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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雨久花     娇妻txt下载     娇妻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往事

    老太太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临窗大炕上修剪花枝。

    “……竟选了一个会养花儿的!”听了吴妈妈的回禀就呵呵笑起来,“终于娶到个喜欢花儿的孙媳妇,这下我再赏花就有人陪了,也省的硬逼了那几个小丫头不情不愿地陪我这个老太婆看花。”

    恭敬地立在地中央的吴妈妈听了就松了口气。

    田妈妈却皱了皱眉,“那个宝巾……”她似是犹豫地拉长了声音,“好像是您一年前才贬为三等的。”

    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地绷着,吴妈妈心砰砰跳地盯着老太太的背影。

    “……小辈屋里的事儿,让她们自己折腾去吧。”老太太头也没回地朝身后摆摆手,“我老了,不管那么多。”

    呼出一口气,吴妈妈险些摊坐到地上。

    才发现,只这么一瞬间,她后背早已汗淋淋的。

    剪掉最后一个花枝,把剪刀扔到青梅手里接残枝的红木雕花托盘上,老太太接过紫梅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

    一回头,却见田妈妈还垂首站在地中央。

    她双眉微蹙,似乎正沉思着什么,老太太不由怔住。

    “……你还有事?”把帕子递给紫梅,慢慢坐直身子。

    田妈妈猛吓了一跳。

    “老太太……”

    瞧见一地的小丫鬟,欲言又止。

    老太太挥手打发了左右,“什么事儿?”

    “奴才觉得老太太对三奶奶有些纵容了,到底太年轻了,您这样……容易……惯坏的。”犹豫再三,田妈妈毅然说道。

    老太太皱皱眉,没言语。

    “因水芝的事儿,有些话奴才一直不好说,只是……”事到临头,田妈妈声音又有些迟疑。

    “有话你就只管说!”老太太声音铿锵,“怎么也学人畏畏缩缩的!”

    “是。”田妈妈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说道,“奴才听说丽景阁奴才闹事那日……”把赵青利用老太君的事儿说了,“奴才开始也不相信,亲自问了当时的婆子,都说是薛妈妈亲自吩咐的,三奶奶要过来求情。”

    那日丽景阁门口人山人海,这些人绝不敢撒谎!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

    窗外漂起了小雨。

    细雨吹打在镶了透明玻璃的窗子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沉寂中分外的清晰。

    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田妈妈心里翻江倒海的。

    是继续说两句呢,还是静观其变?

    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对这位新三奶奶又是个什么看法?

    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思量着,就听老太太忽然呵呵笑起来。

    田妈妈错愕地抬起头。

    “老太太……”

    “我老了,真的老了。”老太太半是调侃地自嘲道,“竟然被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给算计了去。”似是欣慰的语气中有股说不出的沧桑。

    “是您怜惜小辈!”

    老太太竟笑出眼泪来,“你不用安慰我。”

    田妈妈唬的脸都变了色,掏帕子就要上前,老太太摆手制止了她,“你也坐吧。”

    田妈妈惊疑不定。

    摸摸几案上的茶壶还热,就斟了一杯放在老太太身边,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炕边坐了。

    “老太太……”

    “三爷打小就聪明,凡事教一遍就会,到了八九岁跟在我身边玩,听大老爷向老太爷回事,竟能指出大老爷生意上的漏洞,让老太爷欣喜不已,从此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怕耽误了识字,还花重金给他单独雇了先生出门一起带着……”没再提刚才的事情,老太太竟说起了当年往事,“三爷十四岁那年老太爷病危,弥留之际,一心要立他为家主,我念他虽然聪明却年龄太小,上面还有嫡长子、嫡长孙,名不正言不顺的,怕压不住大房,闹腾起来反倒成了坏事,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到伤心处,老太太已泪流满面。

    老太爷刚去世那会儿,因不满立沈怀瑜为家主,大太太在灵堂上就闹起来,之后又处处挑事儿,处处作对。想起那些心惊肉跳的日子,田妈妈也跟着落了泪。

    一面拿起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老太爷的眼光还是准的,三爷当家这才几年,沈家光裕盛堂就开了四十多处分号,涉及粮食,茶叶、布匹、药材、当铺各行业,北到北楼关,南到闵州都有沈家的铺子,三爷还说明年就能把裕盛堂开到盛京城,还要开什么能融通天下的票行,开设票行可是当年太祖皇后的遗愿……只是,老太爷也没料到他……”声音顿了下,“人有旦夕祸福,老太太节哀顺变。”

    连喝了几口茶水,老太太才稳住情绪,“是老太爷后来跟我说,有一年他带三爷去闵州视察茶市,巧遇云游天下的云玄大师……”

    云玄大师?

    田妈妈身子一震。

    云玄是释净大师的关门弟子,此人通天彻地,以占星、相术、预测名扬天下,万岁曾御口亲赞,“……日星象纬,在爱卿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也。”

    据说当朝皇太后还是幼女时,他就曾给看过相,那时皇太后的父亲还只是个三品侍郎,把女儿抱出来给他看,当即就说此女风瞳龙目,乃大贵之人……此女一生有三难,渡过之后,将贵不可言。

    果然,太后九岁那年的端午节随母亲看龙舟,失足落水险些丧命,被正在隔壁花船上饮酒的还是二皇子的先帝救起;十四岁与先帝大婚,十六岁先帝暴病驾薨,当时的小永平皇帝年仅一周岁,母子两被先帝的嫡亲六弟礼亲王困在乾坤宫,逼他们母子自尽让位,是贴身宫女宝簪带皇后的血诏舍命逃出,找到皇后的嫡亲哥哥鸿胪寺卿赵渊泽,赵渊泽手持血诏帅领赵家一千死士闯入亲军都尉府直接刺杀了亲军都尉,说服时任亲军副都尉的彭僮调动了三万亲军救出太后母子。

    事后,太后亲下谕旨封赵渊泽为昌虞候,与先帝的十六叔晋王并列为首辅,辅佐年仅一周岁的小永平皇帝主持朝政。

    永平二十八年晋王之乱,太后母子被困怡州长达一年半,最后被昌虞候赵渊泽舍命救回,而昌虞候唯一的嫡亲儿子赵盛也在那一战中为永平皇帝挡了一箭,不幸身亡。

    三次危难,都是九死一生。

    此后随着永平帝完全掌握了朝局,太后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当年预言全应验了……云玄大师也因此倍受太后重视,被封为国师。

    老太爷当年竟遇到了他!

    难道……

    “云玄大师给三爷看过相?”田妈妈声音微微发颤。

    这件事儿她还是第一次听老太太提起,若如此,云玄为什么竟没看出三爷的寿路?

    连镇上百姓都说沈怀瑜太聪明了,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时辰到了就会被上天接走,寿路不长。

    “也不算是看过相……”老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三爷的富贵祸福,云玄只说,若沈家嫡脉传给三爷,可保百年气运。”叹了口气,“老太爷这才在弥留之际力排众议立他为家主,也因此,我才答应老太爷在三爷羽翼未丰前帮他压制大房。”

    怎么会这样?

    田妈妈半开的嘴巴忘了闭。

    若能保沈家百年气运,沈怀瑜为什么竟会早夭?

    可是,云玄的威名也不是虚传的啊!

    “三爷的尸体一拉回来,我好恨!”老太太咬牙切齿,“若不当家主,不用这么奔波劳累,三爷何至于……”声音哽咽地说不下去。

    田妈妈忙拿了帕子帮着擦眼泪。

    “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太太节哀……”

    平静下来,老太太继续说道,“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说,大老爷太憨,头脑不灵光,又处处听大太太的,根本不是个做大事的,大爷眼高手低又心胸狭窄,也不堪大任,二老爷和四爷一心读书入仕……这个家只有三爷才能撑起来。”

    士农工商,虽然仕途为正,但沈家世代经商,除老祖宗被御赐三品道员外,后代子孙偶有一心想入仕者都止步于秀才,几代下来连个进士都没出过,仕途上一直没什么大的建树,也因此,在老太爷眼里,经商才是正途。

    “我原以为,三爷这一走,沈家算是完了,别说百年气运,大老爷和大爷能守住眼前这点家业就是祖宗积德了,直到听说三爷还有骨血留在世间!”

    “老太太是说这孩子?”

    “我早该想到的,自古天妒英才,三爷那么聪明,天生就不是个长寿的啊!”老太太长叹一声,“云玄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三奶奶已经咽气了两天,又活过来,这么折腾孩子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可见天生就是个大富大贵的!”

    沈家的大贵之人是沈怀瑜的这个遗腹子!

    微微发怔间,田妈妈恍然想起云玄的师父释净大师,就是当年预言死而复生的顺王妃是天之娇女之人,后来顺王妃当真成了南楚开国第一位太祖皇后!

    “老太太的意思……”田妈妈蓦然抬起头,扶着炕边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老太太点点头。

    “自从知道这个孩子,我就一直担心他不能顺利长大,有我在还好,哪天我眼一闭,别说从大房手里分得家产,孤儿寡母的,她们能不能被扫地出门都难说……”

    想起二太太那懦弱的性子和大太太的狭隘心胸,田妈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老太太话题一转,“现在看她这样,我多少也放心了。”语气中有股释然的欣慰,“我也没想到,看着娇娇弱弱的,她行事竟这样泼辣,那副果决担当的劲头,竟有当年三爷的影子!”

    所以她才这么维护吧?

    恍然有所醒悟,田妈妈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你那个外孙女,先让她在家里安分地呆几天,过些日子就送到我陪嫁的田庄里当差。”老太太见了就敲打道,“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保的,你以后不许为难她!”

第三十一章 投其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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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赵青正带了宝巾巧兰以及新买的一等丫鬟胡桃和二等丫鬟三丫儿、玉妮儿几人围在养花婆子秦嫂身边,观看她收集的各种花草图片……

    厚厚的一大本,图形并茂地画着各种花儿草儿,被秦嫂宝贝似的收藏着。

    “……真好看!”

    一页一页翻着,宝巾巧兰震惊地睁大了眼。

    “还以为就数我们府里花儿多,奴婢的见识够广了,不想竟还有这么多不认识的花儿草儿。”

    “……相公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些,都是他收集的,有自己画的,也有朋友送的。”见巧兰粘了唾液的手指弄脏页角,秦嫂心疼地掏出边角绣了株含羞草洗的发白的棉布帕子小心翼翼擦着。

    这画册上许多花草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看到的。

    赵青听了不由重新打量起秦嫂。

    秦嫂三十九岁,个头高挑,皮肤白皙,被岁月刻画了几条浅浅皱纹的眼角依稀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韵,为人谦和,说话慢声细语的,如果不是长满了老茧的修长大手告诉她秦嫂的的确确就是个花婆,赵青第一眼还真以为她是谁家的少奶奶。

    她丈夫大约是哪个破落户的子孙吧?

    赵青心里暗暗猜测秦嫂的身世。

    小丫鬟进来回话,“……吴妈妈回来了。”

    赵青眼前一亮,“快传。”

    “老太太同意了!”宝巾激动地看着赵青,亮晶晶的眼睛渐渐地蒙上一层水雾。

    “就说让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赵青见了就调侃道,“偏偏要继续做三等,既然这么想,你就继续做吧,明儿把翠花换进来做一等!”

    翠花是新买的三等小丫鬟。

    “奴婢才不呢!”宝巾噗嗤一笑,眼泪却刷地落下来,连忙回头擦了,大声说道,“奴婢偏要做一等大丫鬟,月例少了一文也不行!”

    噗嗤,连传话的小丫鬟都笑了。

    想起在老太太屋里的惊心动魄,吴妈妈到现在心还扑扑直跳,“当时可吓死奴才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赵青,“三奶奶怎么就那么肯定老太太会答应?”

    她原是不敢去回的,是赵青让她只管放心去,老太君绝不会为难她,这才战战兢兢地去了,结果竟真如赵青所说,老太太眼皮都没眨就同意了,有惊无险。

    “老太太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难为小辈。”赵青看了宝巾一眼,“再说,她担心的是宝巾勾引三爷,再怎么也勾引不到我!”

    哗……

    众人哄堂大笑。

    宝巾小脸涨的彤红。

    她忽闪着眼睛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既然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同意了,趁人都在,三奶奶就给大家起个好名字吧!”

    起名字?

    赵青狐疑地看着新买的几个丫鬟,“不都有名字吗?”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受之于父母,她干嘛要给改?

    “府里规矩,新买的大丫鬟都由主子重新起名”见她是真不懂,吴妈妈就解释道,“……三奶奶按自己的喜好给起名,叫着也舒心。”

    “比如……”宝巾接过去,“老太太喜欢梅花,她屋里的四个大丫鬟就叫青梅、紫梅、画梅、素梅。大太太喜欢花团簇锦一团热闹,她院子叫缀锦院,四个大丫鬟的名字就叫杜鹃、迎春、桂花、茉莉,听上去也热热闹闹的。”

    “这么说二太太最喜欢香了?”蒲柳园的四个大丫鬟分别叫书香、墨香、砚香、茗香。

    巧兰噗嗤一笑,“三奶奶这次可猜错了。”

    “二太太一向没主意,书香四人的名字都是二老爷给起的。”香彤抬头看着赵青,“……三奶奶喜欢什么?”

    她?

    赵青就想起在老太太卧室里看到的那盆蝴蝶兰来,当时她还不认识,是看了秦嫂的图片,才知道叫蝴蝶兰,暗道,“老太太应该尤其喜欢梅兰竹菊这些品性高洁的花草吧?”

    自己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喜欢。

    起个老太太喜欢的名字,带着去荣寿堂,让她随口叫出来就舒畅!

    细节决定成败。

    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感化老太太,比送金送银更有效!

    “我也喜欢花儿。”念头闪过,赵青笑道,“只是我对起名真不擅长。”

    这不是谦虚,她前世就是家族中天字一号的起名白痴,拿表哥的话,让她给刚出生的小侄儿起名,还不如他们夫妻俩一大清早就站在十字路口,看到第一个从眼前过去的是什么就给孩子起什么,也比她起的名字好听。

    “三奶奶喜欢花,秦嫂这儿现成的一大本供您参考呢!”吴妈妈笑呵呵地讨好道,一边拿过秦嫂的花图册递过去。

    赵青想了想,“我看花中四君子就挺好,就叫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吧。”不自信地看着大家,“如何?”

    这,这也太利索了些吧?

    又不是赶场,有这么着急的吗?

    这么厚一大本花名呢,怎么着也得多选几个挑一挑吧。

    吴妈妈错愕地低头看看手里递到一半的花图册,送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宝巾、巧兰、胡桃、三丫儿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青心虚地悬了起来。

    “……奴才看挺好。”秦嫂把图册接了过去,“春兰优雅脱俗,夏竹清雅澹泊,秋菊凌霜飘逸,冬梅探波傲雪,都是好名字。”

    宝巾、胡桃眼睛就闪闪地亮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

    生怕众人反悔一般,赵青一锤定音。

    她看着宝巾,“你总担心老太太见了你会找前账,现在趁机也把名字改了,嗯……”想了想,“就叫夏竹吧。”又看向胡桃,“你就叫春兰吧。”

    “谢三奶奶!”夏竹、春兰双双给赵青见礼。

    尤其夏竹,曾经被老太太当众训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不知被多少人耻笑,背后指指点点,宝巾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个天大耻辱,如今能够换掉,夏竹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看向赵青的目光亮晶晶的。

    赵青忍不住浑身发麻,怀疑是不是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

    干脆把目光落到新买的两个二等丫鬟三丫、玉妮身上。

    三丫儿、玉妮儿失落地低下头。

    能得主子赐名,是大丫鬟才有的荣耀,她们身为二等丫鬟还不配。

    “三丫儿就叫秋菊,玉妮儿叫冬梅吧。”赵青说着转向巧兰香彤,“你们名字大约也是二老爷给起的吧,很好听,就不用换了。”她起名的水平实在不怎么地,这是有现成的四君子勉强凑数了,再多起几个,一定露馅。

    巧兰香彤嘴巴半开半合,错愕地看着赵青。

    三丫儿、玉妮儿惊喜地抬起头,“奴,奴婢也有新名字?”

    赵青微讶,“这名字不就是给你们取的吗?”

    “想把他们名字也改了,三奶奶不如再另选两个吧。”吴妈妈委婉说道,“梅、兰、竹、菊这四个名儿正好一组,留给四个大丫鬟。”又道,“明儿请安时三奶奶再找机会跟老太太提一提,有老太太催促,柳妈再想拖也拖不过一个月去,剩下的人一准都给送来了。”

    四个大丫鬟?

    柳嫂果真把四个大丫鬟给补齐了,大太太还怎么往丽景阁掺沙子?

    这次怕是老太太催促也无济于事!

    明知道大太太的意图,要能让她得逞了,她都不想赵!

    心里冷笑一声,赵青抬头看着众人,“忘了跟大家说,丽景阁今后就你们这些人,不再添了,都在一个院里住着,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希望大家以后齐心协力,相互间要像亲姐妹一样相处……”前世激励新员工是家产便饭,赵青眼皮都没眨就发表了一篇激昂顿挫的“演讲”。

    见她神色严肃,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巧兰、香彤和秦嫂包括吴妈妈都曲膝行礼,恭敬地应“是”。

    直起身子,吴妈妈张了张嘴,瞧见春兰夏竹等人都兴奋的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地围在赵青身边,话又咽了回去。

    赵青趁机又把众人的差事分配了一番。

    吴妈妈年纪最大又经验丰富,正式做了丽景阁的管事妈妈,负责调教新买的小丫鬟,管理她屋里所有丫鬟婆子,夏竹负责管理她的衣服首饰和银钱,春兰能写会算,负责整个丽景阁的财务账目,钱和物分开管理是最科学的……

    有了明确的分工,春兰夏竹带着众人接手各自的差事,制定细则去了。

    屋里冷清下来。

    “……三奶奶千万不能就这样,府里既然给您配了三十六个奴才,您就该一个不少地要过来!”趁扶赵青到新搬进来的美人榻上休息,吴妈妈低声劝道,“否则,会被其他奶奶小姐看轻。”

    上面分配东西,即便用不上也要争到手,否则,别人不认为你是谦让,反而认为你好欺负,下一次再分配时还会落下你。

    “吴妈妈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让账房把我们院每月空缺的月利银子如数拨过来好了……”赵青慵懒地靠向秋香色锦缎大迎枕。

    把空缺银子如数拨过来?

    这意思是……吃空饷?

    天,那可二十几个空缺啊,她这不是想让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正摆弄迎枕,吴妈妈身子一僵,她木偶似的机械地回过头,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见赵青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第三十二章 肉松

    午后一觉醒来,厨娘罗嫂端了一小盆热腾腾的瘦肉走进来。

    “……三奶奶瞧瞧,是不是煮成这样?”把盆交给跟在身后的雪卉,罗嫂拿起插在热气腾腾肉块上面的铜箸一下一下插给赵青看,“奴才煮了一个半时辰,您瞧,肉都酥烂了。”

    因怀着孩子,老太太特准她孝期可以不吃素,厨房送来的菜虽然有肉有鱼看着颜色外形也特别好,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没滋没味的,实在难以下咽。

    有了厨娘,赵青首先就决定丽景阁自己开火。

    特意让吴妈妈查了下,大奶奶和四奶奶有孕时都开过小厨房,府里早有先例,赵青就让巧兰拿了罗嫂列的单子去领料,厨房也不敢硬阻,清单上少见的食材一概没有,但鱼和肉却是痛痛快快给了。

    虽不会做饭,可赵青前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为此家里还特意雇了个做得一手好菜的保姆,每当在外面吃到一道好菜,赵青一定要想法淘来菜谱让保姆学,一来二去,不仅她背了一肚子菜谱,还硬把家里的保姆也锻炼成了一个堪比五星级饭店掌勺的大厨。

    记得有一次因加班太晚饭店都关了,就让保姆准备了饭菜带着大家回家里吃,结果这些人就跟几辈子没看见饭似的,一个个撑的肚皮溜溜,临走还不忘蛊惑,“……你干脆别干保姆了,跟我合伙开饭店吧,自己当老板,一准比当保姆赚钱。”

    记得当时还没等自己动手,孙光就一脚把人给踹到门外。

    静夜里传出一阵哄堂大笑声,闹的隔壁的马大爷直敲铁管,咣咣咣的声音响彻楼宇……

    想起那些紧张而又快乐的日子,赵青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这样就能做出三奶奶说的那个什么肉……肉……松了?”见她笑,罗嫂也跟着呵呵地笑,神色放松了许多。

    赵青一激灵。

    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竟又走了神儿。

    忙接过罗嫂手中的铜箸插了插,“嗯,行了。”放下铜箸,接过夏竹递上的帕子擦着手,“先凉一凉,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越细越好,再放到绞……”声音突然顿住。

    古代没有绞肉机!

    前世保姆都是撕碎后再用绞肉机绞,然后炒成干爽蓬松的金黄色,做成细腻可口的肉松。

    可这里没有绞肉机怎能办?

    难道用剁的?

    会不会把肉丝全剁碎了?

    小丫鬟匆匆进来回话,“……老太太传三奶奶去荣寿堂。”

    去荣寿堂?

    赵青吃惊地看了眼窗外阴雨蒙蒙的天空。

    那面夏竹已经拿开她手里的脏帕子,扶了她在三屏风式镜台前坐下,“……也不知这大雨的天儿,老太太巴巴地传了您去干什么?”语气虽还平静,可扶在赵青肩头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勉强回头吩咐罗嫂,“端下去吧,按三奶奶的吩咐先做着。”

    春兰早已脸色发白,扎着两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这样的天气来传人……想想就不会是好事!

    赵青就轻轻拍了拍夏竹的手,透过铜镜看着罗嫂的背影嘱咐道,“撕成一丝一丝的,越细越好,然后干炒成金黄色。”

    语速不紧不慢的,温和沉稳。

    夏竹紧张的情绪瞬间安定下来,利落地把手底青缎似的墨发挽成高髻,一边吩咐还扎着两手不知所措的春兰,“还愣着,快把针线上才送来的那件深蓝色素面斗篷找出来!”

    大婚那日,除了身上的冥衣,三奶奶根本没带其他衣服,醒来之后,针线上连夜给赶制了一套月白色一套雪白色衣裙,这些日子得了空,大太太才又吩咐人给赶制了四套,用了上好的经锦,针脚细细密密的做工极好,两套深蓝色,两套鸭青色,都是素面的,只在边角用银线绣了云纹,因就要入秋了,索性又给加了两件斗篷,都叠放在床边的红木雕花八门六屉柜中……

    想起夏竹上午才告诉自己的话,春兰快步来到红木雕花六门八屉柜前,一把拉开第三个抽屉。

    “……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端了用油布遮了的肉盆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罗嫂一面嘀嘀咕咕地默背着。

    听到动静,就一回头,正瞧见一群小丫鬟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簇拥着披了深蓝色斗篷,脚上套了高底木履的赵青走出门来,一群人急匆匆地踏上抄手游廊,唬的她一把抓住身后撑伞的雪卉,闪进前面的角门。

    直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消失,罗嫂才带着雪卉从角门探出头来。

    “……三奶奶真好看,一点也不像是喝过孟婆汤的。”雪卉艳羡地看着一群人中那深蓝色背影,“说话柔声细语的,亲切又温和,我一点也不害怕!”

    听说要进来伺候一个喝过孟婆汤的冥婚女人,她们都吓的要死,生怕是个半夜会伸出长舌露出獠牙吸食人血喜怒无常的女人。

    “……别听这些人瞎说,谁转世不喝孟婆汤,有什么怕头?”罗嫂瞪了她一眼。

    “谁让柳嫂把红烛她们都藏起来了呢。”把心灵手巧钟秀慧丽的人都藏了起来,再联想到进来伺候的是一个冥婚女人,谁不心惊肉跳?

    “若红烛她们来了,还能轮到你进沈府?”

    “也是啊。”

    雪卉嘻嘻地笑。

    而赵青正由青梅伺候着在荣寿堂门口的小杌子上脱木履。

    “……老太太在西偏厅。”脱了木履,青梅带着她直接沿着左回廊朝里走,在一个漆了红漆的雕花门前停下,“三奶奶稍等。”迈步进屋去传话。

    田妈妈亲自出来打帘笼,“三奶奶来了,老太太大太太正等您呢。”笑盈盈地伸手来扶。

    赵青心砰地跳了下。

    她下意识地扫了眼窗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赵青来不及细想,就看见老太太大太太正一左一右端坐在屋子正中蝙蝠纹镂雕朱漆几案旁的靠背椅上,忙朝田妈妈一福身,“……有劳田妈妈了。”迈步走了进来。

    “莹儿坐。”老太太神色和早上请安时一样淡淡的,指着自己下首的靠背椅让赵青坐,又吩咐青梅,“给三奶奶冲杯杏仁露。”

    小丫鬟忙捧出一个烟灰色的坐垫铺在椅子上。

    赵青趁机迅速扫了屋子一眼。

    家具不多,一高一矮两张几案,几把靠背椅,均是全色的朱漆雕花,汝窑粉青釉面的瓷瓶,紫檀木装裱的名贵字画,窗台、墙角的三足高架上点缀了几盆花草,整洁大方,纤尘不染,比起晨起请安的大宴息厅,这狭小的空间却更显出几份温馨。

    “是大太太要找你,碍着不是你亲婆婆,才找到我这儿来了。”

    老太太声意很随意,有些漫不经心,可看向赵青的目光却比平日要明亮。

    赵青心腾地悬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大太太。

    没想到老太太会这么说,大太太脸色有些讪讪。

    “是牙行的柳妈,从丽景阁一出来就找到了我……”故意顿了顿,见赵青没有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道,“说再给她三个月也未必能凑齐了,怕你着急,就委婉地推脱了,我立即又让梁总管去其他牙行,梁总管跑了一上午,一听我们的条件就摇头,我和老太太的意思……”声音略略一顿,大太太静静地看着赵青的神色。

    诺大个古澜镇,就再雇不到十几个人了?

    深吸了一口气,赵青强自压下心头那股突窜而出的暴躁冲动,怕“当机”次数多了,这俱身体再出现其他意外,自己又会变成一缕幽魂,这些日子赵青已经开始慢慢地试着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克制前世那冲动暴躁的个性了。

    “原来是这个呀。”稳住情绪,她轻轻笑道,“大太太不必为难,横竖丽景阁就我一个人,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我看眼下这些人就够了。”看着大太太,“剩下的人不用买了。”语气轻松自如,没有一丝怨尤。

    老太太、大太太同时讶然。

    错愕地半张着嘴,大太太竟忘了接话。

    赵青又接着说道,“我在娘家时,身边就一个丫鬟和一个奶娘。”

    这也是赵青的心里话。

    她实在搞不懂,不过就一个人,又有手有脚的,干嘛要弄上三四十个人伺候?

    若为解决社会就业问题,还不如带着大家一起开个厂子创业呢。

    “三奶奶这是什么话?!”思绪还在错愕间,大太太话已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三爷活着时丽景阁有四十八个人,现在骤然减了一大半,知道的是你出身寒门用不惯人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三爷的遗孀呢!”

    有意加重了寒门两字,大太太余光快速扫了一圈。

    老太太眉头微皱。

    赵青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淡定从容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波动。

    不知怎的,大太太没由来一阵气馁。

    气势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放缓的语气中竟隐隐透出一股商量的味道,“我的意思,三奶奶就暂时在府里挑几个机灵通透的,那面我再让梁总管继续慢慢地找牙婆,待买到了人,三奶奶再把这些人退回也一样。”

    若能渗透进丽景阁,只要给她一个月,她就能把丽景阁新买的奴才变成自己人!

    到时再买进多少人也不怕!

    “原来大太太是怕人家说闲话啊?”赵青恍然大悟,“出身寒门,我确实不习惯让人伺候,别说买不到人,就是买到了,我都不知该指使她们干什么?”当真皱眉思索起来,“要不,大太太就把空缺的月利银子算好了,月初一并拨过来,这样就不会让人说您欺负我了。”

    流莺般曼妙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赵青一脸认真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差点吐血。

    有没有搞错,说你是寒门小户,那是讽刺你没见识,懂不懂?

    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地就认了,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口!

    还有脸皮更厚的吗?

    见大太太脸色青黑就要发作,赵青索性拉了还在震惊中的老太太衣袖,半是耍赖半是认真道,“老太太也知道,孙媳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父亲给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都是纸糊的,早被一把火烧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孩子似的撒娇,即便老太太心里再恼也不会当面发作,“……闹得孙媳身上不名一文,连打赏小丫鬟的银子都没有。”

    难道你那纸糊的嫁妆一把火烧了,还要让沈家给赔不曾?

    老太太面色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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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吃空饷

    “……孙媳让吴妈妈查了,各院有空缺,都从不扣减月利。”

    不是她凭空幻想,这也是有例可循滴。

    趁大家没反应过来,赵青又冠冕堂皇地给老太太递上一把梯子。

    面对手执中馈大权的大太太的虎视眈眈,若自己没钱笼络人,即便老太太和二太太防护的再严密,也未必能保住这孩子。

    想保这孩子,老太太就不能拒绝她!

    大太太眼睛都长了。

    这的确是事实,但那只是一个半个空缺。

    你这可是二十一个!

    大丫鬟月利二两,两个就是四两,二等丫鬟月利是一两半,两个就是三两,三等丫鬟月利是七百文,十一个就是七两七,粗使丫鬟和粗使婆子月利都是五百文,七个就是三两半……算一算,一个月丽景阁光空缺就足足十八两二,一年下来就是二百一十八两四!

    这是赤.裸.裸的贪墨!

    拿到军队那就叫吃空饷!

    是要被处以极刑的。

    可这样一件贪墨大事拿到眼前这位三奶奶嘴里竟变的如此的冠冕堂皇,还美其名曰说府里有先例可循!

    真是荒唐!

    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青紫,大太太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条一条的清晰可见,她胸口一起一伏,直直地看着赵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

    衣袖被赵青孩子似的拽着左右摇晃,恍惚间,老太太感觉好似当年的沈怀瑜再向自己撒娇,心不由一软。

    顾不得这说法有多古怪荒唐,她似是不耐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果真给扣减了,我们婆媳还不知被多少人嚼舌头,说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转头吩咐大太太,“横竖买不着,她既然不想要就不买了,月利就按三十二人足额给她拨过去,也省得她天天哭穷!”

    “老太太!”大太太腾地站起来。

    老太太皱皱眉。

    发觉自己失态,大太太声音软下来,“……这不符合规矩。”

    “大爷屋里的芭蕉和海桐几个月前就放出去了,到现在还没补上,月利银子你给扣了吗?”老太太声音淡淡的。

    “这……”

    大太太脸色瞬间由青紫变得涨红,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

    回到缀锦院,苏妈妈一边给大太太捏肩,嘴里劝道。

    “……为了保住这孩子,她就是想吃天上的龙肉,老太太也会答应的。”她话峰一转,“太太您也别上火,就让她先享受几天,等那孩子一没,她还不是拔了刺儿玫瑰,任您搓揉。”

    “……丽景阁被她经营的跟铁桶似的,我们哪有机会?”大太太恨恨道。

    都快半个月了,她用尽了手段,可那孩子直到现在还安稳地呆在赵青肚子里,这让大太太极度沮丧。

    当年算计大老爷的姨娘,包括二太太,哪次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遇到这个看着弱不禁风,说话比铁桶还直的女人就那么难缠?

    “府里不行,就在府外?”苏妈妈咬牙道。

    府外?

    大太太一怔神,“你,……有把握?”

    “三爷快烧五七了,到时只要太太能保证她去莹前祭奠……”俯在大太太耳边,苏妈妈压低了声音。

    *****

    赵青回到丽景阁,罗嫂已经把一盆熟肉做成了瘦肉干!

    “……怎么炒也不成金黄色,见已经焦黑了,不得已才出了锅。”第一次露手就砸了,罗嫂声音喏喏的,余光不安地觑着赵青脸色。

    赵青拿起一块在嘴里咬了咬,硬邦邦的。

    不由抚额。

    这哪是肉松,分明是铁棍。

    她记得前世有同事说只要撕的够细,不用绞也一样,用绞肉机反倒不好,古代又没有绞肉机,她临走前才那么吩咐的,没想到竟做成这样……

    别说老太太那牙口,就是她都咬不动。

    脑子里那么多菜谱,却独独选了肉松,是因为它细腻可口,可以撒到糕点上,也可以班喝,老少皆宜。

    进府不足半月,事情却一件接一件,让她猝不及防又应接不暇,就那么一步一步被逼着走了下去,也把老太太得罪的一次比一次狠。

    若不是有肚子里这张护身符,她大约早被大卸八块了。

    牵涉到沈家家主之位,利益相冲,她和大太太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二太太又是个懦弱的。

    要改变现状,她只有笼络老太太。

    可惜,她浑身上下清洁溜溜,根本拿不出什么可以示好的东西,除了肚子里那套生意经就是这食谱。沈家有祖训,内宅女人不得干涉生意,她的生意经在这里是彻底被打入了冷宫,唯一能打动老太太的,就只有把这些食谱变成食物了。

    没想到,却做成了这样!

    瞪眼看着一盆近似焦黑的瘦肉干,赵青说不出的沮丧。

    那面罗嫂已扑通跪了下去。

    “这盆肉钱就从奴才的月利中扣吧,求三奶奶千万别把奴才撵出去!”

    猛把赵青吓了一跳。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沮丧的情绪让罗嫂误会了。

    忙摆手让她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临走前吩咐的太急了,你没听明白。”

    罗嫂惊愕地抬起头。

    “你撕的还是粗了,这东西要越细越好,嗯……”赵青低头想了想,“下次用细布裹了,然后用擀面杖捣碎了再试试。”

    “三奶奶,……还让奴才试?”战战兢兢的声音有些不确信。

    不试怎么办?

    除了做这些,她再没有别的法子去打动老太太了,心里苦笑,赵青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去吧,这次用料少一点,一次不成就二次,多试几次,总能成。”

    罗嫂激动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接下来几天,非常平静。

    老太太态度一直淡淡的,每天用过早饭就去庵堂,让赵青想留下套近乎也没机会,好在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抱怨环境恶劣、造化弄人没有用,既然暂时回不去,那她就必须学会适应,想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只有活着,一切才都有希望!

    大把的时间没处打发,赵青索性开始学习。

    每天或跟柳嫂学养花,或让吴妈妈讲府里的规矩人事和楚国的风俗轶事,或让夏竹铺纸研墨练大字。

    书法和绘画都是小时候的特长培养,赵青本身并不喜欢。

    是父母见她跟个男孩子似的淘的没边,才给她选了这两个课外班,说书法和绘画可以陶冶的情操,培养耐心,每天坐上一个小时,好歹能磨一磨她的野性。虽不喜欢,可争强好胜的本能还是让她在少年班中脱颖而出,尤其她天生力大,腕力充足,写出来的字越大越好看,刚劲有力,龙飞凤舞的。

    记得她还得过少年书法大赛二等奖呢。

    获奖作品“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就被挂在少年宫一进门的大堂中……参加工作后,写东西都用电脑,又有秘书,小时候的培养一直没用武之地,都被她扔到爪哇国了。

    这会儿骤然捡起来手都生了。

    好在基本功扎实,炼了几天,竟也有些模样了。

    赵青发现,用毛笔写繁体字要比简体字好看的多,竟隐隐有了一丝兴趣,一改前世写上一个小时就浑身长刺般毛躁起来的心性,请安回来,端坐在那里一练一上午竟然也毫无所觉。

    看得夏竹瞠目结舌。

    “……都说字如其人,三奶奶的字刚劲有力,流逸洒脱,一点也不像您。”一点女人的娟秀纤柔味道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她眼前这个柔柔巧巧,宁静雅致的小女人,“若不是亲眼看着,打死奴婢也不相信这是您写出来的,骤看上去,还以为是哪个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手笔。”

    “是吗?”

    赵青淡淡地笑。

    心里却道,“若你见过前世的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绝对字如其人!

    正说着,春兰兴奋的声音隔着门就传了进来。

    “三奶奶,老太太赏了奴婢二百文钱!”

    夏竹神色一震,转了身跑去开门。

    赵青也放下毛笔转过头。

    春兰已经拎着空食盒兴冲冲地推门进来,“老太太直夸三奶奶的肉松粥好吃!”

    “老太太真尝了?”

    夏竹就兴奋地跳起来。

    又转头看向赵青,“老太太用了你送的肉松粥!”小脸红扑扑的,跟中了两个亿似的。

    赵青忍俊不止。

    “你快说说,老太太都怎么说的?”夏竹接过空食盒递给小丫鬟,“拿去给罗嫂收了。”拉了春兰来到赵青身边。

    “奴婢去的时候,老太太正用午饭,听您送了肉松粥,就好奇地问什么是肉松,奴婢就把肉松的做法、吃法按你教的一字不漏地说了……见老太太好奇,画梅就拿了小碗盛了几匙白粥撒上肉松递给老太太尝,结果老太太还让盛……还直夸您有心了。”展开手里的铜钱给赵青看,“还让青梅姐姐拿了二百文钱赏奴婢!”

    第一次得这么多的打赏,春兰高兴的跟捡到宝贝的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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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孕吐

    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赵青一直惴惴的心终于放下来。

    她毫不吝啬地给了春兰一个赞,“你说的很好!”

    春兰嘴角弯弯笑成了一朵花。

    “就说没事吧,你还不敢去。”夏竹见了就嘲笑她。

    因夏竹曾被老太太亲自降为三等丫鬟,不敢拿她去试探老太太底线,在罗嫂经过五次失败后终于成功地做出了一锅松软可口的肉松后,赵青就遣了春兰去送。

    一听让自己去见老太太,春兰吓得浑杀打颤。

    是赵青坚持说老太太只会赏不会罚,又见丽景阁实在找不出个像样人,这才战战兢兢地去了。

    此时被夏竹嘲笑,春兰脸腾地一红:“奴婢在牙行时,听姐妹们提起三爷和老太太,就像听神话似的……”老太太和沈怀瑜在她眼里就是神一样的遥远存在,“奴婢做梦也不敢想有一天能站在老太太跟前回话。”

    正嬉闹着,负责去蒲柳园的巧兰回来了。

    “……二太太让奴婢谢谢三奶奶有心了。”她艳羡地看着春兰手里的赏钱,“奴婢就没有春兰姐姐这么好运!”语气颇有些嫉妒。

    “你没被撵出来就幸运了!”忿忿地推门进来,香彤正听见这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被大太太撵出来了?”夏竹春兰巧兰齐齐问道。

    不会吧?

    赵青也错愕地抬起头。

    几次交手,她感觉大太太应该还不会这么肤浅。

    “和被撵出来也差不多!”

    香彤语气忿忿。

    “杜鹃竿子似的挡在门口,让把食盒放下就是……奴婢刚一转身,就听她喊吊兰,‘把这东西拿去喂狗!’”香彤尖着嗓子学杜鹃的腔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不是记得三奶奶的嘱咐,奴婢直恨不能转身回去撕烂她的嘴!”

    三爷活着的时候,杜鹃、迎春这些人哪个见了她们不是远远地就喊姐姐?

    这才几天功夫,就整变了一副嘴脸。

    真是世态炎凉!

    巧兰听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春兰也气的脸色青紫,嘴唇动了又动,想到大太太不是她们能得罪起的,又闭了嘴,只拿眼睛偷偷觑着赵青神色。

    赵青目光微沉,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三奶奶早就料到了,才嘱咐你不管缀锦院的人说什么,只管放下食盒就走!”见气氛有些凝滞,夏竹调侃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能扑上去咬狗一口不曾!”

    噗嗤……

    众人都笑出来。

    忿忿、窒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三奶奶这也是念着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夏竹趁机解释道,“大太太毕竟是大妇,又主持着中馈,若我们给老太太送,给二太太送,独独不给她送,难免会落个不尊重宗妇之名,被她一状告到老太太那儿,得不偿失。”话题一转,“所谓事不过三,我们再坚持两次,若她还转头就拿了喂狗,以后就再不用送了。”

    “下次我们还这样!”春兰眼前一亮。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家三奶奶给老太太送的肉松要用精致的玉蝶装了和白粥并排放在一起,而给大太太的则相反,“让他们见了就反胃,主动拿去喂狗!”

    也省了一提让谁去缀锦院大家就都往后缩。

    反应倒挺快的,就是胆子小了些,还得锻炼。

    赵青欣慰地看了春兰一眼。

    “三奶奶尝尝,这是奴才按你教的,做的鱼松。”罗嫂端了个红木雕花托盘敲门进来。

    鱼松?

    赵青眼前一亮。

    “罗嫂竟一次就做成了?”

    见厨房送了金枪鱼,她心血来潮就让罗嫂试试做鱼松。

    相较于肉松,她更喜欢吃鱼松,松软鲜香,入口即化。

    “……蒸到骨肉分离,轻轻一抖鱼刺就出来了,怕剔不干净,做成后奴才又用箩米粉用的细筛子过了一遍。”罗嫂献宝似的把盛了鱼松的青花瓷小碟递到赵青跟前,“三奶奶尝尝。”殷切地看着赵青。

    “嗯,看这颜色就错不了。”

    跟前世保姆做的一模一样,赵青接过夏竹递过的铜箸挑了一丝递到嘴里。

    平日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却变得又腻又腥,刚嚼了两下,胃里就猛然一阵翻腾,赵青身子晃了晃。

    “三奶奶!”见赵青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吓得夏竹尖叫一声,“您怎么了?”

    一把扶住大头朝下栽去的赵青。

    “没事儿……”话没说完,赵青嘴一张,哗地吐了一地。

    手在虚空中推了推,赵青想推开夏竹免得弄脏她衣服,却感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趴在了夏竹身上。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不受控制地伏在夏竹身上就吐了起来。

    直把中午吃的饭吐的干干净净,赵青才感觉好受了些,扶着夏竹肩头呼呼地喘粗气。

    “三奶奶,三奶奶,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夏竹声音里带着一股哭腔,僵着污秽的身子一动不敢动。

    “快倒杯热水!”

    “快叫吴妈妈来!”

    一左一右扑上去帮忙的春兰巧兰同时大叫。

    罗嫂脸色煞白,“奴才真的什么也没往里放啊!”

    守在回廊里的秋菊边往外跑边喊,“吴妈妈!吴妈妈!”

    端水进来的冬梅正和低头拿痰盂的香彤撞到一处,椅子跌倒声,细瓷碎裂声,小丫鬟的尖叫声夹杂着赵青一阵阵的难以克制的干呕声。

    一时间,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没事儿,没事儿……”得了信儿匆匆进来的吴妈妈厉声喝止众人,“三奶奶这是孕吐。”

    三奶奶竟然害喜了?

    罗嫂错愕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未婚先孕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情,虽没刻意封嘴,沈家也没到处宣扬,他们这些人刚进府的人还真不知道。

    “还是叫个大夫进来瞧瞧比较稳妥。”好歹不吐了,吴妈妈接过冬梅递过的水伺候着漱了口,扶赵青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到卧室床上躺下,一面回头吩咐小丫鬟收拾厅里地上的污秽,又不放心说道。

    赵青不置可否。

    第一次怀孕,她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不知到底是孕吐还是其他什么。

    不过,这个孩子对她太重要了!

    不仅是她前世的梦想,也是她在沈府立足的根本!

    若没这张护身符,她怕是早被大太太挫骨扬灰了。

    见她没反对,吴妈妈就嘱咐春兰夏竹,“……好好照看了。”亲自去了蒲柳园。

    二太太立即遣了小丫鬟去找大太太要对牌。

    等了近一个时辰,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缀锦院的红玉说大太太去了账房,奴婢就去了账房,账房的人说大太太已经去了回事处,奴婢追到回事处,回事处的人说是去了针线房,奴婢又追到针线房,针线房上的人又说云锦绣坊的花师傅来了,大太太不知带她去了哪里。”

    二太太又让薛妈妈亲自去请示大太太。

    薛妈妈在祭房找到了正指挥人清点擦洗祭器的苏妈妈,苏妈妈倒也没耽搁,嘱咐了大家几句就带了薛妈妈四处找大太太,两人好歹在缀锦院垂花门旁的花厅中找到了正和花师傅谈论秋衣的颜色、用料、花样、价格的大太太。

    待马大夫满头大汗地跟着薛妈妈来到丽景阁,已经掌灯了。

    赵青见了就叹了口气。

    好在吴妈妈说这只是孕吐,大家都不太担心,这若是被撞了、磕了或者见红了等急症,这孩子现在大约已经没了吧?

    垂在身侧的小手紧紧地握成拳。

    时不我待。

    看来,她不仅要尽快和老太太搞好关系,还要想办法找个能随时进出的府门小厮做外援。

    只是,找谁好呢?

    一点根基都没有,谁又肯帮她这个大太太的死敌?

    正琢磨着,马大夫已经诊完了脉。

    “……三奶奶脉像沉稳,没什么大碍。害喜都这样,过些日子就好了。”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送走马大夫,夏竹端了碗白粥和一碟小黄瓜进来,“见您晚饭都吐了,罗嫂又给你熬了白粥,三奶奶好歹吃点。”扶赵青来的桌前坐下,“罗嫂说,这小黄瓜只用盐卤了一下,什么也没加,非常清淡,您尝尝?”亲自夹了一块递到赵青嘴边。

    赵青闻了闻,清爽爽的,一点腻歪的感觉也没有,就试着咬了一小口……

    刚把碗筷撤下去,赵青回身就吐了起来。

    “这样可不行!”吴妈妈眉头拧成一团,“三奶奶好歹也得吃一些,要不……”她商量道,“奴才再让厨房给做您碗阳春面?”

    心里一阵阵翻腾得难受,赵青摇摇头。

    接下来一段日子,赵青吃什么吐什么。

    眼见她呕的脸色煞白,人眼睁睁瘦了一圈,连吴妈妈都白了脸,老太太又亲自给找了大夫过来瞧,给开了汤药让试试能不能改善些,想到是药三分毒,尤其见到明明一个人就抓回来的药从药房到她的丽景阁就过了七八手人,为了她母子的安全,赵青死活不肯喝。

    为了孩子,为了生存下去,只好每餐咬了牙硬咽,吃了吐,吐了就再吃!

    就跟上战场似的。

    看得春兰夏竹直流眼泪,恨不能自己代替她。

    “太遭罪就别吃了。”的话在吴妈妈嘴里直打转,她咬着牙又狠狠地咽了回去。

    不这样,她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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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故乡明月

    夜风带着一股初秋的凉意莎莎地摇撼着典雅小院中婆娑的树影,一片被月色裹了层薄如蝉翼般清辉的叶子盘旋着脱离枝干,在空中打了个漩,翻飞着落在地上,而如水的月光则透过窗前薄薄的轻纱静静地泄在床上、被子上,洒落了一室的清冷。

    “……妈妈!”赵青猛地坐起来。

    蒙懵地看着眼前被皎白月色染了层清辉的帷帐,手边迎枕上依稀可辨的缠枝花,好半天,赵青才清醒过来。

    又做梦了!

    又梦到小时候送妈妈出差,小姑姑抱着自己站在家门口,看着妈妈拎着大皮箱的背影匆匆地离自己越来越远,任自己怎么哭泣呼喊,都不肯回头……直到哭醒。

    妈妈年轻时的身影还清晰地印在心头,睡不着觉,赵青索性披衣下地,缓缓地来的窗前,拉开窗纱,仰头望着窗外蓝缎色的星空中一轮高高的明月……

    窗前的香樟树,院中间的小水池、假山、雕梁画柱的抄手游廊,都伫立在朦胧中。夜色澄明,风清月朗,旖旎成水墨。

    这样的夜,这样的月,连记忆都变的透明。

    “……我看郭晟睿就挺好的,人品正直,性子沉稳,又能包容你的火爆脾气,风雨不误地来接你,三天两头地来陪我和你爸。”

    “……这么好的男人,你竟然嫌他太温,没男子气!”

    “……你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

    “找个和你一样暴躁的,两人打翻了天?”

    “……这次这个男人是个副行长,你李姨费了不少心,这次你要再给我谈黄了,今后就别进这个家门!”

    ……

    母亲的唠叨一遍一遍在耳边回荡,赵青手下意识地抚上已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

    母亲,说这些话时,对自己一定是又恨又爱吧?

    她生性坚韧,记得小时候上树掏鸟窝摔下来,小腿摔折了,疼的满头大汗,却一声都没吭,还笑着安慰吓得脸色发白的表哥和一起在树下等她的临家小弟,“没事儿,就是脚脖子崴了。”

    可即便这样的她,也生生地感到了艰难,感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一看到饭就生出一股畏惧退缩。

    从来不知道怀孩子竟然这么遭罪,如果不是性命攸关,她怕是也早就退缩了,放弃了。

    一个孩子,从孕育到出生,再到长大,身为母亲究竟要付出多少艰辛?!

    不当妈不知父母恩。

    只有自己真正经历了,才知道父母对自己的恩情有多深!

    可惜,她知道的太晚了!

    想回报时,已两世为人,已经和父母恩亲远隔了一个红尘!

    “……不结婚只要孩子,什么都不用当父亲的操心?吃奶,穿衣,换尿布,哪一样轻松了,你以为养个孩子那么容易,气一吹就长大了?!”那日听说自己想做单身妈妈时,母亲愤懑的话尤在耳边,她还清晰地记得起夜时听到母亲卧室中传来的低泣声……

    当时的她怎么会那么狠心,偷听了半天竟然还能心虚地悄悄回到卧室用大被蒙起头!

    眼前景物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

    “妈妈,如果能回去,我一定不再气你,不再惊世骇俗地张罗做单身妈妈!”

    “妈妈,如果能回去,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地找个男人嫁了,给您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外孙。”

    “妈妈,如过我还能够回去,我一定不再那么拼命工作,一定要常回家看看,晚上倒盆热水帮您烫烫老寒腿,早晨替您梳起那斑驳的白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一首遗忘已久的歌儿轻轻地从赵青唇边溢出。

    长夜空虚使我怀旧事,明月朗相对念母亲;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怀念怎不悲莫禁。

    长夜空虚枕冷夜半泣,遥路远碧海示我心;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常在心里问何日报?亲恩应该报,应该惜取孝道,惟独我离别,无法慰亲旁。轻弹曲韵梦中送!

    谁在唱歌?

    这么好听。

    睡在暖阁中的夏竹披衣下地,循着声音来的卧室。

    就看见窗前的清冷背影。

    一身月白色的衾衣,如缎的长发瀑布般垂到腰际,清冷的月光透过明亮的玻璃射进来,照在身上,勾勒出如韧柳般纤细却优美的轮廓。

    不知道怎的,明明这就是一幅动人心魄的水墨画,可夏竹却没由来生出一股莫名的感伤。

    凝望着月色下那孤单身影,忍不住低低抽噎出声。

    是啊,小小年纪就守了寡,每日折腾的死去活来,夜半来清风孤枕,上有婆婆不喜,下有小姑不敬,还有一个随时准备挑毛病的大太太虎视眈眈,这日子……任谁也难熬!

    “谁?”

    赵青蓦然转过身。

    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脸上已满是泪痕。

    “三奶奶!”夏竹一把抱住她,“您要难过,就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吧!”

    把赵青吓了一跳。

    恍然才发觉夏竹误会了。

    “没事儿,没事儿……”她忙拍拍夏竹后背,“我只是发现做母亲原来这么辛苦,忽然就想我母亲了。”又道,“你快别哭了,仔细吵醒其他人。”

    “三奶奶若想母亲了,不如明儿就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请方太太过来看看您……”夏竹不好意思地擦净眼泪。

    请,……方太太来?

    赵青一脸错愕。

    ******

    大太太听了就冷笑一声。

    “她终于熬不住了!”

    “空房哪是那么容易守的?”苏妈妈呵呵地笑,“听说她吃一口吐一口,人整瘦了一圈。”

    大太太也呵呵地笑起来。

    屋里洋溢着一股轻松的喜悦。

    祭房管事送来沈怀瑜烧五七用的祭品清单,“……大太太瞧瞧,还差什么?”

    心不在焉地看着清单,大太太喃喃自语,“……这么一老折腾,怎么那孩子就不掉呢?”

    苏妈妈听了不由脸色大变,“吐成这样,老太太会让她出府祭典吗?”

    神色猛地一僵,大太太手里的清单轻飘飘落到地上。

    ******

    老太太也正诧异地看着青梅,“……半夜里传出哭声?”

    青梅点点头,“把吴妈妈都给惊醒了,过去一问,说是想方太太了。”

    “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怀着身孕……”田妈妈叹了口气,“受不住也是有的。”

    “还有三天就该给三爷烧五七了,她进门也一个月了……”老太太自言自语道,“方太太怎么竟一直没来看她?”

    母子连心,按说,方太太早就该来看她才对。

    难道,这里有什么隐衷?

    手里一根刚剪断的花枝捋直了又煨弯,又捋直……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节一节,老太太却全然不觉,眉头拧成了一团。

    “哎呀,这还用说?”画梅笑道,“女儿做下了这么丢脸的事儿,若不是……”若不是三爷唯一骨血,早就被休回门了,“躲都来不及,她哪还有脸来见您?”

    想想也有道理,老太太讶然失笑。

    “说的也是。”把满手的碎花枝扔到托盘中,“这人老了,就爱瞎寻思。”

    “她折腾的太厉害了,要保住这孩子,老太太还是低低头,请方太太来吧。”田妈妈趁机劝道。

    “她正经婆婆都不管……”老太太声音有些犹豫。

    这件事儿最好是二太太出头去求大太太。

    从撵艾菊等人到买丫鬟再到同意赵青吃空饷,这一庄庄,一件件都让大太太暴跳如雷,好在老太太占着理。

    这件事就不同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若老太太擅自决定,一旦被大太太名正言顺地驳回,她这张老脸都没处搁。

    如今沈家的生计可全靠大房!

    心思一转,田妈妈便明白了老太太的难处,不由叹了口气,“……也不知二太太能不能想到这些?”

    即便想起,怕是也不敢开口吧?

    想起二太太那畏缩怯懦的性子,画梅在心里为赵青叹了口气。

    那面二老爷正在劝领着丫鬟叠金元宝的二太太:

    “这些东西祭房都给准备了,你就别操心了,去丽景阁瞧瞧,若真是想家,就回了老太太和大太太把方太太给请进来。”逝去的固然让人伤感缅怀,可活着的总要活下去。

    尤其还有一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孩子需要呵护!

    把折好的金元宝放到纸箱中,二太太兀自又拿起一张剪好的金珀纸从中间对折开来,“瑜儿从小手面就大,我怕大嫂准备的不够他花儿。”感觉丈夫的目光一直注视自己,又头也不抬地诺诺道,“方太太自己不来看女儿,哪有当婆婆的去请的理儿?”摇摇头,“这有失沈家体面,大嫂不会答应的。”

    想起赵青进门三天就换了丽景阁奴才,五天就把府里折腾的底朝天,竟还破天荒地要去了二十一人的空饷,令府里人集体失声,把大太太气的差点吐血,二老爷就叹了口气。

    气成那样,大太太若能答应请方太太才怪。

    气氛有些沉闷。

    满屋子就听见沙沙的折纸声。

    小丫鬟带了紫鹃进来。

    “听说三奶奶想方太太了,大太太的意思不如二太太去瞧瞧,若真想的厉害,就请方太太过来,好歹能吃些东西,保住孩子才是。”

    她错了,大嫂本来就是个面冷心热心胸开阔的!

    二太太听了眼前就一亮。

    她放下手里的活吩咐书香道,“把我那套翡翠头面找出来,给大嫂送去。”

    紫鹃眼底就闪过一丝轻蔑笑意。

第三十六章 五七

    沈怀瑜的五七非常隆重。

    纸人、纸马、亭台楼榭,玉树花海,成堆的金山银山迤逦出去几里地,惹得古澜镇上的老百姓争相跑出来观瞧。

    恭恭敬敬地在连夜搭建的望乡台上放了一套沈怀瑜生前穿过的旧衣,又在摆好的贡桌前悲悲戚戚地敬了三杯酒,赵青额头已沁出一层细汗。

    强忍着被刺鼻酒味激起的一阵阵厌呕,赵青软软地倚在夏竹怀里。

    大太太见了就商量执意跟来的二太太让赵青先回去,“……一会儿化库的气味更大,薰坏了孩子。”

    看着她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二太太就点点头。

    “……大爷身边那个穿宝蓝色绫缎直缀的就是我们古澜镇县令尹大人的独子尹昆,穿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道袍的是新陵三合镖局的是少东家祁世源,大老爷亲自陪着给三爷上完香就匆匆走了的那个人是潭西省都司的都指挥使傅万年……”马车下了山,路渐渐地平稳下来,见赵青神色好了些,春兰就开始给她介绍今天来祭典的那些人。

    省都司的都指挥使?

    赵青就想起沈怀瑜书房中的《大楚志》。

    楚国的地方辖制有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就是夏竹说是的都司,分别掌管一省行政、司法、军事,三司互不统属,各对中央负责。

    都指挥使,那就是一省军事的最高指挥官,相当于现代的省军区司令员,这么大的官……

    “怎么也会来祭典三爷?”她不解地问道。

    大楚志记载,太祖皇帝当年就是听信太祖皇后的话,借助民间商人的财力和赵家势力一举登上皇位的,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商人不得参加科举的制度,致使楚国商人地位远远高于周边各国。

    可地位再高,士农工商中,商也是末流啊。

    傅万年竟然以一省总司令之尊,亲自来祭典沈怀瑜!

    “奴婢也不清楚,听柳妈说他和三爷是磕头兄弟……”

    正说着,外面一阵嘈杂。

    春兰伸手撩起车帘。

    “怎么回事?”

    “不知谁家的马惊了,三奶奶快把住马车!”吴妈妈急匆匆地跑过来。

    “闪开,闪开……”

    “马惊了,马惊了!”

    ……

    听到外面乱遭遭的呼喊,赵青慌忙紧紧地抓住车座旁边的扶架。

    “驾,驾……”

    瞧见一匹高大的枣红马疯了似的迎面冲来,车夫使劲挥着鞭子,试图把马车赶到路边。

    不知是慌了神还是怎的,赶了十几年马车的老把式了,竟失了手,明明要向左,一鞭挥下去,马尥开蹶子就朝右奔去。

    吱呀呀一声巨响,整辆马车竟生生横在了路当中。

    车辕前的青棕马突突地打着喷嚏,任车夫怎么挥鞭,就是一动不动。

    眼见那惊马还有几丈就冲过来了,车夫吓得跳下马车扔了鞭子就朝路边的树林逃去。

    围在车前的婆子也早逃的不见了影,只吴妈妈气喘吁吁地围着马车转,“……马不走了,三奶奶快下来!”

    只要让开这条路,让惊马冲过去就没事了。

    可偏偏地,她们的马车就横在了路当中,车夫也没了影儿……她也因躲避骤然掉头的马车,逃到了车后面,这时候在上前去接赵青下车已经来不及,只拼命地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三奶奶快点跳下来,往树林里逃!”

    而马车上赵青在左,春兰在右,车一横过来,赵青那面就正对着惊马。

    从赵青那面下车铁定逃不开惊马的铁蹄,春兰想也没想纵身跳了下去,嘴里一边大喊,“……三奶奶先扶稳了,奴婢下去就接你。”

    扑通,一个狗啃屎,春兰整个爬在地上。

    直摔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顾不得浑身针扎似的疼痛,春兰紧咬着牙关手扶车架挣扎着站起来,伸出两手,“三奶奶快跳下来!”

    有她垫底,赵青跳下来总能有个缓冲,脚踝传来一阵阵剧痛,让春兰清晰感觉到,今天她是再无法生还了,好歹有她垫底,她家三奶奶能逃过一命。

    拽了一下没够着,瞧见赵青还一动不动面色沉静地端坐在马车上,春兰急得声嘶力竭地大喊,“三奶奶快……”话说了一半,就惊愕地睁大了眼,整个人石雕般僵住。

    无限放大的瞳孔中,还映着对面惊马高高扬起四蹄朝车厢踏来的影像。

    “完了……”

    昏倒之前,春兰心里绝望地念了句。

    ******

    左面的小路上,几匹行色匆匆的快马从山上奔下来,马上几个皂衣男子个个满面灰尘,神色疲倦。

    “……宜春河横夸潭西、宁肃两个省,途径九个州府,四十三个镇县,七爷这么一个一个地寻,怕是几个月也走不完。”错后半个马头的黑棕色马背上,一个眉清目朗的男子忧心忡忡地看着前面浑身锦缎似的枣红马背上的刚毅背影,“您已经出来二十天了……要不,七爷先回去,属下继续带人沿着宜春河挨个州府寻找?”

    枣红马上的男子没言语。

    “……郭副将军来信,赵副将军几次要闯帅帐,想弄清楚你到底在不在军中?”黑棕色马上的男子又道,“他和墨参领都快撑不住了。”

    几人正是秘密离开军营寻找七皇妃的七皇子李霁一行,说话的是他的谋士李瑜智。

    虽说虚虚实实,故布疑阵会迷惑对手,可也架不住赵副将军这样横冲直闯啊。

    他可是当朝皇后的亲侄子!

    一旦被金銮殿上的那位知道他家将军两军阵前竟擅离职守,后果不堪设想!

    望着那刚毅的背影,李瑜智眼底满是担忧。

    空气异样沉闷,只听见踏踏踏的马蹄声和风吹树梢的莎莎声,就在李瑜智忍不住想要再劝时,李霁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有多远到古澜镇?”

    李瑜智神色一震,“将军真的要去祭典沈怀瑜?”

    “今天是他的五七,希望能来得及赶过去……”

    “将军……怎么会……认识沈三爷?”李瑜智困惑道。

    一个是卑微的民间商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

    他们怎么会有交集?

    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李瑜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他直直地看着李霁。

    前面马上的背影僵了下,李霁脚一用力,身下战马蓦然加快了速度。

    李瑜智无奈地摇摇头。

    “出了这条小路,就是……”

    话没说完,就听林外一阵大叫。

    “闪开,闪开……”

    “……马惊了!”

    ……

    微一怔神,几人催马就窜出小路,立时瞧见几个汉子正满头大汗朝前跑着,嘴里大喊:

    “快闪开,马惊了!”

    夹杂着路边百姓的尖叫声,丈余宽的马路上乱作一团。

    跑在最前面的李霁蓦然回过头。

    只见他身后一匹枣红色的惊马疯了似的冲向不远处横在路中央的一辆蓝段马车,车脚下裙裾翻飞,似有人倒在车轮下。

    不好!

    二话没说,李霁一扽僵绳,双腿一夹马身,掉头追了过去。

    虽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的宝马良驹,但毕竟距离太近,眼见差半个马身就追上了,那惊马已经高高扬起四踢朝马车踏去。

    “七爷小心!”李瑜智大喊,“来不及就算了。”又小声嘟囔了句,李瑜智已搂住缰绳停下来。

    没用了,他们根本追不上。

    其他几人也纷纷搂住缰绳,抬头望着前面的李霁。

    就见李霁双腿撑起,直接从马背上滕起半个身子,伸手向惊马脖上的缰绳抓去,可惜,距离太远,尽管他马术高超,手还是落了空,惊马脖上的缰绳擦过他的指尖被高高地甩到了半空中,而惊马高高扬起的前蹄已经离赵青的马车厢顶不足一尺!

    “完了,车上那人死定了!”

    李瑜智惋惜地摇摇头。

    围在李瑜智身后的众人心里也都一凉,“……没用了!”脚下一用力,正准备催马上去接应李霁,几人突然僵住,俱错愕睁大了眼。

    却见半个身子还在半空中的李霁并未坐回,他右手一抽腰刀,众人但觉寒光一闪,眼前一片红幕……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大家俱心惊胆战地闭上了眼。

    待睁开眼,恍然刚刚抽刀的动作只是梦境,李霁的刀依然安好地躺在鞘中,而他正手按枣红马背,右脚甩开马蹬,半空中一记飞腿把还在往前冲的惊马生生地踹出一丈远……

    说的慢,实际上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就在眨眼之间。

    所有的事情就都已结束。

    看到李霁气定神闲地坐回马背,一手牵住因受惊正要撩蹄奔逃的马脖子上的缰绳,将横在路中间的马车带到路边稳稳地停下,众人俱松了口气。

    “……我的马啊!”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骤然响起。

    把围上来的众人吓了一跳。

    纷纷回过头。

    恍然才发现被李霁一脚踹出的惊禄剩个身子,鲜血顺着颈上的动脉汩汩地流着,一个身穿布衣的汉子正趴在马身上哭天抢地地哀嚎……那马头不知何时竟然已被李霁一刀生生地剁下!

    天!

    这,这,这也太……

    众人一阵胆颤心惊,有胆小的早吓昏了过去。

    再看向李霁的目光已满是敬畏。

    松开马车僵绳,李霁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正要跨马离开,听到身后的车厢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下意识回过头。

    宝蓝色底子万字不断头纹的车帘被利刃斜下里斩落了大半截,露出半截一动不动略显圆润的身姿,一只欺霜赛雪的柔夷安然地握着车架,月白色素面锦缎褙子上喷溅的一点点殷红血迹恍然皑皑白雪中盛开的寒梅,娇艳,醒目。

    竟然是个女人?

    李霁微微有些诧异。

    没有惊叫,没有惶恐地从马车中跳下,刚刚外面那么惊险而里面的人都纹丝没动,他还以为是哪家经多识广的世子爷,抑或,已经吓昏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女人!

    一个如此清醒冷静的女人!

    她是谁?

    这么偏僻的小镇上,怎么竟会有如此胆识气度的女人?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正要纵马离开的李霁忽然又勒住缰绳。

    一瞬间,他很想撩开那半截残破的宝蓝色锦缎,看看里面佳人的模样……

第三十七章 错过

    调转马头,李霁俯下身来缓缓伸出马鞭。

    “三奶奶,您没事吧?”

    “三奶奶!”

    ……

    被撕心裂肺的嚎叫震醒,回过神,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吴妈妈几步就冲过来,一把推开已触到车帘的马鞭扑向马车,圆滚的身子整挡在了李霁马前。

    呼啦,早就惊鸟般四散逃逸的丫鬟婆子一瞬间也不知从哪钻了出来。

    直把个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奶奶,三奶奶……”叫魂似的呼喊着。

    感觉失去的知觉终于又回来了,赵青一阵后怕。

    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汗。

    刚才春兰跳车,她跟着就想跳了,离地不过就三尺多高,放在前世,别说马车停着,就是飞奔着的,她也能毫发无损地跳下去……可惜,她忘了,她这俱水仙花似的娇贵的身体太不听话,热血上涌准备翻身跳车的瞬间,便不争气地“当机”了。

    眼看着春兰声嘶力竭地伸出手,眼泪巴巴看着她,哀求她快点下来,快点下来……可她却无能为力!

    若不是遇到那位侠士仗义出手,若不是他当机立断果决地斩下马首,现在,她早已经死了!

    这一次是凑巧有人路过。

    下一次呢?

    再再下一次呢?

    就算她运星高罩能再次遇到好人,可谁能保证他会有刚刚那位侠士的身手和当机立断的果决?

    刚刚那位侠士只要有一丝犹豫,自己今天就会命丧黄泉!

    若不是她太冲动太暴躁,若她能不骄不躁地在马车停下时就按部就班地起身,迈步,从容冷静地下车……她有足够的时间能和春兰躲到路边,至少能自己主动抢得一线生机。

    绝不会像刚才那般眼睁睁地看着疯狂的铁蹄朝着自己脑袋落下来,却无能为力!

    那一瞬,她是那样的无助。

    不行,她一定得改掉前世这火爆脾气,只要她不冲动,不想火爆地发威,身体就不会当机。

    青山不就我,我去就青山。

    没办法,谁叫自己空有着强大的意志,却被紧紧地束缚在这俱花儿一样娇柔的身体里呢?

    两世为人,第一次,赵青主动生出要改变自己这火爆脾气的想法。任她前世再剽悍泼辣,再要强,这一世,也是要按照这俱身体所处环境的规矩活!

    “我没事儿。”声音一惯的淡定,赵青撩起车帘,“吴妈妈先去谢谢刚才那位侠士的仗义相救,问问他名字。”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回去一定要让老太太重重酬谢。

    吴妈妈这才想起刚才仗义出手的那名黑衣男子。

    一回头,哪还有人影?

    目光不由向四处寻觅起来。

    “他们在那儿!”有婆子眼尖,一眼看到前面已经走出很远的几匹快马。

    “咦……”吴妈妈抬眼望去,不由惊叫出声,“那不是傅指挥使吗?他们怎么认识……傅指挥使好像……很怕他……”

    循着吴妈妈的目光,赵青撩帘望去。

    只见傅指挥使正翻滚着跳下马背,慌慌张张朝刚刚救他的黑衣男子弯腰行礼,“将……”

    刚喊了一个字,就被李瑜智一把拖住,没让他拜下去,“万年不必客气,我家七爷只是路过此地,马上就走。”

    “七……七爷……”傅万年目光错愕。

    化名七爷,他……他这是私自出来的?

    天啊,临阵……一旦被……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一时间,傅万年脑袋混乱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

    竟然连傅万年都对他如此恭敬?

    瞧见傅万年战战兢兢的模样,赵青心一咯噔,目光不由朝李霁看去。

    他身才修长,穿了件佛头青素面杭绸道袍,乌发如墨,鼻梁高挺,分明而深邃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金黄的阳光照在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饶是赵青前世阅人无数,心也不由狠狠地震撼了下。

    许是他救了自己命的原因,感觉一道鹰隼般探究目光射过来,赵青心立时砰砰跳了两下,她刷地放下车帘。

    我怕什么?

    一放下车帘,赵青就后悔了。

    人家毕竟救了自己性命,按道理,他看过来,自己就该大大方方地迎上去,主动示好表示感谢。

    怎么弄得跟惺惺作态的小女儿似的。

    这哪是她赵青做出来的事儿?

    若被前世那些铁哥们看到,还不知怎么损呢。

    按住还在砰砰乱跳的胸口,赵青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翻。

    深吸了一口气,她大大方方地掀开半卷残破的车帘。

    “吴妈妈……”

    正要招呼她过去留住那人,赵青一抬头,哪还有那人的影子?

    只傅指挥使依然站在瑟瑟风中……

    莫名的,赵青怅然若思。

    *****

    “……查到是谁救了她?”不知不觉间,大太太将手中一朵刚采摘的兰花揉的粉碎。

    明明已经是必死之局了,却横空冒出了个愣头青!

    一番精心算计就这么付诸流水。

    她好不甘心!

    “一听说傅指挥使认识他,大老爷就去了驿馆。”苏妈妈声音颤巍巍的,“……她这到底是撞了什么狗屎运?”这样都死不了!

    一下一下搓揉的手中的碎花,大太太阴沉着脸没言语。

    苏妈妈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那匹马……郭顺要死要活地让奴才家里那口子赔。”

    对寻常百姓来说,一匹壮实的儿马,便是他们全部家当了。

    “这么点事儿都……”大太太目光狰狞。

    话没说完,有小丫鬟敲门进来。

    “……老太太请大太太去荣寿堂。”

    扑通,小丫鬟一出去,胆颤心惊的苏妈妈就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一定是来兴师问罪的!

    若这次赵青死了还好,老太太二太太再没盼头,慑于大房的威势,明知是他们做的也是敢怒不敢言,现在人没死,为确保不会再有下次,老太太一定会令人严查……一旦查出她们谋害嫡亲骨肉……大老爷也救不了她们主仆!

    越想越怕,苏妈妈布满皱纹的老脸死人般灰白。

    “你怕什么?”大太太厉声喝道。

    “老太太……”

    “没凭没据的,她能怎样?”

    “可郭顺家……”

    “给!”大太太狠狠地一咬牙,“加倍赔他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就不信白花花的银子封不住他的嘴!

    ……

    而赵青正受惊小兔般软软地倚在老太太身边。

    看着她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老太太莫名地一阵心疼,伸手接过青梅端上的燕窝粥亲自喂她,“……喝点热乎粥压压惊。”

    “孙媳自己来。”哪敢让老太太喂,赵青忙伸出手。

    老太太一把推开她的手。

    “你仔细把我的玉碗给摔碎了。”

    有那么夸张吗?

    赵青下意识看看自己芦柴棍似的皓腕,是细了些,可她却能把小指粗的铜箸掰弯呢,只这府里少有人知道罢了。

    她只是难得有这样亲近老太太的机会,才故意做出一副受惊吓的模样,以博同情。

    这一个月来,她用尽了办法,可老太太处事滴水不漏,要接近她从而打破两人间的坚冰太难了,这样机会实在难得。

    可是,她是不是装大了?

    听到小丫鬟吃吃的笑声,赵青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大太太一进屋就看到这样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心顿时跟针扎似的。

    顾念自己,一直以来老太太都和赵青保持着距离,任她今天送粥明天送菜的,也不为所动。

    现在,却打破了这平衡!

    让赵青坐到了临窗大炕上,还亲自喂粥喝……这是向她示威吗?

    可是,她又能说什么?

    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今天这事儿,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以老太太的精明也能猜到是自己所为,只是无法定罪罢了。

    “老太太……”她苦涩地叫了一声。

    没言语,老太太兀自端着晶莹剔透的白玉碗喂赵青喝燕窝粥。

    一瞬间,赵青便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意。

    打心底泛起一种酸酸的感觉,赵青再没推辞,乖巧地就着老太太的手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屋子古墓荒野般的沉寂。

    小丫鬟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只青梅画梅还战战兢兢屏息静气地端着黑漆描金玉兰花托盘站在炕边。

    直到赵青喝完最后一口,把碗放回托盘,老太太这才抬起头。

    “……到底什么回事?”她声音少有地激动,“在府里十几年,朱贵也算是老把式了,怎能竟把马车横在了路当中,活生生地给当靶子?你瞧瞧,把这孩子吓的!还有……”老太太透出一口气,“那些丫鬟婆子,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竟没一个上前搀扶三奶奶下马车!”说着话,老太太眼圈红了起来,“今儿若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泉下的怀瑜。”

    大奶奶和四奶奶都给你生了三四个重孙子重孙女了,也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仿佛吃了一个刚结扭的青姑娘,大太太苦不堪言。

    “幸好三奶奶福大命大,母子平安,否则媳妇万死难辞其咎。”她违心道。

    老太太脸色微霁。

    大太太话峰一转。

    “……是镇东郭顺家的马被鞭炮惊毛了,听说吓到了我们府三奶奶,郭顺立时就带了东西来赔罪。”郭顺是第一时间就进府了,但不是赔罪,是索要赔偿,大太太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慌,“苏妈妈见他家的马已经死了,也怪可怜的,就想这么算了……把三奶奶吓成这样,媳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老太太您看……”她坦坦荡荡地商量道,“要不要把郭顺叫这儿来,您再亲自问问?”

第三十八章 破冰

    早被封了口,这时候叫这儿来有什么用?

    难道还动私刑不曾?

    肇事的毕竟是只牲口,不是人能控制的。

    即便闹得官府,只要郭顺一口咬定是那马被惊毛了,谁也奈何不了他。

    心思百转,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大太太。

    大太太就挺了挺胸。

    “……不过是只畜生,郭顺既主动道了歉,就这么着吧。”老太太不紧不慢道,“至于朱贵……”

    “媳妇已经将他撵出了府。”不等老太太说出处罚决定,大太太便接了过去。

    真够张狂的!

    这是要和老太太打码头的节奏?

    想到大老爷已经把生意稳稳地接到了手,赵青一颗心霎时绷得紧紧的,她余光偷偷觑向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铁青。

    “怎么能撵出去就算了!”不疾不徐的声音透着股毫不遮掩的义愤,“要当众重则三十板子以儆效尤!还有,今儿随车的那些丫鬟婆子,除了受伤的春兰和吴妈妈,其他人都给我撵出去,我们沈府养不起这种背主弃义的奴才!”

    “你……”

    大太太脸腾地涨成猪肝色。

    僵直的脖颈上青筋都一根一根的清晰可见。

    紧张之势,一触即发。

    对上她眼底闪过的凄厉狠色,赵青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在莹地时乱糟糟的,胃又翻腾的难受,一切都是大太太安排的。自己和春兰都没注意,现在想来。除了一直随在她身边的春兰和吴妈妈,今天被暗中调换了随她马车下山的应该都是大太太的体己人了……趁机都撵出去固然能斩断大太太的膀臂。可也同时为老太太树了一大批敌人。

    经营这么多年,这些人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背景。

    尤其一个月前,老太太刚撵了丽景阁的奴才。闹不好,她一夜间就会众叛亲离。

    到那时,自己……这府里的生计可全在大房手里!

    心思电转间,赵青探身端起炕桌上的茶壶缓缓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喝茶。”

    微微怔了下,老太太伸手接过茶杯。

    赵青趁机说道,“……细说起来。也不全怪这些人,孙媳当时就在跟前,那种情况下,别说救孙媳,就是他们自己都来不及逃。”话峰一转,“再说,毕竟不是伺候孙媳的,他们这也算不上背主弃义,还求老太太网开一面。可千万别真都给撵了,否则,这些人得恨死孙媳。”

    她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已决心要闹个鱼死网破的大太太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神色古怪地看着赵青,一时间。竟忘了回话。

    屋子落针可闻。

    迎上赵青偷偷递过来的眼神,已吓傻了的画梅慌忙悄悄拽了拽大太太。

    “老太太说的是,这些人是该狠狠地敲打敲打了。都是媳妇先前考虑不周。”回过神,大太太就势说道。“那种形势下,大家一时慌了神也是有的。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果真全撵出去的确有些太重了,会寒了人心,还求老太太好歹给媳妇个面子,只重则朱贵三十板子撵出去,其他人罚三个月月利,如何?”一改之前的强势,她讨好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面沉似水。

    “老太太……”赵青乖巧宝宝似的,轻轻摇着老太太胳膊。

    “好了,好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柔和的语气中有股连老太太自己都没发觉的慈爱,纵容,看向赵青的目光满是欣慰。

    她为自己化解了一场巨大危机!

    刚才义愤之下,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今天果然和大太太撕破脸,慑于自己多年的积威,即便最终赢了,撵走了这些人,断掉大太太臂膀的同时也为自己种下了祸根,得不偿失。

    今时不比往昔。

    生意都在大房手里,若不想被大太太借这件事儿架空自己,她就得立即扶植一个能与大房抗衡人,可纵观二房,哪有男丁可用?

    除非找个外姓人!

    身为沈家的老祖宗,她又怎能引狼入室,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与外姓人?

    可她和野心勃勃的大太太已经僵在了那儿!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青梅画梅已经吓傻了。

    唯一的赵青却和大太太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以她的泼辣性子这时候不煽风点火趁火打劫都已经烧高香了,老太太根本没指望她能从中帮着转圜。

    要是田妈妈在就好了。

    哪怕二太太在这里也好啊。

    虽没主见,但以二太太的性子一定会忙不迭地和稀泥,祈盼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下太平。

    正无计间,赵青却出乎意料地开了口。

    小小年纪竟能勘透这其中的玄机,能够放下如此深重的个人恩怨帮她解围,这份心胸,这眼光……纵然三爷再世也不能出其右!

    老太太又细细打量起赵青。

    月白色素面锦缎褙子裹着已有些圆润的细腰还略略宽松,下巴比刚进府时尖了许多,精致如画的小脸瘦的只剩一双明亮的大眼,端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这一个月,她过的真不容易!

    莫名地,老太太心一阵窒息。

    “……就这么处置吧。”她缓缓道。

    青梅画梅同时呼出一口气。

    刚刚真吓死了!

    恍然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大太太神色也是一轻,看向赵青的目光有些复杂。

    正要说话,小丫鬟敲门进来。

    “……大老爷回来了。”

    大老爷刚坐下,听说刚经历一场凶险的赵青被老太太亲自接到了荣寿堂的二老爷二太太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眼瞧见乖巧宝宝似的亲昵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赵青。二太太怔了下,随即露出一脸笑意。却是不敢再上前拉了她追问。

    一阵忙乱,大家重新落座。

    大老爷就说起了去寻找赵青救命恩公的经过。

    “……竟然让烂到肚子里?”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傅指挥使说。得他相救是雪莹几世修来的福气。”大老爷点点头,“让我们把这件事儿烂到肚子里,今后对谁都不要提,更不要四处宣扬,寻找,人家根本不稀罕我们报恩。”

    “……怎么会这样?”二老爷呆呆问道。

    众人俱看向大老爷。

    大老爷向后缩了缩身子。

    一副都别看我,我也不知道的模样。

    老太太若有所思,“看这样子是来办什么密差的?”才不便透露身份,更怕泄露出去。

    “应该是比傅指挥使还高的武将……”赵青道。

    “为什么?”

    众人齐刷刷看向赵青。二太太问道。

    “当时傅指挥使好像要给他行军礼……”赵青把自己当时看到的情形说了,“看他身手以及那几人坐骑坐姿,应该都是武将。”行伍出身的人,站如松,坐如钟,有着他们特殊的风采。

    老太太点点头。

    “依你看,他会是从哪来?”语气中不知不觉间对赵青多了一份依赖。

    所有人包括大老爷都静静地看着赵青,仿佛在等大师解惑,全没觉得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整比自己小上了好几十岁。

    “傅指挥使是地方最高军事将领,恩公若是别省的都指挥使或地方驻军将领,傅指挥使绝不会那么卑微,这点看来。恩公一定是在兵部或者军营,而且身份比傅指挥使高了一大截……”想起除兵部外,当前武将云集而且辖制高于地方部队的。只有七皇子的西征大军,赵青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到了西征大军一过北楼关就要从潭西省调粮的传闻。

    莫非。是来调粮的?

    这可是绝密级军事秘密!

    念头闪过,赵青脸色一白。

    那面大老爷已腾地站起来。

    “你是说他们是七皇子的人。是来调粮的?”声音微微发颤,大老爷脸色涨的通红。

    “兴许是兵部的人,我也不敢确定。”赵青摇摇头,“若是来调粮的,既遇到了,他就应该和副指挥使同行才对……”这种涉及两军生死,涉及潭西省千万囤粮户的生死大事,没用充分的证据,她怎敢擅言。

    “一定是来调粮的!”大太太一拍巴掌,“否则就不会这么神秘了!”见大家摇头,又道,“两人一先一后离开,说不定就是为阉人耳目,其实早约好了见面的地方。”

    这说法挺靠谱,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赵青被青梅画梅送回丽景阁,已经末正了。

    急的团团转的夏竹秋菊等人立时围了上来。

    “……三奶奶可吓死奴婢了。”夏竹眼泪刷地落下来,“前面传话说您要提前下山,王德贵家的就带奴婢们先到马车边等,可直等到二太太下山也没见到您,奴婢一打听才知道,王德贵家的竟把奴婢们带到了五小姐的马车跟前!”大家的马车都一模一样,车夫不在跟前,也分不出谁是谁,夏竹连连自责,“都怪奴婢,上了王德贵家的当。”今天若她家三奶奶有个三长两短,她万事难辞。

    “好了,已经没事了。”赵青拍拍她后背,“人家有心算计,你再怎么防备也没用。”话题一转,“春兰怎么样了?”

    “左小腿骨折了,大夫已经给打了板,正在屋里躺着。”冬梅眼圈红红的。

    一群人来的春兰屋里,春兰正挣扎着要起来。

    “……别动!”赵青一把按住她,“仔细骨头长不好,变成跛子,将来嫁不出去。”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

    “三奶奶……”再见赵青,春兰恍然隔世,哪顾得被调侃,叫了一声三奶奶,便再说不出话,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刷刷落下来。

    对上憔悴不堪的春兰,赵青亦有种隔世之感。

    她紧紧地握了握春兰的手。

    从春兰屋里出来,赵青回头吩咐秋菊冬梅,“大太太已经答应明儿请方太太过府,明儿你俩啥也别管,专门招待方太太带来的人,除了我让你们打听的那些事情外,你们最好能和大太太的贴身丫鬟交成无话不谈的朋友。”

    以便今后传话递信打探消息。

    清洁溜溜地来到这里,她底子实在太薄了,要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聚拢人脉!(未完待续……)

    PS:上架了,可久花这星期却是裸.奔,亲好的支持一下,给一张两张粉红票就行,能在首页新书粉红榜上露露脸,久花酒知足了!!!

    呜呜,这本书真的那么差劲吗?

    怎么没人理我呢,哭死了

    ~~~~(>_

第三十九章 质疑

    第二天一早,方太太就带了满满两马车东西过来了。

    由大太太、二太太亲自陪着来到丽景阁。

    “凤梨五十斤,秋笋五十斤,洋芋一百斤……”不顾巧兰香彤阻拦,回事处赵妈妈拿着方家的礼单硬生生闯进了丽景阁,当众念给大太太听。

    满满两大车竟全是地里才下来的瓜果蔬菜。

    赵青有些傻眼。

    这可不是现代,没农药化肥的蔬菜比鱼肉还值钱。

    “这,亲家这是……”二太太惊愕的说不出话。

    巧兰香彤等人更是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媳妇在婆家能不能站住脚,不仅要看丈夫在家族中的地位,还要看娘家。而如今沈怀瑜已故,二太太又是个唯唯诺诺处处看老太太大太太眼神的,赵青在沈府可谓无依无靠,她们这些人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娘家人,本指望能给撑撑腰,没想到竟送了一堆廉价的蔬菜!

    别说他家三奶奶,就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都抬不起头。

    看着静默不语的赵青,几人眼泪差点落下来。

    两马车东西加起来不及一颗十年的山参!

    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之色,大太太张了张嘴,想讽刺两句,想了想又闭了嘴。

    屋子出奇的静。

    “让方太太破费了……”站在她身后的苏妈妈却郑重其事地打破沉寂,她眉毛微微上扬,低缓庄重的语气不疾不徐的。仿佛收到了两车价值连城的珠宝。

    噗嗤,大太太背后的小丫鬟一阵嗤笑。

    一时间。嘲讽的,戏弄的。看笑话的,各色目光俱聚到赵青母女身上。

    方太太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赵青却微微一笑。

    “苏妈妈不用客气,这都是母亲的心意……”她淡然地迎上大家嘲讽的目光,“母亲是听说府里的膳食不好,担心我吃不上新鲜蔬菜。”笑盈盈地看着方太太,“是不是,母亲?”

    方太太错愕地抬起头。

    “是,是的……”随即借着赵青提点发挥起来,“你父亲说你婆家就缺这个。一盘青菜要上顿热下顿热,都黑了还不舍得扔……”言语间好似沈家原本就是个吃不起新鲜蔬菜的破落户,“……才巴巴地让我送了两车来!”语气温婉,态度和善,可方太太的言辞却直比那利刃还犀利。

    苏妈妈惊愕地张大了嘴。

    使劲低着头,夏竹巧兰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合着你这是特意赶了两马车蔬菜来埋汰沈家呢?大太太神色僵在脸上。

    赵妈妈直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真是犯贱,这不是伸长了脖子送上门让人打脸嘛。

    哪还坐得住,讪讪地敷衍了几句,大太太起身告辞。二太太也不敢多坐,站起来跟了上去。

    赵青这才仔细打量起方太太。

    三十多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杏眼薄唇。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姜黄色兰草纹妆花褙子,乌黑的头发利落地挽了个高髻,插着两只凤尾钗。衬着白皙方正的一张脸,更显了几份富态、慈祥。

    和她的娇美一点都不像!

    赵青心突地跳了一下。

    不是说自己是嫡长女吗?

    既然不像方老爷。就应该像方太太。

    可怎么会都不像呢?

    难道……是少小失孤的嫡长女?

    一个多月了,方太太一直没来看过她!

    “我长的一点都不像母亲。”念头闪过。赵青脱口问道,“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母亲能不能告诉我?”黄莺般优雅悦耳的声音隐隐透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仿佛晴空一个炸雷。

    方太太只觉得脑袋“翁”的一声,浑身瞬间出了一层细汗。

    她发现了,她开始怀疑了!

    一个没嫁妆没男人撑腰的冥婚新娘,进府三天就把身边的奴才全换了,五天就把沈府折腾的底朝上,还硬赖着老太太答应每个月给她二十一个人的空响银子,换任何人也做不到!

    可见她的睿智聪明。

    想起一进沈府就听到的话,方太太越发肯定赵青已经发现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了,直吓得四肢发软,若不是屁股被椅子托着,怕是已经堆到地上了。

    心扑扑乱跳,方太太不由暗暗埋怨方老爷,“早说让他拿出些银两来给补份嫁妆,自己来沈家也能直起腰,偏说横竖要逃走,犯不着把那白花花的银子往河里扔,这倒好,让个奴才当众挤兑得老脸都丢尽了不说,还闹得她也起了疑心!”慌乱中,她一把抓住赵青的胳膊,“好女儿,你千万别瞎寻思,你的确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

    真是亲女儿怎么会明知自己在婆家处境艰难却还巴巴地拉了两车蔬菜来作践自己!

    赵青目光幽幽的,晦涩不明。

    方太太只感觉心弦都快绷断了。

    “你长的像你正姨奶奶!”

    “正姨奶奶?”赵青眨眨眼。

    “是的,就是正姨奶奶!”方太太一咬牙,说起了方老爷当年不为人知的辛秘。

    方家是南州汤川的大户,方雪莹的父亲方平安是方家的庶长子,生母正姨奶奶曾是醉芳楼的名妓,花名叫蝴蝶,美艳如花,深受主母妒忌,生下方平安后没多久便暴病而亡,身为庶长子,生母又是**出身,方平安小时候吃尽了苦,后来一成亲便分了出来。独自带着妻子来到柳河镇,守着方家早年在这里屯下的几百亩良田过活。

    方太太最后道,“……你眉眼和你这位正姨奶奶一模一样,也因此。你父亲才格外疼你。”

    是这样吗?

    赵青眉头微蹙。

    “当初议婚时,奴婢也听说您长的像方家的一位什么姨奶奶。是柳河镇上远近闻名的美人坯子……”巧兰在赵青耳边低声说道,

    不知道她主仆嘀咕什么。方太太心紧紧地悬着。

    “……你脖子上的那块蝴蝶珮,便是你正姨奶奶给你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想起赵青脖子上还有块怎么摘也摘不下来的蝴蝶珮,她脱口道。

    花名蝴蝶,蝴蝶珮……

    难道,这都是真的?

    手轻轻按向胸口那枚价值连城的蝴蝶珮,赵青释然。

    前世和同事聊天,大家说起什么最能检验真情,就有同事说对于守财奴来说,金钱就是检验真情的唯一标准……方老爷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给自己陪葬了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珮……若不是亲生的,眼前这方太太怕是早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只是,赵青又皱皱眉。

    既是亲生父母,既疼爱自己,甚至还陪葬了这么名贵的玉佩,现在她人都活过来了,却又为何如此冷落?

    尤其方太太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有惊讶,惶恐,紧张……却独独没有前世母亲目光中的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昵。

    说不通啊。

    想破头。赵青也无法给这几件自相矛盾的事做出合理解释。

    这件事对她很重要。

    滴骨验亲太荒谬,这关她肯定过不了,到时少不得要去方家避难,若不是亲生的……她就要重新打算了。

    看到赵青眉头舒展开。方太太刚刚舒了口气,见她忽又皱起眉头,方太太心又跟着猛地一缩。

    “好女儿。你千万别嫌我带的东西少,实在是家里的银子都压了在粮食上。一时腾挪不出来。”想起什么,忙不迭从怀里掏出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这是大盛有友商行的兑票,一共五百八十两。”塞到赵青手里,“你收好了,遇到事情差人到京城府兑了。”

    商行的兑票?

    怎么不叫银票?

    “这,……能花吗?”赵青疑惑不解地接过来。

    纸面很硬,正面印着五十两,二十两的字样,反面是个五谷丰登的图标,底下一行小字,大盛友商行。

    不是说银票都是钱庄或者票号出的,可以通存通兑吗?

    这里怎么会是商行?

    而且,还不能随时随地取用,要跑到京城去兑。

    京城离古澜镇可不是一二里地,五百两就是五十斤,沉甸甸的银疙瘩,大老远扛回来也不轻松!

    再说,路上也不太平。

    想一想,就头疼。

    习惯了现代到随处可见的储蓄网点和ATM机的赵青,感觉实在别扭。

    “能花,就是麻烦……”方太太点头道,“不过,出门比带银子方便。”这还是她弟弟偷偷塞给她的体己银子呢。

    “这种票子只有那种信誉极好在各处设有分号的大世家的商行才能开,在有商号的地方特别方便……”夏竹接过去翻来覆去地认真看着,“奴婢在三爷书房见过这种票子。”

    不是夏竹解释,赵青还真不知道,她所来到的这个楚国根本就没有票号、钱庄,做生意全都用现银,大宗的买卖大都雇了镖局运输,也因此,楚国镖局特别盛行,生意极好。

    为节省镖费,许多在外地设有分号的大商行就印了这种兑票用来在内部流通以及和大客户的往来。

    “……当初在三爷书房当差时,奴婢曾听三爷和苏先生谈论过兑票的事儿。”介绍了兑票的由来,夏竹最后道,“苏先生说刚立国时,太祖皇后就曾提出开立票号、钱庄,印刷纸票代替银子,后来不知为什么,竟不了了之,三爷之所以在各地建了这么多分号,就是打算印兑票,不是仅在裕盛堂内部流通的,是面对天下所有生意人的那种……”又摇摇头,“具体怎么运作,怎么赚钱,奴婢也听不懂,奴婢只记得当时三爷说的眉飞色舞,苏先生跟着连连点头,说三爷此举若能成功,不仅完成了太祖皇后的夙愿,也开了我们大楚什么……什么的先河。”夏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急的一剁脚,“哎呀,奴婢真的想不起来了!”

    逗得方太太巧兰抿嘴直笑。

    对商机天生有着敏锐嗅觉的赵青心却是一震。

    沈怀瑜真不愧是经商奇材!

    在这儿刚刚具有票号雏形,做生意都是扛着繁重银两交换的时代,她若能开一家“银行”,运作好了,绝对会票通天下,利射四海!

    念头闪过,赵青顿时心血澎湃。(未完待续……)

    PS:感谢崔玉宜楚的粉红票,热泪盈眶……

第四十章 杨子骞

    目光落在手里可怜巴巴的几张大盛友商行兑票上,赵青心登时又一凉,暗道:“真成职业病了,嗅到商机就兴奋的睡不着觉,又不是前世,遇到好项目随随便便就能筹出几个亿,我现在不名一文,拿什么去投资?”

    别说开票号,连个地摊都练不起,即便看到了商机又有什么用!

    强压下心头那股突窜而出的失落,赵青苦涩地摇摇头。

    她怎么这么谨慎啊!

    见赵青又开始摇头,方太太急出了眼泪。

    “……好女儿,我真是你的亲娘啊!”

    猛把赵青吓了一跳,她错愕地抬起头。

    “你怎么竟连亲娘都不认得了?”方太太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自上次回去,你父亲就张罗着卖粮,谁知一个多月了,不是价钱太低,就是给打欠条,要等七皇子的西征大军收粮时,再一并付清……”

    他们的确在卖粮卖地,但不是给补嫁妆,而是为了举家逃亡!

    这孩子根本就不是沈怀瑜的,绝不能滴骨验亲。

    只是,已红了眼,大家都恨不能卖房子卖地去囤粮,这时候,谁舍得买房子?

    这一个月来,他夫妻都快愁白了头。

    一边诉说着,方太太信誓旦旦地看着赵青,“……你放心,家里一卖了粮就给你补嫁妆!”

    微微发红的杏眼中,那毫不遮掩的焦虑绝不是能伪装的。

    赵青心不由一软。

    光影重叠,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母亲慈爱的容颜和斑驳的白发,耳边又响起静夜里母亲卧室中传来的低泣声……不由暗暗自责。“我真是被折腾怕了,竟然草木皆兵了。”

    她又不是身价百万的香饽饽。认下了就有金山银山可以继承。

    若不是亲生女儿,方太太何苦这样?

    想到这儿。赵青索性把心头乱麻似的疑团抛到一边。

    “是我失忆了,让母亲操心了。”她歉然地朝方太太笑了笑。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她不是方雪莹,可既然凭借这俱身体活下来,那么,方雪莹生前的其他责任和恩仇她都可以不管,唯有生养的父母,却不能不替她尽孝。

    父母的恩情。是永远不能抿灭的。

    方太太终于舒了口气。

    赵青又问起方老爷卖粮的事情,“……沈家和杨家也都不收吗?”

    躲都来不及,她哪敢卖给沈家!

    方太太冷汗刷地落下来。

    她怎么竟往七寸上盯啊?

    她真的失忆了吗?

    怎么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让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你也知道,为争西征大军的供粮权,沈家和杨家正打擂台呢,你父亲怎么能去找杨家卖粮?”想起方老爷昨晚的话,又道,“你婆家的现银也紧张。这些日子,沈大老爷正频频宴请各大商行的东家,四处筹措资金呢,哪有现银给我们?”

    想想也是。赵青就点点头。

    “囤粮……真的赚钱?”

    “当然……”

    当然赚钱,而且是翻番地赚!

    想到自己正在被迫抛粮,方太太声音戛然而止。暗道,“纸里包不住火。方家卖粮的事儿迟早会传到沈府,倒不如趁现在说清楚。”立即又转口说道。“都说赚钱,可一来你父亲急着给你补嫁妆,二来如今的粮价比三年前七皇子第一次西征时足足高出十几倍,你父亲也担心继续囤下去会赔本。”呵呵笑道,“横竖现在也赚!”

    只是争夺供粮权吗?

    她怎么感觉两家是在争做霸盘呢?

    莫名地,赵青一阵心惊肉跳。

    她脱口道,“抛了也好,这粮价是有些离谱了。”

    到底是个五谷不分的内宅妇人,自己说不赚钱她就信了!

    方太太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

    又拉着赵青的手说起家里的兄弟姊妹。

    “托三爷的福,你大哥已经进了柳河商会,你二哥半个月前就带着阿福去巡视收成了,今年又是个好年景!你三弟还在秦先生的私塾读书,老太太说给他介绍苏先生,也不知怎的,一直没信儿……”

    “马上秋收了,即便要去谨华书院,也得等开了春,母亲先不用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赵青心绪却飘到了远方。

    方太太刚才说,外面的粮价竟比七皇子三年前西征时高出十几倍!

    这仅仅是为争夺供粮权吗?

    那大家为什么不想办法找去官府找路子活动呢?

    在这儿争的你死我活又有什么用?

    就不怕高价囤来的粮食,被朝廷一压再压,最后血本无归?

    沈怀瑜死了,他看不到现在的局势。

    而杨子骞却活着。

    面对如此疯狂的粮价,被誉为中州陶朱公的他会不会有自己这样心惊肉跳的感觉呢?

    他又得到了什么信息,死死地和沈家咬着粮价不放?

    *****

    驾,驾!

    一骑快马飞奔在京城通往中州府的官路上,身后扬起一溜尘土……

    中州杨家府邸。

    “……大爷,大爷!”离书房老远,杨老爷贴身侍卫铁全武洪亮的声音就传了进来,“老爷见到了贵人!”

    父亲见到了贵人?

    正和几个大掌柜议事的杨子骞腾地站起来,骏逸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老爷一到京城就把朱大人的信和少爷准备的厚礼送了出去,然后就一直候在西商客栈,直到几天前才得到烈亲王手下第一谋士鲍大人召见。”铁全武掏出一封火漆信,“鲍大人说没其他门路,只要有足够的粮食谁都可以拿到供粮权。而拿到供粮权者将是今后十年内唯一和兵部合作的粮商,他还说……王爷最讨厌一事二主……”

    这真是上面的意思!

    竟然不是傅万年和沈怀瑜诓骗自己入局的诡计……杨子骞拆信的手蓦然僵住。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照在石青色锦缎长衫上,泛起一层金黄的光晕。辉映着一张俊逸的脸庞朦朦胧胧的,模糊不清。

    “这粮食……还得继续收?”杨家广袤商行中州总号大掌柜冯英杰喃喃道。

    一时冲动就和沈怀瑜斗上了,杨子骞也没料到粮价会被他们抬到这种程度,看到别省的粮价都没涨而独独潭西的粮价疯狂地涨,直让他心惊胆颤,潭西布政使朱恩彰也不敢保证这么高的粮价官府最终会买账,特意给好友修了书信让他们去京城打探,自杨老爷去了京城,他就吩咐各地分号悄悄停止了收粮。只在那虚张声势地哄抬粮价。

    这两个月,杨家可是一粒粮食都没收!

    现在出手,还来得及吗?

    冯英杰脸色微微发白。

    其他几个大掌柜也一个个冷汗淋淋,跼蹐不安地看着又泰然自若地撕着火漆信皮的杨子骞,看着他慢慢地展开信纸。

    书房出奇的静。

    “……速请杨善堂回来。”杨子骞啪的一声把信纸合上。

    “杨先生还在柳河镇监视沈……”声音一顿,冯英杰又忙转口道,“奴才立即传信让他连夜回来!”

    ******

    不过一个夜晚,眼前葱茏的青铜树便又枯黄了许多,一阵秋风吹过。便有干枯黄叶在空中打着旋飘落下来,平添了几份肃杀,凄凉。

    仰起头,望着高远宁静偶尔有鹅羽般轻盈白云飘过的天空。赵青感慨地叹息一声。

    一转眼,她来到这里已经快两月了。

    这里的天空,真蓝。

    匆匆找到后院的夏竹瞧见远处一抱粗的青铜树下那孤寂身影。脚下微微一滞,回头接过小丫鬟手里的鸦青色素面斗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好歹不吐了。”她轻轻把斗篷给赵青披在肩上。“三奶奶仔细再着了凉。”

    赵青没回头,“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夏竹转到赵青身前。拽了拽斗篷,把赵青裹的严严实实,“三爷生前常带在身边的两个贴身小厮叫驰风和掣电,出事那日掣电为护三爷当场毙命,驰风因奉命去永中办事才逃过一劫……被大爷安置到了家庙,看守历代祖先的灵位。”

    “想办法找到他!”

    在丽景阁虽然有绝对的自由,在老太太跟前也混的如鱼得水,可是,她却被大太太牢牢地禁锢在内宅,连只言片语都递不出去。而上次方太太带来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跟冰块似的,任冬梅秋菊热情到沸腾也不为所动,让她好端端的计划泡汤。

    她只好另辟蹊径寻找外援了。

    看着沈怀瑜唯一的骨血份上,驰风,会帮她吧?

    “这……”

    夏竹一脸为难。

    要买通守门小斯偷偷把人放进内府,可不是一副鞋垫一双鞋就能打发的!

    他们哪来的银子?

    没听到应声,赵青回过头。

    就看到一张苦涩的脸。

    “没事儿,没事儿。”她满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们再熬几天,等发月例就有银子了。”

    月例?

    夏竹叹了口气,“都拖延十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发?”

    巧兰笑盈盈拎了一只朱漆雕花高甩小提盒进来,“粥装好了,三奶奶什么时候走。”

    赵青眼前一亮。

    弯下身子打开小提盒盖,白色的莲子,火红的山楂点缀在莹莹如玉的粥面上,仿佛映雪寒梅,看着就有食欲。

    “嗯,罗嫂手艺越来越好了。”盖好提盒盖,赵青笑着直起腰,“我们快点走,否则老太太又该等急了。”

    看着主仆两兴高采烈的背影,夏竹却叹息一声。

    口袋里不名一文,每天还要变着花样挖空心思地去讨好老太太,战战兢兢地游走在各房主子管事之间,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改变

    听到小丫鬟进来回话,“三奶奶来了。”老太太立时眉开眼笑。

    一进门就招呼她,“……莹儿快过来坐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今儿气色好多了,昨夜睡得还好?”

    “一觉到天亮!”赵青微微地笑。

    画梅己笑着接过巧兰手里的朱漆雕花高甩小提盒。

    “三奶奶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午饭早就摆好了,老太太就惦记着三奶奶的粥,非要等着。”青梅上前笑呵呵地打开提盒盖给老太太看。

    “是山楂莲子百合粥。”赵青亲自给老太太盛了小半碗,“见您这两天胃口不好,孙媳特意做了这个,山楂能开胃健脾,莲子百合能清心醒脾,补中养神,秋天燥热,易伤津液,这种润肺生津、养阴清燥的食物最宜了。”双手递上去,“奶奶尝尝。”

    亲昵的称呼最能拉近彼此的心,经过最初的试探,赵青已将对老太太的称呼升级为奶奶。在沈府,除了已逝的沈怀瑜,还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叫过她,刚开始老太太神色还有些僵硬,赵青只做不见。

    习惯成自然。

    如今老太太一听到甜软酥腻的“奶奶”两字立即就会露出满脸笑容。

    “嗯,好喝。”她边喝边点头,“没想到,喝个粥也这么多讲究,我这么多年算是白活了。”想起什么,又抬起头,“你前儿送的那个鳝鱼海鲜粥也特别好喝,厨房照你说的法子做了一锅,腥豪豪的根本没法喝。明儿你再做一些。”

    “好,孙媳明儿一早就让人送来。”赵青笑着点头。

    “三奶奶需要什么食材只管说。奴才让人送去……”田妈妈插嘴道,“好歹多做些。奴才也跟着解解馋。”

    “啧啧!”老太太就啐了她一口,“我说怎么一听我嘟囔海鲜粥好喝就巴巴地鼓动我问你要,原来是她馋了!”

    田妈妈也不辩解,呵呵笑道,“谁叫三奶奶做的粥那么好喝呢,都说那鱼虾最腥,不能和米一起做,没想到被三奶奶做成粥竟一点腥味都没有,香喷喷的。”

    “你瞧瞧把她馋的。”老太太指了她直砸舌。

    青梅画梅并一地小丫鬟掩着嘴笑成一团。

    撤了桌子。老太太就拉着赵青给讲故事。

    “你快说说,八戒来到花果山见到那泼猴没有?”

    几个小丫鬟眼睛立时亮起来,纷纷上前帮赵青脱鞋的脱鞋,端水的端水,拿迎枕的拿迎枕。

    画梅索性半跪在炕边,给赵青揉捏小腿,“三奶奶快说,被冤成那样,那孙悟空还肯救他们师徒吗?”

    “你瞧瞧。伺候我都没这么尽心过。”老太太就笑着打趣,“为听个故事,这会儿什么也舍得了,连我这个正经主子都不顾不上了。”推了画梅一把。“快点去收抬了,赶明儿你也搬去丽景阁吧,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也省得身在曹营心在汉。”

    “老太太可冤枉死奴婢了!”画梅小嘴一噘,“奴婢这也是见您心里疼三奶奶嘴上又不说。才索性替您做了。”见老太太笑,又大胆道。“是谁瞧见下霜了就担心三奶奶的衣服薄,巴巴地让奴婢找了两匹厚料子连夜送了去。”

    “你们瞧瞧她这张嘴。”老太太指着画梅笑骂道,“我才说了一句她就有十句等着。了不得了,了不得了。田妈妈快去牙行把枊妈叫来!”

    “奴婢哪也不去,就赖您这儿!”见老太太高兴,画梅索性耍起赖来。

    众人哈哈大笑了一回。

    见小丫鬟端进新鲜羊奶,田妈妈亲自接过来递给赵青,“三奶奶到底是在什么游记中看的,家里面没找到,奴才就让人去书局找,结果一听到孙悟空就摇头,说是从没听过。”

    为尽快改变被孤立,四面楚歌的局面,和老太太关系一破冰赵青便使出了浑身解数,什么养花经、美食啦,只要老太太高兴,赵青甚至摇身变成幼稚园讲故事的阿姨。

    没想到一部经她临时“改编”的西游记竟让荣寿堂所有人都听上了瘾。

    因怀着孕,赵青每天只能讲一小段,往往讲到关键地方她就累得一身虚汗,不得不停下来,吊着大家的胃口直是抓心挠肝地难受,田妈妈就想找了书来看。

    是明代吴承恩写的西游记!

    田妈妈没找到。就是说这个空间没有明代,想起前世最早的票号就是出现在明朝中叶。而楚国竟还没有出现票号钱庄,赵青更加确信这一点。

    只是,这话却不能跟老太太说!

    她露出一脸疑惑,“好象自我醒来脑子里就记着这些,具体是什么书什么时候看的却不记得了。和做饭一样,看到食材就知道怎么做了会好吃。但却不知什么时侯学的,跟谁学的?”眉头蹙成一团,“上次母亲来看我。说我小时候曾在外婆家呆过三年。许是那时候看的。”听方太太说,方雪莹的三舅是个云游居士,家里收藏了不少游记、野史。

    “要不……”她看老太太商量道,“孙媳遣个人回去问问母亲,让他向舅舅打听一下?”

    “算了,你那个三舅长年云游世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母亲也未必能找到。”老太太摆摆手,又抓了赵青的衣服,“莹儿别听他们瞎张罗,你快说说,那泼猴到底去没去救唐僧,唐僧被白骨精吃了吗?”

    赵青暗暗舒了口气。

    “那孙吾空一见是猪八戒立即就令小猴子给绑了……”清了清嗓子,赵青接着昨天继续讲起来。讲到孙吾空变做金蟾大仙设计诱使白骨精重新变化成村姑、老妪和老丈的模样时,众人又笑成一团。

    小丫环进来回禀,“大太太来了。”

    笑闹声戛然而止。

    见大太太神色郑重,赵青就站起来,“……孙媳和针线房的李妈妈约好了要给孩子做小被。”

    老太太也没留她,抬头吩咐画梅,“外面风大,把我那件狐皮镶边缂丝斗篷找出来给她披了。”

    画梅应声扶着赵青走出去。

    目送赵青的背影离开,大太太脸色阴沉沉的。

    来到回廊,听到身后脚步声凌乱。

    赵青回过头。

    就看到老太太屋里的众丫环纷纷走出来,赵青不由望着那扇紧闭的红木雕花门微微出神。

    出了什么事,大太太竞那么郑重?(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形势逼人

    “驭……”

    随着一道裂锦般车轮碾地声,一辆风尘仆仆的蓝呢马车停在杨府门口。

    “杨先生,您可回来了!”正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守门小厮眼前一亮,起身迎上去打起车帘,露出一位面色清癯,五十多岁的瘦高老者。

    正是亲自坐镇柳河,杨家十八处产业的总账房杨善堂。

    “大爷在哪儿?”他扶着小厮的手跳下马车。

    “在书房!”小厮回道,“都催五六遍了,让您一回来就直接过去。”

    正在书房议事儿的冯英杰听了杨善堂带回的消息,不由一阵错愕。

    “……沈怀瑜竟然还有个遗腹子?”

    杨子骞则饶有兴趣地露出一脸邪笑,“看来沈怀杰也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愚钝嘛。”

    孩子又不是沈怀杰的,这和他愚不愚钝有啥关系?

    冯英杰疑惑不解地眨眨眼。

    杨善堂已经呵呵笑着继续道:

    “这方姑娘也是个妙人,仗着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血,进门三天就把身边的人全换了,五天就把沈府折腾了个底朝上……”把在柳河镇的见闻一句不拉地说了。

    冯英杰叹为观止。

    这真是女人吗?

    杨子骞眼底却闪过一丝惊赞,“懂得借势借力,她的确是个妙人。”

    饶有兴趣地看着桌面上杨善堂拓印回的赵青的冥婚画像,画中的女子樱唇轻抿,眉如翠羽。尤其那双如湖水般清澈的明眸,温温淡淡的。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姗姗而来,正冲着他轻轻地笑……

    杨子骞心莫名一颤。

    他蓦地摇摇头。“可惜了,是个女人!”

    若是个男人,他还真的要认真打起精神来应对呢。

    诧异地看了杨子骞一眼,冯英杰嘴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书房内落针可闻。

    “你们怎么看?”杨子骞五指轻落,书房内顿时响起一阵有节律的咚咚声。

    “方平安为人胆小如鼠却善于算计,在柳河一带威望极高,大爷若想收购那一带的粮食,还真离不开这个人。以奴才看……”冯英杰抢先开口,“沈怀瑜当初答应和方家结亲,大约就是冲柳河一带粮食去的,要知道,柳河是产粮大区,粮食产量占潭西省的四分之一……”

    声音戛然而止,冯英杰幡然醒悟。

    是啊,方雪莹做下这么丢人的事儿,即便她怀了沈怀瑜唯一的骨血。按理沈家也该圈禁了待孩子生下后再处决,现在认了这个媳妇不说,还任她在沈府作威作福……沈家一定是看中了方平安的威望,想利用他赊购柳河一带的粮食!

    所以才任她把沈家闹的底朝上。

    沈怀杰能有这份坚忍。想的这么远,的确不算“太愚钝”!

    再不敢发表“高见”,冯英杰朝杨子骞嘿嘿地笑。“这个,大爷心里比奴才还清楚。”

    杨子骞没言语。

    他五指依旧轻轻叩打着桌案。目光又落向杨善堂。

    “棋差一招,杨家到底晚了一步!”杨善堂神色郑重。

    “怎么会!”冯英杰腾地瞪起眼。“准确消息,沈家压在粮食上的银子已超过八十万两,三十几处次产业的资金都被抽取一空,如今沈大老爷正四处借贷呢。”看向杨子骞,“……只要大爷把新筹的这三十万两抛出去,沈家立马就会完蛋!”

    “冯掌柜此言差矣。”杨善堂头摇的跟拨浪鼓。

    “为什么!”

    冯英杰斗鸡似的瞪着他。

    “是外面已经没粮可收了!”咚咚声骤然一顿,杨子骞突然开口,“若沈家不肯抛粮,我们再投进三百万两也没用。”

    “除了柳河一带。”杨善堂高昂的声音掷地有声。

    见冯英杰张嘴要驳,又道,“目前形势,杨家和沈家一南一北,囤粮数量相差无几,端看谁能收到柳河一带的粮食了。”

    谁收到手谁就能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

    而沈家早和柳河方家结了姻亲,那一带的粮食早已是沈家的囊中物!

    一转念,冯英杰便明白过来。

    冷汗刷地落了下来。

    “这么说,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岂不要落入沈家?”烈亲王亲口说的,供粮权为囤粮量高者得。

    心砰砰直跳,冯英杰目光直直地看着杨子骞。

    杨子骞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闹到这种地步,一旦拿不到供粮权,杨家的下场只有一个……家破人亡!

    越想越害怕,冯英杰脸色煞白。

    他自言自语地呢喃道:“当初听说沈怀瑜竟出人意表地和方家定亲,大家都嘲笑他眼光也不过如此,原来他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才早早地在柳河落了一子!

    而他家大爷却直到不久前才发觉形势不对,商量了大老爷急匆匆地去京城打探消息……大家说的不错,论眼光,他家大爷的确比沈怀瑜低了一筹。

    如今沈家大势已成,他们还能挽回吗?

    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那是一种自冯英杰执掌广袤商行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杨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空气异样的沉寂。

    只听见五指扣打桌面发出的咚咚声,节奏甚是悦耳。

    “威望高……是吧。”扣打声戛然而止,“威望,就是人气堆起来的。”静静地注视着桌案上赵青的冥像,杨子骞指尖轻轻划过她翠羽般弯弯的眉峰,“和我杨子骞作对,就算是神仙我也要把他打入凡尘!”金石相击般的声音透着一股自信的霸道。

    他蓦然一把卷起画像。

    “大爷!”杨善堂冯英杰俱一激灵。

    “找几个能说会道的媳妇,把方家大小姐未婚而有孕的事情传开。”若沈怀瑜在,他还真没把握这么做。对付心胸狭窄的沈怀杰嘛……哼哼。

    杨子骞眼底闪过一丝冰凉笑意。

    呆怔怔地看着杨子骞,杨善堂眼睛蓦然一亮。

    “大爷这主意高!”冯英杰已经放声大笑。“女儿做出这种行径,我看他方平安在柳河镇还怎么抬头。还什么威望!”

    只要方家名声扫地,柳河一带的粮食花落谁家就看个人手段了。

    ******

    谣言就像长了翅膀,传开了。

    在柳河镇上横晃,到哪都被尊一声“方爷”的方平安一夜间就成了过街鼠,而已和韩会长谈好的价码也因此被一压再压。

    一亩地只给二两银子?

    笑话,灾年也没有这个价!

    一脚迈进家门,脸色青黑的方平安就一拳狠狠地砸到桌子上。

    “……韩光辉这个王八蛋!”

    “不趁机压价,他就不是韩会长了!”随在他身后的贺朝君苍白着一张脸苦口劝道,“气大伤身。横竖姐姐和姐夫要搬走,姐夫千万想开些。”

    看到丈夫和弟弟如此。

    不用问,方太太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瞬间,她脸色死灰。

    千算万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拣回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一夜间名声狼藉如此,这让她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一股低迷沉重的气息回荡在空气中……

    而沈家裕盛堂古澜镇总号里,却洋溢着一股惊诧的喜悦。

    “方平安要卖地?”沈怀杰腾地站起来。

    “……韩会长亲口说的,千真万确!”刚从柳河镇回来的贴身小厮满堂点点头。把柳河镇上发生的事儿说了,“看这意思,是呆不下去了!”

    “太好了!”

    五指握得嘎巴嘎巴地响,沈怀杰没头苍蝇似的在地上兜着圈。

    转得满堂两只眼直发晕。

    他实在不明白。方家卖房子卖地跟沈家有啥关系?

    这有什么好的?

    他不安地叫了一声,“大爷……”

    “问问多少银子?”沈怀杰蓦然转过身,“我们买!”那一带都是肥田。他早就眼红了。

    “我,……们买?”

    满堂嘴张成了O形。

    他们哪有现银?

    “账房……今儿还催这大爷……让快点把内院的月利拨过去呢……”他支支吾吾道。

    内院月利已经压二十多天了。这可是沈怀瑜在世时从没有的事情!

    “都是儿女亲家,他要什么现银?!”沈怀杰嘿嘿地笑。“你告诉方老爷,先欠着,就说……”又转了一个圈,“等我拿到供粮权卖了囤粮,给他五分利息!”

    “大爷,大爷!”正说着,回事处管事王全宝颤巍巍的声音远远地传进来,“银子有眉目了!”

    沈怀杰眼前一亮。

    他三步并做两步冲到门口。

    正迎上圆咕隆咚,走路浑身肥肉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王全保。

    “怎么回事?”

    “中州福威镖局的裘老爷能筹出二十万两现银,三分利,期限随我们使!”一边擦汗,王全宝话峰一转,“只是,裘老爷要求必须用珍珠潭地契抵押!”

    *****

    “……珍珠潭地契?”大太太错愕地张大了嘴,“那是二太太的陪嫁私产啊,在官府过了明路的,我们怎么能动?”

    “父亲让母亲想想办法。”沈怀杰讨好地看着大太太,“这是福威镖局答应借给我们银子的唯一条件。”又道,“糊弄二婶,母亲最有办法了!”

    “可是,当年……”声音突然顿住,大太太又使劲摇摇头,“不行,不行,这事儿行不通!”

    “母亲!”沈怀杰急得满头大汗。

    他耐着性子压低了声音,“有方老爷出面,柳河镇那些种粮户都已经答应卖粮食给我们,只是……”他定定地看着大太太,“我们没有现银!”

    大太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沈怀杰两眼发红。

    他一字一字道,“拿不到供粮权,沈家将倾家荡产!”

    大太太整个人呆住。(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珍珠潭

    “……珍珠潭地契?”赵青也吃了一惊。

    “大太太一进蒲柳园就撵了二太太屋里的人问起珍珠潭地契,是砚香偷偷爬门缝听到的!”吴妈妈急的满头大汗,“三奶奶好歹给想想办法!”

    巧兰香彤听了腾地就跳起来。

    “……三爷生前曾给二太太堂了不少头面,都被大太太骗得差不多了!”巧兰咬碎了细白的牙,“这珍珠潭可是我们二房的最后家当了,千万不能再被骗了去!”

    自三爷去世,大房的气焰就一天比一天高,可却不敢真的对软弱无能的二房如何,就是因为二太太有着珍珠潭地契,有着这强大的底气!

    若再被骗了去……

    想到失去珍珠潭的后果,包括夏竹都变了脸色。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赵青。虽进府时间不长,但包括二太太院里的砚香书香等所有人在内,都把她当成了主心骨。

    可是,赵青的话却令大家跌破了眼睛。

    “……珍珠潭在哪儿?”她一脸困惑,“大太太怎么会问二太太要地契?”

    屋子出奇的静。

    赵青下意识摸摸脸颊。

    “怎么了?”

    她脸上长花了?

    干嘛都这么看着她?

    “三奶奶……真的,不知道……珍珠潭?”冬梅有些口吃。

    她就该知道吗?

    静静地看着冬梅,赵青没言语。

    “奴婢早在牙行就听闻沈家有个奇特的珍珠潭!”被看得心直发毛。冬梅慌忙解释道。

    “就在我们后院,是当初三爷买下的,后来给二太太做了陪嫁私产!”巧兰终于回过神。“三奶奶若看过图纸就知道,珍珠潭占我们府一半面积还大!”

    原来如此。

    赵青大汗。

    前世的经验,这种自然景观大都不可能被个人拥有,没想到,竟闹出个这么大的笑话。

    她轻咳了咳,“……走,去看看。”

    自从进府。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自家的后院长啥样她还真没见过。

    哗……

    恍若煮沸的水,屋子瞬间沸腾起来。

    尤其冬梅秋菊几个新来的小丫鬟。沈家的珍珠潭闻名遐迩,她们早就想一睹为快了。

    吴妈妈却脸色大变。

    去看看?

    那怎么行?

    珍珠潭早被大太太封了!

    阻拦声被一阵陈叽叽喳喳的尖叫湮没,对着一张张兴奋异常的脸,吴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弯弯小路。穿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赵青就看见一堵绵延的高墙,粉砖青瓦,恍然一条昂首欲飞的巨龙横卧于眼前,蜿蜒隆起的下腹,露出一扇精巧的半月形小门,门缝上一张花白的封条阳光下格外地刺眼。

    赵青脚步下意识顿住,“怎么封了?”

    “是大太太封的。”一直惴惴地跟在旁边的吴妈妈趁机劝道,“……树叶都掉光了。里面也没什么看头,三奶奶不如等明年夏天大太太揭了封条再来看吧。”不管怎样。大太太都掌控着阖府生计,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赵青低头仔细看了看,封条上果然是大太太的私印。

    不由一阵困惑,“不说是二太太的嫁妆吗?”

    她凭什么封?

    “当然是……”

    当然是欺负二房软了!

    话没说完,对上吴妈妈瞪过来的眼神,巧兰声音戛然而止。

    赵青若有所思扫了吴妈妈一眼。

    “……撕了!”她果决地吩咐道。

    “三奶奶!”吴妈妈急的脸色煞白。

    秋菊冬梅几人已经蜂拥而上。

    大太太算什么。

    若是刚入府那时,她们或许会害怕,会顾忌,现在嘛……哼哼,跟着她家三奶奶,她们天不怕地不怕!

    “这本就是二太太的私产,谁也没权利封的!”见吴妈妈急的满头大汗,香彤嘻嘻笑着挽住她胳膊,“您没见当初大太太张罗着要封潭时,老太太满脸不悦。”只那时二房没人敢站出来罢了,否则,这封条怎么会用大太太的私章而不是府里的公章呢,“哎呀,您就当这封条被大风吹跑了,回禀给二太太就是了。”

    被大风吹跑了?

    呵呵,这主意不错。

    赵青微微地笑。

    踏过一地的枯黄,就见一汪氤氲的潭水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潭水上游廊石凳拱桥独具清幽,潭水中央美奂美伦孤岛上一座攒尖顶红色琉璃瓦八角凉亭,朱红的飞檐下两个梁柱间天蓝色四合如意纹的横版上书着“怡然亭”三个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倒影在云雾缭绕的水面下摇曳生辉,恍然瑶池仙境。

    骤然间,赵青好似跌入了仙山云海。

    “丽景阁中有丽景,难怪我们院叫丽景阁。”她迈步蹬上古朴典雅匠心独具的木质游廊,“……源头在哪里?”这泉水清澈碧绿,绝不是前世见过的许多公园那样,长满绿苔,臭气熏天的死水。

    “就在湖心岛下面。”巧兰指着前面道,“这潭水最奇特之处就是这源头了,水从石缝中涌出,就像一串串珍珠似的,故名珍珠潭,这怡然亭就是专门供人游玩、垂钓、观赏休憩使用的,三爷生前的很多大生意都是在这儿谈成的,三奶奶过去就看到了……”扶赵青沿着精致如画的游廊来到孤岛,“三奶奶瞧,像不像珍珠?”

    赵青顺着巧兰手指望去。

    果然,清冽的泉水从水下的石峰中冒出,恍然一串串晶莹的珍珠。

    赵青不由想起了前世游过的济南珍珠泉。那是倾一市之力打造的名胜,而这里,却是自己的后花园!

    沈家,远比她想象中更有底蕴!

    “光这个珍珠潭就占了整座山……”她目光四处打量着,“我们府到底有多大啊?”

    “比原来的古澜镇还大!”巧兰咯咯地笑,“这里原是一片很不起眼的荒山野水,只偶尔有樵夫来打柴,五年前被三爷相中,很便宜就买了下来,修成了后花园……”

    沈老太爷活着的时候,沈府还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而原来的古澜镇比现在的沈府还要小一号,是沈怀瑜开发了珍珠潭和这片荒山,古澜镇辖域才跟着扩大成现在的规模,而前任县令侯大人也因此政绩卓著,三年考评全优,耀升进工部,做了正六品的虞衡司主事。

    这就是沈怀瑜眼光的独到之处!

    听着巧兰香彤几人七嘴八舌的讲述,看着眼前的湖光山色,漫山红叶,赵青感慨万千。

    原本一片无人问津的荒山,谁也没觉得这潭水有多好,结果被沈怀瑜低廉地买下来,开精心发一番,转眼便成了名胜。

    再广邀天下客商,高朋满座,垂钓观景,看花赏月……这沈家,不出名才怪。

    像是为印证赵青的猜测,就听秋菊艳羡地说道,“……沈家一下子就出了名儿,连原潭西布政使袁大人都来过,听柳妈说,当时中州知府、中州辖区内各县大大小小的官员来了三十多个,整个古澜镇都被戒严了,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沈家更是从大门外就一路红毯,那气派比皇帝出巡还风光……”看向巧兰,“是不是真的?”

    “也差不多吧,奴婢就是那时进府当差的。”巧兰看向赵青,“当时府里一下子就进了二百多人,比以前整翻了一倍还多……”

    “难怪之前的丽景阁会有那么多人。”

    赵青忽然想起当初被老太太叫去商量丽景阁人事空缺怎么处置时,大太太也曾提过“横竖丽景阁后院的珍珠潭也要关……”的话,砍了她十二个小厮,她当时义愤填膺,也没往心里去,更没想到大太太嘴里的珍珠潭竟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看来,大太太是铁了心要把这珍珠潭冷冻起来了!

    “就是因为请动了袁大人,三爷才在侯大人和中州知府马大人联名作保下,一下子就从大盛友商行押借了三十万两银子,沈家的裕盛堂也因此一名冲天。”想起当日的红火,吴妈妈感慨万千,“连京城里都知道古澜沈家有个珍珠潭,是不能错过的好景观,还曾有人想出二十倍的银子要买我们府邸建别院,都被三爷拒绝了,连苏先生每年夏季都带学子来这里避暑……”

    “夏竹姐姐说,苏先生之所以和我们三爷结了忘年交,就是冲着每年能免费来珍珠潭避暑……”香彤咯咯笑道。

    巧兰掩了嘴笑。

    赵青也轻笑出声。

    他这是为自己打广告呢,在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游客商旅间,一个绝佳的好景观远比一个底蕴丰厚的家族更有诱惑力,更易被人津津乐道,口舌相传,所以,古澜沈家才在沈怀瑜接手后短短几年就名扬四海。

    一个景点,不仅能拉动一群产业,带动一方市场,还能搞活一方经济!

    这沈怀瑜,不愧是百年难遇的奇材。

    登上汉白玉阶梯,来到怡然亭上,极目远眺,赵青恍然发现,前面拐角处原本以为是尽头的湖水竟然峰回路转,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眼前又呈现处一大片碧波荡漾的湖面,水中央与怡然亭遥遥相对的小岛上,七层小楼高的望月塔顶,一个五光十色,光影淋漓的巨大的圆球形建筑,恍然一颗璀璨的明珠屹立在氤氲的云海间。

    “那是什么?”赵青忍不住惊呼出声。(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秋嫂

    “……那就是着名的珍珠塔!”巧兰香彤异口同声道。

    “珍珠塔?”赵青惊诧。

    “是三爷亲自设计的,名字就源于这个珍珠泉。”巧兰点头道,“三奶奶您不知道,自从这座珍珠塔问世,京城里许多达官贵人,皇亲贵胄都争相效仿呢,许是没有我们这里的山水秀丽,苏先生说,京城后建的那几座珍珠塔,奢侈华丽胜过这里千畴,可美则美矣,和我们府里的珍珠塔一比,却总是缺少了那么一点神韵。”

    “……这也是京城那些贵胄愿意出十倍百倍价钱购买珍珠潭的原因。”提起这个,吴妈妈也一脸激动。二房就是因为有这个不可复制的珍珠潭,在沈府的地位才会如此的牢不可破。

    烟波缭绕的云海中,一颗璀璨的珍珠耀眼夺目。

    诗一般的朦胧,太阳般的璀璨,明明不相容的两种意境,却偏偏这么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美奂美伦,让人发自心底的震撼。

    前世今生,这是她看过的最美丽的风景。

    难怪会有人惦记!

    赵青心却突突跳了两下。

    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惊喜的尖叫。

    “春兰姐姐来了!”

    “春兰姐姐!”

    秋菊冬梅双双迎了上去。

    赵青转过头。

    春兰正被碧桃香烛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吓得赵青慌忙让人拿垫子把石凳铺了,让她坐下。

    “脚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跑出来了?”

    “早在牙行奴婢就听说了珍珠潭,这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春兰嘻嘻地笑。

    以后又不是没机会看,这是折腾什么。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好好养着,一旦落下病根就是一辈子残疾!

    赵青皱皱眉,刚要说话,罗嫂端着放了两盘热腾腾点心和热奶的黑漆嵌螺钿荷花鸳鸯托盘过来,“才出锅的金丝枣糕,三奶奶尝尝。”

    这也是借油头来游览珍珠潭的?

    看着一脸殷勤的罗嫂,赵青哭笑不得。

    “奴才……”罗嫂心里直发毛。

    “厨房管事鲍瑞家的给送了二两燕窝,吓的她不知怎么办好。巴巴地央了奴婢来见您……”见罗嫂支吾着说不出话,春兰索性替她说道。

    “奴才不要,是她硬放下就走!”罗嫂连忙补充。

    送燕窝?

    赵青心一咯噔。

    “……大太太这又是想干什么?”别人她不知道。这鲍瑞家的可是大太太的忠实走狗。

    “奴婢猜她是想求糕点配方!”巧兰笑道,“听茗香姐姐说,五小姐几日前想吃芙蓉蛋挞,厨房不会做给回了。昨儿见了您给二太太送的水晶虾饺。又让厨房给做,厨房又说不会做,五小姐气不过,带人把厨房给砸了。”

    噗嗤……

    众人都哈哈地笑起来。

    罗嫂却吓得面红耳赤。

    “奴才没有,奴才绝没把三奶奶的菜谱、糕点配方给鲍瑞家的!”

    “奴才绝不会背叛三奶奶!”

    一看就是从没收过东西的老实人,赵青讶然失笑。

    “既然白送给你,你只管拿着就是。”话峰一转,“只是记得。那鲍瑞家的想要什么菜谱一定要告诉我之后再给她。”

    她的菜谱一定要卖个大价钱,二两燕窝还远远不够。

    “三奶奶。让奴才给?”罗嫂呆住。

    想当初厨房是怎么难为三奶奶的,她记忆犹新。

    “哎呀,三奶奶既然说了,你只管照做就是。”春兰拍了拍她,“我们的底子太薄,对这些人能交还是要交,能得一分是一分。”总比满府皆敌要好,“罗嫂若是心里不平,就等以后小少爷出生,三奶奶站稳了脚,咱把他们都换了!”

    这丫头比自己还黑。

    赵青看着春兰笑。

    春兰讪讪地红了脸。

    打发走罗嫂,赵青也在石凳上坐了。

    “……你们在牙行常议论沈家?”一边喝着热奶,她有一达无一达问道。

    “是啊。”春兰笑道,“在牙行时,姐妹们谈论最多的就是哪家的差事最肥……”

    “那,谁家的差事最肥?”

    “当然是我们沈家了!”秋菊争先恐后道。

    “……待下人和善月利又高,大家都盼着能够到沈家当差!”春兰跟着点头,“其次是镇西三合镖局的祁家,再有古澜商会的姜会长家,镇南余家……”提起古澜镇上的大户,春兰如数家珍,“秦家也不错,这两年云锦绣坊不仅制衣,也开始从南州贩运丝绸,秦嫂出手也极为阔绰。”

    “尹大人家的差事也不错吧。”

    仕农工商,仕在第一。

    可念叨了半天,春兰竟只字未提尹家,赵青很好奇。

    “他们家……”春兰一滞。

    “属他家的差事最难当!”秋菊已冷哼一声。

    “怎么?”赵青坐直身子。

    “尹大人和尹夫人待下人倒也和善,是他家尹四爷有怪癖!”

    “屋里不到半年就死了两个大丫鬟……”

    “上次一个姐妹被买去,不到一个月就死了!”

    “幸亏奴婢长的丑!”

    ……

    提到尹四爷,冬梅秋菊几个新来的小丫鬟个个义愤填膺。

    见赵青听的一头雾水,春兰就解释道,“尹四爷其实是尹大人的独生子,叫尹世哲,因在族中排行第四,才……”

    正说着,感觉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赵青蓦然转过头。

    廊柱后一个小脑袋嗖地缩了回去。

    “谁?”巧兰已经窜了过去。

    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很快便被巧兰拎着后衣领抓了回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男孩连踢带打,“娘!娘!”

    “放开他吧。”赵青吩咐道。

    巧兰松开手。

    “你叫什么名字?”赵青上下打量他。

    小男孩穿了件洗的发白的靓蓝色万字枣花纹葛布夹袄,胳膊肘和下襟各打了两块补丁。白皙稚嫩的小脸蹭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正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和巧兰对视着,模样甚是可爱。

    “我叫虎子!”小男孩转过头,目光落在赵青身前的石桌上,使劲抿了下唇,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噜声。

    循着他目光看向石桌上的金丝枣糕,赵青笑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跟我娘进来的。”又补了句,“是进来干活的。”

    赵青诧异地看向春兰。

    “奴婢不清楚。”春兰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也摇摇头。

    “你娘是谁?”春兰问道,“来府里做什么。”

    “我娘就是我娘!”虎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丝枣糕。

    “想吃吗?”赵青看着他脏兮兮的两只小手。“先去把手洗了。”

    “我娘不准我要别人的东西。”男孩把手藏到身后,“我娘的银子都囤粮了,我娘说了,待卖粮挣了钱。就给我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盯着金丝枣糕。“比这还大还香……像天那么大!”

    噗嗤……

    众人皆笑出声。

    赵青却皱皱眉。

    怎么又是囤粮?

    这些人真是疯了。

    “虎子!”正要再问,一道焦急的喊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正焦急不安地四处搜寻着朝这边走来。

    “娘!”虎子蹬蹬蹬扑过去,“我没要糕点!”

    “虎子!”妇人一把抱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孩子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又厉声喝道,“不是让你在竹林里拾柴吗。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闻到有香味……”他是闻到香味跟在罗嫂他们身后进来的,虎子诺诺道。

    妇人慢慢地抬起头。

    “三奶奶!”她慌忙松开虎子。“虎子不懂事,给三奶奶填麻烦了。”掸了掸衣服,屈膝给赵青施了一个大礼。

    动作优雅沉稳,慌而不乱,她应该是出身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吧。

    怎么会落魄成这样?

    赵青暗暗诧异,“你认识我?”

    “三奶奶容貌倾国,是人都一见难忘。”声音温婉,不吭也不卑。

    赵青大生好感。

    正要询问,夏竹满头大汗地找过来。

    “……原来大家都在这儿,让我好找!”呵呵笑道,“难怪我在院里转了一圈不见人影,原来都被美景吸引来了。”一眼看到虎子娘俩,“咦,秋嫂怎么会在这儿?”

    看看赵青,又看看秋嫂,很好奇赵青怎么会把秋嫂也带来了。

    “是虎子乱闯……”秋嫂解释道,“幸亏三奶奶生性宽宥,大人大量。”放在别的奶奶小姐跟前,擅闯珍珠潭重地,虎子早挨板子了。

    “是你雇来的?”春兰悄悄拽了拽夏竹衣襟,低声问道。

    夏竹怔了下,抬头瞧见赵青也正询问地看着她,暗道,“……他们这是不认识?”忙笑着解释道,“奴婢忘了跟您提,秋嫂的相公秋荣轩秋公子是南州府有名儿的才子,三年前送父母灵柩归乡来到我们古澜镇,和三爷一见如故,见他夫妻盘缠用尽,祖屋也早就被官方卖给了三合镖局,便在外院给他们收拾了三间屋子住了下来,后来得三爷引荐,秋公子也拜在了苏道先生门下,今年四月便已动身进京,准备参加秋闱……”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快下榜单了,也不知中没中。”

    “你就是那个有名的秋娘子?”巧兰惊讶地睁大了眼。

    “奴婢早就听二老爷说古澜镇来了一位才高八斗学副五车的秋公子,一手锦绣文章被苏先生都赞不绝口,秋娘子更是出身书香世家,容貌娇丽雅致,性子贤淑温婉,可惜,我当时一直在蒲柳园,无缘一见。”语气惊诧莫名,香彤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虎子娘俩。

    南州府的名士怎么会落魄成这样子?(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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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妻介绍:
原本应该被他捧在手上的娇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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