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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全文阅读

作者:阿加安     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txt下载     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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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准备交房发奖金

    非洲大陆最北边,地中海南岸。

    刚从内战中平静下来的阿尔及利亚民主人民共和国,首都阿尔及尔,依山傍海,层层叠叠的房子造型各异,却又基本上被刷成白色,因此被称为“白色之城”。此刻,海风习习,华灯初上,街道上的车辆川流不息;重要的位置都设置了关卡,绿色制服的宪兵在盘查过往车辆,安全检查已经融入这个国家的日常。

    穿着素雅袍子的人们开始往清真寺聚集,整个城市到处都可以听到高音喇叭的召唤。信众们的第五次祷告的时间快到了。

    一切都和往常的日子一般,只有海边天空中的海鸥还在翻飞鸣叫,不愿意归巢休息。

    白色之城东北方向的某个地方,灯光特别地亮。

    高高耸立的一排塔吊上挂着高功率的照明灯,俯瞰忙碌的工地,灯光照在醒目的红色条幅上:

    “漂洋过海不容易,安全千万要注意;遵规守法不违章,开心挣钱归故乡。”

    塔吊工低着头,盯着吊钩上的混凝土斗,手上动作不停,在地面工人的指挥下,把混凝土送到浇筑面上。两名腿上套着雨靴、身上绑着防水布的工人扶住了混凝土斗,一人扳开混凝土斗出口,深灰色的混凝土倾泻而出,哔哔啵啵落在绑扎得整整齐齐的钢筋上,随即四处晕开,填满了一道梁的空隙。

    一位正在抽烟的工人狠狠吸了两口,把已经烧到只剩一丝的烟头弹到远处的水坑里。他弯腰拽起混凝土振捣棒一甩,振捣棒浑身颤抖着,兴奋地钻入到混凝土里,发出绵延婉转的“嗡——”。混凝土感受到了振捣棒的兴奋,抖动着欢快地占满了所有的缝隙。混凝土表面很快紧致起来,又一斗混凝土来到了操作面上空。

    旁边一栋楼的操作面上,传来乓乓乓钉钉子的声音,木工们正在忙着装模板。

    和楼栋隔着一条便道的是混凝土搅拌站,修长并立的水泥仓脚下,一台装载机轰鸣着,推动铲斗插入到碎石堆里,又高高举起,准确地把两个立方的碎石倒进搅拌站的料斗……

    和往常一样,又会是一个不眠之夜,每个人都要忙到午夜12点,吃个宵夜,然后再忙到天亮。工地边上的工棚里,昏黄的灯光下,轮休的人们在光着膀子,或斗地主,或侃大山,来自五湖四海的口音在异国他乡交汇。

    工地外边不远的地方,是一栋白色的六层楼,典型的当地建筑风格。这是松梅集团阿尔及尔社会福利住房项目部所在地,此刻一楼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椭圆的会议桌坐满了人。

    年轻的法语翻译辛逸坐在椭圆拐弯处,手里的一支笔在本子上记录了不少内容。他保持了学校里上课做笔记的习惯,每次开会都很认真听、做记录,他不仅把每个人的说话内容记录下来,还把每个人发言时的情绪状态记录下来。

    今天的周例会有点特别,由项目经理老贾亲自主持。社会福利房是阿尔及利亚政府推出的一个重大民生政策,由政府出资建房子,居民租用,租到一定年限后房子就变居民的了,这个“租售计划”惠及全国普通老百姓。

    老贾负责的这个项目是中国公司承建的第一批同类项目之一,规模最大,有很强的示范效应,意义重大,松梅集团阿尔及利亚经理部调集了精兵强将,确保万无一失。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第一批房子要交付了。老贾组织人编制了交房计划,几易其稿,上报经理部和客户。不论是客户还是经理部领导,都派人到项目检查过了,对第一批交房非常满意,都明确表态会有高层参加第一批交房仪式,还邀请了国家级媒体和国际媒体到场采访。这对业主展示业绩、承包商树立形象都有很好的正面作用。

    这次的周例会重点讨论的就是即将到来的交房仪式。老贾要求每一名参与交房仪式的同事把自己负责的工作在会议上仔细汇报一遍,由大家评论,查缺补漏。所以,平时只要半个小时的周例会开了将近两个小时,辛逸在本子上满满写了十几页,其中有一条是满头白发的翻译张老师提出的,工地上的标语要有阿拉伯语或者法语,这样才符合松梅是一家重视本地化的国际大公司身份。辛逸一边记一边想那个“漂洋过海”的标语要怎么样翻译成法语才合适。

    坐在辛逸对面的冷星雨时不时看他一眼,和辛逸相反,她虽然也握着笔,本子却只写了寥寥几行字,都是前言不搭后语的,一看就知道是在做做样子而已。自从和辛逸在一起之后,她就不再为安排自己的工作内容费心了,辛逸不仅会把她的工作内容安排好,而且会定时提醒她,比她的部门领导高主任还仔细。

    “这个重大的里程碑,大家都紧张起来,谁他妈掉链子,谁他妈给我下班组扎钢筋、打混凝土!”项目经理老贾嘴上说着狠话,脸上满是笑意,“累死累活一年多,终于有成果了,交了房,我们就可以发一大笔进度奖了。”

    沉闷的会议室爆发热烈的掌声。老贾笑眯眯等着会议室安静下来,安排了几个工作细节,最后要求翻译组和项目副经理李元善配合,把交房的资料再检查一遍。

    奖金的话题一抛出来,把大家已经显得松懈的注意力拉回来了。到阿尔及利亚来,有几个不是为了钱来的吗?。在这里上班,公司包吃包住包交通,平时除了个人嗜好,几乎可以不花一分钱,每年能净得十多万人民币。

    松梅集团的工资和奖金都是在国内发的,一般发人民币,偶尔发美元,一美元折算八块多人民币。一位壮实男青年就关心这个币种,问老贾奖金发美元还是人民币。

    “别人发美元,给你徐胖子发第纳尔!”李元善戴副黑框眼镜,他嘴里叼着烟,冲提问的人说,“方便你去三叶塔买香水,送给你那些女朋友!”

    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老贾拿起桌上的TCL翻盖手机看了一眼,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徐童你可以的,找个白白嫩嫩的本地姑娘做媳妇,这里没计划生育,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徐童笑了,没再追问奖金的币种,和大家一起嘻嘻哈哈散会了。他朝身旁的的辛逸悄悄说一会儿打两局魔兽,预祝交房仪式顺利、奖金大放送。辛逸默不作声,不置可否往外走,却被一位短发女子拦住了,他顿时苦了脸,今晚又要加班了。

    短发女子是翻译组的组长蒋洁,辛逸是她唯一可以指挥的组员。其实她组里还有一位翻译,就是快退休的白发张老师,法语水平高到可以吟诗作赋的那种,蒋洁指挥不动,只能把他当顾问供着。幸好张老师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是从不倚老卖老,面子上都过得去,而且他好为人师,经常指点蒋洁和辛逸,特别是对辛逸青眼有加,悉心指导,经常在项目领导和经理部领导面前说辛逸的好话。至于原因嘛,据瘦瘦的张老师自己说,不只是因为辛逸爱学而且学得好,更是因为辛逸每次吃饭都是胃口大开吃嘛嘛香,特别有年轻人的蓬勃朝气,他老张看着就欢喜。

    徐童早已经心痒难耐,自然舍不得蒋洁半路劫走辛逸。“领导,我申请用一下辛逸。”徐童说,“陪我去找老哈桑,他分包的土方进度有问题,贾经理今天还在问,让我盯紧他。”

    辛逸叹了口气,徐胖子够朋友,敢在蒋洁面前编谎话,可是不够机灵,也不看看外面几点了,老哈桑早下班回家抱老婆去了。

    徐童立刻醒悟到自己话中的漏洞,在蒋洁冷冷的眼光中后退一步,转身出了会议室,站在阴影里偷偷往里看。“师姐,给我点时间,我到楼上去一趟。”辛逸一脸可怜相。那一脸的谄媚看得门外偷瞧的徐童竖起拇指啧啧点头。

    蒋洁盯着辛逸看了一会儿,丢下一句“没出息”,转身就走,出门时手里握着的笔精准地戳在徐胖子的手腕上,徐童抓住手腕龇牙咧嘴不敢出声。

    辛逸和徐童回到自己房间,两人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室友,辛逸没事的时候就会和徐童联机打魔兽。徐童以最快的动作联机,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把新买的零食放在桌上靠近辛逸的位置,盘腿坐在桌边,摆开架势等辛逸。辛逸也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踩着人字拖端着脸盆去了卫生间,匆匆洗漱了一下,桌上抓了一包薯片,就出了房间门。他身后传来徐童不满的声音:“哎哎哎,辛逸你别走呀,先陪我打两把,求你啦,我不想单机啊……”

    辛逸头也不回,步伐轻快地从一楼窜到了二楼,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蒋洁正在里面加班,他不敢惊动,轻手轻脚溜到了三楼,楼梯口两位头发花白的男子在抽烟聊天,一位是退休返聘的顾问齐老,一位是高级水电工程师陈工。陈工最爱和年轻人开玩笑,看到辛逸轻手轻脚就笑辛逸想搞偷袭,他可以帮忙打掩护。

    辛逸摸摸脑袋做出不要意思的样子,表示去楼顶乘凉,一边说一边就上了去四楼的台阶。今晚不知道怎么回事,每个楼梯口都有人,张老师端着茶杯在四楼走廊转悠,人事的韩主任打赤膊,坐在五楼走廊的条凳上吭哧吭哧举铁。辛逸只好一边打着招呼,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步到了六楼,走到603房门口,略微平稳气息,轻轻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温软香甜的气息逃逸到走廊里,门后露出冷星雨的俏脸,眉眼带笑。她扶着门,没有让开,不像是开门迎客的样子。辛逸笑着不说话,手上略微使劲,冷星雨就放手,让辛逸进去,又关上了门,露出门后的一幅足球海报,顶着阿福头的罗纳尔多高举大力神杯庆祝世界杯夺冠。房间的格局和辛逸的房间差不多,略显局促,一左一右摆着两张单人床,中间的窗户下一张木桌,桌前两张塑料板凳。边上一个逼仄的卫生间,门开着,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股水气慢悠悠飘出来。

    冷星雨进入卫生间把水关掉,出来抱怨说项目上太多老烟枪了,在会议上吞云吐雾,一点也不注意照顾女同事,弄得她浑身烟味,本来今天没打算洗头的也不得不洗头了。

    她坐在床头,双手在后面撑着,双腿伸直,短了一截的裤子遮挡不住她白皙的小腿,光着的脚丫子俏皮地左右摇摆。辛逸拉过一张板凳坐下,打量着眼前心爱的女子。和冷星雨同屋的高主任回国休假了,不料国内非典爆发,休假几个月了还没能回来上班,辛逸托她带的新款诺基亚手机也没指望了。

    不过这大大方便了辛逸和冷星雨。以前两人只能下班后在院子里一起走走,或者趁着一起出门办事的机会一起逛街,一起到海边吹海风喂海鸥。现在两人经常可以在冷星雨房间里坐坐,享受二人世界。每当这个时候,辛逸一边感谢高主任,一边希望高主任永远不来,冷星雨就抱怨高主任不来她一个人太忙了,每天加班睡眠不足,皮肤太差,脸上都长了一颗痘痘。

    辛逸说:“在松梅集团,冷星雨说自己的皮肤不好,哪个女的敢说自己皮肤好。”

    冷星雨傲娇地哼了一声,起身给辛逸泡茶。以前辛逸爱喝饮料,后来冷星雨开始管他,每周只有周五让他喝饮料,平时都喝水或者喝茶。一开始辛逸很不习惯,嘟囔嘴里淡出鸟来,冷星雨就会红着脸掐他肚子上的肉,掐到他嗷嗷嗷求饶。就这样冷星雨慢慢帮辛逸断了对饮料的念想,打游戏的时候辛逸喝水就会被徐童嘲笑他丧失了喝饮料的主权,辛逸总装作没听见。

    辛逸捧着茶杯,告诉冷星雨他今天发现的异常现象:太阳早已经下山,海鸥还在海边翻飞;楼下院子里的小鸟叽叽喳喳绕着树飞来飞去就是不愿意落到树上安静下来,就像树上有它们畏惧的东西一样。

    冷星雨一脸震惊:“不好,要地震了!辛逸,我好害怕,快救我……”她表情夸张,掩藏不住眼底的戏谑。辛逸把她搂进怀里:“星雨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放开我!”冷星雨脸色微红,嘴角带笑,使出力气却推不动辛逸。

    辛逸正感受着怀里的柔软,突然听到大地深处传来的声音,就像某种野兽的嘶吼,不由得脸色突然大变:“怎么回事?”

    “快跑!”辛逸抓住冷星雨的胳膊拽她出房间,冷星雨惊疑不定问怎么啦,显然是没有听到那声巨吼。辛逸顾不上回答,慌里慌张拖着冷星雨在楼梯口朝着楼下大吼:“地震啦,快跑!”

    冷星雨顿时脸色煞白。六楼,往哪跑?!

    “天台!”辛逸几乎把冷星雨抱着跑了起来。从6楼往下跑,时间来不及,如果楼倒塌了,在半路上就会被埋在废墟里。跑到天台逃生概率更高,那里不会被砸被埋,而且那里堆放着一批新换下来准备晾晒的被褥可以做缓冲。

    冷星雨身材娇小,辛逸没感觉多大的分量,很快就冲到了楼顶天台,两个人一起扑倒在被褥上面,来不及抓住什么一阵失重的感觉传来,感觉身子突然往下坠落。

    仿佛过了好久,又仿佛只是那么一瞬间。辛逸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胳膊紧紧按着冷星雨。直到烟尘呛进了他的气管,他才大口喘着气重新活了过来!

    他嘴里咳个不停,站起来,扶起冷星雨。冷星雨光着脚,俏生生地站在夜色里,眼神呆滞,小嘴微张。辛逸脱下脚上的鞋给她穿上,他担心有余震,催冷星雨赶紧离开,他自己却光着脚,跳到一块钢筋裸露的混凝土块上:“我帮你出来!”

第二章 救人

    混凝土块旁边倒着一个大衣柜,一个人从衣柜下面伸出来用力挥动胳膊求救,柜子底下传来闷闷的求救声。辛逸一下就听出来是李元善,他蹲下双手抓住衣柜边缘,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起,柜子底下的人手脚并用,慌乱地爬了出来。

    李元善的腿部被划破了,他一个趔趄,差点儿而把扶他的辛逸一起带着摔倒。两人高一脚浅一脚,大地又是一阵晃动,辛逸刚才站着的混凝土板轰然倒在大衣柜上面。

    “辛逸,你快出来!”冷星雨已经站在了废墟边的空地上,急得直跳,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辛逸扶着李元善出来了,让他在冷星雨身边空地上坐下,扯着嗓子大声呼救:“来人呀,楼倒啦!”没人回应。

    吩咐冷星雨看好李元善,辛逸心急火燎光着脚跑向工地求救。冷星雨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力地蹲在李元善身边。

    辛逸朝着黑夜中仅有的亮光处跑去,远处的喧闹声隐约传来,让人感觉特别不真实。被地震波扫过的阿尔及利亚,整座城市似乎被禁锢了瞬间,挣脱时一片人间灯火只剩下星星点点。

    风一般冲进工地的亮光里,辛逸恍惚了一瞬,怀疑刚刚死里逃生只是幻觉。他捡起地上的半截钢管,当当当使劲敲击工地铁门:

    “快来人,楼塌了,快救人!”

    他瞬间被七嘴八舌的人群包围了。

    “办公宿舍楼塌了,快去人!”辛逸急切地说。

    人群愣了两秒,轰然往工地外跑。辛逸也跑,被人拽住了胳膊,是老贾。

    “怎么回事?”

    “楼塌了,全埋了!”辛逸顾不得仔细说,抓起一把铁锹就跑。

    老贾脸色顿时灰了,跟着辛逸跑,刚跑两步又停下来:“开挖机、铲车,快!”

    一名班长说挖掘机是从老哈桑的,他的操作手已经下班,没人有钥匙。老贾气急败坏,,这个时候还有那么多的顾虑。他抓住一名熟悉的操作手,命令他拿钥匙开哈桑的挖掘机过去救人。

    楼房废墟边晦暗不明,不少人拿着手机电筒晃来晃去,乱成一团,有的人已经拿着工具四处乱敲乱打,有的站在边上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发动机轰鸣,一辆快速赶来的两头忙高高举起挖斗,对着一堵矮墙就要捣下去。

    辛逸用铁锹当当当敲击车斗子,大声喊停下停下,这样子乱挖不是救人,是在杀人。

    他光着脚跳上车子,让大家听他指挥。从废墟里逃出来,辛逸的脑子一直发蒙,跑工地求救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这会儿快速跑了一个来回,脑子清醒了不少,恢复了理智。

    混乱的人们看到有人出头指挥,都停了下来听他讲话。冷星雨站在人群外面,看着眼前黑压压人群,又望着站在高处熟悉的身影,觉得他和平时大不一样,双手合十心脏砰砰跳,担心他会被人群赶下来,又着急底下被埋的人,不知如何是好。

    辛逸在学校里选修了一个学期的红十字会救援课程,理论上知道一些地震场景下自救和救人的知识。发生地震后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有组织性。他首先要求电工把工地上的电接过来,把太阳灯拿过来安装好保证照明。立刻有手里握着铁锹、十字镐的电工哐当当扔掉工具,跑回工地接电。

    辛逸又要求把工地上所有能用的大型机械调过来,每台机械配一名操作手,一名观察员,机械的每一个动作都要非常小心,绝对不可以伤害到埋在底下的人。几名蠢蠢欲动的操作手立刻为难起来,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一批人回工地调动机械,一批人仔细观察废墟情况,商量方案。

    辛逸把人数最多的瓦工分成两组,一组配备铁锹等工具,配合机械作业,在大块的混凝土搬动后,他们上去人工小心挖。另一组瓦工在废墟上徒手翻找,搜寻可以救人的蛛丝马迹。

    经过一番安排,救援工作明显有序起来,几位年龄比辛逸大的工程师、工长在带人动手前都主动地先征求了辛逸的意见。

    把人手安排好后,辛逸皱着眉头开始回忆,想要确定几个人被埋的具体位置。

    张老师在四楼,韩主任在五楼,他们可能在废墟的表层,救出来的机会大一些。

    齐老和陈工可能在中间的位置,只有把上面的大块楼板吊开,把上面的人先救出来,才能找到他们。

    蒋师姐工作总是聚精会神,徐童打游戏戴耳机,他们很可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辛逸越想越觉得不妙,心里特别难受,差点儿就要哭出来。

    这时老贾终于来了,跟着他一起来的是工地上所有可用的机械。他站在辛逸身边,看着往日吃住在里面的楼房变成废墟,大骂阿鬼子的房子质量太差,豆腐渣工程。

    辛逸看着平时威严有加的领导泼妇般破口大骂,一声不吭。

    发泄了一番情绪后,老贾才冷静了些,问辛逸哪些人被埋在底下。辛逸不是很确定,告诉他只有自己、冷星雨和李元善三人逃出来了,恐怕还有十几个人埋在地下。

    老贾听到十几个人的数字,又被刺激到了,抓着安全帽原地打转,嘴里连骂几句他妈的后才说:“那什么,经理部那边我打过电话了,没说完信号就断了。我在这里盯着救人,其他事情你去安排。他妈的豆腐渣!”

    辛逸抓紧把自己回忆的几个人的位置告诉了老贾,老贾如获至宝,找来纸笔,让辛逸画了个立体位置图,喊来几位管理人员和工长商量,把辛逸刚才布置的工作细化,让人分头行动。

    得了老贾的口头授权,辛逸安排项目上的牛医生负责伤员急救,给他配备了几名年轻的工人当助手。他安排人去援阿医疗队驻地求援,又安排一批工人负责维持秩序,做好安全防护。随后他转身也到废墟里盯着,仔细辨别每一个方位,凭着记忆寻找每个人可能的位置,紧张的气氛中所有人都满头大汗。

    白色楼房质量确实太差,倒塌得非常彻底,像一层层的饼一样叠在一起,屋顶、阳台是最好的逃生点。很快,大家救出了几位生还者,都是在地震发生的瞬间跑到了阳台的。牛医生一检查,确定都是轻伤,没有大碍,这大大鼓舞了紧张救援的人们。

    然而,人们高涨的士气被迎头痛击。

    张老师被找到了,他就躺在辛逸最后看到他的地方,手里还握着茶杯,满头白发沾满鲜血,躯干被几根钢筋贯穿,已经没了气息。牛医生蹲下检查了一会儿,站起身,摇摇头。

    辛逸鼻子一酸,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而下。冷星雨悄悄出现在了辛逸身后,她也红了眼睛,轻轻抚摸着辛逸的后背,把一双鞋子放在地上:“穿上吧,别把脚扎坏了。”

    辛逸搂住了冷星雨,泪如雨下,说不出话来,张老师对自己的教导历历在目,两人关系亦师亦友,晚饭时还在说笑,眨眼间却天人永隔。冷星雨眼睛湿润,扶着辛逸的双肩劝慰。李元善也一瘸一拐走过来,拍拍辛逸的肩膀,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工人跑过来,说外面来了一群老阿,哇啦哇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很激动的样子,怕是房东的人得到消息来闹事了。

    辛逸愣了一会儿才打起精神往外面走去。中国人的项目都是封闭式管理,除了对外的管理人员,中国人很少外出,给周围的居民保持神秘感。天灾突然降临,一栋可以传承几代人的楼变成了废墟,辛逸不知道当地人会怎么想会怎么反应,心里有点忐忑。

    “多喊几个人,和我一起过去看看。”辛逸说道。

第三章 兄弟

    十几名当地男子被工人拦在警戒线外面,双方对峙着。

    “愿真主保佑你们!我的中国朋友,你们好,我是艾一赛。”

    站在人群前面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说话非常客气,标准的法语搭配当地风俗问候语。他说话有点儿漏风,毕竟血红的嘴巴里已经缺了好几颗牙齿。他额头正中间是深色的老茧,没有蓄大胡子,穿着灰白色的袍子,脚踩一双土黄色的的凉拖鞋。

    辛逸听到他的话心里放松了些。虽然说话客气并不代表就是好事儿,可能只是一种习惯,或者是一种掩饰。但没有一张嘴就吵架也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很多当地人是把易怒的性格等同于男性气概的。

    辛逸不敢掉以轻心,字斟句酌地和艾一赛打招呼,丝毫不提房倒塌的事情,只告诉他们中国人的工地现在处于紧急状态,一切工作暂停,所有人都在抢险中,已经报警,很快就有警察到来。

    “你们想得太美了!”艾一赛急促地打断了辛逸,辛逸吓了一跳,这是想要我们背责任吗?

    艾一赛紧握双拳挥舞:“地震,是地震,全国紧急状态,警察和消防都不够用!”他身后的人都跟着嚷嚷,辛逸身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好几人握紧了手里的工具,稍稍抬起。中国的工人温顺但不软弱,干架谁怕谁?

    辛逸喊大家别紧张,对方不像是来打架的。他拿下安全帽,抹掉额头挂着的汗珠,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楼倒了,我们来帮忙。”艾一赛手掌一翻,他身后的人开始七嘴八舌表态了,嘴里叽哩哇啦,胳膊比比划划。

    辛逸暗骂一句,总算松了口气。可是,看着眼前赤手空拳的人群,辛逸不知道他们能帮忙做什么。

    “老阿们能干啥呀,只会添乱!”辛逸身旁的人知道了当地人的来意后,也松了口气,开始嫌弃起来。这个人说的是实话。这群还在不断聚集的阿尔及利亚人有老有少,有的看着斯斯文文,有的满脸横肉,不说能力怎么样,组织性和纪律性肯定不行,再加上交流问题,他们肯定什么都干不了,这个时候和中国人混在一起只会帮倒忙。

    辛逸比工人更了解当地人的性格。当地人好面子,出于好意来找你,你最好别拒绝,不然对方会觉得没面子。眼看这群人满腔好意,辛逸情急中想到以前周例会上物资部经常抱怨的交通问题。从街道上到工地有大约700米的单行道,因为穿过居民闹市区,占道经营的现象很普遍,这条路平时就不是很畅通,地震后更是堵塞了,路上放了很多当地人的物品,甚至有不少老弱妇孺就坐在路上,不敢回到自己房子里。

    道路堵塞,一会儿医疗队的救护车上不来可就要命了。但是现在路上都是受灾的民众,人心惶惶,此时中国人去清理这条700米的路,弄不好双方真的会起冲突。艾一赛等人的好意正好用起来。

    艾一赛也不含糊:“我们马上去,保证中国朋友的道路畅通。兄弟放心,我艾一赛保证救护车顺利上来,不耽误一分钟!”辛逸连忙感谢,让人取来一批铁锹、手套发给他们,诚心诚意地说:“谢谢兄弟们!”

    处理好当地人的事情,废墟上有好消息传来。

    救援的人们隐约听到倒塌的墙下面有人呼救,老贾指挥一台吊车吊开一块大混凝土板,就听到“救——命——啊——”。

    中气十足的求救声压过了现场的机械噪音,也冲淡了一些现场的悲壮气氛。

    辛逸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顿时热泪盈眶,连声说好。

    那是徐童的声音。

    他冲上去小心搬开徐童身上的砖块,几个人一起把浑身是土的他抬了出来,送到牛医生那边。

    “牛奶医生,我没事吧?”惊魂未定的徐童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问牛医生。

    牛医生个头不高,头顶半秃,平时喜欢给病人推荐喝牛奶补钙,这边的牛奶比国内好啊,头疼脑热喝牛奶,腰酸背痛喝牛奶,于是被大家戏称为“牛奶医生”。徐胖子这个时候还称呼他牛奶医生,显然是平时说顺口了。

    一个巴掌拍在徐胖子肚皮上:“皮糙肉厚……你有事没事自己不知道吗?起开!”牛医生简单检查后就把徐胖子撵走了:“平时多喝牛奶……”他也是说顺口了。

    辛逸拉着徐童上上下下打量,确认他只有表皮的轻伤,放心了,问他怎么回事。

    徐童咋咋呼呼说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门口转了一圈。

    这个胖子就是一名福将。

    因为没人陪他打游戏,他好生无聊,心血来潮在房间里做起了俯卧撑,做了不到五个,正趴在凉席上呼呼喘气,猛然听到有人喊地震了,他晃晃悠悠起身,走出房间到楼梯口,抬头往上看是谁在大呼小叫,眼前突然一黑,就被埋了。

    他后退一步他可能被门梁压死,往前一步可能被倒塌的混凝土板压死。

    “是我喊的,我的声音你没听出来吗?”辛逸问徐童。

    徐童贱兮兮地笑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们两个怎么把楼震塌的。”

    辛逸当然不会信了他的鬼话,一拳锤在他胸口:“去你的!”

    他原本担心的是他自己喊了一嗓子“地震”,徐童在房间里玩游戏听不到,根本来不及跑。没想到这胖子不仅听到了,还不急着跑,不跑却活得很好,真是人各有命。

    徐童左右看看,没看到冷星雨,又注意到辛逸略微红肿的眼睛,心头暗道不好,正要开口问辛逸,一只巴掌拍在他背上。他回头看到来人,松了口气,说:“小姐,请爱护伤员。”

    冷星雨慨叹他命大福大,张老师就没那么好命。徐童这才知道张老师没了,顿时笑不出来了,又想到经常加班的蒋洁,问:“蒋翻译呢?”

    辛逸指了指废墟:“还在里面。”

    徐童跳了起来:“我去帮忙!”

    接连救出七八个人,项目经理老贾镇定了不少,徐胖子完好无损活蹦乱跳,更是冲淡了大家心头的阴霾。老贾又把几个管理人员和工长聚到一起,拿着辛逸那张图商讨下一步救援。

    统计人数后,确认还有6个人没找到,分别是齐老、陈工、韩主任、小毛队长、蒋洁、厨师朱师傅。大家结合前面的救援情况,分析下来觉得非常不乐观,结果可能很不好,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徐童那样幸运。

    齐老和陈工在三楼楼梯口抽烟聊天,他们肯定听到了辛逸的喊声,但是两人上了年纪,能否及时反应是个问题。

    蒋翻译是那种工作专心致志的,正在加班的她反应肯定慢,大概率就在她的工位上。

    韩主任在走廊里举铁,他应该会跑得快一些,跑阳台上生还希望很大,但是所有阳台的位置都找遍了都没见到他,很可能他情急之下跑错了方向。

    朱大厨应该是在厨房准备明天的早餐,他如果躲在操作台下,也有机会活下来。

    小毛队长会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根据往常习惯,他可能在写东西给他国内新婚不久的妻子,他一个人在房间,很难推测他的反应。

    讨论了一会儿,老贾问辛逸:“小辛翻,你有什么想法?”

    在他以前的印象中,辛逸这个小伙子去年毕业后到了自己项目上,平时工作认真负责,同事们评价不错,算是一名合格的年轻翻译,再多的就是他成功地追到了漂亮的冷星雨,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但是今天辛逸的表现让老贾刮目相看,他很想听听辛逸的想法。

    辛逸提出要注意救治的问题,如果出现严重失血的伤员,需要立刻输血,所以有必要组织人员做好鲜血准备。老贾立刻采纳了这个意见,喊来牛医生做准备。牛医生正忙得团团转,于是辛逸和冷星雨一起组织人献血。

    这时,医疗队还没到,经理部的领导们和官方的代表费玉忠却先赶到了。

第四章 抢救

    费玉忠调任驻阿尔及利亚代表已经快3年了。他50多岁,年轻时就常年驻外,负责商务工作,二十多年来可以说走遍了非洲,在系统里也是有名的非洲通。

    地震发生后,他和下属站在院子里,焦急等待消息。进入21世纪后,一批批中国企业和个人怀抱着梦想远赴非洲,拥抱这个遥远而陌生的人类起源大陆。而阿尔及利亚适逢战后重建,吸引了很多中国工程承包企业。以松梅集团为首的中资工程承包商承接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工程项目,上万名中国员工被派到这个国家盖房子修路铺桥,遍布阿尔及利亚人口密集的城市。

    更有一些做生意的个体户、私人老板来这里闯荡,他们敢闯敢干,却不大愿意和圈子以外的同胞们联络,也不愿意和政府部门打交道。他们习惯于融入到当地社会,外人很难知道他们具体在做什么,也难以知道他们是否遵纪守法。

    正当费玉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副手戴月荷从外面领进来一个人,报告说松梅集团社会福利住房项目的楼到了。费玉忠脑袋嗡的一下。社会福利住房项目他去过多次,那栋楼他进去开过会,大概了解里面的情况,心道完了,立刻赶往现场。

    他的想象中,现场混乱不堪,伤员哭爹喊娘,二次伤害频频发生。

    到了现场,却看到除了压抑的气氛,场面上却像是一个正常在施工的工地,各工种分工配合,井井有条。

    费玉忠和戴月荷刚下车,松梅集团的领导们也到了,大家急匆匆打个招呼,要往里走,就有人拦住了他们,递过来安全帽和手套:“注意防范余震,不要靠近围墙、危房,不要靠近运转中的机械!”

    几位领导有点意外,没想到此时此刻项目上还能保持安全措施正常执行。费玉忠说了声谢谢,戴上安全帽进入,看着一台挖掘机把一根混凝土柱子钩开,旁边手持工具的几位工人立刻上前探查。

    一群领导的到来自然引起了注意,老贾得知后,拉上辛逸一起向领导们汇报情况。

    现场严峻的形势让领导们各怀心思。松梅集团阿尔及利亚总经理邓文友三十几岁,凭着骄人的业绩当上了松梅集团的海外封疆大吏,前程远大。突如其来的地震,让掌管着几千名员工和劳务人员的他感到了莫大压力,如今出了人命,更是感觉千钧重担压在了身上。

    地震是不可抗力,但是只要涉及人的生命,一切都是苍白的!

    副总李元义听了几句汇报,顾不上向辛逸说声谢谢,就匆匆跑去找他的弟弟李元善。

    费玉忠镇定心神,肯定项目组的救援工作:“我看过一圈了,你们的组织能力、应急能力和纪律性都非常好,不愧是我们中国建筑工程行业的龙头企业!”

    老贾没有居功,侧身介绍说:“这是我们大家一起干的,特别是我们的辛逸,今天他出力很大。”

    戴月荷好奇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只见他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时不时转头关注废墟那边,显然心思不在这边。

    就在这时,废墟上有人大声哭出来,人们过去围成一堆。

    是找到了人事部韩主任。他应该没反应过来,和他手里的哑铃躺在一起,一大块水磨石砸破了他的脑袋。韩主任平时人缘很好,很多劳务工人都熟悉他。如今他在地震中惨遭劫难,悲痛的人群中响起了抽泣声,气氛更加压抑了。

    辛逸只是盯着韩主任的尸体看了一会儿,似乎不为所动,挥挥手:“大家继续,还有人在下面等着我们。”

    费玉忠面色铁青,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小年轻怎么就那么镇定?戴月荷已经跑到一边呕呕呕吐了。

    “医疗队怎么还没到?再打电话!”邓文友强忍心头翻滚的情绪,把注意力转移到医疗这边来了。

    援阿医疗队的驻地和代表处驻地距离差不多,费玉忠已经到现场了,医疗队也应该到了才对。如果不幸中的万幸,不再有当场死亡的情况而是重伤员,能否抢救回来就看现场急救水平了。

    挖机操作手突然跳下车,抱头痛哭。辛逸让人扶走,对邓文友解释说:“他是徐童,我们的机修队长,刚才死里逃生,主动要开挖机,现在可能受不了了……”

    邓文友握拳:“我们的员工好样的!”

    两台气势逼人的平板车驶来,分别拉着一台履带式挖掘机。工人立刻围了上去,像F1赛事里快速换轮胎一样,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把挖掘机从平板上开下来,投入使用。

    戴月荷看到那年轻人在指手画脚调兵遣将,身边还站着一位身形俏丽的女孩子在帮忙,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呕吐感到羞愧。她也想帮忙做点什么,走到年轻人身边:“我能做点什么?”

    辛逸刚才看到她和那位费代表站在一起,又是女的,猜测可能是翻译,问:“你会法语吗?”戴月荷点点头:“我会。”

    辛逸安排她跟着牛医生,可以帮忙做伤员记录的工作,做成中文和法文双语的,说不定后面医生用得上。

    就在这时,一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呼啸而来,紧接着是一辆松梅集团的车。

    当一群白大褂跟着牛医生出现在临时搭设的帐篷里,正在强忍疼痛的伤员就像看到了救星,皮糙肉厚的汉子们就差热泪盈眶了,一个个变身细皮嫩肉的小姐哼哼唧唧。

    医生们检查过几位伤员后,乔队长就开始犯愁了,问跟在身后的辛逸和牛医生是否有地方安置伤员动手术,牛医生双手一摊:“没地方。”

    有困难找领导,领导越大越好用。

    废墟现场边上,邓文友衬衣袖子撸得老高,双手叉腰焦躁不安来回走动,汗水湿透了后背。李元义站在费玉忠身后,注意到邓文友铁青的脸色,知道他此刻肯定是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所以脸上不敢有丝毫放松,以免把自己送到邓文友枪口上。

    辛逸三人就是撞到了邓文友的枪口上。辛逸刚开口喊“邓总”,就对上邓文友要吃人的眼神,辛逸和他身旁的牛医生都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大领导,幸好有乔队长跟着一起来,邓文友才缓和了口气问:“乔队长,具体有什么要求?”

    乔队长简单说了几点,几个人都沉默不语,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地方来。这时戴月荷拿着本子过来,给费玉忠看她做的伤员记录,她知道乔队长的要求后想起了一个地方。最近她到过即将完工的图书馆项目检查,项目上汇报时提到图书馆是“框架-剪力墙”结构体系,采用了软钢阻尼器技术,场馆的抗震能力达到8级地震设防要求,而且水电供应有保障,室内空间和布局够用,应该可以设置临时的医疗点。听了戴月荷的提议,费玉忠、邓文友和乔队长一致赞成,李元义马上安排人和业主协调。

    辛逸松了口气,不想在站在喜怒无常的领导旁边煎熬,就要往废墟那边去候着,刚走了两步,就听见有人欢喜地叫唤:“齐老还活着!”他感觉身边人影一闪而过,也跟着跑起来,到了吊车下边,看到邓文友手里握着手电筒,蹲在地上轻轻呼唤地上的伤员:“齐老,齐老……”

    齐老灰白的头发被血液凝结在脸上,身上的白色背心扯成两根绳子一般束缚着他瘦瘦的躯干。他右边的胳膊别扭地横在他脑后,左手耷拉在地上,手指微微颤动。

    乔队长和几名医生过来了,蹲下略微检查,判断齐老失血过多,处于危重状态,要立刻输血。辛逸的心沉到了谷底。以齐老的高龄,这么重的伤恐怕很难扛过去。

    “动员大家献血,务必救回齐老!”邓文友额头青筋跳动,咬牙切齿。

    早已准备好献血的人们抬起胳膊献血,医生们冒着险,简单地检测后就第一时间把血液输入齐老体内。一根猩红的管子从血袋连接到齐老的手腕,外科医生满头大汗跪在地上,吭哧吭哧给齐老做心肺复苏。

    打针,除颤,不停按压胸部十几分钟,外科医生精疲力竭停了下来,摇头把汗珠甩到地上:“按不动了。”

    邓文友脸色大变:“继续按呀!”乔队长和外科医生对了个眼神,正要说话,辛逸自告奋勇:“我来试试?我选修过一个学期的急救课程,正式实习过的。”

    外科医生看到乔队长点头,才站起身让出位置,说:“动作要规范,最多再按五分钟。”

    辛逸二话不说,跪在地上按压齐老胸部,很快汗出如浆,冷星雨用一条毛巾擦去他脸上挂着的汗珠。“动作没问题。”外科医生一边擦汗一边说。

    乔队长把费玉忠和邓文友拉到一边说话,没一会儿邓文友两眼通红,重重一拳锤在救护车上。外科医生让辛逸停下:“可以了。”辛逸喘着粗气,颓然地跪坐在地上。

    废墟那边又找出了两具尸体。

    翻译组长蒋洁倒在办公室门口,一根大梁无情地把她的身体摧毁了,找到时手里紧紧握着一截洁白的珊瑚,年轻热烈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人们刚把蒋洁的尸体整理摆放好,又找到了厨师朱师傅,他被压在案板上一动不动,一根铸铁管砸破了他的脑袋,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就此倒下。

    还没从抢救齐老失败的挫折中缓过神来的辛逸,看到两具新增的尸体,坐在地上久久无语。冷星雨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样东西:“蒋师姐手里拿着的,可能对她有特别的意义。”

    辛逸伸手接过,一眼认出那一截白珊瑚,平时在蒋洁的工位上摆着并不显眼,没想到她在生死逃亡时刻都要带走的竟然是这件东西。

    “找机会给她家里人吧。”辛逸说完,把珊瑚揣进裤兜里。

    冷星雨在他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小毛队长也没能抢救过来。”

    辛逸看向她,只见她平时最爱惜的脸上沾满尘土,眼角的泪珠闪着微光,尺寸偏大的安全帽挂在脑后面,压着一头乱发。冷星雨摘下安全帽,脑袋顶在辛逸肩上,身体微微颤抖,泪珠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一阵夜风吹来,两位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紧紧靠在一起,在太阳灯的暗影下瑟瑟发抖。

第五章 台班费

    辛逸怎么都没想到,累死累活忙了一晚上,却被应该感谢他救命之恩的刘永正吐着唾沫骂呆逼。

    刘永正不是松梅集团的人,是松梅的一位分包商老板的儿子,在家游手好闲,被他老子强行派到阿尔及利亚锻炼来的。按他老子的要求,一年内刘永正要自己出去接业务,项目大小不论,最好是做总包。

    到了阿尔及利亚,刘永正从不出去跑业务,只和松梅集团的人混,业余时间在一起看剧打牌,经常到项目部蹭吃蹭喝,号称“泡客户”,要扩大和松梅集团的合作。他糊弄他的老子,不务正业,但是性格随和,乐于助人,项目部上下的人都喜欢他,正儿八经是把客户关系做到位了。不过也正因为他不热衷自家公司事务,他手下的100来号人也不怎么怕他,笑称他“小溜总”。

    今晚刘永正又来项目部蹭晚饭,吃完还在某人房间里喝茶抽烟,翘着腿等着凑腿子打牌。左等右等凑不齐人,他嘴里叼着烟,起来伸懒腰,准备到房间外面走廊里喊一嗓子有没有人打牌,不料他刚张开嘴巴就听到有人在喊“地震了”。

    那一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就往卫生间跑。这是他老子教导他的,遇到地震躲在小空间里,活命概率大。他在四楼,当辛逸扛着冷星雨到了楼顶时,他也蹿到了卫生间里,双手抱头蹲在洗手盆旁边。

    地震的那一瞬间,他被晃倒在地,迎面闷在一堆脏衣服里面,接着被什么东西完完整整压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他呜呜呜说不出话来,在无边的黑暗中明明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却无法出声呼救,内心那个绝望!他听到辛逸的声音,暗骂不已:“小辛翻你个呆逼,就是你喊的地震!你知道要地震,怎么不早说!一群呆逼笨蛋,我就在这,快救我出去!”

    真没人知道他被压在废墟底下,辛逸不知道,老贾也不知道。他自己当老板,松梅的花名册里没有他这个人,老贾让人清点人数,忙乱中就把他给漏了。知道他在等着凑腿子的人,不是伤了,就是已经没了。

    辛逸看着眼前噗噗噗吐唾沫的刘永正,愣了一下之后就没计较他骂人,反而跟着他一起胡乱骂呆逼。这个晚上辛逸的情绪就像坐最刺激的过山车般大起大落,把自己折腾得心力交瘁,骂几句嘴里痛快心里也痛快。

    牛医生上前要给刘永正检查,刘永正连说么的事么的事,就是臭衣服的味道太熏人了,隔夜饭差点儿吐出来。围观人群里冒出一个人,拍拍刘永正的肩膀:“啧啧,哥们和我一样,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话的是徐童。他刚被救出来时挺兴奋的,这次老子可以吹一辈子了。他没闲着,主动开起了挖掘机,可是开着开着,越想越怕,找到韩主任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放声痛哭,被扶到一个角落里呆坐着,直到这会儿听见刘永正的消息,才回过神来。

    同病相怜?同舟共济?有难同担?徐童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成语来形容他和刘永正的这种关系。刘永正却没有徐童那心思,他抹了一把嘴巴说:“真他妈的,这次受够了,可以向老头子申请回国了……小辛翻,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牛医生心想你个鸟人刚才还骂人家,现在又谢谢人家,谁信啊。刘永正也觉得有点尴尬,解释说他正是因为听到辛逸发出的警报,才来得及跑到卫生间避险的,不然这会儿恐怕粉身碎骨了。正说着,他想到了一个人,问:“老韩出来了吗?”

    辛逸沉默片刻,指了指远处并排在地上的几块白布。刘永正立刻明白了,长叹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兴趣相投,刘永正和韩主任的关系最是要好,他每次到项目部第一个找的就是韩主任,然后才会和其他人吹牛打屁。

    辛逸想要宽慰几句,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让徐童带刘永正去找李元善,因为他们三个平时经常和韩主任一起打那个什么掼蛋的。“这个时候只有通宵打游戏,才能忘却人间烦恼。”徐胖子酸了一句,把刘永正拉走,找李元善去了。

    此刻,落月西斜,人们通宵奋战。各种警笛声此起彼伏,昏暗中哭嚎声隐隐约约不绝于耳,整个阿尔及尔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两天后,在工地的一座没完工的楼里,项目部临时搭设了办公场所。辛逸坐在老贾的办公室里开会,除了老贾和本地员工萨米,其他几位都是经理部新派来支援的生面孔。现场救援已经结束,伤员们已经安置到图书馆医疗点,遇难者后事由经理部负责,项目上的主要工作是确定新盖的楼房没有在地震中受损,可以正常交给业主。

    辛逸看到了新闻报道,有些在建楼房地震中倒塌了,舆论开始担心中国人修建的福利房在地震中受损,最尖锐的说法是全部楼房推倒重来。经理部派来的都是最好的结构专家,通过技术手段检测楼房的情况,向外界证明楼房没问题。但是自己检测还不够,必须邀请外部有资质的第三方机构来检测。

    辛逸参会是因为本地测量工程师萨米想要他做翻译。瘦瘦的萨米平时话就不多,会上更是只听不说。讨论了半天,大家的结论是楼房没问题,但是必须第三方检测,而第三方检测需要很长时间,整个项目全面停工,损失大了去,而且这个属于不可抗力造成的,没法找业主索赔,顶多延长工期。

    老贾两眼布满血丝,一拍桌子:“他妈的,当初谁要租那个破楼的?拉出来枪毙!”那栋楼倒了,不仅死了人,而且媒体报道混淆不清,搞得都说中国人的楼倒了,这让中国的工程企业很被动。

    萨米悄悄问辛逸:“他说什么?”

    辛逸说:“在骂人。”

    萨米一惊:“骂我吗?”

    辛逸奇怪地看他一眼,问:“骂你干什么?”

    萨米就不说话了。

    这时有人敲门,门被推开,一颗头发花白的脑袋探了进来,辛逸认出来是土方分包老板哈桑。

    老贾招手让他进来问什么事,后面又跟进来一个当地人,咧着嘴巴朝辛逸笑,辛逸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是那天晚上主动来帮忙的艾一赛。

    老贾日常和哈桑接触不多,虽然哈桑经常到他办公室问好,但是语言不通也没什么好聊的,老贾也不愿意没事耽误翻译的时间,一般都是客客气气嘴里蹦出几个法语单词,打发哈桑去找其他人。

    他不清楚这个时候哈桑找他有什么事,他忙得很,正要像往常一样打发他,哈桑对辛逸说:“小辛翻,请告诉贾先生,我的一个侄儿在地震中右腿骨折了,我想请他帮忙找中国医生治疗。”

    辛逸打量两个人,问了哈桑几句话,想弄明白这其中的关系。他认为翻译不能只是语言翻译,还必须是事情翻译,先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真正达到翻译目的。

    果然,哈桑口里说的侄子其实是艾一赛邻居的孩子,在地震中骨折了没地方去治疗,求到艾一赛头上,艾一赛又正好认识哈桑于是请哈桑帮忙。哈桑的性格特点辛逸了解一些,说好听是乐于助人,说不好听是喜欢多管闲事。

    老贾听了辛逸解释,又问了几个细节,就喊来徐童,让他送人去图书馆项目的临时医疗点。

    哈桑和艾一赛连连感谢,又朝萨米打了个招呼,就和徐童一起出了办公室。一出门,哈桑却不着急让徐童送人,而是给他报数字,挖掘机干了多长时间,装载机用了多长时间,台班费一共是多少。徐童虽然不会法语,但是他在工地上几乎每天都和当地人互动,工作内容的简单交流早已经没了障碍。

    救援期间用了哈桑的几台机械,他这是要算台班费了。

    徐童说:“老哈桑,你搞什么鬼啊?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和贾先生说?”

    哈桑就说你先记着,你确认了台班时间我才好找贾先生结算。徐童哪里肯上他的当,双方只有分包协议,没有租赁协议,没有确认租赁台班时间的依据。哈桑就抱怨徐童太死板,徐童就问他:“你侄儿在哪?”

    哈桑说:“他在工地外面地上坐着,你去送他,我去找小辛翻。”说完,他真的丢下徐童走了。徐童乐得不管,开上一辆白色的哈飞路宝送人去图书馆。

    离开了工地里的交流环境,徐童的法语就不太灵光了,和艾一赛两个人指手画脚,法语汉语阿拉伯语全用上了都没弄明白对方的意思,最后艾一赛憋出一个英语单词:“医院?”

    徐童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勉强听懂了艾一赛的意思,嘴里说的却还是他的法语:“医院!”说完竖起大拇指。

第六章 喝一杯

    散了会,辛逸回到自己办公位坐着发呆。简易的桌椅,光秃秃的混凝土墙,往日热闹的项目部如今冷冷清清,室外烈日炎炎,这里面却有点凉飕飕的感觉。项目已经停工,在等楼房的检测结果,等业主单位的通知,交房发奖金的事情大家暂时都不谈了,所有人包括本地员工都没精打采。萨米开会时就眼神飘忽,对辛逸的翻译心不在焉,嗯嗯啊啊什么都没说,开完会就离开了工地,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辛逸在担心卧床不起的冷星雨。

    前天中午,最后一名罹难者陈工终于被找到了,一整夜没睡的冷星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被救护车送往图书馆项目修养,辛逸本想跟着过去,老贾把他留下了,项目上必须至少有一名翻译。

    辛逸知道图书馆的条件比这里好很多,仍旧担心冷星雨一个人不习惯。说冷星雨娇生惯养、依赖性强,她自己都不会反对,离了辛逸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办公室里太冷清,辛逸不愿意呆在这里,没什么事做打算回工棚房间躺一会儿。他长长叹了口气,站起身就看到高大的哈桑顶着花白的脑袋,踱着步子慢悠悠进了办公区。

    项目外包方面的工作由辛逸负责翻译,哈桑经常会暗搓搓找辛逸打探消息,逢年过节会按照当地的风俗,通过辛逸给项目部送一些礼物,所以两个人平时打交道非常多,双方很熟悉。刚才哈桑找老贾帮忙救治他侄儿,辛逸就从他神情和说话的语气里面看出来是假的。

    哈桑看辛逸没精打采,就问他情况到底怎么样,附近的人都在议论中国人的楼塌了,但是没人知道具体情况,有很多流言在传,有人甚至说中国人盖的福利房全部被地震损坏了,不能用了,要推倒重来。

    辛逸想到刚才徐童发来的短信内容,不想和哈桑在绕圈子,就直接说:“机械台班费的事情,我会和贾先生说的。”

    哈桑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是来谈台班费的事情,那只是一点点东西,松梅集团和贾先生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所以一点儿都不担心,他是来关心中国兄弟的,中国兄弟在阿尔及利亚的土地上遭遇困难,他希望能帮上忙。

    辛逸看着眼前的哈桑一脸真挚,花白的头发和额头上的褶子似乎增加了他说话的可信度,不由得感觉有点魔幻。他经常觉得这位哈桑是中国人转世投胎到了阿尔及利亚,不仅干起活来拼命,不会像很多当地人那样懒散,而且说话的方式和对人情世故的看法都跟中国人非常像,弯弯绕绕云遮雾罩,却把事情都办了。

    地震抢救中使用了哈桑的几台机械,辛逸认同付哈桑台班费,而且以他对哈桑的了解,知道他事后肯定会要这笔费用的,所以在收到徐童短信时一点儿也不惊讶。

    “我们最近几天停工休息,只处理内部事务,过几天我联系你吧。”辛逸说。

    哈桑没接辛逸的话茬,继续说地震的事情,问蒋小姐、张先生怎么样了,没看到他们心里感觉很不好,他们平时都住那栋楼里的,是不是受伤了?

    辛逸盯着他眼睛看,哈桑就说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请你告诉我他们的情况好吗?

    “他们都死了。”辛逸说完移开了目光,看向室外刺眼的阳光。

    哈桑一拳锤在桌子上,表情痛苦,眼泪从闭着的眼角流下:“真主……”

    两人面对面坐着,默默无语,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哈桑掏出手帕擦干眼泪,对辛逸说愿意帮助处理后事,因为地震中死了很多人,这方面的资源很紧张,亲属们都在排队等着处理后事,他认识殡仪馆和公墓方面的人,可以提供便利。

    辛逸站起身走到外面阳光下,感觉好受了一些,这才告诉哈桑,几位罹难同事的后事都由经理部在处理,一定会办好的。哈桑又问追悼会在哪里办,什么时候办,他一定送上最大的花圈,悼念遇难的朋友。

    辛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不知道这时候该对哈桑说谢谢还是欢迎,把追悼会的时间和地址告诉了他,就回到了工棚,躺在床上,没一会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他抓起一瓶水咕噜咕噜灌进肚子,感觉好了一些,肩膀披上一根毛巾,光着膀子到水龙头边擦汗。水池边有一个垃圾桶,爬满了苍蝇,地上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蚂蚁。

    辛逸胡乱洗了把脸,擦干身上黏糊糊的汗,又把毛巾打湿盖在头顶,顶着太阳走进食堂,打算吃点东西。

    食堂里空荡荡的摆着几张桌子,两名食堂的工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辛逸没有喊醒他们,自己走进厨房找吃的,不小心把洗涤槽边上放着的盆碰到地上,哐当当的声音把外面两名工人吵醒了。其中一人抬起头,摸着脖子眯着眼睛走进厨房。

    “是你呀,小辛翻,中午没看到你,还没吃饭吧?”

    辛逸点点头:“随便给我点吃的吧,肚子饿了。”

    工人从碗柜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搪瓷碗,一个盛了饭菜,一个盛汤,端到桌上给辛逸。辛逸看到碗里有番茄牛腩,问:“中午有客人?”工人说中午来了领导,所以干部们加了两个菜,这个牛腩是刘永正买了送来的,还有一箱白酒,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辛逸胡乱扒了几口饭,吃光了牛腩,一口气把汤喝光了,又续了两碗,这才晃着一肚子的水走出食堂,被工人叫住了。

    “差点儿忘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贾总吩咐,看到你来吃饭就喊你去他办公室。”工人说。

    辛逸点点头,踩着工地上的土回到自己的工棚床位,套上T恤,又踩着土到老贾的临时办公室。

    老贾满脸倦容,沟壑纵横的老脸泛着暗红色,桌上摆着一瓶白酒和一个喝啤酒的玻璃杯子,还有一碟子花生米。

    看到辛逸进来,他从桌子底下摸出另一个玻璃杯子:“用纸擦擦,陪我喝一杯。”

    辛逸在老贾对面坐下,握起酒瓶看了一眼贴歪了的淡蓝色标签,上面印着“二锅头”三个红字,其它什么都没有。

    他抽一张打印纸把自己的杯子擦了擦,先给老贾的杯子添满,然后给自己倒了小半杯。不是什么正规的白酒,不知道刘永正从哪儿搞来的,辛逸不想多喝。

    老贾嫌弃地哎呀一声,从辛逸手里抢过酒瓶,给辛逸倒满:“喝一满杯。”

    又把盛花生米的碟子推向辛逸:“下酒。”

    辛逸举起杯子,和老贾碰了一下,咪一口来路不明的白酒,一股辛辣在嘴里爆开,忍不住张嘴吸气。

    “没事儿,我试过了,不是好酒,也不是假酒。”老贾放下杯子,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掉额头的汗珠。

    他捏起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着,说:“PTSD听过吧?”

    辛逸点点头,问:“有人得了?”PTSD叫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精神疾病,往往发生在经历过重大灾难的人身上。

    老贾说:“你去图书馆待几天吧。医疗队乔队长怀疑你女朋友是PTSD。”

第七章 个体户

    图书馆项目已经完工等待验收,松梅集团的营地还保留着,冷星雨就是被送到这里修养,其他伤病员被安置在图书馆里面的医疗点。

    辛逸带了一些冷星雨喜欢吃的零食,坐徐童开的哈飞路宝到图书馆,直接停到冷星雨的房间门口。

    辛逸敲门:“星雨,我来了。”

    门立刻开了,披头散发的冷星雨脸色苍白,睁着红肿无神的眼睛看着辛逸。辛逸心中一疼,把她抱进怀里。

    冷星雨几乎两天没有睡觉了。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着,在图书馆乱转,医生护士们安慰她,她不说话,不哭也不笑就回房间,过一会又出来了。乔队长判断她遭遇突变,亲历生死,心理受到冲击,认为是PTSD。这是一种病,医疗队没有这方面的医生,怕她出事,所以通知松梅集图派人过来照顾。

    在辛逸的怀抱里,冷星雨泪如雨下:“辛逸,你怎么才来呀!我好害怕,我要回家!”

    辛逸紧紧抱着她,不停安慰:“别怕,我来了,有我在……”

    冷星雨放声痛哭,倾诉堵塞内心的无助。

    她眼睁睁看着齐老在面前死去,一群白大褂束手无策,然后是小毛队长,一句遗言都没有,就抛下他刚结婚的妻子,睁着眼睛撒手人寰。看到陈工完全没了人样子的遗体后,她求救般在人群里寻找辛逸,却看见平时不管怎么折腾都活蹦乱跳的他弓着腰耷拉着脑袋,颓丧地坐在地上,顿时一阵心疼,感觉天旋地转。

    现在她只模糊记得辛逸把自己抱上救护车,让她躺下休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她忘记了自己是否睡着过,也不确定辛逸是否来过。等到重新有了意识,就感到外面的阳光透进房间,温度逐渐上升,但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热,行尸走肉般来来去去,胡思乱想。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前一刻还在一起吃饭开会聊天,一个转眼就没了。生命如此脆弱,她怀疑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齐老为松梅集团奉献了一辈子,退休了还被外派非洲,结果却是外科医生按断了他的肋骨也没能救回来。齐老得到了什么?不过德高望重四个字吧?

    小毛队长出来前,妻子已经怀上了吧?以后孩子会喊谁爸爸呢?父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吗?一条人命能换回多少抚恤金呢?

    张老师用法语写诗,能翻译名著,给高官做过翻译,可是被钢筋戳死了啊!

    蒋师姐拼命工作,不过得了几个荣誉,就把最宝贵的生命丢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辛逸静静地听着冷星雨的说话,要化掉她内心的郁结,只有这样她的情绪才能好起来,才能摆脱那个PTSD。

    果然,冷星雨倾诉了个把小时后,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

    “我给你泡杯茶。”辛逸一边用电热水壶烧水,一边说:“要向前看。否极泰来,我们俩胜利大逃亡,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我知道。”冷星雨吸着鼻子说,“可是有些事情可一不可再,我不想再经历了。我想起他们几个,我就好像看到你也……”

    “你想多了,我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和他们一样?”辛逸笑着说,转移了话题,告诉冷星雨项目上大楼平安无事,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复工了,听说奖金照常发放,另外还有一笔慰问金。

    冷星雨一点兴趣都没有,捧着茶杯任由水汽飘在脸上,仿佛是在寒冷的冬天里取暖。她坚持回国的念头,非洲太危险了,和她当初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一点儿都不好玩。

    “别担心,我不是PTSD,我只是心里难受,一时间接受不了。”冷星雨反过来安慰辛逸,“我现在最想的就是离开这里。要不是因为你在,我现在自己就买票回国,再不想呆下去了。”

    如果冷星雨真的现在就买回国机票,辛逸一点都不会感到惊讶,她那性格完全干得出来这种事情。但辛逸自己不能走的,不仅因为还没到回国休假日期,而且他还想多存点钱,家里需要他赚钱用,还要买房。

    “我来阿尔及利亚工作不到一年,到期了我们一起休假,那时候再说,好吗?”辛逸用缓兵之计。

    冷星雨眉头微蹙:“你十月份到期?”

    “是啊,我们十月份一起休假,一起游山玩水。”

    图书馆临时医疗点,松梅集团的伤员都被安排在办公区里,有空调,有单独的卫生间,相当于VIP病房了。除了社会福利住房项目上的伤员,还几位别的项目上送过来的,都是轻伤。

    徐童把辛逸送到后没有回去,到病房找养伤的李元善,和同事们吹牛打屁,正好刘永正也来了,带来几箱水果,还有花里胡哨的当地点心。此刻病房里气氛轻松活跃,李元善带头,要徐童、刘永正两人连摆三天宴席,请所有人吃饭,庆祝死里逃生毫发无损。刘永正斜坐在一张病床上,嘴里嚼着点心,嘴角挂着唾沫星子,笑着说要请也是小辛翻带头请,他带着女朋友逃了,英雄救美,美女以身相许嘛,这漂亮小媳妇儿铁定跑不掉了,小辛翻是双喜临门。

    徐童立刻支持刘永正的说法,要去找辛逸来把事情定好,李元善就说不要打扰人家小夫妻了。

    辛逸正好走到病房门外,听到里面的人在调侃自己,不好意思进去,就出到外面的大厅。大厅摆放着两排床,上面躺着的都是当地受伤的居民,还有几处帐篷,算是处置室、治疗室,完全封闭的帐篷则是给讲究的女性用的。几名工人用警示带拉出几个进出通道,在维持秩序。

    不仅附近居民知道这里有临时医疗点把伤员送来救治,连远处的消防车、救护车也送来好几拨伤员,还有媒体跟过来采访了,所以这个临时医疗点已经有点儿不堪重负了。辛逸转了一圈,给医护人员做了点翻译,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封闭的帐篷里传来女人激动的说话声,还有一个中国人在勉强地说法语,听得出来两人沟通有问题。

    因为里面有女性,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帮忙。帐篷的门被掀开了,身穿白大褂的乔队长走了出来。

    “小辛翻,你来得正好!我的法语不够用了,你问问她想说什么。”乔队长见到辛逸,立刻逮住了他。

    辛逸问怎么回事,原来是刚才一辆消防车送来一位体魄比较魁梧的妇女,一开始很安静的,乔队长给她处理伤口她也好像不知道疼,可是突然就激动起来地叫唤起来,嗓门洪亮,乔队长听了个大概,意思好像在说某个地方还有伤员。

    乔队长拉辛逸进入帐篷,一边说:“这是医院,没事……马达姆,年轻人法语好,和他说。”

    后半句是对那位腰身有水桶粗的伤员说的,马达姆是对她的尊称。女伤员真的很魁梧雄壮,见辛逸能明白她的意思,她开心笑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名伤员,加上可能是比常人大得多的腹腔和胸腔的共鸣作用,她的嗓音高亢有力。

    “我的邻居把房子租给一个中国人,那个中国人是卖衣服的,非常勤劳,我每天都会看到他从外面卖衣服回来。那天我看到他回来了,但是地震后没看到他,我虽然受了伤,但是我一跳一跳到外面路上,他却没有出来……”

    辛逸越听越担心。根据这位的说法,可能有一位来阿尔及利亚做生意的中国人在地震中出了事情,两天过去了没有得到该有的救治,甚至可能已经死在出租屋内!

    不出国门,不知道国外有多少中国人,更不会见识到中国人是怎么闯荡世界的。

    阿尔及利亚内战还没平息,就有中国生意人过来了。他们或者本来就是开公司的,有点身家,想来阿尔及利亚找壮大业务的机会;有的就是觉得国内不好混,背着一些行李就跑国外来了,至于怎么生存下去他们事先没有想好,走一步是一步。有的一去不返,杳无音讯,有的成为一方大佬,衣锦还乡;有人做正经生意,有人在灰色地带游走,也有人违法乱纪。

    妇女比比划划解释了一番,辛逸才确定她家的位置,距离图书馆不是很远,但是有点儿偏僻了。阿尔及尔不是小城市,很多地方是中国企业外派人员永远都不会去的。有点实力的生意人都会在市场租店面,在店里吃住。会在那偏僻地方租房子的中国人肯定是贪图便宜的小生意人、个体户,说明他很可能经济上不是很宽裕,在阿尔及利亚混得一般。

    辛逸主动向乔队长请求去找这位同胞,如果有伤病就带来图书馆救治。乔队长同意了。

第八章 戴月荷受伤

    辛逸喊上徐童,开着那辆白色的哈飞路宝去找人。

    阿尔及尔城区很多街道不仅窄而且弯,更要命的是单行道特别多,一个不小心就走错路,就跟进了迷宫一般。辛逸外出经常需要靠着一张嘴一路问过去,才能勉强不迷路,但是不会外语的徐童从不迷路

    他是个怪才,初中毕业后不想上学了,被家里安排学习机械修理,好有一个一技之长谋生。没想到读书不成的胖子居然是个机械天才,机械上的事情一听就懂一看就会,短粗的手指粘上油污后就像吃了智慧药一般灵巧无比,而且他还乐意看这方面的书!凭着出色的机修手艺,他进入松梅集团做机修工,没多长时间就成为机修队长,后来为了赚钱向公司申请外派非洲,要不是为了不让家里人太担心,他就直接去补助更高的黑非洲了。

    他的这种天赋也体现在认路上面,从不迷路,开着小车七拐八拐一路不停,很快就找到了胖妇女所说的那个标志——一间没有任何门牌的房子,门虚掩着,有一个塑料酒箱子放在门口路边。

    徐童停车就要开门下去,辛逸叫住他:“干嘛去?那人的家在前面呢。”

    徐童说买点酒回去,晚上放松一下。辛逸不同意,徐童坚持说:“难得出来,我就看一眼有没有合适的……”说着话,他已经从虚掩着的门溜了进去,俨然是个老手。

    没一会儿徐童就出来了,双手空空,一脸失望:“破店只有啤酒卖,喝不起。”继续往前走,很快找到那位妇女的家,又往前走了一点,就看到了一排临街的平房,其中一间门边上长着一棵石榴树,从外面看,房子完好无损。

    嘭嘭嘭,徐童上前拍门,大声喊道:“有人吗?我是中国人,医疗队派来的。”

    他这动静大,立刻引来了旁边的住户。一颗小脑袋从窗户里探了出来,扫了一眼就缩回去了。屋内传来小女孩的声音:“有两个中国人。”

    徐胖子继续嘭嘭嘭拍门,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十来岁的小女孩,招手让两人过去。辛逸问她认不认得住在这里面的中国人,她示意两人跟她进屋,说那位中国朋友受伤了,住在她家。

    辛逸和徐童跟着小女孩,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名睡得迷迷糊糊的中国人,只见他额头上一个长长的伤疤,左胳膊和右小腿上胡乱抹了暗黄色的药水,脸色苍白,一股馊味,浑身上下露出一种沮丧的气息。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位同胞,他愣了愣:“中国人?!”随即坐了起来,激动地拽着辛逸的手不放。

    简单聊了几句,辛逸得知他叫林建,老家在福建,年初到阿尔及利亚做服装生意的,前天地震中受了伤,可是没有医院收留,在这举目无亲,最后被邻居家收留了。辛逸问他愿不愿意去中国人的医疗点,林建点头如捣蒜。

    三个人说着话,小女孩回来了,说要跟着去送林建,因为她是林的好朋友,她家里同意她去。徐童瞪眼睛,艾丽萨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他:“看看这个。”

    袋子里面是几件换洗衣服,看着像是中国人穿的,还有一本中国护照,一本黄皮本。

    “林是我的好朋友,我帮他收拾的衣服和护照。”小女孩向辛逸解释道。

    辛逸呆了呆,问林建的意见,林建扶着脑袋说她叫艾丽萨,是邻居家的女儿,已经很熟悉了,方便的话就带上她吧。

    哈飞路宝回到图书馆,医生诊断林建脑震荡比较严重必须接受治疗,胳膊和腿部反而问题不大。艾丽萨在医生身边绕来绕去,一会儿看看林建,一会儿盯着医生,小脸蛋表情紧张,辛逸就解释给她听。

    听到林建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艾丽萨问:“那你还能卖衣服吗?”艾丽萨也许是这里最了解林建日常生活的人了,所以她的问题最为实际。

    林建叹了口气:“等我好了,继续卖衣服。”

    “可是你的衣服会不会被人偷走?”艾丽萨担心地说,“衣服被偷了,没有衣服卖了……”

    林建嗯了一声,扶着脑袋没有说话。艾丽萨立刻说:“我回去帮你守着,爷爷会帮忙的。”

    辛逸在旁听见了,暗想自己居然没有一个小女孩儿考虑周全,就建议说把林建的货和其它财物都搬到图书馆来放着,等林建恢复了再带走,这样都不耽误。林建立刻答应了,小女孩却又问了几个问题,关心怎么把林建的那些衣服送过来,以后怎么送回去,辛逸一一解释到她满意了,她才点点头。

    林建无奈地笑笑,对辛逸说:“她父母很忙,这两天主要是她照顾我的,她很负责任。那个,请问这里治病要多少钱?”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辛逸也不知道要多少钱,怕林建担心,就安慰他说这里是中国人盖的图书馆,是中国医疗队给在这负责,大家都是中国人,肯定不会乱收费,先把伤治好,费用的事以后再说,实在有困难大家都会帮忙的。林建放心了,这才问起辛逸和徐童怎么找到他的,辛逸解释了一下,林建表情很精彩,辛逸知道可能内有隐情,没有多问。

    林建略一犹豫,请辛逸带艾丽萨去替他感谢那位女邻居。艾丽萨却坚决不去,小脸非常坚定,林建只好作罢,怕辛逸误会,就解释了几句。原来那位大吨位妇女几次开玩笑说看上了林建,要把一位小吨位的女儿嫁给林建,林建没当真,艾丽萨却当了真,讨厌上了那对母女,经常给林建说不要娶那位女儿,那位女儿什么都不懂,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照顾孩子,而且好吃懒做等等,反正就是不适合做妻子。

    艾丽萨在旁边听不懂林建说什么,但是多次听到了她的名字,知道是在说她,就拦住林建让她别说话了,多休息,她要回去了。

    辛逸搞不清楚这之间到底什么关系,也让林建好好休息,他去找人把林建的货拉过来保管,顺便把艾丽萨送回去。林建感激不尽。

    送走艾丽萨时,辛逸从兜里掏出两千第纳尔给艾丽萨。艾丽萨眼睛一亮,开心地说可以添置一条纱巾了。辛逸注意到她说的是添置不是买,就问她把纱巾添到哪里去。

    “我的嫁妆啊!”艾丽萨略带点骄傲的口气,让辛逸忍不住笑了。

    这里的女性非常重视婚姻,有一种风俗习惯是从少女时期开始给自己筹备嫁妆,结婚时大包小包带到夫家,婚礼要一一展示给女宾客们看的。辛逸听说过这个风俗,只是没想到十岁的小女孩就有这个观念了,于是逗她:“那你长大后和谁结婚呢?”

    从见面开始一直大大方方的艾丽萨居然神情忸怩,抿着嘴唇不说话,让辛逸哭笑不得,一句玩笑话而已,这女孩子居然当真了。

    “不说就算了,以后请我参加婚礼,我就知道了。”辛逸说完送她上车。

    艾丽萨停下上车的动作,回过头低声说:“我要和林建结婚。”说完就钻进车里去了。

    辛逸哈哈一笑:“非常好!”小女孩很可爱,梦想能否成真,她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送走艾丽萨,辛逸正要去VIP病房,看到一辆绿色牌照的车子驶进图书馆,先从副驾驶下来一位年轻男子,打开后排车门,扶下一位扎着马尾的女青年。

    辛逸定睛看去,认出来是戴月荷,她看上去腿受伤了。

第九章 被抓差

    地震后不到48小时,中国来的一支专业的救援队专机抵达阿尔及尔,接受联合国救灾协调中心和阿尔及利亚救灾应急小组的安排,到距离阿尔及尔30公里的震中执行救援任务。费玉忠从几家中资企业借用了几个人,由戴月荷带领,配合救援队完成任务,主要是做翻译和后勤工作。

    今天上午,戴月荷在一处废墟边上给救援队长当翻译,突然发生余震,她躲避不及被滚落的石头砸伤倒地,疼痛难忍。随队医生判断她骨头受伤,没法继续工作了,农机公司借调来的任海涛主动提出送她回阿尔及尔治疗。

    戴月荷脚踝肿胀,不能着地,一碰就疼,最后诊断结论是骨裂,另外一处伤在大腿上,需要包扎,每天换药。乔队长的意思是在图书馆住几天,方便治疗,尤其是腿部伤口能恢复得更好。戴月荷请示费玉忠,费玉忠立刻同意了,让她安心养伤,救援队那边他会另外安排人手。

    治疗室外,任海涛主动要留下来,照顾戴月荷。乔队长说:“你一个男的,不方便。小辛翻,这里唯一方便的只有小冷,你问问她是不是愿意。”辛逸心里犯嘀咕,你不是说冷星雨得了PTSD吗,怎么还让她照顾人?老中医也是乱套概念的吧?

    任海涛说是不是该先征求月荷的意见,说不定她有别的想法。乔队长瞟了他一眼,喊过一名护士去问戴月荷,任海涛要跟着去,乔队长不耐烦地拦住他:“小任,平时看你很机灵的一个人,今天怎么回事啊?”一旁辛逸被“小任”两个字呛到了,转过身轻笑。

    任海涛长得秀气,一副斯文模样,被乔队长这么一说,右手虚握挡在嘴上,低着头轻轻咳嗽两声,不说话了。

    护士出来说戴月荷在这里不需要专人照顾,上卫生间什么的找一名女孩子帮着扶一下就行。乔队长就说:“那就小冷了。她们两人可以住一个房间,正好可以说说话,就这么安排了啊。”

    冷星雨在房间里呆着,本就情绪低落,听辛逸说了之后,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辛逸知道她不满意,就说:“这不在医院吗,我们听医生的。”

    “凭什么要我伺候她?凭她当了个官吗?”冷星雨说,“这是在非洲,又不是国内……就算在国内我也不伺候,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辛逸任由她发牢骚,一边从桌上果盘里取出个大橙子,用小刀切去两端皮厚的部分,再纵向轻轻划开橙子皮,划了八刀,很容易就撕掉橙子皮,仔细去掉橙子肉上的白丝,然后掰开成几瓣,放在一个碟子里,给冷星雨吃。

    冷星雨端着碟子,捏起一瓣塞进辛逸嘴里,说:“你回国考公务员去吧,以后可以沾你的光,比吃你剥的橙子强多了。”

    “我就是当再大的官,也要给你剥橙子。”辛逸吃着橙子,皱着眉,“太酸了……”

    冷星雨捏在手里的第二瓣橙子进了自己的嘴:“不酸,好吃。”

    辛逸把今天在VIP病房外听到的事情告诉冷星雨,冷星雨说没心情,而且现在请客庆祝也不方便,至少也要等追悼会之后吧。说着,她提醒辛逸,千万不要让家里知道这里的事情,不然她肯定没法等到十月份,家里人就算来阿尔及利亚绑也要把她绑回国。

    戴月荷搬进冷星雨房间,冷星雨也算笑脸相迎。可是随后的一个安排,又让她当着戴月荷的面把辛逸说了一通,说他就知道表现,不顾及安全,不考虑她的感受。

    戴月荷在救援队的工作需要人顶替,她向费玉忠推荐辛逸。费玉忠对辛逸印象深刻,于是直接找邓文友要人,邓文友当然不会反对,就让老贾通知辛逸去救援队。

    辛逸因为要陪冷星雨,一开始不同意。老贾在电话里说:“你去是代表松梅集团去的,去几天就回来,救援队不会在这待多久的。项目上另外给你发补助。”没办法,辛逸只能吞下这颗枣子,收拾几件衣服就要和任海涛一起去救援队。

    任海涛原本打算赖在图书馆不走的,这下没理由了,临走前特地到冷星雨戴月荷房间道别,对戴月荷说安心养伤,不用担心工作,他马上让公司的人送些生活用品过来,还有水果和零食,补充营养。

    这时又来人了。刘永正和徐童的大嗓门老远就能听见,两人用轮椅推着李元善来了,在门外嚷嚷要来看望冷星雨。进到房间才发现还有其他人,三人都不是怕生人的那种,就攀谈起来了,刘永正一口一个美女、帅哥,三言两语就弄清楚戴月荷、任海涛的情况,立刻改了口,叫戴主任、任总。

    戴月荷大大方方地和众人聊天,说起那晚上的一些细节,对辛逸称赞有加,说很佩服他的临危不惧、勇敢果断,接着又问李元善是不是伤口恶化了,那天晚上她是做了记录的,李元善只是皮肉伤,不应该要坐轮椅的呀。李元善嘿嘿干笑几声,刘永正就说这个图书馆是无障碍设计的,坐轮椅方便来往,比拄拐杖舒服些。

    任海涛在旁不停地扶自己的眼镜,有点不自在的样子,不怎么说话,和刚才判若两人。冷星雨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表情冷冷的,也没几句话,就像和一屋子的人都不对付的样子。

    李元善岔开话题,说要辛逸冷星雨请客吃饭的事情:“星雨,你还要发表感言,男朋友背着你逃走,是什么感觉?”冷星雨面无表情,徐童笑着说不如请辛逸发表感言,肯定比猪八戒背媳妇来得精彩,一番话惹得众人笑了起来。

    辛逸按冷星雨的理由,建议大家把请客吃饭的事情放到后面。他顺口念了一句陶渊明的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表示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做唱歌的人。徐童诧异地问谁的亲戚要来阿尔及利亚,为什么要唱歌。房间里有点低沉的气氛又轻松起来,任海涛看着徐童说了一句“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戴月荷给徐童解释辛逸引用诗句的意思,徐童听得半懂不懂,说:“我们都是有组织有亲戚的人,没什么可悲的,那个福建人才可怜了呢,就像个孤老鬼。”戴月荷问是哪个福建人,徐童把林建的事情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说了一遍,得亏他不清楚艾丽萨的梦想,不然他真能说出什么花边绯闻来。众人听得感叹不已,一个说卖服装卖到非洲来了,福建人真会做生意,另一个说独身一人闯非洲,福建人真是胆子大不怕死。

    任海涛借机发表了一番高论,根据他的研究,福建人的冒险精神源于福建的地理环境,山海经说“闽在海上”,历史上的闽商既是商人又是海盗等等,引经据典听得大家索然无味。

    戴月荷见时间不早了,就催辛逸和任海涛早点出发,刘永正三人这才知道他们要去支援国内来的救援队。徐童连忙说:“辛逸,你把老哈桑的台班费的事情解决了再走,他总打我电话,烦死了。”

    来图书馆之前,辛逸已经把台班费的事情向老贾汇报,建议给哈桑算台班费,老贾没有明确答复。

    “老贾的意思是不用给他算台班费,抗震救灾,人人有责。”徐童说,显然是得了老贾的明示。李元善坐在轮椅上听明白了,他却支持辛逸的意见,给哈桑算台班费,抗震救灾也要自觉自愿,这次等于征用了哈桑的机械,事后给补偿也是应该的。

    这时冷星雨开口说话了,第一句就呛人:“你们领导的问题,交给一个小翻译处理,这不是欺负人吗?他就是个传话筒,能解决什么台班费?你们领导讨论好了,再交给下面的人去办。”说完就催辛逸和任海涛赶紧出发,不要耽误了救援队的任务。

    徐童本还想说几句,被冷星雨瞪了一眼,讪讪一笑不说话了。李元善换了口风,说:“星雨说得对。我回去和贾经理商量一下,最好是给老哈桑算上,分包商的资源都是有成本的,这个刘总最有感受。我没说错吧,刘总?”刘永正笑呵呵地表示总包是分包的衣食父母,一切服从总包安排。

    辛逸和任海涛走后不久,刘永正和徐童推着李元善的轮椅也出了冷星雨的房间。

    “冷星雨是不是受刺激了?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说话都带刺的呀。”刘永正边走边说。徐童说:“那个任海涛什么意思,嘲笑我没文化呢?我明天开始戒游戏,坚持看电视学习!”李元善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第十章 自找麻烦

    辛逸在救援队帮了两天忙,联合国和阿尔及利亚官方正式宣布救援行动结束,世界各地前来支援的救援队陆续离开。中国来的救援队成绩突出,是仅有的两支救出幸存者的队伍之一,辛逸正好在当时搜救现场,他因为法语流利占了便宜,当地媒体给他和发现幸存者的搜救犬拍了合影,上了报纸。

    同一天的报纸上,还有中国人为地震中的遇难同胞举行追悼会的新闻,赞颂了中国人为建设阿尔及利亚所做的贡献,新闻配的图片上有哈桑的身影,他带着墨镜,站在一名当地高官身后,与一群中国人一起悼念死难者。

    同一版面还有一篇新闻报道,介绍中国企业承建的多个项目顺利通过第三方检测,一批房屋即将交付,记者对比当地公司修建的楼房出现倒塌现象,给出的结论是中国公司的建筑质量非常过关,经受住了这次地震的考验。

    救援行动结束后,辛逸没有立刻返回阿尔及尔。中国来的救援队在当地停留了两天,与当地的救援队伍交流,开展培训,辛逸继续做翻译,也相当于接受了一次专业培训,直到今天才返回阿尔及尔,见到老贾就得到一个好消息。

    他先是去了图书馆项目。戴月荷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辛逸到的时候她正好独自在树荫下坐着。辛逸包都没放下,就向她汇报了在救援队的情况,戴月荷说:“救援队长和我有联系,他特别表扬了你,说你不仅法语好,很善于和当地人打交道,而且特别爱学习,他说你已经是合格的救援队员了。”

    辛逸摇摇头:“救援队员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一般人都干不来的。我已经是很能忍的了,仍旧吐了好几次。小任已经吐得不敢去现场了。”

    戴月荷见识过辛逸面对尸体的冷漠脸,很是佩服,这次居然连他都吐了,那现场的情景肯定是非常恐怖的,那任海涛能忍得住才怪。戴月荷不想继续想下去,问:“你也喊他小任啊?他没意见?”

    “怎么没有,但是喊着喊着也就习惯了,就像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一样。”辛逸说完,笑了起来,本就洁白的牙齿被阳光晒黑的皮肤衬得更白了。

    这就是阳光灿烂的笑容吗?戴月荷感觉有点儿眩晕,转开目光,说:“星雨在屋里睡觉呢。”

    辛逸知道冷星雨一向能睡,不论什么时间都能睡着。他轻手轻脚进入房间,到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出来看见冷星雨已经坐起来了。

    “哎呦,瞧你晒黑的哟!”冷星雨皱眉。她在这修养了几天,不用出去晒太阳,皮肤越发白嫩了。

    辛逸笑嘻嘻给她讲述在救援队的经过,说到那条可爱的搜救犬时,冷星雨满眼冒星星,说她也要养一条可爱的狗狗,以前大家住楼房里,不允许养宠物,现在要住平房了,正好可以养一条。

    辛逸自然一口答应,说业主代表家里有血统很正的德国黑背,最近生了四只崽,他去要一只来。冷星雨大喜,就聊起怎么养狗,住哪里,吃什么,怎么遛狗,怎么洗澡,打针办证什么的,辛逸就头大了:“这也太麻烦了,喂点食堂剩饭不就行了吗?”

    冷星雨哪里肯依,要辛逸尽快去找那个业主代表,她下午就去买狗屋狗粮各种用品,然后回住房项目上,今晚正式开始养狗。

    两人正说着,戴月荷拄着拐杖进来了,听说要养狗,她也和冷星雨一样两眼冒星星,还提议要搞一小块地种花种草,要不是费玉忠不允许,她早就养狗种花种草了。

    “不如种菜吧?”辛逸死死守着自己的实用主义底线,立刻被两个女人鄙视并剥夺参与讨论的权力,只保留了执行命令的资格。

    回到项目上,辛逸匆匆往老贾办公室走去,打算报个到就出去抓狗子,却被老贾留住了:“填个表再走。”说着把一张任职资格表放在辛逸面前。

    辛逸有点困惑,他事前也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完全出乎意料。老贾一眼看出来了,给他解释了几句。社会福利房项目这次损失惨重,需要补充管理人员,而辛逸平时表现不错,这次危机中处变不惊,采取措施得当,积极善后,得到公司和项目上下一致认可,拟任项目经理助理。

    “好好填啊,个人的长处、业绩和思想觉悟等。升了职,可以涨工资,奖金也可以多分一些。”

    最后一句话让辛逸笑逐颜开,抓起笔就填。还没填完,阿西娅和萨米一起敲门进来了。

    看到两人表情,辛逸就猜到不是什么好事儿。萨米期期艾艾说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愿意继续为松梅集团效力,请求贾先生虑他的工作能力。辛逸作为翻译不知前因后果,听得一头雾水,老贾也是莫名其妙。阿西娅受不了萨米哼哼唧唧的样子,就三言两语替他把事情说出来了:“李先生要开除萨米。”

    辛逸脱口而出:“为什么?”

    萨米是一名有学历有经验的工程师,他与经理部签的劳动协议,属于长期聘用的本地核心员工,平时话不多,人事部门的评价一直是完全胜任,有时能解决疑难问题。

    老贾看了辛逸一眼,让萨米自己说是怎么回事。萨米吞吞吐吐地说,他正在做检测,徐童冒出来抢了他的东西给了李元善和另一名工程师,李元善就很生气要开除他。老贾又问了几句,萨米遮遮掩掩的,老贾就不耐烦听了,骂:“妈的,正事儿不干,你们都搞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啊?去,把徐胖子、李元善都喊来。”

    辛逸赶紧起身去喊人。李元善第一个来,一看到萨米就变了脸:“操,老子等你半天了,你他妈还有狗脸坐在这里?”

    萨米垂头不说话,阿西娅明显地往后缩了缩。这时徐童也来了,萨米脸上就有点激动了,站起来瞪他:“徐,你还我东西!”

    徐童装作没听懂,笑着看老贾。老贾板着脸,让所有人坐好把事情说清楚,目光扫过众人:“都听好了,现在一切以复工为中心,大家要团结一致!李经理,是什么情况?”

    李元善扭头看向一边对徐童说:“胖子你说吧。”

    徐童得了老贾的默许,才开口说起今天他当场逮到萨米在工地干的坏事。辛逸听他讲了开头,就知道萨米坏了事儿,即使不会被开除,也会被重罚。怪不得谁,这是他自找的。

    今天上午,徐童在调试混凝土搅拌站,看到萨米独自拎着一个包进入一栋已经完工等待交付的楼里,感觉奇怪,这楼里已经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测量工程师处理了,萨米一个人去干什么呢?徐童就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发现萨米从包里面取出一种仪器做检测,在本子上做了好多记录。徐童虽然不懂测量,但是知道这活儿肯定不是萨米应该干的,他就突然跳出来抢了萨米的记录本,萨米慌里慌张地来抢,肯定没干好事。把本子给几个人看了,都看不懂,最后是李元善和一名检测工程师一起才看明白,萨米做的是混凝土探伤。

    没有一家公司会接受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检测工程质量,萨米在这个特殊时期偷偷摸摸检测自己工作单位的工程质量,更是犯了忌讳。李元善当场就认定萨米是包藏祸心,是内奸二五仔,要立刻开除他。他就安排翻译找萨米和人事助理阿西娅到自己办公室来谈话,徐童作为证人参与,要把开除萨米做成铁案。

    徐童说到这里,李元善问萨米:“我等了你半天,阿西娅也在我办公室等你,你他妈躲哪去了?”

    明白了萨米干的破事,老贾也是非常生气,一拍桌子:“你他妈想干什么?就该开了你!”他一发火,把另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萨米更是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李元善眼神忽闪不定,看着萨米。辛逸忠实地把老贾的话翻译过去,脏话也翻译了。

    萨米脸上恼怒之色一闪而过,可怜兮兮地看着老贾,又看看辛逸。这间办公室里能帮助他的只有老贾,但是需要辛逸做翻译,别的翻译还不行。这是为什么他看见辛逸回项目后,赶紧拉上阿西娅来找。

    阿西娅小心翼翼地说:“贾先生,他也是出于关心工程质量的好意才这么干的。”辛逸给翻译了:“萨米想租那栋楼的房子,所以特别关心那栋楼的质量,才这么干的。”

    阿西娅没有完全明白老贾和李元善为什么那么生气,所以他说的话不仅没抓到重点,还刺激人。辛逸和萨米两个人打交道多,很清楚萨米就是个有傲气的书呆子,做事情一板一眼不灵活,平时给人感觉很骄傲的样子,其实胆子很小。不过他愿意帮助萨米主要是考虑到现在项目上真的太缺人,萨米如果被开了,他的活没人干了。此前老贾在会上说过,这段时间缺了萨米还真不行。

    老贾一脸狐疑:“萨米,你就那么确定能租到那栋楼的房子?”

    辛逸翻译过去,阿西娅和萨米都愣了一愣,看着辛逸,辛逸也看着他们等萨米说话。还是阿西娅反应快,提醒萨米他自己曾经说过想要换房子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萨米迟疑了一会儿,总算明白过来,脑子也转的比较快了。

    “我有一个表哥在住房部门,他可以帮助我选到我看中的房子。两年前我在A公司的项目上选了一套期房,可是那个项目进度太慢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能交房,所以我请表哥帮忙,想把那套房子退掉,在我们自己的项目上重新选一套。地震发生后,我担心我们项目的建筑受到破坏,所以我借了一套仪器检测混凝土质量。”

    辛逸还没翻译完,李元善就冷笑不已。辛逸一停下,老贾还没开口,李元善指着萨米鼻子骂:“你他妈鬼话连篇想骗谁?报纸上都报道了,你他妈测什么测?谁给你的权力?你以为你是谁啊?不知道几斤几两的贱骨头!开除都是便宜你了,报警抓你坐牢!”萨米不需要翻译,猜也能猜到李元善没有好话,脸色非常难看,抬手遮挡唾沫星子,求救般地看向老贾。

    阿西娅壮着胆子说:“李先生,有话好好说,我们要按规章办事,不然劳动部门会找我们麻烦的。”

    辛逸翻译完后,说:“萨米干的事没有违反公司的规章制度,所以开除他肯定会有一大笔赔偿金和罚金。”

    徐童跳了起来:“什么?干了这种事也没违规吗?那我……那我……”他想举个例子,可一时间就是没想到合适的例子。

    李元善说:“辛逸,你可不要看着阿西娅漂亮,就和她站在一起说话呀,不然我告诉冷星雨。”李元善的情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前一刻对萨米如秋风扫落叶,后一刻就能对辛逸春风般温暖。

    辛逸笑笑:“只要我们愿意付罚金,就可以开。”他这句话是朝着老贾说的。虽然辛逸只不过是一名翻译,但是这个房间里他对公司和项目的规章制度最清楚,因为很多都是他和张老师一起翻译成法语的,而且他经常配合韩主任、阿西娅的人事工作。

    老贾说:“典型的老阿,想问题做事情总是一根筋。阿西娅,萨米是你招进来的,你说怎么办?”辛逸自动忽略了老贾的前一句,这是国外工作的翻译必备的自动过滤功能,不然工地上每天都会有人打架斗殴。

    辛逸暗自好笑,当初要招萨米的可不是阿西娅,而是老贾自己和韩主任,阿西娅反而是反对的那个人,理由是萨米的性格特点不适合,以后很难融入到中国人的团队。后来的事实证明阿西娅说的是对的,萨米专业能力没问题,就是态度和性格影响了他和同事们的相处,影响了工作。不过,辛逸不明白,李元善为什么对萨米这么大火气,他们两人平时交集并不多啊。

    果然,阿西娅感觉受了冤枉,眨巴漂亮的双眼皮就要分辨,辛逸赶紧重复老贾的要求:“贾先生问你怎么处理萨米。”

    阿西娅反应过来,说了好长一段话,大概意思就是萨米的行为不违反任何一条规定,不能开除,最多警告处分。老贾不等辛逸翻译,就说:“元善,这事情不用深究了,到时候萨米不租这个房子,就证明他说谎,我们再开他不迟。”

    李元善不同意,都像萨米一样扛着仪器在工地上乱捅,以后不乱套了?先罚他一个月工资才行,让他知道疼。辛逸就说罚一个月工资,让他家和西北风去?半个月就行了吧。

    萨米听了,低声问阿西娅:“制度里没有这种规定吧?”一句话把阿西娅气笑了,反问他想被罚款还是被开除。

    萨米闷头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提出一个请求:“能不能分期罚款?”老贾听了哭笑不得,李元善冷笑一声:“就这穷样子还敢作妖,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钱租房子!”

第十一章 太天真

    处理了萨米的事情,李元善恭喜辛逸荣登主流媒体头版头条,荣升项目经理助理,最后一句话要辛逸请客吃饭,辛逸答应了他才和徐童离开老贾办公室。

    辛逸继续填表交给老贾。老贾扫了几眼,说:“以后要注意你的一些习惯,要改一改。”辛逸吃不准老贾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没说话。

    “萨米做事一根筋,是缺点也是优点,现在这个位置他干得还可以。我今天不开除他,不是因为什么房子,也不是阿西娅说的不合规劳动局会判我们罚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老贾说完,把表格收进抽屉,抬头看到辛逸还一脸疑惑,挥手让他走人:“不开窍!去问问你那个漂亮女朋友。”辛逸猛然想起冷星雨安排的任务,一拍额头,向老贾请了个假就要去找业主代表,老贾让他等等,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瓷器礼盒让他带给业主代表:“不要空手去。”

    到了业主代表家里,辛逸把自己在救援队的经历作为谈资,陪他在泳池边晒了半天太阳,混到了一顿下午茶,最后要到了一条狗仔,圆满完成任务,回到项目上时已经快天黑了。冷星雨却没能买回来她要的狗窝狗粮,她没有辛逸的外出理由,不好用项目上的车子出去。辛逸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生闷气呢,看到毛茸茸的小狗,立刻转怒为喜,捧在手里爱不释手。她拿出数码相机,让辛逸给她和小狗拍合影,要发回国内去给家里人看。

    “家里看到了地震新闻,非常担心我。这几张照片发回去,他们就放心了。”冷星雨一边说一边把小狗放到辛逸怀里,“给你也拍几张,以后你就是它的养父了。”

    辛逸任由冷星雨摆弄,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才问:“萨米的事情你听说了吧?”冷星雨头也不抬,接过小狗继续玩,小狗在她怀里张牙舞爪非常开心的样子。辛逸以为她没听说,就把在老贾办公室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冷星雨却问了他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我和阿西娅,谁漂亮?”

    辛逸愣了一下,回答说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我女朋友漂亮。冷星雨就问他,既然这样,你跟着阿西娅起什么哄?辛逸更糊涂了,这是哪跟哪呀。

    冷星雨看着辛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笨,比小狗狗还笨。小狗狗,你的养父像根木头,你说我以后怎么办呀?”辛逸不乐意了,威胁冷星雨快说清楚,不然把狗交给项目上养,毕竟是用公家的一个礼盒换回来的。冷星雨自然不怕他威胁,看着他着急了好一会儿,才把其中关节细细分说。

    萨米虽然不招人喜欢,但是工作上没有问题,有人怀疑他利用职务之便和哈桑有利益输送,但是没有任何证据,经验老到的放线工也没能发现什么猫腻,所以萨米的工作和位置一直稳稳的,老贾对他也很认可。

    可是萨米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搞出这么一件事儿来,正巧被徐童发现了。而徐童和辛逸一样是大萝卜,拿着萨米的本子四处嚷嚷,结果就被李元善拿到了把柄,要搞走萨米。

    萨米和人事工作都不归李元善管,李元善为什么想要搞走萨米呢?这就和土方分包有关系了,和哈桑有没有关系就不知道了。社会福利房项目的土方量很大,松梅集团自己做了一部分,另外很大一部分分包给哈桑,哈桑赚了不少钱,干了几个月就把原来的破标致车换成了崭新的奔驰。李元善就公开说过好几次哈桑的分包份额太大、价格太高,要挤一挤水分,可是他却很积极地给哈桑争取那一点点台班费,这是就事论事还是以人论事呢?

    辛逸自认为听明白了,说那当然是一码归一码,分包是分包,租赁台班是租赁台班,不能混作一谈。冷星雨就问他老贾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看人下菜碟?辛逸就解释不清楚了,只好虚心请教女朋友。

    “老贾是一把手,他的最大利益是把项目做好,现在这么缺人,不论阿猫阿狗只要有用他都会留下来。所以今天不必你多嘴,他自然有办法把萨米留住。李元善的利益诉求不一样,他更多追求个人利益。”冷星雨说。

    辛逸又问:“那阿西娅呢?”

    冷星雨一巴掌拍在辛逸肩膀上,盯着他的眼睛:“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恭喜你升职吗?”

    “对呀,为什么?能涨工资,奖金也多。”

    “财迷,我怕你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冷星雨满怀关爱地把辛逸扶到椅子上坐下,给他分析阿西娅和萨米的关系。这两人是项目上仅有的两位本地正式员工,在现在的人事环境下他们两人唇亡齿寒,而且阿西娅的工作职责也让她有保住萨米的动机,不然后面又要招人。他们两人的职务基本上就是本地人在松梅集团内部的天花板,要想工作安稳、提高收入,唯一的途径就是好好工作,不要沾惹是非。阿西娅是聪明人,已经看清其中形势,萨米不聪明但是歪打正着,他性格就是这样的。

    辛逸说阿西娅的能力不错,可能有机会升职。冷星雨不赞成辛逸的看法,她认为阿西娅天生丽质,不会一直做“工地西施”,但是在她松梅集团内拿的薪资很有吸引力,她不会轻易放弃,很可能长期做个助理,除非松梅的人事政策发生变化,否则很难升职。

    “懂了吧?你和本地员工可以打成一片,但是不能抱成一团,没前途的。”冷星雨像长者一样叮嘱。

    辛逸很清楚阿西娅和萨米的收入水平,也清楚哈桑结算的分包金额,可以说是天壤之别,可是阿西娅和萨米两人对收入满意,哈桑虽然干活积极却经常抱怨活难干,价格低,还经常鄙视阿西娅“不守妇道”。想到这,辛逸担忧一个事情,问冷星雨:“你是说李哥和老贾对着干,是想插手土方分包获利?那我岂不是坏了他的事,得罪他了?”

    冷星雨笑辛逸闹不清他和李元善之间的状况:“要不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废墟里救出来,他早已经见阎王了,就算你把他得罪狠了,他也不敢公开对你怎么样。恩将仇报,我们中国人最忌讳的事情。”

    辛逸不认为自己是挟恩图报的人,不论是对李元善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要求他们做什么。冷星雨提醒他,要明白有的事情是自己会找上门来的,推都推不掉,比如升任项目经理助理这件事,已经破了松梅集团同职级年龄上的记录,谁敢说和李元善的哥哥李元义没有关系?

    辛逸想到自己表格还没填完给老贾李元善就已经知道升职的事情,不由得点点头,承认李元善事先知道了经理部的决定,这肯定是和李元义有关系,他在其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就不好猜测了。

    说完这些,冷星雨告诉辛逸,他这次真正得罪的人是萨米,以后少不了找辛逸麻烦。

    辛逸不信:“我帮他说话,保住他的工作,减少罚款,他还怪我?!”冷星雨说都是因为钱。萨米想在项目上租一套房子,把他在A公司项目上预订的取消,但问题是他为此已经交了一笔钱,一时间退不回来,没法交松梅集团项目这套房子的钱了。萨米的意思,如果不是辛逸乱说,他现在就不需要交钱,不会那么被动了。

    辛逸听冷星雨这么一说,脑子里冒出一个疑问:萨米怎么知道租房子那句话是他说给老贾听的?

    想来想去,辛逸终于确定自己确实太天真,把别人看得太简单了。

第十二章 流氓

    辛逸朝工地大门边走去,那边有一间专属阿西娅的办公室,方便她处理本地员工的事务。

    本地员工绝大部分是干体力活的初级工人,在工地上穿着十天半月不换的所谓工作服,身上总是有特别的汗味,而且他们习惯了等待,一点儿小事也宁愿在办公室门边等半天而不去干活,几个人挤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那个味道就在办公室的空间里酝酿着,天气本来就热,不适应的人很难呆得住。

    阿西娅一开始很不适应,多次找项目反映改善工作条件。阿西娅长得很美,身材好,脸蛋好,微卷的栗色头发,中国人最喜欢的大眼睛长睫毛,她又喜欢打扮,在建筑工地的环境下也非常讲究穿着要得体。刘永正第一次见到阿西娅,赞不绝口,说她“美得让人拍肿大腿”。

    可是不管用,在建筑工地上,不管你长得多好看,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总不能要求工人每天见你之前沐浴更衣吧?阿西娅和辛逸熟悉之后,有一次和辛逸聊天,说她最让她难受的其实不是那个气味,而是有些人毫不掩饰的眼神和言语上的伤害。现在辛逸还记得她脸上当时的表情,柔弱、迷茫和无奈交织在一起,看得人心疼。辛逸可不希望这位美女因为受不了辞职,那项目上可就少了一道养眼的风景,就经常主动去找她,鼓励她坚持下去,希望对她有所帮助。

    那时辛逸还没有和冷星雨在一起,所以去得勤快无所顾忌,可是有一回哈桑跑来对他说:“阿西娅不是个好女人。如果你需要女人,我可以找给你阿尔及利亚最好的。”辛逸哭笑不得,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就很少主动找阿西娅了。

    阿西娅一直坚持下来了,支持韩主任做了不少效果很好的事情。原来项目上的用工手续很不规范,一些带班的中国班长、工长又喜欢随意开人,所以经常有人聚集在人事办公室门口吵闹,好几次招来了劳动监管部门,警察也来过几次。上一任人事助理就是被这些纠纷搞烦了才辞了职,阿西娅才有了机会。她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在辛逸的帮助下说服韩主任和老贾,花了一些费用理顺用工手续,落实人事管理制度,把劳动关系弄合规了,避免了很多劳动纠纷,工作轻松了很多。而那些工人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阿西娅了,一个个在她面前乖巧得很。

    阿西娅办公室里外站满了人,辛逸这才想起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阿西娅在人堆里忙碌着,辛逸在门口喊她出来,告诉她发完工资去找他,一起写萨米的处罚决定。

    “你为什么一直不买个手机呢?”辛逸就抱怨,阿西娅有手机的话他就不用跑过来找她了,一个电话几句话的事情。阿西娅说:“我请高小姐帮我从中国带一个来,可是她一直没来。”中国市场上的手机比阿尔及利亚的便宜一些,阿西娅想省几个钱。高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她这手机恐怕也是遥遥无期了。

    辛逸说:“这里买一个不行吗?不一定要买最新款的呀。”阿西娅手里的笔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她说:“我没钱。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进去了,发完工资我去找你。”辛逸看到工人盯着自己和阿西娅看,略感不适,嗯了一声。

    回到办公室,辛逸看到哈桑在等人,就问:“哈桑兄弟,台班费都结算了吧?”

    哈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小辛翻,你不能喊我兄弟,我年龄比你大多了,你年龄没有我的儿子大。”辛逸心想这老小子得了便宜到我这卖乖来了。

    辛逸去救援队的第二天就接到老贾电话,让他告诉哈桑找李元善结算台班费。辛逸斟酌一番,打电话给哈桑说了两方面的话。一方面是让哈桑知道是李元善说服老贾结算台班费的。哈桑当时就说要谢谢李先生,李先生是一个实事求是的领导。另一方面是出于公司利益的考虑,辛逸请哈桑考虑一下和松梅集团的长期合作,以后类似零星台班费这种事就不要太计较了。哈桑当时就说辛逸讲的在理,他会好好考虑,做松梅集团最好的本地服务商。

    “小辛翻,请你告诉贾先生和李先生,我决定只结算百分之五十的台班费。以后,我的机械就是松梅集团的机械,随便用,我只要油费。”哈桑认真地说。辛逸有点惊讶,这个比鬼还精的老哈桑居然主动要打折?机械免费用?这家伙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哈桑接着说出一番话,让辛逸有点懵。

    哈桑从辛逸的提议说起,表达想和松梅集团长期合作的态度,希望贾先生李先生支持。随后他说到在得知中国朋友在地震中遇难时的感受,又说到在追悼会上被中国人的国际主义精神感动了,更追忆起当年在联合国的两阿提案,中国帮助阿尔及利亚的核子研究等等。说完历史,哈桑回到主题,这次结算台班费是象征性的,什么时候付给他都行。最后,他感谢辛逸的提醒,夸辛逸有远见,对生意的本质有深刻的认识,还表示要把儿子送到项目上来锻炼,向辛逸学习,向中国人学习。

    辛逸看着哈桑花白的头发,脑子里是他以前斤斤计较的样子,吃不准他说的话有几分真情实感。

    “我一定向贾先生和李先生转达你的意思,只结算百分之五十的台班费,机械以后随便用只要加油就行。”辛逸先把真金白银落定,又问:“工地上那么苦,你真舍得把你儿子送来?”

    老哈桑很坚定:“肯定的,我希望他能和你一样优秀。”

    “我?优秀?”辛逸指着自己问。

    “是的,中国人很优秀,你是这里最优秀的中国人。”

    辛逸哈哈笑道:“我要是真的那么优秀,我就不会来阿尔及利亚工作赚这几个辛苦钱了。”

    哈桑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说会赚钱就是优秀,优秀是一种品格。如果想赚钱,很简单,你和我在一起,就能赚钱。”

    辛逸吓了一跳,这老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被人听到了可就是黄泥掉裤裆,说不清了。打发哈桑赶紧走,别在这乱说话。哈桑笑呵呵地走了。

    没一会儿,阿西娅气鼓鼓地来了,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哒哒哒响,惹得办公室一干人都朝她看来。

    “老哈桑就是个流氓!”阿西娅不顾众人眼光,凑近辛逸身边低声愤怒地说,一阵香甜气息飘进辛逸鼻孔,让他很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眼角余光飘向冷星雨的工位,看到她埋头在干活,松了口气。

第十三章 没钱

    不等辛逸问为什么说老哈桑是流氓,阿西娅自己说出来了。

    阿西娅来的路上看到哈桑一摇一摆哼着小曲走来,就停下来等他走近,打算和他说话。不料哈桑侧着身子冷冷地打了个招呼就要走,阿西娅拦住他说:“萨米帮了你那么多忙,现在他有困难,你不应该帮助他吗?”哈桑肯定是已经听说了萨米的事情,却装作不知道,问阿西娅:“发生了什么事?”

    阿西娅忍住心中的不满把萨米的问题说了一遍,对哈桑说:“他需要钱周转,只有你能帮助他。”

    哈桑比阿西娅高出一个头,他的目光落在阿西娅高耸的胸部,又落在阿西娅翘起的臀部,说出了一句气疯阿西娅的话:“一个人有价值是因为他的头脑,而你是因为你的胸部和臀部。”说完扬长而去,阿西娅在他身后机关枪一样飙脏话,他恍若不闻。

    辛逸早就知道哈桑对阿西娅有看法,只是没想到哈桑说话那么有水平。他强忍着不把眼光落在阿西娅身上,说:“哈桑应该尊重松梅集团的员工。”

    阿西娅问:“什么意思?他不做松梅的分包,就可以对我耍流氓了吗?”

    辛逸一阵头大。他又瞄了一眼冷星雨,正好对上了她没的感情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冷星雨确实没有PTSD,可是她最近性情变得爱生气爱发脾气,辛逸可不想因为哈桑和阿西娅之间莫名其妙的破事惹她发脾气。

    “我们先处理萨米的材料,哈桑的事情回头再说。”辛逸用缓兵计。

    阿西娅把手里的记录本放到桌上,低头默默坐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一滴眼泪吧嗒落在记录本硬壳封皮上,碎成几瓣。辛逸一看不妙,叫冷星雨喊来一位女翻译陪阿西娅,自己坐到了冷星雨的位置上。

    冷星雨问他怎么回事,怎么把项目部第一美女惹哭了。

    辛逸喊冤:“不关我事啊!”

    “不关你事怎么找你哭呢?怎么不找徐胖子哭?”冷星雨

    徐童早就在竖着耳朵听呢,这会儿也蹿了过来:“就是就是,怎么不找我哭啊?我心都碎了。”

    辛逸锤他一拳:“你妈的不要多事。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对外说,对人名声不好。”

    辛逸刚和冷星雨在一起的时候,徐童经常做灯泡、传话,三个人共享了很多秘密,辛逸就把老哈桑的那句话说出来了。徐童就哇靠,老哈桑说话这么劲爆?看不出来呀,这个老色鬼。

    冷星雨却另有看法。她说:“辛逸,你这个翻译是白当了啊,这什么情况都看不懂吗?不是老哈桑个人耍流氓,是这个地方女性地位问题!在国内,哪个男的敢这样公开侮辱妇女?抽不死他!”她嘴里说的是别人,眼神紧盯着辛逸。

    徐童笑呵呵的看辛逸垂头耷耳挨训,蹿回自己的位置上。

    辛逸当然知道当地的这种情况,只是冷星雨在旁边虎视眈眈,他脑袋瓜子有点儿转不动。阿西娅以前就和他说过,当地有些人很保守,她出来工作很不容易,可是她家里的情况却由不得她不工作。

    阿西娅家里具体情况,已经遇难的韩主任和蒋洁最清楚,两人去过阿西亚家亲眼看过,回来后蒋洁说阿西娅是家里的顶梁柱,撑起半边天。阿西娅去年从阿尔及尔大学毕业,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她父亲在军队服役时受了伤,落下残疾不能工作,靠着抚恤金和妻子给人做保姆的微薄收入养大了三男一女四个孩子,老大掏空了父母家底结了婚,已经有了孩子,但是没有房子仍旧住在父母的家里;老二和老三一个做司机一个做零工混日子,都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存够结婚的钱;阿西娅是家里唯一享受到了国家免费高等教育好处上了大学的孩子,在外资企业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拿着全家最高的工资,是全家搞到一套新房子的希望所在,也是两个哥哥结婚的希望所在。

    阿西娅每个月领到工资全部上交给父亲,父亲每个月给她不到工资两成的钱,刚够她交通和吃饭,幸好经常有点奖金,让她可以添置衣物。阿西娅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中国妇女地位高,曾经给蒋洁说她想找中国人结婚,请蒋洁介绍。蒋洁后来说项目上好多适龄的年轻人,她自己就可以认识,不过是没看上而已。阿西娅是个有追求的女孩子。

    这些情况辛逸都是听说来的,他知道了冷星雨和徐童也都知道了,那时起冷星雨就对阿西娅有戒心。阿西娅长得太符合中国男人的审美观了,再有异域风情加成,就有了“拍肿大腿的美”的说法,意思是后悔结婚太早了,后悔得把大腿都拍肿了。

    辛逸一直觉得冷星雨的戒心是多余的,他有了冷星雨已经非常满足了,心里装不下第二个人。不过以前的冷星雨柔柔的,现在却锋芒毕露,辛逸不敢招惹。

    冷星雨敲辛逸的警钟:“我告诉你啊,除了工作上的需要,阿西娅的事情你少掺和,记住啦?”

    辛逸说:“哎呀,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空掺和她的事情?萨米的事情我也不掺和,我就工作赚钱买房子!”说完他独自把处理萨米的材料写好了,交给那位女翻译,让她找阿西娅审一遍,合适就交给老贾签字,然后给萨米签字认罚。

    可是很快辛逸就不得不掺和到阿西娅和萨米之间了。

    他路过阿西娅的办公室,听到里面有人在和她争论什么事情,声音很大,阿西娅的音调比平时拔高好几度。辛逸以前经常被韩主任拉去做翻译,那时候他就知道人事上太多芝麻小的小事儿被看做西瓜一样大,吵来吵去经常是鸡同鸭讲,谁也说不服谁。他想快步走过去,可是争论的人看到他在门外路过,跑出来拉住他胳膊,请他帮忙说服阿西娅。

    辛逸看着瘦瘦的萨米面红耳赤,不由得好奇往常高傲的他怎么放得下脸面这样争吵。耐着性子听他和阿西娅两人你一嘴我一嘴解释。原来复工后老贾发起了“奋战一百天”的活动,安排了所有班组加班干活,增加资源投入,加快工程进度,追回地震和停工造成的工期损失。工人数量增加了,管理人员数量变少了,萨米几次不得不在晚上留下加班,今天萨米是来找阿西娅理论为什么工资条里没有加班费,少了他一大笔钱。阿西娅说在项目上从来没有加班费的说法,工人是计件工资,管理人员就是自由工作制,有事就干没事歇着,很多人经常要干到晚上十点才能回住处。萨米说这不可接受,一天八小时工作时间是法律规定的,加班费的标准法律也有规定,松梅集团不能违反规定。

    两个人一个根据实际情况,一个根据法律,争吵起来各有道理,都要辛逸支持自己的说法是对的。辛逸想自己他妈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的加班工资,熬多少夜加多少班换来的顶多就是一句“辛苦了”,这个行业这个阶段现在就是这德性,凭什么萨米要加班工资?他就劝萨米向哈桑学习,不要太计较一时的得失,关键是完成任务,态度要好,你看哈桑现在承接了更多的分包工作,带着儿子整天在工地忙碌,大家对他的工作很满意。

    萨米哼了一声不说话,阿西娅提醒他注意礼貌,辛逸先生很快升任项目部领导了。她不说还好,这一说萨米就冲着辛逸来了,说要不是辛逸提前把租房子的事情泄露给贾先生和李先生,他家的资金就可以周转过来。辛逸听了,回想起冷星雨的分析就很生气,学着老贾一拍桌子:“你想被开除是吧?行,我去找贾先生和李先生收回那句话。”

    说完拍屁股就走,萨米赶紧拉住他道歉,说实在是没办法,他在A公司项目上的订金暂时退不回来,李先生又每天逼着他租这边的房子,眼看过两天就正式交房了,他不想被开除,家里老小等着他的工资吃饭。

    辛逸说:“萨米,贾先生说你是一根筋,你真的是一根筋!房子的事情,你不会想办法找银行借钱吗?你有稳定收入,银行肯定借给你。”萨米和阿西娅都是松梅集团经理部签的劳动合同,不是项目短期工作合同,收入长期有保障,银行一般是愿意借的。

    萨米说:“我在A公司项目的钱就是银行贷款。要不你借给我钱,我用工资还你?”

    辛逸呵呵一笑:“我买房子不要钱啊?我比你还缺钱!”

    萨米愣了会儿,半信半疑,中国人年纪轻轻就开始买房子了?阿西娅帮辛逸作证:“他要买房子,因为他要和冷小姐结婚,中国男人都是这样的,先有房子再结婚。”

    萨米哦了一声,目光转向阿西娅:“阿西娅,请帮帮我!”

    阿西娅把自己每天上下班背的包甩在桌上:“你能找到一个多余的第纳尔,我都给你!你去找哈桑那个老流氓啊!”

    辛逸一听,我的乖乖,此地不宜久留!

    抬脚就想溜,阿西娅拽住他,抓起办公桌上一张纸递给他:“警察传票!”

第十四章 这里是非洲

    老贾派辛逸和阿西娅一起去的警察局了解情况。一位年长的警员接待了他们,他先是把阿西娅训了一顿,说她和没有教养的中国人混在一起出丑,阿西娅虽然不服,可是只能忍着赔笑脸。辛逸以为老警员会对自己更粗鲁,心里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问老警员为什么发传票。还好,老警员只是公事公办给他录口供,一边问辛逸姓名性别年龄住址,一边两根手指在一台老旧的打字机上慢慢移动,时断时续的咔嚓声听得辛逸心烦意乱。

    老警员突然问了一句:“你的法语说得非常好,是来阿尔及利亚学的吗?”辛逸如实回答,是在中国的大学里学的。老警员就很好奇了,问:“中国的大学里教法语吗?”

    辛逸知道机会来了,添油加醋把国内寥寥几个大学开设法语专业的情况说成了遍地开花,法语很优美,中国人都爱学法语。老警员停下打字的一指禅,扭头看辛逸:“中国人不学阿拉伯语吗?你们来我们国家,应该学习阿拉伯语。”辛逸暗叫不妙,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幸好自己学了一些阿拉伯语。

    “我们学啊,阿拉伯文化源远流长,我们很多大学生学阿拉伯语。我就是个阿拉伯语爱好者。”辛逸用阿拉伯语磕磕绊绊说了这段话,老警员咧嘴笑了,露出已经不完整的牙齿,让人担心他的口水随时会滴下来。

    阿西娅说:“警长,请您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眼熟?”老警员立刻换了训人的语气,说:“我第一次见到他,怎么可能眼熟呢?”阿西娅没有退缩:“他和一条大狗上过报纸的。”辛逸在旁听明白了,阿西娅想利用他的“名人效应”和警察套近乎,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早知道应该把保存的那份报纸带来的。

    不料,老警员突然变了脸:“谎话连篇的女人!我要拘留你,替你的父亲和兄长教训你!”辛逸和阿西娅吓了一跳,不明白哪句话惹到他了。

    “中国人都是骗子吗?你们认为阿尔及利亚警察都是傻瓜?”老警员火冒三丈的样子,也不录口供了,站起来往外走,辛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跟在后面连连解释分辨,说自己没那个意思,也没说谎,阿尔及利亚警察都是为市民服务的好警察。

    老警员一言不发,七绕八绕把辛逸和阿西娅带进另外一间办公室,办公桌后坐着一名中年警察,看警衔应该是一名领导。“又来一个自称是英雄的中国人!还有这个女骗子。”老警员站着向领导汇报。辛逸和阿西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在警察局冒充辛逸!

    辛逸更后悔没有把那张报纸带来了,不然可以当面对着报纸上的图片,证明自己就是那个人。他不能接受老警员继续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义正辞严地说:“我是遵纪守法的中国公民,我不接受您的说法。我们不是骗子,我们是接到了传票才来警察局的。如果您认为我们是骗子,请拿出证据来!”

    领导毕竟是领导,情绪稳定,不动如山,双眼在辛逸和阿西娅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辛逸身上,问:“托米,传他们来是什么事情?”

    老警员托米说:“有人举报中国人的工地上聚众赌博。”

    领导看向阿西娅:“小姐您是做什么的?中国人的翻译吗?”

    “不是。我是项目上的人事助理,也协助处理对外关系。”阿西娅回答。

    领导又看向辛逸:“接到了举报,我可以直接派人到你们工地调查。但是我没有那么做,而是发传票让你们过来配合调查。年轻人,你的法语很好,应该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辛逸没明白,看阿西娅,阿西娅也看他,显然也是没有明白。老警员解释:“我们派人去调查,周围的居民都会看到,媒体也可能会报道,但是现在不会。理解了吗?”

    辛逸认为自己听明白了,警察为了控制事态,保存中国公司的颜面才采取发传票的方式的。他感谢领导和老警员考虑周到,请教他们关于聚众赌博的法律规定。领导倒也耐心,给辛逸一一解释,并给出了可能的结果:罚款,驱逐出境。

    居然这么严重!辛逸赶紧说:“我们在盖社会福利住房,如果把参与赌博的人驱逐出境会影响到工程进度,您看有什么可以变通的方式吗?”

    领导看了一眼阿西娅,说:“法律就是法律。你不用录口供了,回去汇报你的上级,让参与赌博的人自首,也许可以减轻惩罚。我等你们到后天这个时间,过了时间不来我派人去调查。”

    辛逸不愿就此放弃,继续争取更好的处理方式,领导一直摇头,不再说话。最后,辛逸说:“我确实就是报纸上的那个人,是我和超勇一起找到那个小男孩的。”超勇是搜救犬的名字,在报纸上出现过的。

    老警员在旁露出嘲弄的表情。领导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报纸放在桌上:“我刚才就认出你来了,但这是两回事。年轻人,你是英雄,不要为了那些没教养的人坏了自己的荣誉!”

    面对如此秉公执法、爱护年轻人的警察,辛逸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好告辞。临走前,他问领导:“是谁在冒充我?”

    领导笑了:“一个韩国人,被我关了三天。”

    办公室里,老贾不停嘬牙花子:“你妈的一帮没脑子的货,你们推个牌九不能躲房间里吗?非要给当地人都看见才输得爽是不是啊?”

    他对面一群人闷着头偷笑,不敢接话,这个时候谁接话谁被老贾骂。反正事情是一群人犯下的,要罚一起罚,谁也跑不掉。李元善坐在一边抽烟,脸上笑容暧昧。

    辛逸以为参与赌博的工人会后悔自己行为不检点,没想到一群人聚在一起来了,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心里火气往上冒。他已经明白了,公司和项目上肯定不会让这些人被遣返回去的,这些人就是有恃无恐。

    老贾又训了他们一顿,挥手让他们滚蛋,等公司处理消息。这些人一出门,李元善就说:“每人罚款两百美元。”

    老贾摇摇头:“我们说了不算,要听警察的。辛逸,警察有没有说罚多少?”

    辛逸说:“没有,说要等调查结果确定后再计算罚金。”

    李元善说:“这种罚款金额不会有多少,没什么大问题。可是把这些人送去警察局,真要是给遣送回国了也不好,项目上正缺人呢。”

    辛逸就说:“现在只是来了传票,消息还没扩散出去。万一警车哇啦哇啦公开来抓人,我们恐怕要上社会新闻头版头条了。”

    老贾摆手让他不要继续说了:“你得了啊,这事情绝对不能公开,这些人绝对不能交给警察局。你去打点警察,私了掉;元善,你执行罚款,参与的人要罚,行政的负责人也要罚,具体金额等辛逸的消息。我们交给警察多少,这些人就翻一倍罚,同时每人不低于两百美元。”

    辛逸立刻反对:“这事儿我不去。这是他们个人行为,不是我们公司行为!”李元善就说:“都出国来了还分什么个人公司的。再说了,你不去谁去呢?别人都不合适,委托给外面的人也不合适。”

    老贾笑着对辛逸说:“辛苦一下啊,辛苦一下,别让经理部的人知道。”

    辛逸无比烦闷,晚饭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就和冷星雨说了。冷星雨发怒:“他们爽了,躲在后面做缩头乌龟,让你这个清白的人出头?”两人正说着,徐童和刘永正得了消息跑来向辛逸求证,冷星雨骂他们无聊,回自己房间了。

    刘永正就说他认识警察局的人,这事情可以摆平。辛逸大喜,问他该怎么办。刘永正说,很简单,就是钱的问题,你和我一起去找我在警察局的朋友,让他给个数,以后不要再追究了。

    辛逸担心这不合法,刘永正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而社会有社会的运行规则。

    “顺规则昌,逆规则衰。”刘永正总结说。

    辛逸长长叹一口气。他知道刘永正说的是事实,他也知道这是在当前环境下的最优解,几方面都会满意,唯独自己气不顺。他看向徐童,希望他能给个意见。徐童瞪大眼睛:“看我干什么?我又没赌!”

    辛逸踹了他一脚,回自己房间,一夜没睡好,第二天就和刘永正去找警察局的人。回来后他给老贾报了一个数字,老贾眼都不眨给翻了一番,让李元善安排罚款,从每个人的工资里扣。辛逸让徐童开车送他,把钱送给了人,当天晚上警察局就给他来了电话,撤案了,不调查了。辛逸看着自己包里多出来的一大叠第纳尔,心里五味杂陈。

    心中烦闷,辛逸想换个环境透透气,正好业主代表约他去海边度周末,他背个包就去了。

    地中海气候的特点是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很多中国人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说这就是旱的时候旱死,涝的时候涝死。但是很快就很享受到这种气候带来的好处,不仅是日照时间长造成当地瓜果特别甜美,而且对做工程的人来说特别方便,旱季大干快上不用担心突然下雨,雨季放慢节奏集中做室内的活。

    辛逸是第一次经历北非的炎热,以前几次出门都没有做好足够的防晒,裸露在外的皮肤晒得通红,被冷星雨说过几回后,开始抹冷星雨给他的防晒霜。这个周末在沙滩上,碧海蓝天,海风习习,让他不知不觉忽视了紫外线的厉害,穿着沙滩裤光膀子踢球游泳,藏在墨镜后的眼睛时不时偷瞄解开性感比基尼后背扣子趴在沙滩上做阳光浴的妙龄女郎,他感叹这个国家真是矛盾,保守的遮头盖脸,开放的已经超越欧美。这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美妙愉快的周末沙滩之旅结束了,到了晚上痛苦就开始了,辛逸背上皮肤通红,根本不能沾东西,只能光着身子趴在床上,李元善带头,项目上的同事一个接一个过来观摩他的背部,确认辛逸就是细皮嫩肉。冷星雨又心疼又好气,一边给他抹晒伤膏,一边骂他笨蛋。辛逸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枕头底下,像做阳光浴的女郎一样趴着,感受着晒伤膏的清凉。第二天项目上和业主开会,辛逸没有参加,业主代表知道了辛逸的状况,亲自给他送来几种防晒膏和防晒霜,叮嘱他一定要注意防晒:“这里是非洲!”

第十五章 请客吃饭

    徐童开车去图书馆项目接回出院的同事,顺便把林建也接来了,正是大中午,阳光照射在土地上,升腾起很多折射的热浪。辛逸按着当地人的作息时间,早已经放弃了午睡习惯,坐在没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冷星雨也一改常态取消了午睡,在办公室逗弄小狗。

    “来客啦!”徐胖子带着热浪闯进办公室。

    看到林建进来,辛逸赶忙挪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用一次性纸杯给他泡了一杯热茶,问他恢复得怎么样了。林建说是特地来感谢辛逸的,要不是他的关心和热心肠,最近一段的日子肯定非常困难,说不定已经彻底倒下了。

    辛逸得了冷星雨的点拨,听人说话开始注意分析对方的真实意图。他一边听林建的感激之言,一边想着林建这么说话做事的动机,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有点儿愧疚,对方诚心上门道谢,自己却在揣测对方有什么其它目的。这么一想,辛逸的惯性思维回来了,问林建接下去怎么打算,继续做服装生意还是回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不用客气。说完这话他悄悄看了一眼冷星雨,只见她专心逗狗,好像没听见的样子。

    林建苦笑着说:“没法回啊!货卖不出去,资金回不来,没脸回去。”辛逸在图书馆项目上看到过林建销售的服装,按他对本地人的了解这些服装应该是适销对路的,就问林建是不是价格上有问题。

    林建摇摇头,说这个地方的市场需求很奇怪,好几位客人对货和价格都满意,但就是不买,他发来的一个柜子货批发不出去,要不是靠着每天早出晚归摆摊零售了一些,恐怕一件都卖不出去。他做零售不合法,时常担心有当地的市场管理人员找他麻烦,接下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似乎毫不关心的冷星雨主动开口,给林建分析情况出主意,说:“林老板,你是不是得罪人了?这里的生意人很抱团的,同行之间有默契。有没有想过找你的邻居帮忙推销,让他们赚提成?”林建早就注意到这位在办公室逗狗的漂亮女子,心里感慨还是有单位舒服,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还有闲情逸致养宠物,听到她说话的口音猜测她可能也是南方人。她的主意林建也曾经有过,只是担心钱收不回来,一直没有那样做。

    辛逸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跟着说这是非常先进的直销方法,有价格优势,应该可以行得通的。林建说:“我担心收钱的问题。实话讲,我那些邻居都是好人,经常给我送一些吃的用的,可是都没有闲钱,只能从我这赊账,他们衣服卖出去了能不能收到钱也要打个问号。”辛逸理解这确实是个风险,就不再多说了。

    冷星雨说:“你那地方就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必须换个好市口,没钱借钱也要换,不然没出路。”辛逸看着冷星雨,冷星雨就知道他是嫌自己说话不好听,补了一句:“林老板,我就事论事啊。”

    林建说有道理,我再想想。他又说今天没有准备,过几天请辛逸和徐童吃饭,也请美女赏光。

    本在一旁打瞌睡的徐童立刻睁开了眼睛:“吃饭好呀,最近食堂做的菜都是些什么鬼!我推荐一家当地人的烤肉店,味道很好,羊肉串、烤鱼、烤鸡翅……”。冷星雨看向辛逸,眼里有笑意,辛逸微微点头,冷星雨就说:“吃烤肉没意思,太油腻了,我们去海边吃法国大餐。林老板,不用你请,我和辛逸早就要请大家吃顿饭了,你也来吧。”听到这话,林建确认辛逸和美女是一对的,又客气了几句,辛逸坚持不用他请客,这才作罢。又聊了一会儿,林建要走,冷星雨让徐童开车送他,徐童看了辛逸脸上的意思,才掏出钥匙开车送人。

    他们一走,辛逸就问冷星雨:“你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吗?”

    冷星雨说哪有什么好事,我的好事哪一件你不知道?我不过是觉得林老板一个人在非洲非常不容易,我想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做生意肯定也是很难,所以我就多说了几句。

    辛逸说,我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家里的事情,他也是做服装生意吗?

    冷星雨说,我爸爸就是一个老顽固保守分子,怎么可能做服装生意?

    辛逸说,其实现在阿尔及利亚是做生意的好机会,我有时候觉得我应该创业,赚钱来得快。

    冷星雨说,你创业不是赚钱来得快,是死得快!再说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辛逸说,我家的情况你基本上都知道,我要赚钱买房呀,给家里买,给我自己买,还差不少钱呢。

    冷星雨说,我这还有呢,你买房可以先拿去用。

    辛逸摇头说,我不能用你的钱买房,你可以学着当地的女人把钱留着当嫁妆。

    冷星雨哼了一声说,你都惦记着嫁妆了,为什么不能把嫁妆提前用呢?你就是大男子主义!

    说完,她抱起小狗走了。辛逸已经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由她去了。

    到了晚上,辛逸和冷星雨要请客的事情不仅整个项目部都知道了,连戴月荷、任海涛也知道了,打电话给辛逸说一定会来吃法国大餐。辛逸数了数,有二十来人,当即和冷星雨商量好了日期,打电话到餐馆预定座位,顺便问了消费水平,一个人要将近50美元,暗暗咂舌。他想换个餐馆,但是冷星雨坚持就要这个地方,因为菜好服务好环境好,有档次的地方请客才有面子。

    还没花钱呢,辛逸已经开始肉疼钱了,一夜没睡好,愁着到哪里弄那么多第纳尔。他国内银行里有钱,但都是人民币和美金,这会儿根本取不出来用。想来想去,项目上的同事也不会有哪位手里有那么多第纳尔,打算找刘永正借,用人民币还他,相当于和刘永正兑换了。

    第二天早上,辛逸正要和刘永正联系,事情出现变化。经理部的领导也知道了辛逸和冷星雨要请客,邓文友和李元义都要过来吃饭,接着是费玉忠打电话给老贾,说要来参加项目上的团建活动。

    这下子性质完全变了,私人请客变成了单位公家活动,怎么安排就由不得辛逸和冷星雨两人做主,老贾给后勤定了高标准,在项目上摆几桌。冷星雨对此很有意见,跑到李元善办公室理论,又到老贾办公室理论,还打电话给戴月荷让她劝费玉忠别来了,领导们来吃饭大家都不安生。

    一切都是徒劳,冷星雨责怪到辛逸头上,要求他扭转局面。辛逸哪有这个本事,装模作样到老贾和李元善的办公室坐了坐,然后回复冷星雨说没办法改变领导们的意思,不如这次就让给单位办,我们私下再小范围出去吃一顿?

    冷星雨这才满意了,亲自拟了一个名单,让辛逸重新打电话给餐馆预定。

    到了所谓的团建这天,不仅几位领导果真来了,医疗队乔队长也带着几人来了,还有其它项目上的代表,团建活动变为项目上的答谢会,领导们轮流致辞,辛逸作为员工代表上台发言,现场气氛被主持人带动起来,大家誓言众志成城,共克时艰,争取更大的胜利。老贾、李元善和辛逸三人代表社会福利住房项目,到每一位领导、每一桌客人敬酒。喝到差不多的时候,李元义举着酒杯宣布辛逸升任项目经理助理的决定,食堂里掌声雷动,要辛逸连喝三杯。刘永正和徐童两人一个端杯子一个拿酒瓶,一左一右站在辛逸身后,监督他喝下了三杯当地产的红酒才作罢。

    领导们提前离场,留下项目部成员和客人们继续吃喝,这时坐在角落的林建端着酒杯过来敬辛逸,感谢救他于困苦之中,然后是徐童刘永正李元善一个接一个敬酒感谢救命之恩,敬完辛逸敬医疗队,喝完感谢酒喝庆祝酒,庆祝辛逸升职,祝工程进展顺利,不知不觉月上中天,后勤预备的十箱红酒喝了个精光,刘永正不知从哪搬来一箱白酒接着喝,喝倒了一群人,他自己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辛逸几重身份叠加,喝了一轮又一轮,结束的时候醉眼迷离,走路歪歪扭扭,扶着墙哇哇哇吐了个翻江倒海。冷星雨扶他回房间,一边抱怨他喝太多不爱惜自己身体,一边心疼不已,伺候他漱口洗脸洗脚,扶他上床睡觉。

    辛逸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嬉皮笑脸:“星雨,我一定会让你住上好房子,城里的好房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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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介绍:
“……有人把包间的灯关了,烛光莹莹,大家唱生日快乐歌,有人用中文,有人用法文,有人用英文,又乱又整齐。”
……
20年前,中非合作扬帆起航,一群中国年轻人在非洲大陆相遇相识。
他们中有公司的外派员工,有闯非洲的生意人,有家里派遣闯世界的创二代;他们接工程做贸易,开工厂开矿山;有人知足常乐,有人壮怀激烈。友情,爱情,亲情,同胞情,在遥远的大陆交织;家庭与事业,个人与集体,家乡与他乡,熟悉的矛盾在陌生的环境下有新的底色。
借由本书,向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奋斗者致敬!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