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书
感谢shtreep、大侠一个、和崔玉宜楚国的粉红票,谢谢。
老公今天住院了,后天手术,我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这本书暂停几天吧,久花一定会回来把这个坑添上,亲们千万不要下架啊。
第一章 冥婚
月牙慢慢地从浓密的黑云后探出头来,丈余宽的官路隐约露出一条黑魆魆的影子,夜风中沙沙作响的树木也鬼魅似的一团一团地从官路两边冒出来,若隐若现的,诡异,阴森……
突然,一声嘹亮的唢呐冲天而起,远处火光大盛,一列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黑魆魆的官路上走过来。
此起彼伏的狗吠和着嘹亮的锁纳锣鼓声,宁静的古澜镇瞬间沸腾起来。
“看新娘子了!”
“看新娘子了!”
被吵闹声惊醒的二柱腾的跳到地上,光着屁股跑出来,“二黄,一边去!”一脚踹开正狂吠不止的大黄狗,二柱踮起小脚拔下门栓,一把拉开门,正迎上吹吹打打走过来的迎亲队伍,二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惊在了那,兴奋而稚嫩的小脸一瞬间变的煞白。
“娘,花轿是纸糊的!”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一面系扣一面往外跑的娘亲,“还有棺才!”不过七岁的孩子,深更半夜的眼前骤然冒出一口阴森森的棺才,没有不害怕的。
“快回去,快回去!”二柱娘唬的一把将二柱拉回来,砰地一声关上门,“这是沈三爷结冥亲,你仔细给小鬼撞上抓了童子!”
插紧门栓,二柱娘往回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扭回头趴着门缝往外看。
长长的迎亲队伍还没走完,十多人抬着的放在系了大红绸缎架子上的一口朱红的棺才后面,什么金山银山,珠翠玉楼,琼宇雕花,一百二十四抬纸糊的嫁妆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中间剪成四菱形小孔的冥钱雪片似的漫天飞舞。
“啧啧,这嫁妆……”
“即便纸糊的,少了一百两银子也下不来!”
“别提那些,看到没,光这幅冥画就一百两!”一个满口黄牙粗矮男人指着最前面两个一身素白的小丫鬟抬着的一尺多高的画像,“具说这幅画像是那方老爷亲自去四十里外请了文昌书院里的丹青大师画的。”
“一百两,这么多?够我花一辈子了。”看热闹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去咱镇东头的王大牙那画,才十文银子,请到家里也不过十五文!”
“操,人都死了,还能给画出个花来?”听到这天价般的差距,有人忍不住爆出粗口,“即便画出个花来,那新娘还能活了不曾?!”
众人于是拼命伸长了脖子,脚尖踮了又踮,想看清新娘的模样,是不是真给画成了花?
可惜,端方的画像被一块形似新娘盖头的轻纱遮得严严实实,任众人眼睛瞪得比铜铃大,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忍不住咋咋舌头。
“啧啧,一百两,够咱种一辈子地的收成了!”
……
听着门外啧啧的议论声,眼看着一枚草黄色的冥钱落在自家门口,二柱娘使劲呸了一口,“……有什么好炫耀的,沈三爷这一死,沈家还不知能支撑几天呢!”
怕早夭的儿女在地下孤单,这些年古澜镇上也有大户人家娶冥亲的,但大都悄悄的,像这样,三更半夜里扰的四邻不安的还是第一次!
尤其冥钱都撒到了自家门口,这让二柱娘心里说不出的晦气。
可惜,沈家是古澜镇上的首富,尤其那沈三爷沈怀瑜,生前不仅在古澜镇出名,在潭西省的首府中州府也是属一属二的风云人物,听说连县太爷见了他都礼让三分,跺跺脚大地都颤,二柱娘心里再有气,也是敢怒不敢言。一边嘟囔着,二柱娘一扭头,二柱正带着五岁的弟弟和三岁的妹妹站在屋门口看着她。
二柱娘气不打一处来。
“进屋去,仔细被小鬼捉了童男童女!”
二柱就想起刚刚看到的大红的花轿两边,那四对诡异的童男童女,直吓的浑身一激灵,带着弟弟妹妹嗖地窜进屋里。
洞房设在灵堂里,两口朱红的棺才并排列着,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妈的,死了也能娶上这么俊的媳妇!”给长明灯添了油,抬头看着供案上用红绳拴在一起并排的两张画像,男的俊逸女的娇俏,阴阳先生温三忍不住又使劲咽了口唾沫,“……明明就是为争一个妓子死的,竟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为他殉情。”真他妈的命好!
沈家是经商世家,老祖宗沈擎天原是个小粮肆掌柜,时值战乱,加上沈擎天善于钻营,一度成为一方首富,楚国立国后,因筹措军饷提供粮草有功,得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后亲自召见,破例赐了个三品道员,不仅开了商人做官的先例,在楚国,商人的地位也比其他国高,沈家祖上也着实风光了一把,备受各界商人爱戴。
可惜,富不过三代。
万贯家资也敌不过子孙不肖,一方首富只传到太祖爷这一代沈家便一败涂地,好在位于中州府古澜镇上的祖产是当年太祖皇后赏的祭田,好歹保住了,自此,沈家几代人就一直守着古澜镇上的千亩良田和几处产业过日子。
见经商不顺,沈家人也曾想过致仕,只是,几代下来,花费银钱无数,也只出了三个秀才,闹得商不成,仕不就的,到了沈怀瑜的祖父沈仲康这里,家里就只剩八九处产业,勉强算是富足之家。
原以为沈家也就这样了,谁知孙一辈竟出了一个沈怀瑜。
此人从小聪颖伶俐,过目不忘,为人天生仗义,眼光毒辣,天生是个经商的好苗子,颇有太祖之风,沈老太爷沈仲康的兴奋可想而知,一心要重震家风把祖宗基业发扬光大,毅然在弥留之计将沈家家主之位交给了年仅十三岁的沈怀瑜手里,这沈怀瑜也不负众望,短短七八年光景,就把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俨然已成了古澜镇首富,成为豪居在潭西省南部的一霸!
沈老太太正欣慰沈老太爷的心血没有白费,一个恶耗传来,沈怀瑜经商途中路遇土匪,落水身亡,尸体运回来,沈老太太当场吐血,而刚下聘换了庚帖准备卖了囤粮就成亲的没过门的妻子方雪莹听了恶耗,当即便投了河。
看着画像上眉山远黛,明眸皓齿,恍然九天仙子一般女子,温三又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闺女……”
被沈家封了口,外人不知道,亲自随沈大老爷人去中州府收的尸,温三却清清楚楚,沈怀瑜惨遭横祸,皆源于他在中州府的醉香楼和人争夺一个清官,招惹了地头蛇,被怀恨在心才惹来杀僧祸。
虽尊崇沈怀瑜的天纵才华,可是,温三对他的风流很不屑,看向他画像的目光中就多了丝鄙弃。
咚,咚……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温三一激灵,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一圈,灵堂里静悄悄的,一阵阴风吹过,“啪……”红烛爆了个火花,绕是操持惯了这种白事,温三浑身的汗毛也忍不住瞬间立了起来,“三爷息怒,小的是夸三奶奶漂亮,没有对您不恭……”越看画像越觉得沈怀瑜是在冲自己狞笑,温三一边连连道歉,抬脚朝外走去。
脚步还算沉稳,一步,一回头,直到门口,温三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温爷,怎么了?”门外守夜的男人凑上前。
“去,去,去……”胆怯之举被人撞破,温三脸色一板,“都离远些,仔细打扰了新人洞房,三爷抓了你们去阴间喝茶!”
嗖嗖嗖,几个守夜男人眨眼就没了影。
寻常停灵都是要守夜的,可是,两个冥婚的新人要洞房就另当别论了。
回头瞧瞧那对殷红殷红的棺才,温三一猫腰也钻进了黑暗中。
夜,死一样的沉寂。
只听见风吹着灵棚前的岁头纸沙沙地响。
“……你瞧准了,是寿衣沁?”灵棚的屋梁上一个声音悄悄地问。
“柳嫂亲自帮着换的寿衣,看得准准的,是上好的寿衣沁蝴蝶珮,绝对没错!”另一个声音回道,“说是方家祖传之物,因方老爷心疼女儿,没舍得摘!”啧啧两声,“用天然的沁色雕成蝴蝶翅膀的彩纹,活灵活现的,中州府再没第二块,柳嫂说,她看了都眼晕,直劝方太太摘下来,只那方太太骤失女儿,痛晕了头,哭的死去活来,哪肯摘下来?”
“我听说那方老爷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怎么竟舍得?”
“方家就这一个嫡女,方太太宝贝着呢,那方老爷又是个怕老婆的……”那人极力解释道,“你没听说吗,光供案上新娘的这幅冥像就花了一百两,方老爷这次是真出了血!”咽了口唾沫,“他妈的,这上面画的也就是死人,没人肯买,否则老子非得给一锅端了!”那可是文昌书院里丹青大师的手笔,好歹也能卖上几十两。
“上次才得了一块盘扣大小的沁玉,我们就卖了三千两,这次若果真像你说的有婴儿拳头大,少说也得几万两!”先前说话的男子露出一脸欣慰,“这次可发了!”又一阵唏嘘,“亏你想得周到,装神弄鬼把温三吓走了。”等下葬再偷可就费事了。
装神,弄鬼?
男子毛骨悚然。
瞧见温三站在新人画像前磨磨唧唧地不肯走,他是想弄些动静来着,可是,他只是心里想想,还没弄呢,对面就发出咚咚声,他惊惧地看着屋梁对面的同伴。
难道……不是他?
男子头皮一阵发麻,正要开口,对面同伴已纵身而下,“你听着点门口的风声,我下去了。”
下意识地咽下了唇边的问话,男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同伴熟练地撬起棺钉打开棺盖,露出一张苍白绝美的脸来……
“他妈的,死了还能娶上这么……”瞪眼看着棺中的美人慢慢地坐起来,男人的谩骂声湮没在唇边,毛骨悚然地睁大了眼。
这是……新房,还是灵堂?
赵青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前面三尺远的方桌上,殷红的喜烛下一桌丰盛的喜宴,单看这些,明明就是为新人准备的,可偏偏的,眼前一口阴森森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棺才和喜宴形成强烈对比,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赵青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下的棺才上时,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
这是哪儿,她怎么会躺在棺材里?
她不是在飞机上吗?
身为一家跨国公司的执行董事,因一批重要货物过港出了问题,她亲自带队飞去处理,空姐正耐心地告诉大家,飞机起落架故障,暂时无法降落,请大家安心……怎么她突然就跑到这来了?
“这是哪?”
感觉自己的声带动了半天,赵青正怀疑她是不是发不出声音失语了,就听到一道嘶哑的声音,幽幽的,细若游丝,绝对不是她那干练响亮的嗓音。
这是谁的声音?
怎么和她问出同样的话,和她一样迷惑?
赵青朝眼前这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一动不动看着她的雕像眨眨眼,“你是谁?”
“妈啊,炸尸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划破夜空,扑通,房梁上另一个人影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第二章 不是梦
“……真的,活了?”
不是妖孽附体?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已经走出了缀锦院,大太太还不相信,已经死了近两天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就活了?
被群族人缠着脱不开身,她已经遣了丫鬟去告诉温先生,“若是‘妖孽附体’就直接乱棍打死!”
怎么竟然完好无损地给送去了丽景阁,当主子供了起来?
这个温先生,是怎么办事的!
“……除了温先生和诵经道士,大老爷又请了大夫,三奶奶的确是活了。”亲眼看见三奶奶从棺材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大丫鬟杜鹃脸色直到现在还煞白煞白的,“温先生说,像这样死去几日又复活的,史上也有过,太祖皇后就是一个……大家都说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见大太太脸色愈发苍白,杜鹃蓦然发现拿贵不可言的太祖皇后比新过门的三奶奶,自己犯了个天大错误。
她声音戛然而止。
太祖皇后原本只是个废妃,死而复生后突然就变的非常睿智,被著名的占星大师弘玄喻为天女,正适逢乱世,玄大师当众预言说她是上天遣来解救苍生的圣女,被太祖皇帝珍宝似的捧在手中,太祖皇后也因此从一个废妃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至尊的宝座。
难道……她也会?
大太太脚步一顿。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丫鬟手里高挑着的遮了白绫的灯笼一闪一闪地好似鬼火般悬浮在半空,远处道士的诵经声若隐若现,恍然间,自己一群人正走在黄泉冥道上,不知是恐惧还是烦躁,没由来的,大太太心一阵猛缩,她拍的一巴掌甩在杜鹃脸上。
“没灯笼了,大黑的夜只掌两盏!”
白皙水嫩的脸颊瞬间起了五道红檩子,杜鹃手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前面遥遥领路的另外四盏灯笼,不敢言语。
“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让人加!”负责灯火的刘妈连连告罪,一边向身后的小丫鬟递眼色。
不一会儿,七八盏灯笼便聚了过来。
幽深的小路一瞬间亮如白昼,看着脚下清晰可辩的青石路,大太太长出了口气,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复活了又怎样?
大老爷和大爷已经接管了沈家所有生意,这沈府的天,她让黑就黑,让白就白,只要二房的独苗沈怀瑜没复活,沈府就是她大房的天下!
想起老太爷弥留之计竟越过自己的丈夫、儿子,越过长子嫡孙,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二房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沈怀瑜,大太太唇边的冷笑更浓,“传给了他又如何,不还一样是个短命的!”
木质的鞋底踩在青石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静夜里,响彻沈府……
*****
又把一根青葱似的手指放在嘴里,使劲一咬牙,一阵尖锐的刺痛,赵青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一次,她已百分之百肯定。
这不是梦!
她,是真的来到了古代。
乍认清这个事实,赵青不由一阵后怕,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啊,刚刚她差一点就被当做妖孽附体给乱棍打死了!
若不是她急中生智站到了烛火旁,众目睽睽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向一群老迷信证明她是人不是鬼……若不是听她是是而非地说在阴间遇到了一个白衣公子说她阳寿未到把她放了回来,引得爱子心切的二太太刨根问底地追问她在阴间是不是见到了他儿子沈怀瑜……硬生生地拖延到官府的人到来,令得那个温先生和做法道士不敢再任性胡说,沈家人也不敢再恣意妄为草菅人命……此时此刻,她大约早被乱棍打死了吧?
不知道被乱棍打死的滋味会不会很疼?
想到之前的步步惊心,面对那暴风骤雨般的追问和一群手持棍棒与她咄咄相持的奴才,稍一闪失就会被乱棍打死,赵青感觉她两辈子都没那么紧张过。
真是要多狼狈有狼狈。
低头看看身上乱七八糟沾满尘土的衣服,赵青小脸火辣辣的。被这身啰啰嗦嗦的衣裙束缚,她一从棺材里爬出来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摔跟头,笑话百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多么粗俗不堪的傻妞呢,真真有损她女汉子的威名!
如果被孙光那死玻璃看到她这副德行,一定会笑暴肚子,笑到手脚抽筋,一边自嘲,赵青一边使劲和身上窄的迈不开步束手束脚的衣裙奋斗。
乖乖,这古代的衣服怎么这么麻烦?
和层层叠叠的冥衣奋斗了小半个时辰,赵青终于放弃,扶着古香古色被擦的铮明瓦亮的红木祥云八仙纹桌案小心翼翼地来到窗前,展目向外望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仆妇成群?
典型的五开间大四合院,院中间一个椭圆形假山池别俱匠心,两边抄手游廊连着东西厢房,皆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游廊上一溜罩了白纱的灯笼亮如白昼,赵青甚至能看清厢房屋脊上活灵活现的仙人走兽,屋檐下、梁柱旁、水池边一抱粗的香樟树后规规矩矩地站着十几个一韶孝的丫鬟婆子。
静夜中,肃穆森森。
规矩这么大,这到底是户什么样的人家?
看这气势,应该很有钱吧?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闲来花枝招展地游花园赏美景,又没传说中把女人当传宗接代工具极度自以为是的夫君管束,嫁入这样的人家做少奶奶也不错,哪天想办法回去了,至少还能跟前世那帮损友吹嘘,“没白穿一回,咱这也算嫁入豪门了!”一边揉着磕的发青的胳膊,赵青苦中作乐地想着。
只是,她忽然皱皱眉。
这些人都是摆设吗?
怎么不进来伺候她这个……呃,是三奶奶,好像大家都这么叫她。
被从灵堂送回来直到现在,别说帮她换去身上这里三层外三层闷死人的冥衣,就是连杯水都没人给送进来!
“……谁是这里的管事?”对这里的一切都茫无所知,她还是自己主动点,直接找个人进来询问比较快。
外面的人一个个僵偶似的眼观鼻,鼻观口,纹丝没动。
赵青不由扶额叹息。
这真是她的声音吗?
太轻细了!
跟蚊子哼哼似的,哪能镇住这帮人。
不由怀念起前世那令她最引以为傲的,铿锵有力,在促销动员演讲中极富蛊惑力,极其“煽情”的干练嗓音,凭那副嗓音,大夜里这么猛地吆喝一声,不把这些人吓尿裤子她都不姓赵。
可惜,前世种种已转眼飘逝成云烟。
也不知道今生的她还能不能够再回去?
什么时候,怎么样,她才能够回去?
她索性推开窗户。
嗓音虽然轻细,在这掉根针都能听见的静夜中却也格外地清晰响亮,连叫了几声,可就是没人应答。
本就是个火药桶,前世叱咤商场,赵青哪受过这等待遇。火往上撞,她迈步就想冲出去拎人。
虽然初来乍到,可好歹大家叫她一声三奶奶,是货真价实的主子。她倒要看看,随便抓过一个拎到跟前来,还敢装聋子不?
刚一抬脚,赵青又扑通一声摔到在地上,不由一阵苦笑。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身为冥婚新娘,虽然她也有十里红妆,可那都是纸糊的。没有嫁妆,没有老公撑腰,在这凡事依靠家世背景等级森严的大宅门里,外表又这么娇娇弱弱的,这些人要能听她的才怪。
记得前世公司发往A国一批货物,因包装破损对方提出退货,就是她单枪匹马飞往A国,凭借一口流利的外语,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说服了对方留下那批货,为公司挽回近一个亿的损失,回国后同事们哪个不翘大拇指,对她尊崇有加……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一脸沮丧,赵青颓然地歪向地面。
后背刚贴到地上冰冷的青石,她心猛地一动。
这是等级森严的古代,再瞧不起自己没权没势,身为奴才,这些人也不敢在明面上这么抗拒自己,除非……有比自己身份更高的人背后主使!
是谁?
进门第一天就这么仇视自己?冷酷到和一个死了男人新寡的新妇过不去?
灵堂前的情形又一一在眼前闪过。
大老爷,二老爷离的远又都没说话,神经绷的紧紧的,自己压根没注意到他们当时的神色,倒是老太太和二太太,骤见自己活生生地坐在棺材里,曾露出满眼的欣喜,尤其当那个正言辞咄咄一口咬定妖孽附体想要人乱棍打死自己的温先生被自己轻轻细细的一句话噎住时,老太太眼中还曾露出一丝赞赏……好像,是后来请了大夫给自己号完脉,和老太太大老爷几人在隔壁屋里说了一番话,出来后老太太就变了脸色……接着又请了一个大夫进来……
第一个大夫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原因,沈家绝不会连着请两个大夫。
请第二个大夫,显然是确认!
是不相信第一个大夫的诊断,怕他误诊,才要再确认一遍。
这一定是个对沈家来说也极其震撼的事情!
这俱身体到底怎么了?
据说她的前身是投河而死,河水又脏又臭,里面什么死耗子啦生活垃圾都有,而她自从醒来这俱身体就动不动发僵,发作起来,就跟电视里那些僵尸似的……难道,真的有病?
是这个时代还不能治的传染病?
要隔离?
据说古代把那些不能治的恶性传染病都称为瘟疫,畏之如洪水猛兽,官府是要隔离活埋的!
念头闪过,赵青顿时一身冷汗。
乖乖,刚逃过一次死劫,她可别再被坑杀了啊。
学大夫的模样右手食指在左手腕上按了半天,啥也没号出来,赵青直恨自己前世怎么就没学中医呢。要知道古代称之位瘟疫畏之如洪水猛兽的一些恶性传染病,在后世都是能治疗的。
可惜,她是学金融的。
这种明知大祸临头却不知道是什么祸事,束手无策的滋味,真熬人。
缓缓地闭上眼睛,一时间,赵青心里拔凉拔凉的。
感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赵青蓦然睁开眼睛。
虚掩的门缝中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
“谁?”
她厉声喝道。
来不及躲闪,那小丫鬟吓的一激灵,扑通跪倒:
“奴婢宝巾,来看看三奶奶……”
第三章 有孕
沈老太太的荣寿堂里,灯火通明。
小丫鬟蹑手蹑脚撤下古澜县衙的文师爷用过的茶具,悄悄退了出去。
送文师爷和几个衙役回来,大老爷目光就看向二老爷和老太太。
二老爷脸色青灰,一副刚被十八个大汉轮过的模样。
老太太目光低垂,半张脸隐在灯影下,模模糊糊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拨弄念珠的拇指比往昔似乎急促了许多,珠玉相撞的叮当声在沉寂中清晰可闻,听在大老爷耳朵里却有些杂乱。
大老爷嘴唇动了又动,几次欲言又止。
空气压抑的仿佛蓄满了雷电的云。
小丫鬟进来回,“大太太来了。”
“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妹这回身边也有捧茶的了。”随着一道热情亲昵的笑声,大太太脚步如风地走进来,“这也是二妹的福气……”笑声戛然而止,她目光诧异地扫过众人。
“这,这又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都死气沉沉的?
跟刚死了亲娘似的。
呃,二太太的确刚死了亲儿子。
“大太太请坐。”见众人都不言语,老太太的大丫鬟紫梅连忙上前扶大太太坐下,趁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刚进门的三奶奶害喜了。”
“什么?”屁股刚沾到椅子,大太太腾地站起来,“三奶奶害喜了!”声音微微发抖,“虽比不上书香门地的闺秀,可我听说这方大小姐从小熟读诗书,贤淑文雅,也是远近闻名的碧玉,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震惊骇然的语气中有股毫不遮掩的失望。
碧玉?
老太太眼前就闪过灵堂前那个莽莽撞撞的女子,要多粗俗有多粗俗,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
她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二太太一阵咳嗽,原本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再抬头时大太太已是一脸凛然,“大夫……是不是诊错了?”
“怕王大夫诊错,大老爷又请了马大夫……”紫梅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递上前。
马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名医。
这就是说,今夜这位刚刚复活的三奶奶是死定了!
大太太接茶的手微微发颤,她暗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平缓的语气,“没问问她,孩子是谁的?”
******
沈怀瑜竟然是沈家的当代家主!
难怪这里会如此的富丽堂皇,原来竟是他生前的院子,丽景阁。
那自己岂不就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少主母了?
这念头一闪过,赵青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这个身份太耀眼了!
若自己果真得了什么被当世人畏之如洪水猛兽的瘟疫,相信沈家也绝不会愿意把自己交给官方,以免殃及池鱼,连整个沈府都被官方隔离,趁机肆无忌惮地劫掠一番……这个时候,他们大约正商量怎么处理自己吧?
所谓怀璧其罪。
这个时候,沈府中若有人妒忌自己的这个少主母身份,难说不会把芝麻绿豆大点的小事都要往大里往死里折腾!
更别说是这种危及阖府生命安全的大事了。
沈家会怎么处置自己?
休回方家?
偷偷处死?
不行,她一定要打探到那两个大夫到底诊出了什么?
找谁打探呢?
目光落在正帮自己换衣的宝巾身上,赵青恍然发现,今天是她成亲第一天,即便是自己这俱身体的原主人在这里,对沈府也和自己一样的陌生,举目无亲。
这可不是吃饭换衣,了解沈家基本情况,随便拎个人便是,这么隐晦的事情,必须是体己人!
怎么办?
赵青心里生出一股空前的危机。
“……您真什么都不记的了?”被赵青一连串三岁孩子都知道的问题懵住,见她真的连自家丈夫名、振潭西省的沈三爷是谁都不知道,宝巾连害怕都忘了,睁着大眼直直地看着她。
“我叫雪莹?”赵青答非所问。
“您姓方,叫方雪莹……”宝巾点点头,“是柳河方家的嫡亲大小姐。”
柳河方家?
赵青心一动,脱口问道:“和沈家齐名吗?”能在姓氏前面冠上地名的,一般都是当地的大户。
已经惊动了官府,若她娘家有足够的实力,沈家就不敢再偷偷处死她!
毕竟是亲生女儿,只要方家能出面把自己接回去,不管自己得了什么病,方家都会竭尽全力为自己治疗。心思百转,赵青目不转睛地看着宝巾。
宝巾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方家怎么能和沈家比!
世代种田,方家不过是柳河镇上的种粮大户而已,而沈家却是古澜镇的首富,古澜县令尹大人是沈府的常客,连潭西指挥使、中州知府都是三爷的磕头兄弟。
想当年,沈家名骚一时的珍珠潭刚落成时,连原潭西省布政使袁大人都亲自来游览过,整个古澜镇都被官兵戒严了,驿馆客栈里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那气派,直堪比皇帝,怎是一个小小的方家能比的!
微低下头,宝巾心虚地躲开赵青直视过来的目光,“方家,在柳河一带的种粮大户中也很有名望。”
也很有名望?
这意思就是说两家的财势根本没法比了。
赵青神色瞬间黯下来。
“三爷一共兄弟几个?”
“六个,二爷和三爷是我们二房的,二爷两岁那年就夭折了,其他四位爷都是大房头的。”
想起灵堂前大老爷二老爷的模样,赵青又问道,“我看大老爷和二老爷还都很年轻,为什么却让三爷做了家主?”压低了声音,“三爷之后,谁会继承家主?”
切身的利害关系,一定要搞清楚!
“老太太就大老爷和二老爷两个儿子,大老爷喜商,但资质平庸,很不被老太爷看好。二老爷又一心致仕,每天除了读书,世道生活一概不管……因三爷资质非凡,老太爷临终前指定他为家主。”脱下层层叠叠的冥衣,宝巾弯腰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勉强找出一套宽大的月白色衾衣,“这屋里没有女装,三奶奶先将就一下吧。”又吐吐舌头,解释道,“奴婢是偷偷进来的,这功夫出去给您取衣服,一旦被看到,怕是再进不来了。”
赵青没言语,只静静地伸出手。
宝巾利落地把衣服给套在身上,一面系扣子,嘴里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
“按祖宗的规矩,三爷去世后,家主之位就该由他的后人继承,之前老太太已经定了,把大太太唯一的嫡亲孙子过继到三爷名下,继承家主,只是……”声音突然顿住,宝巾转而说道,“奴婢听说,今晚大太太之所以没去灵堂看您,是被一群听说您复活了想把儿子过继给你的族人绊住了。”
只是,因为之前自己也死了,即便大太太的嫡亲孙子过继到三爷名下,也是在她屋里养着,只名分不同罢了,横竖都姓沈,若能掌握这么大一片家业,那名分不要也罢。
可现在自己活了,过继的孩子就要养在自己屋里,任凭自己打骂调教,大太太又怎么舍得!
可若是过继了其他孩子继承家主,这家业就没大太太什么事了……
这府里,最希望自己死的,就是大太太!
一转念,赵青就明白了宝巾没敢说出口的话。
想起宝疆前说的,因三爷没成亲,中馈一直由大太太主持,赵青脸色白了白。
一浪接一浪的坏消息搂头盖顶砸下来,即便心理再强大,此时此刻,赵青也忍不住沉默下来。
屋里落针可闻。
换好衣服,扶赵青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坐下,透过铜镜望着那娇花水月般的容颜,宝巾羡慕的直流口水。
“三奶奶真漂亮!”
一面帮她卸下满头金光闪闪的冥饰,宝巾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难怪三爷会答应。”
“什么?”
赵青没听清楚。
“当初给三爷提亲的媒人都踩破了门槛,什么官宦世家,书香门第的都有,可三爷谁也没看上!”宝巾就笑道,“和您的婚事是三爷私自答应的,双方都交换了信物才回来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和二太太震惊的都说不出话,说什么也要见见您,被三爷硬拦住了。”已经订了亲,长辈再提出重新相看就是不尊重女方,“可见三爷有多疼您……”想起两人已天人永隔,宝巾声音戛然而止。
她小心翼翼地从镜子中窥着赵青神色。
是因为美貌才答应的吗?
望着铜镜中羊脂白玉般吹弹可破的脸颊,赵青幽幽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选择,她倒真希望这俱身体丑一些,沈怀瑜生前答应这门亲事是因为她的家势背景。
如果她有足以和沈家匹敌的家世,就绝不会这么被动了!
“今夜老太太请了两个大夫给我把脉,可却没告诉我诊断结果,你能不能去找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打探听一下?”语气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赵青紧攥衣襟的小手却紧紧地绷着,透过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后正低头挽发的小丫鬟。
宝巾身子猛地一颤。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奴婢……奴婢……”声音越来越低,“奴婢只是三等丫鬟,根本接触不到老太太身边的人。”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要打听老太太身边的事儿,三奶奶找我们屋里的水芝最好了,她是老太太的陪房田妈妈的亲外孙女!”
“你去悄悄把她叫来。”
“奴婢……”宝巾脸色涨红。
水芝是一等大丫鬟,哪是她能驱使动的。
感觉出宝巾的为难,赵青伸手就向怀里摸去,“你拿着……”手触摸的衣襟的瞬间堪堪地停在了那儿,声音戛然而止。
身为冥婚新娘,一百二十四台嫁妆都是纸糊的,连头上的首饰都是刷了金粉的伪劣品,全身清洁溜溜,她哪有银子打点?
对上赵青尴尬的神色,宝巾心头顿时蒙上一层阴霾。
她竟然连一个铜板也拿不出来!
冒着被老太太逐出府第的危险,躲过艾菊她们的监视偷偷跑进来烧这座冷庙,她的选择是对,是错?
咚咚咚,回廊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听到脚步声,宝巾小脸瞬间变的煞白。
第四章 沈府危机
“……孩子到底是谁的?!”
见众人都不言语,大太太又抬高了声音。
紫梅一哆嗦。
她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低声道:
“三奶奶自醒来就失忆了,凡事一问三不知,甚至连楚国都不知道,问也是白问。”没的让她再寻死觅活地抵赖,一旦再死了,倒闹得他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失忆?
这不就是,傻了?
想起太祖皇后死而复生后不仅什么都记得,而且还聪明伶俐的,甚至能预言古今,和这位三奶奶是绝对绝对不一样,一直盘压在大太太胸口的大石骤然一轻。
她索性闭了嘴巴。
空气窒闷的好似暴雨预来的天空。
“就按规矩办吧。”老太太一声叹息打破沉寂,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今夜先把人看好了,明儿早上一纸休书送回方家族里。”
休回方家?
那他阴间的儿子谁伺候?
岂不成了孤魂野鬼?
二太太又一阵剧烈的咳漱,无助的目光期期艾艾地看向丈夫。
“如此一来,沈家岂不要被当做笑料传遍潭西省?”未婚有子,按规矩方家族长要将她游街示众后处死,可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能闹开,二老爷脸色死灰地看着老太太,“这让三爷的魂魄何安?沈家体面何存?”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家岂不是成了整个潭西省的笑柄!
“这……”
老太太拨弄念珠的手抖了抖。
“要不……”二老爷小心翼翼地商量道,“我们连夜请方老爷来……”
不交给族里,只两家商量了悄悄处死。
二老爷话没说完,就被大太太打断。
“今夜吓死两个偷儿,惊动了官府的文师爷亲自带衙役过来询问,怕是这三奶奶已由不得我们私下处置了,还有……”她顿了顿“那一万两彩礼也得一文不少地追回来!”不疾不徐的声音有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和方家私了?
一定要闹开,闹大!
单看这些日子来吊唁的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就知道沈怀瑜生前的交际有多广,威望有多高,不毁了他名声,即便接管了沈家产业,大老爷和大爷也会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中。
心里暗暗盘算着,大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
老太太就皱皱眉。
女儿做下如此丢人的事情,方家就算再心疼也不敢护着,沈家能同意这么悄悄处置,在乡亲族人面前保住方家颜面,方老爷巴不得呢,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古澜县令尹大人在三爷生前一度是沈家的坐上客,即便人走茶凉,可凭着白花花的银子,沈方两家又都不追究,想那尹大人一定也乐的糊涂……二老爷的主意,真的可行。
可是,看大太太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善罢甘休……她若从中做梗……想到沈怀瑜这一死,沈家的生计今后全要仰仗大房,老太太胸口一阵窒闷,拨弄念珠的手指又快了几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屋子陷入一片沉寂。
大老爷轻咳一声,“自今年三月鞑子入侵北楼关以来,不过四个月功夫,就先后占据了郭冲、甘下和龙瞪三个城池,虽说朝庭派了七皇子为征西大将军统兵五十万驱赶鞑子,可鞑子人剽马悍,士气又这么盛,七皇子能不能挡得住还真难说……潭西都指挥府的可靠消息,这场仗至少也要打个七年八年……”七八年啊,一旦拿到七皇子的西征大军供粮权,沈家重塑辉煌指日可待,“为争夺供粮权,三爷生前一直想垄断潭西粮市,如今已和中州杨家闹得水火不容,大爷查账发现,仅仅两个月三爷就先后从沈家三十一处铺子调集了八十万两白银和杨家争购粮食!”
因沈怀瑜是暴死,掌管的产业账目都没移交,这些日子就由大爷沈怀杰和二爷沈怀亮带人一处一处核查,想起沈怀杰拿回的账簿,大老爷直到现在还心惊肉跳。
“资金压在粮食上,如今沈家已有三十几处产业出现周转困难,一旦……”
一旦资金链断了,沈家立刻就会面临被债主逼债,被官府查封的厄运,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家破人亡!
大老爷摇摇头,没说下去。
厅堂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任谁也没想到外表看着风光无限的沈家竟会艰难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说正面临着一次巨大的危机。
杨家已历几世底蕴深厚,尤其杨大老爷还是潭西省商业联合会的现任会长,绝不是沈家能比的,当初一听说沈怀瑜竟和中州杨家抗上了,她就劝过他别鲁莽。
沈怀瑜当时就笑着说这只是个小小的冲突,他有分寸,他在生意上一向敏锐,又胆大心细,出手从无落空,见他说的从容,老太太也就没多想,此时听了大老爷的话,不由整个人都惊住了。
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血,她脸色煞白,“不是说只是小冲突吗?”
小冲突?
他那是怕你阻挠,唬你呢!
大老爷冷哼一声。
“……短短几个月潭西的粮价就番了几番,沈家所有的现银都搭了进去,直到现在还被杨家紧咬着不放,丝毫不敢放松,这哪是小冲突!”
这消息有些骇人听闻,或许会吓坏了老太太。
可是,到了这田地,他也不得不说了。
不把责任说清楚,一旦沈家败了,大家还以为是他折腾的呢!
眼看着老太太脸色越来越白,身子摇摇欲坠,大老爷狠心底把头扭到一边。
“这,这是要和杨家争霸盘,三……三……”
三爷竟然背着她违背了沈家祖训!
沈家,这不是要败了吗?
哗啦,手里的念珠掉到地上,老太太身子软软地歪向一边。
“老太太……”
“母亲……”
厅堂里响起一阵凌乱声。
*****
赵青的卧室中,气氛一瞬间也紧张了起来。
“有人来了,奴婢先走了!”
顾不得插发簪,宝巾手一松,刚挽好的头发瀑布般散落下来。她抬腿就朝门口冲去,脚刚落地又缩了回来,宝巾左右看看,又扭头朝后窗奔去。
她这是要跳窗?
赵青错愕地睁大了眼。
又不是被人捉奸在床,至于这样吗?
她一把抓住宝巾。
“三奶奶!”宝巾一脸哀求。
“后窗太高,你爬不上去。”那里看上去有近两米高,果真跳出去,这小丫头非摔断腿不可。
“奴婢……奴婢……老太太……三奶奶……”急的小脸煞白,宝巾语无伦次地想挣脱赵青,可那只羊脂白玉般纤细的手竟像钳子似的,牢牢地抓着她肩头纹丝不动,宝巾眼泪刷地涌了上来。
“没事儿,有我呢。”赵青拍拍她后背。
有你?
宝巾差点吐血。
心道,“我的姑奶奶哎,没见这屋里都没人搭理您吗,大太太一心想您死,您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保奴婢了!”
正撕扯间,就听吱呀一声,屋门被从外面推开。
几个身穿藏蓝色比甲,腰系孝带的小丫鬟簇拥下,一个身带重孝的女子走进来。
身子一软,不是被赵青抓,宝巾差点就一头栽到地上。
“三奶奶……”刚叫了一声,那女子目光正落在宝巾身上,不由柳眉一立,“你怎么在这里?”又道,“难道你忘了老太太的训诫。”
“奴婢……”双膝发软,宝巾屈身就要跪下去,被赵青一把拽住,“她是我叫进来的!”想起宝巾的恐惧,又补充道,“刚刚我喊了一圈没人应答,正看见她在回廊那面探头张望。”
语气轻若黄莺,却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那女子身子一僵,已冲到嘴边的训斥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呆怔怔地打量着赵青。
一身宽宽松松的月白色衾衣有种脱尘的飘逸,墨缎似的青丝瀑布般垂在腰际,茕茕的烛火下,周身散发着一股朦胧的光泽,神色从容而恬淡,恍然月色中垂露的青莲。
这哪是粗俗不堪的夜叉?
颐指气使的神色荡然无存,那女子声音下意识软了下来:
“奴婢刚刚被老太太叫了去。”
奴婢?
赵青怔住。
“她就是三爷身边的大丫鬟,名叫艾菊。”宝巾小声说道。
赵青暗暗吃惊。
她还以为是哪个院里的主子小姐呢。
仅仅一个大丫鬟就这么大排场,这沈怀瑜生前到底有多大的财势?
“这小丫鬟我用的很顺手,就留在我屋里吧。”回过神,赵青漫不经心说道。
空气顿时一静。
众人皆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
身处恶境,面对艾菊如此的强势,她竟还能面不改色地为自己说出这等仗义话!
宝巾打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挺直腰背,轻轻扶住了赵青的手。
“三奶奶不知。”艾菊轻轻咳了咳,“宝巾不得踏入前院一步是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也不敢违背。”
不得踏入前院一步,竟是老太太下的禁令。
“为什么?”三个字几欲脱口问出,余光瞧见宝巾脸色煞白,赵青又咽了回去。
“我去找老太太说!”她扶了宝巾就往外走。
明知道要大祸临头,她却两眼一抹黑地被圈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与其这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只要能到老太太院里,哪怕察言观色,她也能打探到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真去?
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性子怎么这么暴烈,说动就动?
谁给她的胆子?
怔怔地看着赵青,直见她快到门口了,艾菊才回过神,几步冲了过去,“三奶奶!”
呼啦啦。
原本垂手立在门外看热闹的小丫鬟瞬间变成一堵人墙,死死地堵住赵青去路。
第五章 去子留母
慢慢地转过身,赵青静静地看着艾菊。
“三奶奶想要宝巾伺候,奴婢就去请示老太太……”对上这古井般幽深的目光,艾菊莫名地一阵心虚,她讪讪道,“老太太吩咐,三奶奶刚遭遇大难,身体娇弱,要安心将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
老太太吩咐?
赵青心一动,“你见到老太太了?”
“奴婢刚才被叫去了荣寿堂。”
“好!”
赵青转身就往回走。
好什么?
艾菊不明所以地回过身,呆呆地看着赵青走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缓缓地坐下。
“给我梳头。”
“你……”艾菊脸色一阵涨红。
“将养”不过是过场话,老太太这是圈禁你……你被圈禁了,懂不懂!
连这都听不出来!
不说老老实实地认清自己的处境,好好巴结她,竟还真拿自己当主子指使起她了,这人是不是缺心眼啊?
怒目看着赵青背影,艾菊胸口一起一伏。
“怎么……”赵青皱皱眉,“老太太还吩咐不准任何人进屋伺候我了?”语气漫不经心,透过铜镜看向艾菊的幽深目光却紧紧地绷着,赵青直直盯着迎面铜镜中的狰狞面孔。
“没有!”
话说出口,艾菊才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心一咯噔。
老太太只让看紧了,却并没说其他,言外之意还得把她当三奶奶待,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公然忤逆她……一旦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她老人家可是最重规矩的!
银牙咬了又咬,艾菊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注目中缓缓地走到赵青身边。
见她当真低眉顺目地伺候起赵青,众人俱睁大了眼。
屋里落针可闻。
“……帮我梳梳刘海。”见艾菊很快地给自己挽好了髻,赵青扶着镜台站起来。
“你……”
真是得寸进尺!
紧咬着嘴唇,艾菊瞪眼看着赵青。
也不说话,赵青又向上仰了仰脸。
拳头攥了又纂,艾菊连吸了几口气才克制着没有拂袖而去。
身材纤细修长,赵青整比艾菊高了一头,又仰着脸,艾菊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够着她额头。
感觉艾菊呼出的温热气息直扑自己脸颊,赵青眼底露出一丝笑意。
不是恶性传染病!
这么晚了叫艾菊去荣寿堂,老太太显然是吩咐她怎么处置自己,现在她竟没有如蛇蝎般躲避自己,还敢这么近距离伺候,就说明老太太没有特意嘱咐她要隔离自己。
目光又从门口傻了似的一群小丫鬟身上一一扫过,赵青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若自己真得了什么被老太太视为洪水猛兽避之如蛇蝎的瘟疫,老太太有可能会牺牲一两个近身伺候自己的小丫鬟,却绝不会让这满院子的人都给自己陪葬!
只是,赵青刚舒展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不是传染病,那老太太又为什么要圈禁自己?
今夜连请了两个大夫……问题一定还是出在这俱身体上!
可横竖沈怀瑜已死,只要不是瘟疫,别的病有钱就给治治,没钱就任她自生自灭,这对沈家来说根本不算事啊,干嘛要如临大敌似的圈禁自己?
这俱身体到底怎么了?
竟让老太太和二太太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判若两人?
以自己这样一副如花的容貌却嫁给了一个死人,一进门就守寡,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心甘情愿,从这方面说,沈家是亏欠自己和方家的,善待都来不及,绝不应该这样圈禁。
一定是自己犯了大忌!
古人对女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自醒来后所发生的事情一遍一遍倒带似的在脑海中回放,心里一遍遍地追问自己,赵青猛然僵住。
未婚有孕!
响鼓重锤般的四个字犹如晴空霹雳,就那么不期然地闯进脑际。
一瞬间,赵青小脸煞白。
******
“……老太太也不用太担心,铺子周转困难,是因为银子都押在了粮食上,等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就有银子了。”扶刚刚被救醒的老太太在炕上坐了,大老爷亲自接过丫鬟端上的参汤递上前,一边安慰道。
“他这是在和杨家争霸啊!”老太太嘴唇哆哆嗦嗦地喃喃着,“这是倾家荡产的大祸啊,想当年……”话说了一半,才发现大老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老太太似乎想起什么,低头咳漱起来。
当年怎么了?
大老爷心里一咯噔,但见老太太不肯多说,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追问,只端着参汤亲自喂老太太,“母亲先喝点参汤,休息一会儿。”
“现在卖囤粮还来得及吗?”老太太把汤盅推到一边。
卖囤粮?
那怎么行?
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那就是上百万两的利润啊。一旦成功,自己将会是沈家继老祖宗之后的第一人!
只是,他也不敢忤逆老太太。
大老爷想了想,道,“来不及了,沈家囤粮价值已高达八十多万两,潭西省没人能吃得下,包括杨家。”
除了供应给西征大军!
不过一个内宅妇人,老太太哪懂这些,见大老爷说的认真,脸色更加苍白,“就再没办法了?”
“唯有和杨家争夺西征大军的供粮权这一途了。”大老爷叹了口气,跟着话峰一转,“老太太也别净往坏处想,这本就是一把双刃剑,拿不到供粮权,沈家立即就会倾家荡产,可一旦拿到了……”声音微微发颤,“沈家将不可同日而语!”
想到沈家基业能在自己手中重振,甚至比当年的老祖宗更加辉煌,大老爷眼底闪着一抹疯狂的火焰。
老太太身子震了震。
“你有多大把握?”她直直地看着大老爷。
“只要能抢到柳河那一带的粮食,沈家一定能拿到供粮权!”
“早就没现银了,大老爷拿什么去收?”大太太脱口问道。
对家里的财务,没谁比她更清楚了。
“这就要有个人能从中担保让我们赊购!”大老爷一字一字说道,“方老爷虽然胆小,但在柳河一带种粮大户中的威望却及高。”找他从中作保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今夜就必须得认下这个三奶奶了?
大太太震惊的嘴张了半天,却没发出一丝声音,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痛心地闭上眼睛。
“我一直奇怪,当初那么多人提亲为什么三爷却偏偏看好了方家的女儿……”一想到方家女儿的粗俗不贞,老太太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似的,“现在想来,和方家下聘之后他就开始囤粮,大约也是看中了方老爷在柳河镇的威望吧?”
这意思是答应了?
大太太胸口像堵了块破抹布,“方老爷未必会答应。”
方老爷冷哼一声。
“要么亲生女儿被处死,方家身败名裂,要么给沈家担保,获得两世都花不完的报酬,方老爷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选!”铿锵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震的桌案上的茶盅嗡嗡直响。
所以的声音顿时一空。
只听见老太太手中念珠凌乱的碰触声。
“眼前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和沈家的存亡相比,忍辱认下这个不贞的媳妇已经无足轻重,可就这么留下赵青母子,大太太心里非常不甘,“三爷生前是家主,那孩子……”
“沈家的家业绝不能落到外姓人手里!”话没说完,就被大老爷打断。
大太太眼前一亮,“大老爷的意思……”
老太太也蓦然睁开眼睛。
一瞬间,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大老爷身上。
大老爷铿锵狰狞的声音响彻寰宇。
“……留母去子!”
*****
强行留宝巾在屋里伺候了一天,自昨天大太太来看她时打发了宝巾去蒲柳园取模子,宝巾就再没露面。
她是被大太太禁足在后院了吧?
无论前世的自己多么强势,这到底是人家的地盘啊。
望着凌乱不堪的屋子,赵青幽幽叹了口气。
转眼已经三天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把未婚先孕的她休回方家,沈家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
方家,怎么也没人来?
不行,她一定要做点什么,绝不能就这么坐着等死!
念头闪过,赵青又一次推开门。
“……老太太吩咐,让三奶奶好好将养身体,不得随意乱走,三奶奶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就是。”正训斥小丫鬟的艾菊闪身挡在门口。
话说的很谦恭,可那生硬的语气和微微上扬的眉稍却一点也看不来谦恭。
呵呵,自大太太来过之后,这小丫头的脾气见涨啊。
这是找到更硬的靠山了?
看着眼前这个一扫那夜的卑微,主子似的耀武扬威,不准自己踏出正房一步的艾菊,赵青不由火往上涌,抬腿就要硬闯。
嗖嗖嗖,不知从哪窜出四个婆子。
“这都是老太太的吩咐,三奶奶是名门闺秀,大人大量,可千万别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下人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几人笑呵呵瞧热闹似的看着她。
脾气火爆,凡事都敢闯敢拼敢打,可这并不是代表赵青就是个鲁莽的,看看眼前人高马大的几个婆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世这一副娇俏玲珑的小身板,尤其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赵青都担心自己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给扭断了。
指定打不过人家!
这一刻,赵青尤其怀念她前世那副强魄健壮得身体。
前世的她从小好动,跟男孩子似的喜欢舞刀弄枪争强斗狠,尤其她天生力大无穷,后来又被父亲送到武术馆,学了一身好功夫。
记得因年过三十了还依旧孑然一身,父母逼着她去相亲,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她早就忘了,只记得是个一米八十的大个子,那体魄……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后来一接触才发现,他竟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连请前任女友吃了几顿饭都要记账分手后索要伙食费的斤斤小人……
一言不合,她起身就走,结果那男人竟破口大骂,骂她假正经,是个嫁不出去没人肯要的老处.女,一怒之下她当场就把伸手来抓她肩膀的男人来了个背肩摔,一顿拳脚,直打得他在家躺了足足一星期,看见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嗨,要是那副身体能跟自己一起来就好了,一定打得这些人满地找牙,看谁敢拦我!”以她前世的脾气,敢这样把她硬生生地圏禁在屋里不准动……
哼哼,她不把房盖揭了跳出去,她都不姓赵!
可惜,这一世,她怎么竟摊上这么一副娇弱的拿不成个的小身板?
有没有更衰的?
此时此刻,被艾菊嫉妒的要死,在别人眼中求都求不来的一副婀娜多姿娇俏玲珑的傲人身姿,在赵青这个女汉子眼中却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直恨不能拿去跟人换。
小丫鬟香平端了个还冒着热气的托盘笑盈盈地走上来,“三奶奶说咽不下玉米干粮,奴婢已经回禀了大太太,大太太说按理三奶奶服丧期间不得吃荤,但您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身子比府里的嫡小姐还金贵,她也就破例一回,给您换了白面馒头,您瞧……”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地掀开罩在拖盘上的白纱一角,“新蒸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呢,三奶奶赶快趁热用吧。”
撇了眼托盘上两只黄巴拉吉的馒头,艾菊也跟着笑,“就是,大太太宅心仁厚,对三奶奶的话有求必应,这府里,再没有比她对三奶奶更好的了。”
乖乖,馒头也算荤食,她到底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赵青彻底无语。
也知今天她是死活出不去这个门了,她一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要三奶奶安心静养,你们都仔细伺候了,三奶奶一旦出了这个门磕了碰了,有个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艾菊又大声吩咐院儿里众人。
“是,奴婢绝不敢疏忽!”
小丫鬟齐刷刷响亮的回答尖利又刺耳。
背对门口的赵青身子震了下,随即扶着回廊的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到红木暗雕八仙小桌前,慢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知是放了几天的馒头,又没热透,外面热气腾腾,心里面却硬邦邦的,勉强咽了一口,赵青目光从眼前两盘黑糊糊不知炒的是什么的菜色转到托盘里的茶壶上。
不用看,赵青相信那壶里一定也不会有热茶。
又勉强咬了一口,赵青一把将馒头扔到盘子里,腾地站起来。
他祖母的,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呢!
刚一迈步就噗通趴在地上,随着一声轰响,身后的椅子狠狠地砸在脚边。
正躲在屋檐下聊天的香萍蹬蹬蹬跑进来,瞧见赵青正慢慢地用两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不由撇撇嘴,转身跑了。
“……又摔了?”屋檐下另一个三十左右的婆子漫不经心问道,眼皮都没眨。
“嗯……”香平嗤笑一声“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竟连路都不会走,天天摔跤,连才学路的孩子都不如。”神色忽然一滞,“你说,她不会是个傻子?”念头闪过,香萍才发现这三天来都没听见这位死而复生的新三奶奶怎么说话。
“谁知道!”婆子一哂,“若真是个又精又灵的,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巴巴地跑去投河,闹得连自己的亲娘老子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知道,即便三爷没了,想攀附沈家让女儿给他守望门寡的人家也趋之若鹜。
香萍神色黯下来。
奴以主贵。
跟对了主子,不仅有脸面有打赏,出嫁还有添箱,直比那寻常人家的嫡小姐还体面,可她刚打点了银子来到这个曾经是沈府中最红火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的丽景阁,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从棺才里爬出来的新主子,晦气不说,浑身不鸣一文,如今又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
这三天来,老太太不闻不问,二老爷和二太太更是恍然不知道丽景阁还住着这么一位才过门的新媳妇似的,连个丫鬟都没派过来,大太太倒是过来看了一眼,亲昵的跟待亲闺女似的,可暗地里却吩咐她们不准给热茶吃……
想起这些,香平又叹了口气。
这也就罢了,若再是个傻子……越想越感觉前途一片暗淡,香萍越发地不肯进屋伺候,只站在屋檐下听着屋里的座椅被赵青弄的叮叮当当地响。
拍净身上的尘土,赵青用力扶住桌子,学昨天的样子挺直了腰背,慢慢地朝前迈出一小步,没跌,她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稳了稳心神,又迈出一小步,再迈……
只要步调慢点、迈的幅度小一些,符合艾菊她们那样的莲步标准,她就不会摔跤!
终于摸到了规律,赵青饭也不吃了,索性在屋里练起来。
好在前世曾经被孙光那死玻璃硬逼着去女子会馆参加过女人形体训练班,这些对她来说,只是训练的标准又提高了几档,用心做起来也并不是太难。
渐渐地,赵青越走越顺,不紧不慢从容优雅的步履间竟散发出一股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雍容贵气。
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赵青这才慢慢地坐回椅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我摔跟头不是因为裙子太窄,也不是这两条腿有毛病,是我刚接管的这俱身子约束我不准我莽撞粗鲁啊。”想起自那夜从棺才里爬出,这三天来她就不停地摔跟头的情形,赵青扼腕哀嚎。
那夜她以为是穿了层层叠叠的冥衣所致,谁知这两天脱去衣裙只穿了类似现代裤子似的衾衣,可每每一迈大步仍然要摔跤,浑身被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经过三天血的教训,赵青终于明白了,她新接管的这俱身体并不完全受她这缕外来的意志支配。
至少她的言谈举止就必须按照这俱身体原主人的习惯来!
其实这也容易理解,就像小孩子刚会走路一样,意识里一心想着学大人那样迈步,去抓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肢体却不协调,不完全受大脑支配,结果当然要摔跟头了。
可是,有没有更悲催的?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落后的、陌生的空间也就罢了,她前世可是堂堂正正的女汉子,是威风凛凛的商场女强人,惹恼了她一脚就能将孙光那个死玻璃踹出五米远,把个百十来斤的大汉来个背肩摔。
现在竟让她跟个娘娘似的,说话要慢声细语,走路要一步三顿,莲步轻移,甚至前世那气势咄咄的目光用这俱身子看过去,也变成了默默注视……
天,还不如让她死了。
想到自己今后一旦冲动,动作稍微粗鲁一些,不是变“僵尸”,就是摔跟头的悲惨境遇,赵青直恨不能拿头撞墙。
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再死一次,也许她就能穿回去,回到那个她熟悉的充满和平男女平等的世界。
自然,她这俱身体是绝不肯让她真的一头撞死的,心头刚窜出一股想砸烂这屋子的冲动,她整个身体就僵住了,恍如僵尸,就好像电脑突然接到许多命令一时运行不过来,干脆当机,罢工不干了。
对,是当机。
现在的赵青感觉这身体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跟手指也动不了。
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熬过大约有前世的一分钟左右,赵青才感觉手脚又恢复了知觉,血液又流了回来,可刚刚的那股突窜而出的冲动早已烟硝云散。
剩下的,只有万分的沮丧。
别说砸屋子,撞墙壁,现在的赵青甚至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老太太终于要动作了!
一时间,赵青脸色大变。
第六章 蝴蝶佩
来不及多想,赵青抬脚就朝门口走去。
刚一迈步就扑通一声爬在地上。
膝盖正磕到石头上,疼的赵青鼻子一酸,眼泪刷地落了下来。
慢慢地坐起来,赵青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这臭记性!”她怎么又忘了走路要慢,步子要小,要背要直,要稳稳当当地,像个大家闺秀。
从裙裾上扯下一块布条,一边抱扎着血肉模糊的膝盖,赵青暗暗诧异:“她屋里怎么会有这么尖锐的石头?”
目光落在腿边一块尖尖的山峰状石头上,赵青恍然。
原来是墙脚的一幅立体军事作战图不知什么时候被椅子绊倒了,那石头正是地图上的一座石制的峰峦叠樟的微缩山。
这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
连地图上的石头都跑出来欺负她!
满腹怨气,赵青抓起微缩山就向窗外扔去,扬手的瞬间,胳膊忽然顿住。
不远处一封暗红色火漆信静静地躺在地中央。
看样子应该是压在这座微缩山下的,地图倒了,才掉出来。
信封里是什么?
藏的这么隐秘,一定是大把的银票!
初来咋到,她最缺的就是钱。
赵青感觉自己双腿从来没这么顺溜过,几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双手颤巍巍地打开……
靠,竟然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
赵青大失所望。
呆呆地静坐了好半天,一口气才缓过来,慢慢把信纸展开。
满篇的繁体字,好在许多繁体字都和简体字有相通之处,大部分都能猜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赵青好歹了解了个大概。
这是一封关于西北战局的信。
写信人名叫苏道,对西北局势做了详尽分析。
苏道说,西北塔塔部落的阿布尔汗诺可汗年事已高,他的五个王子正各显身手争夺汗位呢,这次入关抢粮,二王子连夺三个城池,战功赫赫,隐然已经坐稳了太子之位,其他王子绝不会坐视不理,鞑子内乱伊始,这次边乱不会持久,更不会蔓延到内地,若万岁遣三年前曾大破鞑军,活捉阿布尔汗诺二汗的七皇子出征,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一定会收复失地,平定边乱,让沈怀瑜不用忧心会影响沈家生意。
苏道是谁?
不过一个商人,沈怀瑜为什么会这么关心西北战局?
竟做了一幅军事作战图!
翻过来调过去看来半天,赵青也没弄明白沈怀瑜为什么要把这么普通的一封信藏的这么严实?
正想着,宝巾悄悄推门走进来。
“三奶奶!”她小声叫道,激动的小脸红扑扑的。
赵青眼前一亮,“你怎么来了?”
“大家都聚在前院,见后门没人,奴婢就跑了出来。”宝巾满面愧色,歉然道,“这两天艾菊看的太紧,奴婢哪也去不了,三奶奶让打听的事儿一件也没成。”
这些都在赵青预料之中。
“没事儿,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她摆摆手,透过窗户看向聚在水池旁的一群人,“他们在商量什么?”
“今儿发月利,艾菊姐姐去送份子钱被打了回来!”
“份子钱?”赵青疑惑道,“是入份子囤粮吗?”
西北鞑子入侵,粮食一天一个价,据说连卖茶水的都关了铺子专门做粮食生意,看着一个个挣得波满盆的,大家都红了眼,连一个月只有几百文月利的小丫鬟都张罗着凑份子去炒粮食……这两天她听到的,见到的,翻来覆去都是这些。
“嗯。”宝巾点点头,“大爷亲口答应帮大家囤粮,可今儿发月利,各院的都收了,却独独不收我们院的,说是……”声音忽然顿住,宝巾朝赵青呵呵笑了笑,“外面粮食一天一个价,今儿入一两,明儿就变成了二两,被大奶奶挡在门外,艾菊他们都要急疯了,正想办法怎么去巴结呢。”
大奶奶是担心她这个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满身晦气,会影响她的财运吧?这些话宝巾没说出来,可赵青已猜到了大奶奶的意思,心里不由一阵苦笑,忽然身子一震。
她想起了刚刚的那封信。
苏道不是说七皇子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就会平定西北吗,这种局部战争根本不会对国家经济产生太大影响。
怎么粮价竟会如此疯涨?
马上新粮就下来了,按理粮价该下滑才对,可现在却在上涨,而且是疯涨!
太不合理了!
对商业信息天生有着敏锐直觉的赵青隐约感觉这件事情绝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她眉头不由笼了起来。
“哎呀,横竖您也没钱入份子,就别操这份心了。”以为赵青是为失去这大好的赚钱机会自责难过,宝巾心里也一阵难过,她大声说道,“奴婢给您带了点心,趁没人,三奶奶快尝尝!”
赵青哑然失笑。
也是,一文钱也没有,外面的粮价是高是低是赚是赔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被软禁在丽景阁中,她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
真是杞人忧天。
收回心神,赵青兴致勃勃地看着宝巾,“什么糕点?”
这三天,除了玉米干粮就是硬邦邦的馒头,可把她饿坏了。
宝巾从怀里掏出个小油布包,“玫瑰酥,吴妈妈做的。”
刚要打开,外面一阵凌乱。
香平匆匆推门进来:“方老爷来了,大太太传话让三奶奶准备迎接!”
“方老爷来了!”宝巾欣喜地看向赵青。
闪烁的目光中,竟有着一丝与有同焉的欣喜。
让连番遭受冷遇的赵青怔了怔神。
“你怎么又跑进来了?!”香平也看到了宝巾。
宝巾已揣起小油布包,飞快地跑了出去。
“三奶奶快点,方老爷马上就到!”见院儿里的小丫鬟都窜进来,香平顾不得追问宝巾。
连叫了两声,赵青纹丝没动。
香平才想起这位新三奶奶腿脚好像不太好,忙伸了手去扶,“三奶奶快起来梳洗吧。”一扫刚刚的强硬,语气中隐隐带了一丝哀求。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赵青慢慢地站起来朝镜台走去。
手悬在半空,香平怔怔的。
谁说这位三奶奶不会走路,看这举止气度,这府里的几位奶奶和小姐哪个都比不上她!
瞪眼看着前面那腰背挺直的倩影,隐隐地,香平感觉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艾菊正指挥得小丫鬟团团转。
硬邦邦的馒头和冷菜冷茶被匆匆端进卧室旁边的暖阁中藏了起来,乱七八糟的座椅被摆的整整齐齐,小丫鬟正努力将一张八成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擦得铮明瓦亮。
透过铜镜静静地看着身后一群忙碌身影,赵青心里冷冷地笑。
呵呵,真拿她当隐形人呢。
当着她这个受害人的面,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刷墙抹粉掩饰太平了。
香平捧过大太太才遣人送来的衣服首饰,“三奶奶请更衣。”
早有婆子上前解开她一早随便束在脑后的马尾,利落地挽起来。
刚换洗完毕,就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方老爷到了!”话音刚落就听到院门口的小丫鬟大喊,“方老爷安好。”
赵青扶着香萍伸过的手站起来。
“雪莹真的复活了!”刚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正厅门口,方老爷已经迈步走进来。
赵青抬眼望去。
方老爷四十多岁,身穿一件灶青色细绸长褂,脚踏千层底皂青色软布鞋,眼睛不大,谨慎躲闪的目光微微低垂着,看上去有些猥琐。
这就是她这一世的亲爹了?
赵青手下意识地按向衣底那块三天来任她火烧刀砍用尽办法也摘不下来的蝴蝶珮。
前世鉴玉经验,这绝对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
府里盛传冥婚夜那两个小偷是贪沈怀瑜棺材里的陪葬品,误开了她棺材,才歪打正着救了她一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两个偷儿就是冲着这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珮来的!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睁眼的瞬间,那偷儿的手正伸向她衣领,贪婪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开错棺木的懊恼。
能给她陪葬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方老爷一定很爱她这个女儿吧。
可是,为什么自己从他的目光中竟一点也感觉不到呢?
赵青又重新打量起方老爷。
方老爷也正看着他。
游移不定的目光中有紧张,忐忑,惊疑不定,却独独没有赵青在前世父母眼中看到的,那种血浓于水的关切。
不是身后众丫鬟纷纷问“方老爷安。”赵青真怀疑眼前这人是不是她前身的亲爹—方平安。
手再一次按向胸口,那温润的温度还在。
眼前之人的的确确给她陪葬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
没有血浓于水的亲情,一般人绝做不到。
他的确是她这一世的亲爹!
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女儿未婚有孕的事儿?
若不知道……他会不会暴跳如雷?
赵青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便被决然代替。
来不及了。
酝酿了三天,想是沈家早已做好了充分准备,无论方平安知不知道,老太太今天都会跟他摊牌,与其到时措手不及,任沈家牵着鼻子走,不如趁现在冒着他暴怒的风险把这件事情告诉他。
争取在老太太、大太太他们来到之前商量出对策。
不管方老爷会不会因这突然其来的消息暴怒,他和自己都是同一个利益团队。
利益相通荣辱与共,再愤怒方老爷也得先护住自己!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心如沸水般翻腾着,赵青早忘了这俱身体给她的“走路要慢,步子要小”的戒律,习惯性地大步向前,刚一抬腿,身体便很没出息地“当机”了。
整个人僵冷冷地站在那里,连个礼貌的微笑都做不出来,只美眸中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方老爷。
第七章 父亲
对上这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方老爷额头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想说什么,他嘴唇嗫嚅了半天,到底没有发出声音。
气氛诡异地僵冷下来。
“呃……”艾菊连忙解释道,“方老爷不知,三奶奶自那夜醒来就失忆了。”又回头看着赵青,“三奶奶,他就是您父亲,方老爷。”
失忆?
这意思就是说忘了过去的一切,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脸腾地涨成紫红色,方老爷惊愕地睁大了眼。
“雪莹真的……不认识为……父了?”结结巴巴地看着赵青,方老爷藏在宽大的袖笼里的手攥的咯咯直响。
身体恢复了知觉,赵青顺势借坡下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露出一副迷茫的神色。
“……不记得好,不记得好啊。”方老爷自言自语地擦着额头。
“方,父……亲说什么?”赵青没听清楚。
方老爷一激灵。
“雪莹活了就好,就好,就好,就好……”激动的嘴唇直哆嗦,神色间恍然有种终于见到失而复得的女儿的欣喜。
赵青就笑了笑,闪身让开路请方老爷里面坐。
呼啦,两边的小丫鬟瞬间围了上来。
簇拥着父女俩进了屋。
谁也没发现,迈步进屋的瞬间,方老爷将手里紧纂着的一个小巧玲珑的精致锦盒塞进怀里。
艾菊亲自上了茶水。
方老爷慈爱地看着赵青。
正要说话,小丫鬟匆匆进来,“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这么快?!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方老爷腾地站起来。
瞧见赵青依然稳稳地坐着,不由老脸一阵涨红。
讪讪地看着赵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赵青扶着香萍伸过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雪莹怎么会突然就失忆了,可有看过大夫?”迎老太太等人进屋坐定,方老爷劈头就问。
“不是失忆,是你闺女已经死了。”心里有鬼,赵青没言语,抬眼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正打量着她。
她一身素白,头发利落地挽成望月髻,耳后簪了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精巧细致薄如丝绸的玉百合,耳垂上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扣,越发的清雅出尘,整个人沉静如水,清丽中带着一股沉稳的从容,只那么静静地站着,就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仪。
这气度,这威仪。
哪还是那夜那个粗俗不堪的女子?
“那夜许是她身体僵的久了,骤然有些不适应吧。”
面对如此端庄温雅的赵青,联想起刚刚她迎接自己进屋时那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度,老太太心里三日来因被迫认下这个粗俗不贞的孙媳妇的懊丧顿时十去七八。
对赵青的感官瞬间就提升了一大截。
又见她没有擅自回答方老爷,而是看向自己,老太太心里更加顺畅,“温先生说,是因为喝了孟婆汤。”
所以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且,永远也不会想起来!
眼前侯然一亮,方老爷迅速低下头,谁也没听清他嘴里嘀咕了句什么。
“方太太呢,她怎么没随方老爷一起来。”老太太问道。
“她……”方老爷一激灵,随机说道,“身体不舒服。”看向赵青,“你不声不响地就投了河,你娘一股火就病倒了。”又埋怨道,“三天前就醒了,怎么才往家里送信?”话是问赵青,眼睛却看着老太太,“白白的让你娘惦记,这几天,病又加重了。”
毕竟是方家人,既然死而复生了,沈家就该第一时间告知,没及时通知方家,这件事就是沈家失礼。
这现成的机会,不讹死这个老太太,他都不叫铁公鸡!
空气一窒。
众人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眉头都没动,面色沉稳地坐在那里。
“……我的爹哎,这三天他们是在商量怎么处置你女儿呢,躲都来不及,您怎么竟往炮筒上冲!”看着方老爷那一副气势咄咄的模样,赵青心里哀嚎。
“母亲病了,什么病?”她不着痕迹地转了话题。
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一轻。
老太太朝赵青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
方老爷看向赵青的目光却怔怔的。
赵青竟会帮沈家说话实在令他意外,可他似乎很忌讳这个女儿,对上赵青平静湖水般的淡淡目光,不知怎的,他竟心虚地低下了头,顺着话道,“大夫说是悲伤过度。”
同病相连。
众人免不了一阵唏嘘,想起早逝去的孙子,老太太又掉了一阵眼泪,“……都是命苦的人。”抬头吩咐大丫鬟画梅,“把那几盒白记阿胶包了让方老爷给方太太带回去。”
白记是老字号,白记阿胶南楚闻名,寻常一盒就价值不菲,方老爷眼睛刷地亮起来,跟着连声道谢。
气氛活跃起来。
赵青趁机商量道,“母亲病了,我想回去伺候她。”
百善孝为先,母亲病了,她做女儿的回去伺疾天经地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脱离沈家的好机会。
潜意识里老太太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给沈家带来莫大侮辱的她。
可是,不试一试,她又怎么知道行不通?
她半是撒娇半是哀求地看着方老爷。
出乎意料。
仿佛被抽干了血,方老爷脸色一瞬间变的煞白。
赵青心一咯噔。
怎么?
这要求很过分吗?
忽然想起古代男尊女卑,有什么三纲五常,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之类的说法,赵青下意识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你婆婆身体也不好!”大太太声音轻细而缓慢,却有种不容忤逆的威严,“自三爷过世,你婆婆就一直病着。”
出嫁从夫,母亲和婆婆同时病了,她首先要在婆婆床前伺疾!
神色变幻,方老爷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这是也想接女儿回去?”老太太就想起外面风传这方老爷极其疼爱他这个嫡长女,不由皱皱眉,和大太太对视一眼,没说话。
屋子沉寂下来。
赵青心砰砰跳了两下。
大家这意思……她必须留在婆家伺疾?
明知道她未婚有孕,触犯了这个时代的底线,让沈家人蒙受奇耻大辱,却还要死死地将自己困在沈家,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莫名地,赵青一阵心惊肉跳。
“我就回去看一眼,见到母亲后马上就回来!”她据理力争道,跟着话峰一转,“这三天一直也没人告诉我二太太病了,更没人让我去二太太床前伺候,屋里丫鬟又使唤不动,早上连头都没人给梳。”语气中满是委屈,又指指头上高高的望月髻,“这还是听说父亲来了,才给挽了起来。”赵青说着,拉长了声音,轻软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撒娇的味道,“父亲就让我回去一趟吧。”
她一定要在老太太摊牌前揭穿沈家的虚伪,让他知道自己在沈家过的多么不堪,博得方老爷的同情,在和沈家的谈判桌上争得一丝筹码。
屋里顿时一静。
嗖嗖嗖,大家目光都聚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则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太太。
沈家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因对怎么处置她争议不下,自己才暂时让人把她圈禁了,但也只是禁足,并没有让虐待啊,是谁给这些人的胆子?
这要传出去,让沈家的脸面往哪儿隔!
看向大太太的目光渐渐如刀锋般锐利起来。
大太太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的青灰,原本以为任自己随便捏拿的小绵羊忽然之间就露出犀利无比的獠牙,让她神色间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
这,这还是女人吗?
一点都不懂隐晦,连这种话也能当众说出来。
一个没有嫁妆没相公的寡.妇,她怎么敢?
就算她不要体面,难道她也不为以后着想?
就不怕方老爷走后自己会往死里折腾她?
对着眼前云淡风轻的一张绝美的脸,宁静的眸子恍然幽深的古井,忽然之间,大太太发觉她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看上去还不足十四岁的小丫头。
最震惊的莫过于方老爷,目光由老太太到大老爷,最后落在蔫声不语的二老爷身上,“姓沈的,当初求聘我女儿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亲生女儿受到这等待遇,方老爷一瞬间一双眼睛已布满血丝。
二老爷这个冤枉啊。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管内宅之事,不就是丫鬟不听话嘛,换一个就是了,至于要死要活地回娘家吗?
这丫头看着柔顺,怎么行事竟这么泼辣?
吵架有辱斯文,二老爷哪见过这架势,目光不由也看向主管中馈的大太太,希望她能主动承担下来,开口给方老爷道个歉,再把丽景阁那几个不听话的丫鬟给换了。
就算不是自己暗示,丫鬟婆子不听话怠慢主子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治家不严,见众人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大太太脸热辣辣,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沈府的丫鬟从来都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做出这等欺主之事?”恼羞成怒,大太太索性把心一横,“若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也是因为三奶奶行为不检,丫鬟心里不齿也是有的,哪有三奶奶这么危言耸听?”咄咄地看着赵青,“三奶奶这纯粹是无中生有,颠倒是非!”
哼,一个放.荡不贞的女人,说出的话又有几人相信?
以前不敢说,现在她可敢保证,整个丽景阁的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就不信,任凭她一个刚进门三天的寡.妇还能翻了天去?
越想底气越足。
大太太一扫平日的“温厚贤良”一张嘴噼里啪啦的,越说声音越高,直比那骂街的泼妇还胜上三分。
只她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嘴里一个脏字也没有罢了。
连大太太自己都冥冥自得,暗道,“这些年一直被老太太压着,今天总算痛快了,就当这是我掌管沈府的第一把火好了!”
随着大老爷和大爷接管沈家产业,大太太腰板也硬了起来,这些日子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能给阖府一个下马威,让老太太院里的人也惧怕她三分。
没想到,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原本吓的脸色发白的艾菊也挺直了腰,见大太太使过眼神,转身悄悄溜了出去。
看着大太太的嘴一张一合,赵青心里惊诧不已。
这是她的丽景阁。
这里上上下下有近三十个奴才!
她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黑白颠倒?
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把丽景阁三十几个奴才都一个一个拎进来,大家当着老太太、方老爷的面来个三堂会审?!
第八章 借尸代嫁
一个公司一个部门中,三个人、五个人、八个人可能会串通舞弊,但绝不可能整个部门连扫地的都串通一气。
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看管了,一个个背对背考问,相互对质,总能找到突破口。
前世管理跨国公司,赵青深黯此道。
也因此,明知沈家人会抵赖,她还敢有恃无恐地说出来。
料到沈家不会轻易承认,却没料到大太太竟会当众黑白颠倒如此责辱她。
她祖母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姐儿是病猫了!
本就是个行事泼辣脾气火爆的,赵青哪忍得住,火往上涌,她抬脚就要冲过去抓住得了暗示要去串通的艾菊,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丽景阁的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拎进来,大家当面罗,对面鼓地对质。
就不信那个邪了,丽景阁三十多人还能都跟艾菊一样伶俐,只大太太一个眼神就知道跑出去串通!
不得不说,这种形式下,赵青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在大太太的认知里,身为主子绝对不会亲自动手抓人,凡事都吩咐奴才传话,而这屋里除了老太太身后的两个大丫鬟画梅素梅,其他人都唯她命是从。她只要一个眼神,丫鬟传话功夫就窜好了口供。
她绝想不到赵青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会泼辣到想赤膊上阵亲自抓了人过来对质,这若是放在前世那具剽悍的身体,赵青一定会给大太太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场争斗,她百分之百赢。
只是,赵青忘了她这具身体根本就不听她的话,拍案要起的瞬间,她整个身体就僵住了。
只见她一手轻按桌面,神色淡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尤其是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面对着大太太的咄咄气势,竟平静的如清澈幽深的湖水,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在那湖面之下。
她怎么这么沉稳?
犹如智珠在握的圣者在看跳梁小丑粗陋的表演一般。
“难道她还有什么厉害手段等着我?”对上这样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古井般幽深的眼,口沫悬飞的大太太声音戛然而止,莫名地,她打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她想干什么?
这丫头看着小,可这副沉稳劲都快赶上老太太了,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被她抓住把柄……心砰砰乱跳,大太太脑海中犹如过电影一般滤过自己刚刚说的每一句话,试图找出自己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老太太也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沉稳淡定如千年古佛一般的赵青。
气氛很诡异。
好似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威压。
“什么叫行为不检!”突然,方老爷猛地一声暴喝,“你去柳河镇打听打听,谁不夸我方平安的女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方老爷一张老脸跟紫茄子似的。
笑话,虽比不上沈家,可他方平安也是柳河镇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岂能给这么败坏了?
激愤的声音仿佛雄狮的咆哮,震的桌案上茶具嗡嗡直响。
众人俱一哆嗦。
脸色发白,大太太色厉内荏的话脱口而出,“大夫诊出三奶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谁说大夫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就是行为不检……”方老爷声音突然顿住,他嘴巴半开半合,瞪眼看着大太太,“你,你说什么?”
“不信你问老太太!”
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冒失了,大太太索性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迟疑。
商量好要去子留母把赵青留在府中做人质逼方老爷就范的,但这种事情又怎么好当着她面和方老爷摊牌?
可现在话赶话赶到了这儿……
冷冷扫了眼大太太,老太太挥手打发了屋里的奴才,心平气和地说道:“……大老爷连请了两个大夫,都是名医。”
果然如此!
虽已隐隐猜到,可骤然听到老太太亲口承认,赵青脑袋还是忍不住嗡嗡地响。
心砰砰直跳,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方老爷。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会怎么选择?
是大义灭亲,还是奋力保下自己?
面如死灰,方老爷脑袋也嗡嗡直响。
一时间,那些发誓要一辈子烂在肚子里的隐秘又浮现在脑际……
沈怀瑜的噩耗一传来,沈家就把五千两的聘金增加到一万两,媒婆抬了白花花的银子和绫罗绸缎敲锣打鼓地来方家逼婚,要在沈怀瑜下葬之前结冥亲。
一万两银子啊,这在寻常娶个媳妇只需几百两的小镇上,那就是天价!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在沈家的强势威胁和重金诱惑下,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可一送走媒婆,家里就炸了锅。
一听说要跟一个压根就没见过长啥样的死人拜堂,女儿立即就要死要活地哭起来,妻子也跟着寻死觅活,死也不同意拿亲生女儿去给人结冥亲,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直闹得他焦头烂额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小舅子贺朝君给出了个既得聘礼又能保住女儿两全其美的主意,“借尸代嫁!”
一开始他也忐忑。
架不住小舅子和妻子的劝说,想到横竖人躺在棺材里没人看到,只要混过一晚,第二天拉茔地里一埋,谁能知道和沈怀瑜合葬的不是他女儿?
便一咬牙答应了。
事也凑巧,已经采好点,就在他亲自赶着马车准备和小舅子去四十里地外王村偷尸的路上,碰巧遇见宜春河上游飘下一俱女尸,瞧见一群渔民蜂拥着围上去,急中生智慧,他嗷的一嗓子“……女儿啊。”就扑了上去,呼天抢地的嚎起来。
一口咬定这尸体就是自己正四处寻找的嫡亲女儿。
之后便有了冥婚的那一幕。
……
“你也真胆大,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往上扑。”
“她挽了髻,幸亏我眼尖,立即用衣服把头给遮了起来……”
……
小舅子贺朝君嘲弄的话如雷般在他耳边回荡。几乎被遗忘的一些细节又浮现在方老爷眼前。
既挽了髻,就说明她原本就是个妇人!
看年龄大约也是新婚燕尔,那穿戴一定也是被人明珠般捧在手上的娇.妻,被诊出害喜本是件天大的喜事,这若是父母夫婿在跟前,得了这喜讯,一家人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可惜,现在却要被当做一个不贞的荡.妇!
这就是她的命。
怔怔地看着赵青,方老爷心里乱七八糟的。
说心里话,他对赵青印象非常好,举止端庄又温雅大度,连面对大太太咄咄逼人的质责,也能维持淡定从容的神色,不骄不躁的,多好的孩子……他是打心里不想她被沈家误会为不贞的荡妇。
要知道,女人饿死是小失节是大。
可问题是,他敢说出真相吗?
汗珠顺着方老爷额头渗出来。
大太太嘴角翘到了耳朵根,“若不相信,方老爷可以自己请大夫。”
“这,这……”方老爷声音发涩。
他一点都不怀疑大夫的诊断,只这背后的隐衷他却不能说!
“按规矩,沈家应当将雪莹一纸休书送回方家交给族长处置……”老太太静静地看着方老爷。
现在却没按规矩办,就是想拿她做筹码和方家谈条件?
沈家财大势大,当真比起来几个方家都不够看,老太太还图方家什么?
她又有什么可以被沈家利用的?
方老爷会答应吗?
毕竟不是自己本人做下的事情,赵青倒没有多少感触,身为现代人她也没有老太太等人以为的那样羞愤欲死,她只为自己多舛未知的命运担忧。
深深地捏了一把汗,她心扑扑跳着看向方老爷。
整个人都好似在滚油中烹煮着,方老爷却没听出这些话外音,老太太轻缓的声音犹如晴空惊雷,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楚国对不贞的女人最苛刻,是要骑木驴游街示众然后处以极刑的。
横竖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赵青的死活都无所谓,可一旦被游街示众,他借尸代嫁的事哪还能瞒得住?
这可是坐牢杀头的大罪!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交给族里!
千算万算,方老爷怎么没想到自己捡来的尸体不但复活了,而且还怀了身孕。
思维已经不转了。
他满脑袋嗡嗡的只有一个声音,“绝不能把她交给族里,绝不能把这件事闹开,绝不能,绝不能!”
怎么办,怎么办?
“方老爷……”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
方老爷一激灵。
他就势冷哼一声。
“……都是沈三爷做的好事!”沈怀瑜身后无子,只有把这孩子赖到他身上,才能让沈家人闭嘴。从而死心塌地把赵青养在府中,“否则我好端端的女儿又怎么会跳河!”
话冲出口,方老爷也挺直了胸,为自己的急智暗暗鼓掌。
仿佛一滴水掉进滚油中,气氛瞬间沸腾起来。
“什么!”二太太凄厉一声。
大老爷、二老爷也腾地站起来,“你,你说什么?”
尤其二老爷,激动的嘴唇直哆嗦,目光犹如困兽般紧紧地盯着方老爷。
那孩子,那孩子竟然是他的亲孙子?!
第九章 滴骨验亲(上)
横竖一个死,感觉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方老爷也豁出去了。
“两个半月前,沈三爷去中州府时曾绕道去了柳河镇,在方府住了三天!”是住了三天,但他是打听柳河一带的良田米价,还亲自去田地里视察今年收成情况,和自己的宝贝女儿连面都没见到。
不得不说,沈怀瑜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这是……真的?”二太太苍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丝激动的兴奋。
“见他喝多了,雪莹就给做了醒酒汤送去,谁知……”方老头沉痛地点点头,“我原本想带着雪莹闹上沈府,让老太太给个交代,是三爷再三对天发誓,他一从中州回来就迎娶雪莹过门,又见雪莹要死要活没脸见人,想着横竖他们已经下了聘,雪莹早晚是他的人,闹开了反倒大家都没脸,我才心软了,谁知……”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冤孽啊!”痛心疾首的模样直令鬼神共泣。
“这绝不可能!”大太太声音斩钉截铁,“三爷为人方正,他绝不会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去子留母,将来大房这面有其他子嗣时再挑个伶俐的过继给三爷继承家主之位。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
现在突然冒出个遗腹子算怎么回事?
大太太是真红了眼。
“老太太不信就去柳河镇上打听打听!”方老爷也红了眼,高昂的脖子上蚯蚓似的青筋鼓得半指高,弯弯曲曲一起一伏的,“柳河商会的韩会长亲自在望春楼给三爷接的风,宇春米行的马陇、翠玉坊的刘万庆、荣兴镖局的朱耀武……”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着,“柳河镇上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
沈怀瑜眼光独到,交际广博,不过二十一岁便已成为潭西省的风云人物,行商之人都以能和得他指点为幸。
尤其做小生意的,稍微受他点拨都能发财。
做生意原就是低买高卖,要靠眼光,有胆气,该出手时就出手,当年沈怀瑜初到中州府,看准了一庄玉石生意,指点当时还是攥典的吴县丞去做,两人一夜间就赚了二万两,被传为佳话,一听说他去了柳河镇,柳河镇各商铺哪个不争相宴请?
这是谁也抹煞不了的事实。
想起沈怀瑜在古澜镇那三天,方家门口车水马龙,跟过年似的,方老爷头昂得老高,底气十足地看着众人。
“能一口气点出这么多名字,看来三爷生前一定去过柳河镇,难道这孩子真是他的?”大太太手里一条桃花色的鲛绡帕子攥成了团,目光紧紧地盯着赵青平坦的小腹,心里惊疑不定。
大老爷等人也都沉默下来。
“传驰风……”老太太吩咐道。
驰风是沈怀瑜生前的贴身小厮,很快就被画梅带了上来,“……三爷在柳河镇原打算住一天的,因被韩会长等人绊住,结果住了三天。”他微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秉道。
屋里又一阵沉默。
“就算三爷去过柳河镇,这孩子也未必就是他的!”大太太声音斩钉截铁,“谁知道她是不是个天生放荡的。”
“你!”方老爷腾地站起来。
被大老爷一把按住,“方老爷有话慢慢说。”转头看着驰风问道,“在方家时你可曾见到三爷和三奶奶同过房?”
驰风一激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可不是玩笑,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余光偷偷觑着厅中众人的神色,驰风感觉自己两个腮帮子都麻嗖嗖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这里没有外人,事情经过怎样,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见大老爷张嘴要呵斥,老太太摆手拦住了他。
“奴才……”想说奴才没看到,对上方老爷煞气凛凛一副辣气壮的神色,他心里一咯噔,暗道,“难道这孩子真是三爷的?”眼角不由偷偷瞄向脸色煞白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青。
虽然大夫当夜就被封了口,可身为沈怀瑜生前的贴身小厮,驰风的身份地位都不一般,他还是从画梅嘴里听说了,此时觑到那素心兰似的娇弱,姣花照水般的容颜,心不由一软,“这样美好的女子,即便行有不检,也不该死啊。”
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驰风改口道:“奴才和三爷刚到柳河镇就被柳河商会的韩会长请去了望春楼,吃完酒,三爷要和韩会长、马老太爷他们谈事情,就把奴才早早地打发回方府了,奴才等了半夜没见三爷,还以为他住了客栈,谁知第二天早上奴才醒来时,三爷已经在方府了……”把他和沈怀瑜在柳河镇那三天的行程巨细地说了一遍,“肯定是住在方府,只奴才也不知道那两夜三爷都睡在哪个屋里。”
没通气,却和方老爷的话出奇地吻合。
大太太怔怔的。
这意思就是沈三爷和这位三奶奶那两夜很有可能在一起了?
“事关重大,你可知说谎的下场!”她突然厉喝道,略略高昂的声音有股能随时掌控驰风生死的威压,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似高空的鹰隼在注视着地上的蚍蜉。
“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大太太可以和韩会长等人对质。”驰风向后退了两步,施礼说道。
他这话确实不算说谎。
在方府的三天,他虽然连方雪莹的影子都没见到,没看到她和沈怀瑜在一起,可他也没看到他们没在一起,十四岁就跟在沈怀瑜身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驰风也是个经多识广的,一番话说下来声音不疾不徐,神色自然,可说是风雨不透。
老太太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记得今天的话不可对他人说起。”
“奴才知道。”驰风应声退下。
“说到底,驰风也没看到他们同过房,单凭这些,也不能说明这孩子就是三爷的。”直直地盯着驰风背影直到消失,大太太才缓缓说道,已经平和下来的语气中有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想要怎样?”方老爷心也踏实下来,他底气十足地看着大太太和大老爷。
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让二房认下这个孩子!
大太太心里也发了狠。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不仅关系到三爷的名声,也关系到我沈家嫡亲血脉的纯正,绝不能任人无凭无据地信口雌黄!”她话峰一转,“大家都知道三爷为人方正,处事磊落,他绝不会做出这种苟合之事!”手指着门外,“丽景阁里的丫头,不说艾菊长的如花似玉,端庄秀雅,单说那香平、水芝还有才放出去的铃兰,哪个不是花容月貌,三爷十三岁独自开院,这么多年他碰过谁?”
这是事实。
老太太和大老爷俱不由自主点点头。
方老爷不由一阵心虚。
沈怀瑜本来就是方正君子,在古澜镇上有口皆碑,真叫起真来,还真没人相信他生前会做出这种事儿,尤其他和自己的女儿已经定了亲,正无计间,目光落在赵青那如羊脂白玉一般柔嫩的脸颊上,忍不住脱口道,“哪个也没雪莹长得好!”见大太太张嘴要说,脖子一梗,“若不然就等到孩子出生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肯定会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但,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他首先要过了眼前这个坎才行,否则,等待他的就是冰冷的大牢。
滴血认亲?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声音忽然一滞,“三爷已经去世了,怎么取血?”
“这……”方老爷脸腾地涨红。
心急之下,他刚刚是真忘了这个茬。
大太太冷笑,“你明知做不到,才故意这么说!”
“谁故意的!”方老爷脸色由红变成紫红,“我刚刚也是话赶话脱口说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到底该怎样证明!”
她的意思就是坚决不认这个孩子!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大太太把脸转向一边。
孩子毕竟不是沈怀瑜的,沈家也不是一般的寒门窄户那么好糊弄,说赖就能赖上的,看着厅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方老爷不由一阵气馁。
厅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要不……”二太太抬头看向老太太,“就按方老爷说的,待孩子生下来和三爷滴骨认亲吧。”
大太太说的有道理,可方老爷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三爷的还真不好断。可不管怎样,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这孩子有一丝可能是沈家的,她都要保下来。
这可是三爷唯一的后代!
“滴骨认亲?”赵青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事情至此,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和左右的了,她也不敢随便乱插嘴,此时却实在忍不住好奇。
“就是待孩子出生后从他指尖上取一滴血,再从三爷尸身上取一块骨头,把血滴在上面,若是父子,血就会沁入骨头,若没有骨血关系,血就不会沁入。”二太太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自从听方老爷说这孩子是沈怀瑜的,她对赵青的态度就有了变化,打心里头亲和了许多。
这怎么可能?
赵青不由睁大了眼。
虽没见过人骨,但也啃过猪骨头,骨头外面一层骨膜光滑又坚韧,别说血滴,刀子割都费劲,肯定什么也渗不进去。
十对父子验证十对父子成路人。
这到底是哪个祖宗想出来的坑爹主意!
第十章 滴骨验亲(下)
“这法子……准吗?”
方老爷还是第一次听说,声音里满是疑惑。
“准,绝对准成!”
“妹妹这是听谁说的?”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太太也有这么果决的时候,大太太直直地看着她,“你可别病急乱投医,仔细让人钻了空儿!”
“是三爷说的!”二太太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也知道的。”
众人俱看向老太太。
“是三爷第一次去中州时听说的……”老太太点点头,“中州府弓弦大街东口有个寸银楼,掌柜姓钱,叫什么我也忘了,那年夏天和几个朋友喝完酒去河里洗澡,结果一个猛子扎进去就再没出来……出殡那天有个叫苏玉娘的女子带了个三岁的孩子找上门,说是一直被钱掌柜养在外面的,要认祖归宗……”
“于是钱太太就要滴骨验亲?”大太太问道。
“钱太太哪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老太太端起茶,“是惊动了官府,师爷想出来的。”
“惊动……”
官府?
听到官府两字,方老爷心立时砰砰地跳起来,他嘴巴半开看着老太太。
这是震惊,还是害怕?
想起自己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的震惊,老太太心里打了个转。
“不想认撵走就是,多大个事儿,也要惊动官府?”方老爷终于合上嘴巴,露出一脸不以为然。
“是这苏玉娘想谋夺家产!”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老太太静静地看着方老爷,半晌,才放下茶杯,“这钱掌柜本是寸银楼的一个小伙计,被老掌柜看中,入赘成了倒插门女婿,天生是个怕太太的,成亲五六年没儿子,又不敢纳妾……就偷偷养在了外面,仗着这孩子长的和钱掌柜一模一样,又有钱掌柜赠送的家传玉佩,任凭钱太太坚决否认,苏玉娘也不肯听大家规劝带着孩子离开,最后被钱太太一纸诉状告到官府!”
“后来怎样?”
众人都倾下身来,尤其方老爷,一颗心都紧紧地绷着。
“公堂上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见争持不下,知府老爷就提出滴骨验亲,要当堂辨认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钱掌柜的。”
“结果怎样?”
老太太坐直身子,众人也跟着直起了腰。
“孩子的血滴在骨头上打了个漩就滑掉了。”
“骨头表面坚硬光滑,刀砍都费事,别说血,什么都滴不进去,官府怎么能这么断案?!”赵青忿忿不平。
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初来古代就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断案方法,脾气火爆的赵青忍不住义愤填膺,只是,她刚接管的这俱身体还不能任她随心所欲,心里怒涛汹涌,可脸色还是温温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怒意,黄莺似的轻细而缓慢的声音也听不出一丝不平,只以为她是好奇,老太太不由笑道:
“骨血、骨血,这就是骨血之亲的玄妙之处,骨头表面光滑圆润,什么水啊油啊都沁不进去,可和自己有骨血亲的人血就能沁进去,这就叫滴骨亲!”
“当时三爷也跟你一样好奇,不信这法子能断案。”二太太接过话去,“是听师爷说这法子早在南朝就有了,唐朝李延寿撰的《南史》就记载有这种滴骨验亲之法,还拿出了衙门里的许多经验案例给三爷看,三爷就特意查了这些典籍,宋朝著名法医宋慈著的《洗冤集录》也提到过这种方法,有典有据,绝错不了的……”
唐代?宋代?
赵青听得云山雾罩,前世虽然历史学的不好,但她对唐宋元明清还是知道的,宋代之后不就是元朝,然后是明朝,清朝吗?按二太太这话,他们这个时代在宋朝之后,那就应该是元、明、清中哪个朝代啊,怎么会是楚国?
难道她来到的这个空间前面的历史都一样的,只是到了宋或元、明之后就产生了分歧?
不再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了?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处事一向就大而化之的赵青索性不想了,听见方老爷问,“后来怎样了,知府大人最后怎么断的?”就又认真听起来。
“这还用说,那孩子压根就不是那钱掌柜的!”老太太若有所指地看着方老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那苏玉娘竟然还在抵赖,公堂上连连高喊冤枉,直到用了刑,才如实招了……说她出身醉韵楼,钱掌柜只是她一个恩客……后来发现有了身孕,因不知道孩子爹是谁,见钱掌柜家竟殷实又一心想要儿子,就骗他说自从和他相好以来,她就再没让别人碰过,这孩子就是他的,那钱掌柜求子心切又架不住她一副梨花带雨模样软硬兼施地哀求,便偷偷给赎了身,事也凑巧,这孩子一出生,那眉眼竟然和钱掌柜小时候一模一样,那钱掌柜更是乐的合不拢嘴,索性就在城外给买了庄子,又把早已送给钱太太被她随便扔到柜子底的祖传玉佩偷了出来,还承诺说,待他攒够了钱,两人就双宿双飞,去外地开自己的银楼,不想,钱掌柜就这样突然没了,一下子断了生计,又不甘心寸银楼的财产全部落入钱太太母女手中,就廷身走了险。”
老太太说着叹息一声。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钱太太精明,亲爹留下的家业早成了别人的!”大太太若有所指地看着方老爷。
方老爷把头扭到一边。
“这钱掌柜也够窝囊的。”二老爷却没看出厅堂上的暗潮汹涌,他跟着叹息道,“这世上没有骨血而长得像的人多去了,光凭长相就认定那孩子是自己的,竟被一个妓子骗的溜溜转,出钱出力给养儿子不说,竟还惦记着为她抛妻弃女……”越说越觉得这钱掌柜窝囊,二老爷一时都不知该说他啥好了,连连庆幸道,“幸亏钱太太精明,抓着财务不放,不然怕是连那寸银楼也被骗的精光!”语气铿锵,二老爷一脸的愤世嫉俗。
赵青目瞪口呆。
“可不是……”二太太跟着点头,“后来这苏玉娘母子都双双死在狱中,这就是报应。”话峰一转,“不是滴骨之法验证出来了,铁证如山,那苏玉娘还不会承认,孩子又跟钱掌柜一模一样,闹不好就真被她得逞了。”满是期待地看了赵青小腹一眼,“那么多典籍都记载的,这法子是十足十的准成!”转向方老爷,“你敢不敢?”
“我有什么不敢?”方老爷斗鸡似的硬挺着脖子,“说好了,待孩子一出生就滴骨验亲!”
厅内顿时一静。
连老太太都怔怔地看着方老爷。
之所以接过二太太的话题当众讲这个故事,她就是为了震慑方老爷!
若果真这孩子不是沈怀瑜的,他现在承认了还好,两家还可以协商,若闹到官府,他的下场绝对比苏玉娘还惨。串通女儿冒认血亲,谋夺沈家财产,不让他家破人亡,她都不是沈家的老祖宗!
可是,现在他却眼皮都不眨就答应了!
这孩子,真是三爷的?
说是心里还犹豫,可潜意识里,对沈家财势有着强大自信的老太太已然完全相信了这个孩子就是沈怀瑜的。
那面二太太已经抽噎出声,“怀瑜,怀瑜,你终于有后了……”
亲眼看着大家对滴骨验亲之法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方老爷毫不犹豫的果决,厅中包括赵青在内都已经相信了这孩子就是沈怀瑜的。
她心里不由连连叫苦。
“我的亲爹哎,咱讲点科学好不好?”
“那法子确实不灵光啊,别说一个苏玉娘,就是一百个亲儿子也验成了陌路,到时候你女儿我指定比那苏玉娘还惨,比窦娥还冤啊!”
一口答应滴骨验亲,无异于早早地在她脖上套好了绳索,只等到时动手行刑了!
心里翻江倒海的,可赵青也知道,今天方老爷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也只有一口应承下来,才能保住她母子一条命。
至于以后,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因这不期而至的孩子所带来的未卜前途,赵青心头笼罩了一层阴霾。
大老爷心也跟沸水似的翻腾着。
这孩子竟然是三爷的?
没了把柄,方家还肯为他担保吗?
柳河一带的粮食归属,直接决定了他和杨家这一战的胜负!
听说杨家的大少爷杨子骞已经和南州庄家的五小姐定了亲,并由庄家作保从南州筹措了三十万两银子……而沈家却因为沈怀瑜的暴毙令许多常年合作的客商都躲了起来……如今沈家的所有资金都押在粮食上,一旦落败,失去西征大军的供粮权……他不敢想下去。
无论如何,今天也得让方老爷答应为他作保。
拿赵青未婚先孕的事儿要挟是不成了,他该怎么办?
大老爷紧张地思索着。
大太太眼里也闪着一股强烈的不甘。
“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又要折腾得三爷地下难安了。”她状似无意地叹息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二老爷腾地拍案而起。
“从三爷身上取骨头,这叫戮尸!”
只有最大恶极的人才会遭戮尸之刑!
“怀瑜,你死了还要尸骨不全!”二太太失声大哭。
画梅素梅双双上前拿帕子的拿帕子,劝说的劝说。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婆子骤然听到厅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怎么回事,也纷纷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闹吧闹吧,闹得越凶越好……
见自己一句话,厅里就跟煮沸的粥似的开了锅,大太太心里冷冷地笑。
第十一章 击掌为誓
“要不,就这么算了?”老太太看着大家商量道。
擅自开棺取骨,会影响沈家气运。
突如其来的惊喜,方老爷差点跳起来。
大太太却是一惊。
“那怎么成?”她错愕地看向老太太,“三爷生性方正,从来没在女色上犯过毛病,现在却突然冒出个遗腹子,不验证了,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话说的也没错。
尤其大太太主持沈府中馈,沈家生计全靠大房那面,她若不同意……
老太太也闭了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
“这事儿也难说。”早认定了是自己的亲孙子,二老爷一百个不愿意再折腾已经入土为安的儿子,“三爷就是因为抢一个妓子得罪了青帮,才惨遭毒手。”
“三爷竟然是因为抢女人死的?”还是第一次听说,骤然间,方老爷仿佛抓住了什么。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几乎和方老爷异口同声,赵青心中也充满好奇。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竟能令刚和自己这具倾城倾国的身体的原主人滚完床单的沈怀瑜舍命去抢?
虽然讨厌自己这副身体娇娇弱弱的拿不成个,但赵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的容貌是绝美的,拿古人的话那叫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
嫣然一笑,可以迷惑整个大楚国。
赵青相信,自己前世若能有这样一副身材容貌,那么,即便自己再剽悍、再泼辣也不至于三十多了还小姑独处,竟然被母亲逼了去相亲。
前世,自己事业有成身价上亿却形单影孤。
看到别人一家三口温馨幸福,就也想要个孩子哪怕做单身妈妈,于是就找孙光商量,想让他贡献一粒精.子做试管婴儿。
孙光是个玻璃,也是自己的铁杆“好姐妹”,据说和另一半在一起时,他一向都是小受,库存的精.子没处用闲着也是闲着,贡献一粒也不算什么,谁知那混蛋竟说自己长的难看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粗暴野蛮,能嫁出去才怪。要直接押了去形体培训班学习做淑女。
真想一脚踢死他。
再回过头,连孙光那死玻璃的尖酸刻薄竟然也有些让人怀念,如果自己前世有这个容貌,即便是玻璃,孙光也会惊艳吧?
说不定他还会因此改变成为正常的异性恋呢。
“都过去了,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幽幽叹息一声,赵青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襟,用力甩掉心头突然窜出的那股痛彻心扉的乡愁。
她抬头看向据说年轻时比沈怀瑜还俊朗的二老爷,心里暗暗猜测,方雪莹这样一副容颜又付出了所有都栓不住,这沈怀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子,又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什么方正君子,这面刚发誓娶雪莹,那面就去抢女人,他到底要至我女儿于何地!”方老爷语气十分强硬。
不打破沈怀瑜方正君子的形象,今天就别指望沈家认下这孩子。
有这么自暴家丑的吗?
面对方家父女异口同声的质问,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使劲蹬了二老爷一眼,矢口否认道,“这纯粹是子虚乌有,都是那杨家为诋毁三爷的清誉而制造的谣言。”这事儿早在大老爷去收尸时就封了口,不怕他去查,“三爷在女色上的确从没犯过毛病!”
“那老太太的意思打算怎么办?”方老爷咄咄问道。
“嗯……”老太太低头沉吟良久,道,“就按二太太的意思办吧,到时候让温先生给看个日子,好好做一场法事,三爷泉下有知,应该知道二老爷二太太的一片心意,不会生气的。”
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意思?
这可是要屠戮自己亲儿子的尸体!
二太太想辩,细想一下,滴骨验亲的确是自己首先提出来的,老太太这话也没毛病,一瞬间,心里如翻倒了五味瓶,百味陈杂,她又低低地抽噎起来。
到底还是逃不过滴骨验亲!
方老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
“什么叫好吧。”大太太心里却更加不平,“说的好像方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犀利的语气中尽是挑剔。
“要滴骨验证的也是你们,怕打扰三爷也是你们,我应承也不对,不应承也不对,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兔子急了还咬人。
面对大太太三番五次地搅局,方老爷也被激起了肝火。
“是你想冒认沈家血亲,才逼的二太太出此下策,亲自拿刀子去屠戮自己亲儿子的身体!”见事已成定局,大太太索性胡搅蛮缠,“到时候即便孩子不是沈家的,你也不过拍拍屁股把三奶奶送给族里处置罢了,什么责任也不用担,我沈家却成了古澜镇上的大笑话!”
她声音慢悠悠的,不痛不痒地笑着。
方老爷面红耳赤。
“我怎么什么责任也不担?”到时沈家能轻饶了他才怪!
“那你敢拿你方家的田地房产抵押?”
“我有什么不敢?”话冲出口,方老爷才回过味,“你,你说什么?”他瞪眼看着大太太。
大老爷眼前一亮。
“如果这孩子不是沈家的,方家的田地就都归我沈家,若这孩子是沈家的,以后他就是沈家家主!”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他咄咄地看着方老爷,“怎么样,你敢打这个赌吗?”
这怎么成?
孩子根本就不是沈怀瑜的,这不等于把家里的千倾良田双手奉送给沈家吗?
方老爷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敢?”大太太一字一顿,“是不是害怕了?”又诱惑道,“如果害怕了,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看在亲家份上,老太太定会网开一面。”
嗖嗖嗖,所有目光都聚到了方老爷身上。
方老爷一激灵。
“我有什么不敢?”他头一昂,“赌就赌!”
说出实话?
笑话,果真说出实话他才真的死无葬僧地呢!
“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据!”大老爷打蛇随棍上。
赌到最后沈家未必会赢,但今天只要方平安肯立下字据把方家的田地房屋押给他,关键时刻,他就能利用这字据大做文章,把柳河一带的粮食收到手!
大老爷目光灼灼地看着方老爷。
方老爷感觉整个心都抽成一团,一跳一跳地疼。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暗道,“管他娘的,横竖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呢。”他大声说道,“立字就立字,谁怕谁!”
“好!”大太太也一拍巴掌。
激烈争辩间,她也想通了。
留下孩子又如何?
八个月很漫长,足够她使出一万种方法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到时再诬陷是他方家心里有鬼不敢滴骨验亲而故意坠胎,一纸诉状告到县衙……以沈家的权势,不怕她母子不死!
想一出生就做家主?
狗屁,沈家的财产,只能是她大房的。
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大太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画梅素梅很快准备好笔墨。
大家刷刷点点立了字据。
按完手印,大老爷慢慢擦去指尖上的红泥,把帕子往旁边一扔,哈哈笑着地朝方老爷伸出手,方老爷也会意伸出手掌。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彻大厅。
众人俱长舒一口气。
一纸赌约,大家各有所得。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时间,个个欢天喜地,志满意得。
连老太太脸上都露出笑容,吆喝了小丫鬟进来上茶。
见方老爷告辞,赵青也站起来,“我也和父亲一起回去看母亲!”轻细缓慢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即便保住了命,可大家闹成这样,她再呆在这里能有好果子吃就怪了。
尤其丽景阁上上下下都看大太太眼神行事,赵青相信,若她继续呆在这里,不出三天,她肚里的孩子一准就没了。前世就渴望做个单身母亲,这世终于如愿了,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也不管他是谁的,赵青都决定生下来,把他平安抚养大。
方老爷差点哭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心里连连叫苦,他忐忑地看向老太太。
“雪莹快坐下,不要胡闹。”自从认定这孩子是三爷的,老太太对赵青的态度就亲昵了许多,话是斥责,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对小辈的宠溺。
“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又没有听话的丫鬟使唤,还望老太太答应。”赵青恭敬地给老太太福了一礼。
总是最高领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三奶奶这话什么意思?”大太太脸色首先沉下来。
“雪莹不许胡说!”方老爷也跟着呵斥,“你婆婆家大业大的,就是寻常的大丫鬟吃得都是山珍海味,还能差了你的。”
“亲家说的是。”老太太接口道,“吃不惯府里厨娘的手艺,赶明我让人去柳河镇专门雇一个,雪莹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双身子的人,含糊不得。
“嗯……”赵青想了想,“父亲稍等。”说着,她迈步朝门口走去。
“三奶奶想要什么吩咐丫鬟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哪还有一点主子的体面。
大太太话音没落,赵青已经走了出去。
第十二章 剽悍
不一会儿,赵青又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
后面还跟着连呼带喊的艾菊和香平,“三奶奶快放下,您这是干什么!”香平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抢,可托盘就像在赵青手上生了根,任她拽了几下没拽动,纠缠中身子已和赵青扭在了一起,险些将她扑倒。
把老太太唬了一跳。
“住手!”
香平一激灵,才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跟赵青走进了客厅,以老太太为首的众位老爷太太正皱眉看着她。
香平直吓得体似筛糠,和后面跟着追进来的艾菊双双面无人色地跪了下去。
“雪莹拿的是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青手里的托盘,老太太疑惑地问道。
赵青就缓缓地掀开了罩在托盘上的帘布。
众人俱抬眼望去。
拖盘上赫然半个啃剩的黄巴垃圾的干馒头,两盘黑乎乎的叫不出名字的炒菜,正是先前香平给赵青端来的饭菜。
“这……这是……”大太太牙齿打颤。
“这就是孙媳这两天吃的东西!”赵青看着老太太,“菜又冷又咸,馒头也硬的咬不动,想喝口热茶都没有。”她话题一转,“若是一个人还好,冷了热了也都无所谓,可孙媳现在是双身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了……”声音顿了下,赵青若有似无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到时又该有人诬陷我不敢滴骨验亲故意坠了孩子,一纸诉状告到衙门,以父亲的财势是根本打不赢这场官司的,父亲岂不要家破人亡?”
这些正是她心中所谋划的!
自己不过就在心里想了想,又没说出来,更没付诸实践,她怎么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还是人吗?
藏在心底的算计被赤裸裸地抖搂出来,大太太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直响。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也变了脸色,转目看向大太太。
先前赵青说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她只以为是娇气,没想到竟是这样。
“姓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老爷惊问出声。
大老爷也目瞪口呆。
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先前赵青说屋里的奴才不听话,欺负她,他还认为是夸大其词,准备唤了丽景阁的奴才来对质,如今这冷饭冷菜就摆在面前,证据确凿,再看看地上体似筛糠的艾菊香平,大老爷哪还怀疑。
“这,这……亲家……”方老爷改成了亲家,大老爷羞臊的脸色通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空气凝滞下来。
“我们走吧。”见目的已经达到,赵青趁机挽了方老爷的胳膊就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雪莹,这,这……”做梦也没想到赵青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娇不胜衣的小女人,骨子里竟然这么剽悍,方老爷整个人都被镇住了。
饶是智计百出,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还是硬被赵青拖了走向门口。
“亲家有话好商量!”大老爷二老爷双双上前拦住了他们父女。
笑话,真让他这么把人带走,传出去沈家的名声全没了。
何况,赵青还怀了他沈家的骨肉。
“亲家放心,我定会严查此事,给亲家一个交代。”自知理亏,老太太嘴里也连连保证。
赵青眼皮都没眨。
眼见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甚至那白皙颈项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二老爷脸色涨红,“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小辈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大老爷脸色青紫。
可是,人家是女人啊,又是,侄媳妇。
很快地,大老爷也跟着败下阵去。
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的赵青则继续挽了目瞪口呆的方老爷快步往外走。
“丽景阁奴才欺主,全部逐出沈府!”老太太果断的声音再一次在身后响起。
方老爷身子顿时一滞。
这惩罚已经非常严厉了,这回可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他目光偷偷嗳向赵青,“雪莹……”希望她能见好就收。
“我不喜欢这儿。”赵青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撒娇道。
在前世,她只要拿出这项法宝,老爹连天上的星星都会给她摘下来,只可惜,这一世的方老爷不是她前世那个宠她到没边的老爹,听了这话,立时低声谴责道,“雪莹不得胡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你婆婆家,可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强自板着脸孔,方老爷想趁势停下来,奈何身子被赵青硬生生拖住,两脚不由自主地随着她朝门口走,越走越心惊。
这个小女人,看着柔柔弱弱,动作不张不扬的,怎么恁有力气?
只这么扶着,竟然不动声色地就令自己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动弹不得……她,她,她,真的是女人吗?
绝望地眨眨眼。
方老爷有种被绑架的沮丧。
“我听说方三爷一直想拜苏道苏先生为师,进谨华书院念书。”老太太声音再三响起。
方老爷身子一震。
“雪莹……”他语气已经赤.裸.裸地满是哀求。
“苏道是谁?”赵青瞬间想起来那封信。
“是楚国的第一大儒。”方老爷低声介绍道。
苏道是建德三年的一甲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曾任过常肃布政使,盐运使,永平七年任户部尚书,永平十二年出任首辅,永平十五年回乡丁忧三年不再复出,后来开办谨华书院。他的学生中出过二个状元,五个榜眼,探花举子不胜枚举,天下学子都以能投到他门下为幸。
只这苏道为人清高,目下无尘,一般人轻易很难拜到他门下。
但他却与沈怀瑜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听说他每年夏季都会来沈府的珍珠潭避暑,若能得老太太推荐……想起儿子方雪玉五年前就以童试第八的成绩高中秀才,却苦于无名师指点连续两次名落孙山,方老爷心扑扑直跳。
他商量的语气中就带了一抹哀求,“你三哥若能拜到苏先生名下,得他提点,将来考个一官半职的,我方家从此也能改头换面,飞黄腾达了。”想到这些都和赵青没关系,又补了句,“你哥哥当官了,你在婆婆妯娌面前也有脸面。”这可是几世难求的机缘。
那就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想到一旦自己被留在沈府,今后将要面对的风霜刀剑,赵青心里突兀生出一股冰冷寒意,看向方老爷的目光闪过一抹刺痛。
感觉眼前有黑影罩下来,她一抬眼,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喘吁吁地站在眼前,把个两人宽的门口档得严严实实,“方老爷,三奶奶请留步。”态度恭恭敬敬,身子却纹丝不动,死死地挡在父女俩面前。
方老爷见了就松了口气。
赵青心里却一阵绝望。
如果父亲的意志再坚定点,他们就冲出去了!
一个好汉三个帮,无论你个人多么剽悍,如果背后没有一个坚强的团队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如果队友不能与你同舟共济,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失败!
******
前世从小习武,有晨炼习惯,生物钟已被固定,天边刚刚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赵青就醒了。
一骨碌爬起来,懵懵地盯着眼前薄如蝉翼的月光色绡纱帷帐,好半天,赵青才想起她身在古代。
四点半起床晨练,六点二十出门,然后就是忙忙碌碌的一天,听汇报,签文件,跟老客户联络感情,开发新客户,应对各种突发事件,还有从周一一直排到周六没完没了的应酬……都不用了。
这些都不用了!
那拥堵的车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高楼林立的现代风光,忙忙碌碌的生活都已离她远去,已成为遥远的尘封在心底不敢碰触的记忆。
找一个山清水秀地方,建一幢二层小别墅,养花遛鸟,和邻居大妈一起跳街舞,一起去接还在上课外班的孩子……这一直是她前世对退休后生活的憧憬。
现在,算不算实现了?
可是,赵青却没有一丝欣喜,有的只是从高效率快节奏的生活骤然变得无所事事的茫然无措,和被迫留在沈府的无奈以及将要面对的未卜命运的担忧。
重重地躺回被窝,赵青一丝起床晨练的心情也没有。
睡不着,就索性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沈怀瑜生前的屋子,因是冥婚,新房设在灵堂,故这里并没装修,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朱漆泥金雕花红木大床,青铜三足象鼻香炉,三屏风式镜台,紫檀色凤尾瑶琴如一个个安静的影子,矗立在熹微的朦胧中,越发显得的屋子内的清冷,孤寂。
这就是沙漏?
目光落在屋角一只三尺高的铜漏上,赵青好奇地趿鞋下地,前世曾在一些酒店中看到过类似这种古代沙漏的计时装置。
是两个倒三角圆锥尖对尖连在一起,一半放了细沙,细沙从一面流到另一面刚好半个小时,客人点完菜,服务员就会拿过一只放在酒桌上,若细沙流完菜还没上来,客人就可以投诉免单。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她还特意拿起来使劲摇晃,想让流快些,可无论他们怎么作弊,那细沙依然缓慢地流着……
这东西的确很有意思,记得当时大家针对古代的计时曾很热烈地讨论了一番,自己还想等回去上网查一查,后来忘记了,不想今日竟看到了实物,“……原来刻度是这样的。”
赵青恍然大悟。
“卯是几点?”见沙痕还差一点就到卯初的位置,赵青搬指算起来,“子丑寅卯……”看惯了现代快捷方便的数字钟表,赵青一时还不习惯这种古老的计时方法,每次都要心算一下,才能和感知的时间对应上。
“三奶奶怎么起这么早?”听到动静,歇在暖阁中的宝巾推门进来,“老太太晨初二刻用饭,三奶奶只要卯正二刻到蒲柳园伺候二太太一起在晨初左右到达荣寿堂就行。”
第十三章 问安
问安?
赵青才想起在古代身为子女是要晨昏定省的。
“卯初是五点,卯正就是六点,一刻是十五分钟……”她心算了半天……老太太七点半吃饭,她要六点半左右到二太太的蒲柳园……和前世上班的时间差不多。
赵青神色轻松下来。
“老太太作息是怎么安排的?”
“奴婢不知。”见赵青回过头,宝巾又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个三等丫鬟,接触不到老太太院里的人。”其他人都被圈禁了,她还是赵青特意点名,老太太格外开恩才留下来,暂时充当大丫鬟负责赵青起居,此时对赵青是又感激又害怕,“三奶奶问安的时辰还是奴婢昨儿偷偷问了画梅姐姐。”
“想法去打听打听。”赵青放开沙漏,站起来。
既然留下了,那她就必须对今后重新做出打算,从荆棘中踏出一条路来!
见过沈府所有高层,赵青就按照前世管理客户经验把她们分成三类,第一类是老太太这个至高无上的领导,必须搞好关系。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沈府生存下去。
第二类是二太太和二老爷,感觉上老实木诺了些,好像也没什么主见,但谁知他们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毕竟是自己的婆婆公公,能拉拢尽力拉拢。
关键时候,墙头草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第三类就是大太太了,至于她……
想起大太太的刻薄和她在沈府中滔天的权势,赵青心头笼罩了一层阴霾。
巧兰打了热水端进来。
巧兰是二太太院里的丫头,昨天老太太被迫承诺把丽景阁的丫鬟婆子都撵出去,二太太就将巧兰和另一个叫香彤的二等丫鬟以及吴嬷嬷临时遣了过来。
洗漱完,见时辰还早,赵青就在院子里锻炼。
这具身体太弱了!
在这规矩深严危机重重的深宅中,只有身体强壮了,她才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我的姑奶奶,您仔细把孩子坠了。”伸伸胳膊,刚要踢腿,就吓得吴妈妈一抱住她,“这可是三爷唯一的血脉。”
一旦没了,沈怀瑜真就绝了后!
这也是二太太遣她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
孩子,坠了?
只是些简单的伸展运动罢了,比起前世的晨练来不知减轻了多少倍,这样也会坠胎?
赵青狐疑地看看依旧平坦的小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小生命?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快五十岁了,可她却第一次做母亲,对这些还真不清楚。
前世一心想做单身母亲,她曾经买过许多有关胎教和育儿方面的书,但因孙光那死玻璃一心只想把她嫁出去,死活不肯贡献精子,她又不想孩子出生时在父亲那一栏填上父不详,就拖了下来,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这念头也就淡了,那些书自然就被束之高阁了……
当时要是看看就好了,现在也不用两眼一抹黑。
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知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吴妈说的那么夸张,赵青却是不敢再锻炼了,见天色不早,由宝巾伺候着换了件月白色素面褙子,扶着她去给二太太请安。
出了门口,看到前面停着一幢圆顶蓝妮小轿,赵青吃了一惊,“……很远吗?”她转了头问宝巾。
“不远,穿过前面那条雕花游廊就是。”宝巾笑着回道,“大约一刻钟的路。”
这么近也要坐轿!
慢跑大约也就七八分钟,既锻炼身体,又可以吹吹晨风,欣赏一路上的风景,摘些花啊草啊的。
望着身边如画的美景,赵青有些犹豫。
这种轿子她前世在景点中见过,也坐过,偶尔试个新鲜还行,若用它代步,赵青摇摇头……她很不喜欢坐在轿子里那种两脚不着地,一切都在别人掌握之中的感觉。
前世都是自己开车,方向盘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三奶奶请上轿……”见赵青望着轿子不动,巧兰催促道。
回过神,赵青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啰嗦的衣裙和这俱只能迈莲步的娇弱身躯,脑海里就闪现出她在前面慢跑,后面追着一群穿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的画面,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大家一定以为她有病!
也知这一世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放纵自由随心所欲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扶着宝巾伸过来的手上了轿。
听小丫鬟进来回,“三奶奶过来请安了。”正歪在迎枕头上翻黄历的二太太就皱皱眉。
“就说我病着,让她自己过去吧。”她慢条思理地合上黄历。
小丫鬟应了声“是”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二老爷正推门进来,见了就劝道:
“都已经起来了,就让她进来吧。”让一地的丫鬟看着不好,“虽然母亲免了你的请安礼,可她毕竟才进门,没捧茶没认亲的,又是第一次问安,见了各房叔伯妯娌难免局促,你好歹帮着撑撑场面。”
二太太低头不语。
“明儿再让她自己去。”
二老爷脱下罩袍递给书香,一面挽着袖子朝净房走去。
“我也是为她好!”
正要进净房,二太太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老爷回过头。
二太太跟着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怀瑜的孩子,大嫂也不过因不屑她一个姑娘家没成亲就先有了孩子才对奴才们放纵了些,谁知她竟这么沉不住气,当着老太太的面就一股脑地抖了出来。”看着二老爷,“这哪是有修养的女儿家做的事儿?”
简直是个泼妇!
二老爷就想起那两盘黑乎乎的菜,“大嫂也有些太欺负人了。”
“大嫂进门二十多年老太太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昨天竟被当众训斥,你让她脸往哪儿放?!”从迎枕上坐直身子,二太太声音也缓下来,她话题一转,“大嫂心里还不知有多恨呢,看见我竟抱病去给她撑场面,又要生气……”话没说完就咳漱起来,好半天,才推开转回身帮她拍背的二老爷,“我没事儿,时辰不早了,老爷也快洗漱了去请安吧。”又道,“我们这样冷她几天,待大嫂那面消了气也就好了。”
想起昨天大太太被老太太训斥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二老爷没言语。
而宝巾小脸却微微发白。
她家三奶奶第一天给二太太请安就吃了闭门羹!
这让她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
“三奶奶,这……”瞧见蒲柳园门口几个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地指指点点,她满是担忧的语气中有股无措的惶恐,惴惴不安地看向赵青。
赵青一动不动地站着,神色淡然沉静,月白色的褙子在金色的晨曦中散发出凌绸特有的光泽,仿佛粼粼静湖中垂露的青莲。
她还是这么沉静!
是不知道今天被二太太拒之门外的后果呢,还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猜不透赵青的心思,宝巾心却出奇地平静下来,她上前扶住赵青的胳膊,“三奶奶……”
赵青慢慢转过身。
望着门外那窈窕优雅的背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从容地登上路边那幢圆顶蓝妮小轿,争相聚在大门口往外瞧的小丫鬟俱眨眨眼。
不是说是个粗俗不堪,连路都不会走的女人吗?
蓝妮小轿在荣寿堂门口停下,大丫鬟青梅亲自迎出来。
瞧见赵青竟是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掩了去,笑盈盈地走上前,“三奶奶来的真早。”
在蒲柳园省了近两刻钟,当然早!
赵青就笑了笑,“老太太起了吗?”想到谁也不愿意蓬头垢面被人撞见,尤其她还是个新妇,“我先在这等会儿。”说着便在屋檐下站住。
青梅笑着上前扶了她,“老太太一向觉少,不到卯时就起了,三奶奶进来吧。”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指着身边的椅子,“雪莹坐。”未达眼底的笑容如一层薄粉浅浅地浮在脸上,老太太又问了些,“睡得怎样?在府里还习惯?”就闭了嘴。
空气有些静。
宝巾巧兰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喘。
赵青心里暗暗叫苦。
昨天和沈家闹到那种程度,她以为能给自己陪葬一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珮如此疼爱自己的亲爹一定会带自己走,所以她才把这三天在沈府的遭遇都抖了出来,一古脑把沈府所有高层都得罪了。
可惜,她却忘记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古代。
是女儿的性命不如儿子前程的古代!
现在可好,她和老太太这原本就谈不上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的关系再要重新修补,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她又是初来乍到,不像在前世,每次见客户尤其重要客户时,秘书总会整理好有关客户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们情人的喜好,精心地挑好了礼物……
她对眼前这位面色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老太太却一无所知!
令人胆寒的沉默让曾经叱咤商场从不知困难为何物的赵青感觉自己和眼前的老太太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坐山。
一座看不见的巍巍高山!
想要翻过去,以她在沈家这浅薄的底子,就是一个字,“难!”
现代老人喜好谈论有出息的子女,喜欢别人提起她年轻时的丰功,喜好人说她依然年轻漂亮,娇艳如花……这古代的老太太又喜欢什么?
后背慢慢渗出一层细汗。
赵青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老太太可能感兴趣的能在最短时间内缩短彼此距离的话题。
目光落在窗前一盆打了三朵淡黄的花苞,优雅清新的兰花上面,眼前一亮,“这是……素荷?”
老太太神色一震。
“你竟认识?”语气中有种总算找到知音了的惊异。
第十四章 小姑
“素荷又叫素冠荷鼎,开花似荷,集莲瓣、素心及叶型草三大名兰的特点于一身,有一荷、二素、三奇之称,是……”是中国云南大理荡山州兰园的镇园之宝,想起这是前世的地名,赵青又转了口,“是世间罕见的奇花,无价之宝……”目光中盈满倾慕,“想不到您竟有一株!”
“可不是。”老太太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听苏先生说,加上这珠楚国一共五珠,其余四珠都在皇宫里,这是三爷去南面行商时发现的,当时也不认识,只是见这兰花开的奇特,又想着我喜欢花,就带人寻遍了整座山,一共就找到两株,另一珠搬到了二太太那里,没养几个月就枯了……”言谈间尽是惋惜,“我这株就一直养在花窖中,好歹活了,这是见打骨朵了,才搬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这花特别娇气,极难养活,热了也不行,冷了也不行,尤其挪了地方……”赵青跟着赞叹,“也亏了您心灵手巧,才能养的这么好!”
“是三爷当初带了许多原地的土回来!”老太太就呵呵笑起来,“想不到你也喜欢花儿。”又感慨道,“当初这花一搬回来,满府没一个人认识它,还是苏先生说他叫素冠荷鼎,是楚国名花。”
赵青暴汗。
她哪喜欢这种娇里娇气的玩意?
之所以认识这盆花,还要感谢孙光那个死玻璃,因为同性恋的事情揭穿被撵出家门,就死皮赖脸地跑到她哪幢二百多平的别墅避难,去了几天就把自己的窗台客厅都摆满了花,其中就有一盆素荷,听孙光说值几百万,给个别墅都不换。每天跟伺候亲闺女似的养着,自己碰一下都不让。
不接触鲜花这一行,她也不知道孙光是不是危言耸听,这花是不是真那么值钱,横竖她是不会扔几百万去买这玩意的,不过,这花名却是被她记住了。
心里打定主意回丽景阁后一定要找些有关养花的书籍恶补一下,赵青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大老爷、大太太和几位奶奶、小姐来了!”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跟在大老爷身后,转过巨大的百花争艳金丝楠木屏风,大太太就看到赵青正坐在绣墩上和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心里一咯噔,“……怎么转眼就有说有笑了?”
这才一夜功夫!
这贱.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向最重体面的老太太怎么会接受昨天刚打了她脸的人,大太太心里又惊又怒,暗道,“若老太太给她撑腰,以后收拾这贱人还要费些周折!”心里翻腾不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怒意,她脚下微一迟疑,便朝老太太走来。
赵青已经站起来,抬头朝门口望去。
大太太穿一件鸭青色素面褙子,边角用银丝绣了窄窄的一道缠枝花纹,头上挽了高髻,插着一支丁香花银钗,两边太阳穴各贴了一贴膏药,裁剪的圆溜溜的,中间一圈微微发暗,阳光下像帖了两面日本国旗。
不知怎的,看到她,赵青蓦然就想起红楼梦里的凤姐,忍不住就要捧腹大笑,好在这俱身体与她貌合神离,心里笑翻了天,脸上表情却依然淡淡的,如湖水般清澈幽深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端庄笔直地站在那里,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直到大老爷、大太太等人走到跟前给老太太见完礼,赵青才感觉已“当机”的身体又恢复知觉,莲步轻移,朝已在老太太下首坐下的大老爷和站在他身后大太太轻轻福身,“大老爷安,大太太安。”
大太太转了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大老爷则点点头,“雪莹不必多礼。”
已经死了的人半夜从棺材里坐起来是件很惊悚的事情,怕吓着各屋里的奶奶和小姐,那夜都被约束着不许出院儿,后来赵青又因诊出有孕被软禁在丽景阁,府里几位奶奶小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进门的三奶奶,不由一个个好奇地看过去。
她婷婷地站在那里,眉眼精致如画,表情恬淡如兰,金黄的阳光透过晶莹的玻璃窗照在月白色的褙子上,于恬静中生生地透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来。
竟然不是书上写的那样青面獠牙!
也不是院里风传的那样粗俗不堪!
厅里一阵哗然。
几位奶奶小姐面面相觑。
一瞬间,那种出身于高门望族高高在上的心态淡然无存。
已冲到舌边的“……你就是那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方姑娘……是不是妖魔附身,到底是鬼还是人?”之类的质问都咽了回去。
准备好的先发制人的质疑变成了自家人在低声议论,目光交流。
渐渐地,议论声低了下去。
聚满了人的大厅出奇地静下来。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也不知不觉踮起脚尖。
宝巾急得要哭了。
新妇端茶认亲,按规矩都由府里有头脸的宗妇出面,宗妇的身份越高,新妇在婆家就会越受重视,大奶奶四奶奶进门时,都是族里仲字辈的媳妇出面引荐,如今三奶奶因是冥婚,老太太没特意安排端茶认亲已经很委屈很没体面了。
现在竟然没有一个长辈肯站出来!
二太太因病被免了问安礼,老太太身份又太贵重,要是没昨天的事儿,说不定会出面,现在……宝巾想想都绝望。
这厅里唯一有身份有资格能出面的就是大太太了。
见她正低了头看脚下擦的铮亮的青石砖,而那面众位奶奶小姐和她家三奶奶就那么面对面僵立着,隐然竟有种咄咄对峙的架势,宝巾手中的帕子拧成了团。
她悄悄向后蹭了蹭,偷偷拽了拽青梅的衣角,投去一抹哀求的目光。
青梅微微一怔,随机就探寻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朝她点点头。
“噢……”突然想起来似的,青梅笑着走上前,“奴婢竟忘了三奶奶还没见过各位奶奶、小姐呢。”
沈家“怀”字辈一共有六男七女。
沈二爷是二太太的大儿子,比大爷沈怀杰小两个月,二岁那年夭折了。
大爷和四爷都是大太太所生,因三爷沈怀瑜的暴毙,两人临时上阵,都在沈家的铺子上没回来。
五爷六爷分别是大老爷的三姨娘和六姨娘所生,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半,躲在奶娘怀里,眨着骨溜溜的眼睛看着赵青,任青梅怎么哄也不肯开口问安。
小孩子都怕生。
赵青也不介意,目光转向大太太身边穿了件靓蓝色碎花褙子的少妇。
青梅也松了口气,趁势介绍道,“这位是大奶奶。”又指着另一个穿了青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四奶奶。”
待赵青和大奶奶四奶奶见完礼,又指了三个小姐一一介绍。
四小姐身材高挑,长的曲线玲珑,见赵青看过来,展颜一笑,又慌忙低下了头。
五小姐穿了件天蓝色素面锦缎褙子,脸颊若雪,眉山远黛,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翘,盼顾间有种目空一切傲然,听青梅介绍,“……这位是五小姐。”时,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
“这一定是大太太的嫡亲女儿了。”赵青心里暗暗猜测。
大太太昨天被她当众狠狠地落了面子,做为庶女是不会有多深感觉的,只有嫡女才会把她当成仇敌,露出这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目光来。
余光扫过大家玩味的目光,赵青只做不见,淡定从容把目光投向六小姐。
六小姐五六岁,身量还没长足,可娇巧的薄唇,弯弯的细眉将来也肯定是个美人坯子,见赵青看过来,一双灵动的大眼骨溜溜地转,“……三嫂真漂亮,比大姐还漂亮!”
大小姐?
赵青目光迅速梭了一圈。
“大小姐是府里最漂亮的。”青梅就笑着解释道,“五年前嫁到了南州府,因路途太远,这次没赶回来,二小姐和三小姐昨天下午就被姑爷接走了。”见赵青皱眉,忙又解释道,“昨儿姑爷来的太晚,担心三奶奶已经歇下了,就没去给您辞行。”
明知道要走,为什么还要等到姑爷来接了才想起来辞行?
是大太太不让吧?
赵青笑了笑,没言语,她低头拍了拍六小姐红扑扑的脸蛋,“六小姐也很漂亮,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明亮的大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六小姐扬起红彤彤的小脸,正要说话,身后的奶娘慌忙拽了拽她,低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六小姐一机灵,转头看见大太太,小脸立即变的煞白,身子不自主地和赵青拉开了距离,小小的身板恨不能立即消失似的缩进奶娘怀里。
赵青就转过头去。
大太太正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壶低头给老太太续茶,似乎根本没注意这面。
“连不懂事的孩子都要禁止,大太太这是想彻底孤立我啊。”正想着,感觉一道刀锋似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赵青下意识地转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五小姐身边多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水粉色的凌衣配了件葱绿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柳眉杏眼,肤白如雪,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纂,并排插了两支耀眼的金丝累凤衔珠钗。
和穿着低沉凝重的蓝、青色调的众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地娇艳,明丽。
赵青吃了一惊。
她是谁?
竟穿的这么娇艳!
“这位是表小姐……”青梅也怔了一下,脸色讪讪地介绍道。
表小姐?
哪房的表小姐?
赵青正要问,听到身后轻咳声,青梅已松开她,回到老太太身后。
趁大家低声说话,宝巾偷偷在赵青耳边说道,“她就是大太太娘家妹妹的嫡长女,叫孟婉妤,从小就在我们府里住着,和三爷最要好,大太太一心想把她嫁给三爷,二太太也同意了,谁知老太太和三爷却坚决反对,后来三爷就匆匆地和您定了亲……”偷偷漂了眼表小姐,“三爷入殡那天她就穿了一身石榴红过来,二太太当时就气昏了过去,老太太禁了她的足……今儿不知门口的丫头怎么了,竟给放了进来。”又道,“三奶奶别介意,当初两家说亲的事曾闹得沸沸扬扬,她打心里恨着老太太和三爷呢。”
赵青又打量了孟婉妤一眼。
她倒是个敢爱敢恨的。
就有小丫鬟来回,“二老爷,七小姐来了。”
早就听宝巾说沈怀瑜还有个嫡亲妹妹,今年四岁半,在怀字辈中排行第七,叫沈怀瑾。
不知是二老爷二太太夫妻情深不肯纳妾还是怎么着,相较于大房那面妻妾成群,枝繁叶茂,二房这面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她就是你新进门的三嫂……”给老太太请了安,奶娘便牵了沈怀瑾来到赵青跟前,“快叫……三,嫂,好。”拖得长长的语气亲昵而纵容。
“她不是我三嫂!”
七小姐扬着胖乎乎还带了一圈婴儿肥的小脸充满敌意瞪着赵青,“要等到滴骨验亲后才能确定!”
脆生生充满稚气的声音响彻大厅。
ps求推荐、收藏、点击各种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