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乍聚乍离
早上，辛逸正在看报纸，贾卡亚和新来的保姆一起从楼下上来。贾卡亚问了好，从徐童那里领了车钥匙下楼擦车，保姆提着包进入客用卫生间换上了干活穿的衣服开始干活。徐童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情是洗碗，头一天晚上的碗和早上的碗都堆放在洗涤盆里等着她来洗。碗洗好之后打扫客厅和房间,
然后打扫卫生间，最后打扫对面的小公寓。这些本来是徐童的活，他最近忙了起来，请瓦努介绍来了这位保姆。干了几天之后，他对这位保姆基本上满意，也就不再盯着她了,
每天忙着准备工程机械的事情。
松梅集团最近在坦桑尼亚的中资企业里名声大噪,
先是签
B119道路项目的商务合同，融资已经落定,
很快要开工了；紧接着签了农业区灌溉基础设施项目，金额比B119项目还大，预付款已经准备好，只等融资协议签好就可以付款了。最新的一个项目是市区商业综合体项目，松梅集团以EPC总承包的方式承接下来，工期非常紧张，地勘队伍已经进场钻孔。接连三个项目总金额超过了两亿美元，辛逸每天做梦都能笑出声来，虽然他每天忙得天昏地暗，连给冷星雨留言的时间都改到半夜之后，总是匆匆发几条，倒头就睡。
“靠，小任真的去旅游啦！”徐童盯着电脑突然叫了起来，“重色轻友！”
辛逸放下报纸，看向窗外的天空，心里也痒痒的，想去旅游。任海涛搞了一个团建活动,
组一个团去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看动物，去爬乞力马扎罗。主要团员是他公司的几位骨干，还有一位编外的桑德拉。徐童一针见血地指出，任海涛团建是假，泡妞是真。他说任海涛重色轻友是有原因的，今天刘永正要到，说好一起去机场接他的，偏偏任海涛借口和旅行社定好是今天出发，其实真实原因是桑德拉假期快要结束了。
“等星雨来了，我们也去玩。”辛逸安慰徐童。
徐童冷笑着说：“你们出双入对的，干嘛拖上我这个光棍？”
“我们也搞团建，大家一起去。”
徐童说：“你知道塞伦盖蒂最好的季节吧？安排冷星雨按时间赶过来，错过就要等明年了。”
辛逸说：“我哪安排得了她的时间？”
冷星雨要开两家工厂，都是不小的投资，比辛逸还忙。
“那个水泥厂项目挺好的，她不来看看吗？”徐童说，“她来了，我们随时可以去团建呀。”
辛逸说：“她说尽快过来。”
工业部有一个水泥厂项目招商,
辛逸去看过了，替浙裕集团报了名,
等冷星雨亲自过来考察。冷星雨总是抽不开身,
打算从国内派人过来，辛逸要求她亲自带人过来，冷星雨就不再提了，说尽快抽时间到坦桑来一趟。辛逸非常希望冷星雨能过来，不仅是水泥厂，还有很多其他的业务可以做的。比如刘永正到坦桑尼亚，最大的一个目的是为松梅提供劳务服务，顺便做点工程分包，然后把贸易也做起来。他和辛逸商量了好几次，辛逸向他保证，到了坦桑尼亚一定会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冷星雨的浙裕本就是松梅集团的重要供应商，跟着到坦桑尼亚发展，肯定有更多的机会。
快到九点的时候，辛逸和徐童正要出门，北海饭店的杨老板找上门来了。杨老板的生意很杂，其中一项是搞运输，奇怪的是他很少主动和人提起这项生意，直到松梅集团的几个项目纷纷落定，他才主动打电话找到辛逸介绍自己的运输车队，希望能为松梅集团的项目提供运输服务。辛逸忙着其他事情，而且不想和杨老板有太多的交集，于是推掉了杨老板的邀请，没想到他会找上门来。
上门是客，辛逸没法拒人于门外，他让杨老板坐下喝茶，让徐童一起陪着。杨老板把手里的纸袋放在茶几旁边，没说里面是什么东西，开口夸赞租的公寓风景不错，住着肯定很舒适。辛逸客气了几句，主动出击，谈起给项目上做运输的事情。他说，我只负责承接项目，具体的实施工作我不管的。杨老板说，辛总，我今天主要是来认个门，没别的事情。
辛逸没有信他的话。这公寓大楼的保安不会允许住户以外的人随意进入，杨老板却能上楼来，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辛逸看了一下时间，对杨老板说，今天不巧，我们有个约，马上就要出去，路上总堵车，所以现在必须走了，不能迟到……
他话没说完，杨老板已经站了起来。他说，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忙你们的，我这有两张请柬，后天我们的汽修店开业，请辛总和徐总莅临指导！
他这么一说，徐童倒是好奇起来，问了几句汽修店的情况。杨老板听到徐童的内行话，他回答了几句，请徐总一定到店里指点指点。徐童很有兴趣，他看一眼辛逸后点头说好。辛逸知道徐童最近憋得心里慌、手发痒，也跟着点了点头。杨老板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告辞走了。
航班晚点了，辛逸和徐童在机场干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推着大包小包的刘永正走出来。徐童一把抱住了刘永正，用力地拍他的背，眼眶都红了：“你终于来了，我快要憋死了！”刘永正哈哈大笑说，辛逸不每天陪着你吗？徐童说，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他没和我打过一次游戏！
辛逸在旁边叫屈：“我不是给你搞了一个PS2游戏机吗？”
刘永正说：“胖子喜欢PVP，不喜欢PVC。”
他说着抱住了辛逸：“冷星雨总是担心你吃不好呢，让我给你带了好多吃的，两大箱子全是你的！”
晚上，徐童做几个菜给刘永正接风却没有好酒，最后在杨老板留下的袋子里发现两瓶不认识的酒，忍不住打开来尝了一口，味道不错。他抱怨坦桑的物资没有阿尔及利亚丰富，只能简陋一点了，小溜总来了我们的好日子就有希望了。刘永正却说，我不做那些了，我想做点大宗的，比如粮食、肉类。徐童说，那不行，你是我们运输大队长，不能只做大路货，平时好吃好喝的也要做呀，不然兄弟们都到了坦桑，日子怎么过？
辛逸坐在电脑桌前，他叹了口气：“你们到坦桑来，我却要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稀里糊涂
辛逸又要升官了。
松梅集团设立了东非区域公司，由经理部的一位副总经理兼任总经理，辛逸担任副总经理之一，分管市场开发；李元善担任副总经理之二，分管履约，很快就要来坦桑尼亚。邓文友亲自给辛逸发了邮件，祝贺辛逸在坦桑尼亚取得的成绩,
提前让他知道了升职的好消息。辛逸喜不自胜，职务高了，收入也高了，权限更大了，他坐等正式消息公布。可是他没开心几天，东非区域公司总经理就让他前往另一个国家埃塞俄比亚，那里有一个项目需要一位得力的人过去推动。
刘永正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岂有此理！”
徐童走到辛逸身后,
在电脑屏幕上扫了几眼,
把辛逸拉回到餐桌边坐下,
给他的酒杯满上，端起自己的杯子滋溜一口喝干。两人都没说话。
“他妈的，摘桃子！”刘永正继续说，忿忿不平，“三个项目刚下来，这么好的开局，送你一个高帽子把你打发走，给他李元善了？他不也是在搞市场开发吗，怎么不派他去埃塞俄比亚？”
徐童自顾自喝了一杯，皱着眉头抬眼看刘永正，刘永正瞪了他一眼，朝着辛逸说：“给你们老邓说呀！”不等辛逸说话，他又朝着徐童说，“这种事情，你怎么不说话？这就是李元善搞的鬼呀！”
自从离开阿尔及利亚，辛逸好久没有李元善的消息了，只在工作邮件中看到过他的名字,
个人之间毫无往来。辛逸心里对此颇有微词,
不过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在很多人眼里，辛逸离开阿尔及利亚是因为竞争失败，是被发配到更差的国别市场，前途一片灰暗。而李元善是胜利者，是得利者，却好像对辛逸的境遇毫无所觉，不闻不问。辛逸不对人说，是因为他认为没有必要，以后各走各的道也挺好，没想到这会儿双方又有了交集。
“他在阿尔及利亚干得不好吗？”辛逸问刘永正。
刘永正说：“干得再怎么样，能有你这好？你几乎是单枪匹马，他带着一个部门的人业绩都远不如你。胖子，这都你知道吧？”
徐童愣了一会儿，摇头说不知道，在坦桑每天忙忙碌碌，谁有空去关心阿尔及利亚的事情。
“老哈桑可不是这么说的！”刘永正说，“他见到人就夸你,
说你虽然不在阿尔及利亚,
却挂念他，给他买了很多东西。”
徐童摆摆手：“那是两回事。我托林建给买的，让他帮我关心一下哈桑。”
刘永正追着说：“那冷星雨呢？我每天和她在一起，她经常说你在这里的事情，你学会斯瓦西里语了吗？瓦片姑娘教你的吧？”
“瓦努！”徐童说，他换了个话题，问辛逸，“埃塞俄比亚在哪里？有什么项目？”
辛逸也不熟悉这个国家，只知道大概的方位。松梅集团在埃塞俄比亚跟踪了一个工业园项目，当地政府很支持，给落实了好几项投资优惠措施，可是对未来入园企业的激励措施却一直没有落实，好像遇到了一些难题没法解决。辛逸业绩突出，领导上认为他有战斗力，于是把他调过去当突击手。辛逸对此一点信心都没有，他觉得自己在坦桑尼亚的成绩依靠的是松梅集团的平台，还有很大程度上的运气，所以不具备可复制性，在埃塞俄比亚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他不认为可以很快出成绩。
“我觉得最不合理的地方不是调你去埃塞俄比亚。”刘永正说，“而是这种自毁长城的决定。就像少林寺面临大敌鸠摩智，却要开除虚竹，你们知道吧？辛逸把坦桑尼亚市场做得怎么好，应该在这乘胜追击，扩大战果，这才是最合理的！”
这时辛逸电脑上挂着的QQ叫唤起来，徐童看了一眼屏幕说：“是冷星雨发来的。”辛逸走过去看信息，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他说：“星雨也要去埃塞俄比亚，林建也去。”
“什么？”刘永正吃了一惊。他和林建在阿尔及利亚几乎每天都见面，从来没听林建说过要去埃塞俄比亚，这才离开一天而已就有那么多变化了？刘永正站起来要看辛逸的QQ消息，辛逸拦住他：“别乱看！”
刘永正说：“哎呀，肉麻的我不看……她怎么说的？”辛逸关了显示器，刘永正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辛逸回到桌子边坐下。冷星雨发的信息很长，大致意思是她打算到埃塞俄比亚去考察一圈，有朋友在那里介绍了一些业务机会，过去确认一下能不能做，然后到坦桑尼亚看水泥厂项目。林建也要去，因为林建一位发小前些年去了埃塞俄比亚，也是做小生意开始，现在做得很不错了，投资了一家鞋厂，享受很大的优惠政策，有效益了，所以林建也想过去看看。
“他想在那搞生产？”刘永正疑惑不解，“赚到几个钱就飘了！从国内进口来更好，省心省力。”
辛逸哈哈一笑：“不管那么多了，等我在埃塞俄比亚见到他们就都知道了。”
徐童说：“你真要去啊？你去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和李元善呆在一起，我宁愿去工地上开挖机。”
刘永正说：“任海涛要挖你，你不去吗？”
徐童想要拦住他已经来不及了。辛逸瞅了徐童一眼：“没听你说过呀？”
“我肯定不会去的，所以没和你说。”徐童解释说。辛逸皱起眉头，连远在阿尔及利亚的刘永正都知道这事，怎么自己却不知道呢？早先在阿尔及利亚任海涛是挖过徐童，可是徐童拒绝了，如今到了坦桑尼亚任海涛怎么又起这个念头了？而且徐童好像还有点遮掩的样子。
刘永正赶忙说：“小任在阿尔及利亚就提了，说如果到了坦桑，把胖子请去他那边做机械专家。他搞那个种植、收购，都有大量的机械，胖子去可以发挥很大作用的。他愿意出高工资。胖子，你肯定不想去，对吧？这个我们都理解的。”
辛逸起身进了卫生间，徐童低声埋怨刘永正：“你大嘴巴乱说什么呀！”
“我靠，我哪知道他居然不知道！”刘永正带点后悔地辩解，“你没必要瞒着呀！我感觉你很多事情瞒着他，对不对？”
徐童慌乱地瞅了一眼卫生间门，回过头骂刘永正：“对个屁！”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李总来了
每年的七八月份，塞伦盖蒂国家公园里的食草动物们浩浩荡荡迁往西北方向，追赶肥美的青草和甜美的水源，它们凭着直觉，顺应着大自然的引导，每年来来回回朝着家的方向前进，无数只角马幼崽在旅途中诞生,
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在东部非洲的烈日下开始了艰难的生命旅途。
辛逸也要往北方的国度迁徙了，那里他将和心爱的姑娘相会。达累斯萨拉姆爽朗的旱季里，连着阴了两天，辛逸带上新来的一位同事，匆匆拜访了一遍客户与合作方,
把坦桑尼亚的工作交了出去,
为北上埃塞俄比亚做准备。
公路局的德乌斯脸上满是不舍,
扬言以公路局的名义发一封函给松梅集团总部，要求把辛逸留在坦桑尼亚。辛逸谢绝了德乌斯的好意，他担心这种函会带来负面作用，适得其反。而且，能早一点和冷星雨相聚也是好的。
“你走了，我们公路局的楼什么时候能盖好？”德乌斯问辛逸。公路局和纺织厂地块开发项目公司签了协议，预租了一部分写字楼，租赁二十年后产权归公路局。项目公司拿着这份租售协议，到当地银行融到了一笔资金。辛逸在项目公司上没有一分钱的利益，他四处牵桥搭线只是为了这个地块开发项目能顺利落地，给松梅集团带来一个工程承包业务。虽然如此，不论是作为客户的公路局，还是作为项目投资方的几家企业的代表，都把辛逸当作了中心人物，遇到问题都找他解决。所以德乌斯有这么一问。辛逸指着身边的同事说：“一切有他在。”他说着笑了起来，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正好能看到高高耸立在工地上的打桩机。他请德乌斯到窗边，对他说：“你放心,
很快你们就会看到楼房高高耸立，你们公路局将有整个达累斯萨拉姆最好的政府办公室，我们松梅集团坦桑尼亚公司是你们的邻居。不过我们的地方只有你们的三分之一大。”
德乌斯说：“如果真的能按计划完工，你们将创造最快的工程进度记录。希望到时候我们一起参加完工仪式。”
辛逸不确信自己是否能回到坦桑尼亚参加完工仪式，没过几天他就独自登上了飞往埃塞俄比亚的飞机，离别的伤感被即将重逢的喜悦淹没了。临走前，他送行的徐童说：“我会回来的！”徐童闷声闷气地说：“你本可以不走的！”
刘永正没徐童那么委婉，他对辛逸说：“我因为你才来的坦桑尼亚，我一来你就走了，你说我是该留下还是回阿尔及利亚？”任海涛拍他的肩膀：“哥们儿当然留下，我投了那么多钱，干嘛要走？”这是一句病句，好像在劝刘永正，又好像在说他自己。
贾卡亚到了机场才知道老板要乘坐国际航班离开坦桑尼亚，当他看到辛逸拖着行李箱，神情慌乱地拦住辛逸：“老板，你不能走！”他的手抓住了辛逸拉杆箱的拉杆，求救般地看向老板的兄弟,
慌忙之中他没有忽略一个细节：老板的“女朋友”没有来送行,
分手了吗？
辛逸停下脚步说：“我要出差，为什么不能走？”
“你走了,
谁给我发工资？戴小姐怎么办？”贾卡亚不仅关心他自己的收入，还想到了可能被抛弃的那位漂亮女子。辛逸哭笑不得，他想到即将见到冷星雨，却被当地人误会自己和戴月荷有关系，心里有点儿虚，他很不满贾卡亚公开地胡说八道，不得不纠正贾卡亚的错误：“你的工资是公司发的，不是我发的，徐童会安排好；另外，我再纠正你一次，戴小姐和我没关系！”
刘永正和任海涛都笑了起来，刘永正说：“这话谁信？胖子，你信吗？”徐童几乎每时每刻和辛逸在一起，他要是不信，辛逸和戴月荷之间的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了。辛逸平时倒也不怕，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此刻却不敢大意，他紧张地盯住了徐童。徐童没什么表情，他说：“没有的事。辛逸走了，我就去项目上呆着。”
送走辛逸后，徐童很快就搬到了地块开发项目部上，做起了机械管理员，兼管三个项目上的所有机械设备。贾卡亚也跟着他去了项目部，两人经常一起出差。徐童的皮肤经常暴露在烈日下，恢复了当初在阿尔及利亚时的色彩，深色的皮肤遮掩了车祸留在他脸上的伤疤，若隐若现就像他期盼的那样，更有男人味。
刘永正先是跟着徐童了落脚，紧接着就从项目上承接了一点分包工程，有了自己的落脚点。他在坦桑尼亚的队伍迅速壮大，为松梅集团提供的建筑劳务人员，为任海涛的棉花公司派遣了一批真正的农民种植棉花，另外还招了一批操作手。刘永正判断，他在坦桑尼亚的业务不会差，如果辛逸能早点回来，他的业务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任海涛拉上刘永正一起找到了徐童，他要挖走这位机修高手，拉上刘永正是为了帮他说服徐童。
“你问辛逸，他同意我就同意。”徐童斜靠着餐桌抽着烟，三人各喝了两扎鲜啤，这种扎啤看着度数不高，实际上装在大玻璃杯里冰凉爽口，很容易就喝多了。任海涛郁闷地说：“我可不自找没趣。”徐童笑着说：“不会的，辛逸肯定会说尊重徐童的意见和想法。”这是一个死循环。刘永正是被强征来的壮丁，虽然任海涛没说，但是从他那么急切地想要徐童到他单位去，刘永正猜到任海涛的棉花公司里机械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徐童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当地人吧，真的懂机械的当地人。”
任海涛想都没想，谢绝了徐童。他就要国内来的、技术好的人来管机械，当地人可不好管理。刘永正的脑袋瓜子却滴溜溜地转，徐童推荐的机修工水平肯定差不到哪儿去，他连忙把接过了徐童的话茬：“小任总不用，那就介绍给我吧？”
徐童突然一拍脑门：“靠，差点儿忘了，我得赶紧回去，李总要视察项目！”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征地
埃塞俄比亚首都亚的斯亚贝巴的街头，随处可见售卖鲜花的商店。在当地阿姆哈拉语中，“亚的斯亚贝巴”的意思是“鲜花之城”，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坐落在还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原上，城市的四周山峦起伏，水资源丰富，因此虽然靠近赤道却常年气候凉爽,
正因为这些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这块土地上具有种植鲜花的天然优势。非洲五十多个国家组成的非洲联盟的总部就设在这个鲜花之城里。因为松梅集团的一个工业园的项目遇到了问题，辛逸被当作救火队员派了过来，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事情进展不大。幸亏冷星雨也来到了这个城市，两人时常见面,
让辛逸每天同并快乐着。
酒店的餐厅里,
辛逸皱着眉头,
喉结上下滚动，吞下最后一块英吉拉，紧接着往嘴里灌了一口水，脸上露出笑意：“我吃完了。”冷星雨坐在他的对面，哼了一声：“不算，吃得太慢了！”两人之间的桌上摆了几道菜，其中一个盘子已经空了，另一个盘子上装着红色的肉馅，盘子边缘配有白色的、黄色的、绿色的配菜。桌子边缘放着一束刚买回来的花束，鲜艳欲滴。辛逸和冷星雨两人逛街买了一束鲜花，回到酒店后到餐厅吃饭，看着菜单的时候冷星雨抱怨埃塞俄比亚的食物味道太奇怪了，辛逸却说这边的菜货真价实，天然有机，有益健康。冷星雨笑话他前次当地朋友请客吃饭时的糗样，辛逸不承认，他说英吉拉很好吃，生牛肉很好吃,
我一人能吃一盘。
冷星雨默默点了菜，把全部英吉拉和生牛肉推倒辛逸面前：“享受你的美味吧！”
英吉拉是埃塞俄比亚特有的一种主食，看上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牛肚。这种用当地特产的苔麸发酵而成的食物，就像海绵一样布满孔洞，据说营养丰富，含钙量远超小麦，当地人用来卷各种菜吃，可是吃起来一种酸味，这是一种主食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大部分外来的人都适应不了。冷星雨就对英吉拉深恶痛绝，她看到英吉拉就密集恐怖症爆发，更别说那酸不拉几的味道，就像是发馊的剩饭。至于那盘红红的生牛肉，冷星雨因为吃过法国的生牛肉馅饼感觉好吃，所以她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这是牛肉吗？”她点了这两种当地特色的美味，让辛逸好好品尝。辛逸提出用英吉拉卷生牛肉吃，冷星雨不同意：“你不是爱吃吗？分别享用吧！”
辛逸吃过当地的生牛肉,
感觉别有风味，英吉拉他也尝过,
那股酸味让他难以下咽,
他不想单独吃这种太过独特的食物。可是冷星雨盯着他，就是要他吃完那一盘专为他点的有机健康美食，她说：“粒粒皆辛苦，不要浪费粮食。”她看辛逸仍旧不想吃，又给了一个诱惑：“你吃完这两样东西，我答应跟你去坦桑尼亚。”辛逸眯起了眼睛，掩饰不住嘴角的笑容：“好，一言为定！”他收敛了自己的味觉，尽量避免用舌尖接触塞进嘴里的英吉拉，用了十来分钟终于艰难地吃完了这盘“健康美食”。
下一个任务是生牛肉，辛逸喝了一口水，把那盘生牛肉移到自己面前准备开动，冷星雨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
“辛总你好，我们在开B119的项目会，李总也在。”电话那头居然是在坦桑尼亚的B119公路项目的经理，他说，“现在有一个征地的问题，业主提出由我们解决，这超出我们合同范围了。谈合同时我们和业主是怎么约定的？”
征地？辛逸一下子被问懵了。从他接手B119项目以来，从来没有征地这个问题。这个项目基本上是沿着已有的道路进行升级改造，不存在征地问题，公路局从来没有提过，而且双方有一个责任矩阵，路由问题全部由业主解决。
项目经理继续说：“辛总，征地问题解决不了，严重影响我们项目施工组织，对工期也会有影响，麻烦尽快和业主处理一下。”
辛逸说：“我在埃塞俄比亚，不方便，你们客户联系，先弄清楚为什么客户要这么说，我们有书面约定的……”他说没几句，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说话，是李总李元善：“辛逸，要不你抓紧回来处理一下？埃塞俄比亚的事情先放一放，不着急的！”
辛逸断然否定了这个提议：“现在不行，我和埃塞这边的客户约好了……”
“你把工作交给埃塞的同事，先回坦桑处理！”李元善打断了辛逸的话，“我们项目上人员和设备都到位了，不能拖拉，不能窝工！”
辛逸坚持：“埃塞这边的工作也到了关键时间，我不能做到一半就跑掉，坦桑的工作已经交给程经理了，你们让他先和客户协调，把问题的来龙去脉搞清楚我们再讨论！”
电话那头响起一阵笑声，听得出来是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引得会议室里的人都在发笑，辛逸听到李元善在说“不要乱说话”，接着他听到李元善说：“辛逸，程经理和德乌斯谈了，德乌斯不和他说，要和你说！”
辛逸说：“我和德乌斯联系了再说吧。”不等对面说话，辛逸按断了通话，手机重重放在桌上。冷星雨在吃西红柿，她擦去嘴唇上红色的汁液，问辛逸：“有事情？”
辛逸简单说了几句，然后用勺子挖生牛肉泥塞进嘴里。
“别吃了。”冷星雨拦住他，“我记着这盘肉。你先工作，问题解决了再吃不迟。”
辛逸却不想工作，他说：“我才不管呢！让我离开坦桑的时候可是干脆利落的，现在遇到问题就叫我回去？想得美！”
“要不，你先电话联系？”冷星雨建议说，“那个项目是你牵头的，可以借这个机会回坦桑尼亚。埃塞这边我不怎么看好，所以……”
辛逸说：“你把这碗生牛肉吃完，我听你安排。”说着他促狭地笑了起来，把盘子推到了冷星雨面前，递给她一把勺子，“敢不敢？”
冷星雨捂住了嘴巴，直接把盘子推回到辛逸面前：“抓紧联系。我跟林建商量一下，问他下一步怎么打算。”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只是征地
辛逸想给德乌斯打电话，转念一想，打算写一封邮件给他，请教他关于B119项目征地的事情。这个项目的商务合同是辛逸参与起草的，里面的每一个条款他都清清楚楚，征地工作完全由业主负责，而业主也书面确认过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征地的工作。
网络非常地慢,
辛逸耐着性子发了一遍又一遍，邮件就是发不出去，冷星雨在旁边看得不耐烦了，拿起自己的手机说：“这个人电话号码多少？我打给他，你来说！”
辛逸按下她拿着手机的手，告诉她不要焦躁：“我要留下和业主交流的证据。”
“你不相信他们说的征地的事情？”冷星雨问,
没等辛逸开口，她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你不相信,
那他们就是在说谎。你一手运作下来的项目,
没人比你更清楚。”
辛逸叹了口气，他说：“我只是把项目搞下来了，实施的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问题，我不一定考虑得周全。”
两人说话间，林建过来了，他穿了一身西服，领带打得整整齐齐，脚上的皮鞋光滑铮亮，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当初守着“林家铺子”的小老板已经蜕变成了打算海外设厂、跨国发展的大老板。
林建大老板在沙发上刚坐下，说起一件让人深思的事情。他来埃塞俄比亚之后跟着发小四处跑动，寻找投资机会，遇到几位从国内过来做驴皮生意的同胞。和国内一样，驴是一种很好用的畜力，东部非洲很多国家都有饲养驴的传统，在埃塞俄比亚的农村有特别多的驴。来自国内的生意人揣着现金到农村收购活驴，买到手就杀了，驴肉卖不卖钱无所谓,
他们把驴皮处理好存放起来，达到一定数量后用集装箱发回中国，熬制一种中药材。
“一个柜子赚上百万人民币！”林建说这话的时候眼光非常奇特，既有那种羡慕的亮光，又有一种低沉的哀伤。他说：“我见过驴，驴的眼睛非常漂亮，睫毛很长……”
辛逸想起在坦桑尼亚的乡下看到毛驴，想到他们被杀死剥皮，心里涌起一种怜悯。去年他在阿尔及利亚吃过驴肉，那是项目食堂买来的一头驴，杀了给大家吃肉的，驴皮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他那时候吃得很香，天上龙肉地上驴肉，可是如今却感觉些许不舒服。
冷星雨冷笑着说：“这种生意迟早被禁止，如果价格够高，就会演变成偷偷摸摸的非法生意。”她说完之后就提起了是否在埃塞俄比亚发展的话题。
林建摇头说，我那发小的生意规模比我大,
其实不赚钱,
这个国家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辛逸却说,
不能这么武断,
这个国家面积大人口多，而且人比较勤快，政府有发展的意愿和计划，这几年的经济发展速度很快，只要优惠政策落地，松梅集团的工业园很有希望成功。
冷星雨让辛逸眼界开阔点，眼光看远点，她说这里是“优惠你一时，检查你一生”，查到就被罚，而且抓住一件事反复罚，那点所谓的优惠就是诱饵，其实肉烂在他们锅里，这里的人比我中国人更精明，我们占不到便宜！
辛逸不信，和冷星雨争论起来。林建劝说两人别吵了，他说他知道为什么两人的意见不一致。冷星雨不屑地说：“你料事如神啊？”
林建笑着说：“我只知道一件事：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辛逸，你说你除了政府官员，还见过谁？”
冷星雨脸色微红，哂笑说：“你现在说话都是这样掉书袋吗？别学任海涛，没好处！”
辛逸想了想，不再和冷星雨争论了。他盯了电脑一会儿，邮件终于发送出去了，他问林建：“那你下一步去哪里？回阿尔及利亚吗？”
林建必须回阿尔及利亚，他不像冷星雨手下“兵多将广”，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亲自过问，如果暂时不能开疆扩土，就老老实实在“大本营”呆着。他对辛逸说：“我先回阿尔及利亚，后面可能去尼日利亚看看，那边市场很大。”他犹豫了一会儿，对冷星雨说：“我想搞一个组装厂，更有竞争力。”冷星雨点点头：“这个思路好，和我们浙裕投资设厂一个道理，不过前期压力比较大。”
德乌斯很快回了邮件。开头第一句，德乌斯就问辛逸什么时候会坦桑尼亚，他和公路局的同事们非常想念和辛逸先生并肩工作的日子，然后他写道：“关于征地的事情，我请教过阿飞先生中文里面是怎么说的，然而他的回答并没有解答我的疑惑。虽然都是获得土地的使用权，可是道路路由的征地和采矿的征地是不一样的，即使都是为了项目的顺利开展，我们也要按照责任矩阵……”辛逸读了两遍一个从句套一个从句的英文邮件，终于明白了德乌斯的意思，不由得一阵发愁，心想不回坦桑尼亚不行了，决不能让B119从一个好项目变成一个烂项目。
注意到辛逸愁眉不展，冷星雨没有多问，她给辛逸泡了一杯茶，捧起笔记本电脑回到套房的卧室里，戴上耳机趴在床上看电影。没一会儿，辛逸轻手轻脚进来，坐在床沿脱了鞋，压在冷星雨的背上，摘下她的耳机，埋怨说：“就知道自己看电影，也不帮我想想办法！”
冷星雨停下电影，扭过头歪着眼睛看辛逸：“你没给我说，我以为你能搞定呢！”
辛逸把她翻过来，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德乌斯是带着情绪回的邮件，不过他把事情说明白了。B119项目需要大量的石子，而项目附近唯一有石矿的地方却在前两年被一家农场给买过去了，这家农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办理了石矿的开采许可，不过却一直没有开采。公路局的下属部门曾经接到过有关文件，但是没当回事把文件扔进了档案，而最近一次踏勘，不论是公路局还是松梅集团的人都没有核对过这片石矿的归属，想当然地认为这片石矿可以用于B119项目，还特意采样送到实验室做了实验，结果符合工程材料标准。
等到松梅集团的队伍开始实施项目，一队人马带着机器就要架设采石场，农场的人带着警察来驱赶，问题才暴露出来。B119项目需要大几十万立方的石子，除了这片石矿，最近的石子场距离项目将近两百公里，而且产量很小，没法满足项目的需要。多出来的巨额长距离运输成本，让B119项目承担了巨大的成本压力。项目部测算了一番，决定乘着还没有大规模铺开施工，先停工等待解决石子问题。李元善一番合计，提出了两个方案：要么搞定那片石矿，要么改设计减少石子用量。他让人把方案送到公路局，要公路局负责解决。公路局领导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会解决问题，只是责成德乌斯尽快处理这个问题。德乌斯正在休假呢，突然被逮回来干活，他一肚子不开心，逮到松梅集团的人骂了几次，两边原本融洽的关系就逐渐僵起来了。
就在辛逸打算会坦桑尼亚的时候，石矿附近的一棵猴面包树底下，满头白发的农场主半躺在椅子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根雪茄，嘴里飘出袅袅的烟气；躺椅下一条大狼狗吐着猩红的舌头喘气，盯着远处一望无际的剑麻。躺椅后面两米处站着一名黑人男子，他身着达累斯萨拉姆市中心的写字楼里白领们的服饰，和农场的环境格格不入。“先生，石矿开采许可延期已经办理下来了。”黑人男子恭敬地向农场主汇报，“我们现在开采，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第一百五十六章 巧合
午后的阳光刚刚好，落在营地的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远处工地上传来的施工噪音宣示了这里并非无主之地。徐童从午睡中醒来，对面床上的室友已经出门去了。他拧了一条毛巾抹脸，穿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到办公区旁边的房间找贾卡亚,
他要去机场接人。贾卡亚要看徐童的批准条子，没有条子他不能出门。徐童笑他规矩多，贾卡亚很有原则，坚持要按照营地的规定来。“你不是项目上的司机，你是办事处的司机！”徐童不耐烦，贾卡亚不为所动：“你不是我上级,
我不能听你的。”徐童被气得笑了,
他问：“你的老板回来了，你去不去机场接？”贾卡亚立刻站了起来：“真的吗？”
车子刚到营地门口,
徐童看到瓦努站在路边，脸蛋红扑扑的，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徐童知道她又要给老家人带东西。瓦努看到徐童从车上下来，脸上笑容绽放，徐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问她是什么东西。瓦努说是给家里带的一些维修工具。徐童说按老办法，送到坦扎尔农场。他把袋子放到后备箱，就往机场赶，留下瓦努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阳光下。
坐在车上，徐童回头看了一会儿瓦努越来越小的身影，看到她避开一辆卡车，穿过街道，进入一条胡同。那是需要步行三十分钟回公寓楼的捷径。瓦努仍旧在那栋公寓楼上班，松梅集团已经退租了大公寓，小公寓转租给了任海涛，徐童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公寓楼了。他看了一眼后备箱里的布袋子，里面的工具分量不轻,
瓦努提着它走了半个多小时，想必已经很累了。徐童后悔走得太匆忙，应该让她上车，送她一程。
“调头，接瓦努。”徐童说。
贾卡亚不同意：“我不为瓦努服务。”
徐童手掌重重拍在椅背上：“调头，接瓦努！”
贾卡亚靠边停车，回过头瞪着徐童：“我不开了！”
“你瞪我？”徐童心里的无名之火烧得他心急火燎，“滚下去！”
贾卡亚哼了一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站在到了路边。徐童坐到驾驶位上，在开走之前对贾卡亚留下一句：“你，贾卡亚，拒绝工作，擅离职守，惩罚你！”接着他一脚油门调头扬长而去，很快追上了埋头赶路的瓦努。瓦努喜出望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她跳上车抹一把汗，向徐童道谢。
“贾卡亚呢？为什么你开车？”瓦努好奇地问。
徐童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下班了,
我开车送你，然后去机场接辛逸先生。”
“他回来了？”瓦努歪着脑袋看徐童，“那——你们继续租公寓吗？”
徐童说：“还不知道呢，看他怎么说吧。”
路上有点堵。瓦努吹着空调喝着水，学会了调收音机，找了一个播放舞曲的电台，上身跟着音乐有节奏地晃着。步行三十分钟的路程车子走了十五分钟，下车时瓦努掏出一个纸包给徐童：“给你的。”
“这是什么？”徐童接过纸包，感觉有点儿沉，直接放到车门上，来不及等瓦努回答，挥挥手就匆匆赶往机场。瓦努也朝他挥手，直到车子拐弯看不见了，她才脚步轻快地进了公寓楼。
傍晚，正要下班的瓦努惊喜地看到徐童又回来了，拉着两个大行李箱往电梯里挤，他身后是很久没见的辛逸先生，手里也是大包小包，还有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子拉着一个拉杆箱。瓦努赶忙上去帮徐童拉箱子，一边问他是不是搬回来了。徐童说没有，他们住这里，我还要回营地。冷星雨听到徐童流利的斯瓦西里语，忍不住问他：“胖子，这就是你的语言老师？”徐童愣了一下，眼角偷偷瞄了一眼辛逸，见他没注意这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辛逸和冷星雨两人在任海涛租的小公寓里对付了一晚，第二天办好了大公寓的手续就搬了进去，相当于重新启动了办事处，程经理也从营地赶了过来，当天就跟着辛逸出门去见客户，冷星雨一人在公寓里收拾房间。瓦努打着检查卫生的旗号来帮忙了，她一眼看见了送给徐童的纸包放在窗台上，拿起来看了看，原封不动。
冷星雨说：“徐童昨晚忘记带走了，他说是你送给他的礼物。”
瓦努点点头说：“老家的一个传统手工艺品。”说着她想要拆开纸包给冷星雨看，冷星雨拦住她说：“留给他拆吧，不然他会怪我偷拆他的东西。”
“你们是好朋友？”瓦努问。
“是的，我们一起在阿尔及利亚工作过，是好朋友。”冷星雨一边回答，一边从行李包里掏出一条包装完整的丝巾递给瓦努，“这个送给你，中国的丝绸。”
瓦努呀了一声，惊喜地接过来打开，是一条丝绸长围巾，米色的底子黄绿色的花鸟图案。“太漂亮了！”瓦努把丝巾披在身上，钻进卫生间照镜子，冷星雨听到她愉快的声音，嘴角荡起一丝笑意，心想这丫头长得挺标致，可是徐胖子肯定没有看上，不然不会那么迟钝的。
辛逸在公路局见到了德乌斯，两人聊了几句，德乌斯领他去见局长，说是局长吩咐过了。局长亲自打开办公室门，把等候室里坐着的辛逸接进办公室，关心地询问其他在埃塞俄比亚的情况，接着回顾了一次在亚的斯亚贝巴参加非洲联盟会议时的情景，调侃说示巴女王的后裔失去了祖先的辉煌，连像样的会议场地都没有，大家坐着光秃秃的板凳围着咖啡炉开会，不过那咖啡真香啊。辛逸一边听，一边给程经理使眼色。程经理立刻打开背包掏出两个设计简朴的纸袋。
辛逸解释说：“这是我特意从埃塞俄比亚带回来给您的野生咖啡。这一包是希达莫，这个是耶加雪菲。”局长哈哈笑了一下：“没这个必要的，我只是会议一下当年……”他嘴里客气了几下。
又寒暄了几句，谈话进入正题。局长给辛逸一张名片，说这个英国人就是那片农场的主人，也是那片石矿的开采许可的持有人，一切手续合法，松梅集团可以找他谈判。
“如果你们沟通有困难，可以再来找我。”局长说，“不过要抓紧时间，我们的B119项目必须按期完工。”
辛逸看着名片上的那个名字，似曾相识。德乌斯提醒他：“他曾经在论坛上发言。”
辛逸立刻想起来是哪个人了，那天的论坛上江中阳差点儿就冲上讲台去揍一个英国人，那个英国人就是名片上的这个人。这里面有什么巧合吗？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烟火气
辛逸坐在车上，翻来覆去看那张名片。凯尔·芒特，芒特农业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辛逸记得这人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满头白发，那天江中阳真要冲上讲台，能不能打得过这个凯尔·芒特真不好说。论坛后事情特别多，辛逸没有特意去了解为什么江中阳想打这个英国人,
现在看来有必要找坦扎尔农场的人了解一下，丁大山更为老成，比较好打交道，辛逸决定找他当面请教。
程经理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的年龄比辛逸还大几岁，已经三十出头。他皮肤晒得黝黑,
必定是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活动造成的，可是这并不符合他的岗位的情况，作为客户经理并不需要经常外出晒太阳。
“辛总,
我们去找这个英国人吗？”程经理扭过头朝着辛逸说。
辛逸说：“不着急，先了解一下这个人……你怎么晒这么黑？”
程经理咧嘴笑着说：“李总要求我们多去项目上，我最近坐车到B119、灌溉项目都跑了一遍，确实有帮助……”
“哪个司机开车？”辛逸立刻想到了徐童踏勘项目路上翻车的事情，那时贾卡亚开的车，不是现在车上这个司机。
程经理说：“贾卡亚开的，很稳当。”
“今天他怎么没来？”辛逸问。贾卡亚翻过一回车，不过后来开车老实了很多，规规矩矩，工作态度也很好，辛逸想继续要他开办事处的车。
“被开除了。”程经理说，“很不规矩，他把车开到半道上下车跑了，项目上说要杀一儆百，所以把他开了。”
辛逸哦了一声，心中感觉可惜。贾卡亚跟了他一段时间，已经调教得不错了，用起来得心应手。他想了想,
打电话问徐童知不知道贾卡亚被开除了。徐童很惊讶地说不知道，昨天他坐贾卡亚的车出门，贾卡亚半路上跑了，他后来给人事部的人说了，要求惩罚贾卡亚，可没想要开除这个司机。辛逸又问了几句，就大概明白了这个贾卡亚是怎么回事，自以为资格老，服务意识下降了，应该罚，可是这样随意开除不是很妥当。他对程经理说：“贾卡亚我很熟悉，你给人事部的人说一下，要完善手续，不行就让他回来，继续到办事处开车，不去项目部。”
下午，辛逸约了农业部资产管理局负责人姆里绍出来聊天,
姆里绍把他带到一个人声鼎沸的所在。只见大马路边几根木头柱子撑起一片茅草，下面坐满了人，屁股下是颜色各异、造型五花八门的所谓椅子、板凳，脚底下是未经任何处理的泥地。腰间围着花花绿绿围裙的妇女从地上的木炭炉上提起大肚子咖啡壶，穿梭在人群里售卖咖啡。
“你是第一个来这种地方的中国人。”在一个充当桌子的电缆轴盘边，姆里绍给辛逸找了一个木墩子坐下，他自己屁股下则是一块石头。一位妇女上来，打了个招呼就把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轴盘上。辛逸看了一下四周，不少好奇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他脸上露出笑容，对姆里绍说：“我们这是VIP座位。”的确是VIP座位了，大部分人都没有轴盘做的桌子，只能把咖啡杯捏在手里。姆里绍是从办公室来的，穿着西服却在这种环境里非常自如，周遭的人群里穿西服和皮鞋的大有人在。
辛逸轻轻吸了一口咖啡，味道很浓的普通咖啡。他开始注意到一些飞舞的蚊蝇，心想这种地方不能常来，被蚊虫叮咬了就可能是疟疾或者其他疾病，而这个咖啡喝进肚子里谁知道会不会闹肚子呢。姆里绍说：“在这种路边咖啡摊里，经常能遇到社会名流，我可以说，在我们国家，从最普通的老百姓到最高级的官员都有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遗憾的是你们中国人不喜欢来。”
他似乎看穿了辛逸的想法，辛逸承认：“我确实不习惯这种地方。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种地方是我们的微观社会。”姆里绍说，“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是在这种地方开始发起、流传，最后影响到了整个社会。”他示意辛逸看向一边，继续说，“瞧那边，欧洲人会到这里来，还有印巴人。”
辛逸看去，确实有不同肤色的人夹在当地人群里谈笑风生，他甚至看到一个白人老头靠着柱子捧一本书在看，非常投入的样子。他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姆里绍要带自己来这种地方了，但是对解决B119项目的问题，远水解不了近渴。姆里绍的一句话解答了他心中的疑问：“你要找的芒特先生曾经和我经常来这里，讨论过很多话题，我们一起做过生意。他的父亲老芒特我也很熟悉，我刚进入农业部的时候帮他办理过几次事情，他人很好，可惜前几年过世了。”
姆里绍的话让辛逸有点吃惊，原本只是想找姆里绍了解芒特这个人的情况，没想到他居然对芒特一家这么熟悉。
“你现在和芒特的关系怎么样？”辛逸没绕弯子。姆里绍摇摇头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和芒特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他帮不上忙。他说：“芒特的公司这几年做得很好，但是据说是因为有你们中国公司的竞争，他在几个项目上都失败了——包括你们现在开发的那块地。他有很多的关系，不仅在我们农业部，在矿业部、工业部、工程部都有很多熟悉的人，他如果故意为难你们，很不好处理。”
辛逸喝了一口咖啡，从嘴里苦到心里。姆里绍说得不错，如果芒特故意刁难，按照这边的法律，松梅集团拿芒特毫无办法。“他阻碍了B119公路项目，破坏农业发展……”辛逸给芒特扣了几个帽子，姆里绍不停摇头，他说芒特有自己的权利，合法合规，政府没法要求他处置他占有的权益。他最后建议辛逸说：“你去和他接触，看他出什么条件。”辛逸也有这个打算，他只是不想打无准备之战，这才先进行情报收集。
他喝完了咖啡，站起身感受了一下这充满路边咖啡摊的当地市井气息，心想如果落叶归根是一种最直接的反哺，落地生根则是一种更直接的繁衍，都有其道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疲倦
“并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你们中国人来到坦桑尼亚。”回去的路上，辛逸脑子里想着姆里绍临别时的忠告。姆里绍告诉他，芒特身边有一个圈子，其中的人物形形色色，有政府官员，有媒体记者，有跨国公司的高管,
有社会活动分子，每个人又都编织了自己的网络，这些网络连成一片，在背后悄无声息地影响这个社会。他们是保守的，对新事物、新来者都抱有怀疑的心态甚至是敌视。姆里绍还说，你们中国人很早就来到了我们国家,
不过最近几年才逐渐在社会上形成影响，这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开始防备你们，甚至攻击你们。
联想到德乌斯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辛逸相信姆里绍说的大概率符合实际情况。德乌斯对B119项目非常支持，是松梅集团的铁杆合作伙伴，但是项目遇到了困难，他却躲躲闪闪不愿意出力的样子，辛逸早就在心里犯嘀咕，不明白德乌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如今辛逸大概能猜到其中的原因，很大可能就是德乌斯不愿意得罪芒特那个圈子里的人。也许，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也无可奈何，甚至公路局局长也是处在这样的境地。
傍晚，辛逸在工程部外面等到了刚下班的阿飞，把他接到北海饭店，丁大山和江中阳两人已经点好了菜摆好了酒等着。董三花看到好久不见的辛逸，站在餐桌边聊了一会儿，江中阳邀请她一起坐下来吃，董三花瞄了一眼收银台那边，然后说今晚客人多,
没空坐下来陪你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大山说了坦扎尔农场和芒特之间的恩怨。当年丁大山刚来坦桑尼亚搞农场，条件特别的艰苦，虽然每天披星戴月地干活，可是资金不足设备不够，整个效率很低。附近一些农场主听说中国人来开农场，纷纷过来拜访，其中就有芒特。那时候的芒特表现得非常地绅士，欢迎中国人到辽阔的坦桑尼亚土地上发展农业，他还给丁大山提供了一些二手机械，教丁大山管理当地员工的诀窍，可惜丁大山都没学会——不是他不学，而是他作为中国人想学也学不来，英国人殖民统治那么长时间留下的影响深入到当地人骨髓里了。
丁大山当时很佩服英国人，不仅硬件先进，技术也好，管理更是有一套。不过当他的剑麻种成之后,
周围的农场主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只有芒特还是和以前一样。丁大山更加佩服芒特了,
他知道其他农场主心态变化的原因是因为感受到了中国人的竞争,
而芒特却心胸宽广，并不会计较来自同行的竞争。直到前几年，发生了一件事情令丁大山从此对芒特敬而远之。
芒特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把原本属于他农场附近一个村庄的土地以非常低的价格买下来了。就是有石头山的那片土地，据说原本当地村民有从石头山里凿下石块用于盖房子的传统，当时很多村民反对把土地卖给芒特，但是都被芒特一一处理掉了。一位在坦扎尔农场上班的村民给丁大山说，村里带头反对的两户人家被打了，打得非常厉害，村里的酋长出来安抚，给了一点医药费，根本不够治伤的，有两人因此落了残疾。丁大山认为这个芒特黑白两道通吃，心狠手辣，城府深沉，不能交往。
可是他想躲开，人家却不放过。上次在论坛上，江中阳之所以想冲上去打人，是因为坦扎尔农场得到可靠消息，农业部要收回土地的真正原因就是这个芒特在后面捣鬼。芒特的公司新进了一个股东，带来新的投资，于是要扩大农场种植更多的剑麻和棉花，他盯上了坦扎尔农场的土地，于是通过运作让农业部找个理由收回坦扎尔农场的闲置土地，再低价租给芒特的公司。
丁大山说：“现在说起来，我还是羞愧难当呀，当初误会了你，后来还是因为你才保住了我们的土地，让芒特知难而退。”
阿飞对辛逸说：“我也听到一些消息，那次其实也是机缘巧合，不然芒特他们不会轻易退让的。所以，这次恐怕很棘手啊。”阿飞的中文越来越好，遣词造句让一旁的江中阳听得翻白眼。
这一整天没一个好消息，辛逸感觉一点食欲都没有了，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闷了一口。当他放下杯子，抬眼就看到北海饭店的杨老板从外面进来。只见杨老板一进门就忙不迭地把胳膊下夹的包递给老板娘，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餐桌前：“啊呀！辛总回来啦！今天真是蓬荜生辉！”他的脸上僵硬的笑容让辛逸不敢相信他的开心是发自内心的。丁大山招呼杨老板坐下，责怪他迟到了：“早上就和你说了今晚给辛总接风，你怎么搞到现在才来？罚酒三杯！”杨老板没有含糊，很自觉地喝了三杯。辛逸注意到他脸上有微微的红色，像是在哪里喝过了酒才来的。果然，杨老板自己交代了：“我和李总在一起，下午他喊我说事情，然后就到了饭点了，他拉我喝了几杯，我这才迟到的……”
阿飞问：“是哪位李总？”杨老板看着辛逸说：“松梅集团李总啊，你不认识？”
阿飞摇了摇头。他居然不认识李元善，按照松梅集团和交流中心之间的关系，李元善应该和阿飞有过交往才对，辛逸想到下午在路边摊喝咖啡的情景，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主动融入当地社会的，大部分人只是把自己当作过客，未来的某一天离开了就再也不回来了。缺乏情感纽带润滑的纯粹工作往来，容易成为负担，会像移植的器官一样面临方方面面的排异。如果用理性的眼光去看，抛开芒特可能存在的不法行为，他所代表的那个圈子强烈排斥新来的过江强龙再正常不过了。在坦桑尼亚，不仅英国人经营了多年，根深蒂固，印度人也有自己牢固的基本盘，只不过和中国人的业务错开了所以暂时没有明显的冲突。凑巧的是，辛逸来到坦桑尼亚没多久，就和印度人有了成功的合作项目，还借助印度人的力量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辛逸问杨老板：“杨老板什么时候认识我们李总的？”杨老板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他说是因为给项目上供应材料才认识了李元善，他请辛逸指点，争取多一些为松梅集团服务的机会。辛逸不置可否，他说：“阿飞，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见我们李总，然后我们一起去找芒特。”阿飞说好。
回到公寓时，辛逸已经有几分醉了。冷星雨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就回了房间，客厅里坐着程经理和另外一位助理，他们下午搬家结束，以后都在办事处住宿、办公。程经理告诉辛逸，快下班的时候，贾卡亚到项目营地送了一张劳动监察局的传票，人事部的人一把给撕掉了。辛逸笑了笑，什么话都没说，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第一百五十九章 被放鸽子
冷星雨一早就起来了。阿尔及利亚的事情虽然有专门的团队在负责，但是她很多权限还没下放，每天都有人在网上找她汇报工作，她还要照顾国内的同事的时差，不得不放弃了懒觉的习惯，总是天不亮就起来了。网络实在是太慢了，她一边工作一边顺带手把整个办事处的早饭都做好了,
面包片夹午餐肉和生菜，加一个煎鸡蛋，再热上一杯牛奶，营养丰富全面。
程经理两人起来看到餐桌上摆好的早餐，开开心心吃起来，嘴里忙不迭地道谢。冷星雨问他们,
以前是谁做早饭？肯定不是辛逸，他最不愿意为了吃饭费工夫了。程经理说以前是徐童做,
后来办事处撤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去项目营地上了，那里的厨师早饭不好吃，每天都是白米粥小菜配馒头，那小菜是国内集装箱发过来的，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
辛逸起来迟，大家都吃好了他才趿拉着拖鞋走到餐桌边坐下，嘟囔说没胃口，不想吃。冷星雨从冰箱里找出来几个瓶子放在餐桌上，有番茄酱、色拉酱，还有一瓶细长瓶子的tabasco辣酱。辛逸靠在椅子上，胳膊垂在两边，微微张嘴：“你喂我吃吧。”冷星雨说：“我还有事呢。”辛逸不动，用天真茫然的眼神看着她，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冷星雨皱鼻子，看了一眼客厅，确定在上班的程经理两人没注意到餐厅里，这才说：“就喂三下。”辛逸抬起胳膊张开手指：“五下。”冷星雨笑笑：“把我当作你老妈了呀？”
辛逸刚享受了两口，贾卡亚找上门来了,
进门就说要找老板投诉。餐厅里，辛逸的脸拉得老长，冷星雨偷偷笑，她说你忙吧，我和同事们工作一会儿。
“老板，我要投诉徐童先生和人事部。”贾卡亚看到辛逸就像看到了大救星，他站在沙发边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和辛逸说话。
辛逸说：“贾卡亚，我们是一家正规的企业，我不是老板，我只是你同事，相互之间配合工作。我听说你不服从工作安排？你去劳动监察局了？”
“我的工作由你安排。”贾卡亚说，“人事部把劳动监察局的传票撕掉了，会被惩罚的，监察局会继续发传票，解决我的事情。”
辛逸说：“你的工作由公司安排，如果公司安排你到办事处开车,
那么你的日常工作由我来安排。明白吗？”他紧紧看着贾卡亚。贾卡亚这家伙组织性纪律性太差，以前辛逸没发现，现在看来他对在企业上班的认识非常错误。辛逸继续说：“互相配合,
一起做事情，这就叫同事，明白？”
贾卡亚说：“我明白。可是人事部把传票撕了，很麻烦……”
“你有想过友好协商解决吗？”辛逸质问他，心里想这里人想事情简单，几句话说不拢就投诉，维权意识很强，可是没有考虑过维权是否可以给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贾卡亚在松梅集团的上班时间并不长，就算劳动监察局判定松梅集团要给赔偿，那也只不过是很小一笔钱，然后贾卡亚就失业了。
贾卡亚沉默了片刻，他说：“我想友好解决，可是人事部不给我协商的机会。这个月的工资也没有给我结算，这个也不符合规定！”
辛逸不耐烦了，他引导贾卡亚抓重点问题，不要盯着眼前的小利益。“你还想不想继续在松梅集团工作？”辛逸问他。贾卡亚点点头：“当然。”辛逸说：“你是企业员工，要服从企业的管理，履行岗位职责，配合同事的工作，可不可以？”贾卡亚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辛逸话里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好，我可以做到。”辛逸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让他去营地的人事部，按规定接受惩罚，然后继续上班。贾卡亚说：“人事部没有规定，我从来没看见过规定。”辛逸皱起眉头，心想这家伙现在思路清晰了。人事部的管理制度，辛逸认为应该是有的，但是有没有英文的版本并且让本地员工培训学习过，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人事部的人会给你解释。”辛逸说，“阿飞给我说过，你会是一名优秀的员工，是不是？”
贾卡亚笑了笑：“当然，我肯定会是优秀的员工。”
辛逸叹了口气，打发贾卡亚去项目营地，并叮嘱他去劳动监察局撤销投诉。他原本以为贾卡亚会先把他的哥哥抬出来，没想到是自己先打阿飞这张牌。原因就在于人事部的做法太粗糙了，劳动监察局真要上门来检查，会有不小的麻烦。
快到中午时，辛逸和程经理一起到项目营地，找项目经理商量了一会儿。李元善正好出门了，没能见到。接着辛逸和程经理到工程部国际交流中心接上阿飞，直奔芒特的公司。不料，芒特不在，他只让一名秘书接待了辛逸一行，转达了一个口信：“很抱歉，因为农场有紧急事件，我必须过去处理，等我回到达累斯萨拉姆后再约。”这明显是故意的放鸽子。双方已经约好，而且都有对方电话号码，芒特只需发一条短信就可以通知到辛逸的。
辛逸不着急，和秘书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这位真的只是秘书，一点不了解双方之间的关系，客气中带点歉意，对辛逸的问题一一作答，让辛逸对芒特的公司有了最新的了解。这家英国人的公司居然做了这么多业务，打造了一条源自欧洲，在坦桑尼亚落地，最后又回到欧洲的产业链。丁大山的坦扎尔农场和芒特公司比起来，不论是业务布局还是上下游产业链整合都相去很远，坦扎尔农场只是很单一的一个农场而已，只知道埋头种剑麻。甚至于任海涛的公司也有这方面的问题，单一投资在棉花的种植和收购上面，抗风险能力很弱，市场上或者社会上有点风吹草动企业就可能遭受损失。
下午，辛逸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一边想着石子场的事情，望着窗外出神。他的目光被窗台上的一个纸包吸引了，他走过去拿起来，大声问：“窗台上这个纸包里面是什么？”
冷星雨在房间里说：“别动，徐胖子的东西，瓦努送他的。”
“哦，我看看……”辛逸说着三两下就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拿着给冷星雨看，冷星雨看了一眼，红着脸啐了一口：“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第一百六十章 石雕
纸包打开是一个风格粗犷的石雕。一位丰乳肥臀的黑人女子，身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白色的假发和连衣裙连成一体，勉强遮蔽了躯干的主要部分，圆浑的胳膊一只横在胸前犹抱琵琶半遮面，另一只抬起放在歪着的脑袋上，微微抬起的下巴,
厚厚的嘴唇噘起，整个石雕慵懒迷离，充满渴望。
“瓦努不仅漂亮。”冷星雨看着**的石雕说，“而且胆子大、皮厚……这点儿像你。”她说着戏谑地看向辛逸，辛逸无辜地举起双手：“和我无关。”
冷星雨放下石雕用纸包好：“我又没说你。瓦努选这个石雕费了不少心思吧，可惜徐胖子没看上她，忘在这几天了也没想起来拿走。真是薄情寡义的家伙，瓦努教他斯瓦西里语的时候,
他可是天天去找人家的。”
辛逸笑着说：“嗯,
你怎么知道？那时候胖子没事就往楼下跑……哦，我差点儿忘了，我回来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说晚上一起吃饭，给你接风。”
冷星雨说：“接不接风的无所谓，大家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晚上到哪里？”
“到刘永正的别墅，任海涛也过来。”辛逸说。刘永正租了一个两层的别墅作为他公司的办事处，方便在市区办事，大部人马则在靠近郊区的营地里。
冷星雨说：“行，晚上把这个石雕带去给胖子，不要辜负了瓦努的一片心意。”
芒特主动打电话来了：“辛逸先生，我在农业区还要几天的时间，半个月后回达市。您如果着急，欢迎您到我们农场来，正好可以看一下那片石矿，我们现场交流。”他的话里话外散发着替辛逸着想的好意，让人很难拒绝他的邀请。
辛逸心里暗骂这个老狐狸故意刁难，委婉地拒绝了他的邀请：“我确实很乐意到你们农场参观，不过我的女朋友来了,
我打算好好陪她一段时间。”冷星雨在旁听着，睫毛闪动，她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的成为了辛逸拒绝人的借口。
芒特哦了一声，对辛逸和他的女朋友表示祝贺，然后建议他们可以去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还推荐了几项不容错过的项目，包括乘坐热气球。辛逸控制好情绪，表示了感谢，然后挂断电话。
电脑前的冷星雨抬头瞅辛逸一眼，看到他脸上的怒气，起身劝慰他不要着急，对方能主动联系，至少表明他愿意做交易。她建议辛逸两条腿走路，一边继续和芒特联络沟通，另一边找公路局请求延长工期，因为有外界不可抗力的因素是可以延长工期的。辛逸也考虑过延长工期的事情，可是石子场的问题严格来说不属于不可抗力，所以申请延长工期站不住脚。冷星雨想了想，又提了一个建议：干脆把问题放大,
从保护农业土地、保护环境的角度,
运作禁止开发这片石矿，这样就构成不可抗力了。
辛逸说：“是个方法，不过操作起来很难，我们在这的影响力敌不过芒特，他们树大根深，实话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想起姆里绍介绍的情况，不由得眉头紧锁。
“改设计，减少石子用量。”冷星雨又出了一个主意。李元善和项目上也提出了这个要求，乍一看要求并不高，只要能达到同等的效果就行，可实际上有一个天大的难题——松梅集团没人熟悉坦桑尼亚的公路标准，没人会改设计。
冷星雨说：“请公路局出面改设计，松梅集团承担费用。”
辛逸说：“公路局不愿意改，其中的原因和我们没人会改设计的原因一样。”
松梅集团的工程师按图施工，不存在问题，但是在设计层面由于不熟悉当地适用的标准而改不了设计，背后的原因就是中国的标准和坦桑的标准不一样。而公路局则正好相反，从人员技能和设备、仪器的配置，到适用的文档表格和监管模式，都形成了一个与现行标准相适应的体系，他们绝不会愿意改弦更张、自找苦吃。这个问题甚至比说服芒特以市场价格转让石头矿开采权更难解决。
冷星雨也不由得跟着辛逸皱起了眉头。她权衡再三，最后说：“那依我看，还是申请延长工期最简单，说服公路局几个关键的人就行了，甚至，可以考虑价格调整？”
辛逸搓搓手说：“先不说了，让李元善他们去考虑这方面的事情。我们吃饭去！”
刘永正租的别墅里有一个大客厅，被他改成了餐厅，摆着一张大圆桌，比林建在阿尔及利亚的大圆桌还气派。辛逸和冷星雨到时，圆桌上摆满了餐具，几道精致的冷菜已经上了桌。辛逸站在圆桌边问：“晚上几个人？”刘永正陪着冷星雨坐在沙发上说话，听到辛逸发问他扭过头说：“晚上十个人。”
辛逸默默数了数，又问：“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哪些人？”
刘永正说：“海涛带桑德拉来，戴主任也可能要带一个人来，元善带杨老板来……”
“杨老板来干什么？”辛逸很不理解，杨老板根本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李元善把他带来太不合适了。
刘永正瞅了一眼冷星雨，苦着脸说：“我也这么说呀，可是他说要带来，我不好拒绝。”
冷星雨让辛逸放轻松，忘记工作，晚上开开心心的。辛逸点点头，不再计较了，今晚最重要的是冷星雨要开心，而要做到这一点，关键不在李元善、杨老板身上，而是戴月荷。辛逸在埃塞俄比亚时，因为国内给境外工业园政策支持方面的事情，戴月荷经常和辛逸联系，帮他推动。辛逸回到坦桑尼亚之后的这两天，戴月荷一反常态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回辛逸向她通报行程的消息。冷星雨倒是问起戴月荷的情况，说好久没和戴姐见面了，要去代表处找她玩。
辛逸问刘永正：“戴主任有没有说带什么人来？可别带她的领导，那就不好玩了。”
冷星雨说：“不管谁来，今天没有领导，只有兄弟姐妹。不要喊戴主任、李总，要喊戴姐、李哥。那个杨老板嘛……他不算，他就是杨老板。”
刘永正鼓掌说：“就该这样！”
这时刘永正的一位员工匆匆进来说，李总来了。刘永正要出去接，餐厅外面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李元善的声音传来了：“永正，你这地方不错嘛！”
冷星雨突然朝着辛逸模仿石雕的姿态，两人相视一笑。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点线索
李元善胖了很多，
T恤的下把扎在裤子里，腹部微微凸起，一头短而硬的头发，脸上晒伤皮肤留下的痕迹让人误以为他长了横肉，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位刚还俗的酒肉和尚。辛逸看到他的时候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一个花和尚”，他张口打个招呼话音未落就被李元善搂住了：“辛逸,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还是白白嫩嫩的，日子过得逍遥啊！”
感受到他身上的热乎，辛逸也楼主了他：“再逍遥也没有李哥威武壮实！”李元善在阿尔及利亚干的也是业务开发的工作，一定不会经常晒太阳，那么他如今这副皮肤黝黑的模样必然是到了坦桑尼亚之后形成的。还有那一头短刺般的头发,
在阿尔及利亚时李元善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头发长成这样，那也必然是到了坦桑尼亚之后没有好的理发师的原因。理发是刚需,
然而从来没有一家单位会为自己的员工配置专业的理发师,
对于语言不通、不愿意花高价的中国人来说，最方便经济的选择就是用理发推子贴着头皮把头发推掉，只留下几个毫米的长度，至于好不好则看全靠头型决定，不过好处多多，打理方便。所以很多常年在非洲的中国人是这种“发型”。辛逸只是没想到一向爱护形象的李元善居然接受了这副模样，有点吃惊，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事情，会发生这番变化。更让他吃惊的是，冷星雨好像对李元善的“新造型”见怪不怪。只见冷星雨说了一句：“李哥，你黑了好多。”李元善哈哈笑了：“我嫌自己不够黑，不够本地化！”身旁的杨老板跟着也笑了起来，他也够黑，比起辛逸前次见到他瘦了一些。
刘永正接到电话，亲自到外面路口去等人。杨老板原本坐在茶几的外侧椅子上，这时立刻站起来补了刘永正的缺，他提起茶壶给大家倒茶，又掏出烟来要给李元善点上。李元善摇头拒绝了：“星雨在这,
不抽了……啊，忘了，给你介绍一下……星雨，这位是北海饭店的杨老板，业务广泛，也是我们项目上的供应商，你们算是同行了。”他说着，郑重其事地介绍冷星雨：“浙裕集团的大小姐、未来的接班人，现在是非洲区域的老板，商界女强人，冷星雨女士！”杨老板嘴里说着“久仰久仰”之类的客气话，邀请冷星雨务必赏光他的北海饭店，去换换口味。冷星雨笑笑不置可否，她紧贴着辛逸坐着，亲密的模样一览无遗，不用李元善介绍杨老板就猜到了两人的关系，他话锋一转就说起了辛逸的好话：“不是我说好听话，就我在坦桑这么多年,
辛总是我见到的第一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项目搞下来的人，而且一下子搞定三个大项目，不仅是为了松梅呀，也是让我们中国人扬眉吐气。辛总这么年轻、这么帅气，更厉害的是居然女朋友也那么漂亮，那么优秀！人比人……不敢比呀！”冷星雨开心地笑了起来。自从做了生意，场面话她也会说，刚才她从辛逸的反应知道他对杨老板不感冒，所以表现得矜持，此刻听到杨老板在夸辛逸，顿时觉得这人还算有眼光。
客厅的玻璃门响动，刘永正接了一群人回来，原来是戴月荷、任海涛各自带着人来了。“戴姐——”冷星雨第一个冲了上去，抱住了戴月荷像个小女孩抱住了布娃娃左右晃，戴月荷也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中国人一向内敛，也就女孩子之间会有这样外在的感情表达了戴月荷身边的跟班以为看花了眼，他第一次见到高冷的戴主任有这样的一面。
任海涛身边的桑德拉穿了一条旗袍，中西合璧，婀娜多姿，辛逸多看了两眼，悄悄问任海涛：“你给她买的旗袍呀？”任海涛得意地笑了，辛逸抬眼看了一下在亲密说话的冷星雨、戴月荷两人，低声说：“当初你怎么没这样对戴月荷？不然的话，说不定，那什么了呀……”任海涛脸色一滞，没好气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这搅屎棍，害得我不敢……”辛逸啧啧摇头：“这个锅我不背……桑德拉不错，你认真的？”任海涛冷笑说：“你把我当什么人呢？这种事情只有一种态度！”辛逸点点头：“行，我明白了。”
徐童最后一个到，手里拎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给刘永正：“晚上加个菜，新鲜的非洲鲫鱼。”他看到杨老板时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就转身要去厨房，被戴月荷喊住了：“胖子，听说你有女朋友了？”
徐童又愣了，他眨巴眼睛：“我有女朋友？谁帮我找的呀，谢谢呀！”戴月荷和冷星雨嘻嘻地笑，桑德拉说话了，她居然说了中文：“我知道谁是你的女朋友。”任海涛笑得合不拢嘴：“我没教，她自己学的，学得还挺快。”
桑德拉一字一顿地说：“瓦努是你的女朋友。”徐童纠正她：“瓦努是我的朋友，不是女朋友，你多说了一个字。”桑德拉坚持自己没错，她用英文说了一遍，解释说她第一次看到瓦努和徐童在一起就明白了瓦努的想法。徐童无所谓：“随你啦，反正我不承认。”
冷星雨取出石雕给徐童，徐童看了一眼，居然很喜欢这个礼物，展示给大家看。桑德拉接过石雕说：“这是证明。一个朋友，会送你这种艺术品吗？”徐童想了想说：“行吧，我去还给她。”冷星雨被气笑了，拍他的头：“你不喜欢就不喜欢，不要伤人的心。回她一个礼物吧。”徐童同意了，不过他想不出来回什么礼物好，这个石雕他今天才看到，却记得那天瓦努说这是从老家的工匠用传统工艺雕刻的，专门托人带到达累斯萨拉姆。这礼物够分量，情义也够分量，徐童一下子想不出来送什么礼物。他求助般看着在场的三位女性。似乎全世界的女性都喜欢这种事情，三人饶有兴致地讨论起来了，各种建议听得徐童没了主见。
辛逸在一旁，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他想找瓦努了解一下这个石雕究竟是怎么来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典型例子
辛逸在阿尔及利亚做过工程材料采购的翻译，跟着材料工程师一起看过各种建材，对于工程上用的石子有所了解。瓦努送的石雕上主要有两种颜色，深色的很明显是玄武岩，浅色的部分看上去像花岗岩，这两种都是足够坚硬的石头，可以用在道路工程上面。
丁大山曾经说过,
芒特圈下来的石头矿周围也有一个村庄，村民有到石头矿上收集石块盖房子的传统。瓦努说石雕是她老家的手艺人用传统的工艺雕刻而成的，能够形成这种传统，很有可能周围的环境中也存在足够多的石头，迫使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对石材加以利用。瓦努老家距离坦扎尔农场几十公里远，还没有通公路,
非常的闭塞，辛逸心想也许有一片石头矿“藏在闺中”。想到这里,
辛逸就想回公寓找瓦努问个清楚,
不过这个时间点瓦努早已经下班回家了，他这才耐着性子喝酒吃菜。
刘永正做东，他费尽心思让大家多喝酒，可是气氛始终热烈不起来。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形成一个聊天的小圈子，其他人根本插不进嘴；辛逸和徐童嘀嘀咕咕说话，两人已经碰杯无数次了杯中的酒却不增不减；任海涛和戴月荷的跟班似乎相见恨晚，不知道聊了些什么，碰了几次杯后开始称兄道弟了。
刘永正心里清楚，今晚的局面就是李元善带了杨老板造成的，按他原本的想法，大家伙儿好久没聚在一起吃饭了，不说别的，光是坐在桌子边回忆一下在阿尔及利亚的时光就够喝下三轮酒，再说几件糗事，那气氛绝对是热热闹闹的，不喝醉几个人绝不散席。他怎么都琢磨不透为什么李元善非要往大家的眼睛里丢一粒沙子，让大家都痛快不起来。
不痛快的包括那粒“沙子”杨老板,
他刚才端着杯子打了一个通关，结果他自己喝了七八个满杯，他敬酒的人却都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连一向心大的徐胖子都只是喝了小半杯，整张桌子上只有李元善和刘永正两人陪杨老板喝了满杯。杨老板此刻很无聊地坐在位置上发呆，甚至有点儿借着些许酒意打瞌睡的意思。
刘永正虽然疑惑，但是心里是欣慰的。辛逸只是说了一句，大家就很有默契地统一了对杨老板的态度，这说明这个小圈子里的人都还很看重这个圈子，宁愿得罪人也要维护这个圈子。除了李元善，他似乎无所谓了。
辛逸和徐童交代完毕，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酒桌上。他朝着刘永正歉意地一笑，然后端起了杯子说：“我提议，我们几位兄弟敬一下我们的三位姐妹。”他的提议得到热烈响应，心思早已飘远的人们似乎突然找到了喝酒的理由，酒桌上的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这次辛逸没有喝醉，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喝到七八分就停下不喝了，拉着任海涛聊天,
把这几天自己关于产业链的思考说给他听。任海涛也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他的想法和辛逸的不一样。按他的意思，他到非洲来种棉花，其实是中国的纺织业国际产业链的一环，而且处于产业链的上游，只要国内的纺织业保持繁荣，那么种植和收购棉花的业务就能持续下去，而且占有比较大的话语权。坦扎尔农场也是如此，他们每年出产的剑麻供不应求，他们的烦恼是怎么产出更多的产品供应市场。
辛逸此前没想到这一点，他觉得任海涛的说法不无道理，一个工业门类齐全、人口众多的国家，的的确确是国人在外闯荡的底气。
戴月荷问起大家在坦桑尼亚的打算。她是代表处的副主任，提起这个话题倒也自然，杨老板第一个回答了：“戴主任，我来坦桑尼亚的时间比大家长一些，我说一下。我觉得这个国家自然条件很好，地理位置很好，面积够大，人口够多，我们中国人在这里很有发展潜力，所以我肯定会继续在这个国家发展，一直发展下去。”
戴月荷问：“主要做哪个行业？”
杨老板说：“这个……我为我们的大公司做服务工作，配套工作，比如现在跟着李总，为项目上提供地材，也包括我那个饭店，属于服务行业。”
戴月荷说：“杨老板这是要扎根坦桑了呀……”
冷星雨打断她：“没有讨当地老婆都不算扎根，胖子可以的，瓦努长得多漂亮啊，那么主动找你，你也要主动一点，以后生几个混血儿，肯定很漂亮！”
众人笑了起来，李元善说：“胖子，我让你来坦桑尼亚，没错吧？这里待遇好，人也好！”
几句话让徐童红了脸，他双手在胸前不停摇晃：“不要乱讲，我只是拜她为师学外语的，我没一点那方面的意思。”
刘永正说：“胖子，你不再是当年的胖子了！大家要想看漂亮的混血儿，不能指望他，希望在他们身上。”他手指任海涛，任海涛下巴抬得老高眯着眼睛毫无反应。桑德拉听懂了刘永正的话，摇头说：“刘老板，不要干涉我们的私事。”
徐童借机回归主题：“大家不要跑题呀，戴主任的问题是在坦桑尼亚有什么打算。像我这种打工仔全看公司安排，你们几个大老板怎么打算的，这才是戴主任关心的。你们每个人都回答一下。”
戴月荷笑笑，她说：“不是回答问题，就是聊天，大家交流一下。”她说着把纺织厂当作一个例子，分析了纺织厂的现状。正赢集团做了很多工作，付出很大努力，纺织厂的状况有所改善，可是也只是有所改善而已，从经济的角度看真不是一个好生意，不是好生意就长久不了。
辛逸是在场第二个最了解纺织厂的情况的，他问戴月荷，纺织厂拿到那笔出让土地的现金后用在哪里。戴月荷说，大部分用在人员福利上了。纺织厂拿到了一大笔现金，正赢集团的想法是投入到技改中，提高产品质量和生产效率，可是遭到了坦方的反对，他们要求把这笔钱用来提高员工待遇，提高员工的积极性。正赢集团当然不同意，纺织厂员工的待遇不低于市场水平，如今困难时期有钱要用在刀刃上。正赢集团是大股东，他们以为这件大事他们说了算。不料，讨论会议后的第三天，几个车间的工人一起罢工了，纺织厂完全停产了。
正赢集团的代表那个气呀，在办公室里拍桌子摔凳子。连着几天的罢工，正赢集团既不能管理员工，又不能惩罚员工，更别提开除了，他们束手无策，找到了代表处请求帮忙。代表处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戴月荷去了工业部找高层，拜访工会领袖沟通，与纺织厂经营层座谈，最大的效果不过是员工不再聚集，在各自岗位呆着不干活。最后，正赢集团不得不把三百万美元的现金中拿出一半用来改善员工待遇。
“其实我想和大家说的是，在坦桑尼亚，包括其他的国家，一定要多调研。”戴月荷说，“正赢集团，包括我们代表处，在纺织厂的事情上都犯了错误，所以现在很被动。”她看一眼辛逸，又看李元善，继续说：“你们项目上的石子供应问题，也是缺乏调查的典型例子。”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路颠簸
农业区坑坑洼洼的路上，一辆暗绿色的越野车颠簸着，像被团团围住的野兽一般左冲右突，妄图避开路面大大小小无数的坑，在没有一寸平地的路上找出一条平稳的路线来，然而车子总是不可避免地蹦跳、摇晃，车里的人跟着跳动摇晃。辛逸坐在后排右边,
抓着扶手全身放松，反正有安全带限制身体跳动的空间，不至于脑壳顶到了车顶棚，也不至于脑门磕到了前排的靠背。徐童坐在副驾驶，他对这种路况已经习以为常，笑着说坐这种车可以治病,
也可以致病。辛逸不解,
问他“此话怎讲”,
徐童得意地说：“颠得肾结石掉下来，这叫治病；颠得腰间盘突出，这叫致病。”他说着回头瞟了一眼后排的瓦努。
瓦努坐在后排左边，没有注意到徐童的动静。她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嘴唇，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蹦跳着倒退的景物，半人多高的茅草，稀疏的乔木，高低起伏的地形。出了达累斯萨拉姆，在郊区的铺装路面跑了几公里之后，车子就进入了土路，看着很开心的瓦努就不怎么说话了，辛逸关心地问她是不是晕车了，她说平时坐车少，偶尔回老家，她要转五次车，挤满了人的车内没有空调，所幸车子都是开着窗，倒也通风透气,
加上车速慢，乘客不容易晕车。辛逸给她打开车窗，让司机贾卡亚开慢一点。轮子激起的尘土和汽车同步前进，飘进车里，瓦努又把车窗关上了。
前两天，当辛逸拿着那个**的石像问瓦努，瓦努说这种石头她老家到处都是，村里盖房子、垒牛圈都会用到石块。为了搞到石块，村里人以前用石块砸，后来用铁锤砸、钢钎撬，再后来有一个记不住名字的社会组织到了村里，给村里装了一台人力碎石机，因为村里没有电。人力碎石机比纯手工砸石头的效率高多了，可是再简单的机器也会出故障，现在机器就出故障了，最近一次瓦努请徐童帮忙捎回去的工具就是修理人力碎石机用的。瓦努不确定那些工具和零件是否已经送到老家，有可能还在坦扎尔农场等着老家的人去取走。
当辛逸知道瓦努老家村子可能有石头矿，他决定亲自去看一下，李元善却认为没有必要，就算有石头,
可是没有路，还是搞不出来。辛逸没听他的，一边安排程经理和芒特约时间谈判，另一边租了这辆底盘特别高的越野车，车屁股上挂了两个备胎，后备箱里四个油桶装了100升柴油，一个塑料筐里装了备用的干粮和饮用水，带上瓦努和徐童出发。瓦努认路，徐童会修车，还能和贾卡亚轮换开车。冷星雨看到辛逸的架势，也想一起去野外“游猎”，被辛逸拦住了：“把水泥厂搞起来，以后有的是机会去塞伦盖蒂。”这话辛逸自己都不信，他在坦桑那么长时间了，却只是在达累斯萨拉姆打转，冷星雨却信了他的话，在辛逸出发后就带着从国内赶来的专家找工业部沟通水泥厂项目。
按照时间计划，今天必须赶到坦扎尔农场，不然就要在路上过夜，很可能露宿野外，和狮子、大象来个亲密接触。在坦扎尔农场，辛逸这辆车要和B119项目部上的一辆车汇合，一起前往瓦努的老家。从坦扎尔农场到瓦努老家村子，还有几十里的路。辛逸问她具体有多少公里，瓦努说不上来，因为实际上并没有路，回家只能步行，走快点要大半天，走慢点要一整个白天。辛逸问，越野车能进去吗？瓦努想了想说，她回家的路汽车肯定走不了，她从来没在村子里看到过汽车，那台人力碎石机是拆开后人工扛进去的，有一个技术员走了两天才进入村子，由村里的几位经验丰富的猎人陪着在野外过了一晚，瓦努听父亲说那位技术人员其实一晚没睡，因为那一晚月亮特别亮，四周窸窸窣窣的声音没有断过，远处不时传来野兽嘶吼撕咬的声音，技术人员压根不敢睡。
“瓦努，等到我们的B119项目做好了，你就不会晕车了。”辛逸想转移瓦努的注意力，“所以我们这次出差如果能成功找到好的石料，对你也是很有好处。”
瓦努微微点头，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捂住了嘴巴，匆匆摇下车窗玻璃脑袋就探了出去，哇——
车子慢慢停了下来，辛逸递一瓶水给瓦努，问她要不要下车去吐，透透气感觉会好很多。瓦努嗯了一声，打开车门慢慢下车，徐童突然喊了一声：“瓦努，上车！”瓦努的动作一顿，她猛然想到了什么，似乎突然忘记了自己还在晕车中，麻利地回到车上锁紧车门，一脸紧张地看向车窗外。
辛逸不知道发生什么情况，贾卡亚已经叫了起来，手指着车外：“豹子！”辛逸定睛看去，吓了一跳！土路边上过去几米远的一棵矮树上面蹲着一头花豹，幽幽的眼光正盯着车上的人。辛逸看了一眼，不敢和它对视，着急忙慌地找相机，要拍下这头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野生豹子。徐胖子催他动作快点，辛逸越着急越乱，相机掉车地板上滚到座位下面，等他掏出来直起腰，花豹已经不加了踪影。
“哪去了？”辛逸四处搜寻。
瓦努说：“它埋伏起来了……我们走吧，它也怕我们，但是如果我们下去它可能从草丛里冲出来。”
车子继续颠簸前进。发生了花豹的小插曲，瓦努好像不晕车了，说起了小时候在老家关于动物的事情。她老家村子四周有野兽出没，但是从来不敢进入村庄，村里的老人说那是因为村子受到祖先的保佑，村庄四周挂着的那些野兽头骨把野兽吓跑。辛逸不由得担心起来，以后施工的时候免不了在野外作业，怎么防备神出鬼没的野兽呢。徐童却毫不担心，他说：“我们机械轰隆隆响，开过来碾过去，那些野兽早吓跑了！”
天黑之前，总算赶到坦扎尔农场，项目部的人早已经到了。丁大山不在，江中阳做主，食堂备了几个只有农场才能吃到的硬菜，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家正吃饭间，一名工人匆匆跑进餐厅：“老柳没意识了，得立刻送达市急救！”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路可循
坦扎尔农场因为扩大规模，从国内增派了一批人过来，工人老柳就是其中之一，辛逸见到他时，他满脸通红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湿透粘在额头上，汗黄的背心卷成布条,
露出的肚皮和胸口上挂着汗珠，看上去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洇湿了身下的席子。江中阳解释说老柳前几天自我感觉感冒了，吃了两片国内带来的感冒药，没有吱声继续上班，指挥当地工人拓荒。到了当天晚饭时间，他又感觉体温上来了，找同事要体温计测体温。那位同事来非洲时间长，担心老柳得了疟疾，立刻汇报给江中阳。农场里蚊虫很多，露天作业根本不可能彻底杜绝蚊虫叮咬，整个农场就没有没得过疟疾的人，丁大山当年刚到坦桑尼亚，半年内得了四次疟疾，差点儿就当了逃兵回国不想来了。
得了疟疾的人感觉忽冷忽热，冷和热都源自身体内部，所以盖被子不能御寒，吹风扇不能降温，第一次得疟疾的人往往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掉几斤肉。更要命的是，疟疾耽误了不及时治疗，真的会要命。国内也曾经疟疾横行，但是近几年已经非常罕见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这疟疾的厉害，尤其是刚到非洲不久的总把疟疾误以为是感冒，按照国内治感冒的经验吃药喝水，想着扛几天就能扛过去,
于是耽误了治疗。江中阳自己就干过这事，差点儿一命呜呼。
当得知老柳发热，他没敢大意，立刻安排老柳做了检测，果然是阳性。农场里一直备有口服疟疾药，老柳吃了两天感觉好了很多，江中阳才放下心来，往常轻症的疟疾都是这么治好的，如果还有症状就送往最近的镇上的诊所挂水，有个三五天就好了。可是没想到老柳的病情会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江中阳在坦桑这几年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一时拿不定主意。从农场到达累斯萨拉姆路途遥远路难行，晚上黑灯瞎火更是不好走，恐怕到天亮也到不了，而且车辆颠簸，老柳能受得了吗？
床上的老柳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光涣散,
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挣扎着想要起来，江中阳赶紧扶住,
一边喊他名字。老柳根本没听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回到床上，脑袋砰然撞在床头，他毫无所觉，闭上眼睛不动了。
“送达市吧，要快！”辛逸给江中阳建议，他没经历过疟疾，但是疟疾这黑非洲的头号杀手他是认真研究过的，如果发展成脑疟，或者老柳本身有基础疾病，那后果不堪设想。
江中阳犹豫了一下说：“没车……丁总把车带走了，其它车辆不合适……”
“我们有车！”辛逸打断他，“我带来的车是租来的，你们先用，把老柳送达市救治。”
徐童在旁边帮腔：“不要婆婆妈妈了，直接送最好的医院！唉，B119项目没开，不然项目部有医生，距离会近一点。”
辛逸看一眼徐童：“胖子，你开车吧。贾卡亚开了一整天，晚上不能再开了。”
徐童愣了一下，立刻说没问题，转身出了房间去备车。江中阳不再犹豫，喊工人把老柳抬到车上躺着，又指派一人一路护送，交代到了有手机信号的地方立刻打电话给丁总，让他提前在达市做好安排。
瓦努也出来了，站在路灯下看着徐童忙碌，眼神中带点儿失望。辛逸告诉她，徐童送人去达累斯萨拉姆治疟疾，她啊了一声，提出跟徐童一起去，路上好照顾病人。辛逸没同意：“你不能走，明天你要给我们带路去你们村。放心，农场会派人陪护的，到了达市有同事接应。”他心想瓦努心地不错，可是想事情不够周全，也许对徐胖子真的是动了心。
贾卡亚刚吃完饭，他开了一天车很累了，有点儿不情愿跟车回达累斯萨拉姆，在车前和徐童发牢骚。辛逸大步走过去，贾卡亚立刻闭上了嘴巴。辛逸对他说：“我知道你很累了，但是今天特殊情况。公司会给你算加班费，出差津贴照算。”贾卡亚说：“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疟疾而已，有必要……”辛逸脸色一变：“这是我的决定，你的工作是执行决定！”贾卡亚乖乖上了副驾驶。
清晨，辛逸被农场的公鸡打鸣吵醒了。他钻出蚊帐，拉开窗帘看天色还早，心里记挂徐童，抓起手机走出房间找信号。工人们已经起来了，在晨光中做着上工的准备。江中阳从食堂里端了早饭来找辛逸，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包：“那上面，偶尔有信号，完全看运气。”辛逸看了看距离，打消了爬上去的念头。江中阳又说：“等我安排好今天的事情，我上去找信号。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时辛逸发现了一个糟糕的事情：干粮全放在徐童开走的车上了，项目部过来的皮卡车上只有一点饮用水。
江中阳笑着说：“食堂里还有馒头咸菜，不嫌弃的话你们带路上当干粮……我再派三名当地工人给你，他们坐皮卡车斗里，路上可以帮忙推车、搬石头，而且他们知道怎么吓跑野兽。”
太阳快出来的时候，皮卡车开出农场，在草地上沿着瓦努指的方向开去。地面条件出乎意料的好，皮卡车前进速度虽然很慢，但是一直能往前开，比起步行快了很多。瓦努眼波流转，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再没有昨天晕车怏怏不乐的样子。
“我们走了三分之一的路了。”瓦努很开心地宣布。这时车顶突然砰砰砰响，站在车斗里的工人在用力锤击车顶，示意停车。
司机停车，瓦努抓着车窗边缘，探出身子问怎么回事。一位工人叽里呱啦说斯瓦西里语，辛逸基本上听不懂，等瓦努翻译成英语，同事更是只能瞪着眼等辛逸翻译成中文。
瓦努和工人说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她还没开口司机就抱怨了起来，说她瞎指挥，连回家的方向都找不到。瓦努红着脸给辛逸解释：“我们走错方向了，绕回来了……我从来没有坐车回家过，以前总是走路，从那边山上走。”她指向远处的山丘，车子根本不可能开上那个地方去。
辛逸盯着她看，不知道说什么好。瓦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们只能步行了……”
“不行，我们尽量车子往前开，哪怕多绕点路也值得。你放心指挥。”辛逸坚持开车，他想评估以后修汽车便道的可能性。他突然觉得江中阳会办事，很有先见之明地派了三位身强力壮的工人来，皮卡车如果真的在某个地方动弹不了了，这几个人怎么也能把车推出来。
皮卡车继续前进，太阳当空照时停在一条深沟边，没法再前进了。辛逸的手机突然振动，收到一条短信。不知从哪个基站飘来弱弱的一格信号，辛逸惊喜地看到了徐胖子发来的短信：顺利到达，病人已住院治疗。他哈哈笑了，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大家，他说：“我们今天兜兜转转是为了找到修路的石子，以后路修好了，就会有医生愿意过来上班。”
他的话让几位当地人开心地鼓起掌来，瓦努说：“过了这条沟后，还有两个坡，我们就到了。”距离不远了，可是接下去要步行了吗？辛逸担心野外的毒虫猛兽，决定下车观察，想办法把车开过这条沟。
第一百六十五章 魂飞魄散
下了车走到跟前，辛逸才看出来这是一条水沟，两侧长满了茅草，茅草遮挡了水面，下面水流无声无息。辛逸担心草丛里有蛇，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高处张望。他看到不远处有几根木棍紧贴着水面横在水沟上,
水沟的斜坡上有踩出来的台阶。他确定这里有人出没，却想不透为什么人要来这种地方，因为这里不论是种地还是放牧的条件都很不好。
瓦努也看到了那原始简易的木桥，她上前一脚踩了上去，轻快地跨了一步就过了水沟，木桥随着她的动作下陷到了水里又恢复原状。瓦努在那一头笑，朝辛逸挥手喊他过去：“我们平时就是走这里的,
我没带错路。”
辛逸看到木桥和台阶的时候就猜到方向没有错,
现在的问题是皮卡车怎么过这个沟。他东瞧西看，瓦努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水沟里，咕咚一声引起大家注意。她喊：“过来呀，这里有大石头，可以填水沟！”
项目部来的同事是行家，他跨过水沟看了看，摇头：“没有挖机不好弄。过不去了。”
众人一筹莫展。中午的阳光威严地洒下大地，大地万物臣服，鸟儿偃旗息鼓，四周一片寂静。辛逸躲在树荫里，瓶装水就馒头咸菜，一边吃一边想办法。瓦努第一次吃馒头夹咸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辛逸说这是一种中国的三明治，她立刻往嘴里送，尝了一口后点头说：“味道好极了。”
吃了午饭，留下司机看车，众人收拾好背包，顶着烈日步行前进,
因为瓦努说从水沟边走到村子还要半天时间，不能耽搁。一条连羊肠小径都称不上的小路往前延伸，钻进一人多高的茅草里，辛逸神经紧绷，抬起胳膊挡开茅草，一边仔细看着地上。茅草遮挡了阳光，泥地还是湿润的，容易打滑。走没一会儿，前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辛逸吓了一跳，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工人却叫了起来：“哈喽，哈喽！”对面传来了“哈喽”回应他。辛逸身后的瓦努瞬间瞪大了眼睛，她大喊：“爸爸！我是瓦努！~”她超过辛逸撒丫子往前跑，就在她跑过的一瞬间拨开了侧面的茅草，辛逸一眼看到一双冰冷无情的小眼睛，瞬间感觉一道寒意扫过全身。距离他一米远处有一棵刚好高出茅草的灌木，上面盘踞了一条绿色的小蛇,
吐着信子双眼冷冰冰地盯着他。他脸色剧变，魂飞魄散，几步追上瓦努，往前推她：“蛇！蛇……”瓦努却淡定得很，转过身安慰辛逸：“别怕，蛇不咬人，你不要看它就行了。”辛逸想我信了你的鬼，那条蛇看自己就像看死人一般，冰冷无情。
这时两边的人在草丛里会师了，瓦努扑了上去抱住了一位壮年黑人，嘴里亲密地喊着爸爸。壮年黑人满脸喜悦，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位壮年男子，一人握一把砍刀。辛逸急死了，他不管不顾地超过站在前面的农场工人，站在了瓦努爸爸的身边，朝着那两位壮年男子笑了笑，鼻孔里闻到一股烧焦了的汗臭，心里这才踏实了点儿。他说：“那边，有一条蛇。”一位壮年男子指着身后说：“我刚才也看到一条蛇，这么大。”他比划给辛逸看。
辛逸刚刚归位的魂魄又飘了起来，第一次后悔没听李元善的话，作死要来这种前后都有蛇的地方。他脸上大变的样子落在瓦努眼里，瓦努开心笑了起来：“辛逸，他在捉弄你呢！他是我们村里的捕蛇高手，蛇看到他就逃！”那人嘿嘿地笑，显然也是看到了辛逸被吓坏的模样，很是得意。
辛逸心神略定，催促大家赶紧离开茅草从，到外面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去。他第一次如此渴望灿烂暴烈的阳光，要抓下空中的光明抹遍全身，驱散身上的阴气，那一定是那条蛇通过冰冷的眼神传递到自己身上的。
瓦努爸爸三人调头往回走，很快出了茅草丛往高处走。瓦努给辛逸解释说，她爸爸三人打算到坦扎尔农场取工具，再到外面的镇上买一点布料。他们脚程快，从村子走过来走了三个多小时。辛逸问：“前面还有茅草丛吗？”瓦努又笑了：“没有了。”
瓦努的爸爸知道了辛逸的来意，很肯定地说：“我们村附近有一座石头山，有永远也用不完的石头，因为我们根本挖不动，你们要用炸药，要用大型机械。”这是一个好消息，辛苦奔波总算没有白费。
一行壮大的队伍继续前进。瓦努的爸爸身上穿着好几个破洞的圆领T恤，背上印刷的文字已经模糊不清，他脚上是一双薄薄的灰黑色的鞋子，看不出材质。他健步如飞走在最前面，两位同伴紧随其后，没一会儿辛逸几个人就跟不上了。瓦努气喘吁吁小跑着追上爸爸，让他走慢一点。
太阳开始西斜时，瓦努爸爸在一个山头脚下停下说，接下去要爬山了，大家小心点。辛逸抬头望去，眼前的这个山头并不高，应该不难爬上去，不过如果修路的话，绝不会选这个路线，而是从山脚下绕过。
“可以从山脚绕过去吗？”辛逸问瓦努爸爸，他想看一看路线。
瓦努爸爸的下巴整个往前突，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发亮：“可以绕过去，但是太远了。”
“而且有蛇。”那位捕蛇高手笑嘻嘻地说，辛逸能看到他猩红的大嘴里浸满了泡沫，奇怪在大太阳下走了这么长时间没看到他喝一口水，却还水分十足。
辛逸立刻打消了从山脚绕过去的念头，众人开始爬山。
望山跑死马，也爬死人。山坡陡峭，必须弓着腰才能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往上走。所谓小路，不过是村里的人进出时踩出来的痕迹。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有了路。辛逸一边呼哧呼哧爬山，一边想伟人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没有明示最开始的那批人走得有多艰难。
辛逸和同事穿的都是结实的运动鞋，很好地保护了双脚。瓦努穿的是一双不知道品牌的板鞋，看着也还不错。三人装备最好，身上都没背东西，却落在了后面，瓦努爸爸断后，走走停停，表情轻松闲适，眼睛却时不时看一眼左侧山坡上的某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