼怜爱。
周老夫人难得爱怜的看她一眼,放柔了声音:“她是你母亲,担心你也是应该的。不过你这身子,是有些弱了。”
郑氏点点头:“可不是,听说当年姐姐生产的时候就很艰难,必然是那个时候就吃了亏了。大人和孩子都是……哎。”轻叹一声之后,正是甚至掏出手绢来按了按眼角,面上的悲痛怎么也是遮掩不住。
提起这个,周老夫人也是难得的默然了起来。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好事,提起来自然都是不痛快的。
昙华的头更加低了几分。对于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倒是没有多少印象了。那个时候,她都还没有记事。不过听说的确是因为生产时候落下了病根,所以熬了一年就实在是熬不住撒手去了。
昙华忍不住有些恍惚的想——若是自己亲生母亲还在,或许今日便是全然不同的局面吧?再或者,自己或是有个哥哥或者弟弟,至少处境也不会如此艰难。
不过这些都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罢了,昙华很快便是抛开了这些杂念。现实就是现实,改变不了,所以也不必去想那么多,反而徒增烦恼和伤心。她是没有兄弟依靠,可是她也不会就此认输。
郑氏,到如今也是没能生下一个儿子哪。
对于这个,昙华倒是真的十分庆幸。正因为没有儿子,所以郑氏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若是郑氏有了儿子,只怕郑氏的气焰就是不同了。甚至对周老夫人,怕也是没有这样毕恭毕敬了。
但愿,郑氏最好一辈子都别生下儿子才好。昙华衷心的祈祷着。
不过郑氏这会子提起这个,自然不是只为了感慨一番。昙华心道,郑氏必然还有后招呢。或许,郑氏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她心中猜的那个?
正想着,郑氏已经是开了口:“我听说,这娘胎里带的病或是天生的体虚,可不能马虎,一定要好好养着才行。”
周老夫人深深的看一眼郑氏,有些不明白这个媳妇到底卖什么药,不过这话听着也没什么不对,于是便点点头。
郑氏心底微微犹豫,不过在看见昙华的时候却是蓦然又下定决心,咬牙言道:“我听说有好几家有哥儿或者姐儿身子不好,都是送去了庄子上静养,后来倒是真的好了。所以我想着——是不是——”郑氏看着周老夫人的眉头骤然拢起,当下便是不敢再说下去,只得住了口。
周老夫人盯着郑氏,眼神里微微带了些恼意。送去庄子上?庄子上那样偏僻,如何能去?历来只有犯了错的才会被送去庄子上!明着是静养,可是却是思过去了!这郑氏,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氏心中蓦然一虚。她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想让昙华静养,而是想……眼不见为净。
昙华自然也明白郑氏的意思,当下心中倒是有些古怪——没想到还真让她猜到了。郑氏今儿拐弯抹角的,还真是想说这件事情。不过……是不是太早了一些?如今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个时候将她送走,可是不大好看的。
别说是周老夫人,就是李恪非也不会同意才对。不管怎么说,她总是李家的嫡长女。让人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知道背地里如何议论呢。
不过郑氏既然提起那自然是想到了这些,当下虽然心中有些怕了,可是面上却是纹丝不动,依旧一副慈母的样子:“庄子上清净,吃食这些也是新鲜,人也单纯些。再说了,只养几个月或是一年半载的,也就接回来了。权当是让昙华散散心了。”
昙华心中暗暗点头,郑氏这句话听着还像样子,怕是周老夫人会心动。
果然,周老夫人在听了这句话之后,面上神色倒是真缓和了几分,只是看样子仍是有些顾虑:“这大过年的……天也冷,她身子还没好利索。我看还是算了吧。”养在家里也不费事,何必送去庄子上?再说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谁也没亏着她不是?
照着周老夫人的看法,这件事情最好还是作罢。单说外头议论这件事情,就不大好。
郑氏却像是没听见周老夫人后头那句话,只微微一笑:“可不是?现在冬天天冷,也不适合动身。再说了,真要去也还要准备一番。庄子上虽然有宅子,可是真要去住也要翻修什么的。我想着,现在决定下来,我就让人准备着,明年开春天气好了,也就能动身了。老夫人看呢?毕竟,我也是想昙华身子好起来不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周老夫人若是拒绝了,倒像是不为昙华考虑了。
周老夫人想了想,倒是没有立刻决定,反而看向昙华:“昙华,你怎么想的?”
昙华微微一怔,倒是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向周老夫人。她还真没想到,周老夫人竟然会问她的意见。不过……她就是真反对了,又有什么后果?
昙华这么一看周老夫人,周老夫人倒是皱了皱眉,只觉得昙华有些木然。七岁了,怎么还像是什么都不懂似的?这幅木头的样子,谁能喜欢?
昙华自然是看见了周老夫人眼中那丝不喜。当下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拂去犹豫,毅然点点头道:“全凭祖母和父亲的意思。母亲也是为了我好,横竖不会害我。”说完,还朝着郑氏笑了笑,一如往常那般。让人瞧不出半点异样。
周老夫人点点头,也懒得度费神,挥挥手对郑氏言道:“就这样吧,你问问恪非,他若是同意了,你就着手准备吧。若能养好身子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照应周全,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了。”
郑氏再周老夫人显得有些警告的目光下,微微低下头掩去心头的不痛快,信誓旦旦的保证道:“老夫人放心,我对昙华也像亲生女儿一样,哪里舍得让她受委屈?”
周老夫人点点头,不再说这件事情。郑氏也是十分有眼色的将话题转移了开去。
而昙华心中却是明白,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她回去之后,就可以准备着去庄子上的事情了。父亲李恪非那头,是绝对不可能反对的。李恪非一向不管家务事,又认定郑氏是大度温柔的,绝不会可待自己的长女,所以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异议。
留在周老夫人屋里陪着一处用了午饭之后,周老夫人便是挥手道:“好了,你们两个去玩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你们母亲商量。”
眼看着就要过年,事情多着呢。虽然明着是郑氏管家,可是真正的大事上,郑氏还是要听周老夫人的。
于是丫头们便是带着昙华和朝华退了出来。临走的时候,郑氏嘱咐丫头:“好好看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若有什么,仔细你们的皮!”
昙华看了一眼郑氏,心中自然明白郑氏是什么意思。郑氏心疼自己的女儿呢。至于她么,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第六章 周老夫人
李恪非果然是没有反对郑氏的提议。于是昙华年后去庄子上“静养”的事情便是定了下来。
奶娘王氏当天在昙华回去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情,登时说不出话来,怔神了许久,才咬牙道:“这是什么意思?姑娘再怎么也是李家的嫡长女,怎么能送去乡下?这以后……”说着说着,眼圈儿都是红了。
昙华伸手握住王氏的手,轻轻言道:“奶娘,庄子上也很好。祖母说,只静养一两年,大好了就回来了。”虽然她心中清楚,这一呆,肯定不只是两年,可是这个时候也只能这样安慰王氏了。
王氏摇摇头,什么话也没说,只缓缓的昙华伸手搂紧了:“姑娘放心,奶娘一直陪着姑娘。”
昙华重重点头,眼圈儿也有些发酸。奶娘王氏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奶娘了。至少,比郑氏更像是母亲。这份情谊,是旁人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的。李家若还有什么人一心一意为了她,那么必然是王氏,绝不会是其他人。
现在王氏陪着她受苦,将来,她必然会让王氏过上好日子。
好半晌王氏似乎都还没缓过来,昙华轻轻的从她怀里挣出来,柔声建议:“奶娘,我想去拜见外祖母。如今我大好了,该去给外祖母请安的。”
王氏点点头,也忙擦了泪笑起来:“可不是?姑娘不说我倒是疏忽了。是该去,该去。”王氏面上笑容多了几分,因为她心中盘算着,若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史老太君,史老太君一定会阻拦的。那样的话,昙华也就不必去乡下了。
毕竟,昙华虽然是李家的嫡长女,可是若是在乡下那样的地方长大,怕是将来说亲不好说。乡下虽然清净,可是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教养也好,条件也好,都跟不上城里。
王氏心中盘算着,当下便是张罗起去魏家拜见史老太君的事情。
昙华自然知道王氏心中的盘算,当下也不多说,任由她去了。其实,史老太君纵然是可以留下她在城里,可是到底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再说了,如今两家仍然在走动,可是到底不算联姻了。史老太君名义上是外祖母,可是到底不好太插手李家的事情。
所以,她宁愿出去避祸。等个一两年,她也大了,到时候情况又会不同。如今她年岁小,也没个能力自保,所以呆在家里也是危险重重。
奶娘王氏对于去魏家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当天晚上就准备妥当,又亲自去回了周老夫人,只等第二日就过去。
如今魏家声势显赫,高出李家许多,所以周老夫人也不愿意失去走动,当下自然是不会阻拦,反而备了礼让带过去。
至于郑氏——郑氏自然是不乐意的,可是却也没办法。史老太君有两个儿子,一个去了京城里做官,一个是当地的刺史,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而李恪非呢?也没个兄弟什么的帮衬,虽然是个知府,可是却也不得不忌惮一些。要知道,刺史是专管督查,若是人家一本奏章上去,李恪非就要伤筋动骨。
而郑氏的母家,却是不够看了。郑氏嫁过来之后没多久,她兄长就去外地做官了,哪里还能帮衬她多少?
若不是这个缘故,郑氏也不会一直隐忍了。
第二日昙华便是起了个大早,奶娘忙前忙后的同柳穗帮她收拾利索,又拿出见客的衣裳出来要给她穿上。昙华看了一眼,却是不肯穿。只道:“就穿那件鹅黄的吧。不穿这件。”鹅黄的衣裳是去年做的,如今穿已经有些短了。不大合身。
今年郑氏就给昙华做了一件冬天的衣裳,这换洗上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奶娘有些为难,轻声诱哄:“好姑娘,这衣裳穿着有些小了,不穿这个。”不然让人看了,岂不是要笑话?
柳穗在旁边低着头,并不开口。这几日下来,昙华已经发现,柳穗并不是个多言的,凡是都不会轻易开口。这样也好。没仗着是郑氏派来的人,就指手画脚。
昙华仍是摇头:“就穿鹅黄的。”
最后奶娘王氏到底还是没有扭过她,还是给她穿上了鹅黄的那件衣裳。柳穗当时目光闪了闪,最后却仍是没有开口。
虽然要出门,不过昙华却仍是要先给周老夫人请安的。今儿要出门,所以奶娘王氏和柳穗都跟着,甚至连小丫头青梅都跟着一起。青梅现在不过才五六岁,平日里也只做些粗活,并不在跟前伺候的。
可是说来心酸,昙华身边如今除了每个院子配的扫洒婆子,身边也就这么三个人了。
说起来现在比前几日要好得多。柳穗可比云升强多了。至少干活勤快,人也温柔些。虽然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样的,可是横竖面上总过得去。
周老夫人在见了主仆四人之后,登时忍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来——“这小丫头这么小,能成什么事儿?带着做什么?其他丫头呢?”
说话的同时,眼睛在昙华身上扫了一眼,眉头更是拢了几分,张口便是训斥奶娘王氏道:“这穿的是什么衣裳?见客也能穿这样的衣裳?我李家还没穷到做不起衣裳的地步呢!这一年八套衣裳,还不够穿?”
没错,暗里说昙华是一年八套衣裳的,而且大的年节还有另外的。比如新年,这都是另算的。八套衣裳,是最基础的。毕竟,做为主子总不能都穿旧衣吧?李恪非虽然只是一个知府,可是家境却并不差。
一年八套衣裳,每月二两银子月钱,生日一套衣裳,过年再有一套衣裳,这些都是不能少的。
可是昙华一向不被喜欢,哪里有人替她做主?就是奶娘王氏曾经说了一回,可是却被郑氏寻了各式各样的机会罚了一通,又克扣了月钱什么的。奶娘王氏倒是再不敢说了——不说还有东西和钱,说了干脆就没有了。怎么说?
如今昙华每个月只一两银子,衣裳也只做一套了。这一两年来,都是如此。
而朝华呢?绫罗绸缎穿都穿不完,小小年纪便是学会了穿衣打扮。相比之下,昙华处处不如朝华。
可是谁都是心照不宣。就连周老夫人,李恪非,真不知道是没发现这些,还是懒得管。一句都不曾说过。
今日难得问起,奶娘王氏却是犹豫起来——这说,还是不说?说了吧,又怕郑氏……不说又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浪费了可惜。
奶娘王氏犹豫之间,昙华倒是脆生生的开了口,稚嫩的声音带着茫然和憨厚:“怎么了,祖母?这衣裳不妥当?可是我平日都穿这个啊。虽然今年做了一件新衣,可是母亲说,让我留着过年穿呢。”
郑氏倒是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这个时候,谁会真的去问?横竖只做了一套衣裳,是事实。郑氏抵赖不得。昨年昙华过年,也没有新衣。想来今年,郑氏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昙华也算不得冤枉了郑氏。
周老夫人一听这话,面色登时沉下来。盯着昙华的明显不合身的衣裳,也不知道心中是在想什么。
“去叫夫人过来。”周老夫人沉声吩咐,看样子十分不痛快。也是,昙华要是穿着这一身去了魏家,像是什么样子?
苛待嫡长女?李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昙华低着头,微微有些瑟缩,像是被周老夫人给吓坏了。实际上,旁人都没看见,昙华唇角那一丝笑容。
奶娘王氏见昙华已经开了口,当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咬牙言道:“不仅是衣裳,还有月钱,咱们姑娘也没给够。平日的用度更不必说了——”
周老夫人面色自然是越来越沉。
昙华心道不好,忙伸手拽了拽奶娘王氏的手,打断了王氏接下来的话。凡事都要有个度,太过了也就不好了。
再则,郑氏毕竟当家,她们还要在郑氏手底下过活呢!让周老夫人知道情况也就罢了,不必细说。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好事,当着这么多丫头的面说出来,周老夫人怕是觉得下不来台。
周老夫人一言不发,沉着脸坐着。昙华拉着王氏识趣的走到一边,低头站着。
郑氏匆忙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情景。当下虽然纳闷,却也是升起一股防备来,但是面上却仍是笑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谁惹了老夫人不高兴了?”说着却是看了看昙华:“昙华,是不是你惹祖母不高兴了?”
郑氏倒是完全没想到是自己的缘故。
昙华抬头朝着郑氏摇摇头,“不知道。”那副怯怯茫然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傻呆呆的,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两样。
周老夫人冷笑一声,指着昙华问郑氏:“你仔细看看她,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郑氏闻言盯着昙华仔细看了看,末了却是摇头,勉强笑道:“并没有什么不妥啊,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周老夫人闻言,端着茶盅的手顿时微微一顿,随后便是怒极而笑,“好,好,你可真是好主母,好母亲!”话音未落,却是已经狠狠的将手中的茶盅砸在了郑氏的脚边。
郑氏唬了一跳,忙不迭的躲闪,饶是如此还是被茶水溅了一些在裙子上。郑氏愣了愣神,随后便是毫不犹豫的跪下来,眼圈儿也是红了:“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媳妇做错什么惹了老夫人不高兴?还请老夫人明示才是。”
周老夫人却是仍是指着昙华让郑氏看:“你看看她,有什么不妥!”
第七章 发怒
郑氏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然而仍是一脸茫然。
不过很快的,郑氏面色变了,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却是凌厉的看向奶娘王氏:“你怎么照顾你家姑娘的?大小姐是没有衣服穿了不成?不合身的衣服怎么能穿出来?你素日就是这么照顾昙华的?”
很显然,郑氏是想要将过错推给奶娘王氏了。
昙华心中冷笑,却是不言语,抿着唇悄悄看了一眼周老夫人。
奶娘王氏跪下去,却是不理会郑氏,只朝着周老夫人磕头:“奴婢不敢欺瞒老夫人。先前说的句句属实。还请老夫人给姑娘做主。”
周老夫人用力捏了捏眉心,仿佛这样能让自己的气消一些。不过说句实话,在周老夫人心里,并不想要将事情闹大。所谓家和万事兴,正是这个道理。郑氏有错,可是毕竟是李家的当家主母。真为了这件事情发作了李氏,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沉吟片刻之后,周老夫人便是看向郑氏,沉声斥道:“好了,这会子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可告诉你,下人们照顾不周,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有失察之罪!她是昙华的奶娘,你可是昙华的母亲!你如此疏忽,实在是不够尽责!”
郑氏脸色渐渐白了,明明心中气恼得要死,可面上愣是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李恪非一向孝顺,对周老夫人言听计从。而她没有生下儿子,母家也不显,哪里还敢犟嘴?万一真惹恼了周老夫人,怕是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郑氏想得分明,所以只跪在地上,半点不敢辩驳,只连声称是,“是媳妇的错。是媳妇失察了。”
周老夫人不理会郑氏,只看向昙华,柔声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顿了顿却是又皱眉道:“只是你毕竟也是咱们李家的嫡长女,受了如此委屈,你怎么也不吱一声?别忘了,你是主子!谁敢苛待你,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一面说着,一面目光却是扫过在地上跪着的人。譬如奶娘王氏,譬如……郑氏。尤其是在郑氏面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郑氏感觉周老夫人的目光犹如针一般扎在自己身上,说不出的难受,汗水也是涔涔而出。她是真的慌了。同时更加怨恨——都是昙华那死丫头的错!还有那个奶娘王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告状了!
郑氏甚至心中已经暗暗的盘算起来,待会子回去之后,要如何收拾昙华,如何收拾奶娘王氏。
昙华低着头,朝着周老夫人行礼,也不辩解,只顺着周老夫人的话承认错误:“都是昙华不好,祖母不要怪母亲。昙华以为这些也没什么……”
“糊涂!”周老夫人重重斥道,看着昙华的目光中完全是恨铁不成钢:“你母亲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咱们李家虽然不是什么权贵,可是却也不见得就是那些软弱穷酸的。怎么你倒是一点气势也没有?这些不要紧,什么要紧?”
昙华被斥得抬不起头来,眼圈儿都是有些红了,只是却又惧怕的不敢落下泪来,委委屈屈唯唯诺诺的应了,将头埋得更低。
周老夫人见了这样的情形,更是气得不行,却也是无可奈何,心中只觉得烦躁不耐,当下挥挥手,吩咐郑氏:“好了,立刻去给昙华换身衣裳。以后她的份例不许少半点!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也不必来见我我了!你给我记着,昙华是李家的嫡长女,是我们的脸面,若是她过得不好,你这个继母就等着被戳脊梁骨吧!”
郑氏胆战心惊,不敢辩解,只诺诺应了。当下拉着昙华就要退出去。
临走到门口却又被周老夫人叫住,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昙华以后的日子——”
郑氏一怔,咬牙道:“母亲放心,日后昙华那里,绝不会比朝华差半点。媳妇一定会尽心尽力。”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可是她心中却是只觉得屈辱,看着昙华的目光灼灼的似乎恨不得能将昙华烧成灰烬。而心中对昙华的厌恶,更是达到了顶端。
好在一想起昙华很快就要去庄子上,不会再在她跟前晃悠,让她看着堵心。,郑氏总算觉得是舒了一口气,心中也是好受不少。
只是到底还有些羞恼愤怒就是了。
一出了周老夫人的院子,郑氏便是气冲冲的摔开了昙华的手,瞪向奶娘王氏,气急败坏的骂道:“你这混账,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奶娘王氏气得厉害,却也不敢大声辩驳。
昙华却是看不下去,上前一步将奶娘王氏拦在身后,仰起脸怯怯言道:“母亲,奶娘做错什么事情了?”
一句话登时将郑氏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不过很快的,郑氏便是冷笑一声,“王氏照顾大姑娘不力,又顶撞主母,打二十板子撵出府去。”
昙华面色一变。郑氏若真要讲奶娘王氏赶走,并不是办不到,反而轻而易举。今日看来郑氏是气狠了,竟是要做这样的事情了。也是,王氏不在郑氏的掌控中,对郑氏来说,只要王氏一走,她这个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就像是手中绵软一样服帖软和?
王氏的面色也是变了变。好几次都险些冲口说出话来,可是到底最后还是看了看昙华,又缓缓的将唇闭上了。王氏用力的咽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噎得难受?咽下的不仅有委屈,还有愤怒。
王氏并不是李家的家生子,更不是卖的终身契。算起来她还是自由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这些年若不是不放心昙华一人在李家,怕是王氏早就走了。
昙华蓦然大哭起来,上前一把抱住郑氏的大腿便是求道:“不要,母亲不要赶走奶娘!我要奶娘!”
郑氏心中厌烦,伸手便是要将昙华推开。只是昙华抱得很紧,她到底不敢太用力,最后竟是没有成功。
昙华倒是老实不客气,口水眼泪,都是直接用郑氏的裙子抹了。不多时,郑氏这条裙子便是彻底的费了。不仅被攥得皱了,更是被抹上了许多鼻涕眼泪。
且不说洗干净之后还能不能穿,只这会子郑氏便是已经受不了了。她心中只觉得恶心,猛然用力一推,斥道;“我说赶出去,就赶出去!”
昙华就着郑氏的力道,重重的将自己在了地上。再之后,自然是哭得越发的大声起来。估摸着就是周老夫人坐在屋子里,也是能听见了。
昙华倒是不觉得丢人——横竖她现在只是一个七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懂事也是正常的。小孩子哭闹,也是正常的。只是她好意思,郑氏却未必能好意思。
果不其然,郑氏急忙呵斥:“不许哭!”
昙华自然是不理会。
郑氏气得险些没能咬碎一口银牙,却也不甘心被昙华这么左右了,当下冷笑一声吩咐丫头:“将她带下去!”
奶娘王氏一把将昙华抱在怀里,警惕的看着郑氏质问:“你要做什么?”在王氏心里,哪怕是母夜叉,也是比不过郑氏的。郑氏完全就是那起子黑心肠的恶毒女人。
郑氏却是不理会,仍是吩咐丫头将人带走。她已经想过了,等一会就将昙华关在小佛堂思过!看看昙华还老实不老实!
然而郑氏今日到底是运气不好,周老夫人刚训斥完,她正要出一口恶气,只是没想到还没出呢,就是遇到了另一个克星——李恪非。
李恪非虽然不过问后宅的事情,也不甚喜欢昙华,可是昙华毕竟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是前妻唯一的孩子,自然不可能看着郑氏如此。
李恪非是阴沉着脸开的口:“她还是个孩子!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郑氏先是吓了一大跳,不过很快却是又轻哼一声:“老爷来得正好,这个王氏顶撞我,伺候昙华也不经心,老爷说该不该罚?”
李恪非自然不会说不该。不过也没说话,只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郑氏又继续道:“我作为当家主母,赶走一个下人又什么不妥当的?我也是为了昙华好!老爷您偏还如此不信任我——”
郑氏说着说着,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睛,又掏出帕子来按了按眼角。那副样子,看着自然不像是恶人先告状。
奶娘王氏急了,当下便是给李恪非跪下,连连磕头:“老爷明鉴,我从不敢如此。还请老爷听我解释。”
李恪非却是不喜欢管这些事儿,当下一摆手道;“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着了。既然昙华喜欢,那就留下来。”又看向郑氏,瞪了一眼:“你和孩子计较什么?”
郑氏张了张口,却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倒不是她忍耐了,而是她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李恪非却是觉得甚好,摆摆手便是继续往前走了:“好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奶娘王氏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脸,朝着郑氏淡淡要求:“夫人,我和姑娘赶着出门呢,您看——这老夫人的吩咐……”
郑氏气得厉害,却也不好再发作,只随便拉着丫头让丫头将奶娘王氏和昙华都带走了,自己却是气得走路都不得劲了。
第八章 史老太君
穿了郑氏命人送来的新衣,又看着以及若干礼品,昙华倒是笑得有些快意。
只是她也明白,周老夫人是不肯替她做主,不愿意为了她把事情闹大。弄得家宅不宁。若不是顾忌她让李家丢了脸面,只怕周老夫人也不会管这个事情。那会子周老夫人生气恼怒,也是因为郑氏所做所为,丢了李家的脸面。
不过这些不要紧,并不妨碍她高兴。只要郑氏收敛,不管是处于什么缘故,都是值得高兴。
倒是奶娘王氏有些忧心忡忡:“这次将夫人得罪得狠了,只怕……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小姐,这可怎么是好?”话一出口,她登时愣了,昙华才多大?她一个大人倒是去问小孩子拿主意了,可不是六神无主了?
“怕什么?年后咱们就要去庄子上了。”到时候,郑氏也就是鞭长莫及了。而现在么,郑氏必然顾着脸面,不敢轻举妄动。一面说着,昙华一面抿唇一笑,眉眼间淡淡的,虽然面容尚且带着稚气,可是那份子气度,却是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岁的稚女了。
奶娘王氏看得微微一怔,恍惚间只觉得好像看见了昙华的母亲,早已经过世多年的原配夫人。
奶娘王氏想了想又笑了——这两母女,相似自然是正常的。
见奶娘王氏看着自己似乎有些痴了,昙华柔声提醒:“奶娘,不是还要去舅舅家里?在不去,怕是外祖母要等得焦急了。”
奶娘王氏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拉起昙华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可不是?这么一折腾,怕是老太君都等急了。”
可不是等急了么?等到昙华走到二门上的时候,正好就遇到了史老太君派人过来问,不仅如此,史老太君连马车也是准备了,只等着接昙华过去。派来的人是王嬷嬷,一直跟着史老太君伺候的,就是魏家主子见了,也要给几分体面。
如今王嬷嬷亲自来接昙华,自然是史老太君给昙华长脸了。
昙华向着那王嬷嬷柔声道了谢,这才朝着大门处去了。上了马车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辰,也就到了舅舅魏家的府门口。于是又换了由年轻力壮的婆子抬着的青布小轿,一路过了前厅,穿过二门,直到在史老太君的院子门口停下。
下了轿子进了垂花门,又从抄手游廊一路沿着前行,听着游廊上挂着的各色鸟儿莺莺呖呖的清脆叫声,昙华心情也是舒畅,连脚下的步子都是轻快不少。只是面上却仍是挂着得体的笑容,并不四下乱看,做足了大家小姐的派头。
一时间倒是那一直跟着的王嬷嬷倒是有些讶然起来,心中暗道:这三小姐的女儿,倒是有些变了。和以前畏缩的样子有些不同了。
不过随后又笑起来——这可是好事,至少老太君可是不必那么再担心了。好歹少操心,这才正经的呢。
到了门口,远远的便是看见门口站着一拨儿丫头,除了打帘子的,还有云珠等人,俱是在史老太君跟前得脸的。
见了昙华,云珠面上的笑容登时便是溢出来,笑着上前来搂住昙华:“表小姐可算是来了,咱们老祖宗都念叨了一上午了。问了都不下十次了。快快,再不进去怕是老祖宗脖子都要长了。”
一旁早有丫头打起帘子来,云珠护着昙华进了屋子,不过刚走到门口,还没转过屏风呢,云珠便是笑着大声道:“老祖宗,表小姐到了。”
登时便是听见屋里慈爱盼望的声音传来:“快进来快进来。让我好好瞧瞧。”
昙华往里走了几步,便是看见一个面容慈祥和蔼,穿了松墨色对襟衣裳,戴着福禄寿金镶宝抹额,满头有些霜华的发用一根金簪子挽了的老夫人。这就是她嫡亲的外祖母,史氏,人称史老太君。
昙华双膝一弯便是要跪下去行礼,史老太君忙伸出手来,亲自将她扶了,口中却是怜惜道:“好孩子,你大病一场刚刚好,哪里就讲究这些虚礼了?你好了,比你给我磕头更让我受用呢。”
昙华抬起头来,便是对上了史老太君慈爱的目光来,不仅有慈爱,更有心疼。
史老太君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蹙起眉来:“怎么的又瘦了?”一时间心中多少有些恼——这李家是怎么养闺女的?还是那些个心肠黑的苛待了昙华?
只是史老太君有心说道说道,却是顾虑着昙华还在,便是暂且先压下不提。只是却又扭头吩咐云珠:“去。把点心端来,还有早上就熬着的燕窝也送来。”
一时间又问昙华:“早上用了什么?这会子饿不饿?”看那意思,分明是想要给现在就恨不得将昙华补成一个大胖子了。
昙华笑盈盈的扶着史老太君往正中央的软榻上坐了,这才答道:“外祖母不必担心,先前病了一直吃药,倒是没胃口吃饭,这才瘦了。如今我好了,肉自然会长的。再说了,不都说女子要苗条才美?我可是瞧见那些丫头姐姐们,为了苗条些宁愿少吃饭的。?”
史老太君看着昙华眉眼弯弯,虽然略显得瘦弱,可是眉眼都是细嫩白净,年岁尚小却也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再则她憨态可掬的说着这样俏皮的话,登时便是让史老太君开怀大笑起来,连声道:“你才多大点?就这么人小鬼大了。瘦嶙嶙的可不好看。听外祖母的没错。”若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必然也不会是这幅光景。这样想着,史老太君心中便是又添了几分阴郁,对李家的不满又添上几分。
昙华一直看着史老太君,见史老太君的面上有些不大开朗,便是知道是担心自己,当下心中更是温暖感动,笑容也更明亮起来:“外祖母,今儿怎么不见二舅妈和二表哥?”大表哥魏云书已经跟着老师去外头云游去了,自然不在府中。所以她也就没问。
“你二表哥在读书呢,你舅舅不许他松懈了,让他上午在家里也练字。今儿庄子上送东西过来,你二舅母过去瞧瞧。”史老太君笑着解释,“不过你二舅母也是盼着你来呢。”
昙华笑着点点头,二舅母和二舅舅,以及大舅舅一家都是对她不错的。尤其是两个舅舅,更是对她关爱。毕竟大舅舅二舅舅还有她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感情自然是极好地。
只是大舅舅一家在京城做官,所以联系得要少些。本来大舅舅也是要接了史老太君去京城的,只是史老太君不肯去。说是故土难离。其实昙华心里清楚,故土难离是一部分缘故,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她,怕她被李家苛待了。
又说了两句话,奶娘王氏这才领着昙华身边的几个丫头上来行礼请安,又将礼物送上。
史老太君点点头,看着奶娘王氏的目光自然不似对昙华那样的柔和慈爱了,言语神态之间,便是有那股子威严流露出来。
李家的东西史老太君自然是不在意的,不过听了听名目却也是点点头。东西不打紧,要紧的是李家还顾忌着这头的关系,不想撕破脸。
又瞧着柳穗是个面生的,当下便是又问起来。在听说是郑氏给的之后,史老太君便是皱了皱眉,又细细的打量了一回,见看着还算老实,勉强便是放过了。
昙华在旁边细细看着,看史老太君如何说话,倒是学了一些。前世她对这些不经心,可是这一次,倒是全要捡起来。要知道,要过好日子,可不是凭着身份就够的。
一时间云珠带着几个小丫头将点心和燕窝都是呈上来。
点心都是精巧细致的,看得出是用了心。和素日在李家吃的又不同。而且大约是知道给昙华准备的,外形上也不是什么惯用的样式,而是小孩子喜欢的那些个动物图案。
史老太君笑眯眯的将盘子往昙华跟前推,柔声催促:“快尝尝,看好吃不好吃。”
昙华笑着点头,果然用手捏起一块玉兔造型的,看了看却是嫣然一笑,伸手递到了史老太君的面前:“外祖母先尝尝。”
史老太君一愣,随后用口含了,只觉得似乎都要甜进心里去了。一面说好甜,一面却是恍惚想起,当年三丫头也是做过差不多的事情。可是一转眼……
看着昙华和自己女儿有八九分相似的容貌,史老太君只觉得心中蓦然一疼。自己女儿是个没福气的,自己外孙女,却也是个没福气的!女儿年纪轻轻就去了,而外孙女则是从小就没了亲娘!
想到这个,口中香甜的糕点便是都有些味同嚼蜡了。只是又怕扫了昙华的性,到底没表露出来。只是心里却是着实酸楚得厉害。
昙华倒是没感觉到这些,只觉得心中高兴。能和疼爱自己的亲人在一处,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不过点心也的确是好吃,她不由多吃了几块,自然也是没忘了史老太君。两人挑挑拣拣的,倒是吃了一小盘。直吓得云珠上来劝:“可不能再吃了,老祖宗吃多了不克化,表小姐仔细一会吃不下去饭。这点心再好,也不能这样吃法。”
祖孙二人这才作罢,好在这个时候丫头进来回禀说是二太太到了。
昙华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迎接自己这位二舅母。
第九章 云氏
丫头打了帘子,一个中年美妇人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来。头上正中戴的是一只金灿灿的累丝凤凰,凤凰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华贵中又平添了几分威严来。
再细看去,面如秋月,一双丹凤眼显得精明而爽朗,眉是吊梢眉,唇角始终挂着笑。看着便是让人觉得亲和几分。倒是又将那股子威严又藏了几分。
这就是二舅母云氏了。云氏是广州盐政的孙女,自小听说就帮着母亲管家,很是能干。当年也是史老太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替二子魏显,也就是昙华的二舅舅娶到的。
不过云氏也的确是没有辜负史老太君的期盼。一来娘家给了魏显不小的助力,二来云氏也是十分能干,将家中打理得有条有理,家业更是蒸蒸日上。
魏显两个儿子都是云氏所出,身边只有两个姨娘,都是云氏一手提拔的,听说也是十分老实。两个姨娘都生了女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那个福气。
云氏倒是没有女儿,也不曾将姨娘的女儿养在身边,所以对昙华一向都是疼爱的。
云氏一眼便是看见了昙华,当下又加快了脚步,没等昙华行礼,便是将昙华一把搂在怀中,一阵心肝肉儿的叫了起来,只说是瘦了,瞧着让人心疼。
昙华倒是也不挣扎,等到云氏略松了些,这才轻巧的挣出来,乖巧的行礼:“昙华给二舅母请安。”说完又抬头看了看云氏,抿着唇笑了:“一段时间不见,二舅母又年轻了些。”
云氏哑然失笑,拉着昙华往史老太君身边站了,点着昙华的鼻头道:“一段时间不见,你这嘴儿越发甜了。怎么,打量我是傻了不成?哪里有越活越年轻的?那不是妖怪了?”
史老太君也是笑起来:“她这是哄着你高兴呢。你高兴了,她可不就又能诳着你给做这做那了?”
昙华不依的跺脚,看向史老太君嘟嘴埋怨:“祖母这是什么话?人家可是说的真心的。二舅母可不是越来越好看年轻了?”
云氏当下笑得更加厉害,摸着;脸打趣:“那感情好,将来若是能瞧着我们像是两姐妹,那可就是我修炼到家了。”一下子又是叹又是笑,又是摇头晃脑的。那副样子,逗得史老太君越发的高兴起来。
昙华也是喜欢这位二舅母,也有心让史老太君开怀,两人倒是配合得十分默契。
说了好一阵子话,史老太君笑累了,搂着昙华坐在软榻上,又吩咐云氏也坐下了,这才问云氏:“老二中午可回来?”
云氏摇摇头:“年关上事情多着呢,怕是不回来的。不过晚上横竖都是要回来,到时候昙华再去拜见不迟。”一面说着,一面却是留心看了一回昙华身上的穿戴,见衣裳并不是那些上好的,当下心中便是有些不舒坦起来。
想了想便是笑道:“年边上我不是清点了一回库房么?倒是翻出好多布匹,都是新簇簇的,放在那里被虫蛀,可是白白可惜了。想问问老祖宗您的意思。是做什么?好歹用一用,放着也是占地方不是?别舍不得用,回头反而坏了,更是懊恼。”
昙华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也不插嘴,安静的替史老太君捏着肩膀,头微微垂着,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史老太君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云氏的意思的?当下也是笑道;“既然这样,都取出来用了吧。好料子留着咱们自己做衣裳穿。那些一般的,就赏给丫头们。她们正是光鲜的时候,穿得齐整了也好看。我最是喜欢花团锦簇的。”
云氏闻言登时笑起来:“可不是?咱们府上就数老祖宗屋子里的丫头最是光鲜。一个个水灵灵的花朵儿似的,我若是男人,必然都求回去。”
史老太君瞪了云氏一眼,又看一眼昙华,唬道:“当着孩子面,说这些。”不过顿了顿却是又立刻言道:“该罚!我就罚你给你侄女儿做几套衣裳。务必要好看的,不好看穿着不好,我可是不依不饶的。”
云氏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老祖宗可是错了,这哪里是罚了?分明是赏我呢!谁不知道我是最喜欢姑娘的了?偏我不争气,一个丫头也是生不出。这不,还好还有昙华。我啊,最喜欢给昙华打扮了,打扮得观音坐下玉女似的,我才高兴呢!倒是也让我好好过一回瘾才好。”
昙华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分明这是云氏和老太君看着她身上衣裳不好,知道她在李家那头是个什么光景,变着法子的给她做衣裳呢。如此说,自然是为了照顾她的面子。
昙华眼底有些发酸,忙抬起头来笑道:“外祖母这不是折腾舅母么?眼下过年了,二舅母可忙着呢。这事儿就算了吧。”一来的确是不想麻烦,二来也是怕人说闲话。她每次过来魏家都是这么兴师动众的,不是让人埋怨?她又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底下人不知道说什么呢。
云氏却是一挥手:“哪里就麻烦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再说,正是因为过年才更要穿得好看呢。把你打扮好了,老祖宗一高兴,可不得赏我?”一面说着,一面却是笑着看史老太君。
史老太君笑着连连点头:“办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昙华见推辞不过,便是也不再坚持,只是却从软榻上溜下来,朝着云氏正经的拜了拜:“那昙华就先谢过二舅母了,我让二舅母劳累了。”
云氏爽朗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心里一酸忙又忍住,笑着将昙华搂进怀里,看着史老太君唏嘘:“这么乖巧的丫头,怎么就没生在我肚子里?哪怕拿小子去换,我也是乐意的。”
云氏是真觉得心疼。昙华在李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和史老太君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以往也就不提了,这一次病了竟是变化了这么许多。昙华才多大点子?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看着倒是比十多岁的丫头更是稳重了。
昙华以前是什么性子云氏看得清楚。这一个人突然变了性子,必然是遇到了极大变故。昙华懂事了不少,这是好事。可是就她这个年龄来说,却又太早了。没得让人心酸。
想起郑氏平日带着自己亲身女儿到处应酬的情形,云氏气得直咬牙。这个郑氏,也太过分了一些!自己女儿穿得花似的,给前头夫人的嫡女却是弄得这样!这衣裳一看就是从成衣铺子里买的,哪里用心了?而且料子也不是好料子,这不是埋汰人么?
云氏倒是堵了一口气,暗自发誓必然要将昙华打扮出来,狠狠的压过那个郑氏的女儿才好!也让李家好好没脸一番!
云氏这样的人都是如此的心情,更别提史老太君了。云氏看着史老太君面上有些酸楚,忙将昙华支出去:“马上要用饭了,劳你去替我叫你三表哥过来,可好?”
昙华自然也是明白怕是云氏有事情和史老太君商量,当下便是点头,让云珠带着下去了。
待到昙华一出了门,云氏便是恨声开了口:“这李家,也太不像话了!”
史老太君也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前两年还好些,这两年可是越发不如了。真当咱们魏家的人都是死了不成?修然虽然不在了,可是我还在呢!竟是这样苛待我外孙女!”
云氏目光闪了闪,干脆道:“依我看,干脆咱们提说一下,将昙华养在我们家得了。李家纵然不管,也不过是赔一副妆奁罢了,也不值什么。只当我多养了个女儿。咱们魏家的女儿,咱们自己知道疼!”顿了顿,又重重添上一句:“说句不好的话,就是咱们家两个庶女,也看着比昙华光鲜些!”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让人恼怒生气!
史老太君看了看云氏,目光多少有些犹豫,半晌叹了一口气:“这可不是小事。”真要将人接走,那可是彻底断了亲了。而且,昙华将来,又如何自处?前头那个理由倒是不怕什么,这样的亲没有倒是还省心些。可是后面这个,却容不得人不顾忌。
云氏皱皱眉,竟是有些埋怨:“老祖宗也别想那些个,要我说,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这将来议亲,算是咱们魏家的女儿,不知道多少人要求了去呢!”
正说着,却是听见王嬷嬷在门外回禀:“老祖宗表小姐的奶娘王氏说有事儿求见您,您看是——”
史老太君和云氏对视一眼。趁着这个时候昙华不在过来求见,必然是有什么私密的事情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
史老太君点点头:“让她进来。”
一时间奶娘王氏便是重新又踏进来,只是走到屋子中间,却是二话不首先是跪下去,径直俯下身去磕头,口中哀求不止:“求老太君救救姑娘吧!”
第十章 求救
奶娘王氏磕得极为用力,几乎都要将额头磕破。那副样子,看得史老太君直皱眉头,忙制止道:“好了,凭他天大的事儿也先起来再说,你若是伤了,一会儿昙华问起来又该如何?又让底下丫头们怎么看?”说着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当初修然选你做奶娘,又让你照顾昙华,你办事也该多想想才是!”
一席话倒是将奶娘王氏说得有些羞愧,忙不迭的起身,垂手恭敬立了,口中认错道:“我是考虑不周了。”
“好了,什么事?”史老太君蹙眉轻斥,心中对奶娘王氏多少有些不满意。这人,虽然秉性是好的,就是太木讷懦弱了一些,担不起重任。
云升也是点点头,方才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会子倒是不说了,不是急死人么。
奶娘王氏越发的窘迫起来,一而衰三而竭,这么折腾了一番,她原本的勇气倒是消磨得干净了,这会子倒是有些怯了。不过想着昙华,到底还是鼓足勇气:“我们夫人要将姑娘送去别院休养!”
这话像是一粒投入湖中的石子,登时便是激起千层浪来。
史老太君瞪大眼睛,失声言道:“什么?!”竟是连平日的威严都维持不住,可见是吃惊得狠了。
云氏也是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那郑氏要把昙华怎么?”她头上的累丝金凤一阵颤动,似要振翅飞起一般,只是她面上的神情,却是显得有些凌厉了。那灼灼的目光,比刀子还厉害。
奶娘王氏自然是不敢和二人对视,只小心翼翼的重复了一遍:“要送去别院休养。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乡下的庄子上。”
顿了顿,似乎又有了勇气,索性越了规矩道:“那样的地方,如何是我们姑娘能去的?去了那样的地方,说是一两年就回来了,可是真到了一两年之后,怕是李家就没人记得咱们姑娘了!咱们姑娘如今势单力薄的,真真是被人欺负得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求求老祖宗,救救咱们姑娘才是。”
史老太君已是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手指都是哆嗦起来。
云氏倒是按捺不住,霍然起身,飞快的在踱了几步,咬牙切齿的恶狠狠言道:“好,好,好。李家真是好样儿的!竟是如此的狠心!”
史老太君被云氏这么一句话说得回过神来,当下便是气急败坏道:“这次再不能和他们善罢甘休!李家也太欺负人了!打量我们魏家没有人了?”
许是着实气恼得狠了,史老太君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子颤音,身子也有些个摇摇欲坠的。倒是吓得云氏不敢再说一句话,只忙劝道:“老祖宗可别生气,这件事情我和二老爷自然不会不管,老祖宗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史老太君盯着云氏,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吩咐:“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横竖不能让李家得逞!实在不行——你答应我,一定办妥。”
云氏自然是不会拒绝,连忙点头:“我办事老祖宗还不放心?老祖宗只管好好保重身子,其他的万事有我。”
史老太君这才点点头,表情略缓和了一些。只是瞧着那样子,到底还是气恼得不行。“这郑氏太不像话了!李恪非那混球也纵着,还有那个老的,也是个糊涂的!”
云氏只盼着史老太君骂几句就消气,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应着。又看奶娘王氏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当下便是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了。
等到王氏出去,云氏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情也不知道那边老夫人和李知州知不知道这件事情,说不得只是郑氏在那装神弄鬼。依我看,还是先试探试探?毕竟这昙华还是李家的人……”若真为了这个事儿,两家杠上了,昙华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云氏这样提议,也是极稳妥的法子。
史老太君倒是没有反驳,却是又问云氏:“那若是他们知情呢?你又如何?”听着像是考校云氏,可是实际上……史老太君是真心焦了。
云氏怔了怔,摸了摸鬓角柔声道:“昙华是我侄女,我还能亏了她不成?若是他们真知晓。那撕破脸让他们瞧瞧厉害也是好的。实在不行,咱们就去将昙华接过来。咱们府上再养一个姑娘也不是多大个事儿。再说了,怕是大哥那头知晓了这事儿,也是心急火燎,到时候指不定跟我们抢人呢。老祖宗知道我是喜欢闺女,只是偏我身子不争气。昙华若是能养在咱们这儿,我是真欢喜的。”
史老太君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叹了一口气,“你有这样的心就够了。难为你这样疼她。将来她总孝顺你的。”
云氏笑了笑,却是没接话。心中明白,这是史老太君在安抚她呢,怕她有私心,不愿意接了昙华过来。只是……在她看来,昙华说到底只是一个姑娘。一句话说白了,现在都七岁了,最多养到十七岁,怎么也嫁人了。到时候赔付妆奁,也就体体面面的了。更何况,昙华母亲的嫁妆,将来自然是昙华的,他们纵然添,又能添多少?何必为了这个和史老太君闹不痛快?就是二老爷魏显那头,不也能占个贤明?
只可笑那郑氏不明白这个道理,对一个小丫头都要赶尽杀绝。真真是……
怕史老太君心情还不痛快,云氏便是笑着转开话题:“我瞧着昙华和先前倒是不同了。果然是大了些了,也懂事许多了。”先前昙华多少有些畏缩懦弱,没多少大家姑娘的气度。如今看来,倒是全然不同了。
原本以为说起这个史老太君必然是十分高兴,谁知反而惹得史老太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哪里是长大的缘故?咱们家几个孩子,七岁的时候哪里就懂事了?还不是一个个混世魔王似的?这分明是李家逼着昙华长大呢。在那样的环境下,不懂事怎么行?不过是病了一场,变化就这样大,可见昙华的处境如何了!”
云氏转念想了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当下心头涌上些心疼来,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了。
再说昙华这头跟着云珠去了魏云墨的屋子,果然见魏云墨在写字。当下也不开口,拉着云珠在旁边站了,等到魏云墨写完了一篇字,这才上去道:“三表哥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魏云墨抬起头来,见了昙华站在旁边乖巧认真的样子,不由也是笑了笑:“昙华过来了。”一面却是搁下笔,又在丫头捧上来的水里洗了手,这才拉着昙华道:“你从老祖宗那里过来的?”
“嗯,二舅母让我过来叫你去吃饭呢。”昙华笑道,打量了魏云墨一眼。魏云墨虽然才十岁,可是自有一番气度了。身上今儿穿了一件猩猩红的半旧衣裳,腰上挂着香囊和玉佩,脖子上以往常带的项圈倒是没有了。而且也是更高了。二人站在一起,她竟是比人矮了足足一个头还有多。连胸口都是不到了。
“那咱们这就去吧。”魏云墨应了一声,自然而然的拉起昙华得手来,很是有做哥哥的样子。
昙华有些不好意思,挣了挣,低声道:“我自己走。”
“下雪路滑,你别摔了。”魏云墨倒是也不坚持,便是松开了手。只是瞧着却有些怅然的样子——以前他们在一处玩的时候,都是他牵着昙华的。
昙华倒是没多想这些,只笑盈盈的跟着魏云墨出门去,看着院子里白雪皑皑一片,琼枝玉树的,不由叹了一声:“三表哥的院子真好看。”魏云墨已经单住一个院子了,这院子极为宽敞,景色也好。倒是比她那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路过花园的时候,二人看见一株红梅开得好,便是又去赏玩了一番。见她喜欢,魏云墨笑道:“不如折一枝,回头插在瓶子里供起来,屋子里也有香气,你也能随时看着。”
昙华眼前一亮,点点头道:“对,折两枝,一枝给二舅母,一枝给外祖母。”
魏云墨便是吩咐丫头回去拿了剪子过来,二人挑了两枝形状好的剪下来,一人捧着一树,一路笑着往史老太君院子去了。
等到进门的时候,史老太君和云氏已经恢复了常态,丝毫不见先前的气氛。见了二人手里一人捧着一树梅花,云氏倒是先笑起来:“瞧瞧,瞧瞧,我就说怎么去了这半日,敢情是糟蹋院子里梅花去了。”
史老太君瞪了云氏一眼,倒是高兴得很:“瞧着他们进来这样子,倒像是金童玉女了。倒是养眼得很。”
云珠已经去寻了瓶子上来,笑着解释:“二太太说了这话,可就不好拿这花了。表小姐一片孝心,巴巴的选了两枝,说是给老祖宗一枝,给舅母一枝。偏二太太说这样的话,可不叫人寒心了?”
史老太君也是帮腔:“那可真不能得了。”
云氏顿时面上懊恼起来:“瞧我这张嘴,胡说什么?”随后又叹了一声:“我倒是生养了两个儿子,可是到底不如女儿贴心。哎,瞧瞧他们那里能想到这个?”
一席话倒是说得魏云墨不好意思起来,昙华忙道:“是三表哥选的,我也只是提议了一下。”
一时间屋子里气氛和乐融融,笑声直震得外头树枝上雪都簌簌落下来。
第十一章 打算
一时间用过了饭,史老太君便是温和的同昙华商量:“我也许久没见你了,这次过来,我索性便是留你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你说可好?”
昙华一怔,看着史老太君坚决的样子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眼下就要过年,一段时间又是多长?三五日,还是一两月?
若是三五日自然是没有问题,可若是太长了,便是有些于理不合了。毕竟两家都在一个城里,想要过去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长住的话,怕是有人要说闲话的。
所以当下昙华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出声婉拒了:“外祖母爱惜我,留我小住,我原本也不该拒绝,只是眼下就要过年,停留过久到底不好。而且祖母那头,怕是要担心的。”不是担心,而是多心才对。只是话自然也要捡好听的说。
昙华并没有隐瞒自己回绝的原因,是因为在史老太君跟前,着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她自己而言,倒是宁愿在魏家多呆一段日子才好。
在魏家,和在李家,这两者的生活是天壤之别的。
相比李家,魏家的人倒是更像是她的亲人。至少对她关爱有加,不管是处于什么缘故,至少她不会吃亏吃苦。可是在李家呢?
想到郑氏那副嘴脸,昙华便是忍不住一阵苦笑。
然而史老太君既然提起,自然就不会将话收回去,当下并不管昙华已经一口回绝,反而手一挥道:“事情就这么定了,老二媳妇,你回头亲自去一趟李家,将这个事情告诉那边的夫人和老夫人,只说我舍不得昙华,要留昙华住一段时间。”
云氏也是直接无视昙华的回绝,直接点头言道:“好,一会我就去。”
昙华有些着急起来——看这个架势,事情竟是不可阻拦了。可是李家那头……越想越是觉得不妥当,昙华忍不住又要开口,只是刚张了张嘴,忽然心中一动倒是想明白一件事情——
或许史老太君强留她,倒不是真有多舍不得。毕竟两家离得不远,想要看也不过是一小会的功夫。可是史老太君和云氏都是这样坚决的态度。那便是说明也许这件事情还有别的缘故?
昙华低下头去,认真的想了想,忽然便是明白过来:只怕留她住是假,要给李家一个颜色才是真的。毕竟郑氏如今苛待她,李家不闻不问的不将她放在眼里,已经是不知道将魏家置于何地了。
是,魏家嫁过去的女儿是不在了,可是两家的姻亲还没断。她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如今她母亲魏修然的嫁妆都还在李家。按说若姻亲断了,这嫁妆是要抬走的。
如今既然没有断了亲,那么李家就该对魏家尊重些。而她过得好还是过得坏,那便是直接关系到魏家了。
或许,让云氏去走一趟,也未尝不可。自己不妨小住几日,然后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回去也就是了。
云氏的能干她是知道的。云氏走这一趟,那郑氏是绝不可能占便宜的。不吃亏已经是不错了。不过看着云氏那唇角的笑容,昙华便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郑氏今儿是要吃亏了。也不知道到时候郑氏会不会后悔?
郑氏肯定不会后悔,只会更加厌憎她。
昙华微微一笑,面容沉静如水——郑氏已经视她为眼中钉了,她倒是不介意再添油加醋一番。不管怎么说,得了警告之后,郑氏总该收敛一些,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这件事情总体看来,对她没有坏处。所以昙华自然也就选择了不再反对。
感激的看了一言史老太君,昙华屈膝郑重行礼:“外祖母对昙华的心意,昙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史老太君叹了一声,伸手将昙华搂在怀里:“当初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我最是娇惯她。你外祖父也对这个幺女十分宠溺。你母亲从小就没吃过苦。她走的时候让人来请我,我到底是没赶上。我就一直在想,她想跟我说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了,她放心不下你。想将你托付给我。我也不好将你直接养在我这里,只能委屈了你。你母亲是我的心肝,你是你母亲的心肝,你自然也是我的心肝。看着你这样,我心里没有不疼的。”
史老太君说着说着,眼睛里竟是渐渐有了水光,可见是真伤心的。
云氏在旁边看着,也是一阵心酸,忍不住将魏云墨搂在了怀里,用帕子不住的去按眼角。心里却道:这样懂事可人的小姑娘,李家怎么就不稀罕?若是换成是她,必然稀罕得狠了。
这样一想心中难免便是有些恨恨,更是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给郑氏一个没脸才是。这样黑心肠的毒蝎夫人,亏得李恪非也敢娶回来!
昙华听着史老太君这样说,想着自己那完全已经记不得的母亲,心里也是一阵黯然。不过她也怕史老太君忧思过度了,忙握着史老太君的手笑道:“那今夜里我和外祖母一起睡吧。我一个人睡可是怕得很。”
史老太君闻言笑起来,“都多大了,还怕这个?”
昙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随后便是随便找了个话头将话题岔开了去。
魏云墨虽然还小,可是到底是男的,对这些个女人之间的话也不感兴趣,没坐了多久便是有些坐立不安,最后终于是按捺不住,起身言道:“我带着昙华妹妹去园子里玩一会。”
史老太君也怕拘了二人,便是挥挥手同意了。只是到底不放心,又让几个丫头好好跟着。
魏云墨已经是等不及,上前拽着昙华便是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直看得云氏眉角一阵狂跳,忙斥道:“小心些,多照顾着你妹妹!”昙华身量矮小,哪里能跟得上混小子的步子?到时候可别摔了!
史老太君说了半日话,又是哭又是笑的,情绪波动未免有些大,所以到时候比平时累了一些。当下便是说要去歇一歇。云氏则是回了自己的屋子准备去李家了。
云氏在打扮的时候,先是吩咐人去了李家报信。等到报信的回来了,得了确切的消息,这才又慢慢的往门外走去。只是由始至终,云氏都不知为何,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冷。目光也是让人不敢直视。
云氏身边使唤的人也是不少,可是在服侍的时候却是没有一个人敢胡乱开口说句话的,就是呼吸也是轻盈的。更别说什么咳嗽喷嚏声了。
不仅如此,几个人来回忙着,可愣是没有一个人多看云氏一眼,都是低头垂目的。由此可见云氏素日的威严了。
云氏梳妆完毕出了,走到大门口忽然又想一起件事情,吩咐其中一个丫头:“你去库房里,找些颜色娇艳的布匹出来,给表小姐做衣裳穿,打量着能做个七八套的样子来。不仅要冬衣,还有明年春天的。另外,什么配饰的,也都选一选。合适的都送去老祖宗那儿。让老祖宗给表小姐选一选。”
吩咐完了这些,云氏眼皮儿也不见眨一眨的上了马车。显然对这些金银布匹并不在意。想想也是,布匹再贵又能值多少?小孩子能戴的首饰也不多,又能换几个钱?没得为了一点子利益伤了脸面和感情的。
云氏倒是真有几分心疼昙华的意思。
郑氏这头得知了云氏要过来,当下便是皱了眉头:“她来做什么?”语气是没有半点欢喜的样子,只怕若是可以,郑氏绝对会一口回绝。
可是哪里又能够?郑氏就是再不痛快,也只得好好安排着迎接了云氏。
郑氏对云氏是半点也不喜欢的。郑氏觉得云氏太过厉害了一些,交往起来实在是不让人放松。更何况,云氏是李家已故夫人的嫂子。
郑氏每一次看见云氏,或者是魏家的什么人,总觉得心里针扎一样的。不由自主的便是想起自己的身份——继室夫人,填房。
郑氏自然是不喜欢这个身份的。连带着对魏家,对昙华也是十分不喜。
所以从郑氏过门之后,魏家和李家之间的走动就越发的少了。近一两年,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就是昙华,郑氏也是尽量的在减少昙华的存在感,恨不得都要让所有人都遗忘了昙华的存在。
云氏进了李家的大门之后就看见郑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秦嬷嬷在门口候着,当下只是微微一笑略点头示意了一下便是径直问道:“你家夫人呢?”
第十二章 交锋
秦嬷嬷看着云氏委实不客气的样子,多少有些个恼怒,只是到底碍着身份不敢发作,低头回了:“我们夫人在屋里等着亲家太太呢。亲家太太快随我去吧。”
云氏看了一眼秦嬷嬷,似乎将秦嬷嬷心中那点子阴私都看通透了,面上似笑非笑的,却是又感叹的说了一句:“昙华的母亲当年和我要好,每次都巴巴的迎着我进去,只恨不能在大门口守着去了。如今一晃多年,昙华都大了。她却……”
听着提起了昙华的母亲,也就是李恪非的原配夫人,秦嬷嬷面色更是难看几分——处处提起原配,岂不是明里暗里的提醒旁人,郑氏是个填房?!
秦嬷嬷自然是不会痛快到哪里去。她和郑氏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云氏却是没有去郑氏的院子里,而是轻车熟路的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李家的宅子比魏家的略小些,周老夫人的院子也不如史老太君的气派。不过却也差不了多少,也是颇有大家风范的。
只是看着这情景,云氏却唇角一勾露出几分讥笑来——这样处处透着大家气派的,偏偏府里的嫡长女却是那般的寒酸。让人看了,真不知道该说是李家打肿脸充胖子,还是该说是李家苛待原配夫人的嫡女?
周老夫人是不肯断了这亲的,见了云氏倒也是热络:“倒是好久不曾见你在我们府上走动了。可是成了稀客了。”
云氏露出得体的笑容,只是神色算不上热络也不能算是冷淡,语气也是如此:“老夫人这是什么话?我们两家可是亲家呢。就算素日里大家忙,走动少些,可是昙华却是咱们两家交情的所在,哪里就真的生分了?”
云氏这话说得坦白,周老夫人面上有些不好看,不过却也忍着,这是笑着点了头。
云氏却是不管周老夫人面上好看还是难看,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今儿我见了昙华,只觉得昙华瘦了一大圈,心里着实心疼。我们老祖宗也是心疼得厉害,直说要留昙华住一段时间好好养一养。虽然这不合规矩,但是也请老夫人体谅我们老祖宗一片心意,不要见怪才好。毕竟我那小姑子可是我们老祖宗的心肝儿一样,年纪轻轻去了已经够让人懊恼了,如今留下的独苗苗昙华,怎么能叫老祖宗不放在心里疼着?”
云氏笑着说着,却是一直紧紧盯着周老夫人,不见半点错开。她这番话委实不客气,直接就指出了李家照顾昙华不力的事情来。自然,她是存心想让周老夫人下不来台的。
周老夫人果然面上青青白白,又难看几分。只是到底也不好得罪人,况且云氏的话都是暗地里的意思,明面上到底没直接说,所以周老夫人只得当做是没听见,勉强笑道:“可不是?昙华病了这么久瘦了一大圈,可不是让人心疼?”
云氏越是让周老夫人没脸,周老夫人心中倒是越发的埋怨郑氏。毕竟内院的事情一向都是郑氏主持不是?
云氏笑着盯着周老夫人,轻声笑道:“老夫人还没答应我,可否让昙华去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周老夫人想了想,让昙华和魏家打好关系也好,毕竟这样也才不会让旁人觉得他们和魏家断了姻亲。而且将来,昙华出嫁什么的,有魏家的帮忙,说不定更好。这样一衡量,周老夫人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当下便是笑着应了。
二人又说了几句,郑氏便是过来了,身边倒是还带着自己的女儿朝华。
云氏目光从郑氏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朝华的身上。相比之下,朝华看着倒是比昙华生得更好几分——若仔细说相貌,未必就分得出来,可是朝华身上的打扮,却是昙华万万比不上的。
看到这里,云氏目光中的讥讽之意越发浓厚了几分。
郑氏给周老夫人请安之后,便是看向了云氏,笑着招呼了之后,又让朝华叫人:“朝华,这是二舅母。”
朝华果然是上前来请安,乖巧唤道:“二舅母。”
云氏笑了笑,却是转过去看向周老夫人,开口道:“瞧瞧,真是个乖巧的孩子。看着就是可人疼的,可是比昙华强多了。”最后一句话,却是特意的加重了语气。直让周老夫人面上一阵难看。
郑氏更是一阵阵的没脸。云氏虽然夸了一句,可是却是没应承朝华那一声“二舅母”不是?那意思,分明就是瞧不上她们母女了。
郑氏心中一阵气苦,手里攥着的帕子也是捏紧了几分。只是却也只能强自忍耐着。
云氏接着便是又问:“听说前段时间,这孩子和昙华一起病的?哎,昙华倒是个没福气的,一样是病了,怎么就瘦了那么多?”话里话外,无不是质问和讥讽的意思。目光更是一直若有若无的在郑氏面上来回扫动。
郑氏额上青筋直跳,忙看向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那里听不出云氏话里的意思?那分明是在指责李家苛待了昙华了,当下便是干脆瞪了一眼郑氏,口中却道:“兴许是身边照顾的妈妈不得力的缘故。等回头定要好好整顿一番。”
云氏似笑非笑,只盯着郑氏:“可不是?那些妈妈瞧着昙华生母不在了,自然是不肯精心的。哪里比得上有娘的孩子呢?”
这话便是直接打脸了。
郑氏再也按捺不住,当下便是气鼓鼓的冷笑道:“不知亲家舅太太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这个继母还苛待了昙华不成?咱们李家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
面对郑氏这话,云氏却是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可不是,这么多爽眼睛都看着呢。”
郑氏听着越发气恼,偏又找不出更好的话来,当下只能闷闷生气。
谁知云氏接下来又道:“对了,我听说昙华身子不好,要去庄子上静养?”
周老夫人听了这话,只觉得太阳穴重重一跳,总算是知道了云氏今儿来的目的——怕是就想问这个吧?
只是这会子想着,周老夫人倒是觉得或许送昙华去庄子上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只是到底这事儿的确是有的,云氏既然确之凿凿的说了出来,必然是有所依仗,抵赖也是无用,只得尴尬一笑:“正是呢。昙华身子不好,我们想着庄子上亲近些,去静养几个月也好。”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一年半载就变成了几个月。
云氏心知肚明,面上却是纹丝不动,只继续和气笑道:“哪里就用得着送去庄子上那么麻烦?我们家人少,园子里也清净,就干脆在我们家养着罢。也是一样的。”
云氏笑盈盈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亚于是在李家的脸上直接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郑氏眼睛微微眯了眯,见周老夫人有些吃瘪,像是要退让的样子,便是急忙抢着说话了:“亲家舅太太这是什么话?我们也是为了昙华着想不是?这城里人来人往的,不时应酬什么的,都是劳心劳力的。哪里比得上庄子那儿清净?再说了,横竖也不远,只当去散散心了。”
云氏仍是笑眯眯的样子:“我们老祖宗怕是舍不得。”
郑氏干巴巴一笑:“史老太君也是心疼昙华,为了昙华好,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哪里就舍不得了?再说了,这件事情昙华自己也是愿意的。我们也只当送她去庄子上玩耍一回。”
“庄子上有什么好玩的?”云氏笑道,声音连一丝儿波动也无:“再说了,这上了年纪的人,总是不比咱们。我们老祖宗常说自己年岁大了,就喜欢儿孙绕膝呢。难道周老夫人不是这样?就舍得了?”
若是周老夫人敢说出一个舍得,怕是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
云氏拿准了这个,倒是老神在在。
果然周老夫人只得干笑着道:“自然是舍不得的。”随后话锋一转:“不过送去庄子也是为了昙华好,舍不得也要舍得不是?”这话便是说得深明大义一般了。
云氏心中冷笑,面上是越发灿烂:“庄子上虽然清净,可是到底偏僻。还是留在城里吧。我们府上多的是院子,昙华立马就能住的。我也知道你们是怕打扰了我们,只是我们是亲家,哪里有这样生分的?而且,昙华不仅是你们李家的女儿,也是我们魏家的女儿不是?我们老祖宗舍不得,还请老夫人看在我们老祖宗的面上答应了吧。”
云氏这样咄咄逼人,态度坚决,郑氏下意识的便是觉得要坏事儿,果不其然周老夫人想了想之后,竟是软了口风:“这件事情也不着急,咱们再议吧。主要还是看昙华的意思不是?至于住在你们府上却也不必了。昙华那孩子,我也舍不得呢。”
第十三章 挑拨
郑氏忍气吞声的将云氏送出了李家的大门,云氏刚一上了马车,郑氏面上的笑容立刻就维持不住,直接便是垮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狰狞之色。
晦暗不明的面色直接让原本想说什么的秦嬷嬷也是不敢多说一个字。
郑氏只要想到云氏特特过来说的那些话,以及神态语气,便是只觉得心中一片怄气。最让郑氏受不了的是朝华竟是在云氏那儿吃了个闭门羹。云氏直接无视了朝华的态度,让郑氏一想起便是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相比郑氏的不痛快,云氏倒是有些畅快,冷哼一声:“一个填房罢了,也敢这样上蹿下跳的!若是在我们府上,早就收拾妥帖了!也就是李家!”说完却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细细一想便是忙“呸呸”两声。
这不是在咒自己么?要知道,现在老祖宗跟前可就她自己一个媳妇呢!
云氏暗自在心中念叨了几句,求神佛莫怪。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昙华也是个命苦的。明明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偏过得还不如一个填房所生的毛丫头!要知道,填房生的虽然也算是嫡出,可是到底不如原配夫人生养的不是?
云氏一路回了魏家,抽空子将那情景跟史老太君一一说了,哄得史老太君也是出了一口气自然是不提。
单说郑氏越想越是怄气,觉得怎么也不能就这么咽下这一口气,想了想便是转脚重新去了周老夫人的院子。
本来周老夫人刚压下了心中的不痛快,转眼听见丫头过来禀告说郑氏来了,可不就是瞌睡的遇到送枕头的正好了?当下想着干脆敲打敲打郑氏,便是让郑氏进来了。
不过郑氏倒是没等到周老夫人先开口,便是先径直跪下去了,随后又抽出手绢子来,就那么淌眼抹泪的抽噎起来。一面抽噎还一面哭道:“老夫人收回送昙华去庄子上的成命吧。”
周老夫人讳莫如深的看着地上的郑氏,半晌也是没有开口。
郑氏也就那么跪着,情真意切的哭着。看着委屈莫名,可是……
在周老夫人的耳里,听着却是有些个厌烦。本来吃了云氏一顿排揎暗讽已经是不痛快了,这会子听着郑氏嘤嘤的哭着,自然是不会觉得舒泰。所以开口的时候,语气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淡淡的带着一丝不痛快:“怎么,之前你不是说,为了昙华的身子着想也要送去庄子上静养,怎么这会子倒是改口了。”
郑氏哪里听不出周老夫人的埋怨,当下哭得越发委屈:“我倒是一片心意为了昙华着想,可是那魏家……着实招惹不起。”顿了顿,又小心的打量一眼周老夫人,见周老夫人没有说什么,这才继续言道:“而且瞧着昙华那样子,怕也是不乐意的。不然怎么的就……昙华的二舅母就这么上门来质问了,自然就说明了昙华不愿意了。”
周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是微微一动,当下便是想通了一些事情——云氏是怎么知道要将昙华送去庄子上静养这回事儿的?自然是昙华告诉的。昙华是不是早就打了主意,想着等去了魏家,将这事儿告诉魏家的人,让魏家人替她做主?
“可怜我一心为了昙华,也是问过她的意思。她若是不想去,我又如何会勉强她?可是没想到……”郑氏莺莺呖呖的哭着,双眼红肿的像是一双桃儿,说不出委屈伤心。
周老夫人听着也是多少觉得恼恨,只是这次却是对昙华的——昙华这分明是不拿李家当自己的家了。难不成李家就真的苛待了她了?供着她吃穿,难道还不够?还像是菩萨似的供起来不成?若是个儿子也就罢了,偏是个女儿!
想起如今李恪非底下还没有一个儿子,周老夫人又是一阵恼恨,心中越发不舒坦起来。当下不耐烦的挥挥手:“好了好了,你下去吧。”顿了顿想起方才的意思来,便是又添上一句:“你是李家的主母,凡事总要多操心。不能落了话柄。就是再不喜欢,也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若不是郑氏对昙华……魏家那头又哪里有能说嘴的?
郑氏心中气苦,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委屈求全的应了。然后退了出来。不过刚出了门,面上的伤心委屈便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狰狞和冰霜般的寒冷。
魏家。
昙华夜里是跟着史老太君睡的。夜里史老太君醒了两回,一回想喝水,昙华便是起身去倒了,亲自捧着给了史老太君喝了。
守夜的丫头进来见了,难免又惊奇一回——表小姐竟是如此体贴,怪不得史老太君这样疼进了眼珠子里。
只是那丫头不知道史老太君也是惊奇得很——只觉得这一回昙华竟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心中想着,不由却是又心疼起来。只当是昙华受了太多苦,所以才突然一下子就懂事起来。
殊不知,昙华看着史老太君夜里散了头发之后的老态,心中感慨,想着上一世自己伤透了史老太君的心,所以恨不能都一次弥补回来。
二人重新睡下,史老太君伸手将昙华搂进怀里,摸着昙华瘦得骨头嶙峋的背脊,不由悲从心中来:“多是我不好,没能护着你。你受委屈了。”
昙华轻轻摇头,伸手搂住史老太君的脖子,整个人钻进史老太君的怀里,只觉得心里柔软一片,像是几乎要化成一滩水。“外祖母对我很好了。”到底是比祖母多了一个字,便是能看出亲疏来。有些事情,就算史老太君再想插手,也是不能够的。
毕竟,她是姓李,而不是姓魏。
所以,有些时候,她可以依靠外祖母,可有却也有个分寸才行。总不能连累了魏家不是?不过这一次,怕是周老夫人和郑氏,都会对魏家有所怨言吧?
一老一少,就这么亲昵的重新睡了过去。这一次,出人意料的,昙华却是没有梦到那些让人悲愤的往事,更没有梦魇的感觉。
或许,之前是因为心中不够安定的缘故吧?而现在,躺在史老太君的怀里,感受着她的慈爱,享受着那股子以前没有好好享受过的亲昵温馨,自然是心中一片安宁。
第二日一大早,趁着魏显还没去衙门的时候,昙华便是穿戴整齐的过去给魏显请安了。
魏显因为这几日事情多,实在是忙碌,所以倒是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便是匆忙走了。只是临走之前,却是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昙华,温和笑着说了一句:“你且放心住下,不必有什么想法。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你舅母。”
昙华低头应了:“是,二舅舅。”随后又抬起头来,朝着魏显灿然一笑:“二舅舅再忙,中午也不能马虎吃了。”
魏显微微露出一丝惊愕来,不过很快便是被开怀取代,笑着看了一眼旁边也是讶然的云氏,打趣道:“怪道你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呢。果然是贴心的小棉袄。”
云氏也是笑起来:“可不是?”随后亲自将魏显送出们去,这才又拉着昙华去史老太君处用早饭。
魏云墨倒是已经到了,见了昙华眼前一亮:“我刚说你怎么不在。”随即又疑惑看一眼云氏:“怎么和母亲一起过来的?”
云氏恨恨的点了点魏云墨的脑袋:“你妹妹去给你爹请安去了。你倒是一点不中用的,早知就该拿你换了闺女来!一点不贴心!”
魏云墨倒是也不恼,微微一笑,面上微红:“那我明日就去。”
昙华抿着唇笑起来:“那我明日叫你。”
正说着话呢,史老太君从内室出来了,笑着看了一眼三人,“一大早就笑盈盈的,是有什么好事了?”只瞧着魏云墨和昙华并肩站着,都是面带着笑意,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一时间竟是有些恍惚,只觉得仿佛是回到了许多年前,自己儿子女儿也是并肩站着,甜甜软软的唤着自己。
昙华长得本就有八九分相似魏修然,而魏云墨也像他父亲。所以这才让史老太君有了这样的错觉来。
史老太君到底是回过神来,倒是压下心中的怅然,招手让二人坐在自己身边,准备用饭。
早饭倒是丰盛,清炒的各色青菜四样,并四样干菜,一碟子炒鸡蛋,一碟**保鸡丁,最后还有一碟子泡紫姜,一碟子酸腌黄瓜。每样菜也不多,看着也不荤腥,看着倒是清爽。
云氏是要服侍着史老太君吃饭的,所以并不坐,只站在史老太君旁边。
丫头们捧上来一盘子蒸饺,一盘子奶油花卷,又盛了胭脂米粥上来。
史老太君动了筷子,昙华和魏云墨这才也动了筷子。
昙华刚喝了一口粥,史老太君便是让云氏夹了一个蒸饺放在她的盘子里:“你可要多吃些,瘦不伶仃的可是不长个儿。”那目光,说不出的慈爱关切,满满的似乎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第十四章 女子无才
面对史老太君这样的目光,昙华悄悄的湿了眼睛,不过转眼却是笑得更加灿烂。
用过了早饭,就有云氏身边的丫头送了料子和各色首饰过来让史老太君过目。
云氏一面将料子铺陈开亲自伺候着史老太君看,一面笑道:“一会儿昙华挑完了,再让湘蕴和湘岫也来挑一挑。她们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做一套也不妨事。横竖过年,看着也喜庆。”
史老太君赞许的看了一眼云氏:“你是个妥帖的,你看着办就是了,不必事事都来回了我。”云氏不愧是大家出来的,对两个庶女的态度都是极好。虽然算不上多疼爱,至少没有亏待,教养上也是尽心尽力。两个姨娘那边,也是从不刻薄了,很是让人放心。
史老太君不由感叹:娶妻娶贤,就是这个道理了。云氏能让魏显蒸蒸日上,可是那个郑氏……哼,迟早有一日,李恪非总得后悔!
一旁昙华听了云氏的话,却是忙笑道:“让湘岫和湘蕴姐姐一起过来挑吧。哪里有我先挑的道理?”史老太君就是在疼爱她,她也是客人,哪里有客人越过主子的道理?
云氏笑着捏了捏昙华娇嫩的面颊,笑道:“你倒是个大度的,连这孔融让梨都知道了。不过让你先挑,你只管挑就是。”
史老太君也不迟疑,当下便是挑了几种样式。末了又指着其中一匹粉紫藕荷色的刻丝妆花缎笑道:“这件衣裳做出来正好正月初一我带着她上香去的时候穿。样式你选了就是。”
云氏看了一回,笑着点了点头,又做主拣了一匹鹅黄的一匹葱绿的,还有一匹大红洒金的:“这几匹我瞧着也好,索性一并做了。不仅衣裳,还有披风呢。再则,今年旁人给咱们送了些极好的皮毛,我做主给二小子做了一个大氅,一件小袄,剩下的倒是没用。拿出来给昙华做披风和毛领正好。”
史老太君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昙华在一旁听了,自然是有些个不自在,忙出声劝阻:“外祖母二舅母,倒是不必做这么多了,奶娘说我正长身子呢,衣裳不过穿一年也就不能穿了,何必浪费?”虽然东西也不算什么值钱的,可是这样大的派头,让人知道了也不知道怎么想呢。不说魏家这头,单单说李家那头——怕也是要不痛快的。
云氏却是微微一笑:“你倒是实心眼,却不知道你若是不肯穿,那才是让我和你外祖母伤了心呢。还是要让旁人觉得你二舅母是个小气的?”
云氏这样一说,昙华顿时讷讷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想了想倒是灵机一动,上前去抱住云氏的胳膊一阵摇晃撒娇道:“我知道舅母心疼我呢,旁人谁敢说这样的话,我只不依的。只是衣裳做了不能穿也就浪费了,何必呢?”
史老太君倒是看得分明,却是转眼看了一眼一旁立着伺候的奶娘王氏,笑道:“昙华是越发的懂事了。不过衣裳能值什么?打扮好了,是脸面。你就不必再说多了。”
王氏虽然有些不明白史老太君为何看了她这一眼,却也是越发的低头恭敬起来,心中倒是也明白,怕是和昙华有关的。不过看着史老太君并无不快的意思,所以也就不再多想。
到底最后这件事情昙华还是没能占了上风。云氏直接便是做了主,将料子送去了针线房。随后又叫来了湘蕴和湘岫两个来选料子。
湘蕴和湘岫两人每日因为下雪的,所以早上并不过来请安。云氏这会子去叫人,正好也是打量着天气放晴。
湘蕴大些,今年八岁,湘岫倒是和昙华一年的,只是也大一两月的。
不多时二人带着丫头过来请安了,通身的打扮倒是都差不多,衣裳虽然不同,不过脖子上都带着一个赤金盘龙的如意锁。虽然看着年岁都不大,可是也不难看出都是相貌不差的。
毕竟魏显也是风流倜傥,能抬了姨娘的自然也是貌美的。
湘蕴到底年岁大些,看着和气温柔,湘岫倒是活泼些。三人也不是头一回见,所以自然也是不生分的。各自见了礼,便是站在了一处。
云氏便是让二人每人挑两匹。湘蕴挑了两匹素淡的,湘岫倒是都挑的颜色鲜艳的。
挑完料子,昙华便是问湘蕴:“你们也放假了?”因魏家请了一个女夫子特地在家中教导她们两姐妹识字念书,所以她才这样一问。
湘蕴点点头,笑着回了:“嗯,夫子月初便是不来了,不过布置了作业。每日仍是要描字的。”
昙华暗自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李恪非会不会想道请人教导自己学字读书?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总也不能是大字不认得一个。连自己名字也不会写吧?虽然她也不是不会,上辈子总还是跟着学了几年的,不过总不能突然就会了吧?
兴许是看出昙华目光中的失落,史老太君便是插话道:“你们姐妹三个也不必拘在我们跟前,出去玩罢。”
于是三人便是退了出去,其实下雪也没什么可玩的。倒是湘岫提议去魏云墨院子附近看梅花,所以三人便是去了。
等到三人出去,史老太君便是又发了脾气:“这李恪非,也不知对女儿上心。昙华都七岁了,是该启蒙了。老这么下去,将来可怎么好?还有针线女红,也该学着了。”
云氏叹了一声,难得的没有说话。他们魏家也不好管得太宽了。这些个事情,还真不好说的。
其实史老太君也是明白,所以也不过是私底下牢骚一二罢了。
再说昙华一路跟着湘蕴湘岫去了园子里,刚走没多久,湘蕴便是瞅着她脖子上戴的八宝璎珞羊脂白玉平安锁笑着问了一句:“这个我倒是在母亲那儿看到过一回,没想到倒是给了妹妹你了。”
昙华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了看,腼腆一笑:“都是二舅母疼我。”
湘蕴便是没有再说话,只继续走了。倒是湘岫凑上来看了一回。
昙华多少有些不自在,倒不是不愿意玩儿,只是她到底也不少真的七岁幼女,所以到时候宁愿在史老太君那儿呆着。
到了魏云墨的院子外头,昙华却是瞧见了魏云墨竟是站在外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近瞧了,这才看见魏云墨竟是在看着丫头们堆雪人儿玩。湘岫也是瞧见了,便是有了兴致,忙拉着昙华凑上去了。湘蕴犹豫片刻,便是也跟着去了。
魏云墨见了昙华,忙上来拉住她,觉得手有些个冰凉,便是问道:“怎么也不知道捧个手炉?”说完便是吩咐丫头去捧了手炉过来。
昙华微微有些窘迫,忙抽出手来呵呵一笑:“走一走就暖和了。二表哥作什么呢?”
“读书累了。出来走动走动罢了。看小丫头堆雪人也有趣,索性看一看。”魏云墨笑得温和,随后像是才看见湘蕴和湘岫:“大妹,二妹。”
又略站了一回,玩耍了一会,老夫人便是差人过来寻人了。几人便是又一起回了史老太君的屋里。
却原来是周老夫人身边的许嬷嬷过来送东西的。都是一些日常用的东西——衣裳,铺盖,还有首饰。其中衣裳和首饰看着都是簇新的。
昙华也并不声张,奶娘王氏也不好说什么。许嬷嬷又嘱咐了一番,让昙华不许淘气什么的,便是回去了。
昙华心知肚明,这是周老夫人怕在魏家这边失了脸面。
史老太君却也是只当不知道,笑吟吟给了许嬷嬷赏钱,这才让人回去了。
昙华让奶娘王氏将东西收了起来。如今她身边着实没什么银钱,连给小丫头打赏的钱都没有,实在是有些窘迫。所以昙华寻思着,是不是将一些不实用的什么首饰都拿去当掉换成钱?
而且,当年她母亲魏修然的嫁妆,如今在郑氏手中攥着。说是将来留给她做嫁妆,可是……谁知道等到将来她拿到的是不是一个空壳子?
只是说来简单,她现在又怎么拿回来?
昙华不由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前路漫漫,布满了荆棘,她必须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湘蕴看了那些个东西,便是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羡慕:“昙华妹妹果然惹人喜爱。”话听着像是吹捧的意思,可是实际上……
昙华却是仿佛什么也没听出来,朝着湘蕴一笑:“湘蕴姐姐才更让人喜欢呢。外祖母必定偏疼了湘蕴姐姐不少吧?”语气天真烂漫,笑容更是春花一般,让人反驳不得。
湘蕴忙看了一眼史老太君,这才又低声言道:“哪里呢?老祖宗最疼爱的,除了大哥二哥,怕就是昙华妹妹了。”
史老太君看了一眼云氏,云氏便是淡淡开了口:“好了,湘蕴你不是说趁着过年之前给我做双鞋子?若是忙,就赶紧回去做吧。还有湘岫,你的字今儿可写了?”
瞧着云氏有些不痛快的意思,湘蕴忙和湘岫一同退下去。
云氏看着二人的背影,皱了皱眉头。心道,庶女就是庶女,到底有些眼界不宽。而且惯会那些拐弯抹角的手段。
又看向昙华,重新扬起笑脸来:“昙华平日都做什么?”
昙华摇头:“都是玩耍。母亲说我还小呢,不必学那些女红,更不必识字。”
云氏和史老太君,顿时都是微微变了脸色。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必?这个郑氏,到底起的是什么心思?
第十五章 盘算
在魏家住了约莫有七八日,昙华便是起了回去的心思。再有四五天就过年了,总不能真的在魏家这边过年——虽然她心中倒是乐意,可是到底于理不合。
这日魏云墨突然悄悄的拉着她去了僻静处,还将丫头支开来。
昙华心中纳闷,本不想跟着:毕竟男女大防可是要紧的,已经吃了一回亏了,哪里还能不注意?可是随即却又忍不住笑了——自己现在才七岁,魏云墨才十岁,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呢。倒是她草木皆兵想多了。
见了四下无人,魏云墨便是压低了声音道:“昙华妹妹,我跟你说一件事情。”看着神神秘秘的,似乎真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急着和人分享一般。
昙华扫了一眼魏云墨那副竭力装作大人,可是眼角眉梢却都还透着一股子稚气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表哥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丫头们都不在呢。”
魏云墨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就让丫头们都去做事去了,此时哪里还有人跟着?这里又是个僻静的,哪里就担心被人听去了?
当下魏云墨的面上便是有些尴尬起来,故作老成的轻轻咳嗽了一声,却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误,兀自死鸭子嘴硬道:“以防万一。妹妹你还小,不懂呢。”
昙华险些没忍住笑来,不过若是真笑出来了怕是魏云墨就更不自在了,当下倒是也没有起那捉弄的心思,反而配合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魏云墨的神色这才自在了一些,大约是为了转移话题,忙又开口道:“这件事情我也是偶然听来的,你别说出去。”
昙华有些纳闷的看了魏云墨一眼,一面应了一面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魏云墨竟是要巴巴的跟自己说呢?莫非,是和自己有关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昙华倒是有些急切起来,见魏云墨吞吞吐吐的半天没说出个什么来,便是忙催促:“表哥你倒是快说呀。”
魏云墨又是四下看一眼,似乎颇为心虚:“今儿我去父亲那儿交课业,外头把门的小厮也不知哪里去了,所以让我偷听到一些个话。父亲书房里似乎有客人,我听了一会儿,听见父亲叫那人妹婿。”
昙华心头重重一跳。魏显自然只有一个妹妹,那么这个妹婿,自然就是她的父亲李恪非了!
没想到今儿李恪非竟然来魏家了?不知道是为了公事还是为了私事?
昙华暗自揣度着,又忙去催促魏云墨:“然后呢?”
魏云墨的声音更低了几分:“父亲还跟李姑父提起了你。我怕被发现,含含糊糊的也没听清楚,只听见什么别院休养,什么照管不力的,李姑父倒是没怎么开口。不过父亲的语气不大好,后头二人还争执了几句。后头有人过来了,我就忙走开了。妹妹你说,到底是怎么了?”
昙华几乎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心里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害怕?痛快?还是感动?又或者这些情绪早已经交织在一处了?
魏显必然是因为她的缘故和李恪非起了争执。前几日云氏去了李家一趟给了郑氏没脸的事情她也知道的,没想到魏显竟然还会找李恪非说这些。
魏显也好,云氏也罢,都是一心一意的为了她好。
可是相较之下,李恪非却是让人寒心,周老夫人更让人寒心。郑氏不待见她,她也不难理解,毕竟不是自己肚子里生的,哪里就能视若己出了?可是周老夫人和李恪非又不同,一个是她的亲祖母,一个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两个人,竟是连外人也不如。
或许,魏家这边的人,才算是内人?而李家的人,都算是外人才对?至少从她们的所作所为看来,的确是如此的。
只是魏显如此,李恪非却必定是羞恼的。只是不知道李恪非会将这怨气散发再谁身上?是郑氏,还是她自己?昙华抿了抿唇,心里升起一股寒意来。两个可能性,她觉得后面那个可能更大点。
“表妹,表妹?”魏云墨的一声声呼唤总算是让昙华惊醒过来。却只见魏云墨正关切的看着自己,昙华勉强一笑:“表哥。”
“你别怕。”魏云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竟是冲口而出了这么一句话。
昙华一怔,随后微微一笑,努力扬起笑容来:“我没事儿,表哥我先回老祖宗那儿了,不然一会该打发人过来找我了。”
魏云墨只得应了,想了想又道:“昙华,父亲说你要被送去庄子上静养,是真的吗?”
到底也有十岁了,前后联想了一番,还是能模糊猜出个大概的。
昙华轻轻点头,并不反驳,反而笑了笑:“大约是真的。我前段时间不是病了么?我母亲便是提出了这个法子。”
魏云墨虽然不大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可是却也不见得就会认为这是好事儿,当时便是急了:“不能去庄子。我这就去回了老祖宗,将你留在我们家。”说罢,果真就要拉着昙华往史老太君的院子去。
昙华被魏云墨倒是拉了一个踉跄。哭笑不得的拉着魏云墨停下来,看着魏云墨黑色玉石一般澄净的眼睛,她心中感动莫名。不过随后却是摇摇头,用力握住魏云墨的手:“不要说,表哥。你答应我,不要说。”
魏云墨怔怔的看着昙华,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昙华明明是自己的妹妹,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昙华这会子倒像是个大人一样了?
昙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压低声音:“我知道表哥是为我好,可是一来老祖宗知道了必然是要不痛快,二来我到底……是李家的人,要回到李家去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我也不是不回来。不过是呆一段时间罢了。”
魏云墨看着昙华云淡风轻甚至微微带着笑容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是看着昙华那认真的样子,最后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昙华一路回了史老太君的院子,又怔怔的出了一回神,这才慢慢的恢复了过来。倒是将奶娘王氏吓了一跳,只以为昙华是病了或是撞了什么邪祟了。
见着昙华恢复常态,奶娘王氏登时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笑道;“可算是好了。”
昙华看着王氏,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王氏忠心有余,到底计谋不足。这几日在魏家住着,王氏也不曾提说要回去的事情。实在是思虑有些不周全的。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昙华想通了这一层,笑着看着王氏轻声提议:“奶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本是想过一两日再说的,可是今日魏云墨告诉她的话,却是让她决定提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