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变
厅内一阵骚动。
鄙视的,嗤笑的、嘲讽的目光均聚在赵青身上。
这么点孩子懂什么?
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自己挑唆的!
奶娘吓得脸色煞白,张嘴就要阻止,大太太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吓得立即把话咽了回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给沈怀瑾拽着衣襟下摆。
没有意料中的羞愤恼怒和无地自容,赵青眼皮都没动。
“什么叫滴骨验亲啊?”声音轻细如黄莺,俨然是在哄孩子。
七小姐眨眨眼,茫然地向左右望了望。
见大家都不语,就仰了头大声说道,“就是滴骨头验证,看你和我三哥有没有血亲!”又特意强调道,“如果有血亲我才能叫你三嫂!”
老太太不由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青一眼,只听她又慢声细语问道:
“滴什么骨头啊?”
“猪骨头!”七小姐大声说道。
噗嗤……
有小丫鬟笑出声来。
先前还强忍着,见有人笑,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出来,只有六小姐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大太太脸变成了猪肝色。
不知大家为什么笑,沈怀瑾小脸通红,仰头盯着赵青,“你就不是我三嫂!”
赵青脸色忽然一沉。
“你三哥若知道你不尊重我,一定也不亲你了!”凌厉的话语从这副黄莺似的嗓子冒出来,就多了几分平和,听上去依然温温淡淡,不急不躁的,只是多了丝不容侵犯的威严。
赵青心里就叹息一声。
要是前世那副干练的嗓音就好了,指定能把这小丫头片子给吓哭!
出乎赵青意料,听了她的话,沈怀瑾乌黑的大眼瞬间蒙上一层氤氲,“你胡说!我三哥才不会不理我!”
想道三哥的确好久没回来看她了,顿时瘪了瘪嘴,就要哭。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老太太终于开口。
她让人抱过沈怀瑾放在腿上,“瑾姐儿别听人胡说,她就是你三嫂。”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青一眼,“……快叫三嫂。”
听到沈怀瑾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三嫂,大太太僵硬的脸色变的铁青。
青梅进来回话,“饭摆好了。”
众人起身簇拥着老太太去了饭厅。
沈怀瑜刚入葬,还有一堆后事处理,用过饭,大太太就带了大奶奶四奶奶匆匆走了。大老爷去了外院,二老爷去了书房,老太太要去佛堂念经,原想留下继续溜须拍马的赵青也知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就带着宝巾和巧兰辞别老太太,回了丽景阁。
刚下轿子,就看见丽景阁门口跪了一地奴才,四周还聚了一群看热闹的奴仆,直是人山人海,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这是怎么了?
宝巾巧兰大惊失色。
瞧见赵青下轿,看热闹的众人自动闪出一条路。
“三奶奶安好……”纷纷给她施礼。
语气很谦恭,只一个个满脸上一副演戏不怕整大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直让吴妈妈的脸都绿了。
这是怎么回事?
赵青身子下意识地停住。
正要让宝巾去打听,跪在门口的奴才听见她回来了,一个个跪爬几步,扑到跟前,“求三奶奶开恩,千万别把奴婢撵出去。”又连连磕头,“求大人大量的三奶奶绕了奴婢这一回!”
“……竟然是你们?”
赵青终于看清,这些人正是昨天被老太太下令撵出去已经被圈禁了只等家里来人领的丽景阁奴才,大小丫鬟加婆子厨娘一共三十五人。
一个不少!
“求三奶奶开恩,就留下奴婢们吧。”爱菊带头哀求道,“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今后定会一心一意伺候您!”一会功夫,额头就磕得青紫,“三奶奶大人大量,奴婢求您了!”
“三奶奶大人大量,奴婢们求您了!”
众人跟着爱菊一起磕头,声音齐刷刷的。
脸色由绿变红,又变的灰白,吴妈妈等人浑身瑟瑟发抖,不安地看向赵青。
是大人大量,还是软弱可欺?
哀求吗?
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赵青目光凌冽地朝缀锦院方向望去。
已经被圈禁的人都能跑到她门口聚众示威,她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罢手!
*****
闹吧,闹吧,越热闹越好!
站在高高的望月轩三楼上,注视着被围的人山人海的丽景阁,大太太心情格外好。
“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丫鬟杜鹃跟着凑趣,“也幸亏三奶奶进了府,要不然太太哪有这样的热闹瞧?”
幸亏她进了府?
不是她进府,自己怎能当众被老太太训,在奴才跟前颜面尽失!
大太太脸色黑下来。
杜鹃吓得扑通跪下,“奴婢该死!”
“还是太太的法子高明!”陪房苏妈妈慌忙把话题扯开,“所谓法不责重,当着这么多人,老奴倒要看看她怎么处置?”
一顶高帽子递过去,大太太脸色微霁。
她慢声细语道,“进门不到三天就想把丽景阁的人都……换……了……”语气一转,突然变得寒冰般凌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能到丽景阁当差,那一个不是有头有脸有背景的,也是她一个连嫁妆都没有的丧妇能挪动的?!
“奴才猜,她不出半日就会去老太太跟前求请,把这些人留下。”苏妈妈一脸媚笑,“留下了人,她一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放了这么大个人情,以后大家都会对她忠心耿耿呢。”
杜鹃嘴唇动了动,没敢言语,
另一个大丫鬟迎春咯咯笑道,“殊不知,能重新回丽景阁当差,众人真正感激的是大太太您的主意高,是您放她们出来,给她们指了一条生路,今后更会死心塌地跟着您。”
苏妈妈眼底就闪过一丝狰狞,“被逼了放人,我看她今后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信!”
“我倒希望她一意孤行,都给撵了……”大太太却摇摇头。
“太太……”苏妈妈迎春齐声惊呼。
“这些人背后都是有头有脸的主,连老太太的陪房田妈妈都牵涉进来了,得罪了她们,满府皆敌,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是传出去了,我倒要看她以后如何立足!”
苏妈妈嘿嘿地笑,“这次太太怕是不能如愿喽。”和各房各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田妈妈都牵涉进来了,这样一股力量,被大太太做人情放出来,哪还是她一个新寡的丧妇能撼动的,“奴才瞧着啊,她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声音忽然一扬,“更没那个力!”
望月轩上就传出一阵咯咯的欢笑声。
*****
二太太扑棱坐起来。
“什么,都跪到了丽景阁门口?”身子晃了晃,猛然一阵剧烈的咳漱。
“事儿都已经发生了,您急也没用。”陪房薛妈妈急忙上前帮着缕后背,“三奶奶又不是小孩子,您就别跟着操心了,还是听老太太二老爷的话,好好养病是正经。”
止住咳漱,二太太一把抓着薛妈妈,“孩……孩子没事吧?”
这么多人,一旦磕了碰了……那孩子可是三爷唯一骨血!
脸色潮红,二太太急促地看着薛妈妈。
“您放心,孩子没事儿!”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水喂二太太喝了一口,“这些人心里有数着呢,见三奶奶下轿,远远就让开了路。”又笑道,“都知道这孩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哪个敢不长眼往她身上扑?”躲都来不及呢。
身子骨那么单薄,孩子能不能养住都难说,一旦被懒上,那就不是被撵出府的事情了。
看热闹看出个滔天大祸,这些人谁也没那么傻!
“没事就好。”二太太慢慢地倚回宝蓝色素面锦缎迎枕上,想起什么,忽然又坐起来,“你快去瞧瞧,这大毒日头的,她就这么被堵在门口晒着也不是个事儿。”娇弱的跟水仙花儿似的,一旦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去打探消息的砚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三奶奶已经平安进了屋!”见大家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又道,“看着娇娇弱弱,一阵风都能刮跑似的,没想到三奶奶做事竟然那么泼辣强势!”
“怎么回事?”薛妈妈终于回过神。
二太太也抬起头。
“担心大家一旦起了冲突,有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三奶奶,撞坏了孩子,奴婢就提心吊胆地在那儿盯着,一步也不敢挪……”砚香首先朝二太太表了一通功,“起初大家并排跪在门前挡着三奶奶不让进屋,誓要逼她当场给个答复,宝巾、巧兰、香彤包括吴妈妈都吓得脸色煞白,一面护着三奶奶,一面让大家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谁知,面对那么大的阵势,三奶奶竟然眉头都没动一下,就那么慢慢地推开护在身前的吴妈妈,迎着艾菊她们朝丽景阁院里走……三奶奶一步一步朝前走,艾菊她们就一点一点向后挪,直到了门口,见再无退路,艾菊、香平等人也横了心,人挨人跪成一排,死死地堵在门口不肯让开……”
“那后来呢?”二太太听得冷汗直流。
第十六章 惹祸精
“……奴婢就给吴妈妈打眼色,让她好歹先劝住三奶奶,实在没法,就先来您这儿避一避,再请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头!”砚香小脸红扑扑地看着二太太。
“对,对,好闺女,你处置的对。”二太太连连点头。
闹得这么大,也只有请老太太和大嫂出头了。
砚香话题却一转。
“谁知三奶奶竟来了犟劲,一把将上前规劝的吴妈妈推了个趔趄,抬起脚迎着艾菊面门就踩过去!”
“天!”薛妈妈下巴差点掉下来,“她不是真想从艾菊身上踏过去吧?”
看着挺文静个人,行事怎么这么泼辣?
“她就是想从艾菊身上踏过去!”想起当时的情形,砚香小脸煞白,“没想到她竟这么野蛮强横,吴妈妈当时就傻了,众人也都惊住了,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场上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奴婢的心跳都停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见她兀自絮絮叨叨说不到点子上,二太太急得打断了她。
她身子骨那么单薄,细胳膊细腿的,真跨过去还好,一旦磕绊倒了……二太太越想脸色越白。
她全忘了,砚香早就告诉她,赵青已经平安进了屋。
“三奶奶的脚一寸一寸地向前落下,眼见脚尖就碰到艾菊面门了,就听见她妈呀一声闪到门里,而三奶奶的动作一点都没停滞,脚就那么缓缓地落了下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拍拍小胸脯,“……可吓死奴婢了。”
“现在呢,艾菊她们起来没?”薛妈妈问道。
“她们哪敢起来?”砚香摇摇头,“见三奶奶进屋了,她们就那么一直跪着,和三奶奶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口,僵持着呢。”看向二太太的目光闪过一丝担忧,“奴婢回来的时候,丽景阁门口被围的人山人海,只怕是老太太也知道了……”
“这个惹祸精!”直听得惊心动魄,二太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进门这才几天,就左一出右一出的,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砚香对赵青倒是满心崇拜。
“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脚踩上去,那脚稳当的……三奶奶这是算准了艾菊一定会躲。”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她哪来那么大的自信,艾菊就一定会躲?”
“这还用说?”薛妈妈一哂,“又不是去找死,大家去跪三奶奶,无非就是想逼她松口,继续回丽景阁当差罢了,有三爷血脉在,她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保护都来不及,哪敢乱来?”若这孩子没了,别说回丽景阁,她们一个个谁也别想活命,“是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大丫鬟茗香却恨恨道,“奴婢要是艾菊就不躲,看她还敢真踩不曾?”
平日和艾菊最要好,茗香心里直替她窝囊,胸口像堵了块破抹布。
“不躲。”薛妈妈瞪了她一眼,“三奶奶果真踩你身上,你还敢动不曾?”一动不动都担心她站不稳当摔了,众目睽睽之下,一旦担上谋害小主子的罪名,艾菊第一个就得死,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艾菊怎会去做那出头鸟,“果真一动不动地让三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过去,艾菊也没脸留在丽景阁了。”
“也是这个理儿……”砚香点点头。
薛妈妈脸上就带了几分得意,“也就你,在那儿大惊小怪地吓唬自己。”
“奴婢当时吓得脑袋都不转了,哪能想到这些?”砚香就嘻嘻地笑,“再说,奴婢哪有您老的见识?”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茗香、砚香一个上前接药,一个半跪在炕边扶起二太太。
“看着挺稳重的,三奶奶这脾气也太大了些……”一面喂药,薛妈妈嘀咕道,“怎么就不管不顾地和这些人对上了?”漱了口,又用竹签插了枚蜜饯递过去,“也不想想,老太太亲自下令圈禁的人还能出来,没点背景谁能做到?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可怎么收场?”语气中不无担忧。
接过蜜饯,二太太却没往嘴里放,她郑重地看着薛妈妈,“你怎么看?”
“奴才猜,这事儿一定是大太太的主意……”薛妈妈认真想了想,“架不住人情,又碍着是老太太的吩咐,她也不敢擅做主张,才做了个顺水人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由三奶奶引起的,自然得由她出头去求老太太,否则……”话峰一转,“以大太太的心性,怎么会舍得把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送给昨天才打了她脸的三奶奶,让她去收买人心?”
慢慢地转悠着手里的竹签,二太太沉吟不语。
“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得了老太太的默许?”薛妈妈又接着道,“若是老太太的默许,三奶奶今天可是闯了大祸!”语气中有股发自内心的担忧。
丽景阁的水芝是荣寿堂田妈妈的外孙女!
吧嗒,二太太手中的蜜饯掉到炕上。
砚香也骤然醒悟。
“天,三奶奶这下可桶了马蜂窝!”
“今天在荣寿堂,是大丫鬟青梅给三奶奶引荐的各位奶奶和小姐!”茗香语气中有股难掩的幸灾乐祸,“很显然老太太也为昨天的事儿生三奶奶的气呢。”声音顿了顿,“这一定是她老人家默许的!”
否则,这些人那敢大张旗鼓地去丽景阁起哄?
“这个惹祸精!”
她难道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温厚柔顺才能讨得婆家喜欢吗?
丽景阁那些丫头,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好惹的?
冒冒失失的,她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脑子?
紧咬着牙关,二太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老太太都默认了,她就是再能耐也翻不过天去,闹到最后还得灰头土脸地把这些人给放了,反倒得罪人。”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薛妈妈点头附和,“奴才就怕她年轻气盛,脑袋一跟筋!”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二太太就想起昨天的事情。
明知道她怀了三爷唯一的骨肉,沈家绝不会让她回娘家修养,竟还不管不顾地端出了那盘黑呼呼的残羹剩饭……
“不行!”二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郑重地看着薛妈妈,“这孩子是三爷唯一的血脉!”
“奴婢去劝劝她。”砚香上前一步,“就说是您的吩咐,立即去给老太太认个错,求她老人家放了艾菊这些人。”
二太太点点头。
砚香快到门口又被叫住。
“薛妈妈就辛苦一趟吧。”二太太看着薛妈妈,“砚香太年轻,我怕她镇不住。”
以她昨天在大家面前暴露出的那雷厉风行的火辣脾气,砚香去了还真就镇不住!
薛妈妈就点点头,“奴才这就去。”
二太太转头又吩咐砚香,“……把我那套镶金半翅蝶串珠点翠头面找出来。”
隔了窗户看着捧了紫檀雕花首饰匣的砚香的背影消失在通往缀锦院的路上,二太太目光又转向荣寿堂。
老太太在干什么?
佛祖保佑,她千万别大发雷霆。
好歹让这孩子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
“她到底想干什么?!”
啪……
老太太手里的一只精巧的青花瓷茶盅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落到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溅起一溜青烟。
不声不响地就把人放了,传到方老爷耳朵里,自己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人!
到了她这地步,荣华富贵已不重要,所图的,无非就是一个名声体面,家族兴衰。
还有,这是沈怀瑜的唯一骨血,一旦有个闪失怎么办!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杜鹃说缀锦院昨儿一晚上就没消停,全是求情的人,不敢找您,都去了大太太那儿……”青梅小心翼翼回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放了!
老太太语气中有股难掩的怒意,“我还没死!”
青梅一哆嗦,不敢再接话。
“这段日子府里的事情一庄接一庄,偏二太太又病了,全仗着大太太一个人操持,她一时忙糊涂了也是有的……”见小丫鬟都不敢吭声,田妈妈就小心翼翼地开解道,“小辈不懂事儿,偶尔出格些也是有的,您老犯不上为这儿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
自沈怀瑜的噩耗传来,府里就乱成一锅粥,二太太哭的死去活来,直恨不能替他去死,自己也是昏了醒,醒了昏的,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又被请了回来……所有殡丧冥婚事宜全仗了大房两口子张罗,也的确辛苦了些,想起这些,老太太神色微霁。
“内宅的事情,哪个不长眼的敢往外传?”田妈妈趁机接过小丫鬟重沏的茶递上前,“哪就那么巧了,偏偏就传到方老爷耳朵里?”话题一转,“再说,人都在丽景阁呢,实在觉得不合适,要撵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见老太太神色又缓了些,田妈妈声音就高了些,“没请示您就一声不响地把人放了,说起来还是大太太犯糊涂了,可她总是当家主母,您多少也得给她留些体面。”
言外之意,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若这个时候横插一脚,重新把人圈禁了硬送出去,闹得婆媳生罅就得不偿失了,不如装聋作哑。
“不聋不哑,不做阿姑……”老太太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又摇摇,“只是这件事儿……”
上位者最忌讳朝令夕改,若事事这样,以后谁还信服?
“丽景阁奴才欺主之事,只是个别奴才胆大妄为,罪不至所有人,若三奶奶亲自来您跟前讨情面,你顺水推舟只严惩几个主事的,既让三奶奶对您感激涕零,又在奴才面前全了您宽厚的名声。”田妈妈趁机说道,接着话峰又一转,“即便方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他女儿求的情。
老太太听了就皱皱眉。
话说的这么偏颇急躁……田妈妈今天是怎么了?
蓦然身子一震。
丽景阁的大丫鬟水芝是她外孙女!
是一早就参和进去了只瞒着自己呢,还是也才知道却因水芝也在其中而帮着说项?
老太太脸色渐渐沉静下来,她端起茶慢慢地啜着。
气氛异样的沉寂。
一瞬间,也发现自己急躁了,田妈妈扑通跪倒,“奴才的外孙女也在丽景阁当差,奴才斗胆给讨个人情。”
所以就和大太太串通了背叛自己!
枉她这么多年的推心置腹和全心全意的信任!
老太太慢慢地抬起头。
看向田妈妈的目光仿佛千年寒玉,沉静而又冰冷。
******
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十七章 默认
“……奴才跟随您多年,再怎么也不可能隔着您不求,反而舍近求远去找大太太!”田妈妈堆满皱纹的脸微微发白,她连连解释着。
老太太心又软了下来,“你起来吧。”
“谢老太太。”
见老太太手指按着太阳穴。
田妈妈就蹑手捏脚地走过去,轻轻给揉起来。
动作轻柔,力度适中,紧绷的神经立时松懈下来,老太太舒适地闭上眼睛。
这是她打小的习惯。
每每思虑过度,两个太阳穴发紧,脑袋昏昏沉沉的,田妈妈就会这样轻轻地给她揉。
一揉就是四十多年!
从一个战战兢兢的新媳妇走到今天,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田妈妈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几次危难都是她舍命相救……自己刚才怎么竟怀疑她会背叛?
感觉到额头传来的和年轻时一样轻柔,老太太心里一阵好笑。暗道,“都说难得糊涂,怎么老了老了,却越发地较起真来了。”脑海中闪过田妈妈磕头时额头垂落的斑白头发,心里不由一阵感慨,“……她也老了。”
从一个总角的小丫头就跟着自己,四十多年了,好像也没求过自己什么。
“……你说说看,丽景阁的那些小丫头,都是谁家的孩子?”寂静中,老太太声音幽幽的。
这是,答应了?
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下,田妈妈嘴唇翕动,好半天没说出话。
……
“……水仙是外院梁总管的内侄女,香平是库房管事王德贵家的远房亲戚,原是在针线房的,不久前才托了老太太身边的紫梅姐姐补了放出去的铃兰姐姐的缺,瑞香是回事处管事王全宝家的亲戚,玉茗和账房管事段景全家的内侄儿刚定了亲,准备转过年到岁数放出去就成亲……”垂首立在地中央,巧兰正一一介绍着跪在外面丫鬟婆子的背景。
微闭着眼睛慵懒地歪在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赵青静静地听着。
见她没说话的意思,香彤就接过去说道,“说起来,这院里除了艾菊和雀枝没背景,是当初二太太特意从外面买回准备……”准备为三爷做通房的,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她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奴婢听说不久前艾菊才认了大太太屋里的苏妈妈做干娘……这些人中一个两个倒也不怕,就怕他们拧在一起!”
果真拧在一起,都可以撼动沈府了!
“大太太也是仰仗这个才敢将人放出来,三奶奶刚进门,本来就没有根基,千万不能得罪了!”经验老道的吴妈妈眼中尽是担忧,循循劝道,“得罪了这些人,三奶奶今后在府里将会举目皆敌,寸步难行。”
原来如此!
难怪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名目张胆地拦截她这个主子!
就算她没嫁妆没背景没老公给撑腰,可好歹她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肉,就凭这个,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艾菊偏偏就敢带了人死死地守住门口不让她进!
才认了干妈么?
“才”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沈怀瑜出事之后吧?
“……是什么时候认的干妈?”黄莺似的声音轻飘飘的,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巧兰怔住。
“大约……好像,可能……是半个月之前吧?”缀锦院的小丫鬟都这么说,巧兰也拿不准。
她余光偷偷觑着一直闭目养神的赵青,心里暗暗嘀咕,“放着梁总管、段景全家的、王德贵家的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在府里的影响、品性不问,三奶奶问这不痛不痒的东西干什么?”
“是七八天前!”宝巾纠正道,“当时三爷的尸骨刚运回来,见艾菊哭的死去活来,苏妈妈就一面劝着一面跟着掉眼泪,说自己的小女儿也就这么大……后来就认了干妈。”一个院子里的事情,宝巾记得非常清楚。
赵青“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她怎么还不去求荣寿堂老太太?
事情闹得这么大,拖得越久就越被动,越不好收口,这位三奶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出奇的沉寂令吴妈妈宝巾等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安在心中一圈一圈地放大。
眼看日头升到了正空,而床上的那个依旧没事人似的歪在那里闭目养神,吴妈妈终于按耐不住,轻声提醒道:
“……外面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声音淡淡的,赵青眼皮都没动。
嘴唇动了动,吴妈妈带着宝巾、巧兰、香彤悄悄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轻地关上,赵青睁开眼。
透过月光色的绸布窗帘,就看见被八月骄阳晒得昏昏沉沉的艾菊等人依然不屈不挠地跪着。
“这古人怎么这么难缠?”
赵青无力地揉揉太阳穴。
驭下之策,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大棒加胡萝卜”了。
只是,身为冥婚新娘,一百二十四台嫁妆都是纸糊的,她全身上下可谓清洁溜溜,哪有“胡萝卜”去奖赏。没办法,要想在这个连扫地的奴才都会逢高踩地的深宅中生存下去,她只能用大棒了。
要震慑丽景阁奴才,让他们唯自己的眼神行事,她只有用铁腕!
所以,昨天老太太答应给引荐苏老先生,趁方老爷高兴,大丫鬟紫梅就暗示她趁机给丽景阁的奴才求个情,既收买了人心,又赚了个宽厚的名声……她装傻充愣。
其实,她也犹豫过。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也就答应了。
杀猴儆鸡,狠狠地处置一批,给其他人以震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现在却不行!
这些人中随便哪个受人指使,只一杯水都能要了她孩子的命。得罪了老太太、大太太这些沈府高层,她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哪还有精力再去日日提防身边这些小人?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算她有心想防,她能防得过来吗?
所以,她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这难得的机会,直接给丽景阁来个大换血。
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有着这么大的背景势力!
猝不及防间,她就被逼入局。
趿鞋下地,赵青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上的妆奁中找出一块画眉用细长的黛墨石,“水芝是老太太陪房田妈妈的外孙女,水仙是梁总管的内侄女……”在白绢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画起来。
这是前世秘书给养成的习惯。
公司每当开发新产品,或者为老产品开拓新领域时,秘书就会通过营销部门提供的资料画一份关于拟开发区域的简单直观的人际关系脉络图。提醒她要结交哪些人,预防哪些竞争对手,要和哪些人保持距离……供她及时找到切入点,调整营销战略。
前世几乎每天都要背诵纷杂琐碎的客户资料,赵青有着一个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循着宝巾、巧兰和吴妈妈的陈述,很快地,一个简单直观的沈府人脉关系图就跃然眼前。
看着白绢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赵青心越来越沉,一瞬间,她好似置身冰水中,直感到透心的凉。
难怪明知是老太太亲自下的令,大太太都敢把人给放出来。
原来还有田妈妈这层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是田妈妈从中斡旋经老太太默许的呢,还是大太太仰仗事到临头田妈妈绝不会袖手的擅断独纲?
了解越多,越往深想,赵青发现,她一开始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都快两个时辰了,这些人还和她僵持着不肯走,看情形,他们一定是得了高人指点,今天誓要把丽景阁门口跪个坑,也要逼她就犯!
可是,她还有妥协的余地吗?
是怕自己得罪了以田妈妈、管家为守的各处管事,吴妈妈才劝自己把这些人请进来,趁早去老太太那儿给讨个情面,既体现了她的宽厚大度,又收买了这些人的心,以后对她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真是那么回事吗?
若真感激她,真心来求她,那么他们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只要找个身份体面都配的上的妈妈来丽景阁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摊牌,知道了这些人的背景,再泼辣无忌她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了。
能把丽景阁的人一次全换了当然好,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好像难度有些大……呃,不是大,是太大了!
说起来,这都怨她自己的心太大,初来贵地三天,还没怎么着就想一口吃个胖子,放眼古今,有哪个当官的一上任就能把整个衙门的人全换了的?
好像一个也没有!
果真敢那样做,不举县皆敌才怪!
说是来跪求她,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一丝诚意,分明就是欺负她在沈府人单势孤,又没根基背景,算准了自己根本不敢和他们僵持,更不敢不答应他们!
即便她听话地去老太太跟前给他们求情,艾菊也不会感激她,他们只会感激那个帮他们出主意并放他们出来逼自己给他们求情的人;相反,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群奴才逼着妥协让步,她今后在沈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反过来,若她坚持初衷,就等于一下子把沈府的人都得罪光了,她将举目皆敌,举步维艰。
五指无意识地摸索着三屏风式镜台边缘凹凸不平的雕花,赵青突然一阵明悟,若这件事是老太太默许了的,只需要她出面说句话走个过场,好给方老爷一个交代……她现在的坚持岂不就是蚂蚁撼树?
最后成为一个笑柄!
这念头一闪过,赵青额头冷汗瞬间冒出来。
怎么办?
这大毒日头的,任这些人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妥协绝不可能,坚持更不可能,她到底该怎么做?
老太太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慢慢踱到窗口,赵青静静地望着外面传动的人群。
门口被堵,不敢让宝巾巧兰等人出去,她特意让瞧热闹的人帮她回禀老太太,闹的这么凶,就算没人去,老太太也早该知道了,却迟迟不肯出面……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放人吧?
只等了她出面去求,好封住方老爷的口?
若果真如此,她该如何收场?
以蝼蚁之姿她又如何能撼动老太太这颗参天大树的意志?
越想下去,赵青发觉,设这个局,对方早已算计好了她的所有出路,一条一条地都给堵死了,自己早就被逼入了死胡同,却浑然不觉,竟然还配合的有滋有味!
她太大意了!
赵青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蹦起来。
******
ps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十八章 惊变
正想着出神,外面一阵吵闹。
赵青一激灵,迅速将丝绢塞进袖笼中。
刚回到绣墩坐好,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撞开。
一个天蓝色小身影旋风似的冲进来:“方雪莹!”
“七小姐慢点……”后面跟着惊慌失措追进来的吴妈妈和她的大丫鬟绿云、天香以及宝巾巧兰等一群人,“三奶奶在休息,仔细吵着……”
声音戛然而止,吴妈妈错愕地看着正背对着镜台坐在绣墩上笑盈盈地的看着沈怀谨的赵青。
这么久了,大家还是地一次看到她笑。
这笑容,真美。
追到门口的宝巾、巧兰几人也都傻怔怔地望着赵青。
沈怀瑾也像突然被定住似的,嘴巴半开半合站在地中央呆呆地看着赵青。
“这熊孩子,我又怎么惹着她了?”
不过,这泼辣的性子倒蛮像自己当年的。
看到沈怀瑾那如水晶般清澈,冲冲的怒气也难掩那股纯净天真的大眼,赵青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他和姑姑家同住在八宝镇,两家离得很近,表哥比自己大一岁,两人常在一起玩,每当发现他偷吃了自己的糖,然后把馒头切成小块包在糖纸里充数,又或者弄坏了自己最喜欢驳壳枪,却偷偷用透明胶布粘好放在原处掩饰太平时,自己就会拎着大棒子跑到姑姑家,一脚把门踹开,然后大喊:
“孟擎宇,你出来!”
姑父就会拉偏架,用高大的身子把表哥挡在背后,说自己是女孩,不能和擎宇一样天天尽玩些刀啊枪啊的,还拿出穿了漂亮裙子的布娃娃补偿被毁坏的驳壳枪……她就连名带姓地喊姑夫:
“孟天佑,你偏心!”
也许她天生就是个怪胎吧,从小力气就特别大,发起飙来连比自己长一岁又是男生的表哥孟擎宇都打不过她,姑父又对自己太溺爱,不舍得打,结果就是自己挥舞着大棒子追着表哥和姑夫满屋里跑。
闹到后来,再一见自己拎着棒子冲上门,父子俩就跟看到鬼子进村了似的,直接从后窗逃之夭夭。
只留下小姑姑拿了一堆好吃的笑咪咪地招待自己。
那时自己也真没志气,坐在姑姑软软的怀里,吃着又甜又软的柿子饼,就什么都忘了……甚至还丧权辱国地答应姑姑继续把自己的宝贝刀枪棍棒借给表哥玩。
快乐的往事如阳光照耀下温馨的小溪缓缓地淌过心底,让赵青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想起都参加工作了,比自己高出一头半已经出息的人高马大的孟擎宇还常常被自己欺负的连连讨饶的狼狈模样,笑容就打赵青眼底溢出来。
顿时春如花绽放,弥漫了一室的灿烂。
“七小姐……”一直跑在宝巾巧兰前面的天香绿云气喘吁吁绕过吴妈妈‘终于’追上了沈怀瑾。
小脸涨的通红,沈怀瑾看着赵青,“你笑什么?!”
回忆被打断,看到眼前怔怔望着自己的一群人,赵青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回到现实,这是古代,她再也见不到憨厚的表哥、如亲生父母般溺爱自己的姑父和小姑姑了!
猝不及防地,心一阵刀剜似的疼痛。
罗袖下的小手地紧紧地攥着,一滴鲜血顺着拳缝落在衣袖上,恍然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点点红梅。
“你说话啊,你到底为什么笑?”到底是个孩子,震惊于赵青那不该出现在这一刻的绝美笑容,沈怀瑾就一心一意地追问起来,全然忘了本来目的。
“七小姐怎么突然来这儿?”赵青深吸了一口气,“可有回禀二太太?”又看看她身后,“奶娘怎么没跟着,就任七小姐这样冒冒失失地乱闯乱撞,一旦磕了碰了怎么办?”声音轻细平缓,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说着,她淡淡地扫了天香、绿云一眼。
天香、绿云就一哆嗦,下意识地上前施礼,“奴婢绿云(天香)见过三奶奶,三奶奶安好。”天香又转身拉起沈怀瑾的小手,“七小姐回去吧,奴婢求您了。”
沈怀瑾就想起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她小大人似的挣开天香,扬起小脸气势汹汹地看着赵青,“方雪莹,你快点把外面的人放了!”
放了?
“这些人和你有何……”关系两字冲到唇边,赵青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了,外面跪着的那些人中,有个叫红袖的二等丫鬟,就是这天香的亲姐姐,是四爷沈怀亮奶娘的女儿,仗着四爷关系一个进了丽景阁,一个进了蒲柳园,沈怀瑜去世前,这两处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
竟然诓骗利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对付自己。
真卑鄙!
赵青心里没由来一股怒火。
“你到底放不放?”见赵青端坐不语,沈怀瑾急的两眼发红。
“我并没圈禁她们,要走,他们随时可以离开。”声音冷冷的,赵青抬头喊了巧兰香彤,“送七小姐回去!”
“你!”心里知道赵青说的不对,可又不说不出哪不对,一时又不知怎么能把这件事说清楚,沈怀瑾直瞪着大眼看着赵青说不出话。
“二太太找不到七小姐又该着急,让奴婢送七小姐回去吧。”不敢用强,巧兰香彤放低了语气耐心地哄着。
“躲开!”沈怀瑾一把推开两人,蹬蹬瞪跑到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离赵青三步外的天香身前。
“你到底放不放!”她凶巴巴地望着赵青。
懒得理她,赵青低头端了宝巾刚给调的蜂蜜水小口地喝起来。
“七小姐快回吧。”天香急的眼泪流出来。
大话都说出去了,她要替天香做主,现在还没把红袖要出来,她怎么能回去?
紧攥着小拳头,沈怀瑾脸色涨的像红布。
“奴婢求您了,您千万别为奴婢为难三奶奶。”状似无意地看了赵青小腹一眼,“仔细气坏了三奶奶,她还怀着三爷的骨血呢。”
沈怀瑾亮晶晶的眼睛就循着天香的目光看过去。
感觉一道饿狼般凶狠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赵青抬起头,就看见沈怀瑾一双红通通眼,正狠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小腹。
她想要干什么?
心猛地一哆嗦,赵青下意识地放下茶杯,双手交握坐直身子。
“……进门没三天,她怎么就敢当着外人面把这事抖搂出来,听说连老太太都得罪了?”
“还用说,她还不是仗着怀了三爷的骨肉老太太和二太太不敢为难她?”
“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骨子里竟这么毒辣!”
“可怜我们七小姐,还一心一意地盼着三爷回来给她带好吃好玩的,还不知道……”那声音有些哽咽。
“快闭嘴,仔细七小姐醒了听见……”
早晨朦朦胧胧中小丫鬟在床边的对话又在沈怀瑾耳边响起,她直直地盯着赵青的小腹。
“是的,就因为她和这个孩子,三哥才不亲我,不回来看我了。”又想起自己问“我和孩子,三哥会更亲谁?”时天香说的,“三爷当然最亲自己的儿子了。”的话,和早上请安时娘亲提到孩子时那璀璨明亮的目光,沈怀瑾打心底冒出一股疯狂的执念。
只要这孩子没了,娘和三哥以后还是我一个人的!
“七小姐答应要心平气和的,奴婢才陪您去……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二太太和三爷生气。”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临来前天香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恍如暮鼓晨钟,一遍一遍在耳边轰鸣,沈怀瑾打眼底泛起一缕红丝。
“方雪莹,我和你拼了!”
突然间,沈怀瑾握紧拳头,紧闭着眼睛,离弦的弓箭一般朝着赵青小腹撞去!
“七小姐,您要干什么?”
吓的天香慌忙伸手去拽,却被沈怀瑾猛推了个趔趄。
“三奶奶小心!”
“三奶奶!”
“七小姐快住手!”
……
一阵凌乱的呼叫声,夹杂着椅子倒地声,茶杯碎裂声,裙裾撕裂声,屋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赵青坐在正对门口的镜台前面,吴妈妈和宝巾一左一右警惕地守在门口,绿云则站在门口不远处,巧兰香彤倒是站在地中央,但刚刚也被沈怀瑾推了一把甩在身后。
是以,除了正面对着沈怀瑾的赵青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的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沈怀瑾目光的变化,也没防备。
说的慢,实际上从赵青发现沈怀瑾目光有异,到她冲过去也就一瞬间。
谁也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这么野蛮,事发突然,大家都惊呆了,待回过神,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想起二太太的郑重交代,吴妈妈声音都变了调,被脚下的裙子绊倒,一头趴在地上,心知她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三奶奶了,索性两眼一闭,心里不住地念叨,“……老天保佑,保佑这孩子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
否则,她这条老命也交代了。
唯一离赵青和沈怀瑾都近,能及时出手阻止的天香却被沈怀瑾一把推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待要再起身去拽,又被后面冲过来的巧兰、香彤撞了个满怀,三人顿时滚成一团。
一时间,已经再没人可以救了赵青!
*****
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十九章 野蛮
看着被自己“无意撞倒”的绣墩绊住,双双跌到自己身上的巧兰、香彤,天香眼底闪过一道瑰丽光芒。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
向往常一样,伺候沈怀瑾安歇了,她就包了沈怀瑾赏的茯苓粉回到娘亲住处,恰巧遇到正和娘说话的苏妈妈,见她带了主子赏赐的茯苓粉给母亲吃,就直夸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娘亲就呵呵地笑。
“都是大太太、四爷四奶奶栽培。”
“真是女大十八变,记得小时候有次见到你追在四爷身后满院子跑,还黄瘦黄瘦的,一点也不起眼,这才几年功夫,就变得如花似玉了。”苏妈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你瞧瞧这眉,这眼……我瞧着比四爷屋里的宋姨娘还俊。”又打趣娘亲道,“你可要把她藏好了,若是被四爷瞧见,一定后悔当年送给了七小姐!”又问娘亲,“快到放出去年龄了吧,有婆家了没?”
她羞红了脸转身跑了出去。
“还没有呢。”娘笑道,“就指望着大太太给指个好人家。”
苏妈妈是大太太的陪房,千万能得罪了。
在外面犹豫片刻,她冲了一杯热乎乎的茯苓粉,又加了两勺枣花蜜端给苏妈妈。
苏妈妈眉眼都笑成了一缝。
直夸她聪明伶俐,做事通透,“……大太太前儿去蒲柳园,遇到她带了七小姐去给二太太请安,回去后还直夸她出落的好,做事又会看人眼神……直后悔当初给了二房。”
娘和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
苏妈妈神色却突然一黯,“可惜了……”见天生不早,就站起身来,“……天香也早点回蒲柳园吧,仔细太晚了门上的婆子又嚼舌头。”
娘当时就急了。
一把抓住苏妈妈的胳膊,“……苏妈妈好歹告诉我,千万别让我闷葫芦似的睡不着。”脱下胳膊上的碧玉镯塞了过去,“难道是红袖连累了她?”
苏妈妈把镯子塞回娘手里,“……瞧瞧你,想哪儿去了,红袖的事儿四爷已经跟大太太过了话,只是这事儿是老太太亲自下的令,大太太也不敢擅做主张,正帮着想办法呢。我说的可惜……”话题一顿,她神色间有几份犹豫。
娘就使眼神让她出去。
刚关上门,她就听到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苏妈妈有话只管说,你放心,我绝不会传出去。”
她就把耳朵帖到了门上,就听见苏妈妈叹息一声,“……知道你也是个嘴吧牢靠的,我才说了,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里面传来一阵诺诺声,声音含混不清,想是娘正连连点点头应诺。
“……接了三爷撇下的茶庄、药材生意,四爷以后要长住瑞安县,四奶奶要伺候大太太不能跟着过去,宋姨娘又有着身孕,大太太就琢磨着在府里挑个通透伶俐的跟过去照顾起居。”
屋里沉默下来。
就在她忍不住想推门进去时,苏妈妈声音又响起来,“只是,被三奶奶这一闹,大太太哪还有这个心思,更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跟老太太提……”声音里尽是惋惜。
就听到屋里传出一阵“偷人养.汉的淫.妇”“狐狸精”之类的咒骂声。是娘在忿忿不平,“……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红袖差事当的好好的,她进门不到三天就要给撵出去!”
“说起来红袖也真冤枉。”苏妈妈声音满是同情,“怎奈方老爷一口咬定那孩子是三爷的,闹得老太太二太太一心想保住这个孩子,今儿生那么大的气,也没敢动她一根指头……”
苏妈妈和娘的对话还历历在耳。
既然没有受到姐姐的牵连,为什么苏妈妈还要说“……可惜了?”
是因为大太太早就看中了她,想把她放在四爷身边带去瑞安县吧?
若仅仅只是挑个小丫鬟,还用得着兴师动众地跟老太太提了?
一定是打算给四爷收房!
苏妈妈是跟大太太陪嫁过来的大丫鬟,跟随大太太二十多年,大太太的心思瞒不住她。
对,就是这样!
一旦放下了,等再提起时,自己或许已经被配了人,再无缘跟在四爷身边了……
所以苏妈妈才会说可惜了。
想起苏妈妈那满眼的遗憾,眼前闪过她从小就追随在身后,从仰慕到爱恋的那道翩翩身影,天香心就一阵剧烈抽搐,看向赵青的目光闪过一道疯狂的怨念。
都怨她!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只要自己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替大太太出了气,大太太感激之下一定会把她许给四爷!
凄厉绝望的呼叫声听在天香耳朵里就跟仙乐一般,趁三人滚到一起,天香用身子死死地压住巧兰的衣服,另一只脚压着惊慌失措拼命地往起爬的香彤的腿,心里喃喃自语。
“四爷,为了和你在一起,奴婢甘愿付出生命。”
又狠狠咬了咬牙。
方雪莹,你今天死定了!
正混乱间,一道尖利的叫声响彻梁宇。
“方雪莹,你放开我!”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众人都停止挣扎,错愕地顺着声音望去。
“方雪莹,我要和你拼命!”又一声尖利的呼喊传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妈妈慢慢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前面看去,不由浑身一震。
天啊,这……这也太野蛮了!
瞪眼看着赵青那超乎想象的动作,吴妈妈惊愕地嘴巴张的老大合不上。
只见赵青一把抓住沈怀瑾挥舞着冲上前的两只小胳膊,拎着她往旁边微微一侧身,轻巧地就卸掉了迎面而来的冲力,见她又喊又叫,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不停地乱蹬乱踹,直踢得身后的镜台咚咚直响,赵青索性将她横放在膝盖上,然后把两只胳膊交到左手,右手抓起沈怀瑾宽松的裙角顺着一个方向使劲一裹,沈怀瑾的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就被裹粽子似的束成了一根棍,绷得直溜溜的。
这还不算完。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赵青将手里的裙裾在脚踝边掖紧,然后拎起她脚踝往上一搂和两只小手合到一起交到左手中,站起身来,将沈怀瑾四脚朝天拎包袱似的给悬到了半空,目光平视地看着她。
哼,比野蛮嘛,那就看看谁更野蛮!
“天,就这么给拎起来了。”宝巾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疼,疼啊!”绷直的两腿传来一阵剧痛,沈怀瑾鼻梁一酸,眼泪刷地淌了出来,“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记得以后要叫我三嫂!”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违逆的霸气,赵青冷冷地看着沈怀瑾。
“疼,疼啊!”沈怀瑾张着嘴哇哇大哭。
瞪眼看着四脚朝天被悬在半空中的沈怀瑾,天香感觉自己像做梦。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皙纤弱,杨柳细腰盈盈一握的赵青,心中惊愕不已,“她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吗,怎么力气这么大?”目光由错愕变成震惊,渐渐的变得惶恐,娇嫩的脸颊也像被抽干了血,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七小姐!”
突然,她大叫一声,爬起来就朝赵青冲去。
一脚踢在横在脚下的绣墩上,扑通趴到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天香鼻子一酸,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绝望地抬起头,“七小姐年龄小,不懂事,求三奶奶放了七小姐。”
被沈怀瑾惊天动地的哭号惊的醒悟过来,绿云也大叫一声,“七小姐。”冲上前就要伸手抱。
手触到沈怀瑾,才发现赵青根本就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绿云手堪堪地悬在了半空中。
“奴婢求三奶奶先放下七小姐。”她扑通跪了下去,“七小姐身子弱,求三奶奶先放下她,千万别伤着她。”
听到有人替自己求情,沈怀瑾哭声更大。
震天的哭声传到了院里,跪在门口的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她连七小姐也敢动手打?
已有人踮起脚伸直了脖子往里瞅。
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
纷纷议论:
“……想不到,这个新进门的三奶奶竟然这么霸道。”
“连七小姐都敢打。”
“……”
好在有艾菊等人跪在门口挡着,大家好歹没有挤进院里去。
脑袋被晒得昏昏沉沉,又看不到屋里的情形,艾菊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踮脚张望的婆子的议论声,就和水仙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丝冷笑。
越来越热闹了,不仅红袖水芝晒昏了,连七小姐也被打了!
折腾吧,使劲折腾。
再耗上几个时辰,闹出一两条人命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听到院门外的喧嚣,吴妈妈终于清醒过来。
她三两下爬起来,顾不得打扫身上的土,几步来的赵青身边,“三奶奶没事吧?”也不管沈怀瑾哇哇大哭,兀自上下打量着赵青,最后一闪身护在她身边,再不敢离开半步。
“三奶奶……”宝巾也跑了过去。
见到吴妈妈和宝巾一左一右护住自己,赵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衣服都粘到了后背上。
“你记住了,以后见了我要叫三嫂。”静静地看着沈怀瑾,赵青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高,但却别具威仪,直令的绿云红袖心里阵阵发寒,两人呆愣愣地看着这个才进门三天印象中娇娇弱弱,人尽可欺的三奶奶,脑袋已经不转了。
“吴妈妈,吴妈妈!”四脚朝天被悬着,沈怀瑾看不到地上的天香和绿云,瞧见吴妈妈过来,便大喊大叫起来。
吴妈妈转了头看镜台四周的镂空雕花。
刚刚差点把她的魂吓掉,再来这么一次她这把老骨头非交代了不可。
这熊孩子太任性,得好好教训教训。
横竖教训的人不是自己,二太太跟前用不着担责任。
“七小姐快给三奶奶认个错。”天香绿云语气中带着哭腔。
见没一个人给自己撑腰,沈怀瑾哭声小下来,“我……记住……了……”胸口一起一伏地抽噎,“三……三……嫂……”
赵青这才把她交给天香绿云。
只这一会儿手臂就酸了,这身体到底不如前世强壮。
感觉两臂发麻,赵青抬手就要去捏,余光瞧见吴妈妈正一脸探究地看自己,手又收了回去。
“方雪莹!”那面沈怀瑾腿刚被松开,就大喊大叫起来。
众人俱一哆嗦。
暗暗腹诽,“这倒霉的熊孩子,怎么不长点记性?”
吴妈妈本能地挡在赵青身前。
“你叫我什么?”赵青轻轻推开吴妈妈,朝前迈了一步。
沈怀瑾一哆嗦,下意识将身子缩进天香怀里,“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娘!”声音比刚才弱了几分,一双明亮的大眼却不甘示弱地瞪着赵青。
赵青心就一动。
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今天的事情肯定是有人挑唆的,天香和绿云都脱不了干系,眼前闪过沈怀瑾冲向自己时天香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琢磨道,“这两个人才应该狠狠惩戒。”最好都给换了。
孩子不怕淘气,就怕身边没有好人引导!
“……按府里规矩,天香和绿云该怎么处置?”对沈府的规矩一窍不通,她低声问吴妈妈。
“私自带主子出门,在主子跟前搬弄是非,按规矩打二十板子,降为二等,长嫂如母,三奶奶是七小姐的嫂子,直接就可以惩罚,只是……”看向赵青的目光有些犹豫。
只是,最好不要绕过二太太!
赵青听明白了吴妈妈的意思,她刚进门没三天就已经四面楚歌了,当前形势,哪怕只是个管事,能不得罪她也尽力不要得罪。
“吴妈妈说的对……”赵青点点头,“就将他们送回蒲柳院,把这件事儿如实地回给二太太,由她定夺。”
见赵青一点就透,完全不用自己多说,吴妈妈暗暗点头,“看来也不是个一味鲁莽的。”
刚才看她那野蛮的根本不像个女人的动作,她还真担心自己摊上了个荤腥不进,野蛮霸道的主子。
张嘴刚要吩咐人将他们带下去,赵青忽然停止。
屋里就两个半人,让谁去送啊?
******
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章 捉襟见肘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为防天香绿云恶人先告状,回去倒打一扒,选谁去送他们很关键。
不仅要稳当牢靠,还要在二太太跟前说话有分量。
巧兰、香彤都是蒲柳园的人,难说不会被天香绿云收买,最合适的搭配莫过于让吴妈妈和宝巾同时去了,吴妈妈年纪大稳当,宝巾是丽景阁的人,两人相互钳制,就会不偏不倚。
只是,他们一走,她这里就整一座空城了。
寻常也就罢了,如今丽景阁门外可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连不懂事的孩子都利用,谁知他们还有什么卑鄙手段不敢使?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天香绿云回去恶人先告状!
依她性子,这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可现在她肚里还有个宝宝!
要不,先将她们圈禁了,回头再说……这还是等于自己直接插手了蒲柳园的事情。
真是捉襟见肘啊。
不仅财务,丽景阁的人事也是一样的窘迫。
下意识地向左手小指摸去。
这是她前世的一个习惯,每当遇到难题时,就会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小指上的宝蓝色钻戒,拇指划过宝石那光滑如镜的切割面时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会让她思维格外清晰。
没有熟悉的温度传来,赵青缓缓抬起左手,呆呆地望着柔白如脂纤若青葱却空空如野的五个手指发怔……
“这,这是怎么了?”正无计间,门口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
众人俱是一愣,纷纷转向门口。
薛妈妈正手扶门框,错愕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震撼的目光一一扫过满地的陶瓷碎片、横躺在地中央的绣墩,最后落在香彤身下撕裂的裙子上,薛妈妈身子猛地一震,她迅速抬起头。
直看到赵青正完好无损地站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时,才松了口气,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薛妈妈!”沈怀瑾大叫一声扑过去,身子刚被抱住,就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这就开始告状了!
赵青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三奶奶……”宝巾声音惶恐不安。
她原是遵赵青嘱咐守门口的,可被刚才的事情惊住,生怕再有闪失,她再不敢离开赵青一步,结果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竟然让薛妈妈就这么给闯了进来。
孩子的哭声是最好的状纸。
这要是被薛妈妈传到二太太耳朵里……宝巾面白如纸。
“三奶奶安好。”一面哄着沈怀瑾,薛妈妈首先过来给赵青福身施礼。
昨天在二太太身边见过,知道她是二太太身边第一人,赵青就礼貌地还了一礼,“薛妈妈坐。”回头叫宝巾,“……给薛妈妈搬个绣墩。”又吩咐衣衫不整还坐在地上发呆的巧兰香彤,“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收拾了,给薛妈妈上茶。”
“这是怎么了?”哪顾得坐,一面哄着沈怀瑾,薛妈妈瞪眼看着赵青。
满脸的心疼……她显然已先入为主,相信沈怀瑾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话要怎么说才会不引起她反感,从而能扭转自己的颓势,让她不偏不倚地公正对待?
薛妈妈的看法直接决定了二太太的态度!
慢腾腾在绣墩上坐下,赵青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如何措辞。
那面吴妈妈却已经开口。
话说的还算公正,吴妈妈只是不偏不倚地陈述事实,没有加一丝主观评价。
最后指着满地狼藉,“……都是丫头们着急救三奶奶磕绊的,巧兰、香彤、天香几个小丫头绊到一处,越着急越起不来。”又搂起下裳给薛妈妈看,“……我也被绊了个跟头,腿都磕青了,幸亏三奶奶及时抓住七小姐的手脚制住了。”否则,非酿成大祸!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可吓死我了,再有一次,我这条老命非交代了。”
薛妈妈直听的一身冷汗。
尤其听到沈怀瑾紧攥拳头拼命地朝后背就是坚硬的镜台毫无防备地坐在绣墩上的赵青小腹撞去时,薛妈妈心脏差点跳出来,低头看看因感到自己情绪变化而安静下来的沈怀瑾,薛妈妈已经基本相信了吴妈妈的话。
四岁的孩子懂什么,怎么就知道去撞肚子?
尤其是在天香提了一句“……她还怀着三爷的骨血呢”后。
还有,被个四岁孩子一只手就推个趔趄,天香难道是纸糊的?
吴妈妈是人精,陈述的不偏不倚,可重要的细节却一点都没落下,薛妈妈自然听出了其中的玄机。
看向天香绿云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寒意。
天香脸色煞白。
“都是奴婢失职,没看顾好七小姐,险些酿成大祸……”她连连朝薛妈妈磕头,绿云也跟着磕。
仅仅是失职吗?
眼前闪过临来前二太太叮嘱她“……这孩子是三爷唯一的血脉!”时,那郑重的眼神,薛妈妈脸色就更沉了几份,“……大家都是奴才,你们也不用给我磕头,我还没权力处置你们。”转头商量赵青,“……天香绿云都犯了规矩,奴才先将他们绑回蒲柳园,让二太太发落,三奶奶看如何?”
以薛妈妈的身份,这件事她完全可以直接做主,现在却来商量她……赵青心里对薛妈妈又戒备了几分。
她笑着点头,“我正愁没人手呢,薛妈妈这样安排最好。”
竟然没有拦着!
薛妈妈听了不由暗暗点头,笑道,“可巧,临来前二太太怕你这儿太乱,让我多带了几个强壮婆子。”环视了一圈,“奴才既然来了,您这儿也不怕再缺人手,就让宝巾姑娘也跟过去吧,二太太问起也好有个回话的。”看着赵青,“三奶奶看如何?”
没有点蒲柳园出身的巧兰和香彤,而是点了宝巾,这意思是要自己放心,她绝不会徇私。
咀嚼着薛妈妈的话,赵青松了口气,“……薛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经验多,您拿主意就是。”
送走七小姐,屋里沉默下来。
心知薛妈妈一定是为艾菊等人的事情来的,二太太又不喜欢自己这个媳妇,她的吩咐未必会对自己有利,薛妈妈不说,赵青也不着急,端坐在绣墩上,指挥巧兰香彤收拾狼藉的屋子。
薛妈妈额头隐隐有汗珠冒出。
来之前想的好好的,一到丽景阁就把二太太的吩咐转达了,强势押她去荣寿堂求情,可真正面对着举止沉稳,只这么静静坐着,身上便有种摄人心魂的威仪的赵青,薛妈妈心莫名其妙就怯了。
一盏茶见了底,赵青仍没有说话的意思,薛妈妈低头想了想,委婉问道,“……奴才进来时,外面就已经有小丫头晒昏了,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人命,三奶奶可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赵青就叹了口气,“这都是老太太的吩咐,我也做不了主。”话峰一转,“闹得这么大,想是老太太早知道了,还是等她老人家的态度吧。”
言外之意,这是老太太的决定,既然她知道了却不肯出面,外面死了人也和自己没关系,大家就这么僵下去好了。
薛妈妈神色怪异。
话是这个理儿,可谁敢跟老太太讲这些!
再说,让老太太出面也得你去求啊。
否则,让她就这么出面,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真都给撵出去?或者,被人指着脊梁说她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这个时晨,老太太大约正在庵堂呢,她老人家年龄大了,喜欢安静,又不是自己屋里的事情,轻易谁敢去庵堂打扰她?”就算老太太知道,硬装不知道,这府里谁还敢当面跟她对质不曾,薛妈妈暗叹赵青到底年轻,不懂世故,“三奶奶见丽景阁门外人山人海,闹得沸沸扬扬,就以为老太太一定知道,其实老太太到现在还不知道也是有的,依奴才之见,三奶奶……”
“薛妈妈说的对,是我疏忽了。”赵青及时打断她,“先前因为屋里没人,我只让门口瞧热闹的看谁方便去帮着回老太太一声。”她更担心路上有埋伏,不是她亲自去,她的人根本就到不了荣寿堂,“薛妈妈既这么说,仔细想想,都害怕老太太的威严,又不是自家主子的吩咐,这些人不愿多担干系也是有的,要不……”她看着薛妈妈商量道,“薛妈妈带来的人多,就烦您遣个人替我跑趟腿?”起身朝薛妈妈郑重福了一礼,“我先谢谢薛妈妈。”
有二太太的人出马,大太太应该不敢拦截!
让人转话当做不知道,现在亲自派人去回,有凭、有据、有备案,看老太太还装不知道?
她倒要看看,亲自在父亲面前承诺了,现在老太太当着自己的面怎么食言?
否则,就应诺把人撵了。
所谓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横竖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她赵青也不怕再得罪人!
人老了,熬到老太太这个份上,体面比命还重要。
赌老太太绝不肯当众食言,思来想去,赵青觉得这也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薛妈妈却差点吐血。
你一个人作死,别拽着大家好不好?
******
求推荐票……
第二十一章 破釜沉舟
薛妈妈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吴妈妈急出了汗。
“三奶奶……”瞧见赵青眼皮都没抬,兀自端着巧兰刚送上的白开水轻轻地吹着,吴妈妈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让奴才跑腿?”一口一口,薛妈妈直喝了大半杯茶水,才把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顺下去,“三奶奶还是亲自去一趟稳妥。”语气已不容置疑,“这也是二太太的吩咐!”把二太太的话说了,“……奴才临来前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三奶奶万不可意气用事,闹得满府皆敌!”
终于搬出二太太了!
不同于现代的小媳妇,顶撞婆婆、动手打婆婆的都有,古代的媳妇是绝不能忤逆婆婆的,早晨宝巾刚告诉她,楚律有七出,之一便是不事舅姑,仅这一条,沈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如果说老太太是沈府的最高领导,二太太就是她的直接领导,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薛妈妈搬出直接领导来压她,这事儿还真有些麻烦。
能不能有其他法子变通呢?
比如,她只当薛妈妈是假传二太太的话,和吴妈妈把她拖在这里,暗中令巧兰香彤悄悄带着她的人赶去荣寿堂,来个暗度陈仓。
有薛妈妈的人跟着,就等于二太太插手了,就不信路上还有人敢明目张胆拦截。
好在薛妈妈并不是一来就立即转达二太太的吩咐,而是无计可施才搬了出来,让她有空子可钻。心里想着,赵青就朝吴妈妈巧兰香彤三人看去,心里掂量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和成功的概率。
见赵青看过来,吴妈妈目光闪烁,瞬间漂移到别处。
巧兰香彤则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青石砖,好像这一会功夫,上面就长出了一朵花儿。
这意思就是不行了?
关键时候,身边的人没一个跟自己一条心。
这感觉……
还真不是一般的凄凉。
心里连连冷笑,赵青胸膛中莫名窜出一股怒火。
处处拆台,处处受气,她到底来到了个什么鬼地方……前世都是她欺负别人,哪受过这种窝囊气!
一瞬间,赵青有种想砸烂这个屋子、砸烂这个世界的冲动。
屋子出奇的静。
气氛压抑的好似蓄满了雷电的云,让人透不过气来。
见赵青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薛妈妈心砰砰跳起来。
这感觉,怎么比在老太太跟前还吓人?
她这意思是不同意?
这可怎么办?
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然后如大太太所愿把她送进庵堂圈禁了待孩子生下后再休出门去吗?
来丽景阁路上正遇到大太太,问起她二太太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她不好回答,只含糊说二太太说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结果大太太就暗示说这事情牵涉府里一大半管事,闹不好会引起哗变,让她一定要慎重处理……如果三奶奶一意孤行忤逆了二太太,她会尽力求老太太先将人圈禁在庵堂待生下孩子,再休出门去……让二太太一定要配合她。
她是在答应了如果三奶奶敢忤逆二太太的吩咐,就立即把她交出去,才被门口的人放进来!
若她真的一意孤行……那庵堂又冷又潮……想起大爷身边的冯姨娘因怀孕恃宠而骄忤逆了大太太,不久前才一尸两命惨死在庵堂中,薛妈妈一阵战栗。
“三奶奶……”心里七上八下的,薛妈妈低微的声音带着一股连她都没发觉的小心翼翼。
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可赵青已经没有再继续砸烂屋子发泄愤怒的冲动了。
有的,只是浓浓的苦涩。
连她本身这俱身体都欺负她,随时随地“当机”,不准她做粗鲁的动作,不准她高声谩骂,不准她像前世那样随心所欲地宣泄情绪,她又能指望别人什么呢?
记得前世曾经被表哥拽着打老虎棒子鸡,刚开始因为不懂规则,被表哥打的落花流水,还嘲笑自己只会挣钱,连小时候的游戏都不会了,原本只是敷衍的她竟激起了好胜心,从头到尾把规则看了一遍,第二天表哥差点输光裤子……
是游戏就有规则。
古代也一样。
只要弄懂规则,守住规则,游刃有余地利用规则,即便一只小小的虫子也能把打老虎的棒子给蚕食了!
念头闪过,赵青狠狠一咬牙。
她祖母的,死了大不了咱再穿回去。
豁出去了!
“备轿!”
赵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吴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奶奶说什么?”她紧张地望着赵青的嘴唇,眼睛一眨不敢眨。
“去荣寿堂!”赵青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去……去荣寿堂?”声音微微发颤,巧兰随即使劲点点头。
“奴婢这就去备轿!”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轻快燕子似的飞跑出去。
直看到香彤捧出一套纯白色绫衣配了素面云纹缀边妆花褙子伺候赵青穿戴,薛妈妈才相信眼前的事实,暗暗念了句,“阿弥陀佛,她到底没敢忤逆二太太!”
吴妈妈也是一脸轻松笑意。
“阿弥陀佛,这个小祖宗,总算还顾忌二太太是她婆婆,肯退让了这一步!”
圆顶的蓝呢小轿停在院门口,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直溜溜站在轿子前,扯开嗓子大喊:
“让开,让开,三奶奶要去荣寿堂为你们求情了,大家先起来等着吧。”
“让开,让开,三奶奶要去荣寿堂!”
……
声音洪亮高昂,响彻环宇。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直看到那顶蓝色的轿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艾菊等人才长舒了口气,相互祝贺的目光中,俱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早知如此,她何必装硬驴拉硬屎?”
想起自己差点被踢到面门的羞辱,艾菊打眼地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大声嘲讽道,“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进门没三天就想把人都换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呢,还不是灰溜溜地去了荣寿堂!”
哗,人群一阵喧嚣。
讥讽、谩骂、嘲弄、打趣各种笑闹声此起彼伏。
看向蓝呢小轿消失方向的目光一双双俱是不屑,轻蔑。
******
缀锦院里。
迎春正在满头细汗地捧了青铜雕花香薰炉打香拓,而杜鹃则立在地中央跟大太太回禀丽景阁的事情。
“……太太真是神算,三奶奶果然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软了!”见迎春动作笨拙,杜鹃就上前接过香铲熟练地将浮在香篆上的一层香粉压平,小心翼翼地取出香篆,雪白平整的香灰上就出现一个灰褐色福字纹的香拓,“这下她可真是丢脸丢到了家,您没瞧见,现场可热闹呢,三奶奶的轿子前脚刚走,身后就响起一溜嘲笑声。”接过迎春递上的火折点燃香拓,“先前听说她硬逼了艾菊让路,奴婢还真吓了一跳,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盖上香笼,一缕若有似无的轻烟就从青铜雕花香薰炉顶镂空的缝隙中袅袅升起,“原来竟是个蔫巴炮仗,就那么一呼通。”双手捧着香炉递到大太太鼻下,“……太太闻闻,真香。”
“能撑上两个时辰,她还真出乎了我意料!”
大太太声音懒懒的,她就着杜鹃的手闻了闻,“嗯,就是这种味道。”陶醉地点点头,“这千和香还是小时候在娘家时用过,这以后竟再没见过。”
“也亏段景全家的用心了。”迎春吃吃地笑,“只听您提了一嘴,就真给淘换了来。”又道,“听段景全家的说是出自廖老之手。”
“廖老可是楚国有名的大香师。”大太太呵呵地笑。
苏妈妈趁机问道,“太太要不要把围堵的人撤回来?”
“嗯……再等等吧。”大太太沉吟片刻,“别看她外表柔柔巧巧的,心思诡着呢,仔细她打马虎眼,尤其那个宝巾,千万盯紧了,别让她从蒲柳院悄悄跑去荣寿堂捣乱!”若有所思地看着袅袅的香烟,“……你说,这世上怎么竟会有这么表里不一的人?”
想起大太太才被她外表骗了,吃了个大哑巴亏,杜鹃、迎春紧闭着嘴巴不敢言语。
苏妈妈则顾左右而言他,“大太太放心,我们的人就在荣寿堂门口守着,其他人绝不会在三奶奶进入荣寿堂之前见到老太太。”
“嗯。”大太太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我们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余光扫了眼堆了半炕的香料、珠宝、绫罗绸缎,苏妈妈郑重地点点头。
“奴才亲自盯着!”
收了这么多礼,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惊动了阖府的人,一旦事情办不成……苏妈妈不敢想下去。
见大太太端了茶,就告辞退下。
快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了,那个天香……太太要不要给二太太过个话?”
“……七小姐在三奶奶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太太皱眉问道。
“三奶奶身边没我们的人,负责押送天香绿云的婆子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押到蒲柳园,二太太问话时遣了屋里所有人……”苏妈妈回道,“只有等七小姐回屋,才能打探出来了。”
大太太皱皱眉,“打探个事儿也这么费劲!”
苏妈妈低眉垂目不敢言语。
“等打听明白了再说,她是四爷奶娘的女儿,二太太不敢乱来。”大太太摆摆手,“你下去吧。”
苏妈妈应声退了出去。
望着苏妈妈的背影消失,大太太柔和的目光露出一抹狰狞。
进府没三天就想跟我斗,我让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
求推荐、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二章 苦涩
而二太太正坐在铺了深蓝色锦缎褥子的临窗大炕上,手把手教沈怀瑾绣花。
“她真的去了?”听见薛妈妈说到赵青吩咐人备轿时就抬起头,疑问的语气中透着一抹不确信。
不知为什么,虽然这个媳妇才进门三天,外表看着也乖巧,可她就是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真的去了!”薛妈妈笑着点头,“先前还要让奴才派人去荣寿堂,奴才哪敢?”
“对,对……”二太太点头,“果真你应下了,见到我的人去回禀,老太太是再不能躲在荣寿堂装糊涂了,被逼着出头,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记恨我。”又道,“就怕小丫鬟冲动,我才派你去。”语气中全是欣慰。
薛妈妈脸上就有得意之色闪过。
还想继续添油加醋说几句,在赵青身边时那股令人透不气的压抑自心头一闪而逝,薛妈妈又改口道,“不得已,奴才就搬出了您,告诉她这是您的吩咐,她二话没说,起身就让人备轿,匆匆地往荣寿堂去了。”又道,“奴才是亲自将她送到荣寿堂门口才回来的。”
二太太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她总算还是个进油腥的。”
听到二太太竟也念了声阿弥陀佛,不知怎的,薛妈妈感觉怪怪的。
屋子有些静。
薛妈妈就想起天香和绿云。
也不知二太太怎么处理的?
正要询问,余光瞧见沈怀瑾正瞪着大眼听他们说话,薛妈妈又转口问道,“……七小姐怎么又开始学刺绣了?”
和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样,刚过四岁生日,沈怀瑾就开始动针线了。
可说来也怪,她二三岁就跟二老爷识字,看过的字教几遍就记住了,府里没有不夸她聪明的,可女红却教一百遍也不会,二老爷原就子嗣困难,二爷夭折后,隔了近四年才又有了沈怀瑜,之后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个宝贝女儿,自然百般疼爱,一根手指也不舍得动。
看她实在不是学女红的料,二太太索性放弃了。
见到她如今又被驹在炕上一板一眼地学刺绣,手里碗口大的小花撑上正绣了半片歪歪扭扭的喇叭花瓣,薛妈妈很是诧异,暗道,“七小姐天生淘气,跟个男孩子似的,她那小院哪天不是鸡飞狗跳的,惹祸的本领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二太太怎么忽然……”
正想着出神,就听那面二太太叹了口气。
“见她不是那块料,自己又不喜欢,我原想着以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会女红也没什么,身边有丫鬟婆子,还用得着她亲自动手,她不愿学就不学吧,可现在……”声音忽然顿住,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又开口说道,“看看她今天,竟敢直呼三奶奶的姓名,也真是野的没边了,绣花能磨练耐性,好好学学,板板她这一身野性,也省的以后嫁出去祸害人家。”
是担心三爷没了,七小姐以后嫁的不好吧?
学了一手好女红,总能受夫家重视!
这才几日,她连头发都白了。
看着不过四十岁的年龄就鬓角斑白的二太太眉宇间悠荡着的那股抹不去的愁绪,薛妈妈心里一阵凄凉。
空气有些沉闷。
见薛妈妈神色犹豫,欲言又止,二太太就抱了沈怀瑾递给砚香,“带她去暖阁中看着绣,不绣好这朵喇叭花不准回屋!”
数数手里的喇叭花竟有五个瓣,沈怀瑾睁着委屈的大眼水汪汪地看着薛妈妈。
薛妈妈狠心地扭过头去。
“……太太打算怎么处置天香、绿云?”沈怀瑾一出去,薛妈妈就低声问道。
“我问了,谨姐儿说是听天香说三爷有了孩子就不亲她了,才想把三奶奶的孩子撞掉……”二太太低低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真……真的是冲孩子去的?”薛妈妈有些结巴。
太歹毒了!
虽有感觉,但她打心里还是希望沈怀瑾不会有那样的心思,她去撞赵青的肚子只是无意。
“天香和绿云是不能留在她屋里了。”二太太神色郑重。
“天香是四爷奶娘的闺女。”薛妈妈提醒道。
“所以我只把她关了起来。”并没有打板子,“看看吧……”二太太低头想了想,“丽景阁也有几个丫头快到放出去的年龄了,待被放回来,我就去求了老太太把他们一起都放出去。”
薛妈妈不明所以。
“艾菊水仙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逢高踩底的主,三爷跟前不敢怎么着,三奶奶未必能镇住。”二太太解释道,“再经这么一闹,今后三奶奶就更别想使唤动了,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求老太太,趁早打发了,她也能换上几个体己人。”
“太太就是菩萨心肠。”薛妈妈听着眼睛微微发红,“但愿她能明白您这份苦心。”
心思被揭穿,二太太脸色一板。
“她能少惹点事儿,好好哄着大太太,好歹把孩子顺顺当当地生下来,我就烧高香了!”
而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正聚在五小姐沈怀婧书房商量着给艾菊等人摆压惊宴的事儿。
“……会不会过份了些?”四小姐沈怀贞犹豫地看着沈怀婧。
“过份什么!”沈怀婧柳眉一立,“难道你不想替母亲出头!”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怀贞脸色涨红,“我是说……是说……”她眼睛咕噜噜转着,“奴才就是奴才,又不是一个院的,哪有主子给压惊的,这……不合礼法。”
“什么不合礼法!”沈怀婧冷哼一声,“先生说,成大事者不拘行式,只要有用就行!”声音猛提高了八度,“我今天就是要出银子做二桌酒宴,给艾菊水仙她们压惊……不仅要请,还要当众请!”语气任性而霸道,“还要等三奶奶的轿子回到丽景阁时当着她的面下帖子!”
“哪个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听过?”沈怀贞小声嘀咕道。
“你到底出不出!”
沈怀贞一哆嗦,“出!”
“六妹呢?”沈怀婧转向沈怀淑。
沈怀淑眨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横竖我月利也使不着,五姐要用,拿去就是。”
将收齐的银子交给小丫鬟送去灶上,沈怀婧双手托腮,满怀期待地望着窗外,“……真想看看见到我们为艾菊、水仙他们摆压宴惊时,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还像早上请安时那样恬淡,沉静?
一想起那仿佛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沉静,沈怀婧眼底就闪过一丝莫名的恨意。
沈怀淑眨眨眼睛,没言语。
“我倒是想知道……”并肩坐在书案前,沈怀贞也跟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她这会儿正跟老太太说什么呢?”
*****
赵青正被老太太亲热的拽到炕边的软榻上。
暗红的紫檀木如意云头纹家具,铺着半新不旧的宝蓝色坐垫、椅搭,矮几上一对汝窑美人觚,插着刚采摘的时鲜花卉,赵青一朵也不认识,窗台、墙角的高几上也都点缀着花草,满屋里飘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清雅舒适,华贵而不奢靡。
余光环视了一圈,赵青心里暗暗自嘲。清晨还在大厅里见她,现在却挪到了卧室,这关系升级的,可真快。
跟坐火箭似的。
那面老太太正吩咐人上茶上水,“……把灶上新送来的那盘莲蓉水晶糕端来给三奶奶尝尝。”
看到精致的青花瓷细碟中几颗晶莹剔透的莲蓉水晶糕,赵青才发觉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恍然想起从早晨折腾到现在,因门口被堵着,灶上也没送午饭,她们竟都没顾不上吃呢。
毕竟是新进门的媳妇,和老太太并不熟,这才第二次过来,就……实在不是大家闺秀所为……可她又怀着孕……赵青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一会儿和老太太能谈到什么程度,如果谈蹦了老太太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她还会不会有饭吃?
门堵了就不送饭,大太太大约就是想饿一饿她,逼她就范吧?
念头闪过,赵青索性把心一横。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即便死,今天也要做个饱死鬼!
“……嗯,好吃。”
跟老太太道了谢,又接过青梅递过的湿帕子擦了手,赵青优雅地捻起一粒莲蓉水晶糕,轻轻咬了一口,松软清甜,一股淡淡的莲香瞬间溢满齿间,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她还真吃了!
周围小丫鬟倒抽了一口气。
田妈妈更是睁大了眼,老太太天生嗅觉敏感,没人敢在她卧室里吃东西!
大家俱偷偷觑向老太太。
错愕地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老太太忽然就想起沈怀瑜小时候,满府里也只有他敢在自己院儿里蹬蹬蹬地跑,下学回来,首先就来给自己问安,扬着红扑扑的小脸,脆生生地叫:“奶奶!”然后她就会让丫鬟端出早准备好的糕点,沈怀瑜就坐在她怀里,一面美美地吃着一面说,“……真好吃!”
一瞬间,一声清甜的“好吃!”仿佛和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叠,一种久违的儿孙绕膝的喜悦油然而生,看向赵青的目光渐渐柔和,老太太竟打眼底浮起一丝微笑。
“……把晌午没动筷的菜拣几样热一热。”猜她是被艾菊那些人闹得没吃午饭,老太太索性吩咐道。
“天!”田妈妈一把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
****
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三章 云翻雨覆
青梅紫梅等人也都傻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站着,直到老太太又催促道,“快去!”才一溜烟跑出去。
“……都未初了,三奶奶怎么还没用午饭?”小丫鬟把吃剩的饭菜撤下去,田妈妈不着痕迹地挑开了话题。
“还吃午饭?”赵青就着小丫鬟手中的痰盂漱了口,抬头看向老太太,“连孙媳都差点就被当饭煮了,这不,避难来了。”轻软柔昵的声音带着股晚辈对长辈的邀宠。
避难?
田妈妈眼皮跳了跳。
不是来求情的?
老太太也坐正了身子,“……怎么回事?”一脸的震惊和茫无所知。
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心里早已肯定老太太一定知道,赵青还真以为她是不知道,心里不由嘀咕了句,“老狐狸!”
这演技,奥斯卡金像奖得主都不如她。
心里忿忿,赵青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说您震惊,早上从您这儿请安回去,连孙媳也唬了一大跳!”
震惊两字说的含含糊糊,既没质疑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也没顺杆攀爬附和老太太,说她喜欢安静奴才不敢回禀不知道也是有的,越仔细咀嚼,这话说的很耐人寻味。
老太太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茬。
“事情还是昨儿父亲来看孙媳引起的……”只当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赵青慢声细语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见有人晒昏了,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才斗胆来请老太太您出面处置。”
请老太太出面处置?
竟然不是向她老人家求情?
田妈妈的表情冻结在脸上,心里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浮躁。
老太太勃然大怒。
“不是都圈禁了吗?是怎么出去的?”不知是因赵青的态度和预想中不同而生气,还是为遮掩先前的“不知道”而愤怒,她脸色涨红地看着众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竟没人告诉我?”
屋里的大小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青梅、紫梅、素梅、画梅连连磕头,说了一些,“怕老太太生气,就没敢回禀。”和“奴婢这就去问大太太……”之类的话,在老太太一声,“快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怒喝声中,一阵凌乱,屋里就剩下田妈妈、老太太和赵青三个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人都出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做戏。
老太太沉默下来。
摄人心魂的沉寂让赵青的心绷得紧紧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不敢亲自来,她就是担心出现这种局面!
屋里没有自己的人,只有老太太和田妈妈,这就意味着她们说什么是什么,一旦自己的话与她们的意志相悖,就把自己软禁在这儿,然而让田妈妈出去传话,说自己哀求了老太太把艾菊她们留下来……待事情已成定局,再由田妈妈等人亲自“护送”自己回丽景阁。
木已成舟,即便获得了自由她还能反抗吗?
告诉大家她并没有替大家求情而是被软禁了,都是田妈妈在说谎……会有人信吗?
从热情相迎到勃然大怒再到这令人胆颤心寒的沉默,老太太这一瞬间就云翻雨覆的手段,让赵青彻底清醒过来。
无论她前世多么剽悍泼辣,任凭她比这些人多活了一世的智计百出,在老太太面前……不,应该是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相差太悬殊了。
她和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心思百转,余光瞧见田妈妈嘴唇动了动,大有摊牌的意思,赵青抢先开口,“说起来,原是我年轻不懂事,鲁莽了,才让老太太在父亲面前言不由衷说出撵人的话……”
礼多人不怪,谈判之前,首先自我检讨最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备。
果然,老太太嘴角迁了迁,隐然有丝笑意闪过。
赵青又接着说道,“昨晚一听宝巾说丽景阁中负责孙媳起居饮食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孙媳就后悔了,就琢磨着过两日待老太太气消了,怎么能为他们讨个人情……虽然是老太太对父亲的亲口承诺,可由孙媳出面说情,老太太也不算违诺……”
田妈妈嘴角就露出一丝嘲弄。
服什么软,有能你继续撑下去,再继续咬着屎撅子装硬,继续说请老太太处置的话啊。
蚂蚁撼树,真是自不量力!
“把丽景阁的人一下子都撵出去,的确是冤枉了一些人。”老太太神色也缓下来,直言不讳道,“圣人云,一日三醒吾身,雪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点,很好。”
言外之意,她很赞成把大家都放回来。
赵青就掩了嘴笑,“……孙媳不是好面子,所以才想拖几天找个好借口嘛。”
老太太噗嗤笑出来。
赵青神色忽然一正,“谁知,大家竟突然都跪到丽景阁门口求孙媳放了他们,轰动的阖府皆知,怕是这时辰已经传到府外了……闹得孙媳再不敢替他们求情了。”
“……怎么?”
老太太田妈妈神色也跟着一正。
尤其田妈妈,心一阵扑腾扑腾乱跳,暗道,“她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都成了瓮中的鳖,难道她还能再翻出什么大浪来?
声音故意顿住,直到老太太面露急色,赵青才作出一脸的无奈。
“……您想啊。”她看着老太太,“明知道是老太太您下的令,不来求您,反倒去求孙媳……孙媳哪能做得了您的主,当众说你昨天的责罚不合适,冤枉了大家……驳了您的话?”
田妈妈鼻子差点气歪了。
废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是由你引起的,自然要从你那儿解,谁让你去做主,去驳老太太的话了?
真是自作多情!
“大家的意思,是想求你帮着说个情吧?”见她装聋卖傻,田妈妈索性好心提醒道。
“才不是!”
赵青小嘴一抿,露出一副委屈孩子似的模样。
这话还真不好接。
接了,说自己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不接,就被她的歪理站住了脚!
田妈妈张口结舌被堵在了那儿。
“事情要真像田妈妈说的这样就好了。”得便宜卖乖,赵青话峰一转,“若是真想要孙媳帮忙说情,大家只要推举个有身份体面的妈妈出面找孙媳说说……正愁没台阶下呢,有这么好的机会,孙媳哪有不同意的理儿?”
老太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赵青话题一转,“现在却聚众跑去跪孙媳,张嘴求孙媳饶了她们,闭口求孙媳饶了她们,孙媳不过一个才进门三天的新妇……再说,撵他们也不是孙媳的命令,怎么饶她们?又哪来的权利饶她们!”略微高昂的声调透出一股毫不遮掩的委屈,“……如今闹得阖府皆知,怕是早被客房的亲朋好友笑掉了大牙!”沈怀瑜刚刚入殡,来吊唁的客人还没走完。
这件事是大太太鲁莽了!
听到这里,连原本心里腹诽不已的田妈妈脸都变了色,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闹得现在就算孙媳想求情,您也不会答应了。”
“为什么?”见老太太竟然认同地点点头,田妈妈脱口问道。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老太太应我所求放了大家,知道的是老太太宅心仁厚,给我这个新进门不过三天的孙媳妇面子。”赵青趁势解释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家欺负我一个新进门的寡妇,明知道这件事是老太太对我父亲的亲口承诺,却硬逼我出面求情,好堵住我父亲的嘴。”叹息一声,“现在闹得这么大,是再隐瞒不住的,父亲心疼我,怕我在婆家受气倒不会说什么。”再一次强调这是沈家对方老爷的承诺,“就怕传到外面去,又该说老太太持强凌弱,任凭大家欺负一个寡妇!”
田妈妈一哆嗦。
老太太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赵青只做不见,继续说道,“还会说老太太您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这么大的沈府一点威严都没有,被奴才们聚众闹一闹,就吓的万事好商量,什么规矩都没了!”
空气出奇的静。
总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可翻过来转过去一字一字地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咀嚼,田妈妈发现,赵青说的又句句都是事实,任凭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果真把外面那些人放了,方家不做什么,只需放出这些流言,沈家立即会被人指破脊梁骨。
而这恰恰又是老太太最忌讳的!
冷汗顺着额头趟下来。
田妈妈心里破口大骂。
“真是一群蠢猪!”
怎么就任凭大家去瞧热闹也不拦着,正如赵青所说,三爷刚下殡,路远的悼客还都在府里住着呢,想不传到府外都难!
岂不是要被说成三爷尸骨未寒,就欺负他的遗孀?
若田妈妈知道,这都是大太太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让赵青在奴才面前颜面尽失,今后在府里彻底失去威信,寸步难行,她大约会吐血。
“传梁管家。”
老太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又恍然晴空霹雳,震的田妈妈耳朵嗡嗡直响。
“老太太……”
试图想说些什么,再争取一下,瞧见老太太神色间有股不容置疑的果决,田妈妈连忙又应了声是。
梁总管很快被带了进来。
“多带几个人……”老太太声音缓缓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去把丽景阁门口那些人都绑了,立即送出府去!”
“这,这,老……老太太……”梁管家脸色苍白,语无伦次。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梁总管目光求助地梭了一圈。
田妈妈面色灰白,一言不发。
赵青正襟危坐,冷凝的目光中,有种不容忤逆的威压。
梁总管忍不住一哆嗦,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他规规矩矩应了声是。
成了!
赵青暗暗握了下小拳头。
恍然发现,只这一会儿功夫,她手心里已经纂满了汗。
第二十四章 阖府震撼
“什么,竟都给撵出去了!”
二太太猛坐直身子。
咣当,正伺候她喝药的书香手里的青花瓷碗掉到地上,汤药洒了一地。
一阵剧烈的咳漱。
“太太仔细身体……”薛妈妈慌忙上前轻轻拍二太太后背。
砚香、茗香双双上前打水的打水,拿笤帚的拿笤帚,小心翼翼地收拾地面。
“她和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止住咳漱,二太太一把推开书香递上的凉开水,直直看着薛妈妈,“……是不是又哪句话不中听,惹怒了老太太?”
“老太太就留了田妈妈在屋里。”薛妈妈小心翼翼回道,“田妈妈一句也不肯露,没人知道三奶奶都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二十多个人说撵都给撵了?”目光有些发直,二太太嘴里喃喃自语,“三爷生前是家主,能进丽景阁的哪个背景小了?”越想越怕,二太太面白如纸,“天爷,这次真捅破天了!”
紧纂薛妈妈衣襟的五个手指都直打颤。
“翻天了,翻天了……”
而沈怀婧正看着满满的两桌子酒菜发怔。
“要不……”沈怀贞眼珠转了转,商量道,“我去把各处管事妈妈请来?”总比浪费了强。
“你还嫌不够丢脸!”
哗啦,沈怀瑾一把将一桌上好的席面掀翻在地。
缀锦院里也一片狼藉。
缠枝莲花卉纹绣墩,紫檀木云龙纹太师椅、紫檀木高脚架、红木矮几……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中央,茶杯碎了一地,连窗前名贵的香云纱也被扯成一条一条的,扔了满地。
骤然看去,仿佛缭绕在桌子、椅子腿上的一面面小彩旗。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大太太苍白的脸因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
“不是说她去求情了吗?”
“田妈妈不是说老太太已经默认了吗?!”
为人最善隐忍,大太太虽是沈府大妇,可见了能力见识远不如自己却母以子贵,生了个好儿子的二太太都要卑躬屈膝,示媚讨好,对老太太更是小心翼翼……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都能淡然处之。
还是第一次这么砸东西!
连苏妈妈都扑通跪了下去。
“奴才亲耳听到丽景阁的婆子高喊三奶奶是去给大家求情的,让大家闪开……亲眼看着她进了荣寿堂……”
从头到尾,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他们的算计进行的,可预计中的结果却偏偏没有出现,到底哪儿出了错?
她们又疏漏了哪个环节?
倒带似的把事情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直到现在,苏妈妈仍然一头雾水。
想起因此投入的人力物力,她身子瑟瑟发抖,回话功夫,上牙堂直打下牙堂。
“……她真当众说要去荣寿堂替大家求情?”
砸累了,满心羞愤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听了苏妈妈的话大太太心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在脑际闪过,骤然间又扑捉不到。
“是的。”苏妈妈把当时的情景又重复了一遍,“否则,大家也不会放她出院……”声音忽然一滞,“太太的意思……”
三奶奶并不是去求情。
而是去直面老太太硬逼了她实现对方老爷的承诺!
从一开始,他们这头就防备着赵青会遣小丫鬟去荣寿堂逼老太太出面处置这种委婉平和不露锋芒的方式反击,也在丽景阁通往荣寿堂的各个路口都做了堵劫……却全没想到她会赤膊上阵,亲自去逼迫老太太!
就算想到了,她们又怎么能防住!
“怎么会,她怎么敢……”念头闪过,苏妈妈有些语无伦次,“看着那么……温顺……”瘦的风一吹就倒,说话跟个娘娘似的,怎么看怎么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她怎么会做出这种……这种……”
从没见过,苏妈妈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连老太太都敢利用,她这是找死!”大太太却连连冷笑。
利用老太太?
苏妈妈怔住,“太太是说……”
变故太快,不仅苏妈妈,连跪在她身后的杜鹃、迎春等人也感觉脑袋转不过来弯,一头雾水地看着心情突然又变得特别好的大太太。
“当众说是去求情,结果老太太却把人都给撵了。”大太太说道,“外人看来,她是去替大家求情了,可老太太却不答应!”
结果就是她卖了空人情,得罪人的是老太太!
众人一阵唏嘘。
“天,她胆子也太大了,连老太太都敢诓……”杜鹃尖叫出声。
先前她们都以为是她哪句话触犯了老太太,惹得老太太大发雷霆。
“让田妈妈想办法把这话传给老太太。”大太太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奴才这次一定不会再办砸了!”苏妈妈大声应着。
洪亮的语气中有股誓要一血前耻的狠戾。
“还有,尽快把各处丫鬟婆子的情况列个单子给我。”大太太又叫住她。
“大太太这是……”话没说完,苏妈妈已经恍然,“奴才立即就给列出来。”
大太太嘴角就浮起一丝冷笑。
撵人是吧?
即便全都撵出去了,再换上一批,还是她大房的人!
想翻天是吧?
那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
赵青正斜倚在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把玩着一只墨绿墨绿的八宝翡翠雕花盅,一边听宝巾说话。
“……老太太睡眠很少,一般卯初就醒了,会在花院里转一圈,最喜欢看带露的花瓣,卯正左右回房,各房聚齐后,晨正二刻用饭,如果府里没有大事,都会在巳初由田妈妈陪着去庵堂念经,午初两刻用中饭,午正三刻歇午觉,未正起床,下午比较随意,或让青梅叫了几位小姐去院里赏花,或听各房奶奶拉家常,或和大太太、二太太抹纸牌,酉初大家来请晚安,酉初二刻用晚饭,然后会在院子里纳凉消食,戌正左右安歇……”不过一天功夫,宝巾就把老太太的作息打探的清清楚楚,“三奶奶若找老太太回事儿,最好在未正以后,或者趁她纳凉的时候……画梅姐姐说,这两段时刻老太太比较好说话。”
这生活也太枯燥了。
和前世老年人跳街舞、溜公园,看电视以及各种各样的老年人娱乐室等丰富多彩的晚年生活简直没法比。
“……如果能让老太太的生活更有乐趣,也许就能改善两人间已冻结到冰点的关系吧?”一边琢磨着怎么能尽力修补截止今天下午为止,她和老太太之间已经彻底决裂的关系,赵青朝宝巾点点头,“恩,你做的很好。”
没有物质奖励,可口头鼓励却不能少了。
说着话,赵青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只是个三等丫鬟?”
这两天一直随在她身边,赵青发现,宝巾无论眼力心机都非常快,行事也稳妥,在她看来,宝巾要比香平艾菊都强。
“奴婢原是蒲柳园的二等丫鬟,是二太太见奴婢还算机灵,正好丽景阁缺人,就被遣了来,负责三爷书房,最初也是二等……”宝巾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不甘,“是艾菊水仙见奴婢没背景,又深得三爷喜欢,就趁三爷不在设计陷害奴婢,说奴婢勾引三爷……被老太太降成三等,负责后院花草,严令不准踏入前院一步。”
寥寥几句话虽说的很平淡,可从宝巾提到这件事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和不甘,赵青也能想到当初她们争斗的惊心动魄,不由就多看了她一眼。
宝巾个头高挑,削肩细腰,下巴微尖,一张小脸比艾菊水仙几人都要白皙,像精美的细瓷,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梢微微上翘,天生带着一股妩媚,展颜一笑,风情万种,虽然只有十二岁,便已初现一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了。
难怪艾菊要嫉妒。
“这还是因三爷没了,丽景阁一片混乱,奴婢见大家都守在院门口,对正屋看得也不像以前那么紧了,才大着胆子偷偷跑来看三奶奶……”
她是在赌吧?
一个被沈府最高领导亲自下令不准踏入前院一步的三等小丫鬟,又没有背景,若没意外,她这辈子是再没出头之日的,自己虽然落魄,但好歹也是个主子,在大家都避自己如瘟神的时候,来烧这个冷庙门……她是在赌,赌自己有咸鱼翻生的一天,那时一定会重用她,并对她感恩戴德!
尤其和艾菊之间有着这么深的仇恨,可从艾菊被罚到今天闹得阖府沸腾,她却没表露出一丝一毫,更没趁机说一句泄愤的坏话,这份心机和隐忍就值得她另眼相看。
至于忠心嘛……可以慢慢培养。
一边琢磨着将宝巾培养成“干练秘书”的可能性,赵青静静地看着她,“……你赌赢了。”
宝巾错愕地抬起头。
对上赵青那如幽深湖水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忽然间,宝巾感觉自己像被突然剥光衣服般,所有的心机算计都赤.裸.裸的被赵青一眼看穿.
冷汗刷地落下来.
第二十五章 空缺
ps:求推荐票
她扑通跪倒。
“奴婢……奴婢……”
宝巾蓦然发现,自己竟辩无可辩。
她的确是在赌,而且赌赢了!
屋里落针可闻。
直到宝巾感觉紧绷心弦就要断了,赵青才慢慢开口:
“你起来吧。”声音顿了顿,“有心机不要紧,只记得千万不要用在主子身上。”淡淡的声音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震的宝巾耳朵嗡嗡直响。
“奴婢不会儿,奴婢绝对不会!”她忍不住连连磕头。
主子这么厉害,她哪敢再耍心眼。
站起身来,一边扑打着膝盖上的灰尘,宝巾心里一阵后怕:
这位三奶奶太敏锐了!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幸亏自己觉得根基未稳,今天才没敢撺掇她谋害艾菊水仙,让他们相互斗狠,否则……艾菊水仙的下场就在眼前。
一时间,宝巾彻底打消了先稳住地位,再慢慢驾驭赵青,把她紧紧掌握在手里的心思。
她笑咪咪蹲到床边:“……奴婢给您垂垂腿吧。”
见她一改之前的谨慎戒备,摇尾小狗似的讨好自己,赵青哑然失笑,让她拿了个小杌坐了。
主仆俩正有一达无一达说着府里各项规矩事物,吴妈妈笑盈盈地推门进来,巧兰端了个碧绿的翡翠芭蕉叶形托盘跟在后面。
“厨房才送来的凤梨,三奶奶尝尝……”吴妈妈亲自端下托盘上装着切得薄薄的凤梨片的白瓷细碟放在赵青床前的矮几上。
“有水果吃?”宝巾眼睛弯弯笑成了花。
府里定例,每天午后都会给各房配送各种应季水果,可自从她家三奶奶进门,丽景阁的份例就断了,现在又送来了……这是不是说那面已经不敢小觑她家三奶奶了?
不就一盘水果吗,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些定制,自然也不知道厨房能在这时刻送来水果意味着什么,赵青好笑地看了宝巾一眼,转头问吴妈妈,“各处门窗都封好了?”
丽景阁后面靠山,是个三进出的大院套,前面五大间倒坐书房,左右是三开间厢房,正房五间两头各带一个耳房,两边雕梁画柱到的抄手游廊与左右厢房相连,后院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前面两趟矮房分别住着丫鬟婆子、还有厨房、库房等。
院子特别大,屋子也多,照看不过来,赵青就让吴妈妈带人先给封上。
“封上了,奴才亲自带着刘妈他们跟梁管家一起看着艾菊她们收拾了随身衣物,然后一间一间地封了……”刘妈几人都是之前跟薛妈妈来的蒲柳园婆子,因适逢聚变,怕再出意外,吴妈妈特意请示了二太太暂时留了下来,“因人手太紧,屋子里的东西暂时没清点。”笑呵呵地用竹签扎了一片凤梨递到赵青嘴边,“您尝尝。”
“嗯……”赵青轻轻咬了口,“很甜。”指着白瓷细碟看着宝巾巧兰和吴妈妈,“你们也吃吧。”又接着吴妈妈的话继续道,“该丢的早就丢了,也不是这时能点出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都撵出去了,赵青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顺走了东西,横竖也不是她的,“锁好就行,待丽景阁人手补齐了,再请示了老太太让大太太派个人跟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清点接收,重新登记造册。”
不在乎归不在乎,但却不能够赖到她头上。
“三奶奶放心……”吴妈妈笑道,“就怕到时说不清,奴才特意让梁总管在每张封条上都画了押,奴才也跟着画了,动没动过到时一准能看出来。”
果然姜是老的辣。
赵青就赞赏地看了吴妈妈一眼。
香彤进来回话,“……回事处王全宝家的和采买处的孙妈妈来看三奶奶。”
来看她?
赵青很惊讶。
自她进门,丽景阁可谓门可罗雀,今天怎么忽然就来人了?
而且,还是在她得罪了满府的人之后。
在赵青看来,为讨好大太太也好,讨好各房管事也好,这个时候,躲都来不及,是绝不可能来看她的……除非脑袋被门挤了的。
“没说什么事儿?”
“没说。”香彤摇摇头。
“我和他们又不熟……”脑海中把这几天见过的人过滤了一遍,赵青自言自语嘀咕道,余光瞧见吴妈妈眉梢露出一抹喜意,赵青心一动,问道,“吴妈妈说说看,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八成是为了丽景阁差事!”吴妈妈脸带微笑,“三奶奶只管让他们进来就是。”
丽景阁的差事?
赵青更加困惑,“……是不是老了些?”
以前怎样她不敢说,如今的丽景阁就是一流放地。回事处和采买都是比丽景阁好上十倍百倍的肥缺,他们怎么会舍弃?
尤其这个时候。
她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三奶奶误会了。”巧兰噗嗤笑出来,“……王全宝有个女儿在洗衣房,差事又苦又累。”
“噢……”赵青脸色微微发热,“那孙妈妈呢?”
巧兰摇摇头。
“孙妈妈的侄媳妇一直在家闲着,不久前曾托人找到薛妈妈,想谋个差事,后来赶上三爷出了事儿,就拖了下来……一定是看丽景阁一下出了这么多缺,才又惦记上了。”
“不能全部从外面买吗?”从老太太承诺撵人,赵青就一直琢磨怎么能绕过大太太和其他管事的安排直接从外面采买。
身为沈家大妇,又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府里的家生奴也好,周边的邻居也好,都和大太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撵走了这批,从府里再调一批进来,依然会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人来,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
只是,从昨天到今天,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容不得她想这些!
直到今天下午,老太太吩咐完梁总管,就直接将她打发了回来,至于丽景阁的空缺如何补,却一句都没提。
这让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全部从外面买?
这怎么可能!
众人俱睁大了眼。
吴妈妈更是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赵青,“府里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摇摇头,“撑破天老太太格外开恩,能让三奶奶从府外挑选四个大丫鬟。”又瑶瑶头,“这也不大可能,三爷刚立院时,也不过在府外挑了两个……”
吴妈妈没说的是,若是之前,老太太看在她小小年纪一进门就守寡的份上,还能答应让她买几个贴身丫鬟,现在嘛……想到赵青的所作所为,吴妈妈又摇了摇头。
差点把赵青眼睛摇花了。
真那么难么?
心头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霾,“若从府里挑,由谁负责?”
“大太太负责……”吴妈妈又补了句,“当然,大太太也会征求您的意见,除了粗使婆子和三等以下的丫鬟会直接遣过来,其他人还是三奶奶您点了头算。”
除了粗使婆子和三等以下丫鬟……赵青飞快地在心里算起来,除了这些人,就剩一等、二等和管事婆子由她说了算,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宝巾说丽景阁的定制是四十八人,这岂不是说丽景阁将近六分之五的人事权都掌控在大太太手里!
虽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人。
可小蝼蚁有时候也能翻大船!
不行!
绝对不行!
好在这俱身体不是前世那副,典型的女汉子一枚,遇到不平立即就会火爆地拍案而起,心里翻江倒海,怒气腾腾,赵青神色却依然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屋子特别静。
宝巾巧兰渐渐敛了神色。
就在吴妈妈忍不住要提醒她王全宝家的和孙妈妈还在外面等着的时候,赵青开口问道,“……大家躲我都来不及,却跑来做出头的传子,她们就不怕得罪了大太太和各处管事?”不再是富的流油的肥缺,丽景阁如今就是一穷庙,为了跑她这座穷庙来当差,却得罪了包括老太太在内全府的人,得不偿失,“若只是做个三等丫鬟或粗使婆子,直接去找大太太就行,更用不着来找我。”
这目的不能不让人怀疑!
不是她多想,刚刚猝不及防就被算计了,现在的赵青可谓是草木皆兵。
“大约是艾菊那些人去求大太太都没得好,她们心里打鼓,觉得还是来跟您讨个情面更稳妥吧?”赵青得罪了满府的人,收了礼却没办成事儿,大太太的境况也比她好不到哪去,吴妈妈思忖着,“三奶奶先见见她们,看看怎么说?”又压低了声音,“……这时候敢来找您,都是有胆识的,三奶奶正缺人手,千万别错过了。”
这个也真有可能。
赵青不置可否。
是想像宝巾那样雪中送炭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呢?还是受了大太太的指使,明是投诚,暗中却不着痕迹地来插钉子?
“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赵青揉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去费脑筋了,先睡一觉再说。
已经歇下了?
晚饭还没吃呢……
巧兰、宝巾、吴妈妈几人不约而同转过头看看窗外大亮的天儿。
虽然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最喜欢故弄玄虚,搞这一套,可这也太……太……离谱了些吧?
“三奶奶这可使不得!”吴妈妈脸急的通红,嘴一张一翕的,不知该怎么规劝这位和正常人思维不一样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三奶奶。
宝巾索性捧出了雪白色的绫衣和褙子要伺候赵青换,“……我们门里见天的不见人影。”总算来了两个人,再怎么也得见见啊。
巧兰也蹲下身拿起婊了一层白绫的素面绣鞋。
看着这群热心的小丫头,也知她们是真心的想自己好,赵青一阵头大。
“还是算了吧。”她起了起身,又无力地坐了下来,“一大早折腾到现在,连紧张带惊吓得,累得小腹都坠着疼……让他们明儿再来吧。”
从荣寿堂出来她浑身就像散了架,尤其小肚子,又涨又沉,好像要来大姨妈似的。
吴妈妈唬了一跳。
“什么,小腹坠着疼,厉害吗?”紧张地扶着赵青硬让躺着,“三奶奶快躺下……真是的,肚子疼怎么不早说?”一面回头吩咐香彤,“出去告诉王全宝家的和孙妈妈,就说三奶奶歇下了,让他们明儿再来。”
天大地大,孩子最大!
见吴妈妈都吓白了脸,香彤一溜烟跑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无穷大力
ps求推荐票
……
“什么,歇下了?”
孙妈妈仰头看看西面天边尚未沉下去磨盘似的红彤彤的太阳,皱了皱眉。
竟然不见?!
王全宝家的则低头看看手里用蓝绸裹着装了一颗五十年老山参的锦盒,心里纳闷不已,“……苏妈妈不是说她被包括二太太在内的各房孤立,现在又几乎得罪了府里所有管事,正饥不择食,别说拿东西来看她,就是倒贴,你肯登她的门,她都睡不着偷着乐,巴巴地亲自出来接吗?”
可事实是,他们非但没被热情迎进并被奉若上宾,竟然等了大半天却连门都没进去!
怎么和预想中一点都不一样呢?
这位三奶奶……真是,奇人。
*******
而吴妈妈正絮絮叨叨地围在赵青床前。
“……怎么样,还坠着疼不?”一会儿又问,“三奶奶若是觉得不妥,还是趁早禀了二太太请个大夫吧。”
宝巾端了安胎汤进来。
“三奶奶快趁热喝。”吴妈妈亲自接过去,“这黄芪砂仁汤还是二太太怀三爷时花了一百两银子淘换的秘方。”压低了声音,“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见赵青犹豫,又道,“这方子和药都是二太太亲自备的,三奶奶只管放心喝……”
怎么又来了个婆婆!
赵青心里叫苦不迭。
不过是在荣寿堂时太紧张了,又加这俱身体不如前世强壮,才会出现不适,放在前世,这算什么?
再说,回来后就躺下了,现在早就没感觉了,见吴妈妈逼自己喝完了安胎药还兀自嘟囔个没完没了,赵青心里直骂自己蠢,“……怎么竟找了这么一个烂借口?”
前世剽悍泼辣,身边从没人觉得她是该呵护的,包括爸爸妈妈,所有温馨呵护和嘘寒问暖都是表哥和比她小六岁的弟弟的专利。
至于她,是铁打的。
这还的是第一次,被人娇娇女般呵护在掌心,赵青心里怪怪的。
有种酸酸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索性闭了眼。
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下肚,赵青浑身暖洋洋的,渐渐地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又试了试她额头,吴妈妈这才蹑手蹑脚退出来。
“……守好了,都仔细听着点动静,我去回二太太一声马上回来。”叮嘱了宝巾巧兰,吴妈妈来到院门口,又叮嘱奉命守门的两个高壮婆子,“把门看紧了,没三奶奶允许,任谁来了也不许进!”
听到关门声,赵青缓缓睁开眼睛。
刚刚和吴妈妈的对话一遍遍在脑际回响。
想不到,从外面买奴才竟然这么难!
都是她之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还以为就跟前世公司缺人了就通过互联网发布招聘信息一样,她只要把人撵出去了,沈家自然就得从外面买新人。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规矩、惯例!
到底还是不懂规矩啊。
赵青再一次慨叹自己对这里认识的浅薄。
若没有今天这庄事儿还好,现在……想起老太太听自己说她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时那青黑的脸,吩咐梁总管时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沉寂,有一瞬间,赵青直觉得透不过气来。
现在无论是大太太还是老太太都窝着一肚子火呢。
都憋着一股劲想找回面子。
用脚趾头想,赵青也知道,任谁也不会放过丽景阁人事这样一篇大好文章!
太被动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突破大太太的阻挠说服和她关系已冷到零下一百度的老太太打破惯例,答应她从府外直接买人呢?
无意识地摸索着床头云纹暗雕上镶嵌的螺钿,指端传来的冰冷让赵青越发觉得,想让原本就瘪足了劲准备给她颜色看的老太太为她打破惯例,还不如去教母猪上树比较容易些。
不行,一定要做两手准备!
她翻身坐起。
能按她想法,丽景阁空缺全部从外面买最好。
如果做不到,她该怎么办?
若必须从府内各处抽调以及家生奴中选拔,她该从哪儿着手,才能尽力降低大太太在其中的影响力?
仇是彻底结下了。
这次丽景阁人事变动一旦被插进钉子,大太太首先要对付的,大约就是这个孩子吧?
手下意识地摸向小腹。
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想起吴妈妈絮絮叨叨的紧张和那碗热乎乎的安胎药,几天来,赵青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孩子是存在的。
前世事业有成,身家上亿却孑然一身,她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个自己的孩子陪伴终老。
所有的挫折颓丧都被一种初为母亲的喜悦替代,阴霾一扫而空。
嗯,没污染,没化肥,吃的用的全都是纯天然,绿色的……宝宝出生在这种环境中也不错!
苦中作乐、漫无边际地想着,目光落在衣袖外柔滑如脂,纤细若雪的半截藕臂上,赵青脸色沉下来。
太细了!
别说扁人,大约一用力首先就断了,又低头看看盈盈一握的细腰,这么瘦,宝巾说她今年只有十三岁半!
这么单薄,年龄又这么小……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吗?
尤其现在她又得罪了满府的人,举目皆敌,群狼环视,而自己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像今天沈怀瑾这样的事情若再次发生,她该怎么办?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被人日日夜夜惦记着,即便她这面有再多吴妈妈这样奉命誓死保住这孩子的忠仆,也是防不胜防……白天她们六七个大人却被一个四岁半的孩子闹得鸡飞狗跳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保镖再多也不如自己有力量好啊。
想起前世那剽悍的连男人都不敢近身的体魄,赵青又一声叹息,动作忽然顿住,她呆呆地僵在那里。
……冲过来的力量很大,可因早有防备,她下意识地一伸手就抓住了沈怀瑾手腕,然后习惯性地往旁边一带,就卸去了冲力……白天收拾沈怀瑾的情景倒带般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赵青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那时,她好像一只手就把沈怀瑾提了起来!
缓慢地摊开双手,怔怔地看着眼前青葱五指和纤细皓腕,脑际又闪过昨天她扶方老爷出门的情形。
发觉方老爷犹豫不定,她就硬拽了往外走,因她前世就有这样的力量……所以当时也没多想,难到……
前世她那无穷的大力还在!
前世天生力大无穷,在师父有针对性的训练下,不到十五岁她就能轻松地将一根拇指粗的铁棍掰弯,震惊的父亲都说不出话。
想到就做。
赵青趿鞋下地,从抽屉里找出一根尺长的铜箸,用力一掰……整个人瞬间僵住。
短短三天就已经历了无数次的那种当机的感觉又一次出现……直挺挺地站着,直过了几息时间,知觉才再一次回到身体。
而赵青已面色死灰。
怎么会没有了?
失了魂似的跌坐到床上,赵青呆呆地看着手里尺长的铜箸发懵。
明明出现过,也使用过,自己的力量怎么忽然间就没有了呢?
挟持方老爷,拎起沈怀瑾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倒带似的在脑际回放,赵青渐渐冷静下来。
昨天挟持方老爷时并没像刚才那样紧张而又患得患失,自己很自然地扶着他,感觉到他不想走,手就下意识地用了力,竟然直接就拖了他往外走……抓沈怀瑾时也没紧张没冲动,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一伸手……就抓住了。
难道也和走路说话一样?
她发力打人也不能粗鲁,不能冲动,不能紧张……也要像个娘娘似的不动声色地慢慢地来?
将师父教的发力步骤在心里从头到尾温习预演了几遍。
气沉丹田……屏息……发力……一面默念着,赵青一改刚刚的粗暴,她面色沉静,舌点上膛,两手不动声色地慢慢地往下压去……
额头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赵青感觉吃奶的劲都被她用了出来。
终于,手中一根小指粗细的铜箸一点一点地,弯了。
呼……
吐出一口气,赵青满脸惊喜。
虽然这点力量连前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好在还有,这一世的她还不是真如外表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一无是处。
只是,能不动声色地发出这么可怕的力量固然好,可这怎么扁人啊?
真正对敌,要的就是快、狠、准。
谁会傻呼呼地等着她按部就班一点一点蓄积力气?
除非脑袋进水了!
惊喜一闪而逝,赵青小脸瞬间垮下来,她随手把铜箸扔到一边。
仰面倒在床上。颓然看着头顶上湛蓝色四喜如意纹承尘发怔。
忽然又翻身坐起。
不管怎样,有总聊胜于无,只要下到工夫,就不信她驾驭不了这股力量!
从不服输、从不认命的赵青又弯腰捡起铜箸。
力气本来就是自己的,只是发力方法变了,练习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度,不一会儿,一跟小指粗细的铜箸在赵青纤柔的手中就软得跟面条似的……
咣当,一道剧烈的碎裂声。
猛把正玩的不亦乐乎的赵青吓了一跳,动作瞬间僵住,她慢慢地抬起头。
巧兰正花容失色站在门口,睁着铜铃似的大眼,直直地看着她的手。而地上一只墨绿的芭蕉形托盘连同一只精致的青花瓷小碗被摔的粉碎,撒了一地的鸡汤……循着她目光,赵青低头看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麻花似的铜箸。
一个大家闺秀玩这个,自己是有些出格了。
讪讪地把铜箸扔到一边,赵青站起身来。
刚一迈步,那面巧兰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三奶奶饶命,三奶奶饶命!”
赵青本能地站在,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不会吧?
她不过就掰弯了一根铜箸,怎么巧兰竟吓成这样?
难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忽然变成母夜叉了?
有一瞬间,赵青很想冲到镜台前照一照。
第二十七章 拟定
ps:求推荐票
一夜好眠。
第二天,二太太依旧没让赵青进蒲柳园请安。
省了两刻多钟,赵青以为自己还会像昨天似的是第一个。
“……老太太昨儿睡得好吗?”随画梅转过巨大的金丝楠木百花争艳屏风,赵青脚步就是一滞。
只见大太太正站在老太太身旁,亲热地说着话。
她穿一件深蓝色绫衣,外罩鸭青色素面锦缎褙子,头发挽了高髻,并排插着三支碎兰花银钗,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一丝不苟,除了两边太阳穴依旧贴了两面“日本国旗”,大太太神色极好。
赵青心不由一咯噔。
昨天受了那么大打击,今天却依然谈笑风生。
这个大太太,比她想像中还要隐忍!
“雪莹来的正好。”老太太已笑着招呼她过去,“快过来。”笑容慈爱,声音祥和,只没有一丝笑意的眼底让赵青打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身子微微一顿,她抬脚走了过去。
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过安,老太太就指了绣墩,“雪莹坐儿。”
余光瞧见大太太还毕恭毕敬地站着,赵青就有些犹豫。
“……你别管她,你如今怀着身子呢。”看出她的谨慎顾忌,老太太说道,“仔细站久了会动胎气。”
大太太神色尴尬地张了张嘴。
“三奶奶您坐就是,这是我们老太太的仁厚之处,府里哪房奶奶害了喜,到这儿来请安都是有坐的。”画梅就势扶了她坐下,“您若一心只讲死规矩,动了胎气,老太太才会不安呢。”笑嘻嘻地看着老太太,“奴婢说的对不对?”
老太太就点了她额头,“……就你嘴贫,还不给三奶奶上茶。”
大太太神色也缓下来。
赵青看向画梅的目光就慎重了许多。
端庄地在绣墩上坐下,想起自己一进门老太太就说你来的正好,赵青心里暗道,“……她们不会是正商量丽景阁的人事空缺吧?”见老太太不说,也不着急,接过画梅递上的热水轻轻吹着,一面偷偷觑着两人神色。
厅中有些沉寂。
老太太就看了眼大太太。
大太太略一犹豫,开口说道,“虽有定例,可府里还从没有过一古脑把满院奴才全换了的先例,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正和老太太商量怎么拿出一个具体章程呢,可巧三奶奶就来了,这是你院儿里的事情,正好老太太也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声音温厚,大太太笑容和煦地看着赵青,浑然看不出她们昨天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听听她的看法?
大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们已经拟出了章程?
心思电转,赵青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那面大太太已如数家珍似的继续说道:“丽景阁的定例,一个管事妈妈,四个一等,四个二等,十四个三等,六个粗使用丫鬟,六个粗使的婆子,一个厨娘,十二个小厮,一共四十八人……”声音顿了顿,“因三爷生前是家主,又要打理珍珠潭,丽景阁比其他几位爷屋里多十个小厮,两个一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婆子和一个厨娘……按说三爷去世了,丽景阁就应该和其他院看齐,多出的人都给核减了……”她看了眼老太太,“是老太太宅心仁厚,说好歹这家业都是三爷生前打下的,现在三爷尸骨未寒就开始核减丽景阁的人事用度,传出去会说她欺负三爷遗孀,欺负你们孤儿寡母,横竖珍珠潭也要关门,只把十二个小厮给砍了,其他暂时就先这么着吧……现在你屋里已经有了宝巾,二太太的意思,吴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经验丰富人也厚道,正好你也没带乳娘来,你屋里的管事妈妈就先由她接着,至于巧兰香彤……也暂时留在你屋里做二等丫鬟吧,扣除这四个人,丽景阁尚有三十二个空缺……”
看着大太太的嘴一张一翕,赵青心头有股无名怒火上涌,很想上前先拎起大太太衣领先暴打一顿,然后再和她谈。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己这个当事人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这沈府三大巨头就已经把她的丽景阁刚腾出的人事空缺瓜分一空!
还美其名曰什么一等二等要她点了头算,婆婆亲自点的人,她敢不点头?
难为她昨天晚上还挖空心思惦记着这件事儿!
一直看着赵青,见她始终淡定自如,即便说到吴妈妈巧兰等人的去留时,眼角眉梢也都没一丝波动,沉静如无澜古井,又似远古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潭……
有一瞬间,老太太甚至有种错觉,她眼前这个人早已远离红尘,与她隔了一个喧嚣尘世,似一个局外人在冷眼看着这俗世纷扰。
老太太目光越来越幽深,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
大太太眉梢间的得意却越来越真切。
她接过满脸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讥讽的苏妈妈递过的名单,“……这是我和老太太刚刚商定的丽景阁一、二等丫鬟名单,三奶奶看看合不合适?”
知觉终于又回到了身体。
而赵青心头刚刚涌起的那股想动手打人的暴躁的冲动也随之烟消云散。
习惯了这俱身体一冲动就当机的状况,赵青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沮丧,她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还有些冲动的心绪,慢慢伸手接过名单。
四个一等丫鬟,二个二等丫鬟,六个人一共给了九个名字,说白了就是一道三选二的多项选择题,她只要在后面打勾勾就行,选对了才能得一百分。
这就是所谓的让她做主?
太欺负人了!
赵青刚刚消失的怒火腾腾腾地又窜上来。
“葱兰今年十二岁,也算是在老太太眼皮底下长大的了……”见她盯着名单沉吟不语,大太太就一一指着介绍了一遍,“……怎么样?觉得谁合适就直接定下来,我也好让她们早点交了手里的差事搬过去,那么大个丽景阁,也不能天天唱空城计。”慈祥的语气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尤其你还怀着身孕,少了人伺候可不行!”
赵青慢慢地把名单折好,递还给大太太,“让大太太费心了。”
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太太刚要说话,赵青已转向老太太。
“孙媳刚进门,原本什么都不懂,有老太太和大太太亲自给把关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她面露犹豫之色。
只是什么?
老太太目露疑惑,却没问出口。
大太太心却腾地悬起来。
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知道这个表里不一,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三奶奶又会打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牌来,大太太更不敢随便接口,她心思飞快地转着,又仔仔细细地把府里的规矩惯例都梳理了一遍。
感觉各个环节都好好的,连老太太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一大早眼皮都没眨就同意了她的提议。
这次绝对绝对是再没差错的!
心踏实下来,大太太暗暗冷哼一声,“不过是黔驴技穷故弄玄虚罢了,我倒要看你还怎么往下编?”
一脸笑意地看着赵青。
就听赵青继续说道,“媳妇也是昨晚才听吴妈妈说起,丽景阁被撵出去的三十一个丫鬟婆子中,除艾菊外都是家生奴,和各处管事都是沾亲带故,扯骨头连筋的,把他们都撵出去,这一下,孙媳等于把满府的人都给得罪光了……”
你总算知道利害了!
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太太笑容忽然凝住,心里暗暗惊愕,“不对,如此丢人的事儿,隐瞒都来不及,她怎么就这么大大方方脸色不红不白地说了出来?”当众自爆其短,任人取笑?
尤其自己还是她的死对头!
若是寻常,大太太早已暗骂赵青是天字一号的白痴蠢蛋了。
但两次在她手里吃了亏,大太太此时可是再不敢掉以轻心,竟一字一字琢磨起赵青话里的意思来。
只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赵青这么自己黑自己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正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又听赵青说道,“也不知道大太太名单中的这些人是不是和被撵出去的那三十一个奴才有亲戚,又或者和她们背后的管事或那些管事身边的人有关联……若是这样,孙媳岂不是引狼入室?”
顾不得继续咬文嚼字地琢磨,大太太脸腾地黑下来。
废话!
大家都在一个府里住着,即便和被撵出的人没关系,也和他们背后的管事有关系,就算和这些人都没关系,也脱不了和那些管事身边的人有来往,除非这个人过死门子,可这样的人又岂会到她的名单上?
这岂不是一竿子把这些人全搂到了!
老太太目光中却露出一抹耐人寻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青。
何为满府皆敌?
这就是满府皆敌!
赵青只做不见,继续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孙媳的意思,因之前冥婚时以为孙媳死了,母亲也没给陪房,不如趁这机会让母亲从柳河镇那面买些奴才送过来,孙媳用着也放心。”低缓轻细的声音郑重中带着一丝撒娇,“……老太太就全当是母亲补给孙媳的陪房了。”
这是什么话?
堂堂这么大一个沈家,还用得着她娘家出银子给买奴才了!
这要传出去,沈家还怎么做人?
老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阴晴不定。
大太太却再沉不住气。
“三奶奶危言耸听了!”语气虽还平缓,却已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凌厉,“奴才就是奴才,主子赏赐是恩,惩罚是他们的本分,怎么敢记恨?”看着老太太,“不说别人,单说老太太当了三十年的家,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按三奶奶的说法,现在这些人一个个岂不是对老太太恨之入骨?老太太更应该寝食难安才是!”又道,“我常听说有怕淋湿衣服光着身子走路的,也听说过怕误了早朝不睡觉的,却从没听有谁怕噎着就不吃饭的!”
老太太也跟着点点头。
“莹儿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人如果你看着都不中意,就和大太太商量着再换一换。”略做退让,然后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成了!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
看向赵青的目光赤.裸.裸露出一丝嘲弄,慢声细语道,“三奶奶若想换谁,待会儿用过饭后直接去缀锦院找我便是。”
心里却冷哼一声。
昨天是疏忽了才让你得了便宜,你还真以为你挺厉害呢?
一个进门三天不到的寡.妇也想翻云覆雨?
我呸,真是自不量力!
第二十八章 推翻
第二更:求推荐,求收藏。
******
大老爷、二老爷等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小丫鬟进来回话:“……饭摆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起身要去饭厅。
呼啦啦,众人都动作起来。
赵青却坐着没动。
“大太太说的对,奴才就是奴才,哪敢记恨主子,若是平时,孙媳也不会较真,只是……”她话峰一转,“孙媳现在怀着三爷唯一的骨血,却不得不防!”
她这是要干什么?
想忤逆自己吗?
老太太脸色瞬间沉下来。
赵青只做不见。
“之前就是因为不知道孙媳屋里有个叫红袖的小丫头……”把昨天沈怀瑾撞自己的事说了,“……差点就一尸两命,孙媳怎敢再用这些人?!”
老太太青黑的脸色慢慢变成惊诧,又变成错愕……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
这件事情她还真不知道。
白天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沈怀瑾在丽景阁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乱回,晚上打探出来时,老太太正为被赵青算计了而大发雷霆呢,谁敢去触霉头?
自然没人敢把这件事告诉她。
“……孙媳说的千真万确!”赵青声音斩钉截铁,“这件事是薛妈妈亲自处理的,老太太传她来一问便知。”
薛妈妈气喘吁吁地被传进来。
“……二太太亲自问了七小姐,是天香哄骗她说三爷有了孩子就不亲她了,又听天香说只要撞小腹孩子就会没了,才发了狠不要命地往三奶奶的小腹上撞。”事关重大,薛妈妈不敢隐瞒,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在坐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沈怀瑾小脸煞白地缩在奶娘怀里。
老太太面沉似水。
大奶奶四奶奶带着几位小姐和众丫鬟婆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屋里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正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沈家家大业大的,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十口人,偶尔出一二个刁奴也是有的。”大太太轻咳一声,道,“三奶奶怎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接过苏妈妈手里的名单抖了抖,“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又经老太太把关的。”特意加重了老太太把关几个字,“我敢保证……”不敢说保证这些人和艾菊等人没瓜葛,大太太声音微顿,说道,“这些人都是钟灵慧绣,大方知礼的,她们伺候三奶奶绝不敢乱来。”
赵青眉头一挑,“大太太敢保证这些人当中不会出现第二个天香?”
要的就是他们之中出现更多的天香!
让她怎么保证?
淬不及防地,大太太微微发怔。
赵青却不肯给她喘息机会,目光少有地咄咄逼人,“……大太太敢保证他们进入丽景阁的目的一定纯正,敢保证我用了这些人后三爷的骨血会安然无恙?!”
那怎么可能?
大太太心中冷笑。
她早看明白了,这孩子就是一护身符,再荒唐的事情一旦涉及到他,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会无条件让步。只有这孩子没了,眼前的这位三奶奶才能跟拔了刺的玫瑰似的任自己搓揉!
自己又怎么能让这孩子安然无恙地生下来?
有一瞬间,厅里沉寂的连空气都有些窒息。
一直盯着大太太的脸,老太太眉头渐渐笼起。
“老太太可以作保……”沉寂中,赵青又咄咄开口,“今儿只要大太太和孙媳立下字句,保证孙媳用了这些人后孩子会平安生下,会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若中途坠胎或夭折,大太太和老太太就要无条件把我送回方家修养,我便毫不犹豫地用他们。”直直地看着大太太,一字一字地问道,“大太太敢不敢跟我立字据!”
放屁!
就算她不动手,谁又能保证这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
平平安安地长大?
现在竟让她来保证,她拿什么保证。
这不是眼睁睁拿着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吗?
难道也要她从此改心革面,跟二太太似的天天吃斋念佛祈祷这孩子平安无事?
真是想得美!
“凭什么让我保证?”被激情了心火,大太太脸色扭曲的几近狰狞,“难道你走路不小心把孩子摔没了,也要算到我身上?”
抓住她语句的漏洞,赵青直指本心,“大太太这是承认了,你派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掉这个孩子?!”
“你……”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大太太感觉自己要炸了,她一抬胳膊,就听咣当一声,身旁案几上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稀里哗啦滚到地上,热茶溅了大老爷一身,他扑棱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抖搂衣服。
二老爷高声喊小丫鬟进来。
瞧见厅里一地狼藉,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战战兢兢跑进来,画梅首先蹲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没烫着吧?”那面青梅、紫梅拿笤帚的拿笤帚,拣碎片的拣碎片,素梅正大声喊跟随大太太过来的杜鹃和桂花,“……快去给大老爷取套干净衣服来!”
厅里乱成了一锅粥。
啪!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案,“都闭嘴!”
众人动作都是一僵。
画梅慢慢抬起头,才发觉老太太脸色青黑,嘴唇气的直哆嗦。
“老太太……”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太太眼圈一红,“媳妇进门二十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您,夙夜劬心,勤不告劳……”
“好了,不要再说了。”老太太不耐地打断她,抬头看向已悄然起身躲到墙角桌案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保护起来的赵青,道:“……丽景阁的奴才都从外面买吧。”
平缓的声音中隐隐有股勉强克制的怒意。
“……孙媳谢老太太成全。”没想到就这么成了,赵青微微发怔,随即隔了桌案曲膝给老太太施了一个大礼。
“老太太!”大太太叫了一声。
对上大老爷瞪过来的凌厉目光,声音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才又缓缓道,“媳妇回去就吩咐梁总管去牙行。”
紧绷的空气顿时一轻。
趁大家起身去饭厅,老太太虚扶着大太太胳膊走在最前头,“……肯留下她,我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她想在外面买奴才,就让她买!这样孩子再出了事儿大家都不担干系……也省了你没吃鱼倒惹来一身腥。”
语重心长的安慰语气隐隐有股赌气较劲的意味。
大太太心里直发苦。
她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老太太的苦心,媳妇知道。”
*****
“……这么少?”
错愕地看着随在梁总管和牙婆柳妈身后迤逦进来的十个小姑娘和十个婆子,赵青直皱眉。
这么丑?
怎么一个个都跟歪瓜似的,这人能用吗?
见惯了府里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伶俐漂亮的吴妈妈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
“梁总管没和柳妈说清楚,三奶奶要买多少人吗?”而宝巾已经质问出声,“柳妈竟只带了二十人,就算三奶奶不挑不捡全要了都不够!”更何况还一个个都长的这么难看,矬子里拔大个也挑不出两个半来。
柳妈余光就偷偷瞟向梁总管。
梁总管眼观鼻鼻观口恭恭敬敬地垂手不语。
吴妈妈见了就冷哼一声,“柳妈是怕沈家短了你的银子不曾?”
柳妈一哆嗦。
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这位妈妈说哪里话,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赚,哪有往外推的理儿?”看了梁总管一眼,“听梁总管说有这么大一笔生意,我兴奋的大半宿没睡着觉,一心琢磨着伺候好了三奶奶,以后能多照顾咱们易人牙行的生意,只是……”她话峰一转,“三奶奶和各位姑娘们金枝玉叶地养在内宅,是不知道我们买卖人的苦处……如今不比往年,粮食一天一个价,大家有银子都囤了粮,这功夫谁舍得花银子买丫头填人填丁?”叹了一口气,“以前养活一群丫头婆子,一个月也没几两银子,现在可好,养个丫头一天光吃喝就的好几百文,手里养上五六个,一袋米两天就见了底儿,又不能及时脱手,养一天就赔一天,手头没生意,谁肯多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世道不好的话,最后指着二十几个人,“这还是我跑了七八天才凑了这些,见梁总管一天一遍催得紧,先带了来请三奶奶挑了用着,剩下的我一准尽快凑齐了给送过来!”
想到这些人的确是他们催了七八天才送过来的,宝巾没言语。
那天在荣寿堂差点被自己气吐血,大太太要是能让她顺顺利利地买到可心的奴才就怪了,把柳妈和梁总的神色都看在眼中,赵青摆手制止了对古澜镇牙行多有耳闻的吴妈妈的质疑,问柳妈道,“……外面粮价还在涨?就没有一点跌的苗头?”身为商场精英,赵青对这些消息更感兴趣。
见她没纠缠,柳妈暗暗松了口气。
“跌?怎么可能跌!”她嗤笑一声,“西北的战事没个十年八年打不完,闹不好年底就能打到潭西来,果真中州府被围,到时怕是成堆的金银也买不到一斗粮!”
哪能不抢着囤?!
身在牙行,柳妈最擅长的莫过于这些小道消息了,赵青算是问到了地头,见她感兴趣,本就心虚地想巴结的柳妈索性滔滔不绝说了起来,“那年晋王之乱,万岁和太后母子被困怡州,粮价就曾涨到二两银子一斗……”
难怪连府里的小丫鬟都张罗着集资囤粮,原来外面真是这样。
只是,怎么和苏道的看法截然相反呢?
不是说苏道可是南楚第一大儒吗,怎么这么不靠谱?
心里诧异,赵青又好奇问道,“不是说万岁已经加封名镇西北的七皇子为振武大将军,统兵五十万西征了吗?”
“……七皇子?”柳妈点点头,“三年前他活捉阿布尔汗诺二汗,威名远扬,的确让鞑子闻风丧胆,按说由他带兵一准能赢,只这一次……”又摇了摇头,“可就未必了!”
第二十九章 七皇妃
ps:求推荐、求收藏
******
“怎么?”
连一脸不忿的吴妈妈都好奇地俯过身。
“听说这七皇子出征时刚和昭阳郡主大婚不久,新婚燕儿正情浓时被迫出征已是不易,谁知他前脚刚带兵出征,后脚昭阳郡主就失踪了……如今快一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七皇子哪还有心思打仗?”看看左右,柳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西北最新消息,七皇子的先锋军一到甘下就吃了败仗,如今兵退三十里在宁都扎了营……”声音不自觉地又高昂起来,“三奶奶您身在内宅是不知道,仅这一个消息,一夜之间我们潭西的粮价就涨了一百文!”
“……七皇妃失踪了?”赵青震惊地睁大了眼。
别说是皇亲贵胄的府邸,就是古澜这么一个小镇上的首富,沈府内还养着二三十个护院呢,七皇子的府邸又怎么能少了精卫死士和御林军,一个堂堂皇妃说失踪就失踪,这怎么可能?
把柳妈唬了一跳。
她一把捂住赵青的嘴,“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能这么四处宣扬!”
想起古澜知县尹大人的严厉告诫,柳妈脸色又白了白。
“这消息一直被朝廷封锁着呢,是因为有密旨传到各地衙门让秘密寻找皇妃下落,官府去易人牙行核查,凡来历不明,户籍手续不全的女子一律羁押,画像送上去辨认……我才听说这惊人的消息,是不是真的还两说,您可千万不能出去乱说。”
暗暗后悔自己一冲动竟把这么重大的一件事儿说了出来,柳妈忙敛了心神,任好奇不已的吴妈妈宝巾等人如何问,也不肯再多说一句。
朝廷的事情离自己这个连二门都出不去的内宅妇人十万八千里,那七皇妃是不是真失踪了也和她没一毛钱关系,见柳妈再不肯多说,赵青就笑了笑,转头看向台阶下分两列垂手而立的二十人,“你们当中谁会养花?”
见她终于开始挑选丫鬟了,柳妈恍然松了一口气。
*****
落日长空,黄沙漫漫。
烈日炎炎的古道上,几批骏马剧烈地飞驰着,卷起漫天黄土。
“将军,将军!”
……
“……好像有人追来了。”
“驭……”
感觉到大地的震颤,前面几个行色匆匆的黑衣人勒住战马。
为首是个二十多岁,刚毅俊秀,英气逼人的男子,他搂住缰绳控制着胯下枣红马在官路上转了个弧形,堪堪地停在了路当中,抬头朝前望去。
“是墨澍参领!”少年身后有人大叫。
说话间,几批快马已经跑到近前。
“将军!”为首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虎彪大汉甩蹬离鞍飞身下马。
男子皱皱眉。
“什么事儿?”黑曜石般澄亮的黑瞳中,闪着凛然寒意。
“……将军要亲自去寻找七王妃?”
男子正是三年前活捉塔塔部落阿布尔汗诺二汗,名镇西北的西征大军统帅,振武大将军——七皇子李霁。
听闻墨澍的话,他目光微凝,没言语。
“两军阵前,主帅擅离职守,一旦被万岁得知就是杀头的死罪。”墨澍扑通跪倒,“属下求将军三思,万万不可上了二皇子的当!”
早不失踪,晚不失踪,王妃却偏偏在将军的大军和鞑子对上时失踪,这显然是几个皇子为铲除将军而设的毒计。
墨澍两眼发红,期盼地看着李霁。
身后追来的其他将领也跟着连连哀求。
计谋又怎样?
那是她的发妻啊。
尤其她身上还带着他李家世代秘传的信物,一旦落入其他皇子之手,他将死无葬僧地!
端正刚强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有痛楚一闪而过,李霁神色一冷。
“我意已决,墨参领不要再劝。”话题一转,“我已留了锦囊给副将军郭闵,我不在期间,墨参领一切行动都要听从郭闵指挥,不得有误。”平缓低沉的声音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果决。
“将军!”
大叫一声,对上那鹰隼般锐利目光,墨澍声音猛然顿住。
“墨参领不要担心……”随在李霁身后的谋士李瑜智说道,“将军这也是将计就计……所谓虚则实之实者虚之,此事墨参领不用刻意隐瞒,只管按将军吩咐行事就是,将军……”他状似无意地看了李霁一眼,“一个月内准回!”
谁说他一个月内准回?
李霁冷冷地看了李瑜智一眼。
李瑜智不知所谓地耸耸肩。
李霁一群人走远了。
望着那消失在漫漫黄沙中的枣红骏马,墨澍一拳狠狠地砸在地上。
放着那么多花蝴蝶似的围着她对她千依百顺的皇子不选,这昭阳郡主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家将军?
若不是她这个荒谬的出乎包含万岁和皇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选择,又何至于把他家将军逼到这步田地,有如烈火烹煎!
*****
蒲柳园里。
二老爷正挥笔在铺了大半个桌案的毛边纸上画着。
听小丫回话说,“梁总管带柳妈去了丽景阁。”就劝依然歪在迎枕上看他作画的二太太,“……到底还是个孩子,眼力潜,一下子挑三十多个人,难免没主意,你过去看看吧,见你亲自坐镇,梁总管和柳妈也不敢太为难她。”
二太太一动不动。
二老爷抬起头,“不管大嫂怎么恼她,到底是我们院里的人,明知道你不肯见她,每天还雷打不动地过来请安,恭顺孝敬的让人挑不出一点理儿……”
只要不露出獠牙!
二太太在心里加了句。
嘴里嘟囔道,“她怀着孕,我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嘛。”声音低低的,连二太太自己都听出这话有多心虚。
刚开始是怕大太太生气,不敢让她进来,现在她是真打怵见这个看似人畜无害进门三天就把丽景阁的人全撵了,五天就把沈府折腾个底朝上差点把房盖揭了的三奶奶了……那温柔娴静外表下隐藏的泼辣性子,就像一只潜伏在阴暗处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出锋利爪牙,让人防不胜防。
连大太太那么精明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在她手里吃亏,何况自己?
每想起这些,二太太心里就打鼓,就怕一旦照面赵青一个不如意当众给她这个做婆婆的没脸。
难道还真让自己动手责罚她不曾?
她可是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肉,一根毫毛也动不得!
“不是已经不咳了嘛?”二老爷皱皱眉,“你好歹是个婆婆,总不朝面也不是个事儿。”
“那我就过去看看?”二太太犹豫不决。
“快去吧。”二老爷招呼了茗香,“伺候二太太更衣,备轿!”
换了件深蓝色锦缎素面背子,有些斑白的头发利落地挽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望月髻,又对着镜子正了正斜插在髻顶的镀金穿珠点翠花簪,二太太正要起身,小丫鬟进来回话:“吴妈妈来了。”
“挑完了?!”这么快?
她不是跟买大白菜似的是菜就往筐里搂吧?
听了吴妈妈的话,二太太蓦然转过头,身旁的铜镜中映出半张错愕的脸。
二老爷也吃惊地抬起头。
“……柳妈只带来二十个人,所以挑的快。”把柳妈只带了二十个人过来的事情说了,吴妈妈垂手看着二太太。
这显然是大太太在背后作鬼,而赵青又才进门没什么根基,能争取到从外面买奴才的机会已是不易,这件事还得二太太出面给撑腰才行。
沈怀瑜死了,能摊上这样一个敢作敢为,泼辣而不莽撞的儿媳妇也是二太太的福气,婆媳一条心,又有老太太在中间制衡,二房这面总不会再向头些日子那样被大房一面倒地欺负了去。
“喔……”
二太太只喔了一声,就转过头对着镜子慢慢摘点翠花簪。
吴妈妈心里就叹了口气。
屋子有些静。
二太太慢声细语问道,“都挑了些什么样的人?”
“……挑了一个大丫鬟,二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一个会养花的婆子,一个厨娘,二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婆子,一共十二个人。”吴妈妈声音顿了顿,“三奶奶的意思,让奴才接任管事妈妈,将宝巾提为一等,巧兰香彤依然是二等,这样一来,丽景阁就有一个管事婆子,二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养花婆子,一个厨娘,二个护院婆子,共十六人,好歹能支撑开了。”透过铜镜偷偷觑着二太太的神色,“因奴才、巧兰、香彤都是您屋里的人,三奶奶特意打发奴才来请示您的意思?”
“把宝巾提为一等?”二太太吃惊地皱皱眉头,“她怎么就挑了一个大丫鬟?”
“这批人实在太差了!”提到着个,吴妈妈语气忿忿的,“甚至还有个小丫头满脸疙瘩不说,颈上还有一道疤,奴才就在旁边看着,实在不成样子……三奶奶左考右问,好歹挑了个识文断字的勉强算了一等,长相却连宝巾的脚子丫都赶不上。”偷偷觑着二太太的神色,“三奶奶实在没法,念宝巾以前在您跟前时就是二等,又在最困难时帮过她,才给提了一等凑数!”
特意加重了‘凑数’两个字的音调,这是她临来前赵青的特别交待。
“这么丑的人,三奶奶竟也选了?”惊讶于那个满脸疙瘩的丫头颈上的疤是怎么来的,砚香出声问道。
“她绣工特别好,听说曾在中州府有名的霓裳坊做过绣娘,三奶奶就留下了,叫月娘,名儿倒挺好听,只那张脸连奴才瞧着都瘆的慌!”似乎又想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吴妈妈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这个柳妈,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薛妈妈忿忿地看着二太太,“太太就该让人把她叫进来敲打敲打!”
若沈怀瑜活着,她敢这样!
“……差点就把房盖揭了,大嫂怎么可能让她顺顺当当把人买回来?”二太太只是叹了口气,又皱眉道,“宝巾是被老太太亲自贬为三等的……”充满担忧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谴责。
这么提为大丫鬟岂不是等于打了老太太的脸?
她怎么就一点脑子都不长?
光洁的铜镜映照下,二太太一张憔悴的脸拉的长长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能提宝巾,她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二太太透过铜镜,就看见二老爷认真的背影正低了头在雪白的毛纸上一团一团地渲染着。
铜镜中渐渐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一颗刚劲挺拔的迎客松在风雨中傲然挺立。
忽然扭过头,二太太呆呆地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好一会儿,她缓缓道,“让她自己去回老太太,看老太太的意思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