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杨子骞的不安
方家的一千多顷良田都在宜春河南岸,土质肥沃,地面平坦,好年景一亩能产八九石,都是一顶一的上等好田,连同家里三进出五开间两头带耳房的大四合院套、三亩见方的晒谷大长院,总共才八千两。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善堂期待地看着杨子骞。
没有想象中的开怀大笑,杨子骞拇指摸索着茶盅壁慢慢地旋转着,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杨善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屋子特别静。
“我们收的是粮食,不是地产!”就在杨善堂想要解释时,杨子骞凛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杨善堂一激灵。
是啊,八千两银子放在平常不算什么,但在这紧要关头,说不定就能变成压倒杨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左右杨家的成败!
他老脸涨的通红。
“这,这个……大爷……”
杨子骞已经转了话题。
“……方老爷为什么不卖给沈家?”
“奴才也正疑惑着呢。”杨善堂疑惑不解地摇摇头,“只是在柳河镇住不下去了,可亲戚还是亲戚,无论搬到哪儿,方平安也不能不管女儿啊。”想到亲自坐镇柳河,沈家的一举一动全在自己掌控中,他又摇摇头,“可这消息千真万确,满堂为此还和方老爷闹了个半红脸。”他困惑地看着杨子骞,“以大爷之见……”
杨子骞依旧慢慢地转动着甜白瓷茶盅。
“我听说方三爷要去谨华书院读书竟然是沈老太太亲自开口求的苏先生?”
话题跳跃的太快。呆了好一会神,杨善堂才跟上杨子骞的思维。
他慌忙点点头,
“方老爷逢人就吹嘘。这事儿柳河镇上无人不知。”
“苏先生自命清高,目下无尘,不是什么人都肯卖面子的,若不是事先有承诺,沈老太太绝不会管这种闲事……”杨子骞慢慢地沉吟道,“当初沈方两家联姻背后,一定还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忽然抬起头。“想法弄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他杨家的转机!
这件事儿他早就知道,可却从没想到这么深!
杨善堂一边擦着汗。一边点头应是。
“柳河已开始有大户主动找奴才了,大爷要不要现在就出手?”又解释道,“奴才担心迟则生变。”毕竟这里是沈家的地盘,“那沈怀杰虽然心胸狭隘。却也是个心狠手辣的狠角色。”
眉头紧紧地皱着。杨子骞摇摇头,没言语。
“大爷……”
“这事儿不着急,手里没现银,柳河的粮食沈家想收也收不起!”杨子骞摆摆手,他话题一转,“倒是方家卖房的事儿……”他字斟句酌地考量着,“之所以不卖给沈家,我猜是沈怀杰不肯给现银……”
不肯给现银?
杨善堂心砰地一动。
这可不是单独卖粮食。这是卖房产,卖家底。不给现银就意味着方家把全部家当都搭给沈家,无条件支援沈家,沈家一旦落败,方家也将家破人亡!
尤其沈家的对手还是他们中州杨家。
亲儿子也不会答应这种事!
除非白痴。
想到沈大老爷如今还在四处借贷,他猛地一拍大腿,“这的确是沈怀杰能干出来的事儿!”
杨子骞点点头。
“这个沈坏杰,真是不堪大器。”杨善堂又嘿嘿笑道,“沈怀瑜广交四海,这些年身边也收拢了一大批英才,留下这么好的底子,若好好地维护了,裕盛堂虽不能继续壮大,保沈家几代的富贵还是够了,可沈怀杰倒好,不但不维护,竟还新官上任三把火,竟把几个大掌柜都换了,连精明干练的驰风都被贬的不知去向。”看着杨子骞,“就像这次,若换做沈怀瑜,怕是早就制止流言,想方设法安抚方家了,哪能让您这么容易得手?”满面红光地溜须道,“对付这种狭隘心胸的贪婪小人,大爷您一根手指头就……”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杨子骞脸色一沉。
杨善堂声音戛然而止。
“狮子搏兔尚用全力,如此紧要关头,你万不可有如此轻敌之心!”杨子骞正色道。
外面粮价太高了,直让他心惊胆颤!
隐隐地,他感觉,这已经不是他斗败了沈家就能赢的事情。
杨家已把老底全搭进来了,而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却八字还没一瞥,囤在库里的粮食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手?什么价出手?连他自己都没谱!
一切,都好似迷雾一般!
这是他自出道以来从没有过的事情。
他早已无力和沈家攀高、斗狠了。
只盼着能早日脱离这深深的泥潭。
如果沈怀杰心胸稍微宽广一些,肯低低头,他甚至愿意和沈家握手言和,两家联手对付官府,以期官府不至于把粮价压得太低……
从没见过杨子骞如此郑重,杨善堂老脸涨红,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杨子骞神色已缓下来。
“方平安是有名的铁公鸡,名声再狼狈,不见兔子他也不会撒鹰。”他话题一转,“而以沈怀杰的贪婪,他是绝不可能放弃对方家田产垂涎的,这一点利用好了,说不定我们就能令的沈方两家彻底反目!”
也是!
以沈怀杰的心胸,看到方家落难,他不可能不落井下石!
而沈方两家一旦反目,他们就将彻底打破沈家和柳河一带产粮大户间那牢不可破的联盟,这将为他们省下一大笔现银!
要知道,在方家长久以来的运作下,虽然这些人的粮食没实际卖给沈家,但他们私下里都有口头约定。
除非杨家报出远远高过沈家的价码!
心中直赞他家大爷的计谋高,算计远,杨善堂却是再不敢乱拍大腿。
他瞪眼看着杨子骞慢慢地站起来。
“……大爷这是要连夜回去?”
“被沈家人发现我来了古澜镇,怕是又要怀疑傅指挥使是我给调走了的!”杨大人的信就是他亲自带过来的,杨子骞笑盈盈地调侃道。
想想也是。
杨善堂忙跟上去送到门口。
正要上前开门,杨子骞忽然回过身。
“对了,谣言不用再传了,让那些婆子都闭嘴吧。”像是偶然想起来,他漫不经心说道。
杨善堂错愕地半张着嘴巴。
这哪是他让停就停,让闭嘴就闭嘴的?
就好像一粒石子投入湖中,那一圈一圈放大的波纹,哪是投石人能控制的!
再说,目的达到了就行,他们还管这谣言做什么?
这又不是考官发考卷,管发还管收。
他家大爷是不是糊涂了?
回过神,待要回绝,杨善堂一抬头,杨子骞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中。(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误打误撞
心里翻来覆去地算计着怎么能打探到西北军的消息,怎么能说服方太太同意自己回娘家避难,赵青直到四更才睡。
第二天早上,被夏竹叫醒已经卯正一刻了,两个眼窝都有些发青。
夏竹见了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横竖老太太早就免了您的请安礼,您就歇一天吧。”
想到自己在沈府的日子全要靠老太太,赵青只随便用熟鸡蛋滚了滚,便匆匆来了荣寿堂。
把老太太唬了一跳。
“天,你这是……”想起昨天就是沈怀瑜的百日祭,老太太声音猛地顿住,复又咬了咬牙,“扔下这一大家人就走了,他就是个要账鬼,你也不用这么想他!”
说的咬牙切齿,老太太眼泪却自作主张地落了下来。
心知老太太误会了,可赵青却无从解释。
好在众人立即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劝慰,总算把这件事给遮掩了过去。
老太太又张罗着让人拿燕窝粥拿羊奶给赵青喝。
见老太太竟亲自接过画梅端进的燕窝粥喂自己喝,赵青心里百味陈杂。
沈家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自己可以不负责任地逃走,可老太太怎么办?
有一瞬间,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猜测和看法说出来,劝老太太、大太太趁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放弃囤粮!
用过早饭,老太太便催她回来补眠。
回到丽景阁。赵青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已经末正了,屋里静悄悄的。
人都哪去了
赵青心里有些奇怪。
身子越来越重。如今她已经离不开人,即便是睡觉,夏竹也会在床脚榻上留个小丫鬟伺候她。
趿鞋下地,来到回廊,赵青就看到巧兰正在院子里给小丫鬟们训话,她转身回了屋里。
训完话回到屋里,巧兰就看见赵青正斜倚在湖色缠枝花锦缎大迎枕上。拿了块写满了字的白绢端详着。
“三奶奶醒了,怎么不叫奴婢?”她诧异道,“您饿不饿?奴婢让人摆饭?”转身要去招呼小丫鬟。
被赵青开口叫住。“怎么回事?”
巧兰脸色变了变,心知这事是瞒不住的,逐小心翼翼回道:
“早上拿了您给方太太写的信,奴婢就求了二太太屋里的茜草。正好她今儿要出府办事。谁知竟在二门上被搜了出来,被大太太当众打了二十板子,并扬言,这次算了,下次谁再敢私自和府外传信递话,直接撵出去!”看着赵青,“大家都奇怪,往常别说带封信。就是往外捎银子捎衣物都没人管,今儿这是怎么了。奴婢一打听才知道,今儿一早大太太就把二门上的小厮全换了,并增了一倍,还把各院的角门偏门也都给封了,钥匙被苏妈妈亲自带人都给收走了……春兰姐姐才让奴婢召集小丫鬟说一说,让她们这段日子都仔细些,没的去触了霉脚。”
竟然把各院的偏门角门都封了?
赵青脑袋嗡的一声。
想逃出去的想法她也不过昨夜才有,而且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还没付诸行动呢,甚至连夏竹春兰都没告诉,大太太怎么就知道了?
开始防范起来?
她未卜先知啊?
仔细地把自己昨夜给方太太写的信的内容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她写这封信,一是联络感情,二是怕方太太和方老爷不相信驰风,才籍由诉说她这段日子的生活,隐晦地告诉方太太和方老爷她和驰风见过面……除了说想他们外,她什么都没说啊,大太太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是对沈家空前危机也有所觉,怕各院被外面勾结,传进一些危言耸听的言论引起恐慌呢,还是单单只对付自己?
想破头,赵青也搞不明白。
心里却冷飕飕的。
被大太太这一戒备,她想要顺利逃出去,怕是更不容易了。
只这俱令她喜怒都不行于色的身体,让巧兰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见她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既然大太太吩咐了,大家就都注意些吧。”
巧兰松了口气。
小丫鬟匆匆进来回,“苏妈妈来了。”
巧兰神色大变,慌乱地看看左右。
似乎是想找个地方把她家三奶奶给藏起来。
赵青眼皮都没动,“请她进来。”
“三奶奶!”巧兰急的大叫。
好歹也要多叫几个人进来壮壮胆啊。
正要招呼小丫鬟,苏妈妈已经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急的脸色煞白的冬梅秋菊,“苏妈妈慢走,三奶奶正睡……”见赵青摆手,春兰秋菊立时闭了嘴,屏息静气地看着苏妈妈。
就见苏妈妈气势汹汹地从怀里掏出赵青的信递上去。
“……大太太让奴才把您的信给送过来。”她高挺着胸脯,“大太太说三奶奶若想方太太了,直接让她或者老太太遣人去给亲家传个话就是,千万别再这么偷偷摸摸,小里小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意加重了见不得人几个字的声调。
想起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巧兰秋菊等人俱脸色煞白,心砰砰跳地看向赵青。
赵青慢慢接过信。
封口已经被打开了,她蓦然看向苏妈妈。
苏妈妈立时挺了挺胸,露出一副斗鸡似的神色。
见赵青眉头微不可闻地挑了挑,巧兰心腾地悬到嗓子眼,她一把捂住了嘴。
她家三奶奶每每露出这个动作就是要发作。
别瞧人长的天香国色看上去人畜无害,要多娇弱又多娇弱,她家三奶奶发作起来可是要多泼辣有多泼辣!
这也是虽然没钱没势,可她们丽景阁的人到哪儿也没人敢欺负的原因。
只是,这一次,是他们理亏啊。
尤其外面流言漫天,这个时候突然一顶私相授受的帽子扣过来……巧兰不敢想下去。
空气紧窒的让人透不过气,巧兰秋菊甚至能听到苏妈妈那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巧兰忍不住想转身跑出去找田妈妈时,就见赵青看也没看,直接把信递给秋菊,让她当着苏妈妈的面重新封了,笑盈盈地看着苏妈妈:
“我见大奶奶四奶奶也常让人给娘家捎东西,还以为府里的规矩一向如此……”赵青话题一转,“既然大太太说了,那么还烦请苏妈妈转告大太太一声,我想母亲了,就烦她遣个人帮我送一趟信儿。”
苏妈妈鼻子差点没气歪。
她到底懂不懂?
自己是奉命来给她下马威,敲打她的。
怎么竟变成了信使?
这个三奶奶,看着挺沉稳的,她怎么就从来都听不懂人家的话外音呢?
这脸皮厚的……
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难道还能再收回来?
腮帮子鼓了又鼓,苏妈妈最终也没能想出驳斥的话,接过秋菊递过来的信封,一转身走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消息
“阿弥陀佛!”
苏妈妈一出门,巧兰秋菊就双双摊到地上。
“奴婢刚刚拿信的手都发抖……”秋菊兀自拍着砰砰乱跳的小胸脯,“生怕苏妈妈恼羞成怒,一把抓过信撕碎了扔奴婢脸上。”
看着兀自坐在地上念念叨叨的两个小丫鬟。
赵青心里叹了口气。
跟着自己,每日这样战战兢兢的,也实在难为了这些小丫头。
“夏竹呢?”她转了话题。
“被画梅姐姐叫了去。”秋菊慌忙站起来,“三奶奶有事儿,奴婢立即去叫?”
赵青摇摇头,“……摆饭吧。”
睡了一大上午,她还真饿了。
用过午饭,赵青让人将春兰扶进来,一边看着《大楚人物志》一边和她谈论大楚各地的风土人情,名人轶事。
春兰从小跟开私塾的父亲念书,对许多名人轶事信手捻来。
这要比她一本一本大海捞针地看快多了。
傍晚时分,夏竹回来了。
见她小脸冻的红扑扑的,春兰好奇问道,“……去了一下午,姐姐都和画梅聊了些什么?”
“奴婢是去了田妈妈家。”夏竹回手关上门,压低了声音道,“内院被大太太封了,信件传不进来,驰风就求了田妈妈在她家里等奴婢,当时奴婢正在针线房求段心宝家的给弄些花线打络子,怕再转回来引起外人主意,就让丫鬟告诉您去了画梅那儿……”
“驰风?”赵青扑棱挺直身想坐起来。“你竟然见……”肚子太笨,一下子竟没坐起来,而久违了的“当机”感觉却不合时宜地再一次出现。身子直挺挺向后仰去。
“三奶奶!”
吓的夏竹春兰双双扶着她,“您仔细动了胎气。”
扶赵青慢慢坐起,又在背后加了一个大迎枕,夏竹这才舒出一口气,一仰头瞧见赵青正静静看着自己,夏竹下意识摸摸脸颊,“三奶奶……”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浑身的知觉终于恢复。
顾不得哀叹。赵青一把抓住夏竹。
“驰风都说了些什么?昨儿在三爷的茔地前我看见他和裕盛堂分号的几个大掌柜站在一起,大家对外面的形势都怎么看,有没有西北军的消息?有没有杨家那面的消息?杨家真的有人蹲在柳河收粮食吗?”
天生的敏锐直觉。让赵青对疯狂的粮价心惊胆颤。
可惜,信息太少了!
她最担心的是,她能想到的,杨子骞一定也能想到。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悄悄向沈家抛售粮食了?
若如此。沈家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的出逃计划怕是也等不到过年了。
“哎呀,您一下问这么多,让夏竹怎么回答?”见赵青竟要糖吃的孩子似的少有地露出一脸紧张,春兰噗嗤一笑。
瞧见夏竹小脸通红,赵青也发觉自己失态,慢慢松开她,道,“你慢慢地一件一件说。”
“杨老太爷早在两个月前就去了京城……”把杨家的动态说了。夏竹最后道,“驰风和几个大掌柜讨论了半天。都猜不透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不收粮了,杨家为什么忽然又开始收粮?连他们都看出再争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那杨子骞又怎么会看不出?明知是火坑,还要往里跳,一点都不符合他那中州陶朱公的称呼!”语气中满满的疑惑。
赵青心里却越来越清晰。
不收粮,说明杨子骞也和她一样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会让杨老太爷亲自去京城探听消息,又开始收粮,就说明杨老爷从京城带回了足以左右这场争霸结果的重要消息。想到这儿,赵青问道,“几个掌柜知不知道杨老太爷从京城带回了什么消息?”
夏竹摇摇头。
“杨家背景深着呢,说不定就是朱大人给引荐的。”春兰插嘴道。
赵青就想起朱恩彰背后那个可怕的大人物。
能在吏部下文书的前一天顶了袁大人,那个人的能量更在诚意伯之上!
那人到底是谁?
难道……杨家得了准确的消息,无论潭西的粮价多高,官府都会买账,只要他能拿到西征大军的供粮权!
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足足五十万人的供给啊。
就算一人一天一升半米,一天就得七十五万升,一个月就是二千二百五十万升,这么庞大的基数,价钱稍微波动就是几万几十万,而如今却是成倍的几何增长!
户部,能负担得起吗?
一场小小的边乱就要承担如此庞大的军费开支、耗尽国库钱粮,万岁爷,又肯吗?
这里面一定有信息不真之处,若不是朱恩彰背后那人误导杨老爷,就是来自杨家囤粮的动态信息有误!
“……几个掌柜又是怎么知道杨家之前一直没收粮的?”赵青忽然抬起头。
商场如战场,有时候一个错误的信息就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裕盛堂中州分号的掌柜马如一直在监视着杨家,是三爷生前吩咐的,要他安排人监视杨家的所有粮库,将杨家每天进出多少货,什么价格进的都记下来,及时报给他。”夏竹说道。
和军事密谍一样,商业间谍也很重要,这应该是沈怀瑜的手段。
赵青点点头,“……大爷怎么说?”
夏竹摇摇头,“大家也不知道。”
“怎么会?”
赵青目露困惑,“这么关键的时刻,难道大爷不天天听杨家的囤粮动态?”沈家粮库的动态肯定也被杨家掌握的一清二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马掌柜早被大爷辞退了。”夏竹解释道,“裕盛堂中州分号才成立两三年,从开张就一直亏,到大爷接手时已经亏了近十万两,正因各号掌柜不听使唤,想立威呢,大爷索性就把马如马掌柜给辞了,听说马如现在自己开了个粮肆,因还在这一行,原来培养的人脉也都还在,就一直注意着沈杨两家动静。”
“这个二货!”赵青骂了一句。
“三奶奶说什么?”夏竹没听清楚,“从哪进货?”
赵青才发觉盛怒之下,自己竟暴了粗口。
好在自己这张脸一惯的喜怒不行于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事儿。”她含糊道,“中州府是杨家的地盘,这么多年早被杨家经营的滴水不透,外人想打进去不容易,三爷在中州设分号大约就是为了监视杨家,经营只是掩人耳目罢了,银子都用来收集信息、打点关系了,怎么可能盈利?”这些对沈家很重要,“大爷不该把他辞了。”语气甚是无奈。(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 惊闻
“三奶奶真是活神仙,坐在家里掐指一算就知道这些!”夏竹颇为惊讶,“驰风也这么说的,还直骂大爷是个蠢货。”
这么浅显的道阑要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怎么就成了能掐指算的活神仙?
赵青白了她一眼。
夏竹掩了嘴笑。
“对了……”想起什么,夏竹又笑道,“田妈妈说今儿老太太把大太太给训了。”
最心疼的孙子百日祭典办的这么寒酸,大太太不挨训才怪。
心里了然,赵青转了话题,“驰风还说什么,昨儿傅大人也来了,驰风有没有趁机探探口风?”
“驰风本想凭藉三爷的几分薄面,厚着脸皮找傅大人探探消息,谁知傅大人用过午饭就走了……驰风说,就算杨老太爷从京城带回什么足以改变眼前局势的惊天消息,我们京城里没人,好处也轮不到沈家,沈家这次怕是真完了,让奴婢转告您,他明儿就动身去给您兑银子,让你只管安心准备好,沈家不败最好,若败了,他和几个掌柜一准把您接走,拼死也会保护您周全,保住三爷的唯一骨血。”
直听的春兰脸色煞白。
“沈家……真的会……败吗?”她战战兢兢问道。
随在三奶奶身边越久,她越发现她家三奶奶无论眼光、见识、决断,哪样都不亚于男人,不亚于曾经的三爷。
可惜,错生成了女儿身。
夏竹也惊疑不定地看着赵青。
“……我要知道就真是活神仙了。”慢悠悠转着手里的白玉茶盅。赵青调侃道。
心里却连连苦笑。
驰风和几个掌柜都预感到了和杨家争霸给沈家带来的危机,却没看到沈家这座闻名遐迩的珍珠潭给她带来的致命危机!
呵呵……
等沈家败了才来接自己,怕是到时候自己渣都不剩了。
几个掌柜也说杨老太爷或许从京城带回了什么足以改变眼前局势的消息。
又会是什么消息呢?
杨老爷在京城到底见到了谁?
杨家态度的改变。真的是驰风说的那样有朝中的大人物参与了吗?
想一想,能让直觉敏感的杨子骞突然改变做法,义无反顾地跳入泥潭的,也只有这些大人物出手才能做到了。
要知道,许多在普通百姓眼里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在这些大人物眼中,也许就是钩钩手指的事儿。就比如。她认为朝廷绝不可能做冤大头为外面疯狂的粮价买单,或许,在有心人的运作下就变成了可能……
否则。那杨子骞又怎么会甘愿入瓮?
又是什么样的大人物,能够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众商贾于股掌?
他又为什么要参与?
要知道,对烟柳繁华的京城来说。潭西省也不过就是一穷乡僻壤。犯得上为升斗小利把手伸这么远吗?
一个人做事总是有目的的。
无端地掀起这样一股惊涛骇浪,那大人物的目的又是什么?
要是能知道就好了,或许她就能顺势而为,保住沈家也说不定。
大树底下好乘凉。
就算她能在沈家败落时成功逃出去,还是要一辈子亡命天涯,到底不如沈家这颗大树不倒好。
可惜,这一切都是那么神秘,扑朔迷离。
赵青感觉自己眼前就像隔了一层纱。她已经隐隐窥见了什么,只要能撩开这层纱。
可惜。京城离她太遥远了!
就像遥远月亮上飘渺的广寒宫。
是她一个内宅妇人穷其一生也到达不了的地方。
很多东西,不到那个位置,你是真的看不到。
一瞬间,赵青打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
“……摆饭吧。”她放下茶盅站起来。
想不通就不想了。
即便想通了,她也掌不了沈家的舵!
不过徒伤脑筋罢了。
摆饭?
驰风话还没回完呢。
嘴唇动了动,想到那些话只会让赵青徒增心伤,不说也罢,夏竹转身去吩咐小丫鬟摆饭。
夜晚的秋风有些刺骨,用过饭,本想在院子里消消食儿,可只转了半圈,赵青便被冻回了屋。
上好的备长碳把屋子烧的暖融融的,让人恹恹欲睡。
赵青索性让夏竹铺了床,拿了本书躺在被窝里看。
刚翻了两页,就又不知不觉走了神儿。
书上说,普通马车从潭西到京城至少要一个多月,来回就是二个多月,眼见就落雪了,下雪路滑,怕是世间更长,驰风能及时赶回来吗?
若赶不回来,她岂不是……
赵青蓦然坐起来。
不行,她不能这么被动等待。
得让驰风走之前先去趟柳河镇!
猛地被赵青惊醒,夏竹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爬在床沿睡着了。
“三奶奶要喝水?”起身拿过暖在火盆的铜壶。
“我不渴……”赵青在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个朱漆雕花的精致小盒,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只金菊点翠折枝花簪,“你明儿天一亮就带上这个去找田妈妈,求她务必在驰风动僧前找的他,让他先去一趟柳河镇……”一面说着,感觉屋子特别静,赵青抬起头。
夏竹正脸色煞白地看着她。
赵青不由一怔。
“怎么了?”
低头看看手里的金菊点翠折枝花簪,以为夏竹是舍不得,笑道,“这是二太太送的,不是心急求人,我也不舍得送给田妈妈,你放心,只要我们能活下去,以后会有更好的。”
紧抿着唇,夏竹使劲摇摇头。
赵青动作僵住。
到底怎么了?
她静静地看着夏竹。
“驰风,昨儿……晚上就去了……柳河镇……”夏竹磕磕巴巴的,“方老爷……正在偷偷地变卖……田产……”声音越来越轻,细如蚊子。
赵青恍然。
“噢,是我劝母亲卖的。”声音忽然顿住,“你说什么……卖田产?”
不是只卖粮食?
夏竹点点头。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忽然抬起头,“驰风说,方老爷大约是想要搬走!”
为什么?
赵青蓦然睁大眼睛,“……父亲怎能没和我说?”
当然是被你丢尽了脸面,心里恨透了!
夏竹嘴唇动了动,没言语。
话问出口,赵青随即也醒悟过来。
是啊,在这个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年代,自己的前身做下这么丢人的事情,闹得外面流言漫天,生生地逼了他变卖祖产,背井离乡。
方老爷,一定是恨透了她这个败坏了他名声不贞的女儿吧?(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托梦?
“驰风……没……劝劝方老爷……”
破天荒地的,赵青有些结巴。
“听了几位掌柜的话,驰风原是想在走之前能说服方老爷把您接回娘家的……”
“方老爷怎么说?”声音一惯的云淡风轻,夏竹却看见赵青攥着菊点翠折枝花簪的手指紧紧地蹦着,她暗暗叹了口气,低声道:“方老爷说,若是想让您回娘家,老太太自会遣人来传信,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过来算什么?难道还嫌流言不够多,他方家从没有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叫您再不准这么私下里去找他们!”微微犹豫了下,“二话不说就把驰风赶了出来。”
吧嗒……
赵青手里的金菊点翠折枝花簪掉到地上。
“三奶奶您千万想开些!”夏竹吓的脸色大变,“方老爷和方太太只是被外面的流言迷了心窍,才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等搬离柳河镇,平静下来,他们迟早会来看您的……”她语无伦次地安慰着。
“……睡吧。”赵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夏竹蓦然抬起头。
赵青已缓缓地躺了下去。
莹玉的灯光照在精美细致的脸上,若明若暗的,有种清冷的落寞。
夏竹没由来一阵心疼。
“常言道,只有狠心的儿女,没有狠心的爹娘……”她脱口道,“过了这段日子,方太太一定会来看您的!”
“嗯……”赵青赞同地应了一声。
心里却在叹息。
没有狠心的爹娘……连搬家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自己,他们一定是恨透了自己这个曾经被他们捧在手中却丢尽了他们脸面的明珠吧?
爱之深。责之切。
难怪这么久了,都不肯主动来看自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自她从棺材里醒来,知道她有了身孕在婆家被百般刁难要张罗着回娘家住。方老爷和方太太就对她特别冷淡了……抚摸着脖子上价值连城的蝴蝶珮,赵青迷迷糊糊地想着。
“三奶奶?”
见赵青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夏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赵青没言语。
“奴婢把灯熄了?”夏竹又问。
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已经睡着了,床上一直没有声音。
夏竹就蹑手捏脚地迈下床脚榻,弯腰正要吹灯,耳边传来一道朦朦胧胧的声音:
“……你知道有什么涂在脸上能让人看着很憔悴。像没睡好?”
“楸树皮啊!”想也没想,夏竹脱口道,“用楸树的皮或者老根熬水洗脸。脸色看上去蜡黄蜡黄的,就像三天没睡觉!”
“那你明天早点起来去让柳嫂给弄些。”
“三奶奶要这个做什么?”夏竹眨着眼。
“……后天老太太就过寿辰了。”声音轻的几不可闻,赵青似是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静夜中夏竹还是听的清清楚楚。
不由疑惑道,“老太太过寿要这个做什么?”
她家三奶奶不是被突来的噩耗惊糊涂了吧?
半晌没人应声。夏竹抬起头。
床上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夏竹倾身向前仔细看去。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阖着,映着柔嫩的脸颊莹白如雪,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瀑布般泄在月白色竹叶梅花纹锦缎上,恍然一幅优美的水墨画,宁谧,安详。
“阿弥陀佛,好在三奶奶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夏竹小手轻轻拍了拍胸口。
扑,她轻轻吹了灯。
第二天。赵青到荣寿堂请安的时候,已经辰正一刻了。大太太二太太早已伺候老太太用完了饭,大家正坐在大厅里说话。
进门三个月,她还是第一次来晚了。
听小丫鬟传话,“三奶奶到了。”众人纷纷转头望去。
赵青穿了件深蓝色素面交领小袄,墨黑的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松松垮垮地用一只竹木钗别了,一向光洁的脸颊微微有些发暗,尤其两个眼圈,竟隐隐泛着青色,好似熬了几天几夜。
“……天,你这是到底怎么了?”接连两天,一天比一天憔悴。老太太唬得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
“三奶奶梦见三爷给托……”对上赵青瞪过来的眼,夏竹声音戛然而止。
“可能是累着了,晚上没睡好。”赵青笑着说道。
老太太看看她,又看看夏竹,没言语。
二太太却格外激动,她嘴张了几张,见老太太已说起了别的,强忍者闭了嘴。
大家说了一会话,老太太就催她回去补眠,“……你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累着。”
赵青也没推辞,给大太太二太太分别见了礼,扶着夏竹回了丽景阁。
老太太回头就吩咐田妈妈去打听,“……去问问三爷托了什么梦?”
那面二太太一回到蒲柳园,就低声抽噎起来,“……竞梦到三爷来看她了?”
“好像是给托了什么梦……”吴妈妈恭恭敬敬地立在地当中,“睡在床脚榻上的夏竹半夜里忽然就听见三奶奶大喊‘这不可能,这么风光,怎么会说败就败,三爷骗人,三爷是骗人的!’唬得夏竹光着脚窜过去就把三奶奶给摇醒了……竟出了一身透汗,夏竹半夜招呼小丫鬟烧水给三奶奶擦身子,连后灶房的奴才也给惊醒了。”
“三爷托了什么梦?”二太太惊愕地忘了哭,“什么说败就败?”
“奴才也不清楚。”吴妈妈摇摇头,“听说三奶奶做了噩梦,大家都围在门口,夏竹出来说三奶奶谁也不想见,让都散了。直到今儿一早夏竹才找到奴才,说三奶奶昨夜一直没睡,一个人翻来覆去的,问梦到了什么又不肯说,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眼见都到了请安的时辰,不忍心叫,才和奴才商量怎么办?”
看样子她是真梦到三爷了!
二太太顿时泪如雨下。
“这个狠心的要账鬼,他怎么就不来看看我?!”
“二太太节哀。”薛妈妈一边拿帕子帮着擦眼泪,一面劝道,“三爷百日祭,她一篇祭文悲悲戚戚的,奴才听了都落泪,三爷一定是心疼了才回来看她……她睡的就是三爷生前的屋子……”(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惊魂
“一定是三奶奶的祭文把三爷招回来了,只我们院门口帖了桃木神,三爷进不来。”茗香跟着劝。
二太太不由自主点点头。
“大嫂三天两头嘲弄三爷竟娶了个不贞的媳妇,我即恨她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毁了三爷的名声,又欣慰三爷到底还留下了一条血脉,眼见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流言也一天比一天多,我这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
所以,三奶奶进门三个月了,她背后处处关心,却从不肯给个好脸色!
薛妈妈终于明白二太太为什么会待赵青如此冷淡,她嘴唇动了动,正要劝慰两句,却听二太太欣慰地叹了口气:
“想不到,她对三爷用情竟如此之深,这就是天意吧。”二太太话题一转,“昨儿二老爷去客栈拜见苏先生,苏先生就劝二老爷,说当初之事皆因三爷酒后失规,错在三爷,她能为三爷殉情,足见她也是个忠贞烈女……在知道自己怀了三爷的唯一血脉之后,却能在流言蜚语中坚强地活下来,不外乎想给三爷留下一脉香烟,可见其对三爷用情之深……文章又做的如此之好,三奶奶是块珍贵的璞玉,叫二老爷千万不要被流言蒙蔽,苏先生还说,三爷为人方正,他们也常把酒言欢,从无失矩之事,却在柳河镇与三奶奶……这就是天意,三爷是星宿下凡,注定是要被老天召回的,才冥冥中给沈家留下一条血脉!”
“二太太能这么想最好。”薛妈妈趁机劝慰道。“苏先生可不是一般的教书先生,他门下可是出了一个封疆大吏,一个阁老的。他的话在楚国都举足轻重。”
他说赵青是个三贞九烈的,那就是一锤定音,是对她没成亲就有孩子的事情盖棺定论了!
“这是真的?”
“是真的,三奶奶一篇祭文震撼所有人,大家都为她和三爷的真情感动,已经没人计较她没成亲就……的事儿了!”不等薛妈妈回答,茗香就抢着说道。“昨儿下午奴婢去给五小姐送太太赏的茶叶,正遇到海棠社馆主祁大小姐来找五小姐,说是想把三奶奶的祭文收录到海棠社典。还想邀请三奶奶入社,祁大小姐说,三奶奶和三爷忠贞不渝的爱情已经在他们海棠社传为佳话……没人轻视三奶奶,还告诉四小姐和五小姐不要信外面那些流言。一群什么什么又怎能理解什么什么之情……”茗香一跺脚。“哎呀,祁大小姐说话慢声细语的,特别好听,奴婢当时都记下了,怎么竟想不起来了!”
噗嗤,书香墨香笑出声。
一直压在心头的重石好像突然间被搬开,二太太心里一阵轻松。
大太太却把一只上好的紫砂壶茶摔的粉碎。
“……你瞧瞧,你瞧瞧!”她看向苏妈妈。“我们这些人反倒成了不懂飞燕之情的井底之蛙了!”。
苏妈妈嘴唇蠕动,收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
就像瘪了泡屎拉不出来。大太太圆盘似的脸几近扭曲。
明明那孩子就不是沈怀瑜的,明明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一转眼她怎么就成了三贞九烈,忠贞不渝的典范了!
可偏偏地,自己却说不出口!
只感觉胸口向堵了块破抹布,闷涨的难受,偏偏肺子里还有一股股郁气不停地往外冒,大太太胸口鼓涨故涨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炸开。
一边战战兢兢的沈怀婧急白了脸。
看这意思,母亲是坚决不同意把祭文给海棠社的。
可是,因为三爷得罪了尹四爷,任凭自己空有满腹文采却生生地被海棠社拒之门外,现在好容易有了转机……这机会决不能错过!
她朝苏妈妈递眼色。
苏妈妈眼观鼻鼻观口。
沈怀婧又惦着脚向苏妈妈靠了靠,伸手悄悄拽了拽她衣襟。
苏妈妈就暗暗叹了口气。
“……海棠社背后有尹四爷撑腰。”她小心翼翼看着大太太神色,“常言道,抄家的知府,灭门的知县,太太千万不能得罪了他们。”
难道就任他们黑白颠倒,把那个贱人捧上天?
啪!
一只上好的紫砂茶杯落到苏妈妈脚下。
……
听到茉莉过来传话,“大太太让五小姐把三奶奶的祭文誊了交给梁总管。”时,正在和沈怀贞大吵大闹的沈怀婧立时喜上眉梢。
消息传递丽景阁,立时涌起一股翻身农民得解放的沸腾。
终于不用到处受白眼了!
春兰和夏竹更是抱头痛哭。
被外面流言所害,这段日子,他们太苦闷了!
赵青却没大家那么激动,她神色央央的,只吩咐哭的两眼发红却一脸笑意的春兰,“你亲自誊一遍给五小姐。”便回屋休息了。
而听夏竹出来说:“三奶奶刚刚睡着。”时,前来探询的吴妈妈立即把小丫鬟都撵到了院子里,“……仔细吵到三奶奶。”
赵青卧室外的回廊里格外的静谧。
只有夏竹蹑手蹑脚地进进出出。
一直到起更了,见赵青屋里再没出现什么异常,吴妈妈长舒了口气,念叨了句,“阿弥陀佛。”吩咐屋里的碧桃铺床睡觉,谁知,这面刚迷糊着,就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惊醒。
让碧桃一打听,是赵青又做噩梦了,春兰正吩咐人烧热水。
“……知道您守到起更了才睡,夏竹姐姐特意叮嘱小丫鬟们,别吵到您。”碧桃两排牙齿直打颤,她惊慌无助地看着吴妈妈,“妈妈要不要回禀了二太太请人进来做做法事?”
夜夜这么折腾怎么行?
“老太太马上就过寿辰了,怎么能请道士进府?”吴妈妈脸色瓷白,两只手一直抖,一对盘扣系了大半天也没扣上,碧桃更是浑身打颤,半跪在地上拽着吴妈妈刚套上的石青色的素面背子对襟,两只手里各抓着的一对菊花扣陀扣带怎么也挨不到一处。
吴妈妈手里的扣带好歹套上扣陀,那面碧桃手一哆嗦,又给拽了开去。
吴妈妈一激灵,呆呆地看着空空的两只手。
漏壶刚刚走到丑正一刻,窗外黑魆魆的,朱红的方案上一盏罩了白绫的纱灯若明若暗的,发出如豆的光,地上的靠背椅、黄梨木雕花四屉柜的影子被拉成长长的映在雪白的墙壁上,恍然噬人的野兽。
没由来的,吴妈妈一阵毛骨悚然。(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寿辰
“……你别在这儿添乱。”吴妈妈慌乱地推了碧桃一把,“起来把灯都掌上,再去把后院的婆子全都招呼起来!”
好歹收拾停当,挑了七八盏灯,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簇拥着吴妈妈一群人来的赵青卧室外。
“……又惊动了吴妈妈,三奶奶说她没事,让吴妈妈回去歇着吧。”听到吴妈妈来了,夏竹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推门出来,神色间有股说不出的恐惶。
见她如此,吴妈妈心砰砰直跳。
哪还听得进去这些,一向对赵青吩咐尊重有加的她再忍不住,一把拉开挡在门口的夏竹,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如意云朵纹承尘上吊着的几盏白纱罩八角宫灯全点燃了,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上、床头的矮几上,红木暗雕八仙小桌上都点了烛火,偌大个卧室灯火通明,床前半遮半掩的帷帐后,春兰正半跪在床上从后背抱着一身雪白色衾衣的赵青,一面拿帕子给擦额头,一面低声安慰着。
走近了,吴妈妈才发现,赵青面色蜡黄,满头大汗,双眼紧闭倚在春兰怀里。
吴妈妈不由惊呼出声,“天,三奶奶这是怎么了?”快步走上去,“三爷又……”见赵青眉头皱了下,又改口道,“三奶奶又做噩梦了?”
“已经没事了。”睁开眼,赵青挣扎着要坐直身子,“让吴妈妈担心了。”
“你快躺着别动。”吴妈妈一把摁住她,“天。这衣服怎么都湿透了?”手贴上赵青后背,才发现她后背湿漉漉的,忙招呼小丫鬟。“快点打热水来!”一面拽过被子把赵青裹了,觉得不对,又掀开被子张罗着给她解衣扣,“三奶奶快把这身衾衣换了,仔细受了寒。”
“春兰已经去叫热水了……”见吴妈妈也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地东一头西一头不知做什么好,夏竹忙摁住她。“吴妈妈不用担心,这屋里点了两个火盆呢。”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见吴妈妈看过来。朝她无声地摇摇头。
吴妈妈顿时醒悟。
三奶奶刚梦到三爷来托梦,心里不知道多怕呢,这屋里就属自己年龄长,再这么慌慌张张的。她还不得吓出个好歹。余光瞧见赵青脸色果然又白了几分。忙强自稳住了心神,也学夏竹轻轻拍着她后背。
“三奶奶不用担心,这屋里点着灯呢,任他什么小鬼妖魔也不敢再闯进来!”想起什么,又慌忙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摸出一柄三寸长的桃木剑,“这是早年奴才生病,奴才的母亲去庙里给求的。这么多年压在枕头下,再没魇过。三奶奶别嫌弃,先压在枕头底下镇一镇,好歹先拖过老太太的寿辰,立即就让二太太求了老太太给请个道士进来做做法事儿。”
一面把三寸长的桃木剑往赵青枕头地下塞。
也没阻止,赵青侧身让春兰接过去塞到枕头下,她则抓住吴妈妈的手,“有件事儿我想问问吴妈妈……”
“三奶奶有事儿只管问。”吴妈妈忙不迭地点头,又问道,“三奶奶到底梦到了什么?”
“吴妈妈在府里时间最长,可听过沈家有祖训?”赵青认真看着吴妈妈问道。
“祖……训”吴妈妈一怔,“什么祖训?”心里暗暗嘀咕,“三爷到底托了什么梦,这和祖训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沈家后人凡从商者,不得与人争霸……”略一迟疑,赵青一字一字念道。
“奴才没听说过。”吴妈妈摇摇头,“沈家后人凡从商者,不得与人争霸。”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又摇摇头,“自二太太进府,奴才就一直伺候在身边,只听说过沈家先祖有遗训,后宅女人不得干预外宅生意,却从没听说有过这样一条祖训。”看着赵青,“三奶奶是听谁说的?”
赵青眼睛亮了下。
“看来,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她喃喃地嘟囔了句。
生声很低,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可在这静夜中,却又异样的清晰,直直地钻入吴妈妈的耳朵。
“三奶奶说什么?”她电击般一颤,惊愕地看着赵青,“三爷托梦到底说了些什么?什么话都不是真的?”
赵青浑身一阵剧烈颤抖,像是又想起了噩梦中的情景,抓着被子的五个手指绷的直直的,僵成一团。
“三奶奶!”春兰大叫,在赵青背后使劲朝吴妈妈递眼色。
吴妈妈有些傻眼。
骨子里比男人还彪悍,面对艾菊二十多人的强势逼迫都不曾皱一下眉头,三奶奶今夜怎么竟会被自己一句问话就吓成这样?以她那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马蜂窝都敢桶的泼辣性子,仅仅是三爷的鬼魂回来看她,绝不会吓成这样!
三爷,到底给她托了什么梦?
转过天,就是老太太的寿辰。
一赵不到卯正,各房就都来给老太太磕头拜寿了。
听画梅在耳边低声说,“昨夜三爷又来托梦了,三奶奶又折腾了半宿。”老太太就抬眼朝正由夏竹扶着缓缓跪下去的赵青望去。
只见她羊脂白玉般细腻的脸颊竟破天荒地扑了层淡淡的薄粉,黛眉如画,两腮上灿若朝霞的胭脂,让人于淡泊中生生地透出几分明媚来,乌黑的青丝利落挽了个高高地望月髻,斜插一只碧玉菊花钗,打冷望去,明媚照人,雍容华贵,隐然有种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哪像自己的孙媳,这逼人的气势竟好似朝中的哪位公主驾临!
老太太一阵恍惚。
冥冥中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由又细细望去,恍然才发现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赵青眼底的一圈即便施了脂粉也难掩的淡淡阴影,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三爷到底给她托了什么梦?
她是个去过阴间喝过孟婆汤的女人,按说是不会害怕什么牛头马面游魂野鬼的,更何况她和三爷情深意重,应该更不害怕才对,若不是害怕这些,那就是三爷托梦的内容了。
到底什么事情,三爷竟然连续给她托梦?
竟然让她短短两天就憔悴至此,需要用脂粉来遮掩?
想到赵青虽然表面看上去淡泊宁静弱不禁风,骨子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天榻下来都不眨眼睛的泼辣货,莫名地,一向稳重自持的老太太心砰砰跳了起来。
突然间,她很想知道三爷到底给赵青托了什么梦?(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寿礼
嘴唇翕动,老太太刚要询问,余光瞧见一屋子的人都被赵青破天荒地的隆重装扮和逼人气势震慑,俱惊艳地看着她,尤其大太太,满眼的妒恨都忘了隐藏,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涌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老太太改口道,“莹儿快起来,快起来,你怀着身孕,不用和他们一样施大礼!”
赵青还是恭恭敬敬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接过巧兰手里的水晶玉佛莲花纹雕花托盘递上去,“……孙媳祝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听到软孺亲昵的“奶奶”两个子,老太太眉眼带笑。
一边示意画梅接了,她拍拍自己身边,“莹儿快过来坐。”
早听说赵青没银子准备寿礼,就求二老爷画了一副观音像让月娘绣。
观音像有塑的,有雕的,哪有用绣的?
只想一想就荒谬。
接过托盘,画梅也知赵青这份寿礼太寒酸,拿不出手,趁老太太说话,抬脚便往外走。
这种东西,最好放在暖阁藏起来,等没人时再悄悄拿给老太太看。果真和其他寿礼一样放在厅堂正当中的长案上,被谁不小心打开了……得丢死人!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画梅刚一转身,就被大太太叫住。
“不知三奶奶送了什么?”脸上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心里却冷笑不已。
连套像样的头面都没有,穷馊馊的。想也准备不出什么好东西!
有能你就再准备一堆好吃的,就摆在厅堂正当中的长案上,待会儿客人来了也让大家都开开眼界。看看名镇谭西省素以手面阔绰广交四海著称的沈三爷到底娶了一个多么吝啬小气的媳妇!
不是亲吗,那就让大家都看看你这个宝贝孙媳准备的寿礼有多名贵!让大家看看她有多孝顺!
看着那明媚照人雍容华贵的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看着两人亲昵拉着的手,大太太格外刺眼,心里也越发地打定主意今天誓要当众落了赵青的脸面!
想到赵青平日的寒酸,大奶奶四奶奶等人眼底也尽是嘲讽,俱想看看那金丝绒布下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又是什么肉松、鱼松、蜂蜜桂花糕啊什么的,尤其五小姐沈怀婧已经跃跃欲试地的站起来,“……就是。三嫂一向别出心裁,是我们古阑镇上有名儿的才女,不知这次又‘别出心裁’为祖母准备了什么?”有意加重了别出心裁四个字。
对于赵青在沈怀瑜百日祭奠上一炮走红,一夜间就成了忠贞不渝的刚烈女子。甚至在海棠社里都挂了名的事儿。沈怀婧一直耿耿于怀。
今天不让这贱人丢尽脸面她誓不罢休!
嗖嗖嗖……
大老爷大爷四爷、包括屋里的丫鬟婆子等也都地看过来。
或好奇或嘲讽,俱盯着赵青主仆。
感觉浑身像被烈火炙烤,夏竹巧兰脸色大变。
老太太神色也僵住。
“这个……”
画梅端着托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赵青。
赵青脸色竟少有地变了变。
“……一副观音刺绣,不看也罢。”她谦虚道。
还是第一次看到赵青变色,大太太竟呆了呆。
“观音像?”那么苏妈妈闻弦知雅,不顾夏竹巧兰阻拦。上前一把掀开水晶雕花托盘上罩着的金丝绒布,“老太太最喜欢观音像了。快给老太太看看。”一脸的心痒难耐,“那年三爷就曾送老太太一座羊脂白玉雕的观音像,通身雪白,晶莹剔透的,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一直就在庵堂中供着!”
“……啊!”
夏竹巧兰再拦截已经来不及。
杜鹃迎春已一人牵着一角将一幅三尺见方的观音像抖搂开来。
巧兰夏竹颓然定住。
对上二人涨红的脸色,苏妈妈冷冷地笑。
听到大厅中响起一阵唏嘘声,她下意识地看向杜鹃迎春手中的刺绣,不由惊呼出声。
“天,观世音降临了!”随即一把捂住嘴巴。
只见三尺见方月白色四喜如意云头暗纹锦上面,一尊手持杨柳净瓶宝相庄严的观音栩栩如生,绣像脑后掺杂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一圈一圈金黄色的光晕,迎着阳光望去,直是佛光普照,恍然观音真身降临。
“天啊!”连喜怒不行于色的老太太都惊呼出声,“我见过那么多观音像,还没有一尊能发光的,这,这真是绣出来的吗?”惊喜的看着赵青。
这个孙媳,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是月娘看到但凡佛像背后都绘有金光,就大胆地用了金线,没想到效果竟这样好。”赵青笑道。
回过神,画梅青梅等人也惊呼出声。
“你看,这佛光还金闪闪的呢!”
“一直觉得这如意云头纹做袄杉没看头,没想到,用在这里,是再恰当不过了,也难为三奶奶想的出来……”
一时间,厅内响起一片赞叹声。
余光瞧见脸色阴沉的大太太盯着刺绣的毛边张嘴欲言,赵青抢先说道,“这幅观音像绣好,媳妇就想装婊了,只手里没银子,又怕用一般的木料未免亵渎了,就没装裱。”大大方方地当众承认自己就是没银子,“奶奶千万别挑孙媳理儿。”
逗得老太太呵呵地笑。
“……送礼重要的是有心,难得莹儿用心,竟能想到用金线绣观音。”吩咐画梅,“我记得当初修建丽景阁时还剩了些紫檀木,一直在库里放着,赶明拿出来,再找个好工匠好好婊了,就请到庵堂里挂着。”
画梅笑嘻嘻地应是。
瞧见大太太一幅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灰败的脸,赵青汗颜。
这可不是她故意的。
礼品贵就贵在包装,送礼还要让收礼人自己掏腰包装裱包装,这在前世手面一向阔绰的她打死也不会做的事情,所以先前才这么低调。
不好意思,竟然让大家都误会了。
老太太又吩咐青梅,“把我那支赤金穿珠点翠簪找出来,赏给三奶奶!”
赵青满头大汗。
有种用瓦砾换珠宝的感觉。
“奶奶……”她叫了一声。
“我也亲手给老太太绣了额帕,老太太也得赏我!”五小姐尖叫道。
老太太眼底就闪过一丝不悦,只瞬间便掩了去,呵呵笑道,“好,好,大家都有份!”
见大太太脸黑的快滴出水,大奶奶忙转了话题:“横竖都是自家人,老太太高兴,不如就把寿礼都打开,让大家也都开开眼界。”
老太太乐呵呵地点头,“都打开,都打开。”(未完待续……)
PS:有些晚了,删改了几遍,一直不满意。
第六十八章 白家
画梅、青梅、素面、紫梅立即上前,七手八脚把摆在桌案托盘上的各色绒布一一掀开。
登上满屋生辉。
紫梅一件一件大声念着给老太太听。
大太太大老爷送了一盆玉雕海棠花,二太太二老爷送了一柄金镶玉如意、大爷大奶奶送了琦寿长春白石盆景,四爷四奶奶送了一套和田玉茶盏,大小姐送了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二小姐送了青花白地梅瓶、三小姐送了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各送了一条自己绣的额帕,七小姐则送了一副自己画的母慈子孝图。
精美华丽,琳琅满目的寿礼地摆了一桌案。
个个价值不菲,那一个叫起来都别出匠心。
尤其大老爷大太太送的玉雕海棠花,通体一块整玉,更是价值连城,老太太见了却只是笑着点头称好,中间只是让人把二小姐送的青花白地梅瓶和三小姐送的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捧过去看了,夸赞了几句,却再没像看到赵青的观音绣像那样激动。
二太太见了就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大太太脸色则一直呆板板的,僵硬的笑容好似用石膏雕刻出来的,呆板地挂在脸上。
伺候老太太用了长寿面,刚回到厅里坐下,就有小丫鬟来回,“……白大老爷、白四老爷到了!”
白大老爷白四老爷是大太太白馥梅的娘家哥哥。
白家是夕台大户,世代以种粮为生。和沈家联姻后,受沈老太爷影响,才渐渐做起生意。而白四老爷曾是多年的童生,永平三十七年考中秀才,永平四十年和二老爷一起赴中州参加乡试,后来双双落第,沈二老爷回来后又继续求学,而白四老爷因是庶出,白老太太不肯继续供。便开始帮着家里打理庶务,后来因贪墨公中银子又被白老太太撵了出来,二老爷就让沈怀瑜帮忙。托了中州知府马大人的门路,在夕台县礼房谋了个礼书职位,虽然只是掌管夕台县的祭祀礼乐庆典,但出入也是绿昵小轿。被人尊称一声官老爷。连白老太太都不敢再歧视。
至此,这白四老爷对沈怀瑜父子尤为感激,逢年过节,都要和白大老爷一起过来。白大老爷代表白家,而白四老爷则纯粹是来拜望二老爷和沈三爷。
这面大老爷二老爷刚刚出去迎接,又有小丫鬟来传,“孟姨太太、庄姨太太来了!”
孟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嫡亲五妹,嫁给中州孟家。庄姨太太是大太太的庶长姐,嫁给种田为生的庄家嫡长子。
“快。快请!”老太太颤巍巍站起来,大太太已经迎了出去。
孟姨太太送了只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庄姨太太送了件紫檀木座南阳玉佛手,俱价值不菲,娘家人给争脸,大太太胸脯挺的老高。
“已经让馥梅告诉大家不过寿了,姨太太还大远的路赶来了……”老太太拉着两位姨太太的手寒暄,孟姨太太则笑着说,“外人不让来,我们怎么能不来?”
说着话,目光落在端坐在老太太身边装扮隆重,雍容华贵的赵青身上,不由一怔,“这位是……”心里暗暗纳罕,沈家什么时候又结交了这么一位公主似的人物?
别是哪位大人的夫人吧?
这念头一闪过,孟姨太太看向赵青的目光格外巴结,呲着一口白牙朝她友善地笑。
大太太满脸尴尬,一双不甘的目光恨不能变成针线,上前缝住孟姨太太的嘴。
老太太已呵呵笑起来,她拉了赵青介绍道,“……她就是三爷媳妇,柳河方家的嫡长女。”上下打量了赵青一眼,“……难乖你认不出来,她今天装扮的隆重了些。”比起冥婚时的那张画像简直像换了个人。
赵青起身笑着给孟姨太太见礼。
呵呵,呵呵……
孟姨太太尴尬地笑,“……三爷娶了个好媳妇。”
听到母亲夸奖,俏生生立在孟姨太太身边穿了件大红锦缎牡丹花开通袖袄的孟婉妤脸色顿时一变,一双眸子杀人似的瞪着赵青高挺的肚子。
孟姨太太忙推了她一把,“你不是天天念叨四小姐、五小姐吗,来了怎么竟不说话。”那面沈怀贞已经走过来,亲热地拉着孟婉妤的手,“我刚得了一块端砚,姐姐一起去看看。”
被沈怀贞拉着往外走,孟婉妤尤不死心地回头狠狠地瞪着赵青。
赵青眼皮都没动,神色间一直带着丝淡淡的笑。
孟姨太太、庄姨太太脸色讪讪。
老太太只做不见,拉着两人说话,“……白老太太身体还好吧,那些年我们还常常走动,现在都老了,走不动了。”
两位姨太太神色也渐渐地松懈下来。
小丫鬟进来回,“姜四老爷,姜太太到了。”
姜家是二太太的娘家,世代书香门第,祖上曾出过三个进士,只到这一代为止已经连续三代没出过进士、渐渐没落了,才把庶出的小女儿嫁给沈家的二老爷……士农工商,沈家到底低了一等,尤其二老爷缕缕不中,很被姜家人瞧不起。
见只来了一个庶出的哥哥嫂子,气势上就矮了白家人半截,二太太脸色发红,胸脯下意识蜗了下去。
老太太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大太太目光中则闪过一丝轻蔑。
看着大家各异的神色,赵青若有所思。
姜四老爷被迎去外院,姜太太则被迎进了厅内,大家寒暄见礼后,姜太太就拉着赵青的手亲热地问,“……这就是才进门的三奶奶,长的可真俊,想不到,那柳河方老爷看着畏畏缩缩的,竟养了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儿。”只端庄地坐着,那高贵的仪态气度竟比书香之家的嫡亲小姐还胜上三分。
老太太呵呵地笑,“……怀了三爷的遗腹子!”
大太太眼角抽了抽。
“哎呀,这……这是观世音显灵了!”不爱听姜家人夸赞赵青,孟姨太太目光不耐地转向别处,正落在被画梅几人故意逆光挂在桌案正中赵青的那幅观音绣上,立时惊叫出声。
包括庄姨太太在内,几位新到的客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
“竟然是刺绣……”
“天,这观音也能用绣的,竟跟活了似的,真是神了……”
“这是谁送的,可真是有心。”
“这针功真好,不知是从哪儿请的绣娘,赶明儿也让她给我绣一幅……”
……
惊叹声不绝于耳,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啧啧地赞叹着,瞧见大太太神色僵硬,孟姨太太不明所以,忙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会出双倍价钱!”
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大太太差点吐血。(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麝香
“……是三奶奶送的。”老太太眉眼都带着笑,“霓裳坊的手艺!”
月娘就出身霓裳坊,这话一点都不过。
嘴巴半开半合地僵住,孟姨太太神色格外精彩。
厅内有片刻的沉静。
好一会儿,姜太太嘴里才发出一阵啧啧声,“……三奶奶真是有心人,竟然请动了霓裳坊的人!”看着老太太,“老太太真有福气,您可是娶了个孝顺的孙媳妇!”
霓裳坊的绣工出名,可价钱也不菲!
这一副别出心裁的观音秀拿出去,起码要上千两银子,她可是早就听说这个孙媳是冥婚进门,没有嫁妆的。
要是大家知道那绣娘就在自己屋里,自己一文手工都没掏,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赵青犹豫着要不要实话实说。
大太太脸色已快成了木板。
“这若是被大家知道她竟把霓裳坊的绣娘买回屋当丫鬟使,这贱人还不知道会兴成什么样呢?”心里暗骂,大太太急的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开。
有小丫鬟进来报,“……大姑奶奶回来了!”
大太太立即张罗道,“……快请!”孟姨太太已经快步迎到门口,总算把这件事儿遮了过去。
大奶奶的父兄、**奶的父亲和两个妹妹,沈怀瑜的一个远房表叔等人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大厅里渐渐热闹起来。
见大家目光都停留在厅堂正中的观音绣上,大太太感觉格外碍眼。索性热情地请大家去花厅坐,“……去看看老太太养的素冠荷鼎,整个大楚国一共才五株!”
孟姨太太第一个站了起来。老太太也笑着站起来。
花厅提前两天就烧了地龙,又从珍珠潭花厅里搬了许多花儿,虽是深秋的季节,里面却鸟语花香,温暖如春。
大家热热闹闹赏了一回。
几个老人就坐在花篷下喝茶,年轻媳妇三一堆五一伙或聊天或赏花,孩子们则笑闹着围着大树假山玩躲猫猫。偌大个花厅里到处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气氛。
而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三爷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回来,送了自己一座纯金打造的菩萨和一座羊脂玉的提篮观音。微笑着看着自己说,“……孙子祖奶奶身体安康,儿孙满堂。”的老太太浮着浅浅笑意的眼底却有丝黯然。
小丫鬟进来回,“方老爷、方太太家中有事脱不开身。让人送来了寿礼。”
寿礼是一顶黄杨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外表很华丽,却并不值钱。大太太特意拿到大家面前,一边介绍说,“……柳河方老爷方太太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看着一直乖宝宝似的陪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赵青嗤鼻冷笑。
赵青就当看不见。
心里却微微有些遗憾。
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今天能够见到方太太,终归是亲生女儿,相信凭借自己的软语温言,或许能让她放下心里的怨怼。
巧兰悄悄进来附在赵青耳边低声说。“方太太给您送了些东西,被门上扣下了。拉去了缀锦院。”
拉去缀锦院?
方老爷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除了一堆蔬菜水果,他也不会给自己送什么好东西,大太太为什么要扣下?
竟都搬去了缀锦院!
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余光瞧见大太太扶着杜鹃匆匆往外走,赵青心砰砰跳了两下,只脸上不动声色地继续和姜太太说话。
那面大太太回到缀锦院,见到迎上来的苏妈妈劈头就问,“都检查了,有没有问题?”
“送了两盒上好的仲记香料,被孙嫂检查出里面有麝香!”苏妈妈迫不及待地献宝。
麝香能坠胎!
心猛地一阵狂跳,大太太蓦然看向孙妈妈。
“我摆弄了一辈子,绝错不了。”孙妈妈又疑惑不解地嘟囔道,“……亲娘老子怎么竟舍得让女儿坠胎?”要知道,这孩子都已经五个月了,闹不好就会一尸两命!
摇摇头,又摇摇头,稳婆孙妈妈百思不解。
想到一早上受的窝囊气,大太太眼底就闪过一丝冷笑。
果然不是三爷的种!
那贱人这次死定了!
而丽景阁里,秋菊也正向被老太太催回来补眠的赵青回话。
“……奴婢亲自拿着清单核对了,两盒仲记香坊的小四合香,两合云记的水粉,四套小衣服,二套小被褥,十斤板栗,二十斤红枣……”一样一样念了一遍,秋菊疑惑不解,“按清单一样也不少,也不知那面巴巴截了去做什么?”
“茉莉说是门上弄错了。”巧兰接口道,“奴婢听正路过垂花门的砚香说,方家跟车来的婆子再三说方太太吩咐,要她代方太太方老爷去给老太太拜个寿,并将东西亲自交到大姑奶奶手中。”
这就是说绝不是门上弄错了!
赵青皱皱眉。
“奴才都验过了,吃的用的都没问题。”罗嫂插嘴道。
担心厨房送来的东西夹带坠胎之物,罗嫂特意跟马大夫学习辨认各种坠胎药,几个月下来,俨然已经成了专家。
吴妈妈听了也跟着皱眉,心里疑惑不解,“那他们巴巴地拉去做什么?”
大家俱摇摇头。
百思不得其解,赵青索性不想了。
横竖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捅破天不过十几两银子的事儿,没必要去伤那些脑细胞。
她吩咐道,“包二斤板栗、五斤红枣,再拣些时鲜的蔬菜给秋嫂送去,其他的给各院分了吧。”
也知过了大太太手的东西,赵青是绝不会用的,夏竹点头应是,示意冬梅出去安排。
趁去净房,赵青低声问夏竹,“见到方家人了,打探出他们准备往哪儿搬了吗?”夏竹神色一黯,“门上根本就没让进来,待奴婢得了信儿赶到垂花门时,方家的马车已经不见了影儿。”
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可亲耳听到,赵青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她闷闷地低了头撩水。
夏竹一阵心疼。
“要不,奴婢找个借口,亲自去趟柳河镇吧?”
大太太要能答应才怪!
“算了。”赵青摇摇头,“……还是先看看能不能说服老太太吧。”
若能说服沈家及时抛粮,悬崖勒马,她就不用再急巴巴地去求助方家了。
“老太太,能信吗?”夏竹声音低如蚊子。(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再三
见赵青只低了头撩水不吭声,夏竹又继续说道:
“今儿几个亲家太太坐在一起,一提到囤粮,还都眼红的跟什么似的,尤其孟姨太太和庄姨太太,竟张罗着要把房子嫁妆都抵押了囤粮呢,直说我们府这次可要发大财了,您也看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当时那高兴劲……”夏竹颓丧地摇摇头。
那面眼睛都红了,正张罗着卖房子卖地去囤粮,在他们眼里,囤粮还不知道能赚回几坐金山银山呢……此时此刻,要说服他们抛粮,无异于太阳打西面出来!
赵青慢慢地擦着脸,没言语。
毕竟心思通透,见识广博,只要方法得当,把道理讲明白了,老太太应该很好说服,她最担心早已利令智昏的大老爷大太太会不甘心,到最后会公然忤逆老太太。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切都是脆弱的!
可是,这是她唯一能说服沈家的办法了,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洗漱完,换了身柔软的衾衣,赵青靠着迎枕倚在床上,和一直守着她不敢走的吴妈妈聊起二太太娘家的事情:
“……原来二太太竟是庶出?”
吴妈妈点点头。
“二太太是姜家庶出的幺女,身上还有一个嫡姐、三个庶姐。”
难怪这么懦弱,原来是最小的。
赵青哦了一声。
吴妈妈又接着说道:“当初老太太也觉得她太唯诺,可二老爷一心想娶。老太爷则说姜家是出了三个进士的书香门第,若不是没落了,我们也攀不上。还说姜四老爷和姜五老爷都学识广博,一旦中了进士,沈家也能跟着借光,二老爷若能得到姜家人指点,指不定也能中个进士光耀门楣呢。”叹了口气,“谁知二老爷考了这么多年,仍一无所成。闹得姜家人越来越不待见我们太太了……”
感觉屋里静悄悄的,吴妈妈一抬头。
赵青半只藕臂搭在被子外,已经睡着了。
吴妈妈忙站起来轻轻托起她后背。示意夏竹换了个矮枕,又小心翼翼放平了。
端详着赵青安详的睡姿,吴妈妈不由叹了口气,“这样的日子。也亏得她心宽。”
“……昨儿跟着折腾了大半宿。吴妈妈也回屋睡会儿吧。”夏竹小心翼翼地把赵青的胳膊放进被子,又掖了掖被角。
“那,有什么事儿让小丫鬟去叫我。”
大半宿没睡,又一大早直忙到现在脑袋没挨过枕头,吴妈妈也确实累了,听了就站起来。
一觉醒来,睁开眼看到外面天都黑了,把吴妈妈吓了一跳。慌忙让碧桃去打听正房的动静。
“三奶奶申正就醒了,又去了趟花厅。已经用了晚饭,睡下了。”碧桃回来说,“夏竹姐姐让您也早点歇了吧,那边没事儿。”
胡乱吃了一口晚饭,吴妈妈到底不放心,让碧桃挑了灯笼,匆匆来到正房,坚持要亲自守着。
扭不过她,夏竹就让小丫鬟在隔壁暖阁春兰的褥子旁加了一床铺盖,让吴妈妈在里面歇着,“……有事儿奴婢再叫您。”
和春兰有一达无一达地聊着,吴妈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猛然被一道凄厉的尖叫惊醒。
三爷又来了!
吴妈妈扑棱坐起来。
呆怔片刻,她趿鞋跟着一瘸一拐的春兰冲到里屋,就瞧见满头大汗的赵青正瑟瑟地倚在夏竹怀里,吴妈妈唬的脸色蜡黄。
天一亮,就匆匆去了蒲柳园。
二太太起身就带了她来到荣寿堂。
“……又折腾了一夜?”正盘坐在临窗大炕上拿着个放大镜片端详三小姐送的汝窑天青釉花觚的老太太慢慢地抬起头。
“奴才亲自守着。”说起昨夜的情景,吴妈妈至今还毛骨悚然,“……三奶奶还问奴才沈家有没有‘不得与人争霸’的祖训?”
“我们家哪有这样的祖训?这分明是被小鬼缠身了。”二太太随口接过去,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老太太。
迎着阳光望去,老太太整个人沐浴在朝霞中,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二太太没发现她听到“不得与人争霸”几个字时已唬的脸色煞白,手里的放大镜差点掉到炕上。还兀自说道,“老太太好歹给请个道士做做法事。”指了指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憔悴的跟被鬼缠身了似的吴妈妈,“连吴妈妈都被折腾成在样,再这么下去……也亏她这泼辣的性子,打骨里刚强,换一个人,怕是孩子早就没了。”顿了顿,“都五个多月了,一旦……就是一尸体两命。”
虽恼恨赵青是个一刻也不肯消停的惹祸精,可几个月接触下来,二太太也是打心里喜欢她待人接物的那股坦诚直率劲。所有的算计都摆在明面,只要你不招惹,就不会惹祸上身。
“……法源寺的法缘师太刚好云游回来,道场就设在丽景阁旁边的叠翠园,那地方宽敞,离三奶奶也近。”想起临来前薛妈妈给出的主意,二太太又道,“媳妇这就让人把叠翠园收拾出来,烧上火笼?”
老太太没理她。
她转头看向吴妈妈,“……你是怎么回的?”
“奴才就说,奴才进府也有二十年了,根本就没听说过老祖宗有这样的遗训。”
“三奶奶怎么说?”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吴妈妈怔住。
“好像……”她想了半天,“三奶奶好像突然放下心来,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什么话不是真的’,奴才没听真亮,就问她三爷到底托了什么梦,谁知她竟吓得见了鬼似的缩成一团。”
“老太太……”见她东拉西扯尽问些没用的,只口不提请法缘师太的事情,二太太有些急。
“我知道了。”老天君朝她摆摆手,“你先回去吧。”
“老太太……”二太太脸色通红。
老太太已拿着放大镜继续端详汝窑天青釉花觚。
二太太嘴唇翕动了半天,屈膝给老太太施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青梅端上茶水,见二太太已经走了,不由怔了怔。
田妈妈趁机倒了一杯递上前,低声劝道,“到底是三爷的唯一骨血,一旦有个闪失……老太太不如就请法缘师太进来吧。”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太。
“备轿,我们去看看她。”老太太放下放大境,直起腰。(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坦白
“去三……”
田妈妈呆了呆,随即轻快地应了声,“奴才这就去准备轿子!”快步走出去。
那面画梅已欢喜地拿起老太太的鞋子。
梳洗停当,刚换了件宝石青素面妆花褙子,就有小丫鬟进来回话,“……三奶奶来了。”
“快让她进来。”老太太神色一喜。
“奶奶这是要出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赵青就瞧见穿着整齐的老太太正被众人簇拥着站在地当中,不由怔住,“那……孙媳等会再来?”说着,就要转身。
“三奶奶快进来吧,老太太正要去看您呢。”画梅笑着上前拉住她。
赵青眼圈瞪时一红,“让奶奶操心了。”
“莹儿上炕坐。”
拉着赵青的手一边往里走,老太太上下打量她。
吹弹可破的脸颊已没有了之前的红润,薄薄的脂粉难掩枯黄的憔悴,眼窝四周泛着圈青黑,深深地陷了下去,神色间有股难掩的疲惫。
她比昨天又憔悴了!
想起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性子,老太太心砰砰跳了起来,只脸上不动声色,回头吩咐青梅,“……给三奶奶煮杯热羊奶。”
接过热奶握在手中,赵青看着老太太,欲言又止。
老太太挥手打发了屋里人。
“莹儿有话只管说。”语气平和,定定看着赵青的目光却灼灼如火。
“三爷……这些天一直托梦给孙媳……”声音犹犹豫豫地断下来,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说。
一向持重的老太太终于沉不住气。
“好孩子。三爷托了什么梦给你,竟折腾成这样?”
“三爷让孙媳告诉老太太大老爷,尽快把囤粮都抛出去!”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赵青毅然抬起头。
老太太浑身电击般一颤。
“你说什么?”她目光闪过一道凌厉。
“三爷让孙媳告诉老太太大老爷,尽快把囤粮都抛出去!”坦然地迎上老太太目光,赵青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收回目光,老太太慢慢地坐了回去。
赵青暗暗舒了口气。
她理了理思路,把从驰风那听到的信息和自己的见解有条不紊地说了,最后道,“……孙媳对生意一窍不通。心里更不明白明明大家都说赚钱,恨不能卖房子卖地囤粮,怎么三爷却偏说闹不好就会家破人亡。让赶紧抛?晚了怕来不急,他竟然还说很少有人能靠它赚钱的才是大生意;很多人都能靠它赚钱肯定不是大生意,现在连街头卖茶的老翁都能靠囤粮赚钱,我们再继续囤。已经没什么看头了。”她看着脸色发白老太太。“可这么大的沈家,哪是说败就败的,所以三爷第一次托梦,孙媳也没当回事儿。”话题一转,“谁知三爷竟又来了,除了责备孙媳不听话,还说当初哄抬粮价只是想引杨家入瓮,教训杨家。并非争霸,谁知大老爷竟完全走了样儿。真心真意做起霸盘来……毕竟这件事起因在三爷,果真沈家因此败落,他在地下也难安心,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三爷的确说过这样的话!
听到这里,老太太心一震,只神色不动,她一直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插。
赵青喝了几口热奶,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手里的奶杯:
“三爷还说,孙媳只要说出沈家有‘不得与人争霸’的遗训,奶奶就会相信孙媳的话,可孙媳问过吴妈妈,沈家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祖训!”声音有些激奋,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昨夜三爷又来了,竟发了怒,孙媳翻来覆去地想了半宿,到底要不要来跟您说?”
老太太蓦地坐直身子。
赵青眼皮都没眨。
“说了,一旦被杨家赚了大钱,大家又要后悔,埋怨孙媳,不说,一旦三爷的话成真了,孙媳死也不能脱其疚……可害怕三爷再继续折腾,孙媳还是决定来跟祖母说说……”她真诚地看着老太太,“奶奶是过来人,您看看,三爷的话有几份可能成真?这粮食到底该不该抛?”
没说不抛好,也没说抛售好,赵青静静地看着老太太,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老太太神色变幻不定。
屋子里落针可闻。
赵青感觉自己的衣服都贴到了后背上。
就在她忍受不了这沉寂,想开口时,老太太声音缓缓响起。
“既然不是争霸,那三爷当初是怎么打算的?”
她这是相信了!
赵青心一阵狂跳,浑身的血液好似一下子就沸腾了。
发现浑身都失去知觉,赵青瞬间冷静下来。
若这是老太太的试探怎么办?
这个时候,她神色稍有差池,都可能功亏一篑!
第一次,她由衷地感谢这俱经常会“当机”的身体,若换做前世那俱强悍率真同她性格表里如一的身体,大约现在的她早露出一脸喜悦了。
神色如此平静,目光这么清澈,难道这真是三爷托的梦?
对着古刹玉佛般端庄,脸上没一丝喜悦波澜的赵青,老太太心里翻江倒海的。
若一个月前听到这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而现在……由三爷的生死之交傅万年督办粮草的圣旨已下,而在方老爷的协调下,柳河一带的种粮大户也都纷纷和沈家达成了承诺……西征大军的供粮权早已是沈家囊中之物。
尤其昨天,来参加寿宴的哪个不恭贺沈家这次发了大财,都巴巴地围着她和大太太转,张罗着卖房子卖地押首饰想入沈家的份子呢!
如此天时地利,沈家怎么会败?
可是,若不是沈怀瑜托梦,凭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内宅妇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些?尤其那些官场上的是是非非竟被她说的有鼻子有眼……除非被杨家收买!
但是,杨家也不知道沈家有祖训的事啊?
不知不觉地,连老太太自己都没发现她眉头已拧成了疙瘩。
果然是试探!
恢复知觉,赵青瞬间出了一身透汗。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到底哪里出了漏洞?
竟让老太太产生这么大的质疑?
心思电转,赵青又开口道:
“媳妇一直不明白,明明只要拿到供粮权就能稳赚的买卖,怎么三爷竟说会倾家荡产?”又道,“他又凭什么就认定了我们沈家拿不到供粮权?”(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说服
“对,对……”
老太太连点了两下头。
“天时地利都被沈家占着,三爷又怎么会认定我们拿不到供粮权?”
毛病果然在这里!
赵青暗舒了口气,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三爷则说,七皇子的五十万大军人吃马喂的,就算一人一天一升半米,一天就得七十五万升,一个月就是二千二百五十万升,合二十二万五千石,这么庞大的基数,价钱稍微波动就是几万几十万两银子,而如今却是成倍成倍的翻……这么高的价,哪怕这场仗只打上半年,国库也要被掏空了……若您是万岁,肯答应吗?”
老太太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炕上,她就势端起来喝了一口。
赵青话峰跟着一转。
“三爷还说,不过边关鞑子入侵罢了,又不是真正的乱世,随便从南州、常肃、安庆都能调粮,只是有乌云峡天险阻隔,费时费力罢了,却并非不可为,一旦朝廷觉得潭西省的粮价高到无法承受,就会借沈杨两家之间的竞争拼命压价,又或者直接从南州常肃等地调运……”顿了顿,“到时候,沈家的囤粮就只有等着霉烂了!”
老太太就想起沈怀瑜百日祭那日,苏道特意让学生来告诉自己,潭西省周边的南州、常肃、安庆的粮价都没涨,只中州府的粮价因沈杨两家争霸之故,才涨成这样。
当时自己百思不解,为争夺西征大军的供粮权。沈家和杨家都争着收粮,潭西的粮食当然就会涨价,这本就毋庸置疑。苏道为什么还巴巴地遣了学生特意跑来告诉她?
原来他是在暗示自己沈家的危机!
苏道是谁?
他可是当代的大儒,是中过状元做过首辅,学生中曾出了一个内阁大学士的大儒,他的眼力又怎么能错的了。
可惜,利令智昏,自己竟被凭空幻想出来的巨大利益冲昏了头!
连这么浅显的暗示都没悟明白!
心思百转,老太太冷汗刷地落下来。
看向赵青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多了许多苍凉。
赵青暗舒了一口气,举起奶杯递到嘴边。
才发现杯中奶早已经凉透了,隐隐发出一股腥膻味。赵青手顿了顿,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半杯奶。
这么大的味,她刚才是怎么喝进去的?
“争霸有违祖训,当时我就劝过三爷。他也说真正的大商是货通天下。不是独霸,他也是被杨家逼的无路可走,迫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兵行险招,让我放心,沈家和杨家最后一定握手言和,没想到……”老太太眼泪刷地落下来,“三爷什么也没交代就这么突然走了。最后竟被大老爷办走了样!”
至此,老太太已对赵青的话没任何怀疑。
“真有这样的祖训?”赵青故作诧异。“老祖宗不是不准女人参与生意吗,您怎么竟会知道?”这个疑问在赵青心中盘庚很久了,弄明白了,她或许也能借机参与沈家生意呢。
前世经了一辈子商,今生来到这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她虽然时时告诫自己忘了那些生意经,要恪守本分,不得越雷池一步,可打心里,她还是对能够抛头露面出去经商充满了渴望。
“老祖宗是不准的,是当年三爷年龄太小,大老爷又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迫不得已老太爷临终前才把这些重要的文书都交给我保管,让等三爷长大了再给他……”老太太解释道,“我才知道沈家竟有这样的祖训。”
原来如此。
只是,赵青又皱皱眉:“怎么竟连大老爷也不知道?”
又不是武功秘籍。
所谓训诫,训诫,就是为了警示后人,这样藏着掖着还警示个鸟?
老太太神色古怪。
赵青又问,“难道老祖宗曾亲厉过?”
所以才羞于启口。
可又怕后人重导了他的覆辙,才规定只有对争霸这种大事具有唯一决定权的家主能看?愤然于沈家先祖的这种小气行径,赵青心里恶意咒道。
闻弦知雅,她竟比瑜儿还聪明!
老太太却定定地看着赵青,好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赵青下意识地摸摸脸颊,怀疑上面是不是长出了一朵花。
“是天祖爷当年亲身经历过!”老太太说道。
不会吧,竟真的被自己一语道中。
赵青讶然。
“这些都是历代家主口口相传,先祖遗训记载很简单,我也不清楚。”见她满眼好奇,老太太摇摇头。
“那遗训怎么说?”
这话谮越了!
真是给点颜色就要开染房呢。
老太太心里一阵不悦,抬眼看向赵青。
山涧清泉般清澈而美丽的双眸上长长的睫毛闪啊闪的,红红樱桃似的小嘴轻轻眠着,一副娇憨可爱的模样正哀求地看着自己,老太太心顿时又一软。
“罢了,横竖都要交给三爷之后,我就提前跟你说说。”她话题一转,“沈家鼻祖当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粮肆小掌柜,是后来太祖爷追随太祖皇后有功,被破例封了个三品道员,沈家更成为大楚四大世家之一,而传到天祖这一代,论辈分你应该叫太祖爷爷,竟是个和三爷一样的绝世奇才,不仅把生意做到了海外,沈家也成为当时大楚商界真正的执牛耳者……”
也听驰风说沈家的先祖很厉害,没想到,竟这么厉害!
赵青骇然。
“为什么沈家现在竟会这么寥落?”虽然在古澜镇名声响亮,可如今的沈家连中州杨家都比不上,更别说大楚四大世家之一了,难道这都是因为争霸而败落了?
“这要从你太祖爷爷晚年娶了个如夫人说起……”老太太叹道,“你太祖爷爷当年纵横商界,意气风发,年近五十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而这位如夫人不仅聪明伶俐且极有经商天赋,尤其打得一手好算盘,甚得天祖之心,建顺十六年春,这位如夫人回门探亲时在娘家与当地富商季常春发生口角,两人间径直掀起了一场茶叶之争,消息传回来,你太祖爷爷偏听偏信了如夫人的话,又因和海外通商多年,早有贩茶之心,便没往心里去,只传信让驻海外的管事联络销茶事宜,为这位如夫人的莽撞铺后路,而这些,也都是你太祖爷爷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的,只是被提前启动罢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海禁
结果这位天祖爷爷失算了!
赵青就想起沈家还有条“内宅妇人不得干预生意”的祖训,心里不由暗叹这位如夫人持宠而娇最终葬送了家族的愚蠢。
“后来,茶叶价格一夜间翻了几倍,南方发来救急信函,你太祖爷爷才发觉不妙,一打听才知道,这如夫人嘴里的轻薄宵小之辈竟然是南方三省商业联合会会长季富茂的嫡幼孙,因很少在圈内走动,才不被人知道,原本以为只是一场小小的斗富,最后竟变成了南方首富和北方霸主的龙争虎斗,而此时你太祖爷爷想罢手已经不能,南北的许多商家都已经被卷了进去!”
天啊!
两世为人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赵青也忍不住变了颜色,“这么重要信息……这位如夫人……竟连这些都没打听明白就跟人斗了起来?”
商场如战场,及时准确的信息至关重要,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老太太一哂。
“从小就生长的南方,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怎么会?
赵青惊愕,“……不是很有经商天赋吗?”
“是当时的沈家太强大了!”老太太语气少有的激愤,“强大到让她忘乎所以!”
强大到她不认为在诡谲莫测的商海中,即便强大如沈家也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一个不慎也同样会一败涂地!
好一会儿,老太太才平复下来。又继续道:
“和季家斗上后,担心以你太祖爷爷与人为善的性子,一旦知道自己竟然和南方首富卯上。一定会逼自己去道歉,才刻意说成无名宵小,最初季老太爷知道儿子惹上的竟是你太祖爷爷的妾室,看在你太祖爷爷的面上,曾经遣人给如夫人道歉,是这位骄纵的如夫人坚决不答应,一定要季老太爷亲自去道歉。不知是她欺瞒,季家以为这是你太祖爷爷的意思,竟让他堂堂三省会长去给一个卑贱的妾室低头。才生出了真火……”
“结果沈家败了?”
“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至少以季老太爷为人,不会做打落水狗的事儿。”沈家结局也不会如此惨淡。
“那为什么?”赵青倾身向前。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
“结果那一年正赶上倭寇暴乱,朝廷下了禁海令。结果囤积的新茶卖不掉。最后都霉烂了,沈季两家最终也两败俱伤,几乎倾家荡产,还连累了不少一心跟随的商家投河自尽,而沈家也被官府抄了家,因古澜镇的祖产都是祭田,是太祖皇后所赐,才没被查抄偿债。如夫人悬梁自尽,你太祖爷爷引咎辞去了潭西省商会会长之职……”
原来沈家竟是这么退出潭西商会的!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赵青却能感觉到当初沈季两家骤然掀起的那股惊涛骇浪,在当时商界引起的震撼和当年太祖爷爷泣血留训的悲壮……这和现在沈杨两家粮食之争又有什么分别?
一时间,最善见缝插针的赵青心头像压了块千斤巨石,连趁势劝说老太太抛粮的心思都没了。
屋子异样的沉寂。
“祖上的基业毁于一旦,还连累许多无辜商家倾家荡产,皆为给如夫人平一口气,你太祖爷爷自觉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后世子孙,呕血而死,弥留之际含恨留下了两条祖训,一条和生意警言一起只传给家主,另一条内宅妇人不得干预生意则被放在族谱中,严令后世子孙不得违背。”沉寂中,老太太幽幽叹了口气。
因一个女人而倾家荡产,这种事情的确没脸让后人知道!
赵青也叹了口气。
“俗话说和气生财,这样动不动就争王争霸地闹的你死我活,实在是害人害己。”她意有所指道。
“可不是!”老太太点点头,“当初一听说三爷竟调集了三十几处产业的现银和杨家争粮,我就心惊胆颤的。”话说开了,老太太索性也不再遮掩,“私下里劝了几次,可大老爷却说北方战事要打七八年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哪个朝代,只要打仗,囤粮就一定能赚钱……又说这都是三爷生前的决定,一定错不了的。”
他这是想把一旦亏了的责任往已逝的沈怀瑜身上推吧?
赚了是他的功劳,赔了就是给沈怀瑜收拾烂摊子,进可攻,退可守,所以他才会这么一往无前!
只是,目光短浅的他绝不会想到,一旦赔了,就绝不是简单赔几两银子、把责任推出去就行的事情!
“三爷的初衷并非如此,这全是大老爷领悟错了,才闹到今天这种境地。”最见不得这种龌龊小人,赵青心头莫名窜出一股怒意,“闹得三爷泉下难安,才来折腾媳妇!”巴掌大的小脸气鼓鼓的,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对上那若有深意的眼神,赵青恍然发现,自己这模样像极了为老公鸣不平的小媳妇,两腮顿时热辣辣的。
“孙媳这也是被三爷闹怕了嘛。”她不由自主解释道。
话冲出口,赵青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话说的,如今不是鸣冤也成了鸣冤了,索性闭紧了嘴巴,不再言语。
“是,是,连我都被折腾怕了。”老太太识趣地调侃道,她神色忽然一正,“三爷虽然有霸心,但心思慎密锐气内敛,处事一向平和,我想他也不会做出这么冒失的事儿,一定还有什么按排,只是走的太匆忙,没来得急交代。”神色凝重地看着赵青,“他当初到底想怎么对付杨家?”又道,“若能知道,我也能籍此说服大老爷。”
她要是知道就好了!
赵青心里暗暗嘀咕,脸上却不动声色,她黯然地摇摇头。
“三爷没说。”她话题一转,“三爷只告诉孙媳,让您劝大老爷,趁现在局势未明,杨家也在不计成本地囤粮,把家里的囤粮都悄悄地高价卖给杨家。”这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
听了这话,老太太眼底顿时闪过一丝犹豫。
杨家竟也在不计成本地囤粮?
这岂不是说囤粮还能赚钱?
赵青见了就叹息一声。
面对巨大利益的诱惑,果真没有几个人能真正地淡定!(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送礼
“杨家还在收粮是因为杨家祖上没有太祖爷爷这样的经历,没有留下这血的经验教训,那杨子骞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凶险,没有三爷这样的担忧。”赵青说道。
老太太明亮的神色僵固在脸上。
是啊,无知者无惧!
聪明若沈家天祖,不也因此而倾家荡产吗?
那杨子骞又比当年的天祖聪明多少,没人提醒,他又怎么能看到这其中的凶险?
这次争霸,虽然没有当初朝廷禁海那么可怕,可一旦朝廷打算从外省调粮,潭西的粮价就将一落千丈!
一念至此,老太太脸色煞白。
赵青话题一转,再接再厉道,“今非昔比,一向运筹帷幄的三爷撒手人寰,而孙媳听三爷托梦说,杨家却靠上了大人物,此消彼长,这一场争夺,就算囤粮真的赚钱,赚钱的那个人也已经不是沈家了。”
老太太认同地点点头。
赵青又道:“自古重农轻商,官修的正史几乎没有经商的文字,而商家自己为了藏富,藏势、藏秘,也不轻易有文字遗留世间,三爷说他曾经翻阅大量的资料,只在《史记.货殖列传》找到这样一段话,‘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馀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媳妇就特意翻了翻《史记》,的确是这么记载的”打蛇随棍上。赵青神色郑重地看着老太太,“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贵上极则反贱,这都是上了史书的!”
如今粮价这么贵,已经没有再囤的意义了,必须立即抛售!
老太太又点点头。
看到老太太清明的眼底闪过一丝果决,紧张握着冰冷瓷杯的赵青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泱泱回到蒲柳园的二太太却一愁莫展。
“……或许是顾忌大太太吧?”薛妈妈替解二太太的披风,扶她在椅子上坐了,“请道士又要花银子。”接过茗香端上的茶递过去。“月例拖一个多月了,外院始终没银子拨进来,奴才听说。昨儿大太太和老太太关起门嘀嘀咕咕了一下午,也不知说些什么?”
“一定是想裁减内府用度!”吴妈妈说道,“昨儿遇到苏妈妈,奴才就旁敲侧击地试探。谁知刚说了句‘三爷晚上闹得厉害。还得请慈缘师太进府看看’她就当着一堆人唠叨起来,说三奶奶从进府就没消停过,一个人占了二十一人的空饷不说,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可最好的给她送,还今儿头疼,明儿屁股疼,后儿又小鬼缠身闹起来没完没了,也不想想。这府里府外一大家子人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用银子,那银子都是天上掉下来的?还说府里现银紧张。大太太正商量老太太怎么裁度呢,哪有银子请慈缘师太进府!”想起昨日受到的羞臊,吴妈妈语气格外的尖锐。
“怕花银子,我自己有嫁妆!”二太太柔顺的眼底有抹深深的恨意。
薛妈妈看了吴妈妈一眼,欲言又止。
“这些年来,她稍有索求,但凡能办到,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二太太忿忿地看着薛妈妈和吴妈妈,“大奶奶当初怀瑞哥儿时,七月半在花园撞了鬼,请慈缘师太进府连做了半个月法事,又要避火,又要躲星的,还要五行属金的人都回避,折腾了多少银子进去,都从公中支了,怕三爷知道了不高兴,央到我面前,我打个哏了?”越说越委屈,二太太两眼发红,“如今不过是想请慈缘师太进府一天,能用多少银子,她就这样推三阻四!”
“银子都押在粮食上,如今连月利都发不下来,大太太也有她的难处,太太您也别往心里去,兴许这都是底下的奴才胡言乱语,大太太根本就不知道。”薛妈妈说着,狠狠地瞪了吴妈妈一眼。
阖府都靠大房养活,大太太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吴妈妈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么尖锐了?
放在以前,这话是万万不能也不敢说的,怎么才随在三奶奶身边没几天,竟也学着她凌厉起来了?
竟盼着二太太也能像三奶奶那样,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似的,心里一面警告自己再不可这么荒唐,吴妈妈闭紧了嘴巴。
屋子如古墓荒野般沉寂。
良久,二太太抬头吩咐道:“把我那支赤金镶玛瑙点翠如意步摇找出来。”
“是,奴婢这就……”书香话没说完,就又听二太太继续吩咐道,“备轿,去缀锦院。”不由怔住,“二太太!”紧抿着双唇看着二太太。
不过三个月,她家二太太的首饰盒都快被大太太骗空了!
“二太太使不得!”那面薛妈妈已经惊呼出声,“这是三爷从京城给您带回的寿礼,好歹也要留个念想?”又道,“二太太那柄白玉镶福寿吉庆如意也是少见羊脂玉,不如就送这个吧。”
“大嫂一直喜欢那副头面。”二太太摇摇头。
想起二太太寿辰上大太太第一眼看到三爷捧出的镶了三十六颗红玛瑙的点翠如意步摇时的惊艳,又想起每逢庄重场合大太太一看到二太太戴这副头面就会恼恨自己没有生个好儿子的嫉妒和羡慕,薛妈妈就闭了嘴。
可看到书香真的捧了出来,薛妈妈又忍不住拦上去,“……这个太贵重了。”
书香立时就把刚打好的蓝绫包解了开来,露出一个精致的黑漆嵌螺钿梅花纹红木匣子。
茗香已转身找出了那柄白玉镶福寿吉庆如意如意。
“这孩子是三爷的唯一骨血,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见大家都推三阻四不肯听自己的话,二太太正色地看着薛妈妈。
过早地生出几条淡淡鱼尾纹的美眸微微红了起来。
薛妈妈神色一黯,慢慢让到了一边。
书香已经流下泪来,默不作声地把解开的蓝绫又包了起来。
气氛阴郁的像灰蒙蒙的雨天。
“走吧。”
看着书香把打好的蓝绫包捧在手里,二太太站起身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