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马屁功夫
仓库里有一股清淡微幽的香气，那是徐童身上的花露水散发出来的味道。他光着膀子坐在桌子后面，一只手放在嘴边啃指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有察觉出现在门边的哈桑。他是在想家吗？哈桑走进仓库，咳嗽一声，朝徐童打招呼。
“哈桑，坐！”徐童停下啃指甲的动作，“什么事？我马上走。”被人从思索中唤醒过来，他还有点呆愣。
哈桑打量徐童壮实的身板，吸了吸鼻子：“香水很好闻……”他一屁股坐在徐童对面，从兜里掏出拆开的烟盒，照着上面念：“场地平整两千立方，基础三万立方，连接道路……”徐童茫然看着他：“这是什么？”
哈桑挥动烟盒，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见了辛逸之后，到办公室找了萨米，两人一起悄悄出门，去了公寓楼项目地块，看到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一道铁门后安放了一个集装箱。两人敲门进去，在闷热的集装箱办公室里看到满头大汗啃面包的保安，从他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看到集装箱墙上贴的平面布置草图，上面有一些数据。保安说电力公司正在安装变压器房，有了电集装箱里的空调就可以用起来了。随后两人把地块前前后后看了个遍，土方工程的大致方案就有了。
“土方量大，但是没有难度。”哈桑说。
徐童竖起大拇指：“聪明……”他起身套了一件T恤，“我要走了。”
哈桑见徐童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换了语气问他要去哪里，心里则想这个时间出门去，肯定是去玩的。徐童说出去朋友哪里吃火锅，庆祝冷星雨得奖。
哈桑虽然没听懂吃火锅的意思，但是听明白今晚主题是为了冷星雨，那么辛逸肯定也会去的。他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问徐童他能不能也去参加，不会空手去的，会带上礼物。
徐童大摇其头，嘴里吐出一连串的“no”，绝对不行，上次给辛逸过生日，你们搅乱了，这次绝不能再去添乱！
“上次不是我要去的！”哈桑脱口而出，“是李先生要求我去的！”
徐童愣了一下，要哈桑说清楚，是李元善让他去的？哈桑知道说漏了嘴，含糊其辞想糊弄过去。徐童指着他手里的烟盒威胁，你不说我就告诉小辛翻，不给你干土方分包！
哈桑无奈，攥住徐童的手，诚恳地说：“我们是朋友，我们是一家人，我什么都和告诉你，但是不能告诉小辛翻，他会生气……”
叹了口气，哈桑比比划划，把李元善要求他送蛋糕的大概经过告诉了徐童。
哈桑说，那时冷星雨小姐要给小辛翻过生日，他们只邀请了中国同事和朋友，我被小辛翻明确拒绝了，所以我也没打算要去悬崖上的饭店的。可是，那一天我的儿子纳比勒不懂事，不听从李元善的指挥，惹怒了他，他很生气呀，要把我们赶出去工地，不让我们继续做分包了！我和他说，我们都是朋友，这样子不好。
哈桑说到这里，比了一个给钱的手势。徐童哼了一声，完全以蔑视的口吻让哈桑继续说下去。
哈桑老脸微红。他继续说道，我也是没办法呀……李元善给我提条件，他让我带上阿西娅和萨米，准备生日礼物，要突然出现在生日会上，给辛逸一个惊喜。他特别强调，一定要让阿西娅去，要买一个大蛋糕。我也感觉奇怪，那时候阿西娅和冷星雨小姐之间有问题，她不应该去的……
“纳比勒呢？也是他要求去的吗？”徐童打断哈桑。
哈桑把烟盒放回兜里，晃了晃脑袋：“不是。李先生骂他，他心情很不好，所以喝醉了……”
徐童骂了一句他妈的，吩咐哈桑不要告诉别人，抓起车钥匙走出仓库，闷闷不乐。下午冷星雨告诉他晚上去任海涛那里吃火锅，但是不能喝酒，因为有客人。徐童觉得去小任那里不能喝酒实在没劲，坚持要带一瓶酒过去，冷星雨警告说不要坏了辛逸的好事。徐童感觉更没劲了，辛逸酒量一般但是酒品很好，每次都能尽兴，今晚不给喝酒那肯定是带任务了，这样子吃火锅有什么意思？冷星雨突然烦躁起来，丢下一句“爱去不去”就走了。
没办法，徐童心情不好也只能去。不过去之前，他要去抓一把老苋菜，晚上涮火锅吃。辛逸和冷星雨一起种的那片花草里面冒出来几棵苋菜，长得飞快，如今有半米高了。想到苋菜叶子下锅后火锅汤变成了红色，徐童就得意地笑。他一边笑一边想，今晚李元善肯定不去了。他不去最好，不然这火锅没法吃了！
辛逸匆匆赶回营地，把带回来的设计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冷星雨没在办公室，辛逸猜测她在房间里梳妆打扮。趁还有一点儿时间，他跑到老贾的办公室请假，晚上出门见客户去，冷星雨、徐童都去。老贾冷冷地笑了，去吧，你们都出去吧，注意安全。辛逸解释说，今晚是一举两得，见客户，见代表处主任……老贾挥挥手打断他：“批准了，去吧，去吧。”辛逸抬脚就走，老贾又喊住了他，递给他一个文件，让他张贴到食堂墙上的告示栏。
辛逸快速浏览了一遍，居然是一个鼓励项目上开发业务的通知，落款日期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他埋怨说，这种好事怎么现在才通知？
老贾看他一眼，应付地说：“我也刚收到，丰经理给我的，贴出去吧。”
辛逸哦了一声，找了浆糊把通知贴在食堂的墙上，顺便取走了冰箱里的韭菜。他回到房间三两下换好衣服，敲开冷星雨的房门，看着冷星雨往脸上涂涂抹抹，一边把刚才看到的通知内容说给她听。
“好事不干一件，坏事做绝！”冷星雨说得斩钉截铁，“她故意截留的，不给你看！”
辛逸心想不能把有人追杀狗子的事情告诉她，等明天再说吧，免得坏了她的情绪。他帮冷星雨收拾手提包，顺手放了一个小物件在里面，打算给冷星雨一个惊喜，却看到包里放着一小包卫生巾。
“你大姨妈来了？”辛逸问惊疑地问冷星雨。冷星雨每次大姨妈来的第一天都会特别不舒服，有时要吃止疼片。
冷星雨回过头瞟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昨天就来了……懒得和你计较。”
辛逸讪讪地说：“不好意思，我真忘了……我把保温杯带上。”
冷星雨让他别管了，专心做他自己的事情，别搞砸了被李元善钻了空子。
突然有人咚咚敲门，徐童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包菜叶子。
“我操，李元善喊我开车！”徐童有点慌乱和无奈，“我没理由拒绝啊！”
冷星雨不满地扫了辛逸一眼：“都怪你把事情搞那么复杂，真以为演电视剧呢！”
辛逸自知理亏，陪着笑脸走出冷星雨房门，从徐童手里接过菜叶子，让他去给李元善开车，自己则打电话给当地员工司机，让他晚上加班。刚返回冷星雨房间，戴月荷发来一条短信：“人到了，快点来。”
辛逸顿时着急起来，催促冷星雨：“快点快点，客人到了，我们赶紧过去！”
冷星雨哼了一声，看到辛逸手里的菜叶子，嘴里啧啧有声：“不错哦，苋菜都准备上啦，马屁功夫进步很大嘛！”
第七十七章 主角
白色的标致307迎着夕阳穿梭在环城高速的车流中。徐童带着墨镜，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打开车载CD，节奏明快的阿拉伯音乐伴随着男歌手沙哑的嗓音在车厢里回荡，他跟着音乐节奏晃动脑袋，嘴里发出模仿鼓点的声音。徐童墨镜背后的眼睛悄悄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到后排坐着穿戴整齐的李元善在闭目养神，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并不平静的内心，明快的音乐显然不符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下午哈桑透露的隐情让徐童对李元善非常不满，不想和他说话。戴墨镜和开音乐都是为了避免和李元善说话。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后续的情况，所以徐童原本想把哈桑透露的隐情暂且放在一边的，可是李元善突然要他开车去任海涛那边，车厢狭窄的空间压迫感让徐童感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可是车里这个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他把音量又放大了一些，踩下油门，车子越开越快。
“不着急，我们不赶时间。”李元善终于拍了一下徐童的肩膀，示意他放慢速度，“音量小一点吧，吵得耳朵疼。”
徐童控制油门，车子速度放慢了一些，在车流中频繁变道。沙哑嗓音的歌手开始飙脏话，辛逸曾经给徐童解释过歌词的意思，徐童跟歌手着骂了起来。这段歌词不停重复，徐童跟着重复，宣泄着内心的闷气，心情逐渐平复，车速也慢了下来。
“胖子，歌词什么意思？”李元善露出感兴趣的表情，问徐童。
徐童大声说：“骂人的歌词：他妈的狗屎，操蛋的世界就像那可怕的地狱，你去操蛋——的地狱——”
“太脏了！”李元善不屑地点评。
徐童继续跟着歌手重复，直到歌曲结束，他按下按键，反复播放这首歌曲。李元善喊他换一首歌，他坚持不换，一直到任海涛的院子门口。李元善笑骂道：“你骂了一路，消耗能量很大，晚上多吃一点！”
李元善拎着保健品礼盒下车，看到了豪萨维的白色丰田SUV，旁边停着一辆是戴月荷的车，再旁边则是刘永正的车。他心里嘀咕，刘永正怎么来了？他看到一名男子懒洋洋地靠在白色丰田SUV上，略微犹豫，上前问男子能否把礼盒放到豪萨维先生的车上。男子缓缓点头，慢悠悠地站直身子，打开后备箱把保健品礼盒放进去。
等李元善办好这些，徐童已经停好车径自进院子里去了。李元善跟着进去，正好看到任海涛的一名员工走过，他拦住员工，请他安排一下外面司机的晚饭。员工说任总已经交代过了，有好几位老阿呢。李元善这才进入院子。
院子空地上摆着两张长桌，每张桌子上一个电磁炉，电磁炉的风扇呼噜噜响，努力加热平板上的鸳鸯锅。电磁炉旁边摆着餐具，其中一幅是西餐具，李元善猜想那边应该是豪萨维的位置。怎么这么多人？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拦住一位摆放食材的厨师，厨师告诉他任总带客人们到小农场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果然，没一会儿就听到说笑的声音传来，任海涛领头，后面跟着戴月荷、豪萨维，每人手里提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黄瓜、西红柿等现采的蔬菜；接着后面是刘永正和林建，每人怀里抱着一个西瓜。每个人都开心快乐的样子，徐童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从戴月荷手里接过菜篮子，抓起一根黄瓜在衣服上蹭了两下，塞进嘴里咔嚓咬下一截。
“好吃，真好吃！”徐童称赞新鲜黄瓜的味道，弯腰看豪萨维篮子了的收获，“你有好多西红柿，我要尝尝。”豪萨维不以为忤，笑着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西红柿给第一次见面的徐童。
李元善脸都变了，这个徐胖子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他又看到刘永正和林建两人把西瓜放在矮桌上，刘永正抓起一把刀切下，切到一半西瓜就自己裂开了。
“任总挑瓜圣手！”林建大声夸赞，“这个沙瓤的，熟得正好。切开吃！”
李元善有点懵，今晚不是见客户吗？怎么都来了这么些人，一个个都很熟络的样子，穿着随意不要注意一下形象吗？他不知道怎么上前和哈萨维打招呼了，心里窜起无数个念头，一会儿想上前主动自我介绍，一会儿想让戴月荷介绍，一会儿又想学徐童那样自来熟的样子。
任海涛招呼大家到水龙头洗手吃瓜，又让徐童把新鲜蔬菜都过一遍水，一会儿可以生吃，也可以涮着吃。刘永正切开大片西瓜，他取一块递给豪萨维，豪萨维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下口。戴月荷让他看其他人怎么吃：“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子吃瓜的，一大片瓜，大口大口吃，过瘾！”
豪萨维哈哈一笑，有样学样啃西瓜。他看到李元善站在那里，顺手拿起一块递给李元善：“来一片！”李元善慌忙接在手里，没有啃，用不大流利的英语做自我介绍。豪萨维边吃瓜边点头，称赞今天的西瓜非常好吃，这样子吃瓜很天然，很有意思。
李元善陪着笑脸，手里拿着那块瓜，走到戴月荷身边：“戴主任，今晚怎么安排的？”
戴月荷手里拿一个西红柿在啃。她吸了一口流出的汁液，舔舔嘴唇说：“吃火锅，涮羊肉。”
李元善说：“哦，我还想和豪萨维认识一下，把我们的准备工作介绍给他知道……”
戴月荷打断他：“别急呀，我们先吃点这个，都是小农场里新鲜采摘的，辛逸和星雨还没来，等他们到了开始吃火锅，大家坐下来了再介绍。”
李元善愣怔了一下，问戴月荷确认：“他们要来吗？”
戴月荷理所当然地说：“星雨是今晚主角啊，当然要来！你不知道吗？”
李元善迟疑着说：“他们没给我说呀，我以为今晚就是见客户……”
戴月荷脸上露出歉意：“那怪我，我没和你说清楚。我和小任组织的，庆祝冷星雨演讲比赛第一名，今晚豪萨维是来玩的，体验我们中国人的生活。”
李元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来今晚自己不是主角，只是宾客？他感到准备了一肚子的东西全用不上了。他终于把手里的西瓜放到嘴边，狠狠地啃起来。
这时，刘永正接了一个电话走出院子，没一会儿冷星雨进来了，身后跟着辛逸和刘永正，两人手里都提着东西，其中一个礼盒与李元善的礼盒完全一模一样。
李元善暗道不好，这礼盒怎么跑辛逸手里了。他快步走上去拦住辛逸：“这个不能拿进来呀！”
辛逸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一会儿送给客人的。”
“我放他车里一盒！”
刘永正笑嘻嘻地说：“哎呦，你们和我说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都带到这里来呀，所以给准备了一样的……”
辛逸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心念急转，装作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的啦，心意表达到了就行，一样的……哇，好漂亮的西瓜……”说着他绕过李元善，越过冷星雨，快步朝豪萨维走去。
豪萨维刚吃完一片西瓜，正在仔细地擦手擦嘴，看到辛逸立刻张开双臂迎上前去拥抱行贴面礼：“谢谢你给我的膏药，正是我想要的……”
戴月荷站在两人身边，三人热络地聊了起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李元善脸色一变，他看到冷星雨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桌子旁边没人招呼，立刻靠了上去，轻声说：“星雨，你们迟到啦，今天你才是主角！”
他把“主角”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第七十八章 酒后真言
天色微暗，院子两厢悬挂的红灯笼自动亮了起来，红光落在屋檐高的枇杷树上，枇杷叶上的每一根绒毛奋力在微风中站稳，捕捉弥漫在空气中的火锅香料味，努力在红光中成为真正地道中国味的枇杷树。
服务员端上来最新鲜的羊肉片，用长长的筷子夹起放入翻滚的火锅中，数秒之后立刻被捞起，放入到客人的盘子里——任老板吩咐过，今晚最重要的客人是那个老外豪萨维。
豪萨维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勉力挑起一片羊肉却滑回到盘子里。滑落一次，两次，三次，他不得不放弃了筷子，用叉子叉起羊肉，在蘸料里转了一圈，整片塞入嘴里。肉质细且无膻味，鲜嫩无比。他迫不及待地挑起了第二片羊肉。
辛逸和戴月荷分别坐在豪萨维的左边和对面，豪萨维脸上的满足感落在两人眼里，他们相视一笑，今晚吃火锅的决定是正确的。除了羊肉，还有羊蝎子、羊杂、牛肉、海虾等等十来个荤菜，新鲜的素菜也有十来中，绝对能够让豪萨维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坐在辛逸对面的是李元善，他看到豪萨维的笑就跟着笑，几句英语在心里打转，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舌头就像是被锁住了一般无法弯曲。他尝试了几次，确定自己没法找到让自己满意的可以脱口而出的句子，放弃了挣扎。他看到服务员放在桌上的捞勺和长筷子，而辛逸和戴月荷只顾着陪豪萨维说话，有了主意。
我不会说，我做服务总可以吧？李元善这样子想着，往锅里放入了涮菜。他收起脸上的笑容，换成认真涮火锅的表情。女士优先，他把第一勺的羊肉片分给戴月荷，戴月荷连忙端起盘子接住，温柔地说了一声“谢谢”；客人优先，他把第二勺的牛肚牛肉分给豪萨维，豪萨维也端起了盘子接住，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厨艺太棒了！”。至于辛逸，那也是要服务好的，他把第一勺的羊杂分给了他。辛逸端起蘸料碗接住，“谢谢李哥！”
李元善坐下喝了一口水，又继续涮菜。他夹起一只虾，对豪萨维说出想了好久才想起的单词：“虾？”豪萨维看到忙不迭地点头：“好，好……谢谢！”他预定了第一批虾。
戴月荷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笑着说：“辛苦李哥……”
“戴主任客气了。”李元善也是笑嘻嘻的，“我外语不好，就做好服务吧。”
辛逸享受到了服务，本想替换李元善，给豪萨维换一个菜的。李元善掌控着整个涮火锅的节奏，辛逸只好对豪萨维说：“李先生的厨艺很棒，服务很好。他其实是我们的一位项目经理。”
豪萨维盯着锅里起起伏伏泛红的海虾，竖起大拇指：“厨艺最好的项目经理！”
他别出心裁的夸赞，落到正在捞菜的任海涛的耳朵里。他放下捞勺，问同桌的几位：“最热情最能干最好客的人是谁？”
刘永正端起水杯：“当然是小任总啦！今天我们吃的是阿尔及利亚第一锅，我们敬小任总一杯！”
一桌五人端起颜色各异的杯子，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碰杯声吸引了豪萨维，他放下叉子，问辛逸：“你们不喝酒吗？”
辛逸愣了一下，看一眼戴月荷，才回答说：“你能接受我们喝酒吗？”
豪萨维明白过来，哈哈笑了，反问辛逸：“为什么不能？我今天是来体验的，你们平时怎么玩今天也怎么玩，我的体验才会真实！”
刘永正听得真切，询问的眼光看向戴月荷，又落在辛逸身上。任海涛已经喊过充当服务员的员工，吩咐把冰啤酒和白酒都端上来。
戴月荷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客人不介意，我们都喝一点吧，别喝太快就行了。”
冷星雨坐在任海涛的对面，正把一根油光闪亮的翠绿菜梗放进嘴里，听到戴月荷说的话，她目不斜视，门牙用力把菜梗一切为二，慢慢嚼烂咽了下去。
“小任，我想吃麻辣火锅！”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任海涛，“喝冰啤酒。”
她身旁的徐胖子大喜：“搞，把气氛搞起来！”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悄悄发生了变化，酒精进入血液带来的兴奋，麻辣给消化器官带来的刺激，院子里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枇杷树的毛茸茸的叶子也欢快地摇晃起来，仿佛也品尝到了空气中的酒精和麻辣的味道。
李元善端起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站起来提议：“大家听我说，我们今天的主角到现在都没有说话，因为气氛不够热烈！今天是迟到的庆祝，我们要更热烈，更诚挚地祝阿尔及利亚第一才女，冷星雨女士勇夺桂冠，干杯！”
叫好的附和声中，众人举杯站起来。辛逸笑着看冷星雨，只见她握住一个小瓶的啤酒，抓起开瓶器吧嗒一声打开，泡沫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谢谢李哥，谢谢大家！今晚不醉不归！”她扬起头对着酒瓶咕噜咕噜往喉咙里倒。
豪萨维端着水杯，瞪大了眼睛：“哇，这位女士太酷了！”
刘永正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瞪着眼睛看冷星雨一口气喝了半瓶啤酒，抓住她手里的酒瓶：“好了好了，我还要提一杯呢。吃一口鲜美的羊杂，再接着喝！”
冷星雨放下酒瓶，一把抹去嘴角挂着的泡沫，眯着眼睛看辛逸：“辛逸，今天你组织的，你打一圈，然后是戴主任打一圈……”
徐童把她按到位置上，第一个开始打圈。他站起来，从林建开始，一个接一个敬酒。到辛逸时，他搂着辛逸的肩膀走到灯笼下面说话。冷星雨的眼光穿过散落的刘海，落在辛逸红彤彤的脸上，那是酒精刺激红的，也是红灯笼映红的，也可能是激动红的，但不是为了冷星雨激动。
一个倒得满满的白酒杯出现在冷星雨眼前，李元善脸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别看了，是你的跑不掉的……我和你喝一杯，向你学习，勇于挑战自己，全身心投入战斗的精神……”他一口干掉了白酒，张开嘴哈气，“好酒！”
没等冷星雨说话，他又倒满了杯子，朝着林建高高举起：“林老板，佩服佩服，最佩服你闯天下的那股劲……干了！”他仰头一干而净，林建忙不迭地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邀请李元善有空去泡茶。
很快李元善就轮到了辛逸，他走到红灯笼下把徐童和辛逸拉回餐桌：“不许说悄悄话哈，不许窃窃私语……今天主角是星雨，你们都没敬她酒，我要批评你们！”
戴月荷笑着和豪萨维解释中国人的酒文化，说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你看大家到现在其实没喝多少，但是呢朋友聚在一起就是特别开心，喝了点酒特别放松，身心都很愉悦……
李元善用白酒打了一圈，端起了红酒杯打第二圈，端起了啤酒杯打第三圈，杯杯倒满，杯杯一饮而尽。他主导了全场的气氛，掌握了场面的节奏。
当第四次往火锅里加汤时，豪萨维起身告辞。辛逸、任海涛和戴月荷送他到院子外面，临上车前，豪萨维说：“我很喜欢李先生，他是真性情的男人。”
辛逸笑道：“你以后会经常看到他的，在公寓楼项目的工地上，哈哈……”
豪萨维说：“但愿如此！”
三人回到院子里时，李元善正站得笔直发表演讲：……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不想啊，我身不由己啊……家里要求我，亲哥哥盯着我，我能逃出手掌心吗？星雨，对不起啦……各位兄弟，对不起啦……我是个傀儡啊……我们都是中国人，到了非洲了，还要争争吵吵，丢人现眼……有本事，去打败欧洲人，打败美国佬，那才是真的牛……
扑通一声，李元善倒在了地上，众人赶紧围了上去要扶他起来。
冷星雨蹲下查看，只见李元善已经呼呼大睡。她尝试着扶了一把，李元善纹丝不动。
她慢慢站起身，面带酡红，冲着辛逸伸出手：“韭菜盒子呢，在哪里？”
第七十九章 希望你能理解
徐童轻轻关上李元善的房门。透过那棵石榴树，他看到冷星雨站在窗前沉默不语，背对着房间里的光线，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那扇窗户平时都拉上了窗帘，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冷星雨站在那。
今晚的活动，每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可是徐童感受到了涌动的暗流。今天他的情绪就像过山车一样上下起伏，从下午的不满到开车时的愤懑，从吃西瓜时的开心到喝白开水就火锅的无聊，再到李元善的主动醉酒、扶他回房。
烂醉如泥的人徐童扶过不止一次，每次纵使他身强体壮也是颇为吃力的，而今晚醉得昏睡过去的李元善似乎很配合，在他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进了房间，慢悠悠倒在床上后，很自觉地蹬掉了鞋子。都是戏码？
绕过石榴树，徐童在距离窗户一米多远的地方站定。
“空调坏了？”他给冷星雨找了一个开窗户的理由。空调外机正在嗡嗡运转，没空驳斥这个男人的胡说八道。
冷星雨的脑袋微微动了动：“透透气。”
徐童上前一步，压低嗓音说：“酒后吐真言，也可能是假的……早点睡吧，明天再和你说。”
冷星雨目送徐童回房，又站了一会儿，关上窗户拉上窗帘，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放着一个打包盒，用保鲜袋包得严严实实。里面装的是几个韭菜盒子，是临走前刚刚出锅的，任海涛愣是打了包放到车上，她本不想要，辛逸接过去了，回来后放到她房里。
慢慢打开保鲜袋，打包盒里整整齐齐放着六个韭菜盒子，油炸食物的香味和韭菜特有的味道飘散出来。冷星雨拿起一个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张开小嘴咬了大大的一口。
隔壁的房间里，辛逸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子里在复盘今天做的事情。今晚的效果没有达到预期，反而让李元善给豪萨维留下了好印象，星雨也好像不开心。她说的没错，胡子眉毛一起抓容易出问题，这点以后要改进，做事情要目的清晰，突出重点……困意上来，他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没能看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短信进来了。
每天清晨，工地附近的居民起床做早餐的时候，工地上已经热火朝天，通宵不眠的工地就像一个精力旺盛正在长身体的饕餮，无时不刻在吞噬人们的精力和各种各样的建材，仿佛没有尽头。而完工后的工地，也不过是成年后的饕餮的暂时休眠，只要建筑物启用，巨兽就会苏醒过来，继续吞噬以维持它的生命。当人们不再活动于这栋建筑，巨兽就会因为失去了供养，慢慢失去生机，变得破败不堪。
业主代表并不懂中国人的饕餮，老头在一座又一座工地上看遍风云变幻，纵使有那巨兽在前，他也能不动如山。然而，今天他在工地上检查时显得异常兴奋，拉着老贾的胳膊爬了一栋楼，指指点点却都是夸赞。接着又爬了一栋楼，汗流浃背。在第三栋楼的入口老贾不愿意再上去了。不能再让业主代表爬了，十几栋楼一整天都不够用啊，把老头累坏了可不行。他让翻译问老头，今天有没有安排，没有的话一起去喝杯咖啡，喝了咖啡中午吃水饺，正宗中国水饺，比中餐厅里的好吃。
老头撇嘴摇头对翻译小胡说：“你的法语还要练习，说得不清楚……小辛翻去哪儿了？”老贾笑着说：“我们都知道你和小辛翻是好朋友，小辛翻忙别的事情去了，下午才能回来。”
老头看了看翻译小胡，继续摇头说：“你不是工程师，你不懂……小辛翻在就好了，我带他去看……一个很好的机会。”最后一句话老头压低了声音，用手挡在嘴巴边，眼珠子骨碌碌转动，防止别人听了去。
老贾难得在业主代表脸上看到滑稽的表情，忍不住咧嘴而笑：“告诉我吧，我可以转达。你肯定是放心我的吧？”
老头点点头，不信任的眼光落在翻译身上。他直言不讳：“我对她不放心。”
小胡翻了个白眼，抱怨说：“你什么都不说，干什么要我翻译？”老贾听不懂她说的法语，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她的不满，连忙制止她：对客户要有礼貌！
老头心情好，很大度地说：“没问题，这样的年轻人才可爱。”他一只手扶在老贾肩膀上，指向工地之外的某个地方，“那边要盖一栋楼，我想介绍给你们。”
辛逸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一整天他都和客户在一起。上午他到了C-VITAL集团大楼，和布拉西米聊了很久。布拉西米严守职业操守，没有向辛逸透露多少内部的信息，而是听辛逸说松梅集团一个个成功项目的故事。作为专业人士，布拉西米当然不会只听故事，他从听到的故事里有自己的分析，得出自己的推论。辛逸大部分都是实话实说，重要的地方刻意引导，让布拉西米相信松梅集团有足够的技术能力和资金能力来完成C-VTAL集团的项目。不仅是公寓楼项目，还有规划中的未来的几个项目。布拉西米开玩笑说辛逸年纪轻轻雄心勃勃，辛逸说我只是想为公司承接业务争取奖金，以后有实力买房子讨老婆。一句话顺利地把话题转向了两国年轻人生活的“比较研究”，让布拉西米知道现实中的中国年轻人的生活状态。他感慨地说：“我没见过任何一家欧洲公司会派一名你这个年龄的人来和我交流……你们国家潜力无穷！”
辛逸不是第一听到类似的感叹，他很熟练地表现出中国人特有的谦逊：“我们人口巨大，我们要好好工作才能养家糊口，全国人民才能吃饱穿暖啊。”
到了中午，两人到附近的小店吃了一个kebab，面饼卷着烤串，荤油渗进焦香的卷饼里面，蛋白质和淀粉在嘴里交织，两人吃得嘴角流油。辛逸咕噜咕噜把一大杯可乐灌进肚子，很满足地打了一个嗝。他告诉布拉西米，他要去接一位有名的专家，到豪萨维家里做针灸。布拉西米让他赶紧去，老板的事情最重要，不要耽误了。
在乔队长的指点和配合下，辛逸已经打造出出乔队长一针难求的印象，豪萨维愈发重视和期待乔队长的妙手银针。今天下午是约好的诊治时间，豪萨维请辛逸用自己的车子去医院接乔队长。
辛逸买了单，在办公大楼门口上了豪萨维专属的白色丰田SUV，副驾驶坐着那位不苟言笑的年轻人。接到乔队长时，只见他换了一身颜色素雅的唐装，双臂袖子一丝不苟地卷起来，露出白色的内里。辛逸赶紧上前道谢，帮乔队长拎包，打开车门请他上车。
豪萨维的家在半山腰的一套别墅里，闹中取静。他在门口恭迎乔队长的到来，随后非常配合乔队长的望闻问切。乔队长问得非常仔细，也得亏是辛逸精心准备过，才能把他嘴里中国人都捉摸不透的话语翻译到位，还要补充解释，豪萨维才能听个一知半解，感觉中医很厉害很深奥的样子。到了扎针的时候，辛逸反而没什么事儿了。
这次出诊用了乔队长半天的时间。豪萨维请乔队长和辛逸留下吃饭，他的家庭厨师从昨天就开始准备的传统美食。在铺着厚厚的阿拉伯式传统印花地毯的餐厅里，三人盘腿而坐，豪萨维介绍一道阿拉伯传统美食——焖迪。这是一大片烤羊肉，摆放在一个样式朴素的大金属圆盘里，搭配手抓饭。豪萨维介绍说，为了制作这道焖迪，专门从沙特运来了特殊香味的木柴熏烤羊肉，制作手抓饭的各色香料也是空运来的，是他家乡的正宗风味。豪萨维亲自动手分开烤羊肉，炙烤过的肉表皮金黄透着焦香，内里嫩滑，淌着肉汁。大快朵颐后，豪萨维让人上混合了肉桂和豆蔻的传统咖啡，三人靠着靠垫一边喝咖啡一边愉快地交谈。
快天黑时，辛逸送乔队长回到了医疗队驻地，从车上取了两包茶叶给他。乔队长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我们那个院子里地方腾出来了，可以开始挖水池了。”辛逸笑嘻嘻地说：“安排了，明天我带人过来，两天搞好！”原来医疗队驻地准备挖一个水池，养鱼养花，方便医生们在种菜之余有更多的消遣。
老贾看到辛逸回来营地，把他喊到办公室里：“辛逸，有件事我要给你说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第八十章 大局已定
下午冷星雨买了一袋狗粮，晚饭前送到刘永正的院子里。两天没见到她的狗子雀跃不已，人立而起，前爪被她握在手里，跳了两步探戈。刘永正的一位工人说，狗子身上脏了，它不让人给它洗澡，有味道了。冷星雨让他拖来水管，让狗子乖乖地站好，给它冲凉。狗子异常乖巧，闭着眼睛享受主人的服务，直到冷星雨用一块大浴巾裹住它擦干它身上的水，它才终于忍不住浑身一抖，细密的水珠洒在冷星雨脸上、身上，惹得冷星雨笑骂一声跳开。
刘永正从办公室里出来，他把助理苏希拉送出院子，叮嘱她明天早点过来。苏希拉嗯嗯两声答应，问他那位给狗子洗澡的女士是谁，第一次见到，长得真好看。刘永正说她是一位朋友，你就别管了。
刘永正喊冷星雨吃饭，尝尝纯天然的鸭蛋炒西红柿。冷星雨没有客气，洗了手擦把脸，坐在刘永正对面。
“你这样子吃，还想减肥？”冷星雨看着一桌子菜就两个人吃，质疑刘永正的减肥决心。
刘永正给她盛饭，满满一碗，毫不在意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冷星雨接过饭碗，用筷子沿着碗口平平刮过去，把冒尖的部分全部刮回去。刘永正问她辛逸怎么没一起过来。冷星雨说别管他，他忙着呢。刘永正说，他想出成绩呢，可是有人不想让他出成绩，你们经理部出了一个通知，鼓励开发业务的，别的项目都贴出来了，你们都没看到吧？
这件事情冷星雨已经知道了，也知道是什么人才会这么无聊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你早知道了，怎么现在才说呢？”她责问刘永正。
刘永正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分辨说：“不是这样，我最初没当回事直到李元善找我要礼品，我才又想起来的。没影响吧？”
冷星雨摇摇头，没有看到刘永正欲言又止的表情。饭后又和狗子玩了一会儿，她才喜滋滋地回到营地院子里，看到辛逸的房门开着，探头往里看，辛逸不在。一转身，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是熟悉的味道，温柔的怀抱。她扭动身子：“我刚给狗子洗澡，身上有狗毛……”
辛逸把她推进房间，顺手带上门，把她按在椅子上坐下：“你的专座，修好了……”冷星雨晃了晃，椅子果然不再吱吱嘎嘎响了。辛逸递给她一串洗好的葡萄，笑吟吟地看着她吃，有意等她把葡萄吃完再说话。
冷星雨抬头看他一眼，塞一颗葡萄到他嘴里：“站着干嘛，坐下。”
“星雨！”辛逸终于忍不住了，欣喜而又神秘地说，“公寓项目基本上大局已定！”
冷星雨猛地扬起头，停下吃葡萄的动作。日光灯光下，她看见辛逸眼睛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这真是来得太突然了，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惊疑地问：“你确定？不是说要公开招标吗？”
辛逸说：“是基本大局已定，豪萨维亲口给我说的。”
冷星雨长长舒了口气，让辛逸仔细说来听。
下午在豪萨维家里，豪萨维问辛逸是否知道德胜建工。辛逸心头一动，说知道这家公司，上次来开会时遇到过的。豪萨维说，德胜建工不是一家正直廉洁的公司，我已经让人把他们从名单里删除了。辛逸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出老王的笑脸，小马和人对视毫不示弱的眼神，继而又浮现两人站在台阶上严阵以待的姿态。他暗暗苦笑，感觉对不起起两位同胞。
冷星雨听到这里，笑问辛逸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坏事。辛逸嘿嘿发笑，把那天用装着麝香虎皮膏的信封忽悠德胜建工两个人的事情说了，应该是成功把他们忽悠瘸了。冷星雨笑他诡计多端，太狡猾了，追问他：“德胜建工出局了，不是还有欧洲的公司呢？”
辛逸这次没有机会和欧洲公司直接交锋。豪萨维给了辛逸一个数字，让辛逸和领导汇报，按照现在的设计，这个价格能不能做下来。如果能，双方直接签署一个合作协议。辛逸当时没多说，因为价格和方案一直牢牢掌握在李元善的手里，他毫不知情。但是能让豪萨维改变主意，取消公开招标转为议标，这已经是重大的胜利了。回到营地后，正好老贾喊他过去，说了一句话，让辛逸喜出望外。老贾说，公寓楼项目由你负责跟踪，项目部全力支持你。辛逸问为什么，老贾说大家都支持你，我能不支持你吗？经理部那边我去做工作。老贾表完态之后，辛逸问他报价是多少。那一刻，辛逸的心悬得高高的，就怕报价超出了豪萨维划的线。老贾给了辛逸一个大概的数字，又给了他一个优盘，说里面是详细的报价资料，让辛逸好好研究研究，如果有需要调整的尽管提出来商量。
冷星雨赞许地说：“老贾同志毕竟是老同志了，识大体，知进退……”辛逸打断她，不许她乱用词语学老干部说话：“你知道吗，我听到老贾说的数字，我激动啊——就像杜甫的那首诗写的，漫卷诗书喜欲狂，那还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说着他朝冷星雨挑挑眉头，“这句诗的前面半句是什么，你记得吧！”冷星雨一愣，随即醒悟过来，一连摘下几颗葡萄扔在辛逸身上：“不记得了，我记得下一句：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辛逸鼓掌叫好：“好好好，作伴还乡，夫复何求！”冷星雨脸色绯红，双眼亮晶晶：“你连我也骗呀——不要脸！”
辛逸捏起落在身上的葡萄，塞进嘴里，双手撑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其实呀，有个人很关键，你知道是谁吗？”冷星雨白了他一眼，催他快说，不要卖关子。
“业主代表那老头呀。”辛逸感慨地说，“我帮他和C-VITAL集团重新连上线，当上了顾问，他就在布拉西米面前夸我们项目部，说我们这项目上的人和设备很快就可以抽调出来了，正好去干公寓楼项目，优势明显；他还把我一顿夸，也把我的老底给泄露了……幸亏我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说过假话。”
冷星雨点点头：“互帮互助，还是好人多啊。”
辛逸点头，又摇头：“这些人都是老狐狸，对市场行情非常了解，知道松梅的实力，也知道我只不过是松梅的一名普通员工……如果能顺利签约执行，关键是这个平台，还有朋友们的帮忙！”
冷星雨吃完了那串葡萄，端起辛逸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充分竞争的市场就是这样，胜负就在毫厘之间。你不用妄自菲薄，这次是你努力的结果，努力让天平朝你倾斜！”
难得被冷星雨正面夸奖，辛逸腼腆地笑了。他盯着冷星雨的俏脸，问她：“你不怪老贾了？”
冷星雨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怪老贾？我刚才还夸他呢！
辛逸坐直了身子问她，你去刘永正那里，他没和你说吗？
冷星雨说，刘永正提起那个通知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呀，和老贾没关系。
辛逸哦了一声，本想不说了，又想到冷星雨迟早会知道，于是如实说了。
“那个给狗拉皮条的老葛啊，他去套狗子，被狗咬伤了！”
“啊？！”冷星雨吃了一惊，“哎，上次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又去套狗子，活该被咬！”
“他说，是他们的工长安排他去的，给记三天工呢。”
冷星雨瞪圆了眼睛：“他妈的，狗子惹他了吗？辛逸，你，你和我一起去找他……”她把水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是个人都可以欺负我们吗？”
辛逸赶紧搂住她，让她坐好，不要着急上火：“星雨，别生气，你听我说完嘛！刘永正就是想到你会这样子生气，才没敢给你说的呀。”
冷星雨跺脚：“快说！”
“是老贾安排工长做的。”辛逸无可如何地说，“他说他也是没办法，要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
冷星雨愣住了，随即整个脸皱在一起，仿佛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第八十一章 连根拔起
辛逸很清楚冷星雨的脾性，她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冷星雨曾经为了一顿饭的事情，找过老贾理论，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虽然最后被老贾“镇压”了，但是他也就此见识了冷星雨的厉害，后来多次对懵懵懂懂不开窍的辛逸说过“去问你的女朋友”。
此前丰怡君要杀害狗子，冷星雨已经很难得的忍下来了，如今老贾有杀狗之心，辛逸很担心冷星雨知道后会爆发，他特意在好消息之后说了这个坏消息。其实也不完全是坏消息，老贾已经确认不再派人去杀狗了，他希望辛逸能理解，而辛逸希望冷星雨能理解——老贾是被迫的。
虽然老贾没有明说是谁迫使他这么干，但是用脚指头都能猜到事情的缘由，那背后的人自然呼之欲出了。老贾说，有人曾经想过发一个通知，规定公司各部门、各项目范围内，不得养大型犬，当然这种荒诞的想法立刻被群起反对被否决了。
“我刚才还夸他来的！”
房间里，冷星雨双手叉腰横眉怒目，辛逸已经站在房门后，防止她突然跑出去找老贾理论。他劝解冷星雨：“老贾有他的难处，我们都知道的……他这次站我这边的，很支持我！”
“笑话！老贾作为领导，本来有责任和义务支持你的工作，你现在胜券在握，他才把资料给你，这能叫支持吗？这叫见风使舵！你倒好，人家说几句好话，说几句软话，你就找不到北了，耳根子软得像牛皮糖，一点定见都没有！还会继续有人欺负你，欺负我！”
冷星雨连挖苦带损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她常常感慨辛逸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了，好说话，平时没事好得很，一有事情就是忍气吞声受委屈，每次都惹得她肝火上升！
比如关于狗子的事情，上次丰怡君要打要杀，冷星雨已经从了辛逸的意思，忍了下来。事情就此过去了也就罢了，可是有人就以为辛逸和冷星雨好欺负，明着来不行就暗着来。丰怡君根本没有在项目部工作的能力，却可以趾高气扬骄横跋扈，为什么呢？无非是因为她和某个领导有一腿，那个领导在国内有根基。正因为这样，项目上的气氛才会变得那么扭曲，这么多人跟在她后面喊“君姐”，闹出了笑话。长此以往，这风气就偏了，连项目部的定海神针老贾都被带偏了，偏到欺负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了！
冷星雨虽然年轻，这种事情却不是没见过，在父母亲的企业里面，总有一些人不踏踏实实做事，总想着扇妖风把自己刮到天上去，从小到一个三两人的小团队，大到几百人的工厂，再到总部，这种现象不足为奇。这种人在冷星雨父母亲的企业里呆不长，只要没本事，有一个灭一个，统统开除。那年有一位冷星雨父亲发小的孩子，托关系进了公司，公然喊“冷伯伯”，第二天就被送回去了。
从小耳濡目染，冷星雨早就对这些事情免疫了。她希望辛逸能更强硬、更坚定，能外圆内方有原则。她看着辛逸摆出防备的姿态，心里就来火，他完全搞错对象了呀，他要防备的人在外面！
辛逸看到冷星雨因为生气激动而涨红的脸，双手叉腰像一只随时要扑上来的斗鸡，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辛逸和冷星雨之间的关系看似由辛逸主导，实际上是冷星雨在一步一步推动，到如今辛逸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主动谁被动了，但是他从内心最深处感受到自己彻彻底底离不开冷星雨了，他舍不得冷星雨生气。他很清楚冷星雨为什么生气，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他还做不到，没法做到。想到这里，辛逸不由得也着急起来，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着急之下，辛逸上前紧紧抱住冷星雨，嘴里不停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冷星雨挣扎不脱，双手紧紧抓住辛逸的胳膊，使出浑身力气掐他，“人家欺负你，你知道吗？”
辛逸动情地说：“我真的知道，以前你和我说过，我一直在学习，我已经知道了。”他把冷星雨抱到床沿坐下，低头贴着她的耳朵，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
冷星雨一次又一次的推动起了作用，辛逸的神经变得敏感起来，已经能够从一个人的言行感受到一些背后的动机和情感色彩。面对丰怡君的装腔作势，李元善的明争暗抢，老贾的犹豫不决，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懵懂无知了，他能感受到丰怡君的傲慢与无视，察觉李元善的贪婪与嘲弄，理解老贾的审时度势。
然而，辛逸独自揣摩这些感受和发现时，却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好的应对方法，而其中根本的原因是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扛起自己的追求。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是韬光养晦，避免直接的、正面的冲突，把每一根稻草都像能救命稻草一样牢牢抓在手里，直到有一天也许就抱着了一棵参天大树。辛逸相信这才是真正的成长之路。
但是，为了辛逸的所谓成长或者说事业，冷星雨就要跟着吃苦遭罪吗？辛逸自己不这样认为，天底下没有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想说道歉，冷星雨听了会不会心灰意冷？他想说自己没有问题，一切都很好，冷星雨会不会戳穿他脆弱的外壳？都不行，所以他说不出口。
冷星雨逐渐冷静下来，知道今天不和辛逸说清楚，这个不开窍的一根筋可能会一直抱着自己，烦也烦死了。冷星雨烦啊，气啊，却没有一丁点想要离开辛逸的想法。她自然也感觉到辛逸的改变，只是还不够而已，一次次的让自己生气。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改造，怎么效果就来得那么慢呢？不敢想象以后带回家还是这么愣，哎呀，真让人着急上火！放弃是不可能的，辛辛苦苦改造培养出来的男人，不能便宜了别的女人，比如那个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戴月荷。
“我现在能力不够，让你受委屈了。”辛逸慢慢说道，嗓音低沉，全然没了刚才宣布好消息时的兴奋。
冷星雨哼了一声：“你不用想着我有没有受委屈，关键你要快一点，再快一点。时间不等人啊！”
辛逸说：“我也想快一点。每次你为我发脾气，我心里不舒服的，我也想快一点强大起来……我家庭出身一般，我没有贵人提携，我只能靠我自己，靠你支持理解我……”
冷星雨手肘顶了一下辛逸的腹部；“不需要你强大，需要的是你的态度！摆出不可以欺负的态度，我才好带你回家……”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主动的年轻姑娘仍旧是羞怯的，“很快要回国了，时间不多了……”
辛逸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冷星雨的后背紧贴着他的心脏，感受到他扑通扑通加快的心跳，又哼了一声：“说话！”
“我知道。”辛逸还是这三个字，沉默了一会儿，补充说，“一起回家，我肯定会表现得很好！”
冷星雨不满意他的回答，“很好”不够，必须“非常好”。不用等到回国的时间，现在就要拿出态度来，拿出行动来。辛逸虚心请教现在改怎么做。
冷星雨想了想说：“把那些苋菜连根拔起，彻底处理干净！”
第八十二章 台阶
辛逸气喘吁吁一脚踩上了石板路面，擦去额头的汗珠，回头看身后七折八弯的台阶。阿尔及尔依山而建，比起绕弯的大马路，台阶是行人的捷径，辛逸从下面海边的沥青路走上来，从海滨大道进入了市区街道，把一排十几米高的拱门踩在了脚下。准确地说是拱状的高大落地窗，靠近海滨大道地面的半截是蓝色的门，上面接近市区街道的拱状的部分是蓝色的玻璃窗。辛逸很好奇门窗里面是什么，但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些门总是紧紧关闭着。穿过石板路面的街道，是一排有着大几十年历史的高大白色法式建筑，地面上的走廊拱门里一间间临街的店铺，店铺门口摆满了货品，走廊上的采购的市民络绎不绝。辛逸再次回头，街道另一端有一个小广场，有人坐在木头椅子上喂鸽子。辛逸听在法国留学的同学炫耀说，欧洲老城街头到处是鸽子，与城市居民和谐相处。他们肯定想象不到非洲的街头也有这样的人与动物的和谐场景。
更远的地方是阿尔及尔湾，可以地看到耸立在西侧湾角的灯塔。辛逸记得灯塔的下面也是一排白色的房子，街道和房子底部的走廊化为一体，距离地中海水面不过半米的距离。那里是冷星雨最爱去的地方，因为靠着小渔港，不仅可以吃到刚刚从地中海捞出来的海鲜，还能静静地欣赏在轻轻摇晃的海水里休眠的渔船和游艇，背景是层次分明的白色金边住宅，其间总有棕榈树冒头，又或者是茂盛得像人工瀑布一般的三角梅，从墙的那一头涌出来，沿着白色的墙壁倾斜而下。
拐了一个弯，辛逸在一棵橘子下越过一位背影婀娜的当地女子，穿过一家花店，进入一家贴了好几幅瓷板画的咖啡馆。几十块砖拼成一幅画，有树木，有庭院，有庙堂。业主代表坐在一幅瓷板画的下面，他身着薄夹克，手上抓着几张纸，眼睛从老花镜上面露出来，眼光落在纸上。他身前摆着咖啡、牛奶和小面包，还有一份阿拉伯语的报纸。
阿尔及尔的秋天已经不再那么炎热，但是辛逸仍旧满头是汗。老头子虽然只是顾问，在C-VITAL办公楼里却有专门的办公室，只是他不乐意在C-VITAL的办公室里办公，非要让辛逸到这间咖啡馆来。辛逸无从拒绝，不得不来，因为老头子要和他一起准备松梅与C-VITAL的合作协议。
“年轻人，你迟到了！”老头子摘下眼镜挂在脖子上，省略了问候语。
辛逸耸耸肩：“太难找了！车停在下面海滨大道，我问了好几个人，走台阶上来的。”
“你的司机是个笨蛋！”老头子毫不留情地说出他得出的结论。他接着说：“我已经把工作做完了，你看——”他把手里的几张纸放到辛逸面前。
辛逸用手按住：“我先喝点水吧，太渴了。”
“年轻人，你太虚了！”老头子给辛逸赤裸裸的鄙视，他看了一下四周，上身前倾，压低嗓音，“你不是有那种东西吗？送给豪萨维的那个东西，还有吗？他说是对男人有好处的特产，我也想尝尝。”
辛逸一口水在嘴里，被老头子突如其来的想法呛得不停咳嗽。他点点头：“有，给你。”
老头子得意地笑，把面包推到辛逸面前：“边吃边看。”
辛逸仔细阅读老头的手写体，加上好几处涂改，他读起来有点费力，时不时要停下来问老头写的是哪个单词。老头回答了几次，有点儿不耐烦了，抱怨应该让秘书输入电脑打印出来的。他上了年纪，虽然勉强学会了用电脑，但还是习惯于手写。
辛逸只好慢慢阅读。手机突然想起来了，辛逸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紧张，落在正好紧紧看着他的老头眼里。
“有什么问题吗？”老头关心地问辛逸。
辛逸摇摇头，把手机放在桌上不去管它。过了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了，在桌上嗡嗡震动。辛逸抓起手机看着屏幕，想了想终于按下接听键，脸上像花朵绽放一样露出笑容，看得老头直摇头。
辛逸用的是中文，老头一句没听懂，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辛逸身上洋溢出的谄媚的味道。他听得无聊，抓过那几张纸，眯着眼睛看起来。
辛逸放下手机，额头出汗，仿佛又爬了一次台阶。他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心头涌起一股感觉自己堕落了的情绪。打电话来的是德胜建工的老王，邀请辛逸到德建的基地吃晚饭，他已经约好了戴月荷主任明晚六点到。老王在电话里说，明晚只是朋友之间聚会，大家轻轻松松的一起吃顿饭，增进感情，不谈工作！
辛逸哪敢去呢？坑了老王一把，还去和老王把酒言欢，面不改色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他还做不到。加之戴月荷也在，那更尴尬了。所以他婉言谢绝，借口这几天在经理部学习，不方便出门。老王很失望地说，你不来，戴主任也不来，那可怎么办？实不相瞒，C-VITAL把我们踢出来了，我想请戴主任和你帮我分析分析问题出在哪里呢，小兄弟你务必帮帮忙啊！
老王请竞争对手分析失败的原因，这个要求过分且可笑。可是辛逸不觉得，他对老王说是不是因为德建在阿国的项目少，被判断为经验不足，所以才没有通过资格审查呢？老王哈哈一笑说那也有可能，他继续坚持请辛逸过去吃饭。辛逸最后提议改天一起到戴主任那里喝茶聊天，老王才放过了他。
老王的坚持，让辛逸有一种感觉，这个老江湖已经知道是被辛逸坑了。挂了电话，他情绪复杂，感觉没法集中注意力看协议草稿了。堕落就堕落吧，那德建不也是把援建学校撬走了？辛逸这样安慰自己。
回去的时候，辛逸特意要了一截面包棍装在塑料袋里，提溜在手里穿过街道，坐在街尾的休闲小广场，撕碎面包一点一点撒在地上喂鸽子。鸽子不怕人，扑棱翅膀围上来。辛逸笑着给它们分食物，可是慢慢就闻到一股臭味，是鸽子粪的味道，有一只甚至落在辛逸坐着的长凳上，扑哧拉了一泡。
辛逸笑着起身，拍打大腿上的面包屑，心想也许欧洲的鸽子比较文明，不会随地大小便，所以同学才会夸赞人和动物和谐相处吧。沿着台阶往下走，辛逸接到戴月荷的电话。
“啧啧，辛总面子大啦，德建的一把手都请不动你啦？”戴月荷一开口，讥诮的味道就从手机里喷薄而出，喷了辛逸一脸。
戴月荷的嘲讽对辛逸没能造成一丁点伤害。辛逸停下脚步，解释说自己和德建不熟，坐一起吃饭很尴尬。戴月荷问，王总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也会去啊，你不想和我一起吃饭啊？辛逸想起冷星雨交代的“连根拔起”，嘴里却说怎么可能呢，随时随地奉陪，你想吃什么，我请！戴月荷继续和辛逸斗了一会儿嘴，才说出来去德建吃饭的目的。德建和松梅的业务范围几乎完全一样，戴月荷想让双方相互熟悉了解，避免两家之间产生恶性竞争。
“月荷，你们应该找我们邓总才对，我这个辛总不够级别啊。”辛逸又感觉到了压力，自己不过区区一个项目经理助理而已，何德何能可以背负起那么大的责任？
戴月荷抱怨说：“辛逸，你过河拆桥啊？”这个帽子扣下来，辛逸受不住了，立刻举手投降：“一切服从戴主任安排！”戴月荷又哼哼唧唧抱怨了辛逸几句，满满的儿女情态让辛逸心惊肉跳。戴月荷最后说：“按你说的，你们一起到代表处来喝茶，不过茶叶自备！”
辛逸叹口气，干脆在台阶上坐下，看着远处翻飞的海鸥呱呱叫唤。据说海鸥其实是一种凶猛的禽类，它们会从人类手里抢夺食物，而不是像鸽子那样温顺，等着人们投喂。辛逸相信，海鸥的日子会比鸽子的日子更有滋味。
第八十三章 家乡菜
秋天的太阳已经不再那么燥热，偶尔天边飘来几朵乌云，很快又不见了踪影，那是雨季派来的先遣队侦察兵。马路边上的乔木开始飘洒落叶，悠悠荡荡落在发亮的石板上，落在浮雕上，落在屋顶上，鸟儿踩在上面窸窸窣窣；街角橘子树上似乎挂了一整年之久的青桔子终于转红了，掩映在厚实的墨绿叶子中间，当地人视而不见，只有外国人会驻足窥视，垂涎欲滴。白天在室外气温宜人，早晚时分则有了凉意，身穿春夏秋冬四季不同服饰的人们出现在街头巷尾。
林建身穿蓝色T恤，从一家卖酒的商店探出半截身子左看右看，确认没人看到自己后，用力提起一个大包走出来，两步跨过街道，把包甩在车辆的后备箱，发出叮当响声。他顾不得那么多，匆匆上了车关上车门，松了一口气。包里面全是洋酒。怪不得林建谨慎，这一带的居民特别保守，但是货最全的酒水店却偏偏开在这里。这正应了那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切都是刘永正的主意。欢度国庆，重阳佳节，辛逸人生中的第一个项目接到了，他和冷星雨快要回国休假了，林建新来两位员工……这么多好事是不是值得大家聚在一起浮一大白？既然在国外，就不要老是喝国内常见的酒了，弄点洋酒，沾点儿国际范。刘永正出了主意却不出人出力，全部推给林建去办，他自己则赞助国内来的乡巴佬系列卤菜。喝最洋气的酒，吃最土气的菜，这才是混非洲的人该有的生活方式！
刘永正说得那么有理有据，林建没有反驳的余地，他亲自出门采购来了，把新来的两位中国员工留在店里熟悉业务，顺便也创造条件想办法搞两个土气的家乡菜。
刘永正知到了每一个人：“这个周六到林建那边，已是重阳日，快来就菊花。”林建也跟着邀请，一定要来吃地道的闽菜，国内刚带来的配料，味道纯正，家乡的味道，千万不要错过，错过再等一年！
两人这么一吆喝，一次腐败聚餐顿时犹如加持了文化和情怀的光环，脱离了口腹之欲，升级到了精神需求的层次。
戴月荷说一定到，我带一份烤鸭，原材料没法正宗，但是做法绝对正宗。代表处有专业的厨师，一道烤鸭信手拈来。
戴月荷积极主动，任海涛也不落后。他虽然没有那么专业的厨师，但是坐拥院子和农场，食材最是丰富不过。做一道剁椒鱼头，用的是水库来的十多斤的野生大草鱼的鱼头，来自农场的原料做的剁椒；再来一道东安子鸡，农场里养的跑步鸡。两个菜都是来自任海涛的家乡，地地道道的湘菜。
冷星雨和辛逸听说了，大眼瞪小眼。两人什么菜都不会做，食堂的厨房把持在别人手里怕是不会给这个方便，这可如何是好？急忙找徐童商量。徐童不慌不忙喊来一位机修工兄弟，耳语几句。没一会儿，桌上摆了咸鸡一只，咸鱼一条，咸肉一条，香肠一根，用布条串在一起。“切好做一个拼盘，我们到林老板的厨房里，放点葱姜和干辣椒蒸一下就好，最好的下饭下酒菜！”徐童得意洋洋，辛逸笑骂他不够意思，平时从来不拿出来吃。徐童解释说是兄弟们业余时间自己做的，偶尔改善伙食，换换口味。
冷星雨咽下口水，却噘起嘴不开心：“你们都有家乡菜，没有浙菜……”
辛逸又为难起来。浙菜选料讲究，烹饪独到，制作精致，在阿国没有合适的厨师和原材料，怕是满足不了冷星雨的愿望了。他瞅一眼徐童，徐童反问他：“你不想一个办法吗？我可是把兄弟们的私藏都贡献出来了！”
“东坡肉怎么样？”辛逸没办法，试探着问冷星雨，“做起来应该不难……”
冷星雨冷冷微笑：“嗯，不难，你会做吗？”
辛逸笑着说：“我只会吃……星雨，能不能条件放宽松一点，不一定是浙菜，只要不和其他人的菜一样，行不行？”
“不行！”冷星雨摇头，“先想浙菜，杭州菜，最后的最后没有办法了再考虑别的。”
辛逸搜肠刮肚，想不出一道容易做的浙菜来。不仅要好做，还要有材料有地方做，实在是难，他心里渐渐有了取巧的心思。这个念头一起来，他想到了一个老饕——医疗队乔队长。乔队长想“侵占”辛逸的茶叶，列举了一系列用茶叶入菜的例子，其中就有一道菜绝对符合冷星雨的要求：龙井虾仁。
冷星雨听了大喜，随即又思索起来，摇头说：“不行啊，这道菜做起来不难，可是要鲜活河虾，还有绍酒，这两样都没有。”
徐童不以为然：“好的厨师都是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太死板了做不成好菜的！用西湖龙井，做地中海的虾，很般配的好不好？”
冷星雨又想了想，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她要求辛逸在周六去买新鲜的虾，买回来剥虾仁……辛逸打断她的话：“我听说过，没见过，没吃过，不会做。”
冷星雨为之气结：“你倒是想个能行的办法呀！”
“请乔队长出山！”辛逸使出杀手锏，这位老饕爱吃爱种菜，也爱做菜。
徐童不同意。他的理由很充分：乔队长是领导，是长辈，他来了大家就拘束了，放不开就没气氛啦！
辛逸脑子乱转，这也不会那也不行，到底想要怎样？还是想一个简单的好。刚才徐童说用西湖的龙井做地中海的虾，那能不能用西湖的龙井搭配阿国的鸡蛋，做个茶叶蛋呢？
冷星雨瞪了他一眼，亏你想得出来，暴殄天物！
“西湖牛肉羹！”辛逸兴奋地说，“这个简单，虽然我没做过，但是我上网查，我现在开始练习，肯定行！”
冷星雨眯着眼想了一会儿才矜持点头表示赞许：这道菜有西湖两个字，而且是羹，别人都没有的，辛逸可以做简单版本的，。
辛逸立刻行动起来。他上网查了做法，买了原材料，把一个电磁炉搬到房间里。晚饭后，辛逸开始试做西湖牛肉羹，冷星雨负责品尝鉴定。
第一锅，牛肉没剁细，火候没掌握好，牛肉太老了。
第二锅，淀粉放多了，太稠了。
第三锅，胡椒粉放多了，盐放多了。
冷星雨看着快漫出塑料垃圾桶的废弃牛肉羹，大声大气地说：“辛逸，事不过三呀！”
辛逸暂停了西湖牛肉羹的研制，再次上网查找做法，研究为什么失败。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操作没问题，完全按照食谱来的。那就是食谱有问题。果然是尽信书不如无书，老祖宗诚不我欺。
“星雨，你去睡觉，做成功了我喊你起来喝。”他决定凭着感觉再试一次，不成功便成仁，请乔队长出山！
冷星雨捂着肚子出门去，有气没力地说：“你喝吧，不用喊我了……”
第二天早上，食堂的餐桌上摆了一排盛好的羹汤。有人喝了说冷掉了，食堂越来越差了；有人喝了说太辣了，胡辣汤不是这样做的；有人喝了说味道还可以，加上海带丝就好了……
第八十四章 分配奖金
辛逸抱着双臂，盯着冷星雨品尝他通宵研制而成的西湖牛肉羹，满脸期待。冷星雨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辛逸，看到他一夜没睡疯长的胡茬，忍不住伸手摸他的下巴，却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缩了回来：“太油了！”
辛逸一愣，羹汤里只放了一点儿香麻油，怎么可能油呢？冷星雨站起来，捧住他的脑袋左右看他的脸，几次想下嘴又缩了回去，终于放弃了：“太油了，去洗一洗吧。”
“好喝吗？”辛逸逮住最关心的问题不放。冷星雨嫣然一笑。
辛逸大喜，顾不上去洗脸，拉着冷星雨坐下，邀功请赏般地把昨夜的经过说了一遍。多次尝试后他得出结论，问题出在电磁炉上，它的功率太小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太有道理了！他深夜跑到徐童的机修仓库里，借来他们机修队平时开小灶的大功率电磁炉，经过一晚上的研究和试做，他已经掌握了胡辣汤和牛肉羹的做法，还有皮蛋瘦肉粥也是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把水换成米粥。不仅如此，他还研究了这道菜的渊源，想当年南宋建都杭州，北食南移……
冷星雨微笑着听他絮叨。眼前的男子一宿没睡仍旧神采飞扬，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做了不得了的大事，其实却不过是因为做出了一碗女朋友爱喝的羹汤而已。她还是嫌弃他熬夜熬出来一脸的油，起身到卫生间拧了一条热毛巾，抱住他的脑袋，像一位母亲给在外顽皮弄了一脸泥回来的孩子洗脸一样，用劲擦干净他的脸，这样勉强可以下嘴了……
上班时间，徐童却浑身上下却整齐干净，不像要干活的样子。一名机修工告诉他，昨天半夜间小辛翻来了，把大功率电磁炉接走了，说是要做胡辣汤。徐童想起早饭里一长排口味各不相同的汤，就猜到那肯定是辛逸熬一宿的杰作。有这股劲头，什么女朋友追不上呢？徐童这么想着，却叹了口气，能不能追上是次要问题，主要问题是有没有女孩子可以追。几百号中国人在这里，放眼望去就那么寥寥数位异性，去掉已婚已育的，适龄的就那么一两位了，而这工地上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一大把。辛逸眼明手快，羡慕死多少人哦！
哈桑来了。他准备再买几台设备，今天来接徐童去帮他看二手货。哈桑越来越喜欢徐童了，小伙子诚实可靠，技术水平高，头脑灵活，而且吃苦耐劳。这次采购哪些设备，徐童帮他出了主意，既能保证住房项目上的进度，又能形成公寓项目上的竞争力。只是眼看着公寓楼项目就要开工了，李先生已经带人去那边上任了，这土方分包的事情却还没有落定，哈桑有点儿着急。
徐童跟着哈桑出门，临走前吩咐把咸货泡水去掉盐分，再切成片或块，晚上要用。
辛逸来还电磁炉，看到泡水里的咸货，忍不住问工人平时怎么加工咸货，讨教了详细的做法才心满意足离去。他心里想着可以做一道咸鸡粥，冷星雨应该会喜欢的。
星雨爱吃美食，回国休假一定带她出去玩去吃东西。辛逸这么想着，仰头看到蓝天白云下在半空中慢慢移动的一捆钢筋，后面的楼房上新悬挂上去一条标语：父母妻儿牵挂你，安全生产心切记。安全员老陈站在一栋楼的防护围栏下，大声训斥没戴安全帽的工人，阿西娅站在旁边，叉着腰摇头，一脸无奈。
老贾迎面走来，招手喊辛逸一起走，有件事情要和他说。两人一起走到一处阴凉处停下，老贾说按照通知精神和有关规定，这次承接公寓楼项目可以发一笔奖金，他问辛逸有什么想法。辛逸想都没想，说有规定就按规定执行吧。老贾笑了笑，提醒辛逸这种签约奖金是按照个人贡献来分配的，而分配人就是部门负责人，项目经理相当于部门负责人。辛逸这才醒悟，老贾可能是有为难之处才会单独找自己，站在工地上的阴凉处来聊这个事情，是想摸一摸自己的态度。
涉及到真金白银，辛逸自然不会客气。他列举了自己的三项贡献：发现项目机会并建立了联系，争得先机；引导客户把招标改为议标，这个是赢得项目的关键一步；代表公司和客户签了合作协议，奠定了后续一切工作的基础。
老贾摇摇手说：“这些事实我们都知道，不用再说，就说你自己认为你能拿奖金的多少成？”
辛逸脑子里立刻冒出一个数字，百分之五十。老贾又说：“现在是业务开发的奖励，以后项目执行过程中，你再按项目部成员的角色分奖金，这个你很清楚。”
项目执行期间的奖金由项目经理决定分配方案，报经理部批准。而公寓楼项目的经理是李元善，以后奖金怎么分他说了算。辛逸明白过来，老贾在提醒自己不要光顾眼前，还要看以后。想明白这点，辛逸心里涌起一股不服气的情绪。
老贾似乎看出辛逸的情绪，故意加了一把火，提醒他说丰经理也参与这次奖金分配。辛逸果然顿时来了怒气，丰怡君只起了反作用，只会拉后腿，现在还想分一杯羹？
老贾看到辛逸的怒容，哈哈笑了，拍着辛逸的肩膀说：“老弟呀，她还兼任公寓楼项目的副经理呀！”
辛逸终于忍不住叫唤起来：“这……这不是……奸臣当道，暗无天日！”
老贾仍旧笑，说这就是现实社会，你要在集团里生存，你就必须忍受这些事情，哪家单位都有类似的情况。因为，如果你不在公司，你不可能接到项目，别说是奖金，连工资都赚不到。
辛逸直愣愣地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不能总是让蛀虫坐享其成呀，长此以往打击大家的积极性！
老贾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那是你的感受，是你认为的，我这个项目上目前为止战斗力都还不错，我满意。你要面对现实，改变不了的东西就必须接受和适应。
辛逸皱着眉头，烦闷地看向远方，空中的钢筋变成了一大捆木方，在塔吊工的操控下慢慢移动。每一栋楼都需要各种各样的建筑材料，建筑结构核心用的钢筋，混凝土凝固后被拆掉的模板，门窗瓷砖油漆涂料，林林总总几百种。用于结构的建材不能有废材，但是装修用的材料不要求那么整齐划一，而审美的不同也会让人们对同一材料会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人，她满足了领导的需要，让领导安心工作，那也是一种贡献吧。辛逸强迫自己咽下这个念头，对老贾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按照上次交房奖金方案一样吧，既突出个人，又团结大家。”
老贾点头说：“我认为可以，突出的个人是你……”
辛逸打断他：“我，还有我女朋友冷星雨！”
老贾盯着他的眼，好一会儿才说，小老弟，我支持你！
第八十五章 九月九的酒
林建的店铺北面扩大了一百多平方米的地方，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这是房东妹妹家的房子，看到哥哥的中国租客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加盖了一层，房东妹妹主动找到林建要把房子租给他。林建正缺地方，就爽快地租了下来，把两家的房子打通了。
傍晚五点多，大家陆陆续续带着好吃好喝的来了。新租的房子里，最惹人注目的是一张大圆桌，中间是电动转盘，边上镶嵌16个迷你电磁炉，专门用来吃小火锅，福建人叫涮涮锅。如今虽然不少中资企业在阿尔及利亚，但是这种配置的中国大餐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林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给这张桌子封了一个名号——阿尔及利亚第一桌。
辛逸不解林建为什么搞那么大一个桌子，太占地方了，桌子利用率也很低。林建说，除了朋友聚餐时用，主要是用来接待客户的。经常有外地来的客人驱车几个小时过来，谈好业务就到吃饭时间了，林建利用这张大桌子摆一个小型的自助餐，转盘上放面包、沙拉、黄油、橄榄、酱料和饮料，电磁炉上温几个热菜，这样子来的客人坐在桌边自由取餐，非常方便。另外已经有客人提出来要预订一张这样的桌子，大家庭聚餐非常实用。
电动转盘慢慢悠悠地转着，正中间摆了一束鲜花，边上摆了六道凉菜，两边对称摆了饮料和矿泉水。餐边桌上摆满了酒水，林建亲自采买回来的洋酒，刘永正送来的白酒，还有戴月荷拎来的法国葡萄酒。
戴月荷带来了一个铝箔泡沫保温盒，放在厨房里，等人到齐之后打开把烤鸭上桌。徐童带来了切好的咸货，已经摆在盘子里放进蒸笼蒸。辛逸和冷星雨带来了西湖牛肉羹的所有原材料，等着大家到齐后辛逸下厨当场做出来当开胃羹。任海涛人还没到，他承诺的两个湘菜众人很期待。徐童说，一定好好尝尝，喝几杯白酒，任老板的院子大家都去过几回了，可从来没吃过剁椒鱼头和东安子鸡，还是林老板面子大呀！林建大幅度摇头说，我哪有什么面子呀，我福建人可吃不了那么辣，任老板是打算给我这个东道主好看！
这时外面看店的员工领进来一位客人，是李元善，他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锅包肉、地三鲜，经典东北菜！”李元善拿出了地道的东北口音。林建接过食盒放进厨房里，出来时笑着说：“李经理今天来段二人转吧？”李元善搓搓手摇头：“不成啊，二人转必须得一男一女，差一位美女，我一个人咋整？”戴月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条方巾扔给他：“整一出单出头呗！”李元善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接住方巾，甩了两下没甩起来：“不会……”
看店的员工领进来一男一女，刘永正和苏希拉。刘永正手里提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绿色的叶子。他拉住美女助理苏希拉的手，推到大家面前：“我助理，苏希拉。苏希拉，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打个招呼吧。”苏希拉精心打扮过的，一袭红色长裙，光彩照人，她摇晃着手掌和大家打招呼，落落大方的样子惹人注目。冷星雨和戴月荷对视一眼，都看出两人眼里的八卦之光，又都有点后悔没有好好打扮一下。平时和这几位男性朋友随便惯了，聚会吃饭从不化妆，这位苏希拉怕是把今晚当作一个重要场合了，耳朵上挂的，身上穿的、脚上穿的和胳膊上挎的都是精心搭配过的。
林建接过刘永正手里的塑料袋，嘴里轻声责问他：“苏希拉怎么来了？”刘永正毫不在乎地说，大家聚个会吃个饭，我带她来体验体验。林建冷笑一声，问他：“她打扮得那么隆重，你不怕那两位有意见？”刘永正赶紧看向那两位惹不得的女子，只见她们正上下打量苏希拉，顿时缩了缩脖子：“靠，这下完了……你必须帮我！”林建打开塑料袋，闻到一股特别的清香，问刘永正是什么菜。刘永正又神气起来了：“这是金陵三草之菊花脑，我让人尝了这里各种菊花叶子才找出来的，你看袋子里面还有野鸭蛋，菊花脑煮鸭蛋汤，今天绝对最应景的一道家乡菜，清热解毒……”林建打断他的话：“没人有毒，你不和你助理亲热就好。”
这时徐童喊肚子饿了，小任怎么还没到呢？林建说之前给他打过电话，说过准时到的，再打电话催他。
辛逸看时间差不多了，进入厨房做西湖牛肉羹。林建新来的两位员工都是年轻人，在厨房里忙碌着，辛逸等水开的间隙帮他们把戴月荷、李元善的菜打开端上桌，又从蒸笼里取出滚烫的咸货拼盘，趁热尝了一口咸肉，咸鲜咸鲜的。刘永正进入厨房，悄声对辛逸说，如果苏希拉表现不合适惹到了冷星雨，请帮忙转圜一下。辛逸盯着锅里的水，笑刘永正想多了，那三个女人聊得开心呢。
任海涛打来电话，有点特别情况要迟到一会儿，让大家先吃，他那两个菜肯定会带到的。
大圆桌坐十个人显得非常宽敞。林建给大家介绍他新来的两位员工。男孩子跑外勤，联络业务；女孩子做财务搞内业，她还是一名专业的茶艺师，大家以后有空常来泡茶。介绍完毕，他又说了一下今天聚餐的几个缘由，大家一起吟诗一首，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话音落下，大圆桌边鸦雀无声，一股浓烈的愁绪被点燃了，弥漫在整个餐厅里，只有苏希拉不知其中意味，睁着大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众人。她悄声问刘永正：“有什么问题吗？”
刘永正举起酒杯，清清嗓子：“我们今天在异国他乡聚在一起过节，就是兄弟姐妹。我提议大家一起喝一杯，祝愿我们的家乡和家人一切安好！”大家都站了起来，端起杯子遥祝远方的亲人平安快乐！
辛逸放下酒杯，亲自给每个人盛了一碗西湖牛肉羹，一边讲述这道国内再平常不过的羹汤背后的故事。说那南宋建都在杭州，北方来的达官贵人和老百姓就把北方平时爱喝的酸辣汤、胡辣汤带到了杭州，原来在汴京街头花点小钱就能尝到的味道，在杭州却成为了奢侈，原本想每喝一次，家乡就近一点，可是后来越喝越清淡，再也没有了北方老家的香辛之味道，只剩清淡爽口。如今我们把这道羹汤带到了非洲，与家乡远隔千山万水，今天是九月九，我们喝酒……
徐童几口喝掉碗里的汤，打断辛逸说故事：“这样不行，刚才吟诗作赋，现在一道菜一个典故，太他妈煽情了，这饭没法吃，酒没法喝！”
圆桌上又出现了片刻的沉默。烤鸭转到戴月荷面前，她用荷叶饼卷了一块捏在手里，笑着打破了沉默：“大家吃菜，喝酒，吃完了投票，谁的菜最受欢迎谁负责下一次！”说着她看向苏希拉，“苏希拉，如果有你不熟悉的菜，请刘老板教你哦。”
第八十六章 接受不了
任海涛派人把两道菜送过来了，他自己却还没能来，送菜的员工说任总还在处理一件事情，处理好了就过来了。刘永正慨叹说，小任总变大任总了，等他来了罚酒三杯！
苏希拉被色泽亮丽的剁椒鱼头吸引了，按住转盘想用筷子夹一块，却因为筷子用得不熟练没能成功，筷子上沾了一小片剁椒，和她嘴唇上的口红一样艳丽。冷星雨就说刘永正，你怎么不照顾好你的助理呢？她不习惯用筷子，你给她准备刀叉，或者你亲自给她夹菜呀！
刘永正没搭她的话茬，侧身跟坐在旁边的林建轻声说话。林建连连摆手，刘永正抓住他胳膊：“今晚帮忙对付一下，她们俩再这样下去我招架不住的！”
林建看刘永正满脸的诚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自找苦吃！”说归说，他让新来的小伙子去取一幅刀叉来，放在厨房碗柜的抽屉里，平时艾丽萨用的那副。
做完这个，林建端起酒杯敬苏希拉，然后说，今天我这半个东道主，欢迎美女来体验，用你们的语言来说叫“发现”，发现我们中国人的节日。刘永正赶紧跟上，没错，今天就是让员工来体验一下的，帮助她了解我们的文化，有助于融入我们中国人的队伍，就像上次那个沙特大老板到海涛那里吃火锅，一个意思呀，今晚错在我没有提前说，是我的错。是这样吧戴主任？
戴月荷笑着微微点头。虽然苏希拉光彩照人把她和冷星雨比了下去，让她有点儿小情绪，但是既然刘永正开口说软话了，她嘴上也已经拐弯抹角刺了一回，就不再计较了。刘永正舒了口气，眼光落在冷星雨脸上，却看到她嘴角的讥诮，暗道不妙，刚才最后一句话把她给漏了！他赶紧看向辛逸：哥们快帮我呀！
已经来不及了。冷星雨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她问刘永正，这完全是两回事，能放在一起比较吗？上次辛逸请豪萨维到小任总那去吃火锅，效果大家都看到了，一个大项目到手，辛逸得了绩效，顺便把我们李哥送上了项目经理的宝座！我们在座的都有好处的呀，我没说错吧，戴姐？
戴月荷愣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升级成戴姐了？没等她说话，李元善先开口了。冷星雨不论说其他人中的哪一位，那人都可以当作是开玩笑，斗斗嘴就过去了。但是李元善不行，他最近荣升项目经理，这项目就是冷星雨身旁的辛逸接来的，虽然他担任项目经理完全符合公司的规定的，但终归是别人栽树他乘凉，再加上两人之前的那些事情，李元善必须回应。他说，要不是戴主任和辛逸做了那么多工作，我哪有这个机会呢？我这个项目经理是为公司当的，也是为大家当的，大家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完，李元善一口干掉了杯中酒。苏希拉一句没听懂，看到李元善干了，也跟着一扬脖把杯子中的红酒干了，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冷星雨悄悄对戴月荷说：“戴姐，这娘们厉害呀，也不知道刘永正从哪儿找来的。”戴月荷还是不适应这个听着怪异的称呼，以前喊的是月荷姐啊，今晚怎么变戴姐了？听着像某些犯罪团伙里的大姐大。
徐童吃菜喝酒，看着朋友们你来我往地逗。以往的聚会他总是最活跃的一个，两杯酒下肚后更是推波助澜的好手，今天却不怎么说话，安安静静作壁上观，直到李元善说完话，他神色微动，眼光在李元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辛逸身上。他端起酒杯绕过桌子找辛逸喝酒，顺便把他拉到了外边的露台上。
露台上有风，吹落邻居家树木的叶子，在地上铺了一层，墙上攀爬的植物也进入到了收缩生命活动的阶段，叶子飘落，裸露出细细的枯藤。辛逸弯腰捡起一片叶子在手里，捏住叶柄转动，看着徐童，等他说话。他早就注意到徐童今晚心思不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一向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没了兴致。
徐童被辛逸盯着，局促地笑。辛逸忍不住了，主动问他到底有什么事情，有屁快放。徐童忸怩地说，哈桑一直想做公寓楼项目的土方分包，你能不能帮他一把，说服李元善。辛逸不解地问，你犯得着吗？哈桑能不能做土方分包，根本不是实力问题，是他和李元善之间的关系问题，徐童搅在中间等于给了李元善把柄，以后难免任他拿捏了。
徐童苦笑着，终于把事情和盘托出。
徐童今天陪哈桑去看二手机械设备，看完之后哈桑把他带回家里吃午饭。去了之后徐童才知道今天是特意安排的相亲，相亲的对象是哈桑的女儿！
辛逸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这不蛮好？老丈人有钱有女儿，你有本事，门当户对呀。”徐童说，你是没看到他家女儿，坐在那里就像一尊弥勒佛，怎么能受得了呢？而且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呀，他们信仰宗教，我信仰财神爷灶王爷，不是一路人！
徐童承认哈桑对自己很好，是真心的；哈桑家人也很好，纳比勒偶尔犯浑，但也是能干的，也很认可徐童。可是徐童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他想着的还是回国找媳妇，能痛痛快快打是亲骂是爱的那种生活。
辛逸问徐童最后怎么回答哈桑的。徐童说，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装疯卖傻没听懂，哈桑让我回来好好考虑考虑，不强求。
徐童回来之后，这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受了哈桑的好处，原来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帮哈桑修理机械该得的，可是却不知道哈桑一家子都在关心他，哈桑女儿做的点心都吃过好几回了。
辛逸问，我上次教你一句话，你用了吗？徐童说，当然用了呀，可是哈桑说不是问题，他能解决！盯着徐童发愁的面孔，辛逸想笑有不敢笑，说：“要不你干脆就从了吧？阿西娅长得漂亮，可是她的家庭确实困难，哈桑家不一样……”徐童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徐童的想法很单纯，哈桑一家对他好，他也就对人家好，帮哈桑把公寓楼的土方分包搞定，那样双方就扯平了，他就能理直气壮拒绝哈桑了。
徐童解释说，因为你和李元善之间的关系，我原本不想让你帮忙的，但是刚才他开口说了可以找他，我就想请你和他说，戴主任再旁边敲敲边鼓，这事情可能就办成了。辛逸不满意他的想法和态度：“这项目我接下来的，凭你我的关系，而且并不会损害公司利益，你至于那么生分吗？”
徐童抿抿嘴，把到嘴边的一句话咽下去了。李元善唆使哈桑干的事，哈桑做了，辛逸和冷星雨都被瞒在鼓里。徐童知道，自己瞒着这事却还请辛逸帮忙，其实不够义气，要不是辛逸和冷星雨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徐童不认为自己有脸面开口。
徐童非常清楚自己在松梅集团的前途，因为学历低，他就是能修航天飞机也不过就是一名技工，现在能干机修队长的位置已经是因为在非洲的缘故。而辛逸、李元善等人有能力有业绩，很有可能步步高升，也许哪天就当上了经理部的领导了，李元善如今不就是一方诸侯了吗？刘永正、林建等人各有事业，虽然困难重重但是大趋势不错，兴旺发达也是可以期待的，戴月荷就更不用说了。到那时他徐童还是机修队长，与其他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份热闹，他能凑到什么时候，会不会有一天他连坐到桌上的资格都没有了？
身处他乡，重阳佳节相聚在一起，本是“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的佳话，徐童却杂念萦怀，心宽如海的他在这个热闹的秋夜里发出了类似“胜地不常，盛筵难再”的感慨。
第八十七章 感谢支持
回到餐桌上，辛逸悄悄问冷星雨的意见，私下里找李元善说还是现在当着大家的面说。冷星雨说，当然是现在，只要你提出来他就没法拒绝。
辛逸看到李元善正在给戴月荷敬酒，灵机一动凑了上去，一起喝了一杯，然后抱怨哈桑最近太烦人了，老是找他说公寓楼项目土方分包的事情。戴月荷问谁是哈桑，是不是上次生日会上的那位。李元善说就是他，他儿子调戏阿西娅。戴月荷说，从哈桑教育儿子的那股劲，就能看出来哈桑是个能拿主意的果断人，干活应该也有一股狠劲吧。辛逸趁机说，哈桑干活不错的，我们项目上很认可他，这个李哥比我清楚，只要他愿意干，我们肯定给他干的呀，我就是烦他找错了人了，我给他说了应该找李哥！李元善说，我明天就找他，给他安排干不完的活。戴月荷说，应该这样，有好的当地合作方，我们要保护他们的积极性，这个对我们企业的形象很有好处的。
另一边，冷星雨坐到了徐童旁边和他说话。冷星雨的心思比辛逸细腻，她也早就察觉到徐童今天破天荒的情绪不好。徐童和辛逸两人跑露台上去说话，冷星雨都看在眼里，辛逸回来后就问他关于哈桑的事情，她立刻冒出了好几个疑问。哈桑跟李元善很熟，为什么哈桑不直接找李元善要活干呢？徐童和李元善也非常熟，虽然徐童现在对李元善有看法，但是他还是可以直接和李元善说这件事情。如今哈桑通过徐童找辛逸去给李元善说分包的事情，就现在辛逸和李元善之间的关系，这样绕一个圈子效果反而不会好。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冷星雨当然不愿意辛逸吃了暗亏，所以要向徐童问清楚。她不认为徐童有坑辛逸的心思，但现实就是辛逸找李元善说分包的事情，现在已经得罪了李元善了。还有戴月荷也凑在那边叽叽咕咕，是生怕事情不够乱吗？
面对冷星雨提出的疑问，徐童把刚才在露台上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冷星雨忍俊不禁：“要不你就从了吧！”徐童抱怨说：“你和辛逸都这么说，你们穿同一条裤子的呀？”冷星雨笑完，对徐童说：“胖子，你肯定还有话没说完。不过你这个理由够充分，我就不再追究了。”她双眼亮晶晶愁着徐童，徐童心头一跳，强自镇定，暗想这女人厉害呀，比辛逸厉害多了！
辛逸得意洋洋地回到座位上，向冷星雨炫耀自己把事情办成了。冷星雨关爱白痴一样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没有说他。反正快要回国了，李元善怎么想的不重要了，辛逸以后会有更广阔更自由的舞台。
冷星雨敲玻璃杯吸引大家的注意，她有话要说。林建提醒冷星雨，刘永正和苏希拉不在，两人跑露台上去了。他让新来的茶艺师到露台上把两人喊进来。茶艺师一脚刚踏出餐厅门，哎呀一声就蹦了回来，脸色羞红。紧接着刘永正进来了，大声说在露台上抽支烟而已。李元善嘲笑他，我烟瘾那么大都忍住了没抽烟，你带个漂亮助理就忍不住啦？
正好苏希拉面色绯红，提着长裙从露台进来，面对一桌子人的注视，她含羞带娇低着头回到座位。徐童砸吧着嘴说，小溜总，小苏不应该只是助理呀，这风情万种，至少副总级别的呀。刘永正嘘了他一下，让他闭嘴，听冷星雨说话。
冷星雨环顾一周。戴月荷微笑着看她，李元善在夹东安子鸡，林建和他的两名员工都静静地等着她说话，徐童还在朝刘永正瞪眼，刘永正和苏希拉胳膊都垂在桌子底下，不知道在做什么动作。
冷星雨拉着辛逸一起站起来，辛逸有点儿不情愿：“你说话拉我站起来干嘛？”冷星雨牵着他的手，说了一番话，众人听得表情各异，辛逸紧紧地抿着嘴，把她搂进怀里，眼圈发红。
冷星雨说，我今天替辛逸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包容，没有你们的话，他在阿尔及利亚不会过得那么开心，也不会有今天的成绩。他呀，看上去很聪明很懂事，实际上经常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我常常被他气得半死，你们每个人肯定也有过这种经历，可是还不能朝他发脾气。我认他这个男朋友，我忍着他是应该的，也是自找的；可是你们不用惯着他，该批评时批评，该发脾气时发脾气。他这个人有个好，不记仇，一转身只记得别人对他的好。过一段时间，我和他一起回国，你们都知道，我和他早就说好了，回去一起看房子买房子，在杭州或者南京，反正只要他喜欢，哪里都可以的。辛逸，你的钱存够了吧？
辛逸微笑着温柔地说，不还有你的钱嘛，肯定够的。他的话引来几个男人的嘘声，戴月荷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揉了一下眼睛。
冷星雨继续说，我回去之后，可能还来，也可能不来了；辛逸来不来他自己决定，他来我就跟着来，他要是不再来了，我会代表他回来看大家。
徐童敲敲桌子说，太绕了，我都被你搞糊涂了！
林建说她肯定来，怎么会不来呢？
刘永正说，不管来还是不来，你现在先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他身边的苏希拉一句都没听懂，却是全场唯一感动得落泪的，捏着纸巾沾去眼角的泪珠。
戴月荷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看着众人闹腾，余光落在一起走过来的辛逸和冷星雨身上，直到他们两人走近才装出突然发现的样子，站了起来。冷星雨端着一杯红酒，非常诚恳地说，戴姐，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你对辛逸的照顾我们有目共睹，他成长这么快，全是你给的机会，我们两一起敬你一杯！
辛逸杯子里装的是白酒，他顺着冷星雨的话说，戴主任，我们虽然不是同事，但是你带着我一起做了很多事情，如果说我今天有点儿成绩，大部分是你给的；我肯定是会继续在松梅工作，以后我们一起共事的机会很多。
辛逸的话可能是真心真意的，落在戴月荷耳里却是生分疏远的恭维，冷冰冰没感情，她心里一阵发酸。冷星雨当着大家的面这么主动，正式宣告了两人的关系，注定他们两人会在一起了，辛逸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了，以后，我只是戴主任了吧？或者是戴姐？唉，冷星雨，你真是好心机！辛逸呀辛逸，你何必这样说话呢？
三人一起干了杯中的酒，却心思各异。戴月荷晃了晃，不胜酒力的样子，辛逸很自然地伸出胳膊扶住了她，让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醒醒酒，任海涛那小子还没来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任海涛带着一阵秋风进来了，把车钥匙往桌上一放：“他妈的，差点儿客死他乡啊！”
众人耸然一惊，齐刷刷看向他。他抓起一瓶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长长哈出一口气：“不是我，隔壁单位的中国人。”
第八十八章 少喝酒
刘永正鄙视任海涛咋咋呼呼地吓人，在他面前摆了三个空杯，分别倒上白兰地、红酒和白酒，要罚迟到的任海涛：“平时迟到罚三杯，今天是重阳本该翻倍的，看在确实有特别情况，还是三杯。”任海涛解释说到现在粒米未进腹中空空，要喝一碗辛逸的西湖牛肉羹再受罚。辛逸亲自给他舀了一碗，放微波炉转了两圈再端到他面前：“任老板慢用。”
任海涛几口喝完羹汤，咂咂嘴说可惜太清淡了，放点胡椒粉和辣油就好吃了。他一口喝干红酒，哈了口气：“小溜总，我先喝一杯——我们隔壁单位的，就是因为喝多了酒才出事了！”刘永正哪里肯依，任海涛说让我把事情说完再喝。
任海涛的院子不远处有一家中资单位专业做通信工程，跟着中国的通讯设备商来到非洲发展。中国的通讯设备因为价格低服务好，在市场上有很强的竞争力，这让跟着出来的配套单位过得比较滋润，任海涛的隔壁单位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在市区有办公地点，在郊区还有一个大的仓库和加工基地。这家单位签了个很不错的单子，又正好赶上国庆节和重阳节，昨天组织员工欢度节日，所有中国员工上午就聚集在郊区的基地搞文体活动，下午开始杀牛宰羊，晚上海吃海喝。平时工作紧张的人们纵情吃喝嬉闹，在自家的基地里关起门来怎么闹腾都没人管。夜里活动结束后，大家都喝多了，可是住在市区的员工必须回去，悲剧就在回去的路上发生了。后勤负责人醉酒开车，拉了一车人从郊区往市区走，到了每日必过的宪兵的检查口才发现没带证件，他酒意上头，居然突然把发动机踩得轰响，猛然加速冲过了关卡。阿国的很多宪兵是有实战经验的，检查口的宪兵当场开枪射击，子弹击穿车厢，击中了开车的后勤负责人和另一位年轻同事，车子翻在了沟里。万幸的是车上其他几人只是轻伤，他们和追上来的宪兵说尽好话，宪兵才让他们把中枪的两人送往医院。到了医院，两人直接进了ICU，到现在还没脱离危险，生死未卜！
“喝酒误事，喝酒送命！”任海涛挥动手臂，试图加重他说话的分量，“这里的军警真开枪啊，我下午看到那辆车，十个弹孔，只中了两个人，已经很走运了！我们啊，宁愿被罚款，宁愿给小费，宁愿耽误事情，千万不要和当地的军警对着干，这里不是国内！”
冷星雨抓住辛逸的手，轻声说：“你也要小心，少喝酒！”辛逸让她放心，我这么守规矩的人绝对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他注意到戴月荷脸色不好看，念头一转明白了是为什么。代表处为企业服务的，居然不知道中国人的单位发生了这种恶劣的事件，算得上是失职。
果然，戴月荷顾不得任海涛还没吃饭，抓着他询问那家单位的情况，又数落了他几句，然后走到外面去打电话了。林建安排再炒两个热菜，笑着对任海涛说：“觉悟不够高啊，知道了情况应该第一时间向戴主任汇报！”
任海涛不以为然：“这个应该他们自己上报，我不合适；而且现在说不一样嘛，又没耽误事。”
刘永正盯着他，督促他喝掉另外两杯罚酒：“快喝完，喝完了从李哥那边打圈，我已经打两圈了。”任海涛看向他的助理苏希拉，举起杯子要和他两人一起喝，苏希拉不懂罚酒的意思，跟着举起了杯子。刘永正自然不会同意，按住苏希拉的手，监督任海涛把剩下两杯喝完。
李元善却说，大家少喝点，自己控制好，今天重阳佳节主要是开心，喝酒是次要的。他说的话和他往日的做法大相径庭，出人意料。林建说大家可以放心，绝不会让大家酒后开车，有司机送，也有空房间睡觉。
任海涛带来的坏消息大家都似乎不怎么在意，可是明显改变了聚会的气氛，李元善的一改常态也给高涨的气氛降了降温。与任海涛喝了一杯之后，李元善起身告辞，说今天过节，项目部还有几位兄弟晚上要一起吃宵夜。
林建诚心挽留，奈何李元善坚持要走，只好送他出去。戴月荷打完电话回来，她说要先回去了，代表处要安排人去看望慰问出事的单位，过几天要搞一个安全和法规专题会议；我们中国人身在国外，务必要要遵纪守法，注意安全。
戴月荷的几句话像一阵风刮过，把餐厅里仅剩的热闹气氛吹了个一干二净。徐童端杯子想找人喝一杯，左看右看好像没人理睬自己，只好放下杯子。
苏希拉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低声问刘永正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刘永正说没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苏希拉瞪大美丽的双眼问，这么快吗？我们都是通宵过节的，除了吃饭喝酒，还要跳舞，跳累了再吃……
刘永正没让她继续说下去，中国人聚餐谁会想去跳舞啊？唱卡拉OK还差不多。可惜阿国没有唱歌的地方，不然真可以再去搞一场。
这时任海涛接了一个电话，刚“喂”了一声，猛然站了起来：“两个都没救回来？！”
坏消息像寒风一样卷过，餐厅里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众人呆若木鸡。
清晨，辛逸套上了夹克，带着安全帽站在公寓楼工地临时的集装箱办公室门口，看着远处作业的工程机械，思绪在秋风中飘出去老远。通信工程公司发生的惨剧传遍了整个阿国的华人圈，代表处开了专题会议，要求各家单位务必要采取切实的措施，提高在阿员工的安全意识和法律观念。代表处组织多家单位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做了一个生活安全指南，印刷成小册子大面积发放。辛逸被抽调去参与了这个工作，他主要是翻译当地的交规，再和国内交规做一个对比，把重要的不同之处挑出来放入小册子。酒后驾车，不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违法违章的，可怜那一老一少糊里糊涂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的家人该有多么的伤心啊！正是应了那句标语：“人醉车醉，家人心碎。”
辛逸给办公室里说事情的老贾和李元善说了一声，就沿着新推出来的便道往下走。哈桑顺利承接到了土方分包，抽调了一批机械到公寓楼项目，进展很快，按计划要在雨季到来之前把基坑挖好，浇筑一层混凝土。哈桑的儿子纳比勒在这里负责，他起早摸黑带着工人赶工，辛逸每次见到他，他都很客气的打招呼，然后步履匆匆走远。辛逸听牛医生说，纳比勒在追求阿西娅，经常跑到阿西娅办公室，阿西娅赶都赶不走；哈桑却看不上阿西娅的，不可能同意纳比勒追求她，好几次赶得纳比勒落荒而逃。真是一对冤家父子！
远处的机械突然停了下来，辛逸看到人们纷纷朝配电房跑去。那个配电房是业主C-VITAL向电力公司申请安装的，但是电力公司拖拖拉拉一直没有通电，现在工地用的是柴油发电机。
是来电了吗？那也用不着都跑过去呀？辛逸这么想着，也朝配电房走去。
第八十九章 雨季来了
一股冷风，卷起土路上的一个塑料片，带着尘土打着旋往前赶路，在辛逸身边不远处定住，慢慢消散。辛逸揉了揉眼睛，遗憾没有随身带个相机把刚才难得的迷你龙卷风拍下来。他回首看了一眼工地围墙的铁皮大门，太阳很快就会从那个方向升起。从大门出去走过一条街有一个小小的面包店，早上七点有一批新鲜的羊角面包出炉，焦脆的外皮油光发亮，内里松软如棉花，装在油黄色的纸袋里，捧在手里特别令人有食欲。辛逸想一会儿就去买一袋子回来，老贾也喜欢吃新鲜的羊角面包，每次可以吃两个。
走近配电房，围着的人在窃窃私语，阴郁的气息让辛逸感到诧异，他注意到见过几回总是有说有笑的保安面容阴沉，眼角下垂，见到自己连个招呼都没有。
“发生什么事了？”辛逸问保安。
保安指了一下配电房：“纳比勒在里面，触电了。”
辛逸大吃一惊：“什么？那，那快点把他拉出来，不然他会死的！”
保安还是那副表情：“已经死了。”
辛逸感觉脑海里轰隆巨响，仿佛一座高坝在自己眼前倒塌，滚滚洪水冲破了围护栏，瞬间淹没了自己。他感觉喘不过气来，大口地呼吸也不足以吸入肺部足够的氧气。呆立了几秒，他转身就跑，心脏咚咚咚狂跳，仿佛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般。冲上便道，冲进办公室，辛逸看到趴在桌上看图纸的老贾和李元善一起回过头看自己。
“工地上死人了！”辛逸以尽量平稳冷静的语气说话，老贾已经跳了起来：“什么？在哪里？谁死了？快带我去！”不等辛逸回答，他已经往外跑，没有忘记顺手抓起桌子上的安全帽。安全帽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了。李元善原地愣了片刻，赶紧跟上。辛逸给脚步匆匆的两人解释：“纳比勒在配电房里被电死了！”
配电房边上来了一位电力公司的技术人员，他在换一双白色的橡胶长靴，接着双臂套上长长的白色橡胶手套。保安开始把围观的人员劝开：“兄弟们，去工作吧，真主会照顾好一切的！”
一辆奔驰车带着飞扬的尘土戛然停下。老哈桑推开车门，面带惶恐，朝着配电房冲去。辛逸快步上前抱住他：“等一等，还有电，电力公司的人在处理。”
嗷呜——老哈桑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动人心魄。辛逸感觉内心深处的一股情绪被唤醒了，凄凉、悲伤、惶恐，他眼眶一红，死死抱住哈桑，不让他挣脱：“等一会儿呀！”
全副武装的电工从配电房里出来，把工具扔在地上问：“民防的还没来吗？断开了，没电了。”辛逸双臂一松，哈桑踉跄着进入配电房。辛逸没敢跟上去，他可以想象那副场景，他不想面对。
李元善脸色铁青。他目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剧，情绪低沉，心思杂乱。公寓楼项目才开始干，就出了伤亡事故，李元善作为项目经理自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焦躁地问辛逸：“配电房不是我们的吧？纳比勒跑配电房做什么？”老贾背着双手，眉头紧皱，他瞥了李元善一眼，不满他提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配电房应该是上锁的，纳比勒为什么进去？怎么进去的？配电房原来没有电，为什么突然有电了？电力公司送电之前有没有通知呢？配电房是业主购买的，里面为什么会漏电？一系列的问题在这里，李元善却只想着为什么纳比勒进了配电房，老哈桑听到了会怎么想？
辛逸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处在茫然中。他曾经在地震中临危不乱，死里逃生，组织救灾抢险，目睹了死者的惨状，陷入到情绪的低估中。他以为自己练就了铁石心肠，今生再也不怕经历生死了，两位同胞酒后驾车重伤不治，他也不过唏嘘了一阵而已。然而今时今日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自己，老哈桑的一声悲号把他打回原形，他再次感受到了生命中不堪负担的沉重，把他压向真实的地面，让他无法昂首起飞。
保安主动上来汇报事情的原委。
保安是业主雇佣的，负责看守工地。工地大门边上原本有一个集装箱供保安遮风挡雨，开工后集装箱被吊车调到工地边上，和松梅的几个集装箱拼在一起作为临时的办公室。如今天气变凉了，夜里露天呆不住了，保安想继续在集装箱里过夜，可是项目部领导不允许。他就想起了配电房，想在里面过夜。他知道还没有通电，所以没有危险，更何况电力公司的人说了，配电房里有保护设备，很安全的。于是在一个秋风萧瑟的夜晚，他用自己保管的钥匙打开配电房躲了进去。
纳比勒是个勤劳的小伙子，他每天起早摸黑，直到工地上的机械停下，工人下班，他才会最后一个离开。有时候通宵加班，纳比勒也会在工地上通宵，深夜困了冷了，他会进入配电房躲一躲，休息一阵。保安让他去办公室里休息，那里有电灯照明，他不愿意去，因为项目部领导不允许。
昨天又是加班，纳比勒照常在工地上盯着，保安却因为家里有事临时请了个假回去了。走之前他把配电房的钥匙交给了纳比勒。谁能料到，夜里电力公司突然送电了！
“先生们，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保安声音萧索低沉。
李元善指责保安负有责任，咒骂这是一群傻逼的傻逼行为，有脑子的人都知道，配电房里怎么能过夜？送电之前怎么不通知？配电房怎么没有拉闸？
老贾制止他无谓地发泄情绪，做了几道安排：立刻向经理部、业主报告，申请暂时停工，由业主牵头配合有关部门做好调查工作，同时加强工地的安保工作，加派翻译做好沟通，防止有别有用心的人来闹事，以防万一。
李元善想从社会住房项目部调工人过来保护工地。老贾又拦住了他，大声大气地说：“元善，你想调兵来跟人打架吗？打伤了人你负责吗？你负得起吗？你呀，你要安抚哈桑一家，做好他们的工作，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啊！”
老贾说着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停下回过头，面带怒色继续说李元善：“那几个破集装箱，空着的那个给他们用，他妈的会有今天的事情吗？”
辛逸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等着哈桑出来，等着民防的人过来。他听到了保安的述说，内心没有一丁点念头在想是谁造成了悲剧。保安说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他坦诚地说出了是自己第一个睡在配电房的，是自己给了纳比勒钥匙，他没有遮掩没有逃避，就这样袒露了一切，没有说后悔，没有说愧疚，也没有指责不让他继续使用集装箱的项目部。为什么他能这么坦诚呢？辛逸看到了他脸上的悲伤，听到了他由衷的言语，心想也许真情实感诚心诚意，还有心中的信仰，都让他问心无愧吧。
民防的人还没到来，萨米和阿西娅来了。两人进入配电房，没一会儿阿西娅捂着嘴出来了，眼眶里的泪花在早晨的阳光下晶莹剔透。那个曾经调戏她、纠缠她、让她烦不胜烦的流氓突然死于非命，她怎么还哭了呢？
萨米出来了，他长长叹口气，问辛逸：“我们能做什么呢？”辛逸重复他的问题：“我们能做什么呢？”两人相对无言。
骤然间，工地大门那边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哀嚎，穿云裂石，不绝于耳，哀伤如绵绵秋雨渗进在场众人的心间。
第九十章 心软了
李元善为首的项目部严阵以待，担心纳比勒的家人前来闹事。哈桑的机械设备歪歪扭扭地停在原地淋雨，李元善不许任何人碰，他要保持现场原装，证明项目部在纳比勒的事情上没有责任。配电房是业主的，保安是业主雇佣的，而纳比勒是分包商应该自担风险。至于电力公司，那是外部的单位，李元善根本没有想过。
然而，自从那天早上之后，哈桑的家人再没有出现在工地上，也没人替他们出面联络项目部，甚至也没有警察前来调查。社会住房项目的工地上，哈桑的员工只是停了半天时间就恢复了作业。C-VITAL集团合同管理部经理布拉西米顶着秋雨到了一趟工地，在保安的陪同下进入变电房，和李元善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第三天的下午，徐童来到公寓楼项目上。他穿上胶鞋，带上哈桑的留守人员，在毛毛细雨中艰难地走过泥泞的工地，检查哈桑的机械设备。这其中有几辆是他陪同哈桑去二手市场上买来的，哈桑还欠着一大笔买设备的贷款，就等着这些机械设备赚钱还款了。李元善站在集装箱门口，远远看到了徐童的举动，吩咐身边的人过去把徐童喊回来，不要去碰哈桑的东西。
徐童没有理睬，直到确定所有机械设备都是好的，他才回到集装箱门口。他浑身湿漉漉，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李元善质问他，项目部的规定你不知道吗？
徐童没有回答，他说早知道会发生会这样，就不给哈桑做土方了。
李元善哼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辛逸和戴月荷坚持要用他，我有什么办法？
徐童擦去脸上的水，没有说话。李元善在社会住房项目上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有执行力的人，是一个大方的人，遇到问题临机决断当得起“果断”两个字，如今升任项目经理了却畏畏缩缩，变得像刺猬一般，时刻防备着。徐童知道他就是不想担责任。社会住房项目上天大的责任有老贾顶着，到了公寓楼项目没人顶在前面了，他李元善就往外推责任了。他不愿意担责任，自然会让别的人来担责任了。
一辆车子开进工地，下来C-VITAL集团工程部经理。李元善认识他，赶忙迎进办公室里，喊来小胡做翻译。
“为什么停工了？”工程部经理开门见山，“这一点毛毛雨不会影响土方作业，你们的进度延误工期了！”
李元善听了小胡的翻译，盯着她问：“我们不是发函给他们了吗？你没发吗？”
“没有发呀。”小胡瞪着无辜的双眼，“函件我写好了给你签字，你说这事情不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能主动提停工，不然工期算我们的。”
李元善被小胡顶得哑口无言，他忍住心中的怒气走出办公室，指着哈桑的两名留守人员：“你们，马上干活！”那两人面面相觑。
徐童说：“他们现在就两个人，干不起来。”
李元善不耐烦了：“把人都喊回来，干活！”
天空飘着毛毛细雨的下午，哈桑的工人从家里赶过来干个把小时的活就要往回走了。
“明天吧。”徐童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不差这个把小时了，这点工期损失好赶回来的。”
李元善无可奈何地回到办公室里，打起笑脸和工程部经理解释：因为出了死亡事故，工人们没心情干活，所以歇两天，这也是人之常情，明天一定复工！
工程部经理没有为难李元善。他说，可以理解，但是你们要及时通知我们，纳比勒的事情布拉西米先生和辛逸先生在讨论，会处理好的。
冷星雨如果听到工程部经理的这句话，恐怕会跳脚骂人。因为纳比勒的事情，辛逸心情阴郁，他和徐童主动去了哈桑家里一趟，枯坐了半个小时，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回来了。然后他对冷星雨说他心里很内疚，当初就不应该心软让纳比勒回到工地上来，就不应该插手土方分包的事情，那样也许李元善会改用其他的分包商，也许就……
辛逸说了好多个也许，冷星雨看着他无神的双眼，默默听他说话。在冷星雨的眼里，辛逸一点责任都没有，该负责任的是管理不善的电力公司，是业主C-VITAL集团，还有项目经理李元善，他至少负有领导责任。秋风秋雨秋寒，对于在夜里加班的人员，项目上不应该照顾好吗？李元善倒好，不仅不照顾，反而宁愿让两个空荡荡的集装箱关老鼠也不给人用。他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呢？冷星雨无法理解。
辛逸说要去和业主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他想要尽力争取有利于哈桑全家的结果。冷星雨就反对了。公寓楼项目是辛逸承接来的没错，客户关系也是辛逸在维持的，但是人身安全的事情涉及到合同、法律、保险、文化习惯等等，所谓术业有专攻，应该由经理部派专业的人来协调处理才对。
辛逸没有坚持己见，没有去找业主，只是配合经理部派来调查的人。可是，豪萨维亲自给辛逸打了电话来，希望他可以代表松梅集团，和布拉西米一起处理这件事情。后来戴月荷也来了个电话，她对辛逸说，你对这件事当然是没有责任的，但是你有处理问题的责任，我们不能只想着好处，遇到坏处就躲开，那也不合适吧？接着是老贾代表经理部领导传话，希望辛逸能够代表松梅集团。
冷星雨听辛逸转述的话，气得在房间里骂人。辛逸看到她因为生气涨红的脸蛋，脸上有了点笑意。他劝冷星雨说，虽然我个人感到愧疚，可是松梅集团在这件事上没有多大的责任，他们让我出面只是因为我和各方面的关系比较好，好商量，我不至于背黑锅的。
冷星雨的脸上立刻显露出辛逸熟悉的冷笑，好像辛逸又犯了和以前一样的错误，耳根子软，事情想不周全。冷星雨对辛逸的这些特点非常警觉，只要一露头就打，辛逸已经有了很强的自觉。可是辛逸想了想，这次自己没有犯这些错误吧？我只是想做好工作，帮助朋友——哈桑当然算朋友。
“辛逸，就事论事地说，你想这样做没有错，他们想要你这样做也没有错。”冷星雨说着，蹙起了眉头，“人命关天的事情，处理起来肯定需要很多时间的，而我们快要回国了呀！”
辛逸严肃起来：“星雨，你是知道我的。”他停住了，觉得没有必要再深说下去。两人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彼此之间是深有了解，一起经历风雨，一起度过惊心动魄的时刻。但是冷星雨的提醒，为了回国的时间而不顾处理纳比勒的事情，这个理由无法让辛逸接受。
冷星雨叹了口气。也许因为她是辛逸的女朋友，在这纷纷扰扰的项目部里一次又一次地和辛逸讲道理，她也不知不觉被辛逸影响，变得心软了？想到这里，她微笑了一下。她在笑自己，和电视里小说里那些傻女人没什么两样，以男人为中心，为男人而改变，却还嘴硬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