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徐胖子出主意
为了知道B119项目问题的全貌，辛逸和德乌斯跟着公路局的财务负责人一起去了财政部。路上财务负责人喋喋不休，B119项目已经列入本年度的预算了，可是财政部不拨款，这不能怪她。到了财政部，三人一起在拨款负责人的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只见到了秘书，辛逸在走廊里走过来走过去,
德乌斯和财务负责人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财务负责人甚至闭目养神，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德乌斯请辛逸坐下来慢慢等：“辛逸先生，你就算徒步走完你们国家的万里长城也没有什么帮助。”辛逸停了一下，继续走来走去，心想来到坦桑尼亚的最大好处之一是磨炼人的耐性,
还有一个好处是终于摆脱了“小辛翻”这个称呼。他在财务负责人身前停下：“女士,
你经常在这里这样子等吗？”女士睁开双眼,
扫了一下其他正在等候的人，她说：“你可以问问那些人，我和他们都很熟悉，熟悉到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可以聊了。”辛逸摇摇头，继续踱步。
不知过了多久，拨款负责人终于抽出时间接见了公路局来的三位访客，他看到中国人的面孔，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他问辛逸：“先生，你为什么在这里？”辛逸说：“我是公路局的承包商，希望解决钱的问题。”负责人嘴角荡起一丝笑意：“钱是非常客观的事物，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解决？”说着，他不等辛逸说话，对公路局财务负责人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有预算但是没资金，你我都解决不了，必须请局长阁下和我们高层沟通,
这非常有必要。”
等候两小时，看病十秒钟。辛逸在坦桑尼亚有了和国内医院看病一样的体验，很快就被拨款负责人“端茶送客”，德乌斯和财务负责人也都一脸无奈。
“所以，德乌斯先生，这个问题要怎么解决？”辛逸问德乌斯，眼睛却盯着财务负责人，这位女士丝毫没有愧疚感，她对辛逸说：“我做了能做的一切。”面对如此坦荡的态度，辛逸无可奈何，他只好把眼光落在德乌斯身上：“我们去找局长吧。”局长就是不见辛逸，辛逸知道那家伙在玩什么把戏，不就是想逼松梅集团让步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公路局一分钱不出，想让松梅集团提供全部的融资，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事情是不可接受的。
德乌斯扶了一下眼镜，看了一眼辛逸就把目光落在财务负责人身上，他说：“局长不会高兴的。他比谁都想要B119项目，那里是他的家乡，他想造福乡亲。”辛逸嗤之以鼻,
连承包商都不想见的局长，怎么可能是最想要项目成功的人呢？最想要项目成功的一定是松梅集团的代表，就是辛逸自己！
徐童的房间在辛逸的隔壁，他已经几天没出门了。辛逸虽然非常高兴，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经理部在这个阶段把一名机修队长派过来，现在连一台自行车都没有，机修队长除了买菜做饭，没有任何事可干，成天打游戏。
不过徐童在公寓有个好处，戴月荷随时可以来，她已经来过三次了，一进来就脱鞋，光着脚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陆主任太严格了，我在代表处必须随时正式着装。”戴月荷抱怨说，“每次我去见纺织厂的人，他都要事先检查我的准备情况，包括我的衣着。”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抓起一包薯片打开吃起来。徐童提醒她薯片热量很高，吃了容易长肉。戴月荷不在乎，她说每次去纺织厂都走得脚疼，不仅这样，她还要去走访纺织厂的供应商，要去棉花地头调研，消耗量太大了，区区几片薯片根本构不成威胁。
辛逸问她：“这个纺织厂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要你们部门来协调？”
戴月荷说：“这个故事太长了，一下子说不清楚。简单说就是，当年我们国家援助了这个纺织厂，非常大，占据了市场的很多份额，如今这个纺织厂经营不善变成了老大难，坦桑这方希望我们想办法解决。”
辛逸说：“这种企业，推向市场去解决更好吧？”
戴月荷说：“没错，就是这么打算的，我们来协调引导。可是，没有企业愿意接手！”
辛逸问她：“任海涛不是一直在找农业机会吗？你问过他没有？”
戴月荷沉默片刻才说：“这不是一个优质的标的，很不好做。”
“管他呢！”徐童插了一嘴，“我们把他弄过来，他自己看自己判断。”
辛逸觉得这个主意好。坦桑尼亚有农业基础，有剑麻，有棉花种植和纺织，说不定任海涛能看到机会。
戴月荷放下薯片，掏出手机看了一会儿说：“不错，我倒是忘了。这里的棉花，还有周边国家的棉花，都很不错的，小任也许有兴趣。”
“剑麻也不错啊，坦桑是世界上最大的剑麻产地。”辛逸补充戴月荷的说法。
徐胖子说：“哈哈，这回小任不来也得来。等他来了，我和他探讨古诗词。”
戴月荷把注意力放在徐童身上：“胖子，你现在负责什么呀？”
徐童叹了口气，指着辛逸说，现在辛总是我领导，等他安排我工作。辛逸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再长胖了就行，才来几天呀，你脸都肿了！
戴月荷为徐童打抱不平，她说徐童每天做饭打扫卫生，陪你吃饭、聊天、打游戏，这不好吗？
几句话说得徐童不好意思了，他站起来给戴月荷的茶杯添水，一边对戴月荷说：“主任，你让我们辛总忙起来，他一刻闲不下来，闲下来了就发霉。”
辛逸抢着想说话，被戴月荷拦住了，她让辛逸考虑一下，纺织厂有一块空地想出售，那块地位置很好，可以做房地产开发，住宅、商业都可以，纺织厂负责搞定规划，松梅集团能否接手这块地？
松梅集团国内和国外都有房地产业务，在坦桑尼亚来搞一个开发项目并非不可能。辛逸有点儿心动，可是想到公路局B119项目还僵在那里，顿时没了兴趣。
“你们帮我想想办法。”辛逸把公路局没钱支付预付款造成项目卡住了的情况说了。戴月荷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事情没办法，政府预算的钱，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必须是公路局或者上级部门去找财政部甚至国家高层解决。
徐童却说这个国家穷得叮当响，财政部也没钱，辛逸必须换换思路。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戴月荷和辛逸都瞪大了眼睛。徐胖子确实敢想，不过辛逸觉得也许有可以操作的可能性。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多方协调
B119项目位于坦桑尼亚的南部，包括了主路和农村公路两种，其中主路延绵一百多公里，农场公路五百多公里，把南部的农业区和达累斯萨拉姆连在一起，目的是为了改善农业区的交通条件，把乡村的产品运出来,
用经济学家的说法是“扩大市场可及程度”，用农业专家的说法是“降低采后损失”。辛逸也是在接触到这个项目后才知道这两个概念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项目的融资条件如此优惠。
坦桑尼亚是农业国，但是农业非常落后。全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口从事农业，但农业占GDP总额不到三分之一，造成这种落后的最大原因之一是农业基础设施不够,
土地灌溉不够，道路不通,
农民们靠天收,
他们没有扩大生产摆脱贫困的条件。他们也没有冒险扩大生产的意愿，收获了之后烂在手里了怎么办？B119项目将惠及十万公顷以上的土地，让农民可以把这些土地上产出的玉米、水稻、棉花、剑麻等运出来，销售到更大的市场上去。也可以让农民更方便地得到化肥和种子，接触到先进的种植技术，从而提高农业的种植水平。所以，B119是一个实打实的民生项目。只要项目能顺利落地，在沿途修建几个学校、医疗中心，钻几口深井，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徐童也知道这个项目的背景，他出的主意很朴素——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B119项目让农业受益，那么农业就应该出点钱；坦桑的农业部可能也没有钱，可是农业部下面有没有农场、耕地之类的资产呢？如果有，可以拿出来换钱，换来的钱一部分给公路局用，问题就解决了。
这个主意天马行空，倒不是不可行，问题是这完全是别国政府各个部委之间的事情,
松梅集团纵然规模庞大，要协调这种事情也有非常大的难度，而且还需要别家企业来配合才行。
戴月荷对辛逸说：“让任海涛来，他不是要农业投资机会吗？坦桑南部有机会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粮食产地之一，他应该来看看，也许你们两家单位有合作的机会。”
辛逸看过陆主任给他的资料，已经对坦桑非常了解，他听到戴月荷这么说，脑子转得飞快，想要理清这里面的思路。不仅政府部委之间要合作，还要多家不同行业的企业来合作，这里面的协调和管理都很有挑战性。
“闭门造车要不得哟。”辛逸笑了笑，徐童的主意虽然有机会，但是绝不能一厢情愿在这想来想去，必须先找客户的高层沟通协商，他们同意并且支持才能往前推动。他继续说：“戴主任，代表处也出个面吧，支持我们做好B119项目,
反过来我们也支持代表处解决那纺织厂的事情。”
戴月荷冷冷地说：“徐胖子一开口,
我就知道躲不过去。先去找你客户,
再写个报告给代表处，我敲敲边鼓。”
徐胖子眨眨眼睛，傻笑着问戴月荷：“我随便说的呀，真能行吗？”不等戴月荷回答，他搂住辛逸的肩膀说，“如果事成了，发奖金不要忘了我！”
辛逸推开他的胳膊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那先请一顿饭吧？今晚我不想做饭了”徐胖子声东击西，他说，“戴主任来了，你没请过一次饭吧？你要她支持你，那……”
戴月荷鼓掌：“对对对，辛总，你请吃饭！”
辛逸横了徐胖子一眼，责怪他多事。戴月荷开口了，他没法拒绝，提议去北海饭店吃晚饭，那边的厨师做的鱼不错，比如根据当地食材改良的水煮鱼、剁椒鱼头、砂锅海鲜粉丝。那两人虽然都没去过北海饭店，但是听到几个菜名都咽口水。
到得北海饭店，董三花兴冲冲地迎上来，嗔怪辛总这么长时间不来，人都瘦了，肯定是吃不好。她看到戴月荷和徐童，很不见外地请辛逸介绍。辛逸说是单位新来的两位同事，然后指着远处一桌子人问她，那是不是种植剑麻的丁总和他的同事？
虽然是出来吃饭，怎么帮公路局解决资金的事情却一直在辛逸脑子里打转，所以一看到那有点熟悉的面孔，他立刻想起了种植剑麻的丁总。董三花说那是丁总，听老板说他们单位最近有好消息，到店里来庆祝的。
选好桌子点好菜，辛逸主动到丁总桌边打招呼，那一桌子人兴致正高气氛热烈，丁总喝了酒的缘故面色红润，他身边的高大年轻人也是面带喜气，比起上次辛逸见到时吵吵闹闹的情形截然不同。
丁总想不起辛逸的名字了，经高大年轻人提醒才想起来，非常熟练地哎呀一声，握住辛逸的手，半真半假地责怪辛逸不联系，又自责最近事情太忙，没能邀请辛总到农场看看，最近瓜果丰收，景色正美，请辛总一定拨冗前往指导。
他年龄比辛逸大不少，说话却如此客气，姿态如此之低，辛逸有点儿不适应，不再寒暄，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丁总，我正想和你联系，我一位朋友做农业的，在国内规模很大，想到坦桑来看看机会，他委托我调研这边的市场，我想请教你……”
“请教可不敢当！”丁总打断辛逸的话，“我在坦桑十几二十年了，就干了一件事情，种剑麻，你说，你什么时候到我那去？”
两人约好时间，辛逸回到自己桌上，戴月荷和徐童已经吃起来了。徐童皱着眉喝啤酒，嘴里却说这个啤酒好，苦中带甘，先苦后甜。他指着酒瓶上的图标，对辛逸说一定要去到这个地方，不然白来坦桑尼亚了。戴月荷赞同说，非洲最高峰，必须去的，辛总什么时候安排？
辛逸也想去，可是现在业务没打开局面，他没心情去玩。他把要去参观剑麻农场的事情说了，戴月荷也很有兴趣，要和辛逸一起去。
第二天，辛逸马不停蹄地跑了公路局、财政部，和德乌斯等人探讨筹集农业资金用于道路项目的可行性。德乌斯一开始没能理解过来，公路局财务负责人先赞成了，这种做法完全有可能，不过她说她只是财务上的专业人员，只负责管资金，不可能去找农业部，那是部委高层之间的事情。辛逸得到了她的专业意见，催促德乌斯向上汇报，让领导们定夺。德乌斯说还没到时候，还要找财政部咨询。
接下来几天，他拉上辛逸和财务负责人跑到财政部，接连找了几位负责人确定事情的可行性，这才同意向局长汇报。在他汇报的当天，局长亲自打电话给辛逸，要一起开会探讨一下：“辛逸先生，请把你们的农业投资企业请来，我们一起探讨一下。”
辛逸想，总算要见到这尊大佛了，真他妈不容易！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学习
辛逸去开会，徐胖子一个人在公寓里无聊，下到楼下和公寓的工作人员闲聊练习斯瓦西里语。斯瓦西里语是非洲土生土长的语言，在东非十多个国家流行，没有自己的拼写系统，早先阿拉伯人到非洲的时候，人们用阿拉伯字母来拼写；到了19世纪,
欧洲殖民者的影响力大增，斯瓦西里语改用拉丁字母来拼写。这个语言和英语差别很大，徐童学起来有点吃力，他妄图用九年义务教育残留给他的英语和人交流，却发现当地人的英语比他的英语还难理解，不论是语音语调,
还是英语和斯瓦西里语混杂在一起的表达，他的脑子都没法处理。干脆另起炉灶,
从头开始学习斯瓦西里语。他相信,
凭借他在阿尔及利亚学习法语和阿拉伯语的经验，肯定可以学好斯瓦西里语的口头交流。
今天的聊天对象是公寓楼的一位皮肤不那么黑的年轻姑娘，徐童费了很多力气才弄明白她是个混血儿，有当地库马族的血统，也有印度人的血统，还有德国人的血统，在公寓楼管理卫生。徐童非常有兴趣，手舞足蹈和她说话，那位姑娘很有耐心，想方设法理解徐童的意思。遗憾的是徐童来的时日太短了，两人实在有如鸡同鸭讲，过了没一会儿两人就互相傻笑着，说不下去了。
徐童有点失望地回到公寓里，他总结今天的学习，认为发现了学习效果不好的原因，那就是他和管理卫生的姑娘没有共同的场景，没法利用实物演示来表达意思，所以没法交流下去,
这学习过程就会停顿。找到了原因，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没什么事情可以和那位姑娘一起干的。除了做饭打游戏，他无所事事。
辛逸一回来，徐童就抓住他诉苦：“我闲的发霉了，给我找点儿事干吧！”
他这么一说，辛逸想起了当初的疑问，经理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派徐童到坦桑尼亚？从公司的角度来看，这完全是好钢用在了刀背上，有人在瞎指挥。徐童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服从安排。”他偷偷瞄了一眼正在放东西的辛逸，继续缠着辛逸给他安排事情做。
辛逸说：“你先换一个驾照，马上来两位做工程的同事，任海涛也要来了，到时候有你忙的。”
徐童问：“贾卡亚和我都开车呀？”
“我们还要租车，方便去项目上，那时你就有用武之地了。”辛逸说着，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电脑写今天的会议总结。上次见了公路局局长后，项目终于有了进展，正式开始了商务合同的文本谈判,
同时公路局的上级单位也支持松梅集团提出的方案，已经和农业部、财政部等部门协调，基本上达成了一致。辛逸知道这里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初步的一致是领导们定的，具体操作的人还会捣鼓出无数的问题来。他定期向经理部汇报项目进展，如今到了要资源的阶段。两位工程技术人员是第一步，还得来一位财务金融专家，一位法务专家，组成一个团队，这样和坦桑的政府对接起来才能得心应手。
辛逸安抚好徐童，马上给了他一件事情做。公路局的采购经理德乌斯要到公寓来谈事情，客厅里有点凌乱，抓紧收拾干净，再和贾卡亚一起去买点咖啡、啤酒之类喝的，备几样耐放的点心，招待客人。辛逸写了一个采购清单给徐童。
徐童问，客人要在我们这吃饭吗？辛逸说，我们暂时没条件请客人吃饭，准备下午茶就可以了。徐童又问，我以后不在这公寓，谁做饭呢？辛逸说，等项目起来了，我们这也配一位厨师吧。
徐童还要问问题，辛逸把他赶出去：“赶紧的去吧，我这有事情要和经理部汇报。”
徐童卷了一个帆布包出门，下楼找到贾卡亚一起去买当地人习惯的下午茶。辛逸突然打电话来了：“胖子，咖啡不要买速溶的，买一个煮咖啡的机子回来，买一包咖啡粉。”徐童还没来得及说话，辛逸就挂断了。没一会儿，一条中英文结合的短信过来了，徐童给贾卡亚看，用英语说：“买这个。”
贾卡亚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哪里有卖的。”徐童勉强听懂了，庆幸贾卡亚的英语很规范，语速也慢。他抓着头皮又说了一句：“买质量好的。”
照常堵在了路上，贾卡亚一边开车一边教徐童说斯瓦西里语。徐童搜肠刮肚找英语单词，把原来在阿尔及利亚经常用的短语说出来，让贾卡亚用斯瓦西里语翻译出来教给他。去了市场一个来回，徐童把买东西常用的几句斯瓦西里语给学得差不多了。
当德乌斯到了公寓，他想喝中国茶，徐胖子给他泡了一杯，用斯瓦西里语说：“请喝茶。”德乌斯惊讶地看着他问：“你会斯瓦西里语？太难得了！”徐童一句没听懂，微笑着点头，用眼神问辛逸德乌斯说的是什么意思。辛逸只好向德乌斯解释说，我同事正在学习斯瓦西里语，只会几个简单的单词和短语，他还听不懂你说的这么长的句子。德乌斯翘起大拇指：“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中国人爱学习，学以致用，所以中国发展很快。”
寒暄完毕，德乌斯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优盘给辛逸，告诉他里面装的是B119项目的所有资料，包括老的设计图纸、商务合同草稿。松梅集团早已经收到了图纸，辛逸电脑里就有一套，但是这个商务合同草稿还属于公路局的秘密材料，按理现阶段不会拷贝给辛逸。辛逸私下里找德乌斯提了几次，请他把公路局的条件都写出来，方便松梅集团整体上考虑合同，全面开展谈判。德乌斯没敢在公路局里把材料给辛逸，于是找了个借口到辛逸住的公寓里来送材料。他说：“辛逸，我违规把材料拷贝给你，是因为你和松梅集团的努力已经充分显示了你们的诚意，我相信你们。”
辛逸谢过了德乌斯的信任，把优盘插入电脑，全部资料拷贝好之后把任海涛的公司介绍材料拷贝到优盘里，拔出来递给德乌斯。任海涛准备的介绍材料很大，辛逸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才下载下来，其中居然有三个视频，中文解说英文字母，看得辛逸大为佩服。农业企业主要和土地打交道，做的宣传材料接地气却不土气。
两人做完“交换”，随便聊了起来，辛逸突然收到一个陌生电话，一接听就听到对方用中文指名道姓地威胁：“你叫辛逸是吧？松梅集团的吧？你给我听好了，别想占我们的地盘，不然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有家难回！”
第一百三十九章 私闯民宅
突如其来遭到莫名其妙的骂，辛逸的心火蹭蹭往上冒。他看了一眼满脸疑惑的德乌斯，扫一眼面露怒气的徐童，忍住怒火起身走到窗边，沉声问对方是什么人。
“明人不做暗事！我是坦扎尔农场的江中阳！”对面的人中气十足，吼声如雷，“你狗日的,
一到坦桑就想搞我们的农场，白日做梦！你他妈给我滚蛋吧，不然老子搞死你！狗日的松梅集团……”
辛逸把手机拿远一点儿，眉头紧皱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么一号人物，忍不了对方嘴里不干不净的威胁言语，冷冷地回了一句：“坦扎尔农场江中阳是吧？我记住了。”他挂断了电话，重重哼了一声,
勉强平复了心头的火气。江中阳这个名字他第一次听见,
肯定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坦扎尔农场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德乌斯问辛逸出了什么问题，要不要帮忙。辛逸摇摇头，感谢了他的好意，问他知不知道坦扎尔农场在哪里。
德乌斯若有所思地说：“坦扎尔农场？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这个名字，和B119项目有点关系。”辛逸顿时想起来了，在B119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报告上有这个农场的访谈记录，内容普通，所以辛逸也是一扫而过印象不深，只大约记得农场的负责人发言表示非常欢迎B119项目，说项目非常有利于农场剑麻产品的运输，降低成本。辛逸在电脑上打开可行性报告，找到了那份访谈记录给德乌斯看：“是这个农场吗？”
“就是这家，我记得是一家中资农场。”德乌斯说，“我没去过，但是你来坦桑之前，我考虑到项目很快要开始了，所以派人重新探访了项目当地的社区。没什么特别的问题！”他耸了耸肩,
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辛逸无奈地笑了笑，他说：“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德乌斯走后，徐童问辛逸怎么回事，辛逸把事情说了，徐童顿时怒了：“什么狗屁坦扎尔农场江中阳？这事情不能忍，我去打听打听，肯定能找出来，弄不死他！”
辛逸默默点头。这江中阳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但是这个人知道辛逸的名字、单位、电话号码，而且不怕自报家门，肯定是有所倚仗的。辛逸确信自己没有得罪过坦扎尔农场和这个叫江中阳的，他更倾向于其中有误会。不过，就算是误会，辛逸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的。长这么大，辛逸还没被人这样子骂过！
“我们找戴月荷问问，代表处也许知道这家坦扎尔农场。”辛逸说着，脑子里却勾起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在北海饭店有过两面之交的丁总,
他们单位也是开农场种剑麻的，他大概率知道坦扎尔农场。
想到这,
辛逸心里猛然一动，心想这丁总的单位不会就是那坦扎尔农场吧？想到这，辛逸觉得刚才电话那头的人的声音很像是丁总身边高大年轻人的声音，脑子里顿时浮现出年轻人握着手机吼叫的样子。
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人，辛逸打电话给戴月荷，要她帮忙打听坦扎尔农场。戴月荷让他稍等，她去问代表处的同事。没一会儿，戴月荷电话回过来了：“坦扎尔农场，种剑麻的，在达市南边，负责人叫丁大山，是最大的中资农场，剑麻种植规模非常大。你想去看吗？我觉得等任海涛来了一起去看更好。”
辛逸基本上可以确定丁大山就是北海饭店认识的丁总，而江中阳就是他身边的年轻人。他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戴月荷，戴月荷也生气，都是中国人在坦桑尼亚，遇到问题不是这样处理的！她对辛逸说：“他们欺负松梅集团初来乍到才敢这样子。你们现在就两个人，不要冲动，把道理占住了，我们自然可以支持你！”
辛逸骂了一句脏话愤愤地说：“我先忍忍，这个江中阳我不会轻易放过的。”戴月荷柔声安慰了他几句。他挂了电话，转身吓了一跳，徐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辛逸埋怨他怎么走路像猫一样没声音的，徐童腼腆地笑了笑，辛逸感觉怪异，问他怎么了。
“戴月荷怎么说？”徐童答非所问。辛逸说找到那个江中阳了，以前见过面，但是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骂人。徐童说，不管什么原因，不能放过这个江中阳，那个狗屁农场如果护着他，那农场也不能放过！
辛逸让他别着急，等事情弄清楚了，人手齐全了，上门算账！
徐童说，那不行，我等不及！
第二天上午，辛逸和徐童两人在公寓里呆着，公寓的保安打电话上来说有访客。辛逸奇怪，今天没有约任何人来，哪来的访客？保安说是中国人，辛逸没有多想，让保安放行。
没一会儿，公寓门被人锤得震天响。徐童在餐桌上戴着耳机正在打游戏，他听到敲门声摘下耳机扔在桌上，踩着拖鞋几步走到门边大声问：“谁呀？”门一打开，外面挤进来三个年轻人，中国人面孔，每一个人都和徐童一般块头，皮肤黝黑，一样的粗糙板寸头，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个理发师之手。三人毫不客气地转悠着东看西看，徐童怒火爆发，喝问：“你们什么人！”
“你就是辛逸？”其中一个人指着徐童的鼻子问，徐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指往后掰，那人顿时哇哇惨叫起来，另外两人就要冲上来解救，徐童手上加劲，大声吼：“不想要他的指头，你们就上来！”那人忍不住嚎叫：“放手呀，别掰了——”
辛逸听到动静从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握着一根徐童闲着没事制作的登山杖，迅速靠近徐童身边。“江中阳！”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脸庞，听到那熟悉的声音，确认那人就是坦扎尔农场的江中阳。
“你们两个滚出去！”徐童命令那两人，手上再次加劲，江中阳又嚎叫起来，那两人不敢怠慢，退出公寓：“兄弟手下留情，都是误会，误会呀……”
辛逸关上公寓门，转动门把手锁上。他一把拽住江中阳的头发往后拉：“谁告诉你我住这儿的？”
江中阳受到夹击，嘴巴却还很硬：“我自己找到的……”辛逸和徐童两人同时使劲，江中阳惨叫一声：“停，别掰了……董三花告诉我的！”
辛逸哼了几声，大声说：“我报警了，私闯民宅，入户抢劫，你等着坐牢吧！”
江中阳魂飞魄散，带着哭腔：“别报警啊，我错了——”
第一百四十章 农场土地
江中阳坐在沙发上，左边坐着徐童，对面坐着辛逸，他左手握住右手被掰疼的食指，没了刚进门时的嚣张气焰。辛逸手里仍旧握着那根登山杖，说几句话手里的登山杖就往地板上顿一下，警告江中阳好好说话。他很清楚这有非法限制他人的嫌疑,
但是江中阳如此嚣张地打上门来，今天必须把事情弄清楚了，不能糊里糊涂下去。
“我已经给代表处打了电话。”辛逸提醒江中阳，代表处的人已经知道他带人强闯松梅集团租用的公寓实施暴力的行为。
江中阳耷拉着脑袋说：“你以为就你能和代表处联系吗？我们丁总早给代表处汇报了，松梅集图破坏中资企业团结，想要抢夺坦扎尔农场！”
辛逸鼻腔深处发出重重的哼声，他问：“我们只在北海饭店见过两回，我怎么去抢你们的农场？我们为什么要抢农场？”徐童补了一句：“一个破农场值几个钱？我们根本看不上！”
江中阳抬起头瞪一眼徐童,
大声大气讲述了坦扎尔农场得到的消息。
坦扎尔农场是丁大山带人在坦桑尼亚成立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中资农场，已经有十多年历史了，丁大山一直是农场的场长，而江中阳前些年被单位派到坦桑，支持丁大山的工作。虽然坦桑尼亚非的自然条件非常适合种植剑麻，有“剑麻王国”之称，可是十多年来丁大山带领的队伍一直走得非常坎坷，经济效益一般，农场条件艰苦，丁大山的队伍士气低迷。为了鼓舞士气，他最常用的方法是把大家带到达市吃饭、逛街，改善生活。
坦扎尔农场一直有一个隐患。当年公司和丁大山雄心勃勃，从当地政府租了一万公顷的土地，可是后来资金出现问题，到现在一万公顷土地只种植了一千公顷。按照当地的法律，租用的土地长期不耕种的，政府可以收回。坦扎尔农场位于冲积平原，土壤呈黑色,
是非常肥沃的黑棉土，当地社区多次向政府提出要收回九千公顷土地，分给当地居民。幸好农业部的高层官员熟悉坦扎尔农场的情况，非常认可中国人的剑麻种植和管理水平、发展经验，说收回土地会吓跑中国投资者。土地这才一次又一次地被保留下来了。
今年以来农场一切顺利，前一阵得了一个国家级的荣誉，上级决定追加投资，开垦土地扩大剑麻种植规模，三年内产量翻两番，还要搞剑麻加工。天大的好消息，丁大山把大家拉到达市喝酒庆祝。不料否极泰来，前几天农业部和地方政府突然派了几个人到坦扎尔农场，声称要收回九千公顷土地另作他用。丁大山亲自赶到政府汇报扩大剑麻种植规模的计划，请求政府取消收回土地的决定。农业部和当地政府都没有同意，一位官员向丁大山透露了这背后的原因：农业部要把B119项目附近最好的土地转租给一家叫松梅集团的中国公司，这家公司不仅要搞农业投资，还要施工B119项目，政府高层非常支持。
辛逸问江中阳：“所以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电话骂我？你知道这背后的缘故吗？”
江中阳歪着嘴,
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我们场长一直以为你人不错，邀请你到我们农场去参观，没想到你包藏祸心！这里是非洲,
我们场长为了这个农场付出多少心血知道吗？”
“你拉倒吧！”徐童不屑地说，“这里是非洲，在这里的哪个中国人不吃苦？”
江中阳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一边用那根被徐童掰过的手指指着四周的摆设一边说话，这可能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惯。他说：“你们这条件是吃苦吗？当年我们场长把一万公顷土地租下来，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各种咬人的虫子和野兽，没有水，没有电，洗澡靠雨水，发电靠发电机。那灌木都带刺有毒，茅草一人多高割人的脸，放火烧不着，全部靠人工，我们哪个人不是蜕了几层皮？熬了那么多年，眼看就要胜利了，你们来摘桃子来了，合适吗？”
他越说越激动，噌地站起来，徐童搭住他肩膀跟着站了起来，两人怒目相对。徐童说：“谁要你们那个烂桃子呀？”
辛逸知道这里头的误会大了去了，而问题的症结不在松梅集团和坦扎尔农场之间。他打开公寓门让那两位进来，所有人在一起把话挑明了：“第一，这事情和我们松梅集团有点儿关系，但不是我们要收回你们的土地，我们不做农业投资，和我个人无关，你们不该来找我。第二，今天你们挑衅在先，必须给我一个交代。”说完他起身走到门边，“你们走吧。”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位江中阳头脑冲动，根本没有理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就找到辛逸胡搅蛮缠。辛逸占据主动，不怕他们不给说法。政府几个部委联合起来推动B119项目，影响到了坦扎尔农场，可是对于政府来说却无所谓，土地收回来反正也是给中资公司，政府不会有任何压力。辛逸的目的和政府一致，他不可能为了坦扎尔农场而放弃B119项目，更何况这个项目对坦扎尔农场有很大的好处。
江中阳看一眼辛逸手里的登山杖，听它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有力，挨一棍子分量肯定不轻。“做人留一线，来日好相见！”徐童注意到江中阳的动向，立刻发出警告，“不要把路走死了！”
辛逸说：“一码归一码。我针对的是你江中阳，不是对你们坦扎尔农场。土地的事情，请你们丁总来找我。”丁大山筚路蓝缕开辟坦扎尔农场，精神令人佩服，但是放任江中阳干出这种不地道的事情，手段卑劣，辛逸不怕打一场官司，反正必胜无疑。他唯一要考虑的是代表处陆主任的态度，丁大山和坦扎尔农场在坦桑这么多年，是最大的中资农场，很可能得到了代表处的重视。
江中阳三人小声嘀咕了几句，退出公寓，临走前撂下一句话：“寸土不让！”
对这种幼稚的行为，辛逸嗤之以鼻。这个江中阳不带脑子，那丁大山不知道怎么样，如果他不主动找来，那也是一位没脑子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另有他人
辛逸以前了解过坦桑尼亚的农业状况，他记得坦桑尼亚的可耕种土地中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用于作物生产，也就是说还有很大面积的土地可供开发。他进一步查找资料，坦扎尔农场所在的农业生态区同样还有大量的土地等待开发，B119项目的可行性研究报告里面就有相关的数据。农业部没有必要收回坦扎尔农场的土地给未来的中资农业投资者。
辛逸把发现的情况整理成书面文件，分别发给了戴月荷、德乌斯。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工程部国际交流中心的阿飞发来的。辛逸和他在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偶遇后,
除了给他发过几张照片，介绍司机贾卡亚，后来就没有再联系了。
阿飞在邮件中邀请辛逸参加一个国际交流论坛，主题是农业基础设施的发展和融资。涉及基础设施的发展，辛逸有点兴趣。他打通阿飞的手机，询问会有哪些人参加,
阿飞说论坛由一位农业部的高层主持,
很多人参加，有农业部、交通部、工程部等政府部门的高官，有农场、农机、农业加工方面的企业的代表，还有来自英国、比利时等国家的政府官员，也有非政府组织的代表。
辛逸又问：“除了我，有没有别的中国人参加？”
阿飞说：“没有，我只邀请了你这家中资企业。你们中国人好像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我担心你也不愿意来，所以给你发邮件，没给你打电话。”
辛逸想了想，问阿飞：“你知道坦扎尔农场吗？”
“我知道。”阿飞说，“我认识农场的丁先生，以前有活动我邀请过他，他从来不愿意来。”
辛逸说：“我来问他，如果他愿意来，你们欢迎吧？”
电话那头传来阿飞的笑声，他说：“只要愿意来的，我们都欢迎。只有一条，如果想要发言，至少提前三天通知我,
看是否好安排。”
快到中午时，辛逸出门去公路局。公寓楼下，贾卡亚、徐童和那位叫瓦努的混血姑娘正在聊天，嘻嘻哈哈很开心的样子。看到辛逸过来，贾卡亚立刻闭嘴不说话了，徐童继续和瓦努比手画脚，他在学斯瓦西里语。辛逸听他说了几句，一句都没听懂，撇了撇嘴，告诉他中午自己不回来吃了。徐童说了一句斯瓦西里语，辛逸没听懂，徐童得意地笑了起来，瓦努跟着笑眯了眼睛，她用英语对辛逸说：“他问你中午到哪里吃饭。”辛逸说：“和公路局的客户一起吃饭……瓦努，你也教我学斯瓦西里语吧。”瓦努摇摇头：“我的时间只够教一个人。”
往公路局走的路上，北海饭店的杨老板打电话来了。他说，辛总，老丁的人对你很有意见,
要找你算账，没事儿吧？辛逸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打电话来，早干什么去了。他对杨老板说，我不知道呀，没有找我，怎么啦？杨老板说，那就好，这样吧，我请你和老丁到我店里来喝酒，我们都是中国人，有什么问题说开了就好，是不是？辛逸说，杨老板，你别费心了，丁总如果有事情，可以直接找我，你可以把我的住址告诉他。
前次辛逸请徐童、戴月荷到北海饭店吃饭，回来后徐童对辛逸说杨老板那个人看上去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建议辛逸最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辛逸也察觉到和杨老板打交道的人三教九流，不过他认为这很正常，开饭店的人上门都是客，人来人往的自然认识的人就多了，而且杨老板的确能帮助到一些人。徐童却说如果只是开饭店，杨老板没有问题，但是担心杨老板另外有什么不正当的生意，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好。辛逸问他为什么认为杨老板可能做了不正当的生意。徐童说，没什么为什么，我看他院子里存放的一些机械设备，大概猜测的。
辛逸当时没有往心里去，但是今天接到杨老板的电话，多了一个心眼。辛逸认为两人没有熟悉到那个份上，他杨老板这么主动介入进来，动机不明，不得不防。丁大山三天两头带人到北海饭店吃饭，这么些年了，谁知道他和杨老板之间是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事情的症结根本不在中国人这边，而是在农业部和农场所在地的政府。退一步讲，就算松梅集团和坦扎尔农场之间需要第三方调停，那也由代表处出面更为合适。
到了德乌斯的办公室，辛逸给他一盒风油精。德乌斯打开一瓶闻了闻，被刺激得皱起鼻子，眼泪差点儿掉下来。辛逸笑着说，这是精华，味道冲，对头疼脑热效果很好，稀释了可以驱蚊。德乌斯点头说，这个东西绝对可以通鼻孔，太刺激了。
说完闲话，辛逸进入正题。德乌斯听他说完，摘下眼镜擦拭了几下，重新戴上，眯起了眼睛。
“你了解我们国家农业的大概情况吧？”德乌斯问辛逸。
辛逸点头说：“我看了一些材料。”
“那有多少外资农场，你清楚吗？”德乌斯又问。
辛逸愣了一下，吃不准这“外资农场”四个字的定义，他说：“坦扎尔农场属于外资，此外我不怎么清楚。”
德乌斯说：“我的父亲是农民，但是他没有土地，他在欧洲人农场里工作，赚到的钱用来买粮食。那时候还不叫外资，那时候还没有中国人的农场，只有欧洲人的农场，英国人特别多。”
辛逸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应该是当年被殖民时期的事儿了。坦桑尼亚被殖民，欧洲人在这里开了很多农场，但是不怎么种粮食，大部分都是种经济作物，棉花、咖啡、剑麻、甘蔗之类的。
德乌斯继续说：“B119项目所在的地方，还有很多个英国人的农场，他们也有闲置的土地。你知道他们的土地有没有被收回？”
辛逸脑子里转了一圈，一点这方面的信息都没有，他说：“不管有没有收回，我认为没有收回的必要，因为那片农业区还有很多待开发的土地。”
德乌斯慢慢点头：“你说得对，对发展得好的大农场，应该保护，根本没有收回土地的理由。”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辛逸，辛逸一脸发懵：“你的意思是……”
“政府没必要收回土地，却有人去收坦扎尔农场的土地。”德乌斯解释说，“这意味着，有人想要那片地，不是你们，那就是另有他人，而且打着B119项目的旗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纺织厂
德乌斯给辛逸点明了方向，辛逸仍旧没什么办法。农业部和当地政府收回坦扎尔农场的土地于法有据，不管这背后的动机是什么，辛逸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干涉。德乌斯见辛逸一筹莫展，他劝辛逸不要过于关心这件事情，因为土地收回后吸引投资，B119项目能顺利推动,
这对松梅集团是好事，对坦桑的农业发展也是好事。
这话很有道理，辛逸竟无言以对，但就是不服气。他问，为什么就收坦扎尔农场的闲置土地，别的农场的闲置土地不收呢？德乌斯说,
这是我们猜测、假设的，也许农业部也要收其他农场的闲置土地，那你怎么说？辛逸说，如果一视同仁，那没什么好说的。德乌斯双手一摊，他说，那就好了，坦扎尔农场去农业部获知准确的信息，然后再说其他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辛逸懊悔不已，自己思考问题太不全面了，居然就听了坦扎尔农场的片面之词就写报告发给戴月荷、德乌斯。他匆忙告辞，打电话给戴月荷做了补充说明，然后约陆主任见面做个汇报。陆主任说，有关农业方面的事情，请戴月荷联络协调。
辛逸在代表处见到戴月荷，看到她面带喜色，故意哭丧着脸说：“戴主任，您可得为我做主啊！”
戴月荷没理睬他的装腔作势，她说：“坦扎尔农场真是好地方，却没做大做强，真是可惜了呀！”
辛逸严肃地说：“坦扎尔农场怎么发展我不关心,
他们的人闯到我的家里威胁我，这事情如果他们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会就此罢休的。”
戴月荷笑呵呵地说：“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辛逸把事情分析了一遍。报告里说的，终究没有当面说来得有效，戴月荷听着听着，脸上也有了怒气，这江中阳嚣张跋扈，丁大山放纵下属时候不闻不问，坦扎尔农场能做大做强才怪呢。辛逸趁机说起了徐童的神勇，幸亏他一击制敌，要不然江中阳三位彪形大汉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你薅人头发了？”戴月荷满脸诧异，她的注意点根本没放在徐童的神勇上面，反而是在辛逸抓江中阳头发这件事上，“女人的招数你也用？”
辛逸丝毫没觉得尴尬：“以少胜多，哪有这么讲究？”
戴月荷啧啧摇头，毫不掩饰嘲讽的表情。辛逸瞪眼说：“你别盯着这些细节！”
批判完坦扎尔农场的人,
辛逸把德乌斯的分析说了出来,
补充从阿飞那边听来的说法，最后他说：“我今天主要的目的，还真不是投诉坦扎尔农场，而是要帮助他们改正坏习惯。闭门造车，不和外界交流，肯定发展不好的！”
戴月荷认可这个说法，中国人不爱和当地的政府和社区打交道，更不爱和媒体打交道，这是一个通病，不仅坦扎尔农场如此，包括松梅集团也有这个毛病，在阿尔及利亚就表现得很明显。辛逸尴尬地笑了笑，他辩解说，封闭不是问题，但是必须有一个对外沟通的畅通管道，我在阿尔及利亚就做得很好。他督促戴月荷找坦扎尔提要求，搞清楚农业部有没有收回其他农场的闲置土地。
戴月荷却说，丁大山恐怕搞不定这件事，正好我在和农业部协调纺织厂的事情，认识一些人，我来打听吧。
辛逸脸上露出悻悻的笑容，落在戴月荷眼里，她笑着说，你别孩子气了，这事情解决得好对你的B119项目很有利。辛逸承认是这么回事，但是心里仍旧不舒服，逼着戴月荷答应先找丁大山、江中阳算账，戴月荷无可奈何答应了，她嘴里责怪辛逸太计较了。
辛逸当作没听见，给出了自己的一个主意，要戴月荷支持。戴月荷听完立刻收回刚才责怪辛逸的话语，夸赞他有胸怀有眼光。辛逸冷笑着说，少来了，要不是支持你，我才不管呢。
戴月荷邀请辛逸陪他一起去一趟纺织厂，因为代表处的车都出去了，她没车用。辛逸怀疑她是故意的，但是没有证据，只好接受了戴月荷的所谓邀请。
纺织厂在一条主干道的旁边，一排三层高的厂房，乍一看会以为是在中国的某个老工厂。很多年前中国公司建成了这个工厂，套用的都是国内的设计和标准，一排排机器也全部来自中国，建成后移交给了坦桑尼亚方面，成为当时坦桑尼亚最大的纺织厂之一，生产的纺织品卖到了全国各地，部分还出口到周边的国家，甚至出现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市场上。然而好景不长，如今的纺织厂已经负债累累，开工不足，面临重重困难，厂区放眼望去，有的地方居然杂草丛生。如果完全按照市场规则，这家工厂已经该倒闭了。
接待戴月荷和辛逸的是一位副厂长，看上去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了，动作和说话都慢吞吞的，但是精神矍铄，衣着得体，仔细看还能注意到他服装上低调的商标。戴月荷注意到辛逸诧异的眼神，解释说：“工厂不行，但是工人的收入一分不能少，越老工资越高。工会的力量！”
辛逸注意到戴月荷最后一句话蕴含着复杂的情绪，若有所思。副厂长操一口标准的英国英语，慢条斯理地介绍工厂最近的财务状况高额的人工成本，惊人的设备折旧率，单一的收入来源，一张张令人触目惊心的报表，副厂长神态平静，情绪稳定。辛逸听了一会儿，心想这工厂是完蛋了，戴月荷接了这个棘手的问题，以后有得操心了。
戴月荷却和副厂长一样，表情稳定，似乎对这些数字早有所料。副厂长介绍结束后，戴月荷让他把不动产的详细情况介绍一下。副厂长不慌不忙地叫来他的秘书，让她捧来一个重重的文件盒，打开把里面的文件一份一份给戴月荷看。辛逸凑过去一起看。
不动产文件很复杂，而且大部分有些年头了，两人看得吃力。辛逸问副厂长，市区的空地的文件是哪一份，能否找出来。
戴月荷问辛逸：“你怎么关心起那块空地来了？”辛逸问：“坦扎尔农场的土地、纺织厂的土地，都是农业部管吧？”
戴月荷瞬间明白了辛逸的想法，摇摇头：“难度很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年轻人
从纺织厂出来后，已经是午饭的时间，辛逸请戴月荷吃了饭，又送她到农业部。路上，辛逸叮嘱戴月荷一定要说服丁大山公开他们公司的投资计划，戴月荷说保证完成任务，她如果办不到,
请陆主任出马，丁大山一定听陆主任的。辛逸听出她话里有话，向她打听丁大山和陆主任的关系，戴月荷说他们两人关系很好，陆主任很尊重丁大山，而丁大山也对陆主任言听计从。
辛逸放心了,
跟着戴月荷一起到农业部的资产管理局,
戴月荷跟负责人已经很熟悉了,
她很快得到了想要知道的消息。资产管理局的负责人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他说农业部只打算收回坦扎尔农场的闲置土地，这块地是条件最好的之一，不论是种粮食还是经济作物都可以，对新来的投资者肯定有吸引力，面积也够大。戴月荷说，这样对坦扎尔农场的投资者不公平，他们已经有了新的投资计划，如果土地被收回那他们肯定会放弃投资。管理局负责人哈哈大笑说，这个理由已经被用过无数次了，戴女士您新来不久，可不要上了那些人的当。戴月荷不悦地说，我告诉你的消息肯定是真实的，很快会正式公开，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收回其他农场的闲置土地呢？管理局负责人叫秘书找出几份文件给戴月荷和辛逸看，他说看完了文件你们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资产管理局负责人说：“工程部和我们农业部合作提升这个农业区的基础设施,
你们中国的松梅集团提出的方案非常好，我们领导安排管理局配合，所以我们发通知邀请地方政府和主要的企业开会讨论。大家都来了，就坦扎尔农场的人没来，地方政府建议收回坦扎尔农场的闲置土地，旁边的几家农场全部同意这个建议，我们也认为建议可以接受。”
辛逸看管理局负责人一脸的理所当然，心里窝火，他指着会议纪要签名的位置说：“坦扎尔农场的人没有签字！”
“不需要他们的签字，我们有权力。”管理局负责人不慌不忙地说，“我们通知大家开会，就是给大家一个发表意见的机会，可是坦扎尔农场放弃了这个机会。”
辛逸心想这个借口也太马虎了，缺席会议而已，他想反驳，负责人摇手不让他开口，继续说：“辛先生，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地方政府和那几家农场故意针对坦扎尔农场,
我承认有这种可能性,
但是越是有这种可能性,
坦扎尔农场越是要使用权利。”
辛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这位负责人的心思敏锐，居然预判到了他想要说的话。
“欧洲人的农场和政府关系好，联合起来排挤中国人的农场。辛先生，您不是第一个有这种想法的”负责人笑着说，“我听过好几次了，我必须说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坦桑尼亚政府奉行自由经济，欢迎所有投资者到我们的市场上来，而市场上就有竞争，各种各样的竞争，我们政府部门能做的事情其实不多。”
辛逸一阵语塞。他看向戴月荷，戴月荷说：“这样不行，我们按当地的规矩来。丁大山要尽快书面提出抗议，争取一点时间，按照你提的那个方法，但是我们加点料。”
辛逸向资产管理局负责人索要了农业区的通讯录，负责人爽快地给了他。辛逸又看一眼戴月荷，问她现在能不能谈纺织厂的那块地的事情。戴月荷略微犹豫，点头说可以。
不料，资产负责人听辛逸提起纺织厂，脸上神情都变了，毫无笑容，非常严肃地对辛逸说，纺织厂的事情请直接和纺织厂沟通，纺织厂会把沟通结果直接汇报给农业部高层，我这里管不了。他眼光在戴月荷脸上扫过，继续对辛逸说，纺织厂的事情很难处理，戴小姐比我还清楚。
辛逸想到纺织厂那位副厂长的嘴脸，就没有和纺织厂谈判的兴趣。他请管理局负责人听听他的想法，也许有帮助。
当年建设纺织厂的时候，坦桑尼亚政府在市区给纺织厂提供了很大一块地，当时的目的是建一个纺织品批发市场，作为全国的纺织业交易中心。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市场一直没有建起来，地块却一直挂在纺织厂名下。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块地因为地段很好，市场价值上涨很快。辛逸在纺织厂看了地块的材料，这块地的原始价值不过几千美元，就算考虑通货膨胀也不过十来万美元。
这块地如今连个完好的围墙都没有，杂草丛生，还被一些居民和企业非法占用了一部分，种了玉米，设了洗车场，又脏又乱。辛逸建议政府收回这块土地，改变用地性质用作不动产开发，吸引投资者，获得的资金一小部分给纺织厂，大部分用于建设农业基础设施，包括B119项目。
戴月荷插了一句：“农业区需要水利基础设施，有了这笔资金就有可能启动灌溉工程，松梅集团可以帮助融资。”
辛逸点头肯定戴月荷的说法：“就像B119项目一样。不过灌溉项目你们是业主单位，是吧？”
资产管理局负责人眉毛一扬，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他说，如果坦扎尔农场的人也向你们这样来交流，没人会想收回他们的土地的。他说会向高层汇报这个事情，不过也请松梅集团和代表处一起写一个书面的材料来，把那块地的价值和潜在的投资方情况都说清楚。
辛逸立刻答应下来，一周内给材料。他问负责人有没有农业区的灌溉基础设施规划之类的材料，他想要一份，方便向集团汇报。负责人直勾勾地盯着辛逸，朝他竖起大拇指：“辛先生，你想得太周到了，聪明！”
辛逸说：“都是戴小姐的主意，她站得高，为了两国之间的合作殚精竭虑，废寝忘食。”
这顶突如其来的高帽子扣得戴月荷有点懵，她瞅了一眼辛逸，对负责人说：“这是我的职责。”
负责人脸色一正，他说：“你们两位，就像当年在纺织厂和我共事的中国人一样，虽然年轻，但是主意特别多！”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负荆请罪
清早，徐童在房间里忙碌着。他要在同事们到来之前安装三张床、两个衣柜，还有几张办公桌，要布置好电源和网络。辛逸说这样还不够，任海涛和他的同事也要在公寓里住几天，有几个人只好在客厅打地铺了。徐童大喜，主动要求打地铺,
睡着宽敞，反正一屋子都是大老爷们。辛逸笑容古怪，徐童问他：“有女的？”辛逸点点头，让他猜是谁。
徐童想了想，摇头说猜不出来，难道任海涛要带女的来，可是没听他说呀。辛逸问，你为什么不猜是冷星雨呢？徐童脱口而出,
不可能是她,
她要是来肯定会提前和我说的呀。
说着，徐童蹲下继续捣鼓家具，一边嘟囔说：“小任也不提前说，这下怎么安排住宿呢？”
任海涛一共来三个人，其中一位是女士，国内总公司派来的投资负责人。辛逸也是刚刚才知道，一位女士和一群男的住这间公寓不合适，单独安排去住酒店也不合适，辛逸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我想起来了。”徐童又站了起来，他说，“我听瓦努说过有小套的公寓，短租的，拎包入住，我去问问她有没有空闲的。”
辛逸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徐童往外走，打开公寓门又抱怨起来：“这么多人，吃饭是个问题哦，碗筷都不够……妈的，要累死我呀！”
辛逸冷冷地笑了,
徐胖子肯定是心里藏了什么事情，害怕暴露，在装腔作势掩饰呢。他也没心思去追究，徐胖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也下楼，叫贾卡亚开车。贾卡亚问：“老板，去接你女朋友吗？”辛逸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贾卡亚说：“戴女士是你的女朋友……”辛逸打断他：“不是，她是我同事和朋友。”“徐哥说的……”贾卡亚继续说，徐胖子教他喊的“徐哥”，很是顺口。
闲人是非多，看来徐胖子是太闲了，开始嚼舌根了。辛逸这想着，想到他很快要做饭打扫卫生，还要去看项目，肯定会忙得团团转，辛逸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在工程部国际交流中心，辛逸找到阿飞,
把参加交流论坛的名单给他。阿飞看到了代表处副主任的头衔，喜出望外,
向辛逸保证一定可以安排戴主任做一个主旨演讲。辛逸说,
你一定要安排好，她将宣布一些重要的项目信息。阿飞笑得合不拢嘴，他说我到中国留学回来，一直在国际交流中心工作，可是主要的交流对象都是欧洲人，现在终于要有变化了！
辛逸回到公寓，客厅里散乱着家具的部件，沙发上坐着两位不速之客，却不见徐童的身影。看到辛逸进来，矮瘦的客人立刻站了起来，爽朗的笑声中上前两步握住辛逸的手晃动不停：“辛总，我老丁负荆请罪来了！”另一位高大壮实的客人正是江中阳，他站在丁大山身侧，满脸堆笑。
丁大山嘴里说负荆请罪，把辛逸拉到沙发上坐下，看上去好像是他在原谅辛逸的样子。辛逸正要说话，徐童拿着几个水杯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辛逸已经回来，大声问：“你把茶叶放哪儿了？”辛逸感到莫名其妙，徐胖子每天喝茶，怎么会不知道茶叶在哪儿呢？
丁大山说不用喝茶，不口渴。辛逸算明白过来了，徐胖子不想给丁大山和江中阳泡茶，在找借口。徐童毫不客气地把杯子放回厨房，在客厅蹲下继续拼装家具，看样子是不想理睬坦扎尔农场的两人。
辛逸问丁大山有什么事情，丁大山说没什么别的事，就是专程来道歉的，我们太冲动了，不应该。说着他让江中阳说话，江中阳人高马大这时说话却细声细气地有如蚊子，面色很不好看。徐童抬起头嘲笑说，你没吃饱吗？我今天可没空做饭，你看这一地的家具，够我忙一天的。江中阳扫了一眼客厅里的三个人，一声不吭站起来，抓起一块木板找到螺丝拼装起来。他动作娴熟，三两下就装好了几块部件，比徐童快多了。
丁大山对辛逸说：“小江干过一段时间木匠，你别看他人高马大的，其实手很巧，我们农场很多家具都是他做的，辛总你一定要去我们那一趟，你看了就知道小江的手艺有多好了，陆主任办公室的茶几就是小江的作品……我看你们的餐桌太小了，改天给你们打一套红木的八仙桌……”
丁大山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辛逸没想到他这么能说，一句话也插不上，干脆不说话了，看着徐童和江中阳两人干活。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辛逸打开门一看，是混血姑娘瓦努，她穿了一件明黄色的T恤，胸口吊着工作牌，手里拿着一个本子。
“你好！”瓦努居然说了一句中文，笑嘻嘻地看着辛逸。辛逸笑笑，眼前这姑娘和徐童互为学习语言的师徒，活学活用。他问瓦努是不是来找徐童，没等她回答，徐童已经走过来了，请她进来喝茶。辛逸奇怪地看一眼徐童，眼神示意他里面还坐着没茶喝的丁大山和江中阳。徐童抱怨一声，瓦努仍旧笑嘻嘻地，把手里的本子给辛逸和徐童看，嘴里说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是来检查卫生的。辛逸这才想起来，这家公寓的确有这项规定，物业有权检查公寓卫生。他当初租房子时看到这个条款，以为不过是物业给自己预留的权力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会来检查。
辛逸逗她：“徐童每天搞卫生，你觉得我们的公寓会脏吗？”
瓦努很吃惊的样子，问徐童：“你搞卫生吗？”
徐童得意地点头，像个献宝的小孩子一样请瓦努跟在身后检查卫生。瓦努看到丁大山和江中阳，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丁大山问辛逸，这是你们请的保姆吗？辛逸心想你总算停下来了，轮到我说你几句了。他说：“丁总，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陆主任、戴主任都知道，没必要多说了，你讲负荆请罪我也当不起。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可以吧？”
丁大山说：“我来不只是道歉，也是道谢。陆主任和我说了你的主意，我们都感谢你，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是非常感谢你们能替我们着想。”
辛逸矢口否认：“不用谢我，我不是替你们着想，我是为了我们的项目，为了配合代表处的工作。”
丁大山哈哈笑起来，惹得在厨房里的瓦努歪着身子探出脑袋，眼里充满好奇。辛逸搞不明白丁大山矮瘦的身体里面哪来那么足的中气，可以发出这种分贝的笑声。
“辛总快人快语，我老丁也不废话了。”丁大山站起来说，“不管你们怎么想的，这份情我老丁记在心里。小江，我们走吧！”
江中阳手里正握着一根桌腿，他毫不迟疑地丢在地上，起身就走。徐童冲了出来，抓起门边放的一个袋子塞进江中阳手里：“把这个带走。”
江中阳一迟疑，丁大山笑着说：“带走吧，人家看不上！”
门刚关上，徐童就发牢骚，哪有这样子上门道歉的，要不是抬手不打笑脸人，早就把他们赶出去了。辛逸想起第一次见到丁大山和江中阳的情景，那次在北海饭店两人吃着饭就吵起来了，他们的同事却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无动于衷，是饭店的杨老板上去劝架的。坦扎尔农场的人的相处模式真是令人费解。辛逸原本真心想去坦扎尔农场看看的，如今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了。
努瓦检查完卫生，徐童泡茶给她喝。辛逸问徐童：“她对你有意思，看出来没有？”
徐童手上一顿，差点儿把茶水洒出来，他抬头看辛逸，满脸惊恐：“真的吗？那可不行！”
第一百四十五章 酒店
贾卡亚闷闷地站在电梯里，鼻子碰到了电梯门，脑门挂满汗珠。他的身边全是行李箱，这是他搬的第二趟了，他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有几个非常地沉，他在想飞机到底是怎么飞起来的,
能够装下这么多人，这么多沉重的行李。他脑子里出现了长途汽车上的情景，他每次回老家都是用几个大布包买很多东西带回去，背着很累而且容易散开，如果有电梯里的这种行李箱就方便多了，而且更好看更有面子。他又想到，哪天可以坐飞机就好了,
从天而降回到老家，村里所有人都能看见。
电梯门打开，瓦努出现在门口。
“满了！”贾卡亚说，他侧身看了看，确实没空间了。
瓦努好奇地看轿厢里堆满的行李箱，问贾卡亚：“徐哥呢？在楼上还是楼下？”
贾卡亚说：“他刚才开车出去了，马上回来。你到楼下等他吧。”
瓦努这才放开按住电梯按钮的手，电梯门慢慢关上。她等了一会儿，走楼梯下到公寓楼的门厅，坐在一张塑料椅子上等。没一会儿一辆黑色的丰田霸道停在了楼外面，瓦努认出来是中国人的车。她走过去站在车门边，徐童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
“看到贾卡亚了吗？”徐童一边锁车，一边问瓦努，好像要着急上楼去的样子。
瓦努说：“徐哥，你帮我带点东西回去好不好？”
徐童正要回答，贾卡亚来了，从徐童手里接过钥匙，打开后备箱往外搬东西,
一包包的水和饮料。
贾卡亚一边搬一边对瓦努说：“我们去的地方不到你家乡。”
瓦努嘴角抽动，盯着徐童继续问：“相去很近的，是不是？”
徐童没有立刻回答。明天他和项目技术组的同事去B119项目踏勘，大约要一周的时间。瓦努的老家也在那个农业区里，她得知徐童要出差，就缠着徐童帮她带东西回去给她的好姐妹。徐童没有立刻答应，瓦努给的地名他在地图上看不到，瓦努自己说了一个又一个地名，画路线图给徐童，徐童纵然是天才也没法认识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到处是无名小路的地方，他问贾卡亚，贾卡亚也搞不清楚，建议他不要帮瓦努带东西。
“附近有没有大的企业，比如农场？”徐童想了一个主意，他问瓦努，“如果找不到你老家，我把东西放农场，你的好姐妹可以去取。”
瓦努连忙说有的有的，距离二十多公里有一家坦扎尔农场,
里面有中国人。徐童笑了笑，看着瓦努充满期盼的脸，不忍拒绝。瓦努欢呼一声跑了，去取东西给徐童。
上楼的电梯上，贾卡亚对徐童说：“徐哥，坦扎尔农场，没问题吗？”徐童瞟了他一眼，问他想说什么。贾卡亚笑了笑，他说他认识了坦扎尔农场的司机，听到一些消息。徐童说，中国人，没问题。
进入公寓，客厅里坐满了人，墙上挂了一副地图，辛逸手里握着一支笔指着地图在说话。任海涛坐在沙发上，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笔记本电脑，鼠标握在一位中年女子的手里，跟着辛逸说话的内容，她翻动图片給大家看。
等到辛逸说完，徐童问：“坦扎尔农场要去的吧？”
辛逸说：“肯定要去的，老丁他们肯定会接待我们的，有没有好酒好菜就不好说了！”他说着笑了起来。任海涛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
徐童说：“坦扎尔农场的人比较……呃……蛮夹生的。”
他学刘永正的南京口音让众人都笑了起来，任海涛说：“坦桑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你们把小溜总也搞过来呀，带上他一起发财。”
说着他看辛逸，辛逸说：“我跟他说过，他说会过来一趟。不过他在阿尔及利亚几百号人了，怕是来不了吧？”
任海涛点点头，把他知道的刘永正最近忙的事情说了。刘永正的劳务人员快有六百人了，分散在十多个工地上，还有一直做的贸易如今已经铺开了，和林建合租了几个店铺，一人一半，一边卖百货，另一边买电子产品，每天现金流进多得数不过来了；至于跟冷星雨合作的建材生意，他丝毫没有耽误，每天往国内传发货单子。不算做工程、修基站的人手，如今他手下有二十多人，本地雇员更是数不过来了，他家老头子亲自到阿尔及利亚视察了，仍旧训斥他不务正业，在别人面前却是对他赞不绝口。
辛逸也知道刘永正的情况，冷星雨每天给他留言，絮絮叨叨地把身边的事情告诉他。冷星雨自己也不差，不仅建材贸易做得风生水起，而且投资铝合金工厂，很快就能投产了，她还规划有一座30万吨的钢铁厂，浙裕集团承诺提供股东贷款，所以资金不是问题，顺利的话18个月内可以投产。
刘永正多元开花，冷星雨专注建材，各自干得风生水起，辛逸为他们高兴。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财富也在跟着他们的经营情况起起伏伏。刘永正当初注册的做贸易的公司里面有他的股份，而这家公司被刘永正升级为控股母公司，辛逸的股份虽然被稀释了一些，但是价值却越来越高。冷星雨虽然也在贸易和投资里面都悄悄让辛逸参了股，可是浙裕在非洲整体上还没挣钱，还处于收回投资阶段，辛逸不知不觉就成了一个“负翁”。
操作电脑的女子提了一个问题：“辛总，纺织厂的那块地你怎么打算的？”
这块地是下一个项目的启动资金来源，但是如何变现辛逸一直没有说出来。他问：“李总监，你有什么想法吗？任总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
女子是任海涛公司的投资总监，任海涛介绍说她以前在房地产公司工作，运作过多个地产项目，有丰富的投资经验。
李总监说：“土地就是资产，要么抵押给银行贷款，要么卖给不动产公司。这块地的位置很好，属于优质资产。”
“你认为适合做什么开发？”辛逸继续问她。
“酒店、公寓、办公都可以，总之偏商业地产更好，纯住宅发挥不出这块地的价值。”李总监说。
农业部资产管理局的负责人给过辛逸消息，纺织厂给的条件是给厂里不低于三百万美元的现金，而这块地估算下来超过两千万美元，因此政府收回这块地的难度不大，只要由企业愿意出钱就行。如果松梅集团愿意投资，可以优先考虑，而且结合灌溉项目一起考虑的话，条件会更优惠。
任海涛插了一句：“这个投资不小，要把政府部委也拉上，减少现金投入，而且有利于融资。”
辛逸说：“有道理。坦桑是旅游国家，酒店是个好方向。”
第一百四十六章 翻车了
国际交流中心的论坛在一家酒店的会议室里举行，辛逸到达的时候只有几位工作人员在忙碌着，他熟悉的阿飞不见踪影。辛逸用本子占了一个位置，出到酒店大堂里坐着，等待熟人过来。
他刚坐定，就看到丁大山和江中阳一起走进酒店，由一位论坛工作人员引导着往会议室走去。辛逸装作没看见,
坐着一动不动。接着又进来几位，看着也像是参加论坛的人，有白人有黑人，也有辛逸不认识的中国人。他曾经拜访过几家中资单位，其中有农业、工程行业的，但是今天一家都没看到。人的气质很奇妙，在不同的单位上班、从事不同行业都会影响到人的气质，在不同的职务上更是会影响到人的气质。刚才进来的那几位,
辛逸判断是几位私人老板，看上去像是做贸易的，因为他们和刘永正有相近的气质。
又过了一会儿，戴月荷进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差不多年龄的男子，辛逸看着面熟，猜想应该是代表处的职员。他迎上去的一瞬间，看到那男子眼中的精光一闪而逝，心中暗自好笑，戴月荷各方面条件都很突出，到哪儿都有追求者，她却偏偏对自己青眼有加。辛逸有点儿得意，忍不住脸上就露出了笑意，落在戴月荷眼里，戴月荷误以为他在嘲笑她没有表现出来的紧张，埋怨他把自己推到前台，他却躲在后面偷着乐。说着她握住辛逸的手，让他感受她手心的汗。辛逸笑了笑,
从包里取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给戴月荷，鼓励她说要无视所有人，做到目中无人，心中也就无人了。
“你也是这么安慰星雨的吧？”戴月荷突然冒出一句，辛逸愣了一会儿，不明白她指的是哪件事情。
戴月荷提醒他：“参加演讲比赛的时候，她很紧张，你忘啦？”
辛逸这才想起来，那时他确实是这样子安慰冷星雨的，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你那点手段我都知道。”戴月荷说。
两人说着闲话，旁边的同事插不上嘴，直勾勾地盯着辛逸。门外进来几位西装革履的男子，看到戴月荷都热情地打招呼，辛逸不认得。戴月荷给双方做了介绍，辛逸这才知道这几位都是农业部、工业部对接纺织厂事务的人，上前递过名片。松梅集团的名头也不小，尤其是农业部的早有耳闻，顿时对辛逸也热情起来。
一位穿米白色西服的工业部官员翻来覆去看辛逸的名片,
问他：“辛逸先生,
请问你们有修建过水泥厂吗？”
辛逸说：“有的，松梅集团有专业的工业建筑公司,
在中国和亚洲都修建过大型的水泥厂……”他以为工业部有水泥厂项目，赶紧介绍起松梅集团的业绩案例。
不料那位官员说：“那你们能投资水泥厂吗？我们对水泥的需求很大，有最好的石灰岩矿，可是缺乏先进的水泥厂，市场上供不应求。”
又是一个要投资的项目，辛逸有点为难。戴月荷替他说话了：“松梅集团是多元化的集团，如果条件合适，为什么不考虑呢？”
辛逸无奈，只好附和戴月荷的说法。他对官员说：“我们保持联系，论坛结束后我拜访您。”
大家往会议室里走，辛逸低声对戴月荷说：“水泥厂，我们可投资不了。”
“笨！”戴月荷回了他一个字，显得无礼又亲昵。
虽然有多位高官参加，论坛的主角却是英国人，他们在坦桑尼亚的农业领域根深蒂固，拥有众多的资产；还有几位气度不凡的印度人，都是从事农产品加工业的老板，其中一位种植的鲜花据说出口到了欧洲市场。直到戴月荷上去发言，风向开始改变。她一开始照着稿子念，语调僵硬，过了一会儿她似乎调整过来了，脑袋能自如地转动，眼光看着整个会议室，每个人都觉得她看向了自己又不确定她是看向自己。她不再一字一句念稿子了，偶尔才低头看一眼，眼里神采奕奕。辛逸暗自佩服戴月荷的大气，撑得住场面。
戴月荷的发言不过五分钟时间，但是含金量很高。她宣布了坦扎尔农场一千五百万的投资计划，纺织厂的股权置换计划，市区地块融资计划，相当于为坦桑尼亚的农业带来了五千多万美元的投资，再加上B119道路项目的融资，还有农业区的灌溉项目规划，远远超过了英国人单纯的农业投资。戴月荷的发言引起了众多讨论，问答环节严重超时，阿飞不得不上前打断，让有兴趣的人论坛结束后单独联系。
戴月荷从台上下来坐在辛逸身边，又和他握了一次手，悄悄问辛逸她发挥得怎么样。辛逸用力握了一下，朝她竖起大拇指：“超水平发挥。”他没注意到丁大山的眼光，也没注意到戴月荷的那位跟班的眼光，也许他是故意忽略的。
随后，一位印度人上了台，一口浓重的咖喱味英语辛逸听得非常吃力，只是大概了解到这位印度人的主业是做房地产开发，然后因为特别爱花而投资了专业的鲜花农场，他希望在不动产和鲜花行业里能找到合作者，发挥他资金雄厚的优势，为坦桑尼亚的发展做微薄的贡献。这个人的发言让辛逸有点惊讶，他从来没想到印度人有这么务实的一面，正应了那句话“不在印度的印度人才是好印度人”。辛逸主动和这位印度人攀谈，要了他的联系方式，希望日后能有合作的机会。
随后发生的一幕让阿飞苦恼不已。一个英国人发完言，江中阳第一个提问：“你认为农业部该收回坦扎尔农场的土地吗？”英国人瞪大了眼睛，挑衅的眼神刺激到了江中阳，他要往台上冲，被丁大山死死按住了，戴月荷的跟班过去，一巴掌拍在江中阳的肩膀上。阿飞跑过来安抚江中阳：“你的问题很好，生气的应该是他，不是你！”江中阳这才停止了冲动，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盯着那位英国人。辛逸目睹这一切，想到坦扎尔农场一定是做了一些情报工作，报复的方向锁定了英国人。辛逸心想丁大山的人还好没有糊涂到家，能及把矛头对准了真正的竞争对手。
阿飞最后上台发言，辛逸这才发现这位取了一个不靠谱中文名的坦桑尼亚人很有水平，不动声色地就记住了所有发言人的核心内容，而且总结提高，达到了一个新的维度。他说：“中国的企业必将会是坦桑尼亚经济的最重要参与者之一。”
傍晚时分，论坛结束，辛逸注意到的那几位贸易老板围住了丁大山，辛逸自己却被一位英国人逮住攀谈。英国人说他的企业有玻璃幕墙的业务，想参与纺织厂的地块开发，可以提供免费的初步设计服务。这倒是不错的资源，毕竟在设计和咨询方面，中国的企业面对欧洲企业只能甘拜下风。
站在酒店门口，丁大山提出一起到北海饭店，他做东，那几位贸易老板轰然答应，戴月荷微笑着点头，她看着辛逸，眼里充满希冀。辛逸知道她的意思，正要答应下来，手机响了，徐童打过来的。
“辛逸，我们翻车了！”徐童的一句话让辛逸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光辉岁月
徐童身为机修天才，在翻车的那一瞬间意识到了丰田霸道可能存在的极限工况下的设计缺陷，这车的过弯能力就是飘，当像贾卡亚一样习惯把油门踩到底的司机在没有铺装的土路上狂奔时，本是日常生活中难得一见的飘移成为一种老非洲的标志性的经历。丰田霸道车型可能是黑非洲销量最大的SUV，也可能是翻车最多的SUV。辛逸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了,
他期盼着国产车能在非洲大陆上大行其道，可是失望了很久，在等待国产车雄起的时候，他耗费资金用上了更稳妥的丰田陆地巡洋舰V8车型上。
徐童说，一出市区，贾卡亚见不得前面有车,
有一辆超一辆，坐在副驾驶的他拦都拦不住。正当他准备下最后通牒——要么规规矩矩开车,
要么滚蛋回家——在一个U型弯道,
车子翻了。不幸中的万幸是，所有人都戴了安全带，虽然被撞得鼻青脸肿，但好歹没有伤筋动骨。该死的贾卡亚几乎没受什么最，他只是额头上鼓起了一个大包，此外丝毫无损。不过他新购的手机在车里飞了起来撞到了挡风玻璃，四分五裂。
辛逸舒了口气，他对徐童说：“就近找个地方住下，我去接你们。”
“我们分成两队。翻车的人就地休息，把车子拖到附近整修一下，往达市走；另一辆车上的继续踏勘，我跟着去。”徐童说话有点儿口齿不清，辛逸可以想象出他嘴唇肿得像香肠一样，这种情况下不能继续踏勘。
徐童坚持说：“没问题的，我们再有一天就可以踏勘结束，这样正好可以赶上你和公路局预约的时间。我们不能再耽搁了！”他身边的两位同事也说话了，确认他好得很,
可以继续工作。
辛逸眼眶一热，他低下头不想让戴月荷等人看到自己的反应，旁边的丁大山却说话了：“哥们好样的！”辛逸扬起头死死盯住他，愤怒的情绪让他的五官都变了形。戴月荷又握住了他的手：“冷静！”
“不是你的人，你他妈少放屁！”辛逸冲丁大山怒吼，丁大山后退一步，朝他抱拳：“辛总，我没恶意，我真的就是鼓励……当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坐在酒店的大堂里，他说着话就掀起衬衣露出肚皮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继续说，“这是被农场周边的强盗用刀砍的，肠子差点儿流出来。”他又卷起裤腿，露出小腿上增生凸起的疤痕：“这是花豹咬的，咬对穿了，我一位老哥们当时丢了性命，长眠在这了。还有这胳膊上，背上……”
丁大山又展示了几处伤痕，他冲着辛逸说：“辛总，对不起了，但是我们老坦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和你一样珍惜自己的弟兄,
可是既然来到这里，就是身不由己，那都是光辉岁月。不信，你去中国专家公墓去看看！”他看一眼身边的江中阳，继续对辛逸说：“我和我的人很粗鲁，说话很直，请多包涵！”
一位老板对辛逸说：“丁总是老坦桑，最热心肠的人了，我们几位是在他之后才来的，都得过他的帮助，他现在是我们商会的名誉会长。”
辛逸偏转眼光，不再看丁大山。他着实放不下心来，可是徐童在外面不听他的话，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戴月荷朝丁大山和江中阳笑笑，那两人也冲她笑，戴月荷着急起来，皱眉问了一句：“你们农场不能派车吗？”丁大山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了，笑着看辛逸。
辛逸听到戴月荷的话，心里立刻想到该怎么办了，可是前一刻朝人发那么大的脾气，这会儿他有口说不出话来。戴月荷撩了一下头发，清清嗓子，看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然后问辛逸：“胖子他们距离坦扎尔农场远吗？”
“不远。”
“丁总，你们派人过去帮个忙，方便吧？”
丁大山回答：“没问题，应该的！”
江中阳一拍大腿：“我现在就打电话！”
戴月荷从手机里找出徐童的号码给丁大山：“联系这个号码……”
辛逸张张嘴，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丁总，那就拜托你们了！”
丁大山哈哈笑了起来，辛逸不再和上次在公寓里一样感觉笑声刺耳，他主动握住丁大山的手说：“谢谢！”
他走远几步打电话给徐童，叮嘱他怎么和坦扎尔农场的人打交道。电话那头的徐童沉默了片刻，含混不清地说了几句，接着发出痛苦的哎呦一声，辛逸皱起眉头：“不用硬撑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大家。坦扎尔农场是戴月荷协调的，不会有问题。”
他又尝试给任海涛打电话，仍旧是打不通，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提醒他在路上注意安全。任海涛的投资方案已经确定，种植和收购棉花。农业部为此从坦扎尔农场分出三千公顷土地，和周边的闲置土地合并在一起，整个棉花农场投资组合超过一万公顷，负责投资的李总监多方筹资，得到国内的开发基金支持。任海涛眼看着项目顺利，几天前亲自跑去农场，说好发挥毕生所学，设计最适合当地条件的农场。这一去就是几天没消息。
丁大山又在喊大家去北海饭店吃饭，辛逸不好再拒绝。北海饭店的杨老板得了通知，亲自站在店门口迎候，看到戴月荷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辛逸看在眼里，猜想精明的杨老板肯定记得戴月荷曾经到过他的饭店。
杨老板除了这家饭店，还做了什么产业呢？辛逸记得徐童的提醒，心里犯嘀咕。他想了想，这次吃饭正好打听打听。不料戴月荷大大方方地开口问杨老板：“除了这家饭店，杨老板还有不少产业吧？”
杨老板正端着杯子和一位贸易老板喝酒，听到戴月荷的问题，脸上露出笑容，白色啤酒泡沫像胡子一样挂在嘴唇上，他说：“我哪有什么产业哦。这个小饭店，承蒙大家照顾，过得还不错。我还搞了点儿木材生意，做点小贸易，那也是大家照顾的，我的宗旨就是服务好各位朋友，吃吃喝喝的，不论是到店里来，还是送到单位去，我这都有！”
辛逸第一次看到杨老板的笑容，感觉怪异。江中阳坐在辛逸身边，低声对辛逸说：“老杨很厉害，在各条路上都吃得开。”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盖楼和租楼
踏勘队伍回来了，除了开车的贾卡亚，每个人都晒得黑红黑红。车子的后备箱里放满了香蕉、菠萝和西瓜。徐童咧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说水果是坦扎尔农场的人给的，怎么都推辞不掉，只好放车上了，路上吃了一个西瓜,
很甜。他说话间，腮帮上的疤痕跟着嘴唇的动作而抽动，辛逸看得直皱眉头：“你这个疤痕不会一直留下来吧？”徐童说：“不会的，过几天就消了。就算消不掉留着也没问题，更有杀气！”辛逸没他那么心大，他又看了其他几人的伤疤,
都在隐蔽部位，比徐童的好多了。他想了想，打开网页用英文搜了几种祛疤膏，让贾卡亚到药店去找，他想坦桑尼亚欧洲人多，有很多欧洲来的进口药物，也许能找到好的祛疤膏。
任海涛也回来了，他的队伍里多出来一名白人女子。任海涛介绍说，白人女子叫桑德拉，从葡萄牙来的背包客，除了母语，还会英语和法语。一次下大雨，桑德拉在路上无处躲雨，被浇成落汤鸡，正好任海涛的车经过，把她捎上了，互相询问起来，发现两人都喜欢文学和旅游，居然挺聊得来的。
徐童咽了口水，对任海涛说：“小任，我发现了,
白人女人喜欢你。以前那个大屁股法国女人叫欧什么的？”
“欧若尔。”任海涛有点得意，转身把桑德拉安顿在李总监的那套小公寓里，回来对辛逸说，“我们要租个地方，像阿尔及尔的院子那样的，你有什么办法？”徐童问辛逸：“我们也应该租一个吧？公寓只能住几个人，什么都放不下！”
辛逸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不想租，他考虑向业主要，农业部的地多，在项目附近要一块做项目的营地，在市区再要一块用来生活和办公。或者找公路局，他们常年建设公路，肯定有办法解决项目部用地问题。任海涛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是来投资的，找当地政府要点儿支持，理所当然的呀！我们两家靠一起，怎么样？”
说干就干。辛逸约了公路局的德乌斯,
任海涛带上李总监去农业部。桑德拉在公寓里休息，穿着背心和短裤坐在大公寓的客厅里用电脑处理照片，茶几上放着饮料和水果。徐童忙好了自己的事情,
站在沙发后面看桑德拉工作，正巧瓦努来了，她看到徐童站在一位陌生白人女子背后目不转睛，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不小心碰到了门。徐童听到动静，抬头看到瓦努，问她有什么事，是不是检查卫生。瓦努还是那副检查卫生的打扮，她回答徐童说是的，来检查卫生，顺便来表示谢谢的。徐童让她等一下，说着进入厨房提了一袋子的水果出来：“这是你们家乡产的，给你吃。”
瓦努脸上露出喜色，接过袋子放在门边，又说了谢谢，然后开始检查卫生。徐童继续站在沙发后面，正好看到桑德拉近距离拍的狮子，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他惊呼一声，桑德拉转过头来，得意地笑了：“这是一只狮王！”徐童没听明白，桑德拉又用法语说了一遍，徐童意外地听到熟悉的法语，欣喜不已。他问桑德拉怎么拍到的，桑德拉讲述了她在塞伦盖蒂的经历，可是徐童的法语也很有限，他听得一知半解，瓦努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一边听着，三人比比划划了一会儿，最终徐童不得不退出，留下瓦努和桑德拉用英语聊天。
一位工程师看到这一幕，笑着说：“胖子，赶紧学英语，两个都可以追！”
德乌斯很明确地拒绝了辛逸，他说项目部的用地很好解决，但是在市区公路局一块地都没有，想都别想。他是这么说的：“辛逸先生，如果我们有地，我们还会在这种破楼里面办公吗？我们一定盖一栋新楼！”辛逸这才知道，公路局的办公楼是从一家公司租来的。这栋楼外表看去很老旧了，里面的装修却很现代，德乌斯解释说这是公路局要求房东装修的，原来的装修实在太破旧了，既影响形象，也影响功能。但是即便做了装修，还是不能满足公路局的需求，局里的几个部门在别处租房子办公。
辛逸搓搓手，向德乌斯提了一个请求：“我想看一下租赁合同，你能帮我找来吗？”
德乌斯习惯性地扶了一下纤细的眼镜，他问辛逸：“你有楼房出租？”
“没有，不过我们可以专门为公路局盖办公楼。”辛逸说，“在市区，为公路局定制一个办公楼。”他一边说着，脑子里飞快转着。坦桑尼亚政府有不少类似于公路局这样的部门，他印象中大部分部门的办公条件都一般，公路局的条件已经算是其中很不错的了，所以如果真的能有合适的办公楼，不愁租不出去。而且，如果能和公路局达成一个长期的租约，好处有很多。
德乌斯若有所思地笑了，他说：“你用纺织厂的那块地？”
“对，那块地够大，一个酒店用不了那么多。”辛逸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德乌斯问他：“那么，松梅集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办公楼也盖在那呢？”
辛逸摇摇头：“我们没这个预算。集团规定了，可以租，不能盖。”松梅集团到目前为止在海外几乎没有不动产，连在阿尔及利亚的办公、住宿场所都是租来的，这是高层早前定下的一个策略，以保证在海外的轻资产运营。
“为什么其他企业可以？投资农业，投资酒店，你们为什么不投资？”德乌斯问辛逸，“如果你们能在这里拥有不动产，会坚定我们对你们的信心，相信你们是想长期在坦桑尼亚发展的，而不只是来赚钱。”
这个说法辛逸第一次听说，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他想了一会儿就放弃了盖楼的想法，因为松梅集团在坦桑尼亚一分钱还没赚到，绝对不可能花钱盖楼的。
德乌斯继续说：“你能想到盖楼租给公路局，为什么想不到让别的公司盖楼租给你们松梅集团呢？”他说完打了个内线电话，很快就有人把租赁合同的副本送来了。他把合同副本递给辛逸：“回去算算，这个生意是否划得来。不过，我要提醒你，这位房东能把我们公路局困在这个楼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辛逸点点头，接过合同打开看了几眼，对德乌斯说：“不是没有机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横生枝节
贾卡亚老老实实地坐在公寓大楼的门厅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和公寓大楼的工作人员扎堆聊天。瓦努从他面前走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贾卡亚露出无奈的笑容，抱着脑袋低下头。前两天表哥阿飞找他谈话了，严厉警告他遵守公司规定，服从上级管理,
遵守交通规则，绝对不可以危险驾驶，不要等丢了工作再找表哥求情！贾卡亚心里有想法，自己开车虽然快了点，可是那弯道修得很不合理，听附近的居民说,
那条弯道经常有人翻车。可是贾卡亚不敢说出来,
达累斯萨拉姆的失业率很高,
现在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跟着松梅集团干了一段时间他感觉很不错，收入稳定，老板人很公平，他不想丢掉这份工作。
阿飞表哥还说了一句话：“你要感谢辛逸先生，不然你已经被解雇了！”贾卡亚对这话半信半疑，他觉得要感谢的是表哥，如果不是因为表哥辛逸先生会把他留下吗？贾卡亚决定坚决服从表哥的要求，老老实实上班，好好表现，保住饭碗，听表哥说松梅集团有很多业务，以后肯定有车队，贾卡亚作为第一位司机，有机会当司机们的头头。
贾卡亚坐直身子，从裤兜里掏出震动不停的新手机。这个新手机是表哥借给他的，表哥说司机工作需要手机，方便老板随时联系，并且嘱咐贾卡亚把手机随时调到震动状态。
看到熟悉的电话号码,
贾卡亚立刻站了起来：“老板，我在大厅。”
“到停车场拿东西。”
“是，老板！”
他快步往外走，心里想着老板是早上跟别人的车子出去的，这时候回来不知道要搬什么东西。刚出了大厅，他看到老板辛逸和那位漂亮的戴小姐走过来，一人手里提一个纸袋，看上去像是购物回来。
“贾卡亚，那辆灰色汉兰达车子，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搬到楼上去，给徐哥。”辛逸吩咐说，贾卡亚点点头，心里对老板羡慕不已。他听瓦努说——瓦努听徐哥说的——老板有一位很漂亮的女朋友，比戴小姐还漂亮，她在一个叫阿尔及利亚的国家做大生意，很有钱。可是贾卡亚怎么看，都觉得戴小姐也是老板的女朋友,
如果不是男女朋友，哪有这样子出双入对的？
贾卡亚猛然一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幸好没人。他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不要胡乱猜测老板的私事，保住饭碗赚钱最重要！
电梯里，戴月荷问辛逸：“胖子不是要辞退这个司机吗？”徐童和同事们翻了一次车，把责任都归在贾卡亚身上。徐童还分析了丰田霸道车型的问题，但是谁握着方向盘谁负责任，这贾卡亚就不能留着，得开除。
“是的。”辛逸解释说，“他是阿飞介绍来的，是阿飞的表弟。不过这个人也有优点，我试了几个司机，只有他愿意加班，不论是周末还是夜里，而且勤快，做事情比较符合我们中国人的习惯，可能是阿飞教过他。”
“所以你留下他？”戴月荷问，“安全第一呀！”
辛逸说：“我知道，以后不安排他出差，就在达市开车，他想开快都开不起来。”
这是徐童和另外几位同事提出来的条件，不允许贾卡亚开长途，不给他开快车的机会。辛逸说的是真实想法，做业务拓展工作，上下班时间没有准点，必须要一名随时可以用的司机。徐童已经有了驾照，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辛逸不可能安排他开车的，也许以后人多了可以安排一位专职的中国司机，方便管理，但那时以后的事情了。
戴月荷说：“你们内部的事情，我就不多嘴了。那块地的事情，你是不是搞太复杂了？”
今天辛逸充当了戴月荷的助手，两人去了纺织厂，一起去的还有受让纺织厂股权的企业代表，这家叫正赢集团的企业来自江苏的一个城市，雄心勃勃要到非洲做一番事业，对达市的纺织厂股权很有兴趣，做了尽职调查之后却发现投资条件不怎么样，纺织厂在人事方面的负担太重了，于是打起了退堂鼓。戴月荷毫不容易看到曙光，当然不能让这次的合作鸡飞蛋打，于是她向上级汇报了很多次，要求两国政府给政策支持。经过多方努力，支持政策下来了，这股权转让的事情也敲定了，但是今天这家单位提了一个要求，要参与市区那块地的开发。
这个要求得到了纺织厂的大力支持，因为正赢集团是从纺织厂的角度提出来的，为纺织厂争取利益。这个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戴月荷措手不及，正赢集团故意事先不和她商量，在会上突然提出来就是要起到突袭效果。戴月荷立刻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可是纺织厂副厂长说，这个提案我们的职工代表讨论过了，为了维护广大职工的利益，我们有理由有必要参与土地开发。戴月荷差点儿破口大骂，拿了三百万美元不够，还想参加土地开发，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好意思说出来？她面带怒容盯着正赢集团的人，脑子里却想到纺织厂的职工聚会时那乌泱泱的人群，头皮一阵发麻。
“戴主任，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呀！”正赢集团的代表苦着脸说，“我们刚进来，好多厂里的退休人员、中层干部要求我们改善住宿条件，要在市区集资盖房子，不然他们不干了！”
戴月荷爆了一句粗口：“少放屁了！”她说出这句话，面色涨红了，双眼怒火熊熊，辛逸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样子。为了这个工厂的事情，戴月荷花费无数心血，眼看着勉强完成了任务，突然冒出这么个幺蛾子，辛逸非常理解她的心情。
他轻轻碰了一下戴月荷的手背，轻声对她说别着急，有办法处理。戴月荷转头看他，脸上的怒容逐渐平息，示意辛逸说话，她自己往后靠在椅背上。
“你们的股权转让资金付了吗？”辛逸问正赢集团的代表。
代表说：“还没有，国内正准备要付。”
辛逸说：“我建议你现在就给国内打电话，暂停支付。”
第一百五十章 迎刃而解
戴月荷被辛逸的话吓了一跳。纺织厂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果，只要付款到位，她就算大功告成了，这是一个多赢的结果。她抿紧嘴唇，带点紧张的神色看着辛逸。辛逸朝她笑了一下，用英文说：“地块开发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总投资六千万美元,
其中自有资金不少于两千四百万美元，纺织厂能出多少钱？出资比例太低的话，对方案没有话语权。”
正赢集团的代表看了纺织厂副厂长一眼，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字，会场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左看右看的副厂长开口说话了：“我们厂不出钱，那块地本来就是纺织厂的,
我们以土地入股,
要盖一批公寓。”他这句话完全否定了此前多方签署的协议，纺织厂相当于放弃三百万美元的现金，换取土地开发的股份，但他没说要占多少股份，等于没报价。
辛逸看着副厂长，一副等着他说下去的神情。副厂长却不继续，他看向正赢集团的代表，问正赢集团的意见。正赢集团的代表说他初来乍到，而且是外行，不了解不动产的价值，不好给意见。
辛逸看着两人装模作样，心里吃不准是谁的主意，但他并不着急。刚才说的总投资额里，并不包括地块本身的价值金额，如果算上地皮的，总投资将近九千万美元，纺织厂的三百万美元放在里面占股比例不会超过百分之十，这么低的比例话语权非常有限，不可能因此而更改现有的方案。这块地上将盖一个五万平方米的综合体,
设酒店、办公和商业，还有一小部分价格高昂的高级公寓。这么好的地段给纺织厂盖住房？不可能的。而且，这块地闲置了那么长时间，纺织厂从来没想过要在上面盖房子，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不就是想趁机占便宜吗？
“因为受让了纺织厂的股权，你们正赢集团在国内和坦桑的形象都很好，政府很支持你们。”辛逸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默，他朝着正赢集团的代表说，“不要被纺织厂的老人误导了，这只是一家企业，影响力没那么大。”
辛逸用汉语说的这番话，那位副厂长旁边坐了一位翻译却听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不高兴地说：“辛逸先生，我们代表工厂和全厂职工提出诉求，不存在误导的说法。”
辛逸不以为意，他说：“无所谓了。我建议正赢集团暂停支付,
纺织厂保持原样，地块继续开发,
两者毫不关联，这样更好。”
“我们不会同意的。”副厂长说话仍旧慢条斯理，语气也和温和，表达的意思却很强势，“我们三千多人，不会同意的。”
正赢集团的代表脸色难看，他请戴月荷到外面说话，戴月荷摇摇头：“有话提前说，或者当面说，不要这个场合背着别人说。”
“这不是我们本意！”正赢集团的代表语速飞快，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说了一句就不说了。
戴月荷说：“参与地块开发的事情，你们找农业部、工业部去谈，他们不同意，我们吵破天也没用。”
回公寓的车上，戴月荷打电话给正赢集团的代表，说了几句就挂了。辛逸把两人对话听了一清二楚，皱起了眉头。参与地块开发的要求是副厂长带着职工代表突然提出来的，他们还拿了一个参与开发的收益测算表，声称是为了纺织厂的利益，正赢集团来不及仔细分析讨论，就在会上提出来了，没想到戴月荷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辛逸对戴月荷说，这后面可能有人故意搞事，一箭双雕，既破坏纺织厂股权转让，又破坏地块开发从而阻止了农业区灌溉项目落到松梅集团手里。戴月荷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这么做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即使是纺织厂也直接损失了三百万美元的现金。
戴月荷劝辛逸不要想得那么复杂，她认为这事情就是纺织厂的老人贪婪、正赢集团一时糊涂闹出来的。辛逸只是在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没有坚持自己的看法，只是建议戴月荷多做做正赢集团的工作，提醒他们注意站位。这个建议戴月荷愉快接受了，在公寓里蹭了一顿阳台烧烤后心满意足地回代表处了。
第二天，辛逸就从农业部资产管理局负责人姆里绍嘴里得到了想要的证据。农业部的一位高层把姆里绍叫到办公室，给他介绍了一位英国人。这个英国人姆里绍认识，是一位主要为在坦桑尼亚的英国公司服务的掮客。英国人当着高层的面，提出修改地块投资方案和开发方案，理由很简单，一家来自英国的公司有更好的方案。英国人非常健谈，其中一句话“保证纺织厂员工的利益”让姆里绍印象深刻，因为这句话后面隐藏的太多不可控因素了。高层要求姆里绍认真考虑这件事情，一周内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姆里绍借口还有工业部那边要协调，并说已经有一家来自中国的投资到位了一半，没法退回去了，协调工作量很大，请高层至少给一个月的时间。
而那位英国人辛逸也算认识，两人在国际交流中心组织的论坛上见过，还互相留有名片。英国人是一家英国农业公司的代表，辛逸看他彬彬有礼的样子当时还夸赞他很有英伦绅士的风采，没想到是背后偷偷摸摸的无耻小人。
姆里绍说：“现有的方案很好，我不愿意推翻重来，但是我的上级要求我这么做。所以，我只能依靠投资方了，你们抓紧想办法。”
农业部高层的介入让辛逸担心起来，他没敢耽搁，立即和戴月荷商量，通知所有的投资方想办法。戴月荷也很紧张，英国人一搅局很可能把两件事都搅黄了。她把正赢集团的人喊到代表处，当场打电话到正赢集团总部，要求他们做出保证，没有和英国人合谋。正赢集团总部郑重做出了承诺后，戴月荷这才聚集了所有投资方。多家投资方中，除了中国的公司，还有一家在坦桑尼亚深耕多年的印度人的企业，老板是当初在论坛上发言的那位印度人。辛逸没想到的是，正是这位一口咖喱味英语的印度人，让棘手的问题迎刃而解。印度人跑了几趟部委后，姆里绍就给辛逸来了消息，开发方案保持不变。
经历过这次事情后，辛逸开始关注印度人在当地的影响力，他被吓了一跳。在大型项目、高科技项目上，印度企业的势力和技术都远不如中国企业，但是印度企业在坦桑尼亚的历史更久，深入到了民间的各行各业，布局在角角落落里，他们在政治、社会和经济上都已经扎下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