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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事上门全文阅读

作者:猫眼如月     怪事上门txt下载     怪事上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怪事上门全文阅读

第一章 惊梦

    以前总听人说,话不要说的太满,苏童从来没太当回事,现在,她后悔了。

    活了二十几年,遇到鬼压床这种事情,对她来说还是头一遭。

    白天外出采访的时候,在一个僻静的小胡同里面,一个腰背佝偻着直不起来,两只眼睛看上去仿佛只有眼白,没有黑眼仁儿的老太太一把拉住了她。

    “姑娘,你的八字太轻了。”老太太长得瘦小干瘪,声音却异常的嘶哑低沉,她一边死死的拉住苏童的手腕,一边用那一双令人莫名感到汗毛直竖的白眼珠瞪着苏童,“你可千万不要去那些阴气重的地方,不然非得招惹到不该招惹的东西不可!今天遇到我是你运气好,我好心提醒你,要是换成别人,你就可没那么走运了!”

    “大娘,你先放手……”苏童被老太太吓了一跳,本能的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瘦小的老太太力气居然奇大无比,两只手就像是两片砂纸一样,抓得苏童生疼,要不是看她一把年纪,苏童差一点疼得一把推开她,用力想要把手抽回来,偏偏被老太太拉得死死的,抽不出来。

    “苏童,怎么了?”

    和苏童一起出来做采访任务的摄影记者听到苏童又惊又吓的声音,连忙从被采访对象家的小院子里跑出来,苏童听到同事的声音,心里也踏实了不少,赶忙扭头叫他,想让他帮忙一起摆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老太太,她才一开口招呼,就觉得自己的手腕一松,等摄影记者出来询问她情况的时候,她再一看,小胡同里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驼背的白眼老太太。

    一个盲眼的干瘦老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无声无息的就不见了,这件事情确实有点诡异,但苏童本着二十多年来从未被撼动过的唯物主义精神,只当自己遇到了个神经兮兮的老太太,定下神之后并没有太当回事,回到报社里还当作谈资拿来和她对桌关系最要好的同事小王讲,倒是小王听完之后一惊一乍地盘算了半天,非要找个好日子,拉苏童到庙里去求个护身符不可。

    苏童没有当回事儿,反倒笑着和小王调侃,说:“人家画家都说了,最容易画的东西就是鬼,因为谁都没见过,画成什么德行都说得通。这个世界上要真的有鬼倒好了,我瞧瞧长什么样,以后在这方面也算个权威了嘛。”

    “我看啊,语气在这儿耍嘴皮子,你还不如赶紧找个阳气旺的男人脱单比较靠谱!”小王平日里和苏童闹惯了,看她不当回事,索性也就不提护身符那些,调侃道,“要不然夜半无人,万一真有哪个鬼大爷心疼你深闺寂寞……”

    “欢迎之至!卧室的大门随时敞开!”苏童当时是这么回应的。

    好吧,饭可以乱吃,话却果然是不能乱说的,当天晚上就遇到了鬼压床,半夜三更的瞪着眼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了,苏童只能在心里哀叹,不知道这算不算自己的现世报。

    她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只知道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外黯淡的星光透过半透明的纱质窗帘洒进屋里来,让房间里显得更加冷寂,床头小闹钟的秒针每走一下都发出嗒嗒的响声,那声音平时小到苏童根本听不见,可是现在却好像格外响亮,每发出一声,都震得苏童的心跟着抖一下,白天和小王互相调侃说的玩笑话也都重新浮现在脑海中,惹来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裸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顿时浮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如果现在她的四肢能够听指挥,苏童一定会想要照着自己的脑袋敲上一记,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吓唬自己的事情!

    一定有科学解释的,苏童迅速的在脑海中搜索相关的说法,试图给自己一些安慰,她记得以前曾经看过一篇介绍这方面知识的文章,文章说所谓的鬼压床,医学上被称之为睡眠瘫痪症,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以为自己醒了,但是事实上却仍旧出于梦境当中,所以肌肉呈现出几乎麻痹的状态,无法受支配的活动。

    忽然,苏童觉得她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唱歌,那个声有些飘渺,忽远忽近,就像有人在听收音机,还把音量一会儿调高一会儿降低,反复几次之后,那歌声便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好像距离苏童也更近了一些似的。

    这都几点了,怎么有人这么没有公德心,苏童在心里暗暗的抱怨。她的四肢依旧动弹不得,浑身上下好像唯一还听使唤的,就只剩下两只眼珠了,那歌声咿咿呀呀,好像是某种不熟悉的戏曲,歌词一句也听不懂,曲调里透着一种让人心底发凉的哀怨悲戚,听起来如泣如诉,而那唱歌的女声又尖又细,唱的那曲也没有什么起伏,还总拖着长音儿,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咯吱——。

    咯吱——。

    窗子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异响,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就像是过去读书的时候,班级里有调皮捣蛋的小男生故意用指甲去刮黑板发出的声音一样,让人听了非常的不舒服,这声响来得突兀,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陡然变得尖利起来,仿佛就在窗子外面。苏童本能的把目光朝窗口投了过去,惊恐的发现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手,那只手的手型干瘪枯瘦,依稀能看到长长弯弯的指甲,此时此刻正一下一下的刮挠着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苏童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住在十楼,这个高度,怎么可能有人从外面摸得到自己的窗子呢!现在是手,呆会儿不会还有什么别的吧?

    然而,就好像墨菲定律一样,事情永远都是怕什么来什么,苏童最担心的一幕还是出现了,随着那只手一下一下的刮在玻璃上,一个影子借由凄冷的星光,从窗外投了进来,映在天花板上,是个长发女人,似乎套着一件看不出曲线的长袍罩衫,头发披散着,像是一个侧影,可是偏偏窗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是什么样的角度,会让人的侧影这样的呈现在天花板上,苏童想不通,她此刻的心情完全被惊恐所占据,根本无暇去判断其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上的那个侧影,慢慢的,慢慢的,转了过来,变成了一个正面的姿势,就好像是一个看不到五官的人,站在天花板上,俯视着床上的苏童。

    那影子一点一点的拉长,从床脚下的位置向苏童头顶这边慢慢的移动,刚才还响彻耳边的咿呀吟唱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干笑,影子没有嘴巴,但是苏童深信,那笑声就是从这个黑影中发出来的。

    黑影此刻已经拉得很长很长,从长长的身躯里,影子又分化出了两只枯枝一样的鬼手,鬼手继续向前延伸,似乎想要顺着床头抵着的墙壁一路爬下来去抓苏童似的,苏童想要尖叫,但是她的嗓子也不听使唤,被无形的手扼住一样,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能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那双鬼手一点一点的伸向了墙边,内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这是她这辈子都还没有体会过的滋味。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双鬼手在触到了苏童头顶的那面墙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闪出一道金光,那光很短促,一闪而过,却让那双鬼手好像触电一般的迅速缩了回去,不止鬼手,整个鬼影都随之而瑟缩起来,一点一点缩到床边,像是从窗缝里流走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随着鬼影的消失,苏童原本僵硬不受控制的身体也陡然一轻,原本束缚住四肢的那股力量和鬼影一起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气,顾不得想别的,赶忙翻身拉开台灯,台灯那柔柔的昏黄暖光是平时苏童最喜欢的温馨,现在却远不足以驱散她内心当中的恐惧,她哆哆嗦嗦的爬下床,把房间里,甚至整个房子里的灯统统都点亮,然后又逃回到床上,用棉被把自己包裹的好像是一个巨大的茧。

    缓了一会儿,剧烈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点之后,苏童想起方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那一道金光,她从棉被里抽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床头抵着的这面墙,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那面墙有什么稀奇来。

    不管怎么说,方才这面墙肯定是救了自己的。苏童这么一想,把身体朝墙壁方向更紧密的靠了靠,好像希望借此来获得一些安全感似的。

    就这么蜷缩在床头,一只手摸着墙壁,苏童维持着这种略显怪异的姿势,一直到天色微凉,才带着惊吓之后的疲惫,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章 大新闻

    被折腾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一早上,苏童洗漱的时候在镜子里面成功的看到了一只新鲜出炉的“熊猫”,下眼皮一边一团暗影,上眼皮还有些水肿,整个人看起来别提多憔悴了,不过一大早,也没时间去补救,因为睡得不好,本身就已经起晚了,苏童用冷水洗了洗脸,就急急忙忙的拿着背包出门去了。

    苏童今年二十五岁,虽然本专业并不是新闻,但由于从小到大对这一行的喜爱,以及笔头上的功夫还不错,大学毕业之后就应聘进了现在就职的这家报社,做社会新闻记者,一晃就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工作表现一直比较优秀,工作积极性也始终很高,期间曾经有另外一家报社向她跑出橄榄枝,希望她过去那边做娱乐新闻,因为娱乐新闻记者就需要她这种不怕苦不怕累,永远冲在最前面的劲头儿,但是苏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尽管那边的工资和奖金听起来都还挺诱人的,但是比起明星轶事,苏童觉得民生话题对她来说更有意义。

    到了单位,屁股在椅子上还没有坐稳,对桌的小王就已经注意到了苏童的异样,小王名叫王莉,和苏童进报社的时间差不多,两个人年纪也相仿,又是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平日里对苏童什么三俗的玩笑都敢开,现在一看苏童顶着两团黑眼圈,哈欠连天的坐在那里,立刻一脸坏笑的凑过来问:“怎么着?看这架势,昨天晚上不会是有人纵。欲。过度了吧?偷偷跑哪儿逍遥去了?”

    “我倒是想,孤家寡人的,哪儿逍遥去啊。”前一天晚上的梦魇还让苏童有些心有余悸,她不敢再乱开玩笑,也不想说出来,怕被别人听到了以为她年纪轻轻就这么神神叨叨的,所以只好随口调侃一句敷衍过去。

    “得了吧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啦,蒙的了别人蒙不了我,你呀,就是眼界太高,”小王不吃这套的撇撇嘴,“我跟你说,现在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不管你说是想要找个多英俊多好看的,还是多有钱多有势的,起码有个方向,有个方向有个标准呢,就容易很多了。可是你倒好,偏偏说要找什么感觉!感觉这种东西算是什么标准啊,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没有办法去量化出一个标准来,怎么找!你要是别把要求定的那么虚无缥缈的啊,估计我都吃上你的喜糖啦!”

    苏童嘿嘿一笑,耸耸肩,没有吭声。

    每个人在择偶原则上面,都有自己根深蒂固的一套原则和标准,可能对于别人而言,有车有房没贷款是终极目标,但是对于苏童来说,钱够吃饭穿衣就行了,但是两个人在一起,感觉对味儿这是绝对不能动摇的必备条件。

    “小苏,主编找你。”苏童正因为小王提起来的话题而微微有些出神,办公室另外一头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把她的注意力给重新唤了回来。

    苏童赶忙答应着,起身朝主编办公室走了过去,昨天刚刚把要交的稿件都弄完交上去,主编老董还夸了自己半天,一大早就被召见,估计是又有活儿了。

    敲敲门,得到许可之后,苏童进了办公室。主编老董五十多岁,眼镜度数有点高,镜片厚厚的,平时有事没事手边都少不了他的大茶杯,里头泡着养生药茶,今天也不例外,苏童进门的时候,他正端着大茶杯,一边吹着热气和飘在上面的枸杞,一边小口小口的嘬饮着,见苏瞳进来了,老董示意她在自己办公桌对面坐下,端着水杯的手翘起一根小手指,指了指电脑屏幕,对苏童说:“昨天你叫上来的那篇关于关爱孤寡老人的稿子,写的不错,估计刊登以后应该会有很好的反响,你这几年提高的速度很快啊,越来越成熟了!”

    苏童连忙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主编过讲了。”

    “唉,你不用那么谦虚,你在我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底是个什么实力,我心里还是有数儿的,咱们组里那几个不太用我操心的年轻人里面,你算是头一号儿了,”老董摆摆手,然后把茶杯往旁边一放,正色对苏童说,“现在又有一个大新闻要交给你了,这件事现在虽然不算是什么比较轰动的大新闻,但是依照我的经验来看,跟住了,好好挖,十有八九不会错。前天咱们市里有一所重点小学组织学生们春游,去了常青山森林公园,结果有一个班级里面,起个孩子忽然就昏倒,送去医院治疗,到现在这都快48小时了吧,一个都没醒过来。”

    “这件事我早上出门前看晨间新闻提到了。”苏童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件事多少也有一点了解,“不过好像电视台那边没有对这件事进行什么深入调查。”

    “对,所以别人现在还没有引起重视的,正好是咱们的机会,我要你去对这件事做一个系列的调查走访,争取抢在别家前面,尤其是电视台那边,挖出背后缘由。”老董下达指示,他是个在报纸行业从业几十年的人了,对于现在越来越少人看报纸,越来越多人看电视这种现象感到十分不满,因此在平日里的工作当中,总是忍不住想要和电视甚至网络这些新型媒体一争高下。

    苏童本来就是一个对新闻有着超凡热情的人,听老董给下达了工作安排之后,立刻应承下来,离开老董办公室之后,就直接拿了背包直奔医院去了。

    关于那所重点小学发生的这一起不知道应该算作是意外还是世故的突发状况,苏童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早上的电视新闻里面有大略的提了一下,不过并不是郑重其事的报道出来,而是相当于是热心市民提供新闻线索的那种环节里提到的。事情发生的比较突然,原本这所小学是趁着春暖花开,这几天的天气也一直很好,所以组织学校里的师生到本地市郊著名的常青山森林公园去玩儿,其他都一切正常,唯独只有一年级一班的七个孩子,在中午休息吃午餐的时候偷偷的脱队跑出去别处玩,一直到下午集合的时候也没有回来,带队老师连忙安排人手四处寻找,最终在于他们的午休地点隔着一个小山头儿的山腰另一侧,一处废弃多年,已经破败不堪的建筑前院里面找到了那七个偷偷私自脱队的孩子。

    七个孩子是找到了,但是却情况却并不好,他们在被四处焦急寻找的老师找到的时候,都横七竖八的倒在那间废弃建筑的院子里面,有的趴在院门口附近,有的躺在建筑门口的石头台阶上面,甚至还有一个孩子,身子倚靠着院子里的一棵大树,歪歪扭扭的站在那里,尽管七个孩子有男有女,姿态各异,身处的位置也各有不同,但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意识,怎么都叫不醒。

    校方一看这样的清醒,也慌了神,提前结束了春游活动,安排老师把其他没事的孩子先送回到学校去,再通知家长接走,然后七手八脚的把这几个昏迷的孩子送到了医院去接受检查和治疗,那七个孩子从前天下午被送去医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半的时间,可是七个人没有一个人有丁点苏醒过来的迹象。学校方面除了道歉之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一问题,医院到现在也没有给出一个具体的诊断结果,还是在观察阶段,家长焦急不已,所以才有人打通了电视台晨间新闻的市民热线,希望能够引起关注。

    晨间新闻的主持人对这一来电做出的评价是比较常规的,打电话反映情况的家长也说到了孩子并没有任何外伤这一细节,七个一年级的小学生忽然一起发生了这种情况,首先被怀疑的自然是食品的安全卫生问题,是否存在食物中毒的可能性,主持人在节目当中表示接下来会针对这一问题进行进一步的调查和了解,至于节目结束后,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会被节目组纳入工作重点,谁也不知道,所以老董才会一大早就安排苏童去了解情况,希望能够抢占先机。

    七个孩子没有任何外伤,按照那名家长反映问题时的形容来描述,简直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正常的孩子哪有睡得那么死,一天半的时间仍然叫不醒的呢?即便是误服了某种类型的安眠药,这么久也应该已经过了药性,苏童觉得很奇怪,希望能够从医院方面得到一些合理的解答。

    从报社到医院不算远,苏童离开报社的时候也才刚刚过了上班的打卡时间而已,作为一个很少进出医院的健康宝宝来说,当她来到医院这边,还是被这里热火朝天的场面吓了一跳,这么一大早,医院的大厅里就已经热闹得堪比菜市场了,出出进进许多人,有来看病的患者,有陪护的家属,还有探望的亲友,时不时的还有救护车呼啸而来,急救人员推着担架车一边提醒周围的人注意闪避,一边行色匆匆的送病人进去或者开车离开去接别的患者。

    苏童尽量避让他人,虽说她有工作任务在身,但比起那些急着看病或者拿药的人来说,显然对方的时间更宝贵。苏童看着那些被家人陪着来看病,一脸痛苦或者愁容的患者,心里面有很多的感慨。每个人的生活境遇的都不一样,有的人可能一辈子清贫,也有的人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从来没有发愁过柴米油盐那些东西,但是不管生活境遇有多么的天差地别,到了病痛面前,所有人都无处遁逃,疾病并不会因为谁有权有势就绕道而行,生老病死对于所有的人而言,都同样是不可逃遁的必然历程。

第三章 偶遇

    医院的空气里,总是混杂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再夹杂上拥挤的人群散发出来的淡淡汗味及不同人的体味,几种味道掺杂在一起,让人闻了之后都忍不住想要皱眉头,苏童挤在中间,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简直要窒息了,这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她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住,假如今天的情况变一变,现在是自己因为头疼脑热的过来看病,恐怕遇到现在的这种遭遇,也会被吓得宁可回家躺在床上静养,也不愿意过去看医生了吧。苏童一边在心里面暗暗吐槽,顺便体谅一下方才替自己指点方向的那几个导诊护士每天的工作环境,一边按照对方的指点,顺着一条曲曲弯弯的走廊从门诊大楼往位于后面的住院部走去,方才的导诊护士告诉她,想要去病房那边的话,顺着这条走廊一直走,那边有一侧电梯,由于位置比较偏,所以平时会跑去那里乘坐的患者或者家属并不多,假如是按照楼里面的指示去找电梯,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挤不上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那个导诊护士给自己指出这么一条捷径的时候,旁边另外的一名护士似乎还有些不大愿意,一直在旁边示意同事不要给苏童提供这个信息,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苏童也只能根据自己的主观猜测去判断一下了,或许是那一台电梯平时因为很少有患者和家属去用,所以医院里的职工用起来也比较方便自在,现在被提供给了苏童这个外人,所以不太高兴吧。

    按照导诊护士给指出来的那条路,苏童七拐八拐好不容易的来到了住院部一楼,看起来这一侧还真的是比较偏僻,曲曲弯弯的小走廊走了一半左右的时候,周围来往的人明显就少了,等到再过了几个岔路口,最后来到不算太宽敞的一楼电梯间,那里和门诊楼的气氛简直是天差地别,门诊楼热火朝天的忙,这边倒是挺清净的,由于一楼背阴不见光的缘故,甚至空气中还夹杂着一股别处没有的潮湿和阴冷感,苏童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的用手去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电梯间里除了苏童之外,还有一个人,是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裤,衣服还是比较传统的裁剪式样,小立领,领口有一粒盘扣,老太太的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规规整整的在脑后判了一个小发髻,苏童走过去的时候,老太太目不斜视的对着前方,面无表情的看着银色镜面的电梯门。

    电梯间里一共有两台电梯,苏童朝老太太那边扫了一眼,发现那部电梯门边的显示屏上显示出来一排红字,写着“outoforder”,这让苏童不禁有些无奈,即便医院有可能是安装了进口的电梯,但是好歹电梯坏了也应该贴个通知,或者摆放个中文告示牌什么的,你瞧,那个大娘摆明了是不认得英文单词,不知道那部电梯已经坏了,所以还在那边傻傻的等电梯呢!

    “大娘,那部电梯故障了,上楼的话得坐我这边这一部。”苏童不想看那个大娘傻傻的在坏了的电梯前面干等,便开口招呼她,提醒她过来乘坐这边的。

    她的好意老太太似乎并不买账,看也不看她,对她不理不睬。

    苏童觉得自己的声音也算不小了,而且就算听不清,老太太至少也应该有点反应的,看样子对方是那种比较倔强的老人,摆明了不想搭理陌生人,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再开口提醒,看了看自己这边正在下行的电梯,心想等一会儿电梯到了,自己进去之前再招呼一遍吧。

    电梯是从十几层开始下行的,可能是因为医院里的电梯载重量都比较大,所以优先稳定性,对速度反倒要求不高,苏童盯着液晶屏上面的数字,看电梯一层一层的慢慢降下来。

    很快,她就发现,那个一身蓝色衣裤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自己身后来了,从电梯的镜面门上能看到一抹蓝色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位置,苏童心里有些失笑,瞧,方才自己叫不理,现在倒明白了,偷偷的挪了过来,有些时候果然是老小孩儿,倔强执拗得让人哭笑不得。

    苏童转身看了看,蓝衣服的老太太依旧面无表情,此刻正默默的盯着她,苏童这么一回头,两个人的目光正好对视在了一起。苏童礼貌的对她笑了笑,不管这老太太的个性有多别扭,不管两个人以前认不认识,自己作为晚辈,先表示一下友好终归是没错的。

    不过老太太倒是不买账,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苏童,脸色阴沉沉的。

    苏童看她这样,有点无奈,转过脸来不再去理会,百无聊赖的看着液晶屏,电梯又下降了两层,电梯门上有点模糊的那团蓝色身影动了动,朝自己这边靠近了一点,又靠近了一点,两个人在电梯门上的模糊倒影离得越来越近,看起来对方可能几乎要贴在自己背后了,苏童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朝电梯旁边侧开了半步,让出一点门口的空间来,任何人的个性都不一样,有一些人,不管年轻还是年老,无意当中的竞争意识总是特别强,哪怕是坐公交车,也总要抢在其他人之前上车或者下车,说不定这个老太太也是这种类型吧,她暗暗猜测。对于她自己来说,比起抢先一步,她宁可让一步也希望能和陌生人保持一定的身体距离,靠得太近会让苏童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原本以为那个老太太会趁机挪到前面来,呆会儿抢先上电梯呢,结果她移开了半步,对方居然也跟着移开了半步,依旧紧挨着自己,站在自己的身后。

    苏童正想着怎么在不冒犯对方的情况下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电梯终于到了一楼,电梯门猛然打开,里面站着一个男人,苏童站在门口等了几秒钟,见他只是朝自己这边扫了几眼,压根儿没有出来的意思,便也走进电梯里,才刚走进去,男人就迅速的按下了关门键。

    “哎?”眼看着电梯门关上了,苏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拦,“还有个大娘也要上来……”

    电梯里的男人用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目光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的又按了开门键,刚刚关严的电梯门又徐徐打开来,门外只有空空荡荡的电梯间,哪里有什么藏蓝色衣裤的老大娘。

    “奇怪了,刚才明明还在那儿等着的……”苏童探头出去左右看了看,都没见那个老太太的身影,有些奇怪,缩回头来,因为耽误了时间而不好意思的对那个男人笑了一下,说,“抱歉啊,我以为……”

    “没关系,”男人对她点点头,重新关上电梯门,“几楼?”

    “哦,八楼,谢谢。”苏童向他道了谢,退开两步,站在电梯的另一侧。

    电梯不管相对而言有多宽敞,总体来讲空间都是狭窄的,并且幽闭,有很多人对于这种狭小的幽闭空间会产生恐惧感,也就是所谓的幽闭恐惧症,苏童倒是不至于那么严重,只是对于她这种个人空间感比较强烈的人而言,和陌生人同处在这样一方狭小的空间里面或多或少都会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就像大多数有这一类反应的人一样,苏童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两只眼睛盯着显示屏上面的数字。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忽然转过身来,开口对苏童说:“你是住在我对门的邻居吧?”

    这突兀的开场白让苏童一愣,赶忙打量起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的样貌来。

    这个男人个子很高,苏童对身高的估量并不是很在行,也不好意思打量人家打量得太过仔细,不过一眼看过去,估么着应该能有185公分上下,一张脸棱角分明,如果不是银色金属边框的眼睛柔化了他灼灼的视线,那双仿若无底深潭一样的黑眸简直好像能直直的看到对方的心底,看穿对方所有的念头似的,他鼻梁挺直,嘴唇薄而有型,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英俊且不失亲和力,尽管身上穿着非常简单的米白色暗纹衬衫和浅卡其色的休闲裤,看起来还是十分抢眼,可能有的人天生就是一副衣服架子一样的身材,随便穿什么都带着一股T台范儿。

    只可惜,饶是这男人已经算得上是个惹眼出众的帅哥,苏童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却还是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换成是比较有心机的女人,被外表如此出众,气质也不同寻常的男人主动搭讪,别说是真的有可能认识,就算是压根儿不认识,也一定会抓住这个好机会,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表示对方看起来确实有些眼熟,借此机会加深了解,看看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必要。

    偏偏苏童的脑袋里就没有那么一根筋,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么一档子事儿,只好一脸尴尬的笑了笑,照实说;“对不起啊……我实在是没什么印象,我记性不太好,尤其是不太记人……”

    男人倒是没有因为她的反应而表现出什么不悦来,嘴角一挑,对她笑着说:“没关系,以后还是会见到的,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

    “是啊。”苏童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只能干笑着回应对方,恰好电梯也停在了八楼,电梯门打开,她走下电梯,见那男人还在电梯里,便礼貌的向他道了个别,“我先走了,回见。”

    ***在电梯门口对她点点头:“回见。顺便说一句,以后这种地方,你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过来吧。”

第四章 活死人

    苏童在电梯外怔了一下,觉得这男人的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虽说他自称和自己是邻居,但是两个人实际上却是素昧平生,完全没有打过交道,就这么忽然冒出来一句“这种地方,还是尽量不要一个人过来”,真是莫名其妙。

    苏童耸耸肩,没太当回事,对方的相貌确实是很英俊有型的,但是谁规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那种长相英俊,但是脑子不大对劲的人呢,说不定就不巧被自己遇到了一个呢,以后假如真的还能再遇到这个人,多留点心就是了。虽说心里提醒自己不用在意,苏童还是不由自主的在脑子里试图回忆起关于自己对门邻居的影响,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徒劳,她发现自己搬到这里住了也有三年了,但是除了偶尔能听到对门的邻居出入开门关门发出的声响之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的印象了,再加上自己这边工作也比较繁忙,上下班经常不准时,对于自己的邻居是怎么样的一户人家,她可以说是脑子里一点概念都没有。

    苏童按照导诊护士之前给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这一次要去询问情况的目标科室,由于她是乘坐那部电梯上来的,所以从疗区走廊的一个偏门走了进来,正好看到一个穿着护士服的中年女人端着一杯水经过,乍一看到苏童,差一点把她吓得一个趔趄,以至于开口询问苏童身份和来意的时候,语气听起来都不怎么太友善了,好在苏童赶忙掏出了自己的记者证给她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对方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紧绷的状态才略微松弛下来一些,向苏童介绍说她是这个科室的护士长,不过想要去看那些昏迷当中的孩子,光是找到了主治医生都不够,还得经过科主任的批准才行。

    “你怎么从那边上来的?谁告诉你让你坐那个电梯的?”护士长问苏童。

    “是我来的时候,门诊楼那边的导诊护士告诉我的,说这边人比较少,上来可能会比较快一些。”苏童不太明白为什么护士长会对这件事那么感兴趣。

    护士长一听苏童这么说,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下意识的直摇头:“真是胡闹,现在这些小年轻的,也不知道是不长心,还是那什么都不当回事儿!你回头走的时候,可别用那边的电梯了,从疗区大门那边出去就是电梯间,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六台电梯了,怎么轮还轮不着你下楼,你说是不是?”

    “是,你说的对,”苏童很虚心的表示接受对方的建议,顺便也忍不住因为护士长的态度而更加感到好奇起来,“那边的两部电梯有一部坏掉了,另外一部倒是好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用那边的呢?闲置着也挺资源浪费的。”

    “因为……”护士长眼神闪烁了一下,对苏童略显敷衍的笑了笑,“以前那边电梯出过一次事故,把人给弄伤了,所以我们院里头的人都不愿意用那边的。”

    这个理由说不合理倒也不至于,只是听起来似乎有点牵强,苏童能感觉出来,护士长一点也不想和她讨论那边两部电梯的事情,就干脆开口先向她打听起正经事来:“护士长,那七个孩子送过来这边以后,有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唉,一提这个我心里就堵得慌,那七个孩子打从送过来到现在,什么迹象都没有,也没好转也没恶化,就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检查了好几项了,什么都没查出来,但就是不醒,没办法,我们现在只能定时给他们输液,保证体内的电解质平衡,希望能够尽快有醒过来的迹象,”护士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苏童近乎于拜托似的说,“要是我们主任同意你去看那几个小孩,回头我不求你帮我们美言什么,只求你客观一点报到这件事,我们全科的医生护士,一大半家里都是有孩子的人,将心比心,看着七个小孩那个样子,我们谁的心都揪着,昨天晚上来了两个家长,估计也是心里着急,揪着我们主任的领子说我们不作为,要找电视台来曝光我们,我们也是有苦说不出来,我们能理解孩子家长的心情,不过你们也理解理解我们,我们这边真是尽力了,晚上光是那七个孩子的病房,就专门留了两个护士值班照顾着,唉……”

    “你说的我明白。”苏童点点头,尽量保持客观的态度是她一贯坚持的原则,现在虽然护士长说的话听起来确实很在理,并且也让人觉得怪不容易的,但是没有具体了解到情况之前,她也不好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评价,只希望科主任能够批准自己去看那七个孩子的请求。

    护士长把她留在护士站,帮忙去找科主任询问是否可以接受采访的事情,苏童看护士站里的护士忙忙碌碌的在备药,也不好打扰,就站在一旁想自己的事,思绪跳啊跳,不知道怎么着,就跳到了方才坐电梯的那件事上头。

    方才自己站在电梯间里等电梯,电梯是从楼上下来的,自己所处的位置是一楼,也就是最底层,而那个自称是自己邻居的男人,原本就在电梯里面,但是电梯门开了以后他却并没有走出来,而是跟着自己又乘电梯上楼去了,再仔细的回忆一下,自己要到八楼,男人就按了八楼,电梯到达八楼之后,又重新下去。那么这样一来,那人岂不是彻头彻尾是陪着自己上楼来,又下去的?

    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他邻居?可是他不是在自己上了电梯之后才把自己给认出来的么?最初两个人就只是普通的陌生人,那个男人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苏童越想越糊涂,觉得那个人神神秘秘的,让人心里有点发毛似的。

    没过一会儿,护士长就把儿科病房的科主任给找了过来,科主任的年纪也不小了,看样子不出三五年就该退休,他一脸愁容的对苏童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对她说:“你过来的事,刚才护士长跟我说过了,这个采访,我个人是不能接受的,不过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回头你做报道的时候请不要提到我,我都这个年纪了,不想当什么话题人物,希望你理解。”

    苏童连忙表示同意,毕竟是否以个人名义接受采访,这也是被采访者的自由和权力,不能强求,并且对于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弄清楚到底那几个孩子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这七个孩子的情况,可以说是非常特殊的,我行医几十年,到现在还没见过有这样的先例。”科主任把情况介绍给苏童听,“学校送到我们这边之后,我们首先就对这七个孩子进行了仔细的身体检查,没发现有任何的外伤,进一步检查也排除了脏器受损之类的内伤,颅脑损伤也是没有的,除了有两个比较不同寻常的特征之外,其他状况一律良好,和正常健康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那这两个比较不同寻常的指的是什么呢?”苏童赶忙问,由于科主任不愿意接收录音笔的采访,她只好用小本子迅速的记下来对方提到的信息。

    科主任朝周围瞥了一眼,见周围并没有其他患者家属,便压低了一点音量说:“那七个孩子的心率都降到了特别慢,慢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咱们正常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那种温度,并且他们体温也下降了很多,我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按照医学常识根本就解释不通,但是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也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特别合理的解释,要知道,我们医院可是咱们市里唯一的一家三级甲等医院,假如连我们都没有办法确诊,别处恐怕就更困难了,以这几个孩子现在的状况,贸然的给带到外地去接受检查和治疗,也不是一个特别稳妥的办法,现在我们这边是能做的检查,需要进行的会诊,没有一样落下的,但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孩子家属那边不谅解,也是很让人为难,我们只能尽量去征得孩子家属的同意,让孩子多留院观察一阵子,如果那个孩子的家属觉得不同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强求,会同意他们进行转院,目前我能告诉你的也就这么多了。”

    “那现在这七个孩子的状况,可以怎么样来形容呢?”

    科主任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低沉的说:“活死人。”

    “那,我可以去看看那几个孩子么?”苏童试探着问。

    科主任有些犹豫,他考虑了一会儿,在答应苏童之前,也谨慎地提出了一个条件:“我让你进去看看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家长跟我们院方提出来了,假如有媒体来采访的话,不许拍照和录像,毕竟这些孩子年纪还小,家长不希望他们过度曝光,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苏童赶忙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摄影摄像的装备来,一定会严格遵守孩子家长们提出的要求,科主任看她态度很诚恳,这才答应下来,带着她去那几个孩子住院接受治疗的病房。

第五章 大娘

    为了谨慎起见,在进入病房之前,科主任还是又向苏童叮嘱了一遍,要她把所有能够用来拍摄的电子产品都暂时寄放在护士站,这才带着她推开了病房的门。

    由于七个孩子的症状完全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为了便于检查和护理,这七个孩子都被安排在了一间很宽敞的大病房里面,病床是从别的病房里特意挪过来的,这样晚上被安排加班值夜的护士就可以同时监测七个人的状态了。

    才一进病房的门,苏童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浑身的汗毛都唰一下立了起来,这明明是一间朝南向的病房,而且此时此刻屋子里也洒满了阳光,照理来讲正应该是一天当中最温暖舒服的时间段,却不知道为什么,苏童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房间外面没有自然采光的走廊还略低了几度,让人鸡皮疙瘩一层接着一层的起,再看看房间里那七张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周身的寒意就来的更加猛烈了。

    刷着白色油漆的病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下面盖着一具具小小的白色身躯,如果不仔细去留意那极其轻微的因为呼吸而出现的上下起伏,苏童简直要以为自己错进了停尸房,面前的是七具尸体。

    “白天的时候,护士每隔一个小时就过来查看一下情况,对各项指标的变化都会做详细的记录,”科主任对苏童说,“因为这几个孩子一直都昏迷不醒,不能主动进食,所以我们都会每天给他们静脉注射营养合剂。”

    苏童走到一张病床跟前,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大概六岁左右的小姑娘,直挺挺的,身子看上去很僵硬,一张苹果脸原本应该是温暖红润的,结果现在看起来却苍白没有血色,小姑娘双眼紧闭,牙关咬紧,呼吸轻浅到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苏童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圆润的脸颊,触感冰冷的让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摸到的是一块仿真度极高的石膏像,赶忙把手缩回来。

    “主任,这几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苏童问,“他们的身体从送来就是一直是这样的低体温么?之前有没有过哪怕不完全一样,但是比较类似的先例?”

    科主任摇摇头,一脸的爱莫能助:“如果我能找到任何有类似情况的病例,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束手无策了。这几个孩子的脏器没有问题,脑部也没有问题,就是心跳脉搏都变得特别微弱,呼吸也减慢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体温降低很明显,并且随着我们一直以来的监测,体温还在缓慢的下降当中。”

    “这么降下去会不会有威胁?”苏童一听这话,觉得有些忧虑,她原本来之前根据已经掌握到的一些情况,心里面也算是大致有个估量的,原以为充其量会看到几个昏迷不醒,好像植物人一样的可怜的孩子,却没曾想实际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即便是植物人也未必有这几个孩子这样苍白和冰冷才对。

    科主任对她的这个问题仍旧是直摇头:“我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就是这样的原因,因为我没办法给出你们一个准确的答案。这是七条活生生的生命,往大了说关系到他们七家人的生活和命运,往狭隘了说,也关系到我们医院,我们科室,甚至我个人的名誉和前途,所以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这几个孩子有什么闪失,但是这样的情况我们确实第一次遇到,全院上下居然找不到一个有这种类似经验的,接下来到底能不能治愈,该怎么治,谁也不敢下结论,现在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生命体征很微弱,我们也不敢冒险尝试,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讲,假如呼吸越来越缓慢,提问越来越低,最终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苏童认真的聆听,点点头,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忙问:“那有没有可能是食物中毒?比如说误食了毒蘑菇,或者什么有毒的野果之类的东西?”

    科主任苦笑着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是我们最先考虑到的可能性,毕竟这七个孩子的年纪都不大,六七岁,最是调皮的时候,所以一送过来,我们看这几个孩子都昏迷不醒,而且还得知了他们被发现之前是有过私自脱队的情况,所以立刻就考虑到了食物中毒的这种可能性,小孩子好奇心强,看到了颜色鲜艳的蘑菇或者野果,说不定就会想要尝尝,所以第一时间我们就是按照食物中毒的情况进行的处理,但是实际情况是他们几个肚子里空空的,连没消化完的午餐都没有,送他们过来的老师也说,估计这七个小孩儿是在午休刚一开始的时候,都还没有来得及吃午饭就偷偷的溜走到别处去玩了,至于这个过程中遇到了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就那么昏迷了,我们也没有办法知道。哦对了,毒虫毒蛇这种可能性我们也排除过了,浑身上下检查之后都没有发现有被叮咬过的痕迹,也不可能是这种。”

    苏童听完科主任的这番话,脸微微有些泛红,连忙不好意思的点点头,说:“不好意思,我是希望能够了解的周全一点,没有想要班门弄斧的意思。”

    “班门弄斧未必是坏事,在很多问题上面,较真儿比不求甚解要好得多。”科主任脾气还算是比较随和,并没有因为苏童的冒失发问而感到不悦,顺便也不忘替医院方面说几句,“我们医院上上下下都对这几个孩子的情况特别重视,我们这里的医疗水平,在全市甚至省内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了,所以为了能尽快找到这几个孩子的病根到底在哪里,院长已经联系了一线城市的著名专家,请他们过来帮忙会诊,毕竟孩子的状况不适合转院,只好请专家过来这边了。”

    “那……等到专家来会诊的时候,我可不可以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做一下这方面的采访?”苏童意识到这一次她并不能够从医院了解到太多有价值的信息,边趁此机会替自己对这件事的追踪报道提前铺路。

    “这个么……专家这个周末能到,到时候你联系我,我再征求一下院里面的意见吧,这件事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科主任能够做主的。”科主任也不敢答应得太满,话里话外也给自己留了余地,“再说,到时候孩子家长都会过来,是不是愿意接受采访,估计你也还得先过他们那一关才行呢。”

    “好的好的,这个没问题,我明白,那我呆会儿能留一下你的联系方式么?回头周末专家过来之前,我们再联系,研究是不是能有机会采访的事情。”苏童赶忙表态,“我们报社一向是以客观著称的,并且很尊重新闻当事人,不管是院方还是孩子家人,我们一定会在尊重双方感情感受的前提下对这件事进行报道。”

    “那就到时候再联系,然后决定吧,这不是才周头么,这几天我再看看能不能帮你做做工作。”科主任答应得有些模棱两可,答案里也充满了变数。

    尽管如此,苏童却不能再要求更多,毕竟做这一行三年多以来,她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只要对方没有不留余地的一口回绝,那么这件事就还是有回旋的余地。

    在走出病房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时间方面的问题:“主任,你刚才说请来会诊的专家要周末才能来?可是今天刚周一,这几天孩子们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也希望不会,或者说除了孩子家属之外,可能就只有我们最不希望出什么岔子,但是这件事我说不好,我只能告诉你,这几天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加强对这几个孩子的护理和监护,尽量保持他们各项指标维持稳定,希望到周末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变数。你也知道的,那些知名的专家并不是那么好请的,他们的预约一般都很满,根本挤不出时间,要不是这一次遇到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没有人遇到过先例,恐怕他们也未必会各个都答应过来会诊,能愿意在这么几天内就挤出时间,或多或少也有希望有疑难病例能够填补自己职业生涯空白的意思。这话我也就私下里跟你说说,除了这个门我也绝对不会再重复的。”科主任回答。

    苏童点头表示理解,和科主任一起离开的病房,到护士站取回了自己的手机,留了科主任的联系电话,告辞离开了疗区。

    临走的时候,护士长没有忘了叮嘱她这一次要到另外一个电梯间去乘电梯,苏童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倒也还是从善如流的依了她的意思,这边的电梯比较多,一共有六部,但是人也很多,她等了三趟电梯,都因为满员根本上不去,最后直等得她耐心被消磨得七七八八,干脆绕到楼梯间那边,从楼梯走下去。

    到了一楼,苏童依旧经过链接住院部和门诊部之间的那条下场走廊,只不过和方才上楼的时候走的并不是同一条岔路口罢了,走了一半的时候,经过一条光线略显幽暗的小走廊,苏童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人在向自己招手,她定睛一看,方才上楼的时候,在电梯间里遇到的那个蓝褂子蓝裤,盘着发髻的大娘正站在那条小走廊里,探出半张脸来,盯盯的看着苏童,冲她一边招手,一边比着口型对她说:“来——来——”

    苏童一愣,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两只脚就好像自己有了主见似的,脚步一转就朝那个招手的大娘走去,不过才走了不出三步,她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拉住了。

    “唉唉唉,那边闲人免进啊。”拉住她的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院工作人员,看不出是什么科室的,似乎对苏童冒冒失失的举动有些反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对她说,“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到处乱逛,你当医院是菜市场呢?”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边不让人过去,刚才是有个大娘跟我打招呼……”苏童尴尬的赶忙和对方解释。

    对方一听这话,忽然白了脸色,眼神怪异的看着苏童,问:“什么大娘?”

    苏童朝小走廊口上一指,再一瞧,那里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蓝衣服的大娘。

    如果是以往,她可能不会多想什么,但是经过了前一天晚上似梦似真的可怕经历之后,她忽然感觉有点寒意,后背的汗毛唰唰的竖了起来。

    “请问,这条小走廊是往哪个科室去的?”苏童忐忑的问。

    那个白大褂也紧张的看着她:“哪个科室都不是,是往地下室的停尸房去的……”

第六章 山阴

    苏童走出医院的时候,整个人就好像是刚刚从冰窖里爬出来一样,从头寒到脚,过去她的同事兼好朋友王莉总是喜欢笑话她死鸭子嘴硬,她从来都不承认,但是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自己以往嘴硬的性格,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改一改了。俗话说得好,打死犟嘴的,淹死会水的,越是不信邪,就偏偏得踢到铁板不可,很多事情没有遇到过不代表就不会发生,所以还是不要嘴上逞强的好。

    再说,自己也不能算是没遇到过,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别说是二十四个小时,就连十二个小时恐怕还都没有过完,自己就已经遇到了两次无法解释的事情,这还不包括今天的采访任务,那本身也算是一个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事件呢。

    医院这边没有什么第一手资料,苏童也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回,想要有别家还没有拿到的第一手资料,就只能另辟蹊径了,这七个孩子是在常青山森林公园春游期间脱队玩耍结果出的事,那到底他们被发现的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这就必须得亲自过去走一趟看看才能知道了。

    苏童虽然不算是那种顶顶聪明的类型,不过却也不笨,最起码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还是懂的,尤其是一天当中经历了这么多的不寻常,如果现在她冒冒失失的跑去常青山,那才叫傻呢。

    常青山森林公园,顾名思义,名字里头的“森林”二字自然不是白叫的,那里是本地最大的一个近郊人造森林,有山有水,算是风景很美的一个地方,当地这几年来也一直试图把常青山宣传出去,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带动当地的旅游发展,然而几年下来,效果并不好,常青山风景如故,就是在旅游方面一直不温不火,久而久之,市政府方面就也放弃了把旅游经济作为重点的这个打算了。

    常青山公园山不算高,但是林子很密,以前在学校还没有毕业的时候,苏童跟着同学一起去郊游过那么一次,山上的树有很多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历史的老树,又粗又高,枝叶繁茂,树枝与树枝相互搭连着,几乎可以用遮天蔽日来形容,原本男同学是想要在树林里找个僻静的地方支帐篷、挂吊床,结果女生们都觉得树林太过于阴森,又因为阳光照不透,起初还算阴凉,到了后来就干脆变成了阴冷,最终他们还是放弃了树林深处,改到介于林边和路旁的草地上去野餐。

    因为对那一次去常青山的经历记忆犹新,苏童就更加觉得自己不应该一个人单枪匹马的跑过去,那种地方说好听点是风景秀美的郊外公园,说难听点叫荒山野岭也不为过,先抛开一切唯心的怪谈不说,哪怕是从林子里窜出个流氓来,苏童一个人也是招架不住,需要有个人帮自己壮胆才行。

    打定主意之后,她给王莉打了一通电话,连哄带骗,外加威逼利诱,好说歹说才总算是让王莉松了口,答应陪自己出去跑一趟,两个人约好了在常青山森林公园的正门外碰头,然后一起进去。

    不同于苏童的随性休闲,王莉走的可是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都市小白领范儿,等苏童在森林公园大门外,看到从出租车上下来的王莉,顿时就傻眼了。

    米白色的雪纺衬衫,同色系的A字小短裙,还有脚上一双目测至少也有五厘米高,还是细跟的浅口高跟鞋,这一身衣服本身并没有错,穿在苗条有致的王莉身上也还挺好看的,可惜和进山这个行为,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的天,你的高跟鞋是不是长在脚上的呀,怎么来这儿也穿着?呆会儿你打算靠轻功爬上山么?”苏童扶额,有些无奈又有些头疼的看着款款而来的王莉。

    “上山?”王莉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愣住了,“不会吧?你刚才电话里光是说要来常青山,也没说还得往山里去呀!我还以为咱们是去公园管理处呢!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好心,非得拉着我,居然是向往荒山野岭里头钻!”

    “瞧你说的,听着好像我要把你拐走卖了似的!”苏童看她哀怨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往里面走,“算了,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呆会儿你走不动了,到不了我拉着你,实在不行背着也行!”

    “去去去,你这个家伙,就是嘴巴甜,心狠着呢,不然你舍得拖着这么娇弱的我来这种地方啊!”小王嘴上抱怨着,却没有丝毫扭捏的跟着苏童往里走。

    虽然她斗志可嘉,但是踩着高跟鞋爬山,不用说走山路了,就是沿着上山的石阶走,只走了一半她就开始嚷嚷着脚疼,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不行,我的脚都要报废了,你看看!”王莉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脱下一只高跟鞋,抬脚让苏童看,“都红了,疼得要命,你把我骗来的,你得对我负责!”

    “好好好,对你负责!我负全责!那你让我怎么负这个责?”苏童问。

    “那咱俩换鞋穿一会儿吧,反正脚是一样大的,让我的脚丫子休息休息,你也体验体验我的辛酸!”王莉一指苏童脚上的那双平底休闲软皮鞋。

    “好吧,拉你出来陪我爬山是我不对,和你换!”苏童也在王莉旁边坐了下来,一边拖鞋一边还不忘逗她,“一看咱们俩脚上的鞋就知道同人不同命,一样当记者,我就是穿着平底鞋满街跑的命,你就是踩着高跟鞋坐办公室的命。”

    “那还不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求上进,安于现状么!”王莉换上了平底鞋,顿时就来了精神,站起来原地跳了几下,“再说了,我们家老驴别提多喜欢我穿高跟鞋的打扮了,他说特知性,特有气质,特OL!”

    “行啦行啦,人家象征性的夸你几句,瞧把你美的!”苏童逮住机会赶忙笑话王莉几句。老驴是王莉男朋友的外号,人家本人其实姓吕,长得瘦高瘦高,一张长脸,所以打从他们在学校里相恋以后,就一直被王莉叫做老驴,好在老驴是个脾气好的厚道人,对这个并不怎么好听的外号一直欣然接受,俩人性格互补,在一起的这几年一直甜甜蜜蜜,和谐的不得了,可以算是羡煞旁人的一对了。

    换好了鞋,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王莉虽说嚷嚷着要跟苏童换鞋,自己歇歇脚,不过换归换,她也不是不心疼苏童穿自己那双细跟鞋爬山会很辛苦,所以一路上都挽着苏童,怕她走不稳,到了半山腰,想要到那七个小孩被发现的地方去,可就没有平坦的柏油路可以走了,两个人你扶着我,我挽着你,沿着通往林间的石板小路继续绕过山腰,朝山阴的那一边走过去。

    今年的春天来的很突然,似乎之前还是春寒料峭,忽然一夜之间就暖了起来,树叶也很快就从小芽苞长大舒展开来,眼下常青山上的确是一片郁郁葱葱,两个姑娘走在林间的小石板路上,起初还觉得鸟语花香,树下阴凉,空气格外的好,让人感到十分舒服惬意,然而越往山阴那边走,日光就越是暗淡,到后来就几乎完全没有阳光了,光线愈发阴暗,气温也比方才低了好几度,周围又特别的幽静,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林间时树叶的沙沙声之外,几乎听不到其他声响,偶尔忽然又藏在树上的鸟扑啦啦的飞起来,都能把两个人冷不防吓一跳。

    “瞧你拖我来的这个好地方,要是万一呆会儿打从林子里窜出一头狼来,我可就穿着你的平底鞋跑了啊!”可能是觉得两个人都有些太过神经紧张,王莉试图用开玩笑的方式来缓解一下气氛。

    苏童从头到脚看了看王莉的一身打扮,再看看自己的套头衫牛仔裤,嘿嘿一笑,说:“大灰狼估计没有,要是能窜出来估计也得是色狼,衡量一下咱们俩现在的这个打扮,还真不好说谁是人家的菜。”

    王莉一听这话,立刻做吹胡子瞪眼状,伸手往苏童额头上一戳:“你个小没良心的,怕有色狼你还叫我陪你,怎么说我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好不好!下次再有这种英雄救美的好差事,你就不好让小张陪你过来?他乐不得呢!”

    说完之后,她忽然露出了一脸奸笑的表情:“哦——!我明白了!你是怕那家伙贼心不死,还惦记着你呢吧?万一让他陪你过来,到这边,色狼没招来,他一看深山老林的,自己再变身了,那可真就糟糕了哟!”

    “救你废话多,”苏童不愿意和王莉开这种玩笑,故意凶巴巴的,佯装嗔怒道,“真是枉费我对你高看一眼,以为你是新时代的女中豪杰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所以才拉你过来,结果瞧你那表现!”

    “打流氓有老驴呢,斗小三么……小三有什么可斗的,能找小三的都是渣男,渣男还留着干嘛!泼出去的水,我连盆儿都不要!”小王叉着腰,说起话来豪气冲天的。

    两个人口中的小张,名字叫做张民,是报社里的一名摄影记者,比苏童早一年进报社,在报社里算是苏童的头号追求者,一度比较狂热,最近倒是还好,知道收敛一些了,但是两个人之间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让苏童不太愿意提起这个人,更不要说打交道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一会儿就绕到了山阴那一侧,这边没有日照,再加上高高大大的参天大树的掩映,光线更加黯淡,感觉就好像已经是夕阳西下,临近天黑的那种时间段似的,只有术业之间的缝隙里透过几丝光线,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细细碎碎。

    苏童穿着王莉的高跟鞋走了半天,现在也觉得自己的两只脚开始隐隐作痛了,为了保持平衡和稳定,她的脚踝现在酸的几乎快要断掉一样,心里忍不住偷偷的感慨,有些女人的爱美之心真的是无比强大,上班也好,逛街也好,都可以驾驭得住这种细得好像筷子一样的鞋跟,把日子过得好些走T台一样,自己这种平时以舒适为宗旨,连化妆都还没有完全扫盲的女人,也不知道算不算是白活一场。

    “哎,你要找的地方是那儿吧?”小王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朝前面一指。

    苏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面的林子中间,有一片相对比较宽敞的空地,在这片林间空地上,很突兀的伫立着一栋三层小楼,小楼外面原本应该是有高墙大院的,只不过年头久了,院墙大面积的坍塌,院子的大门也早就不知所踪,就只剩下两个残破的砖石砌成的门柱还立在那里,被旁边的残垣断壁衬托的愈发显眼起来,小楼本身的状况比起院墙要好一些,至少楼体表面没有看出有明显的开裂、坍塌,整体还算完好,至少年久失修的缘故,小楼上的窗子早就没有了玻璃,就连窗框也大半都残破了,有的只剩下半截,敞开着,被山阴的风吹着,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窗口犹如一个个的黑洞,又像是许多只有黑眼珠没有白眼仁的眼睛在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空地和树林。小楼的大门正对着院门口的方向,看起来似乎原本也是一扇很体面的对开大门,只不过已经被木板密密实实的钉死了,就好像是为了不让秘密外泄而被封了口的嘴巴一样。

    苏童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对王莉点点头:“对,就是这儿了。”

第七章 荒宅

    “我的天啊,这地方也太吓人了吧!”别看王莉平时大大咧咧,唧唧喳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到底也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胆子再大也大不过口气,刚才嘻嘻哈哈的,等真走到了这个破旧的小楼和院子跟前,还是忍不住觉得有点打怵,她挽紧了苏童,瞄着面前的破旧建筑,“以前这是个干什么的呀?别跟我说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度假小别墅!那么多好位置不选,偏偏建在这么个一点儿阳光晒不着的破地方,脑子肯定有问题,这得多阴冷潮湿啊,住久了肯定被褥发霉,人都得恨不得浑身长蘑菇!说真的,看着房子也有年头了,不会真是当年有个没脑子的在这儿盖了一栋别墅,然后因为没脑子,所以做生意亏了本儿,房子也卖不出去,只好带着一家老小收拾包袱集体滚蛋了吧?”

    “你就满嘴跑火车吧!”苏童被王莉逗得直笑,伸手戳戳她的额头,“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奇怪的想象力,我活到现在可还没见过浑身长蘑菇的人呢,要真有回头咱可得见识见识!我跟你说,我查过了,这里是个解放前的孤儿院,后来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年月,兵荒马乱的,甭管大人小孩儿,能逃难的都各自逃了,也没人顾得上,等后来平稳下来之后,有人再想到这儿,就发现已经只剩下一栋破破烂烂的空房子立在这儿,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天呐,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房子戳在这儿可有年头了,怎么也没人规划规划,把这个‘违章建筑’拾掇拾掇,该卖卖,该拆拆呢?留这儿干嘛呀?供人家电影摄制组过来取景留着拍鬼片啊?”小王觉得风景优美的常青山里面有这么一间又落魄又阴森的旧房子,实在是有碍观瞻。

    “你自己刚才不也说了么,就这种地理位置,人都能长蘑菇,卖给谁?鬼才会想要买这里吧!”苏童摇摇头,觉得王莉的想法不切实际,顺便松开王莉挽着自己的手,朝院门口走了过去,“你要是觉得害怕,就在院外等我吧,我过去瞧瞧,然后咱们就走。”

    王莉没吭声,蹑手蹑脚的跟了过去,伸手做鬼爪状,直奔苏童的后颈,还不忘故意捏着嗓子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声轻轻的说:“小妞儿……你可真——漂——亮!今晚留下来啊,陪鬼大爷我共——度——良——宵!”

    苏童明知道是王莉在吓唬人,不过被她冰凉的指尖碰到脖子,还是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不知道是被那鬼气森森声音搅扰的,或者这里的氛围恰好又能勾起之前心惊肉跳的经历,她的心里隐隐有些发毛。

    “你呀,不要闹啦!”她有些无奈的一瞪眼,“不理你这个没正经的家伙!”

    “我哪有没正经,是你刚才说的嘛,没准儿真的只有鬼才想呆在这儿呢!”王莉咯咯笑着缩回了自己的手,倒也没有打算跟苏童往院子里走,嘴上开玩笑是一回事,对那栋满是黑乎乎的破窗的三层小楼,她还是从心眼儿里有点打怵的。

    苏童穿着王莉的高跟鞋,所以走得比较慢,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院门,其实严格的说起来,这里根本就没有院门,只有两根斑斑驳驳,虽然残破但却依然可以算作完整的石头门柱立在那里,姑且可以视为“大门”,当她跨过门口的时候,忽然刮起了一阵风,这风吹得有些怪,说不上是打从哪里吹过来的,也没有固定的方向,好像是打着旋儿,又好像只是胡乱的吹,风不大,但很冷,吹在身上就好像一丝一丝的能钻进骨头缝里头一样,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起风了,你冷不冷?”苏童瑟缩了一下脖子,扭头问等在院外的王莉。

    王莉莫名其妙的看着苏童:“哪有风啊?”

    苏童看看王莉身后的树林,树叶只有微微的颤动,确实不像是有风在吹的样子,她便没再说什么,在院子里四处打量起来。

    方才在外面,注意力都被那个略显阴森的小楼吸引住了,没有留意院内的情况,现在走进来一看,苏童觉得似乎哪里有点奇怪,起初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即便是在山阴的这一侧,院子外面的地上也都已经长出了很多草芽,地面上已经是一层嫩嫩的绿,可是这个院子里面,明明并没有铺什么水泥砖之类的东西,就只是土地而已,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同于外面的春意盎然,这个院子里的泥土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说寸草不生,其实也并不算严谨,这院子里还长着一棵树,那棵树的树干很粗,长得也高,树冠几乎和三层楼的楼顶齐平,只是这棵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院子外面别的树都已经长满了绿叶,这棵树却只稀稀疏疏的冒出了一点树叶的嫩芽而已,其余大部分都还只是光秃秃的枝条,树皮黑乎乎的,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想到当时有一个孩子就是依靠在这棵大树上头被发现的,苏童便朝那棵树走了过去,想要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东西,走到近前,她看到那棵树接近根部的树干上爬着很多的苔藓,这些苔藓不像是以往在潮湿的地面、墙角能见得到的那种一样,是或深或浅的绿色,这棵树上的苔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暗红色,远看就好像是一块一块凝固了的血块儿,凑近了才看得出苔藓的模样,这些苔藓不禁颜色看起来像是血块儿,苏童凑近看的时候,鼻子里也闻到了丝丝缕缕淡淡的腥味儿,不像是土腥,也不像是鱼腥,正像是血腥。

    难道是有孩子摔倒在这里,流了血,沾在了苔藓上,所以残留了血腥味儿么?可是医院那边检查过,七个孩子浑身上下都没有发现有外伤的痕迹呀。苏童心里面觉得纳闷,下意识的伸手抠了一小块儿树皮上的苔藓下来,用手指捻了捻,又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方才闻到的那股腥气又好像闻不到了。

    是不是自己今天神经有些过于紧张,所以产生了错觉?苏童有点不确定,心里面那种毛毛的不踏实感变得更强烈了,她赶忙拂掉手上粘着的苔藓,想要尽快离开这个院子,去到有阳光的地方,晒一晒太阳,暖融融的或许会好受一些。

    转过身刚迈出一步,脚底下好像是被一根凸起的树根绊到了,苏童毫无防备的失去平衡扑倒在地上,幸好两只手先撑住了地面,给了身体一个缓冲,这才避免了“脸先着地”的尴尬境遇。在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苏童的左手手心里一阵钻心的疼,稳住身子以后,坐在地上顾不得起身就赶忙查看手的情况,发现手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破了,划了一个小口子,渗出了不少血,伤口不大,但是却很疼,苏童吸了口气,想要招呼王莉,问问她随身有没有带创可贴之类的东西,眼睛一瞥,看到就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泥土里面有一点什么颜色介乎于乳白和米黄之间的东西露了出来,方才自己的左手好像就是压在了那个东西上面,才被割破了一个口子。苏童心头一动,根本脑子里还没来得及去考虑这么做合不合适,两只手就已经下意识的去扒地上的土了,没几下就把那个露出一角的东西给抠了出来,东西不大,放在手心里头假如攥起拳头来估计就一丝一毫都露不出来,是个小孩儿的雕塑,质地光滑,让人一下子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这雕塑虽然尺寸袖珍,雕工却很细腻,不管是小孩子圆润的脸庞,还是小脸上面的眼睛、鼻子、嘴,活灵活现,俨然就是一个一两岁的胖娃娃,每一个细节都毫无瑕疵,若不是尺寸差距太大,苏童盯着看久了,简直要觉得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小婴孩一般。

    “哎哟,你怎么了?怎么摔倒了呢?”等在院外的王莉这才注意到苏童跌坐在地上,这时候也顾不上害怕不害怕的,赶忙从外面跑进来想要把她扶起来。

    苏童被王莉的呼唤声惊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把小雕塑紧紧攥在左手的手心里,在王莉的搀扶下一边起身一边对她笑笑,说:“好像是刚才被一条树根给绊倒了,摔了一跤,没事儿的。”

    王莉扭头看看苏童身后的地上,平平坦坦,哪有什么凸起来能绊倒人的树根,别说树根了,地上连个坑儿都没有。搞不清到底为什么苏童会突然之间摔倒,她便自动自发的把责任归咎于苏童脚上正穿着的那双属于自己的高跟鞋了:“都怪我!我要是不跟你换鞋就好了,你平时穿高跟鞋的时候就不多,肯定是因为踩着那双鞋走不稳所以才摔倒的!来,咱俩把鞋换回来。”

    “没事儿的,是我自己没注意,怎么会怪你呢。”苏童在王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刚试着迈了一步,就因为脚踝吃痛发软,差一点又跌坐在地上,幸亏王莉扶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不然这么坐下去,非得屁股开花不可。

    “果然还是扭到脚了吧!快让我看看!”王莉又自责又着急,赶忙扶她重新坐在地上,伸手去掀苏童的裤腿,掀起来一看,脚踝并没有立刻就肿起来,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自己也在苏童跟前坐下来,脱下脚上的平底鞋,“你脚崴了,赶紧把鞋换回来吧,要不然一拐一拐的踩着高跟鞋下山,你的脚肯定就报废了!”

    苏童的脚踝确实很疼,她也就没有和王莉继续推辞,两个人把自己的鞋换了回来,王莉扶着苏童慢慢的走出院子,顺着方才来时候的小路绕回到下山的石阶那一侧去,苏童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个没有处理的伤口,可能是因为脚踝更疼的缘故,竟然差一点就给忽略掉了,她怕手上的血会弄脏了小王浅色的雪纺衬衫,赶忙再次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口,却发现左手手心里的伤口已经不出血了,之前流出来的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手心里就只剩下一道干干净净的小伤口,仿佛从来没有流过血似的,并且没有一丝痛感。

    既然不疼,苏童也就没有多在意,小心翼翼的让自己尽量不把身体的重量放在扭伤了的脚踝上头,在小王的搀扶下,下了山,两个人拦了一辆出租车重新返回市区去了。

    常青山依旧寂静,就像她们来之前那样。

    一阵风吹过,山上的树都随风摆动着枝条,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山阴荒宅院子里的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树也跟着晃动着光秃秃的枝桠,但是它没有树叶,发不出沙沙的声响,当风从枝条当中钻过的时候,隐约间似乎有一串银铃般的轻笑声,像是年幼的小童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在空旷的荒宅上空盘旋过后,便随风而去,消散在了树林间。

    夕阳西下,光线更加黯淡下来,寂静的山阴,就只有黑洞洞的荒宅,拉着长长的影子。

第八章 邻居

    平时苏童东奔西跑的惯了,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素质还是挺不错的,不敢说是有多么的身姿矫健,至少不用吃盖某盖也照样可以一口气爬几层楼不费劲儿,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因为扭到了脚踝还是前一天晚上休息不好的缘故,她从常青山上下来之后,就觉得格外疲惫,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给抽走了似的,四肢软绵绵,轻飘飘,头倒是好像灌了铅一样,重得她几乎抬不起来,坐上出租车没多久就进入了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当中,一直到车子停在自家楼下,才被王莉叫醒,不知道是不是坐在车里休息了一下之后,对痛觉反而更敏感了,原本苏童还可以勉强的一瘸一拐的走路,等她从车上下来以后,扭伤的那只脚踝就一直疼得厉害,别说是走路,就算是脚尖碰着地,稍微用一点点力气,立刻就疼得她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王莉见她疼得那么厉害,当即就改了主意,非要拉她去医院,苏童累了一整天,现在精疲力尽,一想到白天去医院里那边人头攒动的场面,就打了退堂鼓,赶忙劝住王莉,对她说:“没事,只是扭了脚而已,估计抻着筋了,所以疼得厉害,休息一晚上就没事了,没必要特意跑去医院里,再说,你看我现在这腿脚,从这儿再到医院去,拿着单子楼上楼下的做检查,那么一折腾,不更严重了么?”

    王莉原本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坚决要带苏童去医院的,听她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点道理,便也松了口:“那好吧,我扶你上楼,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头休息,明天早上我给你打电话,要是疼得厉害,我就帮你跟老董请假,然后溜出来陪你去医院检查,万一要是骨裂什么的,那可就不好玩了!”

    “你呀,盼我点儿好吧,说不定我明天早上别说走路,跑个百米栏都没问题了呢!”苏童不想给王莉添麻烦,开着玩笑搪塞她,怕她太担心。

    王莉瞪她一眼:“就你?栏都快到你胸口高了,是你跨它还是它跨你啊!”

    “你听说过有栏跨人的么?”

    “有什么不能的!你想跨,腿不够长,没办法,只能从栏下面钻过去,这不就等于是栏跨你么!”王莉调侃着苏童,被苏童伸手去瘙痒,吓得她又想躲,又怕自己躲开了一松手苏童就会站不稳跌倒,赶忙求饶,“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么!你瞧你这个小没良心儿的,我这还尽心竭力的照顾你这个‘伤残人士’呢,你倒好,还没等过河就想拆桥,惹急了我把你撂楼下不管,看你怎么上去。”

    “那我就只能名副其实的‘爬楼梯’了!”苏童做了一个手脚并用爬行的动作,两个人笑成一团,王莉把苏童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她进了楼。

    苏童现在住的地方是父母留下的旧房子,因为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在身边照顾,苏童的父母当年也算是老来得子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别看苏童才刚刚25岁,父母却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所以就把房子给她,老两口搬回老家那边去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了,这套房子苏童从刚上大学那会儿搬过来,到现在也住了好几年,平时周边的设施还不错,住着挺习惯,不过就和很多住在高层小区里面的人一样,苏童对家周围的环境比较熟,但是对周围的邻居却并不怎么熟悉。

    尤其是今天在医院里面遇到的那位自称是住在自家对门的男人,苏童被王莉搀扶着走进单元门的时候,远远看到电梯门,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白天的遭遇。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闲心去回忆白天的事情了,因为电梯门上贴着一张A4纸,上面印着几个大字——“故障停用”。

    “我的天,玩笑可不能这么开呀!什么时候电梯不坏,非得今天坏!你们家可是住在十楼啊!就你这腿脚,你怎么上去呀!”王莉一看就傻眼了,苏童虽然个子不高,也不胖,但是扭伤了一只脚,走路使不上力气,她自己呢,也瘦瘦弱弱的,谈不上有多大的力气,脚上还才这一双细高跟鞋,这电梯一坏,两个人要爬上十楼,可不是一般的难题啊。

    “要不然,你今天晚上去我们家住算了,咱俩现在就出门打车,我就不信今天全市各个小区的电梯集体罢工。”王莉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算了,我觉得努努力说不定就爬上去了呢。”苏童苦笑着摇摇头,倒不是她和王莉客气,一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比较亲密,二来她眼下自己崴了脚的事实摆在面前,如果能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爬十楼,她也不想拖着王莉陪自己一起受累,只是王莉和老驴两个人家都在外地,条件也谈不上多么殷实,去年才刚攒够了首付,两个人按揭供了一套小房子,面积只有四十平左右,一室一厅,温馨是非常温馨的,就是空间略显局促,小两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果多了苏童这么一个外人,那可就是大大的不方便了。

    王莉说完之后,其实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自己家的小公寓,卫生间和卧室套在一起,苏童如果去住的话,她和老驴两个人都会很尴尬,于是也面露难色,有些犹豫不决的看看楼梯,再看看苏童的脚踝:“那咱……爬?”

    苏童一咬牙:“爬!”

    既然电梯根本就没有恢复运行的迹象,除了故障的提示之外,连个维修人员都没有看到,除了爬楼梯之外也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苏童尽量单脚跳,搭在王莉肩头的胳膊也不敢使劲儿,怕增加了王莉的负担,让她吃不消,只是轻轻的搭着,算是帮自己保持平衡,就那么一级一级楼梯往上慢慢的蹦,起先还好,蹦了一层半之后,她的小腿开始发酸发胀,越来越没有力气,不得不咬紧牙关跳上去半层,然后站在那里休息一会儿,饶是这样,等她爬到五楼的时候,还是大汗淋漓,精疲力尽,恨不得干脆就在楼梯间里面住一夜算了。

    王莉也是狼狈不堪,原本柔软服帖的衬衫被汗黏在了身上,因为和苏童相互搀扶着,衣服和裙子变得皱皱巴巴,到后来干脆把高跟鞋脱了下来提在手里,免得爬楼的时候脚走得生疼生疼的。

    到了五楼的时候,两个人几乎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给用光了,王莉扶着苏童让她坐在楼梯上休息休息,自己站在一旁,用手充当扇子扇扇风,刚休息了一小会儿,楼上传来关门的声响,随即便有脚步声朝楼下来了,估计是有人因为没有电梯可以做,不得不走路下楼去,苏童坐在楼梯上,担心会碍着别人走路,挣扎着拉住楼梯扶手站起来,让到一边去,休息了一会儿她的体力也多少恢复了一点点,坐在那儿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昏昏欲睡,所以想趁着这次起身,干脆一鼓作气的多上几层楼,早点到家也就可以彻底的好好休息了。

    楼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穿着浅卡其色的休闲裤和米白色衬衫的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转过来看到站在楼梯边上的苏童,愣了一下,随即便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开口打招呼说:“是你啊,我们又遇到了!”

    苏童原本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来人是谁,听到和自己说话这才抬眼去看,一看也愣住了,这不就是白天在医院电梯里遇到的那个男人么,衣服裤子还是同样的那一身,就连脸上的笑容都一丝不差,唯一的区别是眼下他没有戴眼镜,那双深邃的眼睛没遮没挡,感觉更加目光炯炯,神采奕奕。

    “是啊,又见面了,你也住这儿啊!”苏童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人家白天在电梯里就自报家门说了是住在自己家对门的邻居,现在自己的反应要么让人觉得自己很傻,要么就会让人意识到,之前人家的说辞自己是根本就没有相信的,这真是太尴尬了。

    好在男人并没有介意,而是笑吟吟的点点头:“是啊,我一看到你,心里就也更确定了,白天时候没认错,你真是我对门的邻居。”

    他的回答听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却又好像是在帮苏童化解尴尬,一边说着话,他的目光迅速的在苏童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她的脚踝上。

    “你的脚受伤了?”他开口询问道,脸色几不可察的微微滞了一下。

    “不怎么看出来的?”王莉在一旁听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招呼,眼睛里充满了好奇,现在听对方开口关心的询问苏童,便凑上来反问了一句。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回答的倒是认真而又平静:“哦,我是从她的站姿看出来的,看起来感觉她一只脚不太敢用力,全靠身子把重量转移到楼梯扶手上面。”

    苏童被他这么一说,发现自己还真是这样的一种姿态,王莉噙着笑,眼神暧昧的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苏童:“观察的可够仔细的呀!”

    男人回她一笑,又看看苏童,问道:“你们是要上楼吧?我也帮忙扶一把吧。”

    “不用不用,那怎么好意思。”苏童连忙谢绝,虽然现在看来,这人还真是自己的邻居,不过从头到尾不知道做了多久的邻居,就今天打了两次照面,说了两句话,她可没大方到理直气壮的叫对方帮这种忙的地步。

    “没关系,”男人的视线从苏童身上转移到王莉手里提着的高跟鞋,似乎略微有些忍俊不禁,“你不用和我客气,就当替你朋友减减负吧,我看她也挺累了。”

    苏童看看王莉,王莉无奈的耸耸肩,她的刘海都已经被汗打湿了,黏在额头上,虽然嘴上不说,实际上也已经累得够呛,再让她架着自己爬五层楼,也实在是有些超出了王莉的负荷能力。

    苏童这边还有些为难,那个男人倒是足够积极主动,已经走到她跟前,把她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苏童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对方好心帮自己,自己也不能太过扭扭捏捏小家子气,只好忙不迭的道谢,王莉也赶忙到另一侧去扶着苏童的另外一条胳膊,两个人搀着她慢慢往楼上走。

    这男人身上穿着宽松的衬衫,除了是个高个儿之外,并不能直观的看出他的身材是偏瘦弱还是偏健壮,不过现在他搀扶着苏童,苏童的胳膊绕过他的后颈,搭在他另一侧肩头,为了能够借一点力,她的手必须要抓住对方的肩头大臂位置,衬衫袖子下面贲起的紧实肌肉似乎是在证实,这个男人并不像乍看起来那么清瘦。

    与其说是这男人和王莉一起扶苏童上楼,倒不如说是他一个人把苏童给搀上去的,楼梯间比较窄,三个人并排走不下,王莉后来就干脆自己喘着粗气跟在他们身后爬楼梯,男人劲儿很大,苏童感觉自己好像都没有花力气自己去走路,就稀里糊涂的被他给架到了十楼自己的家门口。

    而就在他们刚刚到达十楼,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的功夫,原本故障停用的电梯忽然发出了上升的声响,显示屏上面的楼层数也开始一层一层的跳动起来——电梯被修好恢复工作了。

    三个人看着恢复正常工作的电梯,都有点哭笑不得,王莉指着电梯,气急败坏的说:“这什么破电梯啊,简直就是个冤家啊!”

    男人也失笑,他让王莉扶着苏童站稳,自己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钮:“也好,这样我就不用走楼梯下去了。到家了好好休息,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苏童赶忙又向他道谢,男人只是报以微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话,电梯到了,他便走进电梯里,对苏童和王莉点头致意,关上电梯门,下楼去了。

第九章 手印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有这么‘秀色可餐’的一个邻居啊?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斯斯文文的,对你还挺关心,不错嘛,这人姓什么叫什么,家里几口人,有没有主儿呢?”王莉虽然是个爱疯爱闹的个性,不过最起码的礼节还是有的,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比平日里矜持很多,一直等电梯下去了,才凑到正摸钥匙开门的苏童跟前,挤眉弄眼的打听起来,“没想到你居然还挺有艳福的!”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快擦擦口水吧,要是让你们家那位知道你对着别的男人流口水,有你好受的!”苏童一边开门一边向以往一样和王莉调侃,“不过那些问题你问了也是白问,因为我的答案是无可奉告!”

    “瞧你这人,你还护食是怎么着?我都马上就要婚了的人啦,看看帅哥过过眼瘾而已,打听打听还不是想要帮你拿捏拿捏,看看这是不是个值得近水楼台的对象么!”小王不满苏童的答案,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儿。

    苏童有心想躲,无奈一只脚扭伤了,现在整个人都是金鸡独立的姿势,要是再闪躲恐怕会导致身体的不平衡,只好由着王莉,语气十分无奈的解释说:“护什么食呀,瞧你这话说的多不好听,无可奉告是因为你问那些姓甚名谁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说起来,要不是今天上午我去医院做采访的时候遇到他,到现在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有这么一个邻居呢。”

    “瞧瞧!这回我算是弄明白你到现在还没脱单的原因了,什么要求高还是不现实,那都跟你没关系,你的病根儿就俩字——迟钝!门对门的和一个大帅哥做邻居,你居然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幸亏你们俩缘分还不浅,光今天一天就遇到了两回,要不然你还不知道得迟钝到什么时候去呢。”王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真的,我看他刚才对你可是挺热情挺关心的,五层楼啊,人家自己还有事,都停下来特意扶你上楼来,说不定是对你感觉还不错呢,要不要考虑考虑,好好观察观察摸摸底啊?咱们客观点说啊,刚才那位,从相貌气质来说,绝对算是大餐级别的了,你要是觉得想尝尝合不合口味那也得趁早,不然招苍蝇了!”

    “可不招苍蝇么,刚才就有一只,在我耳边嗡嗡嗡,嗡嗡嗡的啰嗦了半天了,呆会儿我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拿苍蝇拍伺候。”

    “就凭你现在这个铁拐李的造型?”苏童打开了防盗门,王莉扶着她屋里走,把她安顿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说话一边朝厨房的方向走,“现在也不早了,你家里头还有没有什么饭菜了?我给你随便做一点东西吃然后再回家。”

    “不用,我也不怎么饿,你赶快回去吧,这都过了下班时间了,做不回去你家老驴非得急的满世界找人不可,我要是饿了就打电话叫个外卖,很方便的,而且我这脚也没什么大事儿,休息休息说不定就不疼了呢。”苏童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怕给王莉添更多麻烦,连忙硬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拉住王莉,把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皮包捡起来塞回她怀里,“让你受这个累我都很过意不去了!”

    “行行,那我这就回去啦,要是有什么事,或者哪里不舒服,你随时给我打电话啊。”王莉拗不过苏童,便把她重新按回沙发上,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朝门外努努嘴儿,笑嘻嘻的牛头对沙发上的苏童说,“说真的啊,大好资源,浪费了可惜,你要是窝边草下不去手,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得了,伺候你这个病号,还有帅哥邻居赏心悦目,大不了你收我房租,我绝不还价!”

    回应她这个无理要求的是一只迎面飞过来的软绵绵的抱枕。

    “你当心我录音作证据,放给你们家老驴听。”苏童搬出王莉的亲亲男友来制止这个开起玩笑来就没正经的女人。

    王莉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随便你啦,反正我在老驴眼睛里那绝对是温柔贤惠,贤良淑德,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那种女人,你就算说了他都不会信。好啦好啦,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呀,当真今天晚上注意一点,如果肿的厉害或者特别疼,就打电话给我,我们俩送你去医院,可别把小毛病给耽误大了!”

    又不放心的叮嘱了苏童一些事情,王莉这才离开了苏童家,虽然她没有扭伤脚,但是踩着高跟鞋陪着苏童去了一趟常青山,来来回回再加上方才爬五层楼,也早就已经是精疲力尽,现在也想赶紧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呢。

    没有了王莉在屋子里唧唧喳喳的说话,屋子里瞬间就变得安静下来,除了墙壁上挂钟的秒针每走动一下都会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再没有任何声音了。苏童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她想把身上的衣服换成舒服的家居服,也想洗洗手洗洗脸,去去身上奔波一天的尘土,可是别说是做这些了,就连尝试着弯腰卷起裤脚看看脚踝那里到底伤成什么样,有没有肿,有没有淤血,她都觉得浑身乏力,好像被人把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抽走了,只剩下了软绵绵的肉似的,根本连一动都不想动,只能身子歪歪斜斜的靠在沙发上,希望休息一会儿之后能恢复一些力气。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会儿,苏童并没有觉得力气有所恢复,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愈发沉重起来,一天的疲惫再加上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让她连和瞌睡抗争都没有来得及,就伏在沙发扶手边的抱枕上面,沉沉的睡着了。

    尽管无比困倦,苏童这一觉却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踝隐隐作痛,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变得有些冷,她在睡梦中瑟缩了一下,迷迷糊糊的想要去摸沙发一侧放着的小绒毯,但是意识里有这样的念头,身体却不听话,不仅如此,她还觉得自己的耳边似乎隐隐约约的能听见小孩子的啼哭声,那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有的时候好像又远又缥缈,有的时候却又好像就在自己的耳边似的,让苏童在睡梦中人不胡有些心焦,想要睡又睡不踏实,醒又醒不过来。

    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大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哄一哄,现在是几点了?为什么那孩子还哭个不停?这样的音量也未免太扰民了吧。

    苏童在半睡半醒之间有些烦闷的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那哭声渐渐的停了下来,变成了小孩子咯咯咯咯得笑声,笑声时断时续,无孔不入,苏童想掩住耳朵,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好作罢。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的耳朵似乎听到了敲门声,那敲门声比较轻柔,并不急促,一遍一遍,苏童耳边婴孩的嬉笑声渐渐的减弱,消失,她被敲门声渐渐唤回了神智,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应声,张开嘴却发现嗓子又干又疼,就好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身体也虚弱无力,花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支撑着身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又缓了缓神,站起身来,单脚一跳一跳的过去门边,打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等她终于折腾到门边的时候,敲门声早就没有再响起来了,苏童把眼睛贴在门镜上,正好看到对面的门关了起来,发出砰的一声响。

    刚才难道是对门的邻居来过了?他来找自己干什么?问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吧,两个人一共就打过两个照面,就算他再怎么热心肠,应该也不至于对自己关心到那种程度。

    苏童又一蹦一跳的回到沙发边,为了保持平衡,她试着用扭伤的那只脚的脚尖点着地,支撑一下身体,可是脚尖刚刚碰到地面,脚踝处就剧烈的疼痛起来,那疼又不像是单纯扭伤带来的痛感,疼痛之中夹杂着强烈的烧灼感,即便苏童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医学知识,她也知道这绝对不是寻常扭伤该有的感觉。

    难道是跌倒的时候被什么有毒的虫子咬了或者被某种有毒的植物刮伤?苏童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大院里寸草不生的画面,心里不由更加担心起来,再怎么说,像是常青山那样植被茂盛的地方,无缘无故的只有一个院子是光秃秃的土地,地上不长草,连院内的那棵老树都半死不活的,这绝对不正常啊。

    糟了,也没检查检查,万一要是真的是中了什么毒素,这么半天,肯定扩散得比较严重了!苏童心里暗叫不好,赶忙跳到沙发跟前,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裤脚卷起来,不由的被吓了一跳。

    她的脚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肿胀,也没有任何的伤口,但是,她的脚踝上面却黑了一大片,确切来说应该算作是黑紫,像是非常严重的淤血,虽然这看起来也很骇人,但真正让苏童被吓了一跳的却并不是那黑紫的颜色,而是它的形状。

    那形状看起来,就好像苏童的脚踝曾经被一双小小的手给拉住,在脚踝处留下了黑紫色的手印一样。

第十章 疗伤

    苏童被自己看到的画面吓呆了,这可真不能怪她没见识,从小到大,她虽然算不上假小子,倒也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娇滴滴的林妹妹,小时候一群孩子玩闹起来,保不齐会有磕磕绊绊,这里擦破皮出点血,那里跌青了紫上好几天,这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稀奇的,可是摔倒扭伤了脚,不红不肿,偏偏脚踝上有一对黑紫黑紫的小手,毕竟生活不是恐怖片,不会任谁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经历,这样好像电影里才有的遭遇突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换成是谁估计都得吓傻了眼。

    这可怎么办,苏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受伤的脚踝,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用手去碰那黑紫的手印,生怕那东西就像是什么疯狂的病毒一样,用手一碰,搞不好就扩散到了全身,可是就这么盯着,那块东西肯定也是不会自己消退的呀,那印子不光看起来十分诡异,实际上也是火辣辣的刺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脚踝的状况,所以精神负担加剧了的缘故,苏童觉得原本疼得还能够忍受,现在只过了短短的几分钟而已,疼痛指数却好像是在成倍的增长,苏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觉得脚踝上的两只黑手印周围好像也有些淡淡的发青,不知道是不是那黑色的不知道是毒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扩散中。

    这样下去可不行,苏童不懂医学,但是做了三年多的社会新闻记者,她的见闻倒也算是比同龄人要更丰富一下,光是有效毛病不肯去医院,结果最后酿成了危及生命的大祸患的那种事情就早已经是屡见不鲜了,一想到自己才二十几岁而已,还那么年轻,假如就因为这种诡异而又莫名其妙的伤失去了一只脚,以后再也不能东奔西跑的去做采访找新闻,光是想一想,苏童就已经很崩溃了。

    脚踝疼得厉害,苏童抓过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晚上八点多,她也顾不得乱客气的那一套,赶忙给王莉打了一通电话过去,看看她和她男朋友能不能有时间过来一趟,陪自己去医院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电话打过去,王莉的手机居然关机了,再换她家里面的座机打,也是一直响却没有人接,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对资深情侣吃完了晚饭,又双双出去压马路看电影了。

    这可怎么办?苏童头一次尝到了靠墙墙倒,靠人人跑的滋味,有些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的不巧,你不需要依赖谁的时候,许多人都在向你抛出橄榄枝,表示愿意随时向你提供帮助,然而当你真的需要有人伸出援手的时候,那些人未必都是有意逃避,却又偏巧各个都“不在服务区”,让人只能抓狂的干瞪眼。

    算了,那么拖着也不行,不知道王莉和老驴到底几点才能回家,如果很晚了,先不说会不会耽误自己这边的情况,光是到了那个时候再折腾人家从家里出来,这就不是一个好主意。思来想去,苏童决定还是靠自己好了,她盘算了一下,电梯已经恢复工作了,自己只需要单脚跳到门口,进电梯,再一路跳到小区门口,让保安帮自己叫一辆出租车过来就可以了。

    好吧,其实仔细想一想,光是从出了单元门单脚跳到小区门口去这一点来看,就一点都不轻松,这一段路少说也有三四百米,其中还包括了一段小圆石头铺成的小路,平时两只脚走在上面都疙疙瘩瘩的很不平整,更不要说单脚跳了。

    可是事已至此,哪有什么别的选择,也只有把心一横,卯足了劲儿准备往外跳吧!

    苏童下定决心,从沙发上撑着站起身来,单脚跳到了门口,倚靠着鞋柜算是勉强给那只伤脚套上了鞋子,光是这一个平时用不上两秒钟就可以完成的简单动作,就让她的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因为那个脚踝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疼得苏童倒吸一口冷气,假如疼痛指数可以从一到十来排列的话,脚趾头踢到桌角的痛感是八的话,现在的痛感就是八点五。

    好不容易穿好了两只鞋,苏童扶着门把手,小心翼翼的跳出门去,倚在墙边拿钥匙锁门,却发现门把手上面挂着一只小塑料袋,她想起之前自己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听见的敲门声,好像对门的那个男人来过,她顾不上锁门,先取下那个小塑料袋看了看,里面放着几种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还有一张名片。

    苏童把名片拿出来看了看,名片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花色,最上面一行白色小字写着“家居装饰顾问”,居中的位置是两个白色大字——唐敖。

    唐敖?苏童觉得这个名字看着十分眼熟,稍微那么一想便记了起来,这不是《镜花缘》里面主人公的名字么,难道住在自己对门的这个男人名叫唐敖么?这些东西是他给自己送过来的?苏童有些诧异,这个只有两面之缘的邻居为什么会特意给自己送了药过来,她也不清楚,总不可能是因为人家对自己格外放在心上吧?苏童自认相貌不丑,甚至还比较清秀,但是也绝不是什么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绝色大美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那种让人一见钟情的魅力,所以,说不定他这个人天生就是这么热情周到,对身边所有人都关怀有加呢。

    苏童犹豫着到底是重新打开门把药膏放在家里,自己去医院,还是干脆带着这些药膏一起,犯嘀咕的功夫,电梯门开了,她本能的扭头去看来人,虽说这个小区的治安状况还是不错的,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再加上她的胆子一向也不大,这个楼是一梯两户,晚上这个时间自己单独在走廊里,来人是谁苏童觉得还是有必要看看清楚的。

    这扭头一看,从电梯里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对门的那个男人,他还是白天的那一身衣服,手里提着一盒打包回来的饭菜,看到苏童站在走廊里,手里还拿着装药膏的塑料袋,先是一愣,然后便笑着对她点点头,问:“你好点了么?怎么这个时间了还出门啊?”

    “这个是方才你挂在我家门上的么?”苏童用一只手扶着墙壁稳住自己的重心,另一只手拿起小塑料袋向对方示意了一下。

    “对,我敲过门,不过你可能在休息,没听见,我怕打扰到你休息,就挂在门上,留了一张自己的卡片。”男人说话的语气很温和,不过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并没有与苏童对视,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苏童那只偷偷悬着的脚上面,眉头一挑,问,“你的脚踝还没好是么?怎么了?很严重么?”

    苏童本来想说没有事,虽然对方的关心是好意,但彼此认识的时间毕竟还很短,不知根不知底的情况下,不管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不好乱给别人添麻烦,从哪个角度出发,她都不应该对这个男人说实话,可是当她的视线对上了男人那双黑眸,苏童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都还没等大脑回过神来,就已经脱口而出:“我脚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黑,疼得厉害,我想去医院看一看。”

    话一出口,苏童自己就先吓了一跳,她本来可以找出一万种借口来搪塞过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自己就那么不由自主的说了实话,男人的那双眼睛明明眼神澄澈,可是自己却好像被他的双眼摄住了心神一样。

    “哦?”男人一听这话,眉头皱了起来,不由分说的上前两步,蹲下身,“发黑的话……那可不大对头,你别害怕,让我看一下你的脚踝那里到底是怎么样的情况。”

    说着他便不由分说的掀起苏童的裤脚,借着走廊照明灯的光亮,那一对黑色的小手印清清楚楚的暴露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男人一看这个情况,眉头皱得更紧了,站起身来,对苏童说:“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越少走动对恢复越有好处,医院别去了,去了也未必有什么帮助,这样好了,你的腿脚不太方便,就回家等一下,我去拿点药过来帮你敷一下,不敢保证是不是一定管用,但是试一试还是值得的,拖得时间再久一些的话,黑色的面积会扩大,对你身体比较不好。”

    一边说着,他还不由分说的伸手扶住苏童,根本不等她表态就架着她,把她送回了客厅里,重新安顿在沙发上头,然后一个人急匆匆的走出去,开门进了自己家。

    苏童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有些出神,现在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一共见过三次面的邻居,要登堂入室的帮自己检查伤处,把人家当坏人吧,万一人家是真的一片好心,那实在是太伤人了,可是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从自己知道他的名字到现在一共可能还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再加上自己现在的状况,假如对方真的有歹意,恐怕只能是凶多吉少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童把心一横,趁着男人还没回来,赶忙用手机又给王莉打了一遍电话,对方依旧是关机的状态,没有办法,苏童只好从塑料袋里翻出男人的名片,用手机迅速的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王莉,告诉王莉这人正要过来替自己上药呢。

    万一这个唐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至少也得有个能给警察提供线索的人啊。

    苏童刚折腾完这些事,对门就响起了关门声,那个叫唐敖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些东西走了进来,回手关上了房门。

第十一章 锥心刺骨

    不管是英雄救美还是引狼入室,这一次也只能豁出去,就当是赌一把好了。随着砰的一声大门被锁上,苏童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忐忑之余,也偷偷的劝慰着自己,别说自己还现在还跛着一只脚,根本不敢奢望能跑,就算正常的走路都走不了,只能单脚跳,哪怕现在自己轻手利脚没有任何的不适,从傍晚上这个叫唐敖的男人架着自己上楼时候的力气,还有那宽松的衬衫下面暗藏着的结实肌肉,假如他真的有什么歹心,自己也同样没有几分胜算。

    换做以往,苏童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唐敖这么一个陌生人登堂入室的替自己治疗什么脚伤了,毕竟两个人还算是陌生人,并且他的名片上写着职业是“家居装饰顾问”,和能给人看病疗伤的医生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可是现在她却并没有坚决的反对,唐敖没给自己反对的余地和机会,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原因而已,其余的因素里面包括了一种病急乱投医的迫切,还有一种苏童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首先是病急乱投医的那部分,崴脚也好,扭伤也罢,这种事并不算什么稀奇的遭遇,苏童读书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因为跑得太急,一不小心踩空了楼梯,从小半层的高度摔了下去,扭伤了脚踝,一连好几天那只脚的脚踝都肿得高高的,脚背好像扣了半个馒头似的,又肿又疼,即便是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多焦急害怕过,到医院拍了片子,确定骨头没有事,就尽量少活动,多静养,没几天就消了肿,可以小心翼翼的慢慢走,等一个月之后,就健步如飞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这一次却不一样,莫名其妙的摔倒,摔倒之后脚踝上被烈火灼烧一样的疼痛,再加上两只特别清晰的黑色小手印,这些诡异的迹象分明都是在告诉苏童她遇到的情况绝非寻常,而且直觉也让她感到即便是去了医院,恐怕医生也同样无计可施。

    其次,苏童也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因由,她只知道自己这勉强能够算是第三次见到唐敖,并且三次见面还都是在同一天内,可是不管自己的内心里反反复复多少次的提醒,不要大意,不要掉以轻心,对方只是个陌生人,只要她的视线对上唐敖那双深邃的眼睛,她就会莫名其妙的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信赖,毫无缘由的在心里觉得他并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所以就是因为这种种的缘故,方才唐敖对自己脚踝上的状况似乎并不陌生的那一刻,苏童的心里其实就已经接受了他帮自己治伤的这件事。

    唐敖走过来,把手里拿着的一包东西放在地上,蹲下身,凑近了看看苏童脚踝上的状况,然后仰起头,看苏童脸色惨白表情严肃的看着自己,便对她温和的笑了笑,说:“你别担心,虽然我现在不敢说百分百能治愈,但还是有一定把握的,你这个看起来虽然有点吓人,操作起来倒也不算难,对我要有信心呐。”

    苏童努力让自己挤了一抹微笑,算是回应了唐敖,没有开口,因为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来脚踝疼得越来越厉害,实在是很折磨人,另外一方面她也还是绷紧着神经呢,假如这个唐敖真的是徒有一张好看的脸,实际上是个人面兽心的歹人,那自己也一定得看准了最佳时机,搏一搏才行。

    “你家里面有冰块么?”唐敖再次检查过苏童脚踝上的黑手印,起身问她。

    苏童点点头,指了指厨房方向:“冰箱里面有一个冰盒,里面应该还有冰块。”

    唐敖走进厨房,苏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不到他在厨房里的身影,只能从声响来判断他在那边做什么。听起来他好像是先打开了碗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大碗,然后才开冰箱,稀里哗啦的倒出了所剩不多的所有冰块,听起来似乎连冰盒里面的碎冰他都没有放过,弄完这些之后,他又扭开了水龙头,接了下自来水。

    等厨房里面彻底安静下来,唐敖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碗,碗里面装着水,水里还漂浮着没有融化的冰块。唐敖端着碗走回沙发跟前,蹲下身,单膝跪地,把碗放在了苏童脚边,打开他带过来的那个有绳子抽口的小布包,苏童一边忍受着烧灼痛,一边还忍不住好奇,偷偷的瞄着唐敖手里的那个小布包,不知道他能从里面掏出什么稀奇的东西来,结果让她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唐敖掏了半天,居然只是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卷绷带。

    “要不然……”苏童看他伸手要去托自己的脚,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有些不妥来,自己虽然自认为是那种个人卫生很好的类型,但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现在让一个陌生人去碰自己的脚,还是让她觉得十分尴尬,想要躲开,稍微一动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只能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了后半句,“你稍微等我一下,我先去把脚洗一洗再……”

    唐敖抬起头,看着她一脸又是疼又是窘迫的表情,笑着摇摇头,用手轻轻的托住苏童的脚跟位置:“不要紧,我觉得挺干净,你现在先不要顾及那么多,放松一点,别那么紧张,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苏童觉得唐敖伸手好像有一把火,在他的手一碰到自己的脚那一瞬间,就把自己给点燃了,不然为什么现在自己觉得一张脸好像烧起来了一样,滚烫滚烫的,窘得她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下子大脑就清空了,只好轻轻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等着看唐敖下一步的动作。

    唐敖一手轻轻的托着苏童的脚跟,另一只手把那卷绷带整个浸泡在了还有没有融化的冰块的那碗冰水里面,等确保绷带都浸湿了,又立刻拿出来,以最快的速度一圈一圈的缠在苏童的脚踝上面,尽管被冰水浸泡过的绷带又湿又凉,但是碰到烧灼疼痛的皮肤上面,却异常的舒服,那种火烧火燎一样的不适感好像也瞬间得到了缓解一样,唐敖的手因为需要帮助绷带浸泡吸水,也一直在接触冰水,同样冰凉,在帮苏童把绷带缠在脚踝上的时候,他的手指时不时的碰到苏童的皮肤,凉凉的,让苏童的心跳莫名的跟着加快了几拍。

    真是个没出息的,之前还笑话人家王莉呢,结果现在怎么样,不就是个长得英俊好看的男人么,手指头碰了碰脚踝,心里头就小鹿乱撞了?苏童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人丢大发了,即便唐敖专注的在替自己处理脚踝上的问题,兵没有留意到自己的面红耳赤,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面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过了一会儿,湿绷带上面的凉意渐渐变得不明显了,唐敖就又迅速的把绷带拆下来,重新泡在冰水里面,再重新缠上脚踝。

    “本来应该能想到别的更方便的办法,但是为了尽快解决你脚伤的事,没时间准备别的,就只能这么麻烦一点了,你忍耐一下。”他好像觉得这样反反复复的缠了拆,拆了缠,有点不好意思,还略带歉意的对苏童说。

    苏童连忙摇头表示不介意,现在看来,这个唐敖又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歹意,人家好心帮自己治脚踝的怪病,又不嫌弃的用手托着自己的脚,假如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嫌东嫌西的各种不满,那岂不是也太不懂得好歹。

    经过了几次的冰敷之后,也不知道是冰凉的温度缓解了灼热的痛感,还是说经过反复冰敷之后,脚踝那里局部的皮肤已经有些麻木了,苏童觉得自己几乎感觉不到之前那种难耐的刺痛,只觉得脚踝那里凉冰冰的,稍微有一点点的麻木感,但是和之前比起来,简直舒服了太多太多。

    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唐敖再一次拆掉了湿漉漉的绷带,把绷带泡回到碗里面,然后从旁边拉过来一个脚凳,动作十分轻柔的把苏童的脚搭在了上面,自己则依旧保持着方才那种单膝跪地的姿势,对苏童很郑重的说:“我要准备进行下一步了,可能会非常疼,不过你一定要忍住,相信我,不要害怕,这一步是最至关重要的,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解决了你身上的这个问题,不然留到明天,可能会对你的整个身体都造成很大的影响。”

    苏童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由的又紧张起来,点点头,屏住呼吸,看着唐敖一只手捻着绷带的一头,另一只手伸进小布袋里去,摸出了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很快,苏童只看到他手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是黄黄的颜色,还没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唐敖就已经把手里面黄色的东西敷在了苏童脚踝上的黑色小手印上头,就在那东西碰到苏童皮肤的一瞬间,苏童觉得方才冰敷缓解下去的疼痛一瞬间又都回来了,不,应该是翻倍的回来了,那火辣辣的疼痛忽然袭来,苏童疼得闭起了眼睛,忍不住叫出声,两只手紧紧的揪住沙发坐垫,手指甲都泛白了。

    唐敖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她,皱了皱眉头,又拿出另外一片黄色的东西敷在脚踝另一侧的另外一只黑色小手印上面,然后赶忙把冰凉的绷带包裹上,一边轻轻的缠绕一边对苏童说:“你稍微忍一下,很快就会过去的,我用冰镇过的绷带给你缠上,说不定能稍微缓解一下,这是最难受的一个过程,但是非常重要,能不能治好就看这一步,把这个过程坚持撑过去就没事了!”

    苏童额头上的汗都已经顺着额角从脸颊流到了腮边,她痛苦的微微点点头,向唐敖表示自己有听到他的嘱咐,虽然他好心用冰水浸泡过的绷带帮自己缓解痛感,但是效果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她努力用自己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试图回忆,在此之前有没有经历过任何能与这相比的疼痛,结果是零,除了眼下,她从来没有因为什么这么疼过。

    那种疼,不是单纯的脚踝疼或者哪里疼,苏童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她觉得好像自己身体里有无数根纤细的绣花针,正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一根一根的从自己的毛孔当中钻出来,那种刺痛无处不在,遍布全身,让人忍不住浑身发抖,冷汗一层一层的往外冒。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在苏童的感知里,似乎过去了几个小时那么长,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实际上有可能只有几分钟而已,她周身的痛感终于渐渐的减弱了,当痛感渐渐消失以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虚脱一般的轻松,她瘫软的靠在沙发上,喘着粗气,脸色惨白,看着唐敖小心翼翼的拆下自己脚踝上面的绷带,尽管已经精疲力尽了,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方才被唐敖包在里面的黄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劲的功效。

    可是当绷带一层一层最终被拆开的时候,苏童却并没有看到她意料之中的黄色物体,绷带里面的东西让她大吃一惊,居然是两片长方形的薄纸片,那纸就好像被焚烧过一样,已经变成了乌黑的颜色,当绷带离开苏童皮肤的时候,黑纸片也碎了,被唐敖随便卷一卷扔进大碗里面,飘在水面上,而苏童脚踝上面那两个骇人的黑色小手印也消失不见,脚踝的皮肤又恢复了之前的白皙。

第十二章 久病成医

    “擦擦汗吧。”唐敖看苏童的脚踝上已经不见一点黑色,也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方才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的四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手帕递给苏童,示意她擦一擦一头一脸的冷汗。

    苏童怔怔的接过手帕,心里就觉得十分诧异,眼下这个面巾纸当道的年代,居然还有人在用手帕,并且还不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而是一个年轻男人,这就更让人感到有些稀奇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柔软的棉质手帕用来擦拭汗水,那触感比起纸巾来,果然要舒服得多,尤其唐敖的手帕上面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男士香水,而像是香皂的气息,虽然很清淡,却很好闻。

    “你活动一下,看看脚踝会不会疼。”唐敖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苏童的脚踝,又看她精神也比方才好了不少,似乎放心了一些,不过还是希望她能再确认一下。

    苏童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脚踝,不由瞪大了眼睛,她的脚踝完全不疼了,一丁点儿痛感都没有,就好像从来都没有扭伤过一样。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脚踝之前那是怎么回事?”苏童忍不住好奇的问。

    唐敖把方才给苏童垫脚的脚凳拉到一旁,自己坐在了上面,为了怕苏童感到尴尬,他没有去和她一起挤在那张双人沙发上,反问苏童:“你的脚是怎么弄伤的?”

    苏童轻描淡写的把自己白天去常青山,不小心绊倒了,之后就扭伤了脚的事情说了一遍,唐敖听了以后,面色似乎有些不对,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么?”苏童看他这副表情,不由得紧张起来。

    唐敖严重的异色在她开口询问的一瞬间就消失了,掩藏的一干二净,摇摇头,微笑着说:“没有,你那个应该是被山上的虫子给叮了,毒素聚集,就成了那样。”

    “虫子?”苏童觉得这个答案听起来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我没看到哪里有伤口啊,而且,你不是做家装设计的么?为什么你会懂这些呢?”

    “久病成医呗,”唐敖笑着回答,“我小时候调皮,经常跑出去玩,什么蛇虫鼠蚁都见过,这种虫子比较不常见,叮人之后伤口也非常小,所以肉眼很难看得到,它的毒素会造成血液循环不畅通,所以局部就会变得黑紫黑紫的,假如不及时排毒的话,搞不好血液循环不畅通的面积扩散了,会影响到其他部位的供血,就比如说你伤在脚踝上,假如不治,你的脚就会血流不畅通,搞不好就坏事了。我以前遇到过,所以认得,也是巧了。”

    苏童对他的说辞感到将信将疑,虽说这么讲倒也可以自圆其说,但是苏童却觉得唐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她又问:“那方才你帮我敷在脚踝上面的是什么东西呢?我原来明明看到是黄色的好像纸一样的东西,结果后来你拆绷带的时候,看着倒变成了黑色的了。”

    “哦,那个啊。”唐敖眨了眨眼,“是治疗那种毒虫叮咬的药纸,我以前托人从很偏远的那种小村子里买来的偏方,草本的,后来变黑了,其实是因为那种虫子的毒素和药纸遇到以后发生了类似于化学反应一样的情况,所以就变黑了。”

    苏童觉得这番话听起来还是颇有些可疑,但是人家帮自己治好了脚踝,如果自己还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不停地刨根问底,那未免也太恩将还仇报,不知好歹了,这么一想,她便没有再提出任何的疑问,点点头,向唐敖又道了谢。

    唐敖摆摆手,表示不用客气,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问:“对了,今天一天我就遇到了你三回,可是我只知道你是住在我对门的邻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苏童,今年25岁,在X报社工作,是社会新闻记者。”苏童回答说,说完之后,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好么,人家只是问自己的名字而已,自己倒好,连年龄都主动给说出来了,幸亏还没有追加一句“单身未婚”,否则现在她就只能就地挖个坑钻进去,免得活活丢脸死了。

    唐敖一脸有趣的表情看着面红耳赤的苏童,便替她解除尴尬似的自报家门说:“我叫唐敖,你应该看到我留的卡片了,所以肯定知道,今年28岁,自力更生,和别人合伙办了个工作室,做家居装饰顾问,现在的生活现状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你还有这么一门治疗疑难伤痛的手艺,效果太神奇了,要是做家居装饰顾问不赚钱的话,改行给人治伤估计也没问题呢。”苏童随口说,她觉得自己刚才还疼得不敢动的脚踝,经过唐敖的治疗居然这么快就恢复得不疼不痒,简直是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过的神奇遭遇。

    唐敖看她恢复了精神,自己也放松下来,笑着说:“多谢你的建议,假如我哪天做自己的老本行实在是混不下去饭,我一定会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

    苏童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确实有问题,人家是个家居装饰顾问,到底水平怎么样,是不是很赚钱,这根本不是自己这种才认识人家不到一天的人有资格去评头品足的,偏偏自己那话说得就好像是觉得唐敖靠自己的老本行已经撑不下去,必须要考虑另起炉灶,另觅营生了似的,人家刚帮自己医好了脚踝上奇怪的伤,自己就这么不会说话,也幸亏他这个人好像涵养和风度还都挺不错的,即便如此苏童也还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她有心想要给自己解释几句,不希望唐敖心里面对自己有所误会,平日里自己虽然不能算是伶牙俐齿,至少也因为职业的缘故,表达能力还是不错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唐敖面前,自己居然莫名其妙的感到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才好。

    唐敖点点头,笑着对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你说的也对,技多不压身,我这样算是双保险。不过你的脚踝虽然没事了,也最好不要再去常青山那附近了,都说春天万物复苏,不光是好的东西,一些不好的,我的意思是说蛇虫鼠蚁那些东西也都出来活动了,你这刚刚好,还得好好调养,最好不要去那边了。”

    “我会注意的。”苏童点点头。

    “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方才折腾了一通,肯定消耗也挺大的。”唐敖又检查了一遍苏童的脚踝,确定她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了,便收拾好方才自己拿来的那个小布包,从小凳子上站起身来,准备要离开。

    苏童赶忙也跟着站起来,虽然脚踝不疼了,但方才唐敖帮她医治的时候也确实让她受了点苦头,消耗了不少的体力,现在忽然急着起身,只觉得脚底下一软,整个人歪歪斜斜的就要栽倒下去,幸亏唐敖离得比较近,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苏童窘得面红耳赤,忙不迭的向唐敖道谢。

    “我出门就到家了,你不用送我,现在力气虚,你更得好好休息了,假如摔倒了跌伤什么的,我可就无能为力,顶多能帮忙把你送去医院了。”唐敖不太放心的叮嘱苏童几句,把她重新安顿在沙发上,这才自己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了下来,回过头朝苏童的房子里又私下打量了一圈,似乎有些犹豫,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苏童摆摆手,道了别,一个人打开门走了出去,又在门外帮忙把门重新关紧。

    脚踝好了,苏童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她听进去了唐敖的劝告,尽管现在脚踝不疼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步,果然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就好像那一对黑色手印一样的东西,和方才针刺火燎一样的疼痛都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一面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慢慢踱步,苏童一面也在心里面回想方才唐敖帮自己治伤的过程,包括今天白天时候的两次邂逅,明明自己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下午再次遇到才算是确信了自己真的有这样的一个邻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唐敖表现的十分温和有礼,又很亲切,或者他在自己饱受病痛折磨的时候伸出援手,替自己解决了燃眉之急,所以让自己从内心深处产生了某种奇妙的依赖感,总之想到这个男人,苏童并没有任何的陌生感,反而觉得两个人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而真的仔细回想起来,记忆中却并不能找到这个人的身影。

    算了,不想这些了。苏童摇摇头,把脑子里乱哄哄梳理不出来头绪的想法甩到一边,看看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手机静悄悄的睡在沙发上,王莉看样子还没有收到自己发过去的信息。

    幸亏唐敖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指望王莉这个不靠谱的朋友救急,真是要等到黄花菜都凉了也等不到呢。苏童这么一想,忍不住笑了笑,用手扶着墙壁,慢慢的走到卫生间去,打开热水器,准备好好的泡一个热水澡。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方才疼出了一身汗的缘故,还是唐敖方才在这里,屋子里有两个人,所以热度也会高一点,现在家里就剩下自己,她觉得好像气温都比平时略低了那么一点似的,泡个温暖的热水澡会比较舒服。

    等水温合适了,苏童接了一池热水,为了让自己的神经能够好好的放松下来,她还特意点了几滴薰衣草精油,脚踝不疼之后,整个人浑身轻松,脱了衣服,泡进香喷喷的一池热水当中,苏童舒服得长长呼出一口气。

    人就是这样的,紧张的时候不觉得有多累,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很快被疲劳感淹没,不知不觉之间,苏童的意识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儿就靠在浴缸里,头歪抵着一旁的墙壁,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时候,苏童觉得好像不知道邻居哪一家的那个小孩,又开始哭哭啼啼起来,声音开始的时候有些飘渺,到后来就越来越真切起来,也和上次一样,哭声慢慢变成了笑声,咯咯咯咯笑个不停,可是在睡意朦胧的苏童听来,却没有一丁点儿可爱的感觉,只觉得心里头慌慌的,想要努力的睁开眼睛,却又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那笑声在她耳边萦绕了半天,忽然化作了一声近乎于凄厉的尖叫,尖叫声就好像在苏童的耳边炸响一样,把苏童吓得一个机灵,猛地醒了过来,然后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客厅里面铃声大作,也不知道方才那声尖利的叫声是不是自己在睡梦当中错听了手机铃音的缘故。

    苏童清醒了一下,赶忙从浴缸里站起身来,她发现浴缸里面的水已经变得冰凉冰凉,就好像刚刚从自来水龙头里面放出来一样,没有一点热度,空气里也没有了方才薰衣草精油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下水道里面有什么异味反出来,苏童觉得空气里似乎弥散着一股几乎不易察觉的淡淡腥味,她一边冷得浑身轻轻颤抖,一边小心翼翼的跨出浴缸,一只脚刚刚踩到地上,就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硌疼了脚心,幸亏手还扶着浴缸边,不然保不齐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跨出浴缸,她赶忙先从一旁的毛巾架上扯过大浴巾把自己湿漉漉的身体裹住,让自己的身上能暖和暖和,然后才顾得上低头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硌疼了自己的脚,一看,地上有个小小的雕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材料,泛着乳白偏黄的色泽,雕刻成了一个胖嘟嘟小孩儿的形状,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第十三章 噩梦来袭

    苏童定睛仔细看来几眼,这才想起来,这东西好像下午的时候在常青山的时候,跌了那一跤之后恰好看到这个小雕塑从土里面露出一角,割伤了自己的手心,当时自己还挖出来看了看,之后脚踝疼得厉害,王莉拉着自己换鞋,又急着下山,就忘了这件事,现在看它出现在自己的卫生间里,苏童俯身捡起来,看看刚才脱下来扔在洗衣机上面准备换洗的衣服,怀疑是不是当时自己顺手把这个小玩意儿塞进了口袋里,方才进来洗澡换衣服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掉到了地上。

    不过既然已经捡回来了,看着倒也还挺可爱的,手工也细致,那就好好的留着吧。外面客厅里手机铃声一直在响,苏童也顾不上再想太多,一手攥着小雕塑,一手裹紧了浴巾,光着脚跑出卫生间,到了客厅里随手把小雕塑放在了电视机旁边的小工艺品架上头,急急忙忙的去接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苏童的母亲,苏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着急。

    “童童啊,刚才是怎么回事?我打你电话,刚一响就通了,然后接通了又不说话,我怎么跟你讲话你也不搭腔,然后我只好挂掉了重新打,但是怎么打你又都不接了!你在干吗呀?妈妈可差一点担心死!”苏妈妈不踏实的急切询问。

    苏童错愕的把手机拿到面前又看了看,对苏妈妈说:“没有啊,我刚才在洗澡,在浴缸里睡着了,听到手机响就醒了跑出来,之前没有接过电话啊。”

    “你看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了,这么大个人了,洗个澡也能睡着,你洗了多久了?这要是一睡过去睡到谁都凉了,回头冻感冒,一个人在那边我看谁来照顾你!”苏妈妈爱之深,责之切,明明心里是关心苏童,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批评,“尤其你那个工作,人家是安安稳稳的坐办公室,你是成天东跑西颠的到处去采访,你呀,真是连让自己生病的权利都快没有了!”

    “好了好了,妈,我知道了,吸取教训,下不为例!你就放心吧!”苏童没办法,只好用撒娇来搪塞,想想方才自己在浴缸里醒来的时候冰凉冰凉的水温,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过去了多长时间,刚才裹着浴巾跑出来急着接电话,也没有留意眼下是几点,“妈,你也赶紧早点睡觉吧,一把年纪了可别学人家熬夜啊!”

    “这才几点啊,不到九点,我睡什么觉啊,呆会儿还有一集电视剧没看呢!”苏妈妈有些莫名其妙的说,“不过你爷爷奶奶倒是都准备要睡觉了,已经回房间去啦,不然让你奶奶听见你没好好照顾自己,也得抢过电话教育你一顿!”

    苏童气短的讪笑,坐在沙发上从旁边拿过手表来一看,可不是!时间还没有到晚上九点,盘算一下,打从自己放好了洗澡水泡进去,到现在跑出来接电话,满打满算居然才过去了不到十几分钟。

    可是十几分钟,为什么浴缸里面的水就冰凉到了那种温度呢?别说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屋子里的温度一点都不低,就算是寒冬腊月里头,室内的温度也还是不错的,怎么也不可能十几分钟一池热水就全都变成冷水的啊。

    当然,这种疑问她不可能在电话里面说给苏妈妈听,免得父母对自己更加牵挂,放心不下。一边是老人,一边是独生女,苏爸爸和苏妈妈当初在绝对搬回去老家那边照顾老人的生活的时候,也是经历了一番内心挣扎的,苏童不想让他们担心惦记,平日里也是习惯了尽量独立一些,报喜不报忧。

    挂断电话之后,苏童先找来睡衣睡裤给自己换上,只裹着大浴巾,再加上心里面不时的冒出一些觉得不合常理的念头,这都让她胳膊上一层一层的直起鸡皮疙瘩,换好了衣服,收拾好了卫生间,这才一个人回到卧室。

    坐在床边,也不知道是方才短短十几分钟内热水变冷水的事情让她有些胆怯,还是到了夜里,室内静悄悄的,很容易勾起一些不大愉快的回忆,苏童的脑海当中不断的浮现出前一天晚上那不知道究竟是梦是真的可怕画面,她看了看半透明窗帘后面黑洞洞的窗口,下午时候常青山那栋荒宅的画面也同样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她又打了个寒颤,决定为了保险起见,今天晚上还是开着灯睡吧,虽然也没有什么实质的意义,不过至少可以给自己壮壮胆子,也是不错的。

    把自己用棉被紧紧得裹成一个茧躺在床上,苏童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心里想着,这一晚上,在沙发上睡着了,在浴缸里又睡着了,方才又回想起来那么多人那个人忍不住汗毛都竖起来的事情,搞不好这一夜就不用睡了。

    然而几秒钟之后,睡意再次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苏童觉得自己前一秒钟还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柔软而又温暖的被子,下一秒钟,她就站在了一条陌生的小路上,路是那种压的比较实的土路,很窄,只够一个人行走,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绿油油的水稻田,风徐徐的迎面吹来,吹在脸上感觉十分的舒服惬意,两旁的稻田也在风的吹拂下,轻轻的摇摆,宛若柔绿色起伏的波浪。

    苏童看看绿油油的稻田,再看看头顶的蓝天白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情特别愉悦,整个人都好像快要飘起来了一样,心里面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向前走,前面一定会有更美的景色在等着自己。

    苏童信步朝前走去,脚步轻快,不知道走了多久,路上一个其他人都没有,全世界好像安安静静的就只剩下了她自己一样,她甚至快要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也没有一丝好奇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向前走,似乎隐隐觉得有一个目标需要去完成,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一定要找到的,但是这个念头很浅,并没有清晰的浮出脑海。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路渐渐的发生了变化,路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Y字型的三岔路口,苏童走到了路口,左看看,右看看,没有看到任何的路标,两条路乍看起来似乎是一模一样,可是仔细分辨一下,又略有不同,一条路和之前一样,路两边都是绿油油的稻田,另外一条路虽然近处是这样,但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似乎是一片开满了各种颜色鲜花的草地,草地背后还有一片树林,即便是看不到有鸟飞过,苏童却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

    虽然绿油油的稻田也很美,可是看久了终究会让人觉得有点无聊,苏童站在路口稍加犹豫,便朝远处有花有树的那条岔路上走了过去。

    可是,就在她的脚刚刚的踏上那条岔路的时候,那条路忽然裂开了,眼见着路中间裂开了一条缝,原本看起来很结实的土路就在一瞬间塌陷下去,变成了一个两三米宽的深坑,深坑两边的泥土还在不停的向下塌陷,让坑越扩越大,就好像那下面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原本盖在上面薄薄的一层土壳正在支离破碎。

    苏童有些害怕了,连忙往后退开几步,生怕自己脚下的路也跟着陷下去,好在那个深坑的扩展就到了岔路口便戛然而止,没有朝这边蔓延,即便如此,那条路也必然是走不通的了,唯一的选择就是沿着那条两侧仍然是稻田的路继续前行,可是岔路上发生的插曲让苏童方才的轻松心情一扫而空,她开始忍不住感到有些惶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又要去往何处,这么往前走,到底会不会还潜藏着其他的危险,于是她萌生了一个念头,往回走,回到来时候的那个地方,说不定那里才是安全的。

    于是她转过身往回走,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她面前的路上忽然从地底下钻出了许多荆棘,纵横交错的纸条上面布满了尖锐的刺,让人望而却步。

    怎么办,退回去的路居然也走不通了!苏童有些着急,她赶忙会透过看看自己的身后,生怕后面也和面前一模一样,自己就被困在这一大片荆棘丛中,那可就不好办了,光是看一看那枝条和尖刺,她几乎可以想象,假如莽撞的想要试图从这荆棘丛中硬闯过去,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被尖刺把浑身刮得血肉模糊。

    退路走不通,似乎冥冥中有什么逼着自己只能朝前走,苏童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一面在心里头打颤,一面转过身,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这一回她可不敢再跑了,连步子大一点都觉得害怕,生怕又出现什么别的猝不及防的状况。

    走了很久,周围的温度似乎也在慢慢的升高,苏童不知道自己还需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尽头,她只知道,只要自己萌生了退意,转过身想要走回去,路上就会长出布满了尖刺的荆棘,假如恰好前方有个岔路口,只要自己选错了路口,地面就会裂出长长的口子,有时候那裂口里还会冒出火焰来,十分吓人。

    终于,就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惶恐,整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几乎随时都有可能崩断的时候,前面终于变得不太一样了,苏童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原本炙热的空气也开始有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她心中大喜,觉得终于要有转机,脚步不由得也加快了许多,开始加速朝前方走过去。

    原本觉得很美丽,到后来觉得很生腻的绿色水稻田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草地,前面有一座小山,小山不高,上面也没有什么植被覆盖,裸。露出黑乎乎的石头,有一条细细的水流从小山顶端留下来,形成了一个小瀑布,瀑布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水潭,飞流而下的溪水撞进水潭,发出好听的水声,也溅起了星星点点的水花,清凉的感觉也愈发明显,苏童被方才一路上莫名的炙热吓得惊魂未定,现在看到这样的景象,便忍不住朝那水边靠了过去,蹲在水潭边,伸手去摸了摸潭里的水,那水很凉,冰冰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并且水也非常清澈,一眼就可以透过潭水看到潭底。

    水潭不深,估计苏童整个人站进去的话,都不会没过她的大腿,水潭周围也都是深色的石头,水底似乎有些嫩绿的水草,在水下随着瀑布水流的冲击,油油的招摇着,还有一样东西,在第一时间就吸引住了苏童的目光。

    那是一枚苏童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红色果实,形状有点像桃子,但是却比桃子要小,颜色红艳艳的,隔着潭水看起来,好像十分的皮薄多汁,诱人极了。

    如果放在平日里,苏童一定会产生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疑问,为什么在只有石头和水草的水潭下面,会长着这么一枚鲜艳漂亮的不知名果子呢?可是现在,她的脑袋似乎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常识,都好像水蒸气一样被蒸发掉,消失不见,满心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个果子弄到手!

    她趴在水潭边,向前探出半个身子,把手伸进潭水里,希望能够碰到那个红艳艳果子,可是她把自己的手臂伸展到了极限,也仍旧碰不到,这让苏童的内心变得格外焦灼,也顾不得许多,干脆爬起身来,整个人站进了水潭当中,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弯下腰把脸整个埋进潭水里面,手伸向探底,一面对抗着浮力作用,一面努力伸出手去,手指在红色的果实周围慢慢合拢,这才算是把那果子拢在了手心里,她轻轻的一摘,那红果就像是根本没有任何根须一样的轻而易举的被她拿到了手,苏童不敢用力,因为红果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娇嫩,她生怕自己的动作过于粗鲁,会让破坏了那颗果子,让自己前功尽弃。

    苏童的心跳得很快,她已经快要按耐不住,要不是在水里面张不开嘴,她恨不得现在就把红果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原本想要得到它的愿望就很迫切,现在果子已经在自己的掌心里,那种吞食的欲望就更加的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可是,当她站直身子,把那颗红果捧出了潭水,托到嘴边,正要美滋滋的品尝上一口的时候,令苏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原本丰盈饱满的红色果实,在碰到苏童嘴唇的一刹那,以肉眼可见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枯萎下去,越缩越小,越缩越小,颜色也从几乎可以用耀眼来形容的红色,变得黯淡下去,果实表面布满了皱纹,到最后缩成了桃核大小,在苏童的手心里,灰扑扑的,轻飘飘的,就像是一堆燃尽的纸灰。

    苏童还在错愕,那纸灰忽然又燃起了一团火,炙热的温度把她的手心烫得生疼。

    苏童猛地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额头上大汗淋漓,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回过神来,朝窗口看看,外面的天已经泛白,不算太明媚的晨光透过窗帘照进来,让头顶的照明灯光线也变得不那么明亮。

    已经是早上了。

    还好,只是个噩梦,只要醒了就没事了。苏童松了一口气,稳了稳方才刚醒过来的时候,因为噩梦而恍惚不定的心神,这一夜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她觉得自己简直不像是睡过一觉,倒像是出去泡了一夜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疲乏。

    现在是几点了呢?苏童用一只手抹抹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另一只手伸向枕边,去摸自己的手机,手碰到床单的时候,一阵刺痛让她本能的吸了一口冷气,把手缩了回来,然后把手心摊开在面前。

    在她的手心里,是一个亮晶晶的水泡。

第十四章 张民

    苏童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水泡,愣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她很确定自己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手上是绝对没有这个水泡的,为什么人好端端的睡在床上,一觉醒来居然手心里会多出一个水泡来呢?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是说不通的。

    她坐在被窝里,发了一会儿呆,让自己的大脑清醒清醒,原本在醒来一瞬间变得有些模模糊糊的梦也渐渐又被记起来了,尤其是在噩梦惊醒之前的那一瞬间,那一枚原本红艳多汁的果实在自己的手心里迅速枯萎,最后变成了一团灰扑扑的纸灰,而那纸灰就被自己托在掌心里,最后忽然灼热起来,自己就惊醒了。

    对!就是那一瞬间,自己的手心里疼得不得了,那这么说起来的话,难道说这个水泡是在自己梦中被烫出来的?

    尽管前一天经历了不少难以置信的事情,但这么有悖于常理的猜测,苏童还是觉得很难一下子就选择相信,她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圈自己的床铺,甚至床边上,床下边,确定没有找到任何能烫伤自己或者让自己的手因为某种原因起个水泡的东西,这才只好带着一肚子的问号暂时放弃了寻找原因。

    也是因为早上花费了很多时间试图去弄清楚自己手上的水泡是怎么出来的,苏童差一点点就上班迟到。她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先想办法把那个亮晶晶,非常饱满,同时也意味着一碰就很疼的水泡挑破,把里面的组织液都给排了出来,然后再仔细的把伤口包好,这样才不会耽误了自己白天里的工作,毕竟回头一忙起来,她可就顾不上自己手上有没有水泡这回事了。

    幸亏前一天晚上自己脚踝已经被唐敖医好了,要不然行动不便,可就真的要急死人了。这是苏童急匆匆的换好衣服背着包出门的时候,看着对面紧闭着的防盗门出神的一瞬间脑子里面想到的念头。

    真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自己不信邪的活了二十几年,忽然会接二连三的遇到这些奇怪的遭遇,又有谁能想到,自己家对面就住着一个帅哥邻居,作为一名家居装饰顾问,他居然治起伤来也那么有一手!

    这儿一想,苏童忽然又忍不住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自己打从搬过来住在这个小区,到现在也有几年了,可是怎么在昨天之前,从来就都没有注意过自己家对门的邻居呢?从昨天见到他的感觉来看,唐敖分明不是那种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尽管他举止很稳重得体,态度也很温和有礼,但是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你也会很容易就一眼看到他的类型,自己天天来来回回,也没见对门有搬家换人这一类的迹象,怎么会从来都没有留意到过他呢!

    要不然等有空的时候,偷偷去物业那边了解了解情况吧!虽说正常来讲,业主信息这些事情物业是不会透露给其他人的,可苏童作为本地热门报刊的记者,和物业的工作人员还是比较熟的,想要通融通融也未必没有办法,更何况自己也不是真的想要打听人家什么隐私,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唐敖到底是一直住在这里的,还是最近一段时间才搬过来的,这样就够了。

    坐车去单位的路上,公交车上面的移动媒体也在播放着本地新闻,在几条路况信息之后,也轻描淡写的提到了那几个在常青山出了状况的孩子,公交车上播放的晨间新闻都只是一些简讯而已,具体的信息并没有提什么,只说孩子们仍然在莫名的昏迷当中,医院无计可施,正在等待外地专家赶过来进行会诊。

    这些苏童都已经是知情的,并不感到惊讶,只是一看到这则简讯,就又忍不住想起来前一天去医院的时候,在病房里看到的那些昏迷中的孩子们,一张张熟睡一样的面孔,却冰冷的好像马上就要失去生命迹象了一样,因为缺乏类似的经验,就连科主任都无法断言这样下去到底有多大的危险程度,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也是几个家庭的希望所在,原本是兴高采烈的一场春游,却不知道遇见了什么状况,变成了这样,想一想就让人很揪心。

    下了公交车,没有了脚踝疼痛的困扰,苏童一路小跑,到了报社的时候总算没有迟到,打了卡之后,她先拐到旁边去给自己买了一杯咖啡,一路上考虑着今天该怎么继续跟进这件事,在等着取咖啡的空当顺便给医院那边打了一通电话,询问那几个孩子有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变化,不管是乐观的还是悲观的变化都包括在内。那边的答复是和之前没有明显的变化,除了体温比起之前,又降低了零点一度左右,仍旧没有一点点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等苏童端着咖啡走进办公室,早就坐在自己位置上,原本正聚精会神敲打键盘的王莉一眼看到了她,惊讶的蹭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三步两步跑到苏童跟前,拉着她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打量了一个遍,差一点把苏童手里头的咖啡也碰洒了:“我的天呐,快让我看看是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昨天的铁拐李,怎么今天健步如飞的就走进来了?这恢复速度也快的有点吓人了吧!”

    苏童稳住差一点被王莉碰翻的咖啡杯,免得才刚刚一早上自己就要洗一个热乎乎的咖啡澡,略微有点嗔怪的看了一眼王莉:“你昨晚跑哪儿浪漫去了?”

    “这你先别管,我现在比较好奇到底那个住对门的帅哥有多么的妙手回春!”王莉冲苏童挤挤眼睛,“这么关心你,我越想越觉得不可能是什么普通邻居,肯定是你这个家伙瞒了什么事儿不告诉我,真不够意思!趁现在啊,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赶紧从实招来,你跟那个叫唐敖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这人啊,什么时候才能正经一点儿,”苏童被王莉的八卦精神彻底打败了,连忙做举手投降状,“姐姐,我服了你了!我真没有什么秘密瞒着你,你想啊,就你的火眼金睛,还做我对桌,我简直就像是一只生活在显微镜下面的蜘蛛啊,估计连腿毛都被你数的一清二楚了,哪来的什么秘密。再说了,我昨天晚上发信息给你,是为了以防万一,你倒好!居然拿来消遣我!”

    “那有什么办法,你这叫自作孽不可活,明知道我这个人好奇心重,还自己往枪口上撞!”开玩笑归开玩笑,王莉还是有点不放心苏童的脚恢复得怎么样,一边和她调侃,一边拉着苏童坐下来,伸手去撩苏童的裤脚,看到苏童的脚踝不红不肿,就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样,不禁感到十分惊讶,把方才还记挂着的八卦热情都一下子抛在了脑后,“哇!这也恢复得太好了吧!要是那个唐敖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我还能猜他是什么世外高人,大隐隐于市了,可是偏偏他还那么年轻,该不会是一个特别低调神秘的便衣医生吧?”

    “你呀,这说的都快不是人话了!”苏童哭笑不得的瞪王莉一眼,赶忙把自己的裤脚重新放下去,“医生哪种职业需要便衣么?!”

    “说的也是,我这脑子啊,都短路了!”王莉拍拍自己的额头,苏童没事了,她也就放心了,说这话就又回到自己的桌前,敲着键盘说,“我这脑子里头一下子需要消化的东西有点儿太多,都错乱了!”

    “你这一大早在那儿忙什么呢?”苏童探过头去有些奇怪的问。

    “你别提了,我俩昨天晚上吃了饭出去看电影,老驴非要看一个什么动作大片儿,结果那片子真叫一个长!从开演到散场出字幕,仨小时!等我俩再折腾回家,都半夜了,原来我还有半篇稿子没写完,打算晚上散场了回家写呢,回家以后困得要命,直接就睡了,你给我发的信息我都是今天早上起来才看到的。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还差一点儿没写完,幸亏我脑子聪明思路清晰,不然叫不上去,老董估计都得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喽!”王莉摆摆手,急急忙忙把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自己还没有赶完的那篇稿件上头。

    苏童看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王莉确实很聪明,写新闻稿也很有两下子,但是偏偏就是性格比较贪玩,又没有什么紧迫感,组织纪律性一向比较弱,套用现在的形容方式来讲,那就是个拖延症患者,回回老董交代下来的工作,她不磨磨蹭蹭的给拖拉到最后一刻,是绝对不会抓紧时间的,因为这个老董没少在大会小会碰头会上头批评她,可是偏偏王莉的水平又是不能否认的,老董一面嫌她不争气不努力,一面心里头还器重她,所以经常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王莉埋头赶稿子,苏童也开始一边嘬着咖啡,一边盘算着今天的工作安排,过了一会儿,主编老董来了,苏童赶忙跑去他的办公室,把前一天的进展汇报了一遍,包括今天早上打电话过去医院那边打听到的最新情况。

    老董毕竟是从事了那么多年工作经验的老把式了,听完苏童汇报的进度和收获之后,就已经意识到医院那边不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守着,因为在专家来会诊之前,也不太容易取得什么突破性的收获,只要记着经常保持联络,时常主动询问最新的情况和进展,确保有什么信息更新都不会错过就可以了,假如真的想在这件事上面做点文章,那就得另外找一个切入点。

    “主编,我是这么想的,”苏童见老董眉头紧锁,说自己打算的时候不由的态度也小心翼翼起来,老董这人其实还是挺不错的,不过就是有点倔脾气,赶上他情绪不好的时候,谁要是说了什么傻话,或者提了不好的建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批评一顿,上一堂思想教育课,“既然医院那边不能去,常青山那边我去过了,也没看到出事的地点周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去这些孩子的家里头看看?说不定孩子家人会有点别的什么说法,不管哪边的更接近事实,收集和聆听多方面的声音还是有意义的。”

    老董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也对,一方面去家里面看看,就像你说的,可以收集不同的声音,综合一下各方的看法和态度,另外一方面,这也是一个宣传咱们报社的好机会,别的新闻机构,电视台什么的,要不然就是不重视,要不然就是冷冰冰的报道一下就算了,还没有一家新闻机构站出来对遇到这个情况的孩子家人进行一下人道主义关怀呢,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既能让咱们的这个系列报道内容更充实更客观,又能借此机会树立咱们报社的正面形象,让咱们的读者觉得咱们是一份有人情味儿的报纸,让那些原本对咱们缺乏认识的人通过这件事认识咱们,变成咱们的潜在读者群体,甚至直接发展成咱们的读者,一举两得,真是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呆会儿我去找领导再说一下,看看那点钱买些慰问品之类的东西,让张民跟你一起去吧,他负责拍照,回来咱们做宣传,比纯文字更直观,更有说服力,而且他一个大小伙子,跟你一起还能帮忙拿拿慰问品,那你现在去通知张民吧,我这就去处理慰问品的事情。”

    老董安排起工作来,那叫一个嘎不溜脆,这边布置完,那边就已经起身往外走了,苏童连开口提一点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有机会提意见,她恐怕也说不出口,心里面有一万个不情愿,不想和张民一起出去采访,那又能怎么样呢?自己是文字记者,张民是摄影记者,两个人分工不同,合作是必须要有的,老董安排的也合情合理,难道自己要跟领导说,因为以前张民试图用暧昧的态度试探两个人的关系,所以自己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去采访么?这当然是不行的,处理不好同事关系,还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来,挑三拣四,这都是职场的大忌,苏童工作了三年多,不算菜鸟,但是距离资深也还是有很长的路需要走,凡事还是谨慎一些,不要给人留下坏印象比较好。

    所以就算有再多的不情愿,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忍下来。

第十五章 弥补

    办妥了去那几个孩子家里慰问需要带的慰问品之类这些事情,苏童就准备和张民出发进行这一天的走访了,原计划是今天一整天争取把出事的这七家都走一遍,结果临要出发之前,老董又改了主意,大发慈悲的通知苏童和张民,不用那么赶时间,急急忙忙的走完七家,可以花一上午的时间走访三家到四家,下午回到报社来把上午出去慰问的新闻稿写出来,第二天再把余下的几家走访完,下午同样回报社写稿子,劳逸结合,就不会在外面奔波的太辛苦了。

    苏童和张民对老董的安排当然没有说不的余地,不过这种临时改变的工作机会,苏童也只有偷偷的摇头苦笑的份,其实一天之内拜访七个出事小学生的家里,也并不算是什么特别吃力的工作,毕竟以前为了跑一条热门新闻,苏童马不停蹄的辗转于各个不同的地点也不是没有过,更别说这次只不过是提着慰问品去人家家里,问问情况,表示一下关心和关注,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苦差事,反倒是老董改变了计划之后,上午两个人要跑出去走访,下午苏童还得回来把之前的稿子立刻就赶出来交给老董,比之前纯粹拜访七家人的安排课要累得多,任务量一点都不小,可是偏偏这话从人家老董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倒像是他们得了什么优待似的,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老董说话的艺术,要说起来,在报社工作的人,基本上个顶个儿笔杆子上头的功夫都是很过硬的,但是偏偏他能够从当初的千军万马当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当上了主编,靠的自然是笔杆子以外的其他才能。

    老董安排完,最后敲定了工作顺序,苏童就和张民一起出发了,两个人把慰问品装上车,张民开车,苏童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车内的气氛略微显得有点尴尬,张民可能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试图找话题聊天,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只好打开了收音机来缓解尴尬的气氛。

    倒不是说苏童这个人有多不通人情或者不好相处,假如换成别人都好说,对于张敏,她可是吃足了教训,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对方高兴也好,不高兴也罢,总之自己是绝对不会重蹈覆辙,莫名其妙的和这个男人扯上关系就是了。

    其实追溯起来,当初刚到报社的那段时间,苏童和张民之间的相处还是很和谐的,毕竟像个没有很久进的报社,大家都是新人,有什么不懂的相互讨教,下了班没什么事,几个人也经常凑份子一起出去吃吃喝喝,原本什么都挺好,但是后来,事情渐渐的就有些变了味道了,张民在苏童面前变得越来越不淡定,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对苏童表达过自己的情感,但是别说一个办公室的同事了,就连报社大楼里负责他们那一层的保洁大妈估计都看得出来,他对苏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思,可是偏偏他就憋得住,一个字也不漏,苏童呢,对他本身就没有太特别的感觉,也乐得他什么都不要说,免得说出来大家尴尬,可是张民不说也就罢了,偏偏态度还十分的日爱日未,时不时的拉着苏童嘀咕几句悄悄话,这个悄悄话呢,也仅限于是形式上的悄悄话,内容根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或者可以大大方方拿出来讲的那种事情而已。

    可是他那么神神秘秘的一折腾,周围的人可就不那么想了,渐渐的,大伙儿看他们的眼神也变得带着一点不大一样的意味,等苏童觉得不对劲儿,开始主动回避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都误会了,甚至有人私下里跑来找苏童打听,苏童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而且也让她觉得十分别扭,她对感情是十分在意感觉的,假如缘分到了,感觉对了,那水到渠成也没有什么不好,即便是这样,比起这种不清不楚的日爱日未态度,苏童也更喜欢不拖泥带水的直截了当,不管接受不接受,表白的一方坦坦荡荡,被表白的另一方也忠于自己的感受,同意就开开心心的相处,不同意那就委婉的拒绝,这一页翻过去,以后大家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

    像张民这种对你表现的过于亲近,经常开一些让人觉得别有深意的玩笑,偏偏又从来不正面去承认对苏童到底是不是有爱慕情绪,只是不停的在众人面前制造日爱日未气氛,让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猜他们两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超越友谊的不寻常关系,搞得苏童后来不管怎么回避,怎么试图解释,都会被旁人当成是年轻姑娘面对爱情时候的娇羞,这让她感到十分恼火。

    就冲这一点,王莉就对张民也有好大的不满,王莉的性格比苏童泼辣外向一些,不过骨子里很多方面都是有共同点的,她私下里问过苏童,苏童也很直接的告诉她,自己对张民一点感觉都没有,于是王莉就在一次张民又有意无意的和苏童乱开日爱日未玩笑的时候,也半真半假的问:“张民,你小子老这样有意思么?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们家苏童了?是的话就大大方方承认嘛!”

    结果张民愣了一下之后,很快就嬉皮笑脸的打哈哈说:“瞧你这话说的,像我这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男人,我一般都是等女人来追我的,你看我像是那种会主动追别人的人么?”

    王莉当场翻了个白眼儿,一扭头就走了,私下里跟苏童骂说:“什么玩意儿!一个大男人,喜欢还不敢说,忍又忍不住,非要搞那种小动作去玩温水煮泥鳅那一套,真是有够没种的!比我们家老驴可差远了,男人么,为了追求爱情,脸皮厚一点儿能怎么样,在这种小事上都患得患失的处处想着自己的面子和自尊心,以后要是谁当了他身边的女人,保不齐因为什么事儿就得被他给推前头堵枪眼!”

    这么说倒是有点略显夸张了,但是苏童也确实已经被张民的小动作搞得烦不胜烦,介于关于他们两个人之间关系的误会在同事之间越来越深,苏童只好放弃了原本敬而远之的态度,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张民每次又说那种模棱两可的日爱日未话,苏童就会毫不犹豫的拉长脸,当场摆脸色给张民看,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漠,其他人也并不傻,久而久之,就都慢慢的意识到了,这根本就不是小情侣之间所谓的脸皮薄,于是后来也没有人那么不识相,再跟着乱开玩笑,可是偏偏张民自己却看不出苏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还不死心的继续纠缠,开一些半荤不素的玩笑,直到有一天,苏童真的忍无可忍,当中打断了他的话,板着脸告诉他,自己不仅不喜欢他和自己开那些玩笑,并且还觉得十分厌恶,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情根本远没有好到可以开那种玩笑的地步,所以希望张民以后把握好分寸,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

    话被这么挑明了一说,哪怕是脸皮再厚的人,也不可能再假装无知无觉了,所以打那以后,张民的言行确实收敛了许多,两个人也都自觉点回避需要打交道的事情,到现在已经有快一年了。

    其实两个人没有办法很和睦的相处这件事,办公室里头基本上没有人不知道,即便不一定每个人都很清楚前因后果,至少也看得出来他们关系比较尴尬,包括老董在内,偏偏这次他到底搭错了那根弦,居然让他们两个人搭伴出来。

    到了第一个孩子的家里,苏童开始按照之前的计划,代表报社对孩子的家人进行了慰问,关心了一下家里面的情况,顺便也听听家长对于这件事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能说出一些医院方面并没有提供的信息,张民则端着相机在一旁找角度拍照片,两个人分工明确,就算没有什么语言交流,倒也算是合作愉快。

    由于其中一家人住的比较远,路途当中又遇上了塞车,走访过了三家人之后,时间就已经过了中午了,比苏童最初的预计迟了很多,一想到下午还有很多的稿子需要写,她就更有紧迫感,离开第三个孩子的家之后,就急着想要返回报社去。

    “苏童,都这个时候了,要不咱们俩在外面把饭吃了再回去吧,午休时间都已经过了,一旦回了报社,再出来吃饭就不太合适了,只能吃点饼干面包之类的,所以咱们吃了再回去得了。”张民从后面叫住急着想赶回报社的苏童。

    苏童不假思索的就拒绝了:“哦,不用,反正我也不是很饿,你要是想吃饭就去吃吧,我自己坐出租车回去也一样。”

    张民站住了,看着已经走到车边瞪着自己答复的苏童,表情十分尴尬的苦笑了一下,说:“苏童,我知道之前自己做的不太好,行为有些不合适,给你添了不少烦恼,所以你对我印象不好,烦我讨厌我,我都可以理解,就是我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这么害怕我,我都成了洪水猛兽了么?以前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可以再给你道个歉,以后不会那样了,我也不想把你吓跑,今天也更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不管饿不饿,也得按时吃饭,不然的话饮食不规律,时间久了身体就糟糕了,以后年纪大了,这些债早晚都是要还的。”

    听他这么一说,苏童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不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是不是显得有点太小家子气,赶忙摆摆手,解释说:“我没有那个意思,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张民一听这话,立刻逮到了机会,开口问:“那你要是真的这么想,不是说体面话糊弄我呢,那你就听我一回劝,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苏童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将了自己一军,想改口也不知道该怎么改了,再一想,反正只是吃个午饭而已,现在不吃,回去也得啃面包,没滋没味儿还干巴巴的,索性在外面吃了再回去吧,张怀要是再得寸进尺的故态萌发,大不了自己当场就撂下筷子走人,反正腿长在自己的身上,张民拦不住,没什么可担心的。

    这么一想,她也就答应了,张民很积极的开着载着苏童在附近找了一家餐馆,两个人点了一些吃的,坐下来解决午餐问题。

    这一顿饭吃的可以说是相当的尴尬,尽管张民确实表现的比较收敛,没有像以前那样说些没深没浅的话,甚至连一句玩笑话都没敢和她说,并且一顿饭的功夫,他一会儿在点菜的时候反复征求苏童的意见,一会儿把服务员端上来的菜调整位置,看苏童夹哪一个的次数比较多,就立刻把那盘菜挪到苏童的面前,还一个劲儿的往苏童的碟子里夹菜,那股殷勤劲儿,让苏童还是感觉很尴尬。

    但是张民一直表示说,自己这是将功补过,好不容易苏童答应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他得好好的赔礼道歉,争取让苏童能够原谅他之前的不当行为。

    这个理由找的太好了,苏童要是拒绝,就会立刻被扣上一个“就这过去的错误不放”的大帽子,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并且在心里偷偷的提醒自己,对张民还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他这个人别看对待感情没有什么勇气和担当,但是心眼儿却着实不少呢。

    一顿饭吃的苏童如坐针毡一般,好不容易吃好了,付账的时候又是一番推让,张民坚持要做东,而苏童则主张各付各的,两个人推来让去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张民做出了妥协,和苏童每个人付了一半的餐费,开车回了报社。

    苏童参加工作三年多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的恨不得插了翅膀飞回报社去立刻投入到工作当中呢,对她来说,工作可比和张民单独相处给人的感觉舒服多了,至少工作不会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日爱日未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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