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村子
歇息的时候，瓦努爸爸终于说了他刚才看到的东西，是一头长着獠牙的野猪。野猪是群居动物，有一只野猪在那，必然附近有一群野猪。野猪也许不是猛兽，但是皮糙肉厚，惹急了能斗狮虎,
小看不得。瓦努害怕起来，问她爸爸野猪有没有跟上来。辛逸却无所谓，他可不认为野猪有什么好怕的，猪是食草动物，不会攻击人。他在书上看到过，以前的人打猎，如果遇到一群野猪,
首先避其锋芒，然后尾随其后，一只一只干掉，野猪群绝不会回头救同伴。
瓦努听了辛逸的说法，确定辛逸说的不是坦桑尼亚的野猪，而是中国的野猪。“野猪不攻击你，可是可能附近有窥视野猪的猛兽。”瓦努一句话让辛逸跳了起来，他问道：“有猛兽？什么猛兽？”他回想起昨天路上看到的豹子那双幽幽的眼睛，如今身处野外毫无遮拦，豹子来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瓦努看到辛逸胆小的样子，嘲笑他胆小，根本不适合生活在坦桑尼亚的乡下。她问：“你知道非洲五霸吧？”
辛逸知道这个，非洲五霸是指非洲獅、非洲象、非洲水牛、非洲豹和黑犀牛，野外遇到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全靠运气。
“非洲五霸不是随处可见的。”瓦努解释说，“昨天我们能看到一次豹子，已经是非常好的运气了，平时在我们这也难得一见，不信你问我爸爸。”
瓦努的爸爸点点头：“我很小的时候比较常见，现在好多年没看到狮子了，犀牛一次没看到过。”
辛逸明白这父女两人在安慰自己不用担心,
可是他仍旧坐不住。如果真有猛兽，那它的目标可以是那群野猪，也可以是自己这一群人，而自己这一群人比野猪弱太多了，明显是更容易被狩猎的对象。他催促瓦努爸爸：“我们继续前进吧，天黑前一定要赶到村子里。”明明太阳还在天上洒落阳光，他却背上凉飕飕的，感觉某处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窥探自己。这种感觉与被蛇盯着的感觉不一样，这是被撕咬而亡，那是中毒而死。
瓦努爸爸说了一句方言，他的同伴都笑了起来，瓦努跟着嘻嘻笑，她对爸爸说，我的朋友没来，他高大壮实，和辛逸完全不一样的。瓦努爸爸问为什么没来，瓦努说他已经到坦扎尔农场了,
可是因为有人生病,
被辛逸派去开车送病人回达累斯萨拉姆了。瓦努爸爸摇摇头，不满这个胆小鬼居然是女儿朋友的老板。瓦努爸爸膀大腰圆,
辛逸个头不矮，可是在他面前显得瘦弱了，在瓦努爸爸的村子里这种身形的人天然地处于弱势。瓦努知道爸爸在想什么，她提醒爸爸不要用传统的眼光看人：“你再强壮，有机器强壮吗？他管理的公司，有无数的挖掘机、推土机、装载机、卡车，我听朋友说有两套大型的石子场设备。我们村里有吗？”
瓦努爸爸不屑地说：“那有怎么样？难道他能把设备装到我们村里来？以前也有人到村里看过，我们的石材很好的，可是没有路啊！”瓦努张张嘴，说不出话来。今天辛逸一直想找出一条路来，冒着险盯着司机把皮卡车往前开，路上推车、抬车几次，瓦努都看在眼里，如今山道艰险根本没有车辆可以通行的可能，辛逸也许看过这次后就再也不来了。
辛逸听不懂方言，他只催促大家赶紧上路：“走啦走啦，天黑了非洲五霸就出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带头往前走。他怕蛇怕非洲五霸，可是他更怕这B119工程干不下去，那个芒特一定是在磨刀霍霍，妄图从松梅集团身上宰割下一大块血肉来，他决不能任由英国佬拿捏。瓦努老家的石头矿如果确实存在，适用于道路工程，松梅集团至少可以用来做谈判的筹。如今松梅集团在这片地区有B119项目、农业灌溉基础设施项目，以后还有可能扩大合同额，所以对石子的需求量很大，那么投钱修一条到瓦努老家的便道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翻过了最后一座山，辛逸看到了远处一块冒出地面的巨大石头，灰色的石头上画了一只白色的眼睛。瓦努擦了把汗，开心的说很快就要到家了。瓦努爸爸从巨石旁走过，伸手抚摸了几下石头，他的同伴都上前做了同样的动作。瓦努喊大家跟她学，她说村里一共有十只巫眼，不论是出村还是进村，只要看到了都必须上去摸一下，摸的时候心里要祈求保佑。
巫眼？辛逸心里打鼓，这巫眼保佑瓦努的老家人，那么保佑他这样的外来人吗？他觉得还是自己家的神明保佑更为可靠。但是不好坏了人家的规矩，他跟着瓦努上前摸石头，瓦努把手掌按在巨石上略微停留两秒，辛逸想你们用手心，那我用手背，隔一层就好了，就算打个招呼，但是不走心。他快速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巨石，心里念着观音菩萨保佑。
“趁着还没天黑，我们带你去看看。”瓦努爸爸说，他和同伴率先往前走，太阳的余晖拉长了他们的身影，特别是手里的长柄砍刀显得更加细长，有点儿像经常出现在旅游宣传片里的马赛人战士。辛逸感觉怪异，马赛人的领地意识很强，瓦努老家的人会不会也这样呢？他早就注意到那长砍刀的刀刃异常锋利，路上好几次砍树枝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辛逸的思绪很快被打断了。队伍拐了个弯就看见一片嶙峋的石头从地面隆起，更远处还有一座屏风般的石山。辛逸叉着腰看了一会儿，问同事：“这什么石头？”同事捡起地上的几块碎石看了看，敲了敲，点点头：“玄武岩，目测没问题。”辛逸就像刚灌了一瓶冰红茶，浑身舒爽，他招手让工人过来：“你们跟着工程师收集样品，天黑前完成。”
瓦努和他的爸爸在说话，注意到了辛逸的笑容，走过来问他这片石头怎么样，辛逸说初步判断没问题，取样回去做实验后才有最终判断。瓦努说：“村子另一头还有，那台碎石机就安装在那边，今天来不及了，我们明天去看。晚上到我们家吃饭吧。”
太阳下山了，辛逸终于看到了瓦努心心念念的村子，一座座摇摇欲坠的土黄色小屋子，屋顶的茅草在风里瑟瑟抖动。看不到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只有家畜粪便的味道；也没有忙碌的村民，只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外来的人们。辛逸不由得迟疑起来，这不叫村子，这应该是……他不好意思想下去，哀叹这个晚上肯定不好过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要想富先修路
辛逸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睡不着。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屋外只有微弱的星光，一阵阵说话声传进来，跟随辛逸一起来的三位工人坐在外面，和村民们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辛逸可以想象他们在满天繁星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眼睛。进屋之前,
辛逸看了一会儿天空，感慨这里的夜空那么低，星星那么亮，然后因为对蚊子的忧虑进了瓦努父亲给安排的屋子。要是有电、有电灯，就能看清屋里的摆设有多简陋，辛逸认为自己绝不会躺在这张所谓的床上。黑夜遮掩了一切不美好的东西,
辛逸想起了一位两百年前很有名的探险家,
英国人李文斯顿，那个人发现了维多利亚湖，发现了维多利亚瀑布，是当时最有名的非洲探险家，最后因为得了痢疾和疟疾而死。他的心脏被仆人挖出来埋在了树下，永远地留在了非洲；他的尸体被制作成木乃伊，运到了桑给巴尔，最终回到英国安葬。
我现在要是得了疟疾，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走出去回到农场，回到达累斯萨拉姆呢？辛逸担心起来。李文斯顿虽然客死他乡，但是青史留名了，辛逸今天小小的探险和他的经历比起来，天差地远，然而疾病的危险程度却仍旧是差不多。辛逸相信瓦努老家这个村子在时光的长河中停滞了很多年，他今天看的场景可能和当年李文斯顿看到的相去不远。
瓦努爸爸在天黑前很真诚地带他去拜访村里传承不知多少代的酋长。酋长相貌普通，也没有穿戴什么特色的服饰，这让辛逸有点儿失望。酋长坐在一块木板上，前面的地上点了一堆火，两个女人在忙碌着准备晚饭。酋长说当年英国人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的村子就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村里的精炼场、木炭场、铁匠铺是祖先传下来的，他们的斧、矛、箭头、针、手镯都是最好的工艺，还有陶器和瓦器，当年被英国人当作宝贝抢走了。辛逸恭维了几句，提起开发石头矿的打算，酋长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毫无表情，他鼻子耸动，好像闻到了女人的瓦罐里食物的香气，没有回答辛逸的问题。瓦努爸爸说，石头多的是，你们随便挖，不过不要破坏我们的村子。酋长说，有标记的地方，都不要碰；他接着问辛逸，你们要修路吗？辛逸说有这个想法，没有路没法运石头。
辛逸看到酋长的表情有点儿变化，厚实的嘴唇显得更加厚实了,
辛逸不确定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是,
修路总归是好事吧？
“路修好了,
大家都会走的。”酋长说完这句话，开始吃晚饭。辛逸和他的同事也有一份，一人一个瓦罐，用手掏里面的食物吃进肚子里，辛逸想虽然大家生活习惯不同，但都是人类，这里人能吃的，他应该也能吃。
酋长接见结束后，辛逸高一脚底一脚被引导到了现在睡觉的屋子外面，瓦努从里面钻了出来说床准备好了，可以睡觉了。辛逸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一天不刷牙不洗脸不洗脚死不了，只要有蚊帐就行。
他没说话，瓦努却善解人意，她说：“辛逸，今天你就当作是体验生活吧。不用担心蚊子，我们村里没有蚊子。”
我信了你的鬼！辛逸想体验生活可以，不防蚊可不行。他进入屋子，借着暗淡的油灯光看去，家徒四壁也不足以形容，地上几块木板上铺了一张看着像床单的东西，那就是床了。
“蚊帐呢？”辛逸问。
瓦努说：“我们全村没人用蚊帐，以前有人送蚊帐来给我们用，我们都用在别的地方了……真的，没蚊子的。”
辛逸没法子，把随身带来的风油精兑水抹在身上，再洒在四处驱蚊，这才和衣而睡。睡不着，因为酋长最后那句话显然是不乐意修路了，听着就是老古董老顽固的样子，当土皇帝当习惯了，舍不得几代人都享受了的那么一点点特权。怎么才能说服他呢？村子里的熟人只有一个半，瓦努和她爸爸，而且瓦努爸爸这半个熟人的态度辛逸没摸清楚，刚才在酋长那吃饭的时候瓦努爸爸吃得很节制，吃了一点儿就把瓦罐还给了女人，说吃好了。辛逸是不相信的，那么壮一个人就吃那么一点儿？瓦努爸爸在酋长面前的这番表现，让辛逸发愁。外人不解这个破村子的酋长当了有什么意思，可是村民们认，唯酋长马首是瞻，辛逸这个外人可是毫无办法的。
辛逸想着心事，担心蚊子，就是睡不着，干脆起身走到屋外。他隐约看到同事也坐在一间屋子外面，一动不动。这位同事是个闷葫芦，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石头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听着自信满满挺在行的。“有蚊子叮你吗？”辛逸走过去问，同事说：“没有，这里居然没有蚊子。”
两人聊了几句，辛逸把酋长的态度说了出来，问同事怎么看，同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螳臂当车。”辛逸却不这么想，在当地人的土地上可不能掉以轻心。
黑暗中一个人影走过来，看身形是瓦努爸爸。
“辛先生，瓦努告诉我了你们不只是采石头的。”瓦努爸爸说，“我支持你们来开采石头，支持你们修路。有了路，瓦努回来就方便了，她的弟弟和妹妹也可以跟着她去达累斯萨拉姆……。”
辛逸愣了一下，原来瓦努爸爸一直不知道自己来这的真正目的，是自己疏忽大意了，满心以为修路挖石头对村里是一件好事，肯定一说出来就会受到酋长和村民的欢迎，居然一直没有仔细介绍这来龙去脉，让村民们误以为自己只是来采石头运走的。
瓦努爸爸接着说：“辛先生，我们也想去农场工作，您觉得可以吗？我听他们说，在农场可以赚到钱。”
辛逸笑了，刚才那几位工人让他觉得聒噪的聊天居然起了宣传的作用。他说：“我觉得可以呀，如果修了路，你们出去很方便……我们修路、采石头需要工人，也可以雇佣你们。”
他看不清黑暗中瓦努爸爸的表情，只见瓦努爸爸点点头：“我去和酋长说。”
辛逸说：“告诉他，要想富先修路。”
第一百六十八章 欲擒故纵
清晨，辛逸站在昨夜睡觉的屋子前面，望着远处的雾霭，清新的空气吸入肺部令人心旷神怡。他感觉嘴里有点儿苦，打算找个地方洗漱，四处看去却不知道哪里可以取水。同事慢悠悠地从一间屋子后面出来，朝辛逸摇头说,
没有水。
没水就不洗漱了，辛逸把工人找来，打算趁着天气凉爽去看石头采集样品。同事撇撇嘴问他，你不饿吗？辛逸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也饿，可是昨天带的馒头大部分吃完了，剩下部分被瓦努拿去分给家里人吃掉了，她说要给家里人尝尝中国人的三明治。这个时间应该是做早饭的时候,
可是村子里看不到一处冒烟的屋子,
不知道哪里有早饭吃。
“水也快喝完了。”同事又说了一句。辛逸点点头：“坚持一下吧，我们今天往回走，到停车的地方就好了，皮卡车上还有很多水。”
瓦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身上还是昨天的那套衣服，皮肤黑看不出来有没有洗脸。她两手空空走到辛逸面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昨晚走累了，睡过头了……我们去洗漱吧，村子外头有条水沟，很干净。
“有早饭吃吗？”辛逸问，洗漱问题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吃饱了肚子队伍才有动力干活。瓦努让他放心，有烤玉米，很好吃，不过要到八点多才能烤好，现在先去洗漱。辛逸和同事准备跟她去，那三位工人却无所谓,
早起不用洗漱可以，等着吃了早饭再说。
辛逸闻着他们身上隐隐约约的体味，突然也不想洗漱了，回到原来的想法，先去看石头矿，看好了回来啃玉米，然后再去找酋长。
瓦努没有意见，回家喊她爸爸过来一起走。当辛逸看到瓦努爸爸脸上的表情，就猜想他昨晚去见酋长应该是没有达到目的。他不说，辛逸也不问，一行人就往村外走。
出了村子，瓦努爸爸指着各处介绍起来。这是谁家的玉米，那是谁家的木薯，路边的一堆石头是哪家捡起来的，辛逸听得索然无味，这个村子里那么一些人种了那么一些粮食，没有水没有电,
日子并不好过,
为什么要坚守在这种地方呢？为什么那个酋长居然会反对修路呢？
瓦努身轻如燕飞来飞去，嘴里叽叽喳喳和他父亲说话,
一会儿采一朵野花，一会儿折一根树枝。辛逸被她的欢快感染了，心想自己最自在的地方也是乡下的老家，不论条件和城里相差多少，老家的味道总能让他回归到真实的自己，仿佛回到了童年。
“酋长没有同意吗？”辛逸主动找瓦努爸爸问起来了。
瓦努爸爸摇摇头：“他没同意，他不希望村子遭到破坏。”
辛逸眼前浮现出酋长慢条斯理说话的样子，想不明白这位酋长的权利源自哪里，为什么在村里可以如此说一不二。
“他家人多。”瓦努好像看透了辛逸的心思，解释起来：“他父亲是酋长，他是酋长，他儿子也会是酋长，他家人多，力量大。”
瓦努爸爸说：“不全是因为这个。酋长一直在守护我们的村子，如果不是一代代酋长带领我们，我不会来到这个世界，瓦努你妈妈可能小时候就夭折了。我们要尊重酋长，服从他的命令。”
瓦努说：“我知道酋长好。我喜欢老家，可是我也喜欢达累斯萨拉姆，在那边自由自在的。”
瓦努爸爸带着大家看了两座石头山，同事敲了一些样品让工人收好带回去，他说如果都是这样子材质，这些石头修路、盖房子都可以用，数量巨大，再来几个大项目都够用的。他又说，这里还有装饰性石材，初步看去数量也足够多，有开采价值。辛逸听了，心里有了底。下一个要解决的问题就是酋长的态度了。酋长不支持，这地上就是有金子也不好挖。
辛逸想起了瓦努说的水沟，问她在哪个位置。瓦努说还有一段距离，再走个十分钟吧。
回到村子后，辛逸终于看到了早饭，几根在碳火上烤得黑乎乎的玉米。他注意到玉米棒子是晒干的那种，碳火这么一烤，能啃得动吗？他还在犹豫呢，一位工人已经啃起来了，那费劲的样子让辛逸没了胃口。他打算保护牙齿，不吃这顿早饭了，反正饿不死。瓦努把他喊到一边，递给他一个馒头：“我昨天留下来的。”
辛逸看她的脸蛋，发觉她不仅漂亮，还很可爱，徐胖子怎么没看上呢？他几口把馒头填到肚子里，就去找酋长大人。瓦努爸爸一起去，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辛逸不满，对他说：“你女儿在达累斯萨拉姆的日子比这好多了，你想其他的孩子们都过上好日子，要你自己争取呀！”
瓦努爸爸说：“我知道，可是酋长他不同意，我有什么办法？”
快到酋长家时，辛逸停下脚步。他决定先给瓦努爸爸透个底，给他打气，一会儿同心协力说服酋长。
辛逸把采石场的大概构想说了，然后对瓦努爸爸说：“如果我们来开采石头，我们要发电，打井，每天很多趟车运输石子到外面去。你觉得村子里可以得到哪些好处？”
瓦努爸爸说他知道，以后出去可以搭便车，不用再走几十里山路了。
“你就没想过晚上有电灯照明？有干净的井水喝？没想过到石子场上班？”辛逸提醒他，“你们再也不用人工碎石机了，你们的石雕产品可以往外卖……你再想想，一会儿你给酋长说，我在旁边补充。”
瓦努爸爸瞪大了眼睛，壮汉脸上的天真表情令人感到可爱，辛逸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心想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到，这里人心思太简单了。不过他可不认为那酋长也是心思简单的，那家伙很可能另有打算。
再次见到酋长时，辛逸注意到他身边多了几位年龄比较大的男子，看着像是正在开会讨论事情，看到辛逸进来，都好奇地看着他。辛逸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么多人在这免去了他四处宣扬开采石子好处的麻烦。
酋长仍旧是智珠在握慢条斯理的样子。他把辛逸介绍给了大家，然后问辛逸是不是今天离开。辛逸说是的，不过走之前要把这次的收获告诉酋长和在座的各位。说着，他让瓦努爸爸来介绍。
瓦努爸爸有点儿激动，掰指头说起来。如果中国人来这里设采石场，会帮助村里每家每户安装一盏电灯，每天晚上两个小时的照明；钻一口机井，保证每家每天有20升的水；采石场至少雇佣15个村里人做工，每个月发工资；每周采石场安排一趟车送村里人到外面镇上，早上去晚上回……
辛逸听着瓦努爸爸说话，一边注意观察大家的表情。除了酋长，其他人脸上都有喜色，有的甚至咧嘴笑了起来，显然他们是满意的。
等瓦努爸爸说完，辛逸补充了一句：“瓦努爸爸说的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集团决定，而且政府批准我们在这里设采石场。我们回去后要比较另外三个采石场选址的条件，你们村这里的可能性……因为太偏僻了，修路的成本太高，可能性比较小。”
这番话比瓦努爸爸说的激起更大的反应，辛逸注意到一直成竹在胸的酋长晃了晃身子，厚厚的嘴唇更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没水喝
酋长亲自送辛逸。辛逸注意到他走路不是很利索，拄了一根拐杖，脚步一高一低。酋长解释说说年轻的时候被人打断过左腿，骨头没接好，就成了瘸子。酋长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静，仿佛在说的是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辛逸很好奇酋长这个土皇帝被人打的原因，他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
出现了酋长带领子民和有世仇的部落交战的情景，眼看胜利在望，酋长高呼胜利，不料被垂死反击的敌酋削断了腿……来瓦努老家之前，辛逸内心是有点期望的，期望看到一个色彩斑斓充满活力的部落，非洲鼓咚咚咚,
人们披着草裙,
嘴里发出呦呦呦的声音，屁股像触电一样抖动。然而他看到的是死水一潭。
在村口的一个大眼睛旁边，酋长停下脚步，手掌撑在大石头上，要给辛逸讲一个故事。酋长郑重其事的态度，让辛逸心头窜出火苗，用希冀的眼神看着酋长，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为了部落而战的热血故事。
酋长清了清嗓子，用略显低沉的语气讲述了他的故事。很久以前，不仅这个村子没有通公路，周围方圆百里都没有公路，每个村子之间都只能步行到达。那时偶尔外出的村民回来讲述了汽车行驶在大马路上的情景，大家都非常羡慕。后来真的有人来修公路了，一开始村民们都很欢迎，指望着有一天可以坐上汽车出行。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随着公路一起来的并不只是汽车，而是一批批农场主,
有欧洲人，有印度人，他们占据了大片大片最好的土地，不种粮食种剑麻、棉花。农场和村庄相安无事，而且雇佣村民到农场上班，有吃有住还发工资，村民们争相前去应聘。可是随着农场的扩大，一些村民被迫搬迁，离开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方，祖祖辈辈依靠的树林、河沟、山石都被农场用极低的价格买走了。有一回，酋长到别的村子走亲戚，正好遇到了农场的人到那个村子里谈交易，农场的人带着刀枪去的，威逼利诱没能得逞，两边就打了起来。农场的人有备而来，村民们不是对手，一触即溃，酋长相貌普通衣着普通，被农场的人当作普通村民暴打一顿，腿断了。
说到这,
酋长居然笑了起来：“狮子不要离开自己的领地,
不然鬣狗也会扑上来咬几口。”辛逸看着他阳光下闪亮的白牙，一阵眩晕，分不清这位酋长是真的那么豁达，还是故作幽默。他宁愿相信是酋长真的是豁达的，可是酋长大人请有话直说，不要在这讲这种失败的故事了。他大概猜到了酋长故事后面的意思：外来人的入侵，破坏了当地无数年的平静生活。
这是典型的因噎废食。时代在变化，人们的生活也在变化，再固守以前那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着些许薄地养活全村人的生活，迟早会被时代抛弃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同意修路。”酋长说话时看向远方，“我坏了一条腿，不会再坏第二条的。”
辛逸想起芒特打村民的事情，心想中国人不会坏了你的第二条腿，可是这里不仅有中国人。他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我们来，肯定会带来水电；但是我们还有别的选择，这也是真的。所以，我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说法。”
酋长点点头，继续说他的故事。那次被人打断腿，其实有一个原因，酋长挡在一位小姑娘和小男孩面前，挡住了最狠的几次棍棒，如果不是他挡着，就是那小姑娘小男孩断腿断胳膊了。
“那是我。”瓦努爸爸插了一句，“还有瓦努的妈妈。”
辛逸惊讶地看他，注意到他身后的瓦努在朝自己点头。
酋长说：“瓦努，你去达累斯萨拉姆是对的，你的弟弟妹妹留在村子里遭罪了，以后想办法都带出去……”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辛逸，继续说，“辛逸先生虽然不一定修路，但是肯定可以帮助我们的年轻人的”。
辛逸暗呼厉害，笑着说：“达累斯萨拉姆那么大，年轻人去了机会很多。瓦努的成功经验说明了一切。”
瓦努爸爸说：“她成功了吗？我希望她在达累斯萨拉姆成立家庭，那才是真正的成功。”他说着就问瓦努，“你的那位朋友……”瓦努打断她的爸爸说：“我的朋友，他马上要会中国了。”瓦努爸爸怀疑地问辛逸：“真的吗？”辛逸笑着说：“我们在公司上班，随时可能调动到别的国家。”瓦努爸爸哦了一声，脸上的失望非常明显。
辛逸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黑人家长的催婚，心想大概全世界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吧。这让他想到冷星雨，两人在非洲闯荡漂泊，从来没有认真讨论过以后的日子，只知道两人就是要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安稳的心，认真考虑两人的未来。而冷星雨父母的态度带来的巨大压力，让辛逸经常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在非洲，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可是终究两人的父母兄妹都在国内，那是永远无法割舍的来处，既是挂念也是羁绊，像蛛丝一般把人缠绕住了。
瓦努没有和辛逸的队伍一起走，她难得回到老家，打算多呆几天。辛逸让她返回时去坦扎尔农场搭车，直达达累斯萨拉姆。瓦努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怕晕车，辛逸鼓励她说：“吐啊，吐啊，就吐习惯了。”
一行人原路返回，到了水沟边，皮卡车没了踪影。辛逸的心顿时悬了起来，别是司机起了歹念，把车偷走了吧？同事和他有一样的想法，那三位工人更是直接就嚷开了，他们扛着石头样品几十里山路走得并不轻松。
辛逸早就口渴了，一直靠想着很快能喝上皮卡车上的水“望梅止渴”，现在突然没了指望，他顿时感觉口干舌燥，眼光落在水沟里，嘴里拼命分泌口水应付身体对水分的渴望。同事舔了舔嘴唇，对辛逸说：“喝一点？总不能被渴死吧？”
水沟里的水流静谧无声，辛逸却感受到了难以抗拒的召唤，来喝我，来喝我。那是水里的寄生虫、细菌的魔鬼召唤。三位工人放下了袋子，拨开草丛捧水呼噜呼噜吸进嘴里，又哗啦哗啦捧水洗脸，一边欢快地臭骂那个把车开跑的司机。辛逸艰难地把眼光转向一边，骂了一声他妈的，暗自后悔把水瓶子都扔了，现在连个沉淀水的东西都没有，还有一半的路程，现在冒险喝几口水也无法支撑到坦扎尔农场。
他打开手机，眯着眼睛看向万里无云的天空，希望能接收到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机信号。
第一百七十章 怒火
水沟里的水看着清澈见底，捧在手里仔细看却能看到杂质，甚至有伪装成杂质的小虫子。这样的水吞到肚子里，胃部的酸液能杀死寄生虫、细菌吗？辛逸蹲在水沟边，双手捧在胸前呆呆地看着，心里犹豫不决。旁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同事学着工人的样子洗脸,
嘴里发出舒爽的声息，辛逸扭头看了他一会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漱口，湿哒哒的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站起身昂然说道：“走！”
辛逸收敛烦乱的情绪，领头疾步前行。忘记饥渴，忘记炎热,
让身体机械地往前走，趁着疲劳的感觉没有侵占身心,
走出这片“无人区”。几十里路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距离并不远，时间并不长，只要能找到手机信号，就可以喊人来接应了。辛逸这样鼓励自己，把心思放在脚下的路上，闷不做声一气走了两个小时，面红耳赤全不见汗珠，汗水从汗腺里挤出来那一刻就被蒸发了水分，凝结在了皮肤上。
“辛总，休息一下吧！”同样一声不吭的同事终于开口了，“他们拿着样品，跟不上了。”
辛逸慢慢停了下来，皱着眉看了看前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喉咙在冒烟，嘴巴里黏糊糊的。他转过身说：“前面那棵树下休息吧,
更凉快。”
远处那棵高大的乔木辛逸有印象，昨天来的时候皮卡车从树底下驶过，有几块大石头摆在地上，应该是过往的行人休息的地方。两人走到树底下，立刻感受到一丝凉意，畅快无比。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辛逸脱掉鞋子捏脚，平时惹人厌恶的酸臭味此刻却可以提神醒脑。过了一会儿，三位工人跟上来了，双手空空。辛逸眉头一皱，正要问他们把石头样品丢哪去了，却见那三人弯腰捡地上的豆荚一样的东西，剥开取出里面黑乎乎的东西就往嘴里塞，像嚼口香糖一样在嘴里翻滚。
“这东西能吃吗？”同事捡起了一个剥开，问辛逸。
辛逸不确定地说：“看他们的样子，应该能吃吧。”三位工人皱着眉头的样子，让辛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话。
“老板，这个能吃。”一位工人对辛逸说,
“非常酸,
可以泡水喝的。”
酸？辛逸尝试着捡起一个豆荚，学着他们的样子剥,
里面一粒一粒黑色的果实，看着象腐烂了的豆子，摸上去却还有点儿湿润，显然里面含有水分。辛逸捏起一颗果实送到嘴边，轻轻舔了一下，一阵浓烈的酸味迅速沿着舌头传到了大脑，口水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辛逸忍着酸味，把整个果实放进嘴里，对同事点点头：“吃吧，死不了……”话没说完，他的五官挪了位置，实在是太酸了！
同事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哈哈笑了起来，开心地说：“酸角，这是酸角！”
辛逸本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听到同事的话又忍住了，咂嘴缓解嘴里的酸味，眼睛看向那三人，口齿不清地问：“石头样品呢？”
一位工人严肃地说：“老板，石头太重了，我们丢在路边了……”
另一位工人比划着，很自信地说：“我们做了记号，下次开车回来取，肯定可以找到的！”
第三位工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几块石头，摆在掌心，轻声说：“我留了几块……”
辛逸深深看了一眼第三位工人，又骂了一声他妈的。他弯腰捡了几个酸角揣进兜里，起身就走，一边说：“继续前进！”
一行人走在山谷最低处，太阳逐渐西斜，空气的温度慢慢不再那么爆裂，偶尔有风刮过山谷，草丛窸窸窣窣。辛逸闷头赶路，心里想着万一天黑前还是没能走到大马路上该怎么办。眼看着天光渐暗，前面的路却好像无穷无尽，裤兜里的手机没有一丝动静，辛逸心里逐渐焦急，心里把那个该死司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恶狠狠地想往上数十八代司机的老祖宗被野兽撕扯，被病毒攻心，愚昧无知的巫医把最苦的草药灌进他们的嘴里，旁边一只巨大的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吸走了丝丝生机……大眼睛？就是瓦努老家的大眼睛，那不是保佑人的，那是禁锢人的，把人圈养起来吸食的邪恶大眼睛！
脚下突然踩到一个圆滚滚的石头，辛逸一个趔趄，往前赶了几步没能平衡住身体，直冲冲摔倒在草丛里。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刚站稳右脚踝一阵剧痛传来，他忍不住哎呦一声半弯着腰踮起右脚。
同事已经上来扶住了他：“摔疼了？”
“脚崴了。”辛逸沮丧地说，“怎么办？要天黑了！”他想起了那一只躲在树上的花豹，缠绕在树枝上的毒蛇冰冷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恐惧。
“老板，我背你走！”一位工人主动上前，他浑身散发的气味可以熏倒蚊虫。辛逸又惊又怒，开口骂道：“他妈的，十几斤石子你都背不动，怎么背得动我？”工人讪讪地往后退了几步，嘴里继续说：“我能背你，你不是石头……”
“废话！”辛逸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我当然不是石头！”他嘴里骂骂咧咧，东看西看，无计可施，越加愤怒：“晚上我们全部喂野兽！那个狗日的司机，丁大山真垃圾，什么烂人都用，我操！被他们害死了！”
同事听着他骂完，在他身前弯腰：“我背你吧，抓紧！”
辛逸停了一会儿，骂道：“你背个屁，让他们背，轮流背！”他招手让刚从那位工人过来：“背我，走！”
队伍继续前进，辛逸趴在工人的身上，工人汗唧唧的肩膀滑不溜秋，他不得不用劲抠住，减少工人胳膊上的压力。背着他的工人很快吭哧吭哧喘气，于是换了一个工人背着继续前进。就这样，三位工人轮流背着崴了脚的辛逸，同事坚持着也背了一程，走不了一百米就不行了，辛逸的脚拖到了地上，钻心疼。
夜幕降临之时，队伍已经精疲力竭，在恐惧的驱使下却保持速度继续前进。辛逸在背上扭头四处观察，生怕突然看到一双幽幽无情的眼睛，心里忽上忽下，甚至忘记了求菩萨保佑。
当天完全黑下来时，一直像砖头一样的手机终于发出了动静，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四个人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只有辛逸坐着，把手机放到耳边，拨通了江中阳的电话：“救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想方设法
辛逸在坦扎尔农场休养了两天，勉强可以下地了，徐童和贾卡亚来接他。正好瓦努爸爸也从村子里出来了，他是送女儿出来的。终于见到了女儿嘴里的那位朋友，瓦努爸爸非常满意徐胖子壮实的身板，悄声对辛逸说，帮忙撮合女儿和她的朋友，非常感谢！辛逸满口答应，却没有打包票，他说恋爱自由，不能强迫的。
辛逸要回达累斯萨拉姆的时候，江中阳忙着应付政府官员。皮卡车司机并没有偷车，那天他独自一人在车上感觉无聊，于是把车开到别的地方玩去了。江中阳毫不留情地开除了司机，司机转身就去了劳动监察局告状，监察局的人一改过去等着人上门的作派，居然马上就找上门来了。
已经上车的辛逸推开车门，单脚跳着到监察员面前，大声说：“监察员先生，您看到我的脚了吗？司机擅自离开岗位，造成我的脚受伤，工人脚皮磨破造成感染，肩膀抓破……”监察员悻悻地说：“不构成辞退的理由……”他话没说完，好几位当地工人围了上来：“我们农场的所有人都要求开除他！他不是我们的同事，我们不需要这种无法信任的同事！”
辛逸点着了大家的怒火就跳着回到了车上，朝人群中的江中阳挥挥手，出门而去。他也恨死了司机，可是除了开除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打一顿吧？那和打断酋长腿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几天没在，公寓布置大变样。冷星雨考察水泥厂项目回来后，趁着辛逸不在，带人四处逛街扫店，去了几趟东非最大的小商品市场卡利亚克市场。她买回新鲜的水果塞满了冰箱，精心挑选的花瓶里插着怒放的鲜花，摆放在客厅和房间里。一个半人多高的乌黑木雕跪在辛逸房门口祈祷，看得辛逸直皱眉头，他想搬走，却发现木雕重如铁块，只靠一只脚站立的他居然难以搬动。
冷星雨听到动静，从厨房里出来笑着说：“亏你来坦桑这么久，居然不认识大名鼎鼎的黑木雕的特点。”她上来搀扶辛逸，强行把他推回房间坐在沙发上说，“老实点，等你的脚好了，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现在听我的。”辛逸抬起头，从侧下方看到她嘴角的浅笑，伸展胳膊绕住她的腰，问：“真的吗？你想我怎么摆弄你？”冷星雨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嘴里冒出一句话，让辛逸顿时没了兴致：“我爸要来一趟非洲。”
“不许他来！”辛逸下意识地说。
冷星雨嗤笑一声：“非洲是你家的呀？”她握住辛逸的手轻轻抚摸，“来非洲，没说是来坦桑，你怕什么呀？”
辛逸冷笑一声：“我怕什么？荒山野岭我都敢去，什么豹子、毒蛇、狮子，我怕了吗？我会野外生存……”
冷星雨俯下腰双手揉住辛逸的脸颊：“可怜的娃，吓坏了吧？难得亲自出马考察一次，就把脚踝搞骨裂了，你就是个瓷娃娃呀！”戏谑的话语让辛逸涨红了脸，他正要争辩就被冷星雨堵住了嘴。
B119项目部打了一个报告，辛逸看过后加了几条内容，让程经理做成英文版本，以松梅集团的名义递交到公路局和农业部，提出农业区建筑用石料的解决方案，请两个部门选择，要么支持松梅集团开发瓦努老家的石头矿，要么协调芒特公司以市场价出让石头矿。
没等两个部门答复，辛逸收到了一封酋长的亲笔信，大意是村子生存条件艰难，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年轻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这个国家普遍存在这种现象，而国家能力有限，希望有实力的企业能够承担起一定的社会责任，开发自然资源，造福项目周边的村民，酋长代表村民表态一定会全力支持项目建设。
辛逸真没想到看似老实的酋长会有这么一招，他盯着前来送信的瓦努爸爸问：“谁的主意？”
瓦努爸爸憨笑着说，这是酋长的真实想法，也是我们村民的真实想法。
“有别人收到这种信吗？”辛逸又问。
“怎么可能？”瓦努爸爸瞪大眼睛显得有点儿凶，他说，“酋长亲自写了这一封，给你的！”
辛逸犹豫不决。酋长这封亲笔信是双刃剑，可以帮助松梅集团向政府部门申请批准开采石头矿，但如果公开了，松梅集团可能陷入舆论上的被动，更可能的是被芒特公司利用。
“请转告酋长，我们尽力而为。”辛逸叮嘱瓦努爸爸，“我亲自去过你们村子，我知道该怎么做。这封信请保密，我们会和政府谈判，为你们村子争取，好不好？”
瓦努爸爸大喜，忙不迭点头答应。他本就是来送信的，而酋长也只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辛逸会给出这样的答复。
辛逸又让程经理起草了一份报告，酋长的亲笔信作为附件送给了政府部门，然后他找到了阿飞。阿飞看到材料后吃了一惊：“你亲自去了那种地方？为什么呀？挺危险的！”
辛逸苦笑着说：“我能怎么办呢？还不是被芒特逼的？我差点儿被豹子吃掉，被毒蛇毒死，我的脚踝骨裂了，我有病历可以证明！”
“不应该呀，不应该呀！”阿飞摇头不已，“你们万里迢迢来到我们国家，带来资金、技术、设备，却还要让你们冒这样的风险……当年修建坦赞铁路的条件太差，那是没办法，如今可不应该再发生了呀！”
阿飞联想到了当年的坦赞铁路，这让辛逸自愧不如，觉悟和意识都差了不少。B119项目和农业灌溉基础设施项目都利用了巨额融资，两个国家都付出了巨大的精力，在执行上却因为一个芒特公司的蝇头小利而受阻，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的。当年那么艰苦的条件都能全力以赴支持坦赞铁路，如今怎么就被一小撮人操弄了呢？这里面大有故事可讲。
辛逸问：“我们把这个事情公之于众？”
阿飞想了想，叹了口气：“公布了又怎么样？个人财产不可侵犯。”
“那就给我们优惠政策，开发石头矿！”辛逸说，“那几十里山路成本很高的！”
李元善带人测算过，开采芒特的石头矿最经济划算，开采瓦努老家的石头矿也不是不可行，毕竟所需求的石料量很大，可是修一条土路的成本实在太高了，而且松梅集团去修这段路名不正言不顺，很容易被扣帽子。
阿飞摇摇头：“找我没用……你们的代表处这个时候应该支持你们企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小情绪
辛逸不是没有想过找戴月荷帮忙，但是他觉得还没到那个时候。他相信代表处肯定会支持松梅的，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惊动代表处，毕竟现在都只是企业之间的竞争和斗争而已。过早要求代表处支持，就像下棋时车马象都还在却让将军元帅带头冲锋陷阵，失去了战略深度，容易被一击而溃。辛逸更想通过这个国家的调节机制让B119项目走上正轨。
果然，过了几日德乌斯主动找上了辛逸。当他走进公寓门看到里面温馨的布置，站在原地叹气：“辛逸阁下，我们为了贵公司的事情烦恼不已，您却如此悠闲，说实话我感到……我感到万分的嫉妒。”
“B119项目不仅是松梅的事情，更是公路局的事情。”辛逸不给这个家伙诉苦的的机会，“是我们共同的事业。您带来什么好消息吗？”
德乌斯耸耸肩：“没有好消息，阁下就不欢迎我了吗？”
冷星雨端了茶出来说：“请坐下喝茶。不要用阁下这个称呼了，否则我会误以为你们在开高级会议。”
德乌斯喝了茶，换了语气。他问候冷星雨在达累斯萨拉姆过得怎么样，辛逸抢着回答了：“她和我一样，没有在达累斯萨拉姆享受，她去考察工业部的水泥项目了……”
德乌斯扶了一下眼镜，喉咙深处轻咳一声，问辛逸：“工业部的水泥项目吗？她就是报纸上报道的那位来自中国的投资者，浙……什么集团？”
辛逸淡淡点头：“嗯，她也是我的未婚妻。”他悄悄给冷星雨升了一级，冷星雨瞟了他一眼，纠正德乌斯说：“浙裕集团，我们是专注于建筑材料的企业。”
德乌斯说：“辛逸，我以为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现在看来只是一个消息而已，当不上好消息。”
然而，德乌斯带来的消息让辛逸喜出望外。公路局微调了农业区的道路计划，优先修一条通往瓦努老家的土路，足够自卸车行使。至于开采石头矿的手续，松梅集团自行到主管部门办理，公路局、农业部都会专门发函支持松梅集团开采石头的需求。
这个举措相当于移走了最大的障碍，直接抹平了两座石头矿之间的成本差距，芒特公司的石头矿可有可无了。
冷星雨替辛逸问德乌斯：“什么时候可以把路修好？”
德乌斯说：“那要看你的未婚夫的行动了，松梅干活，公路局付钱。”
辛逸眉毛扬起：“马上签合同，签好就开工！”
就在这时，程经理打来电话，话里充满喜气：“芒特公司松口了，按照市场价给我们供应石料。”
辛逸淡定地说：“这是好事，让他们报备公司资料和石料样品，严格走集团的供应商备案流程。”
芒特愿意松口，侧面证明了两件事情。德乌斯专程送来的好消息千真万确，而且政府是认真的；另一件则是芒特的消息非常灵通，比当事的松梅集团都更早得到消息，突然愿意降价，可能包藏祸心。不论是在政府还是在农业区，芒特公司都很有影响力，松梅集团以后少不了打交道，辛逸不敢小觑。
德乌斯带来好消息，也带来一个要求：“B119项目的工期不能变，你们集团要按计划交工。”
被“征地”耽误的时间不是时间吗？辛逸没有接受这个不合理的条件，也没有一口回绝。他承诺松梅集团会全力以赴，尽量满足公路局的要求，高效修建好到石头矿的土路，为B119项目的完工提供保障。
德乌斯脸上露出讥笑：“辛逸先生，你也学会这种说话方式了？”
辛逸严肃地说：“我们能做到什么，我们就说什么。有些事情不仅要求尽最大的努力，还要求有运气，那我们还不能说。这是我们的风格。”
德乌斯摇摇头，关心起冷星雨的水泥厂项目。冷星雨说：“我们对这个项目很有兴趣，近期集团总部代表团将过来考察做决定……”德乌斯专心听冷星雨说话，却没注意到辛逸的脸色变了。
当辛逸把德乌斯送走，回来看到冷星雨坐在办公桌前用电脑，他上前恭恭敬敬地问：“冷总，请问我未来的岳父大人什么时候来？请您给我一个准话，我好准备。”
冷星雨停下手头的事情，抬眼看辛逸，看到他满脸带笑，问道：“你不怕了？”
辛逸说：“不怕了，迟早的事。上次在国内，是在他的主场，到了坦桑那就是我的主场了，对我有利。”
冷星雨说：“行程没定，先去阿尔及利亚，再来坦桑。他的目的考察生意，不是考察你。”说着，她合上电脑站起来平视辛逸，“我现在是你未婚妻了？”
辛逸一愣，抓抓头，笑着解释说：“嗯，我觉得英文里的女朋友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关系了。”
冷星雨面色一整：“口惠而实不至，这不是你的风格。”她后半句是用英文说的，模仿此前辛逸和德乌斯说话的语气。
辛逸面色尴尬，赔笑说：“补上，我马上补上……给我点时间准备一下。”
“我可没说答应你。”冷星雨面色不变，语气却更加冷淡。她拿起桌上的电脑，绕过辛逸往房间走，辛逸赶紧跟上，不料她进了房间就转过身要关门。辛逸抬起胳膊挡住，冷星雨说：“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不要打扰我。”辛逸看到她坚定的不容拒绝的眼神，放下胳膊：“好吧，你休息好。”
冷星雨突然情绪不好，辛逸知道和自己说的话有关，但是不知道是哪一句话让她情绪变化那么大。他坐在沙发上，想来想去想不出自己哪句话值得冷星雨这么大反应，猜想可能是自己把严肃的事情说得太随意，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了。想到这里，他觉得冷星雨有点儿小题大做，心想她是明事理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辛逸起身抓过外套，出门去营地。搬掉了B119项目最大的绊脚石，他要去和李元善商量一下工作安排，农业灌溉基础设施项目也要加快，两个项目可以形成协同效应。
在营地刚下车，就看到徐童满头大汗从工地上回来。辛逸想起瓦努爸爸的嘱托，迎上去想和他说几句，却听徐童先开口问：“你听说了吗？唐工拉了几天肚子，住院了。”
辛逸吃了一惊：“严重吗？”唐工就是陪他去瓦努老家的那位同事，那时看他好好的，怎么突然住院了？在热带地区拉肚子拉到住院的程度，是可能要人命的，但是国内来的人没经验，往往会拖延时间，导致严重的后果。
第一百七十三章 承包采石场
徐童摇头说不知道，他只是听说唐工住了院，并不了解具体情况。辛逸说了一句瓦努爸爸委托的事情，徐童更是摇头：“这事情不可能的，瓦努想多了。”辛逸笑笑，也没当回事，反正话传到了，徐童不乐意他自然也不会多劝。而且话说回来，虽然瓦努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可是想想她老家的那一大家子人，以后负担肯定很重，按国内的说法，瓦努怎么配得上徐童呢？
徐童又说了一件事：“刘永正想包我们去看的那个采石场。”辛逸一愣，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吧，是谁的嘴巴那么大呢？刘永正脑子转得也够快，现在的条件他承包采石场肯定是稳赚不亏的，光是松梅集团的两个项目就够他吃饱，更多的石子卖给其他客人，那山里头还有装饰石材资源，唐工那时候说是花岗岩，又说那里头可能有大理石。
辛逸想了想，刘永正的想法对松梅集团不是没有好处，只要采石场生产的石子符合质量标准，价格合适，松梅集团既可以省下采石场的投资，还可以控制人员队伍，减少管理压力。“是一件好事。”辛逸说，“事情赶早，我今天就提出来讨论，让他出方案给松梅。”
进了李元善的办公室，辛逸看到他闲适地吞云吐雾。辛逸嫌弃那股烟味，推开窗户通风换气。两人先把公路局的安排说了，李元善当即同意尽快修那条土路，B119项目也加快土方工程，争取工期。
看着气氛不错，辛逸顺势提出刘永正承包采石场的想法，李元善还没回答，一个人突然进来了，看到李元善和辛逸在谈话，犹豫了一下要退出去，辛逸喊住了：“罗经理，什么事？”罗经理是松梅集团在坦桑尼亚的后勤总管，几个项目上的生活都归他管。
“辛总，李总，唐工的病情很严重！”罗经理表情凝重，语气急促，“现在还没醒来医生说是脑疟，今天再不醒来要下病危通知！”辛逸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他让罗经理坐下来把情况说仔细一点。
唐工回到项目部后一切正常，过了几天后开始拉肚子，稀得像水，除了一天跑几次厕所其它没什么特别感觉，唐工胡乱吃了点药，没当回事。不料腹泻还没好，又开始发低烧加肌肉酸痛，项目部医疗室判断是得了疟疾，给唐工吃疟疾药，症状得到缓解，安稳地睡了一个晚上。
到凌晨突然头疼难忍腹部绞痛，神志不清了。项目上连夜派车派人送到附近的当地医院，电话联络医疗队咨询。医疗队的专家判断项目部附近的医院水平不够，立刻转送到了达市的一家大医院会诊。到达市的时候，唐工浑身湿透，面无血色，已经完全昏迷过去了。在医疗队协调下，医院立刻安排了多种检查，检验科医生看到血样里密密麻麻的疟原虫当场惊叫出来。
李元善皱起眉头不停摇头：“疟疾！又是耽误了！前几天坦扎尔农场的那个老柳就是被耽误的，还好徐童给送回达市的那个，很快治好了。老罗，你们一定要做好宣传，让大家提高意识！非洲每年疟疾死掉几十万人……”他嗓门越来越大，罗经理脑门冒汗，不停点头说是。
辛逸眯着眼想了一会儿，问罗经理：“确诊就是疟疾吗？”
“脑疟……”罗经理低声说。
“医生没说别的？”辛逸问，“唐工的症状，一开始是拉肚子，疟疾一般一开始不拉肚子吧？”
罗经理点点头：“是拉肚子，医疗队专家说肯定是脑疟，别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也可能唐工还有别的病。”
辛逸想起唐工沉默寡言的样子，动作敏捷，做事麻利，看他气色身体状况应该不错，难以想象几天不见就病危了。
“采石场的事情我们回头再说。”辛逸站起身，“我去一趟医院。”
徐童在一台汽车吊上面站着，低着头看着一名机修工更换液压油。他旁边站了一位壮汉，嘴里叼着烟，一边紧腰带，一边对徐童说：“你听说了吗？公路项目上的唐工快没救了。”
徐童嗯了一声说：“住院而已，没有大问题。”
壮汉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最新消息，我刚才从办公室过来时听说的，脑疟，浑身都是疟原虫，人已经不行了。而且，我听说……”他突然不说了。
徐童抬起头瞅壮汉：“你还听说什么？”
“是他上次出差路上得的。”壮汉把烟捏在手里，“因为他路上喝了水沟里的生水。”
“什么狗屁呀？”徐童冷笑说，“疟疾是蚊子传播的，跟喝水有什么关系？辛总也喝了水，他怎么没事？”
壮汉嘘了一声，示意徐童小声点：“别嚷嚷！大家都在说，就是因为辛总要去看什么石子场，让一个当地的女的领路，唐工才不得不去的！”
徐童一拳锤他胳膊上：“少他妈放屁！不要乱说话，都是去工作的，辛总也喝了一条沟里的水！各人命不同，不要怪别人！”
壮汉哎呦一声，跳到地上站稳抱怨：“闲聊天嘛，你当什么真呢！”
徐童挥挥手让他滚蛋，心里感觉不痛快，唐工他见过几回，一个老实人，运气却这么不好。他和机修工说了一声，从吊车上跳下，径直到了李元善的办公室。李元善示意他把门关好，问他有什么事情。
徐童说：“我想调去辛逸那边。”
李元善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而且你一个搞机械的，去做商务方面的工作，浪费你的天赋了！”
“我们最初说的就是我到辛逸那边去，你让我盯着他。”徐童说着，脸上表情不大自然，“我一直盯得很好，他有什么事你都知道。我最近没和他在一起，他的很多事情你就不知道了。”
李元善想了想说：“也行吧……你叫刘永正来找我，他不是想承包采石场吗？”
徐童哦了一声：“他想承包哪个石子场？”
李元善说：“你别管，喊他来就行，我给他说。”
第一百七十四章 空气
清早，辛逸疲惫地回到了公寓，包一扔就倒在了沙发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冷星雨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眼辛逸：“回来了？我今天搬走。”
辛逸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沙发上抬起头问：“搬哪里去？”
冷星雨没有回答，进了厨房。辛逸脑袋重重落在沙发上,
长长叹了口气，他脑子里全是凌晨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心情沉重。唐工得了脑疟，一直昏迷，身上插满了管子却再也没有醒来。姗姗来迟的检查结果显示他还得了严重的伤寒，肠道损害严重。在医院里，比辛逸大十几岁的罗经理当场哭得像个泪人，辛逸既要照顾他,
又要处理唐工的事情，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忙了一个通宵。他毫无睡意，他想把那个脱岗的司机千刀万剐炸油锅！
不知过了多久，冷星雨拖着她的行李箱从房间出来，看到辛逸坐在沙发上发呆，一脸倦容，哈欠连天，她问了一句：“你一晚没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辛逸低声说：“昨天夜里，项目上一个同事在医院死了，疟疾，伤寒……”
冷星雨微微颔首：“可惜了……在非洲，总有人不信邪。”她说完继续往外走。
辛逸满脸乌云，张张嘴想说话又闭上嘴，直到冷星雨出了门他才吐出一句：“把门关好。”
冷星雨重重关上门，嘴里念叨一句“无情无义”，哒哒哒进了电梯,
心里感觉万分委屈。昨天她听到辛逸说“未婚妻”的时候，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不是开心也不是生气，她感觉人飘飘的不能踏在实地上，要用力才能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听辛逸和德乌斯说话，心里反复回想着“未婚妻”的含义，这个词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辛逸事先一句沟通的话都不说，擅自就把她当作了“未婚妻”，她感觉自己没有被尊重。她忐忑地问自己，怎么样才能开心起来呢？想来想去没有答案。
昨晚，她想等辛逸回来了好好谈谈，不料左等右等辛逸都没有回来，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她真的生气了，这里是非洲，是达累斯萨拉姆，辛逸怎么能一句交代都没有呢？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辛逸打电话,
都忍了下来。午夜时分,
她想到搬走，浙裕的人已经租好了房子安顿下来了,
她不是没有去处，何必寄人篱下？
拿定主意，她终于睡着了。可是早上起来又犹豫了，突然搬走是不是太狠心了？当她看到辛逸倒在沙发上的样子，故意想刺激他一下，于是直接说要搬走。她想看辛逸的反应，再决定是不是搬走。
辛逸的反应让她很失望，他完全是无所谓的样子，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决心收拾行李，做给他看，让他知道自己是在说真的，不是闹着玩。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也许辛逸的表现是有充分的理由的。
辛逸给的理由不够充分。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一位同事因为疟疾死了，这是让人很遗憾伤感的事情，可是松梅集团现在这么多人在达市，需要辛逸这个副总经理忙得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吗？辛逸至于这样失魂落魄顾不上他嘴里的“未婚妻”吗？
她想不明白，她被称呼为“未婚妻”，她昨晚到现在的情绪，到现在要搬走，在辛逸心里是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他懂不懂从女朋友到成为妻子之间有多深的一条深渊存在？深得让人不敢凝视的深渊！
她突然觉得妈妈的话有道理，这个农村来的愣头青并不真正知道怎么关心人。
冷星雨走后，辛逸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她怎么这么冷血？”昨晚他在医院里心情压抑，坐在走廊里等消息是，无意间听到有人议论：英国人愿意平价卖石子给项目，辛总却坚持要去鸟不拉屎的地方找石矿，要独立自主，结果把唐工的命给搭上了！唐工多老实的人啊，好人命不长！
坐在他身旁的罗经理腾地站起来，低声严厉喝止了在嚼舌根的两个工人。他回过来重新坐下安慰辛逸，他说，辛总，别听他们瞎说八道，人各有命，怎么能怪你头上呢？真要说起来，这还得怪我呢！辛逸不爱听他这么说话，沉着脸说，这事不怪我，怎么就能怪你啦？
罗经理长长叹了口气说，唐工是我老乡啊，我们一起在深圳的项目上干了好多年，后来我转到国外来了，赚钱比国内多，能存钱，我就劝唐工也出来，一开始他不愿意，他想回我们老家去，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家里，我就对他说，你出来个两三年存点钱再回老家，给你老婆开个店就不用再种地了，以后日子轻松多了。
辛逸记得，罗经理说到这里时带上了哭腔。他说，唐工的老婆身体不好不能再干重农活了，孩子刚上初中还需要人照顾，这次唐工如果熬不过去，我回去怎么交代呀！辛总，你说我要是不劝他出来，他们一家在老家安安稳稳的多好，你说我是不是作孽啊？！
辛逸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拍拍罗经理的肩膀：“人各有命，不能怪你。真到了那一步，公司会有安排的。”他话音刚落，医生就出来了，旁边站着医疗队的专家，沉声宣布唐工失去生命迹象，罗经理泪如雨下。
此刻，辛逸站在公寓窗边，看着远处天空中盘旋的鸟儿，心里有苦没人倾诉。冷星雨突然搬走，他不知道缘由，冷星雨也不解释，就像要逃离一样匆匆走了，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心情，不关心他在公司里背负的沉重负担。辛逸想的是，冷星雨那点小情绪平时耍耍就算了，这个时候他真的没心情陪她玩，反过来他需要冷星雨的陪伴和安慰。
这时有人按门铃，辛逸走过去开门，徐童拉着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瓦努开心地站在他身后。
“这谁的箱子？”辛逸问，心里抱着一丝希望。
徐童说：“我的呀，我搬回来了。”
辛逸扭头就走：“你们他妈的都把我当空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啃骨头
松梅集团的项目进展飞快，从国内新派来很多人手，当地招聘的人数也不断增加，人员管理的压力越来越大。经理部出了一个推动国际化的政策，非洲不同国家的员工可以互相流通，包括在当地聘用的管理人员，只要用人部门面试能通过,
申请人就可以调走。
借着这个政策，有一个人了了自己多年的夙愿，从阿尔及利亚申请到坦桑尼亚担任人事经理。徐童兴冲冲亲自到机场接到了阿尔及利亚的老朋友阿西娅。一段时间不见面，阿西娅变了样子，她戴上了头巾。
车上，徐童好奇地问阿西娅：“为什么你批上了头巾？你把你的美丽都藏起来了！”
阿西娅笑着说：“我戴着头巾才是最美丽的。”她说着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钥匙给徐童，“拿着,
这是一个行李箱的钥匙,
里面全是哈桑要我带给你的东西。”
徐童接过钥匙仔细看了看，问阿西娅：“哈桑怎么样？他家里好吗？”
“挺好的。”阿西亚说，“他又买了几台机械，生意越来越大了，是松梅集团的优秀服务商，和冷老板的浙裕集团一个级别的。”
徐童点点头，他其实知道这些事情，哈桑偶尔会打电话过来，国际长途都会唠叨好一会儿；徐童也会打过去，告诉他有需要帮助时可以找林建。有一次，哈桑一边打电话一边咳嗽，咳得气都喘不过来，把徐童吓坏了。
“你回去的时候，帮我带东西给哈桑。”徐童预定了阿西娅的行李额。
阿西娅不满地说：“我才来呢，你就想我回去的事儿了？说不定我能在这里找到一个男朋友，定居下来。”
“不可能的！”徐童说得斩钉截铁，“你待几天就知道了，这里比起你们阿尔及利亚差远了。”
阿西娅看着达市街头往来的行人，信心十足地说：“不会的,
这里有很多姐妹兄弟，我会过得很好。”
现实给了阿西娅迎头一击。安顿下来没两天，阿西娅就开始拉肚子，没法正常上班。辛逸和李元善都吓了一跳，立刻把她送进医院，把黑非洲的常见疾病检查都做了一遍。当医生说阿西娅很健康时，辛逸不敢掉以轻心，亲自把阿西娅转到另一家医院重新检查一遍。当医生再次确定阿西娅没有感染任何疟疾、伤寒、霍乱、黄热病、登革热等等，辛逸才放下心来。可是阿西娅为什么拉肚子呢？“是水土不服。”医生说，“过一段时间适应了就好了。”
紧张不已的阿西娅登时来了精神，主动要求到项目部出差，了解各个项目的劳动力状况。李元善虽然欢迎阿西娅的到来，可是对她要下项目的要求很不支持，项目上的条件可比不上达市，更艰苦不说，风险也更高。阿西娅只好老老实实在达市上班，她没有气馁，换了调查目标,
开始钻研坦桑尼亚劳动关系方面的法律法规,
经常和当地员工谈话。
刘永正热情地邀请阿西娅到他那玩，把徐童也喊上了。阿西娅穿一件紫色的袍子，戴一条淡黄色的头巾，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吃零食聊天。刘永正和徐童提起当年“美得拍大腿”的说法，遗憾阿西娅如今把头给包起来了。徐童笑着说，她这样穿着更显身材呢，你没发现吗？
阿西娅感觉到刘永正的眼光，瞪大眼睛凶了他一下，然后掰着指头问：“辛逸在这，李元善在这，冷星雨和戴月荷也都在，还有任海涛，你们现在不一起玩了吗？”没等刘永正和徐童回答，她眼里燃起一种光芒：“哎，辛逸和冷星雨怎么啦？”
刘永正从她眼里看到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笑了起来：“胖子最清楚，让他说。”
徐童摇头：“我清楚个屁，别问我。”
两个男人的说话更激起了阿西娅的好奇心。自从辛逸走后，她和冷星雨在阿尔及利亚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冷星雨在阿尔及利亚的情况她大致清楚，是浙裕集团的老板，松梅集团的大供应商，投资了两个大工厂，一定程度上已经和她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了。她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冷星雨当了老板，看不上辛逸了？
徐童注意到阿西娅全力开动想象力在那浮想联翩的样子，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别想多了，他们两人好得很，各自忙事业，很忙的。”
阿西娅忙不迭点头：“嗯嗯，我知道，在经理部每天都能听到这边的消息，辛逸业绩太好了，大家都在谈论他。不过我听说，他签的项目，给李元善做了，是李元善抢业绩，那他们两人……”
徐童冷笑着没有说话，刘永正说：“阿西娅，你们经理部的人好空闲呢。不聊这些了，我们去旁边亭子里吃水果。这里的水果和阿尔及利亚的不一样，味道非常天然。”
三人出了屋子，绕过一个水池，水池里几只乌龟趴着一动不动；一个六角亭耸立在水池旁边，刘永正说：“看，这是经典的中国亭子，没有用一根钉子，全是榫卯结构……”他说着就停下来，搜索词语解释榫卯结构，阿西娅的注意力却落在了墙边的几台设备上面。她问：“这个好像是采石场用的碎石机？”
刘永正随意嗯了几声：“那个没什么的，你看这个亭子……”阿西娅却走过去看那些设备：“刘老板真厉害，这么多设备堆在这里，都是钱啊！”
徐童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到刘永正脸色不好，赶紧忍住，上前把阿西娅拽回来：“吃木瓜，丰胸的！”
刘永正突然笑了：“她在阿尔及利亚都知道，那两个人在这争斗呢，我这算什么？这些设备又不是废铁，别的地方还能用!”
徐童正色说：“不是争斗，是有人不守规矩。但我说，这采石场给谁承包还是小事，我就怕他和那杨老板之间勾搭越来越多，那杨老板不是什么善茬，会出问题的！”
刘永正叹口气：“他的事我们管不了了……辛逸有时候是不是太软了点呢？现在浙裕在这几个项目就没做到业务，冷星雨表面上无所谓，其实有意见呢！”
阿西娅闷头吃了几块木瓜，抽纸巾擦嘴擦手，然后说了一个偶然听到的消息：“经理部领导说，辛逸业务拓展的能力很强，要派他苏丹去啃骨头……你们知道啃骨头是什么意思吗？为什么要去苏丹啃骨头？”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靠谱
代表处陆主任带队视察松梅集团B119项目，当天来不及赶回达市，要在项目部住一晚。辛逸提前一天到项目部安排接待，阿西娅逮到机会跟在他屁股后面，终于出了达累斯萨拉姆。
中午到了项目营地外面，只见门口停了一辆装满货物的皮卡，一名中国人正在和一名当地人在吵架,
辛逸在车上就听到两人的吵嚷。
车子过不去，辛逸下车走过去看了几眼皮卡上的货，问：“你们吵什么？把皮卡动一动。”
中国人气呼呼地说：“我动不了！他不给我进去，说要什么通行证！神经病呀，我经常来的，要什么通行证？”
辛逸问他是哪家单位的，他说是北海饭店的，杨老板在附近开了农场种菜,
专门供应松梅集团的项目部。“B119项目，灌溉项目，都是我们送菜！”他有点儿得意，“领导都认识我们的车我们的人，他这个屁都不是的门卫就不让我进！妈的，车上还有新鲜的猪肉，再不放冰箱就臭了！要他赔！”他说着又气急败坏了，得意的劲儿没了踪影。
辛逸看向那位门卫，个头不高，一脸倔强站在那里重复“通行证，通行证”。门卫注意到辛逸看过来，主动上前两步问：“先生，请问你找谁？有提前预约吗？”
辛逸注意到他腿脚不利索，摇摇头：“没有预约。我的车能进去吗？”
“不能。”门卫说，“没有通行证不能进去。”
辛逸拿出手机却发现没信号。
“这鬼地方信号很不稳定，现在就一点信号都没有！”中国司机抱怨说，“不然我早打电话了！妈的，我恨不得踹死这个黑瘸子！”
辛逸放下胳膊皱起眉头看他：“少废话！他要是能听懂你说的话，你敢这么说吗？”
司机喉咙里发出抽水机一般的声音,
扑哧吐出一口痰钻进地面的灰土里，这才说话：“也就是在这鬼地方啦，要是在我们老家，这种人根本混不下去的！”
辛逸回到车上取出工牌给门卫看。门卫看了后点头，又要了车的文件看，确认上面登记的是松梅公司的名字，这才允许辛逸的车和人进入。可是送菜的皮卡车挡住了路，司机不肯倒车。辛逸说：“师傅，你先让一下，我进去喊食堂的人出来接你。”司机这才骂骂咧咧倒车让路。
阿西娅在车上目睹经过，摇下车窗问门卫：“你是叫戴维德吗？”
“是的，女士。”门卫戴维德打开大铁门放行，紧盯着后面的皮卡，防止它跟辛逸的车进去。
辛逸问阿西娅：“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阿西娅说：“我看人事的名单了，门卫，残疾人，所以我记得的。他工作很认真。”
辛逸不以为然：“没必要,
我们这不是什么机关部门,
一个项目部而已，经常往来的熟人可以放行,
更有效率。”
他尊重戴维德门卫的职责，但不赞成戴维德死板的作风，有句话叫鸡毛当令箭，说的就是戴维德这种人。
辛逸和阿西娅在会议室坐了一会儿，项目经理才匆匆赶回来，忙不迭地道歉，解释说他原本在项目部等着的，在五公里的地方突然有点儿小问题，他过去处理一下，这才没能接到辛总。辛逸无所谓，他之所以提前一天来就是为了帮助项目部接待好代表处的视察，尽量减少对项目部的打扰，影响生产。
项目经理把准备工作的情况说了一下，辛逸觉得挺好，提了几点意见，随后介绍阿西娅这次来的任务：“阿西娅这次来的一个工作是检查项目部的人事工作，她是这方面的专家，可以帮助你们查缺补漏，规避劳动纠纷。你让人配合一下。”
项目经理早听说了有这么一位美女人事经理，笑得合不拢嘴：“没问题，非常欢迎，早就该来了，来得太少了！”辛逸哈哈一笑：“是你们李总不让她来呀！”项目经理说：“那下回开会我给李总提意见，达市美女多，我们这母猪都是双眼皮！”
会议室的门突然推开了，有人探头进来：“吴总，麻烦签个字。”
项目经理回头：“等一会儿！”
那人说：“急着走呢……”
项目经理瞪眼：“听不懂人话啊？！”
那人这才乖乖关上门。
辛逸问项目经理：“这不是北海饭店杨老板的人吗？”
项目经理点点头：“是，送菜的，今天正好一个月，我签单给他们结账。”
“他们的菜怎么样？”辛逸问。
项目经理想了想才说：“怎么说呢？吃也能吃，太贵了点……这附近没得选，我们中国人吃的菜只有他们种，没办法！”
辛逸想起刚才皮卡车上看到的菜，品质也不怎么样，按道理这农业区的土地种菜是没问题的。“我们自己能种菜吗？”他问项目经理，“能种的话自己种，灌溉项目上也需要。”
项目经理说：“种菜有什么难的，我这里多少工人都是农民工，都会种菜。李总说不划算，包给杨老板种！他的人不会种菜！”
辛逸想起另外一件事：“那个采石场现在怎么样？能保障供应吗？”
项目经理摇摇头：“不行，我正要打报告说这个事呢。”
辛逸重视起来，碎石供应是大事，当初项目经理就是因为这个问题解决不了迟迟不愿意大规模施工。辛逸想方设法好不容易解决主要问题，结果一个不留神李元善把采石场分包给了北海饭店杨老板。如果杨老板的工作不能让项目上满意，必须立刻改进。
项目经理说，我们已经把路推平了，皮卡车、自卸车都可以直通那个村子，可是杨老板的人迟迟来不了，设备也没见到，炸药手续也没办好，一粒石子都没见到，远远落后于计划，再这样下去肯定耽误工期，肯定会窝工！
“这杨老板不靠谱啊！”辛逸说。
项目经理骂道：“太差了！我以前以为他是老坦桑，应该有实力的，没想到不是做事情的人！”
辛逸吩咐项目经理立刻打报告，明天代表处来检查时把问题暴露出来。项目经理犹豫着问：“这样好吗？”
“没事，有人问起了就说是我说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壁虎
B119营地设在野外，夜幕降临，周围一片寂静，不多的几盏路灯下蚊虫飞舞。晚饭后，辛逸在裸露的四肢和头脸涂抹花露水，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工程项目的营地大同小异，只是建设标准有所差别,
有钱的项目自然会花更多的钱用在营地建设上。所以，从一个项目的营地就能看出这个项目的基本面貌。
项目经理老吴花了不少心思在营地建设上面。和当初在阿尔及利亚的老贾相比，老贾注重安全，老吴注重卫生，所以B119项目营地的生活区各种设施一应俱全，整整齐齐，而且定期打扫保养，有专人负责。辛逸仔细地看了那些贴在墙上的值班记录，每次签字的字迹、颜色都有所不同，可以看出来不是一次性签上去的。辛逸有点儿意外，没想到老吴看着外貌粗犷却管理得如此细致。
绕到办公区时，会议室里传来一阵嘈杂声。辛逸走到窗前，看到会议桌边坐了十来个人，正在专心看投影仪投出来的一个片子，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正在讲解片子上的英文单词。
辛逸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他们是在上英文课。这个做法倒是不错，不仅能学英语，而且能让管理干部们下班后有事可做，不至于总是聚在一起喝酒聊女人。
辛逸心里有点儿得意，这个B119项目是他全力推动落实的，以前谈来谈去大部分是纸面上的东西，给人的感觉是看不见摸不着，如今大部队到来执行项目了，井井有条，朝气十足，这个项目就好像变得实实在在的了，让人感觉踏实。
走出办公区,
辛逸打算和阿西娅聊聊，她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有必要关心一下。对于阿西娅，辛逸的心态和李元善非常像，欢迎她的到来，可是真不希望她到项目上来，生活不方便，条件也差，万一出点事情，这个“国际员工”容易造成大的影响。
辛逸无法理解上面的这种“国际员工”政策。虽然国际化、本地化势在必行，可是把阿尔及利亚人派到坦桑尼亚，其中的优势在哪里呢？当大部分员工都还是不会外语的中国人时，“国际员工”会遇到很多障碍，反而降低了管理效率。辛逸认为这个政策有点儿不伦不类，肯定持续不下去的。不过，阿西娅借着这个机会出来跑一圈，辛逸倒是替她高兴的。
阿西娅的房间是带卫生间的套房，这个营地只有四间这样的套房，全部是给女性员工使用的,
连项目经理老吴的房间都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站在阿西娅的房间门口，辛逸犹豫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大声喊她的名字。房门打开，阿西娅侧身出来，仍旧戴着头巾。
“把门关上……怎么样？房间里会不会有蚊子？”辛逸直接问她。他记得阿尔及尔没有疟疾，担心阿西娅会麻痹大意，没把蚊虫叮咬当回事。
阿西娅挥挥手里的一个小瓶子：“我早有准备，这是防蚊喷雾……你用香水了？”她吸了吸鼻子，很确定地说：“一定是香水，很独特的味道……”
“是防蚊子的，我们叫花露水。”辛逸解释说，“你喜欢，我送你一瓶。”
阿西娅欣然接受了，又问辛逸有什么事情。
辛逸说了目的，阿西娅笑话他想太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不用担心，我能适应得很好，我能保护好自己。”
“那就好。”辛逸说，“九点三十分停电，你注意一下时间。”
阿西娅发出啊的一声，问：“为什么停电？”
辛逸说：“这里没有市电，是发电机供电，生活区每天晚上九点三十到早上五点停电。”
“哦……”阿西娅双臂抱在胸前，“停了电，那只能睡觉了哦？你帮我个忙行不行？”
辛逸心里升起一丝警戒之心，问阿西娅需要帮什么忙。阿西娅说，你进来，我给你看了你就知道了。辛逸犹豫了一下，摇头说我一个男的，不方便进你的房间。不料阿西娅上来一步拽住了他胳膊，把他拉进房间里。
单身女性的房间总是有一丝不同的味道，虽然阿西娅住进来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辛逸眼光迅速扫过整个房间，除了床和桌子，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连个衣柜都没有。
“看那——”阿西娅指着天花板，“有一只壁虎，你能帮我赶走吗？”
“壁虎怕什么？吃蚊子的。”辛逸说。
阿西娅抱着胳膊摇头：“我怕它钻我床上来。不停电的话我亮着灯可以看着它，停电了我就看不到它了。”
“你怕壁虎？”辛逸问，“小小的爬虫而已，怕什么？”他全然忘记了同样是小小爬虫的毒蛇带给他的恐惧。
阿西娅脸色露出惧色，取过扫把给辛逸：“帮我赶出去吧。”说完就缩到了辛逸的身后。
辛逸举起扫把，轻轻捣在一动不动的壁虎上面，不料壁虎动若脱兔，一闪而过，辛逸没能捣准。阿西娅在辛逸身后发出嘤嘤的声音，两只手扯在他后背的衣服。
辛逸笑道：“我要是不来，你就准备这样在恐惧中度过一个晚上？”
“嗯……”阿西娅说，“能看到它我就不那么怕。”
辛逸没法理解她的逻辑，再次举起扫把轻轻靠近壁虎，辛逸胳膊蓄力，要以最快的速度一击建功。不料，没等他动作，壁虎突然蹿到了墙壁和天花板之间的缝隙边上，略一停留钻进缝隙不见了踪影。
辛逸无奈地放下扫把，嘴里却说：“好了，赶跑了。”
阿西娅哭丧着脸说：“哪里赶跑了？它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辛逸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眼光落在蚊帐上面，心想把蚊帐围得严严实实，壁虎怎么也进不去的。他走到床边查看那蚊帐，对紧贴在他身后的阿西娅说：“我帮你把蚊帐扎严实，好不好？壁虎是益虫，不会攻击人类的。”
说着，他仔细查看蚊帐。蚊帐是新的蒙古包蚊帐，没有任何的漏洞，他把拉链拉上后仔细看了一遍，非常确定只要人进去后把蚊帐放好，壁虎、蚊子都进不去。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辛逸说着打算离开，“准备睡觉吧，快停电了。”
阿西娅点点头，却又说：“你再等等好不好？看它会不会出来？”
辛逸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喊一位女同事陪你，方便一点。”
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要走，不料房间里的灯突然熄灭了，漆黑一片，辛逸收住身形往旁边挪了一下要绕过阿西娅，不料阿西娅也正巧挪开了，两人撞在了一起。辛逸只觉得怀里软绵绵地，不知道是哪个部位。辛逸心神一荡，赶紧后退一步，黑暗中失去了空间感一脑袋撞在了墙上发出咚的一声。
这黑灯瞎火的房间有个妖精，决不能再呆下去。辛逸不管额头上的疼痛，扶着墙往前走，顺利到了门边：“我去喊女同事来陪你。”他打开门，借着门外微弱的夜光往外走，一边揉着额头，暗想这他妈什么事儿！阿西娅跟着就跑出来了：“弄疼了吗？”
辛逸正要回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抓小偷，抓小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检查
辛逸一个激灵，撒腿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一边跑一边呼喊抓小偷。他用中文一喊，营地顿时都被惊动了，生活区里跑出来一群光膀子的爷们，借着夜光呼啦啦往前跑，夹杂几束手电光。
呼喊抓小偷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尖锐而短促，戛然而止。辛逸吃了一惊，担心发出警报的人被小偷给伤了。他停了下来四处寻找武器，赤手空拳太吃亏了。辛逸边找边骂熄灯太过于彻底，整个营地居然一丝灯光都没有，老吴也太抠门了！
没等辛逸找到趁手的武器，营地大门边又喊叫起来了，辛逸这次听出来了是那个叫戴维德的门卫的声音，他大声喊：“戴维德,
你在哪里？”
一条黑影突然从暗中扑出，辛逸触不及防被撞到在地上，猛烈的撞击让他迟迟起不来。黑暗中那条人影正要继续攻击，几道手电光照了过来，辛逸看见面目模糊的黑人一闪而过消失在黑暗中。
发电机终于又供电了，营地里一片光明，辛逸被人扶着回到办公室。还算幸运，他倒在一片草地上，没受什么伤，只是身上沾了不少泥土。一晚上相距不到两分钟被人撞了两次，第一次如小鹿入怀乱人心神，第二次却像被黑熊坐了一屁股墩，辛逸气不打一处来，让人把项目经理喊来了：“老吴，你成本控制不是这么做的吧？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项目经理赔笑说：“辛总，我们被人偷袭了。我们是九点半停电,
现在才九点，有人来偷东西，悄悄进来断了电。”
辛逸难以置信：“他们先断电，然后进来偷东西？那肯定是有内鬼了？”
“是，我们逮到了一个。”项目经理说，“是一个清洁工，被门卫扭住了，想跑没跑掉。”
那个腿脚不利索的戴维德立功了？辛逸确信是听到了戴维德的呼喊声，要不是他恐怕营地真被人偷了东西。“他受伤了吗？”辛逸问。
项目经理说：“胳膊和腿上都在流血，被人用刀子划过了，已经送往医院了。”
辛逸靠在椅子上，叹口气：“老吴，明天可不能出幺蛾子啊。”
项目经理连忙保证绝不会再发生了，连夜检查围墙，明早就整改，墙头上倒刺。
阿西娅进来了，看到辛逸灰头土脸的样子吃了一惊：“你没事吧？我就看到你跑，摔跤了？”
辛逸盯着她看：“不,
被你撞的。你忘了？”
阿西娅脸色微红：“对不起……我也疼。”说着双手捂在胸口。阿西娅一语双关，辛逸不敢再开玩笑，改用普通话对项目经理说：“她说房间里有壁虎，她害怕，你找一位女员工帮她赶走吧。”说完站起来往自己房间走去。
阿西娅紧紧跟在他后面问：“我房间里的壁虎怎么办？”
辛逸停下脚步，改了主意：“吴经理，你给她换个房间吧，和戴主任的房间换。”
戴维德立了大功。他不仅抓住一个小偷，发出警讯，而且警察很快从小偷嘴里拿到了口供，顺藤摸瓜把另外六名小偷全给逮住了。辛逸立刻跑去警察局辨认，他想要找出那个撞了自己一下的元凶。可是当他闻到拘留所那不可名状的味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挤了一堆光膀子的年轻人，立刻失去了兴趣，悻悻回到项目营地。
阿西娅责怪他不带自己去警察局，辛逸吓唬她：“七个没有穿衣服的人挤在一起，你想看吗？”
阿西娅面色一正：“我不是要看他们，我是要教他们走回正途，不要再干坏事。犯了错的人，可以悔改；悔改了，还是好人。”
辛逸第一次从她最听到如此“圣母”的话语，感觉她没有了以前的味道，忍不住随口又说了一句开玩笑的话：“那些人有警察去管，你来帮我走回正途吧，我满脑子坏事。”
阿西娅笑着摇摇头走了：“你这种坏，我没办法。”
戴维德的三位家人来到了营地，希望去医院看戴维德。辛逸和他们聊了聊，才知道眼前三位瘦弱的年轻人都是戴维德的弟弟妹妹，戴维德是老大，也是唯一有固定工作的，全家收入最高；戴维德的残疾不是天生的，是小时候被土匪绑，家里人到处找他找不到都以为他死了，不料几天后的早晨他一个人逃回来了，右腿受伤严重，村里的医生给他治好了。
“治好了？”辛逸疑惑问，“他的右腿没治好呀。”
一个弟弟回答：“爸爸妈妈说已经很好了，恢复到没有受伤一样是不可能的。”
另外两位弟弟一起附和，抢着说起了村里另外几位残疾人的故事，运气好的和戴维德差不多，运气不好的就失去了胳膊或者腿。
辛逸感觉心理承受不住，不想再听下去，让人给兄弟三人一些吃的，安排车辆送去医院。
阿西娅提了一个建议：“我们要奖励戴维德，给他发一笔奖金，或者让他去达累斯萨拉姆上班，那边工作更稳定。”
项目经理不同意：“戴维德是项目部招来的，为什么去达累斯萨拉姆？”
“这是一种表彰！”阿西娅说，“这样可以帮助项目部招到更多好的员工。”
项目经理说：“你认为是表彰，戴维德不一定这么想。”
辛逸认为不必争论，给戴维德选择更好：“或者给一笔奖金，但是不一次性给，而是放在工资里发放，以免他太快花完了；或者调他去达累斯萨拉姆上班，可以作为松梅集团的正式员工，工作更加稳定。”
下午，代表处陆主任带队来到了项目营地，开始视察工作。按照事先安排的流程，考察团在营地转了一圈，然后沿着项目路由来回走了十多公里。陆主任看得很仔细，几个问题问得项目经理有点尴尬。辛逸把戴月荷拉到一边悄声问：“没事吧？”
“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戴月荷冷笑着说。辛逸问她：“哪个佛？”戴月荷指了指自己。
“回了达市请你吃饭，地方随你挑。”辛逸立刻承诺下来了。
戴月荷仍旧冷笑着：“你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辛逸顿时不乐意了：“得了，你直接说，想怎么样？”
戴月荷不再刺激他：“陆主任就是这种工作风格。明天上午开会，你们更能领教到他的厉害。你注意到没，他问的都是安全方面的问题，你们确实做得不怎么样！”
辛逸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当晚就抓紧时间整改，希望明天开会能更好看一些。
不料，会上陆主任换了套路，开口就问起了材料来源：“听说你们自建采石场，能供应得上吗？”
项目经理脸色微变，看向了辛逸，辛逸说：“有问题，可以暴露。”
第一百七十九章 后知后觉
“你们公司是怎么回事？”会后，戴月荷找辛逸了解情况，“因为李元善？”她见过李元善和杨老板在一起的样子，很自然就想到了其中的关联。
没等辛逸回答，戴月荷又问了一个问题：“阿西娅跑来做什么？你们松梅现在做事情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辛逸苦笑一下：“大公司病。国际化过程中，难免要交点学费。”
戴月荷盯着辛逸看：“不要说虚的，说点具体的。这么多事情,
以后不敢给你们推荐项目了。”
辛逸顿时来了精神，一口一个月荷，把她哄到项目部的接待室坐下，泡上茶水，再慢慢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丝毫隐瞒。
戴月荷没想到这后面还有这么多波折。她问辛逸：“唐工的事情,
不影响你吧？”
辛逸无所谓了,
他说：“嘴长在别人身上,
我也管不了。”
戴月荷不这么认为，她觉得流言蜚语很可怕，辛逸有必要澄清。至于刘永正错失采石场承包的事情，她也建议辛逸要强硬起来，那个杨老板的表现已经拖累了B119项目，不能再听之任之。
“我会和陆主任汇报，这次考察的结果我也会如实写到报告里面，后面会有抄送一份到你们区域总部的。”戴月荷说，“B119项目的融资过程，代表处出了力的，陆主任不会让自己的心血白费。”
她突然注意到辛逸的笑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要借助代表处的力量。她啧啧有声，辛逸，你变了，以前是个老老实实的乖孩子，现在会耍心眼了呀！
辛逸没有分辨，问戴月荷有什么新项目推荐。戴月荷喝着茶不说项目的事情，说起了阿西娅的事,
她很好奇松梅集团内部到底是怎么想的。辛逸自己也很想知道，回答不上戴月荷的问题，只能很真诚地说这个确实是大公司病，公司规模大了就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政策，但是相信松梅很快会调整过来的。
戴月荷眯起眼睛，一脸的不相信，她说你来项目上，带着阿西娅做什么？你不怕冷星雨吃醋吗？当初她可没少针对阿西娅呢！
辛逸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借口说阿西娅是因为经理部有任务才来的，到项目一线了解当地用工管理情况是她的任务之一。
“随你怎么解释，我就是不相信。”戴月荷的话让辛逸毫无办法，他想起昨晚旖旎的一次碰撞，心里承认自己的确放任阿西娅陪自己来项目上是因为没能完全抵抗住美女的诱惑。但是这点心思打死也不能说出来。他回到刚才的请求：“主任！有什么新项目？”
戴月荷摇头不说：“时机还不成熟。我们两好久没见了，你不要总想着工作嘛，聊聊别的。你和星雨怎么样？什么时候求婚？”
求婚？辛逸愣了一下，他潜意识里认定自己这辈子和冷星雨在一起，但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具体怎么做。求婚这种事情他压根就没想过，两人都这样子在一起了,
求不求婚有什么区别？
戴月荷注意到辛逸脸上茫然的表情，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肯定是没有想过求婚的事情。
“难怪了！”戴月荷说，“前几天见到任海涛，他说你和冷星雨在打冷战哪？”
任海涛租的小公寓和辛逸的公寓同一层，最近桑德拉从葡萄牙回来坦桑尼亚住在那里，任海涛知道冷星雨搬走的事情倒也不奇怪。
辛逸矢口否认：“我们各自忙，没有打冷战。”
“胖子也这么说的。”戴月荷看着辛逸演戏，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伪装。
“徐胖子的话你也信？”辛逸负隅顽抗。
戴月荷不正面逼迫辛逸说实话，她介绍起年轻女孩子对于恋爱关系的看法。这年头，虽然很多女孩子容易建立恋爱关系，但是真正往婚姻方向发展时会有很多顾虑，因为一段婚姻，甚至只是接受求婚，对女性和男性的意义相差很大。所以女孩子会设置重重关卡，从恋爱到求婚再到订婚，最后才是结婚，每一步女孩子的心理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你一个恋爱小白怎么知道这些？”辛逸问戴月荷，心理七上八下，冷星雨生气是因为这个吗？
戴月荷没好气地反问辛逸：“你爸妈不教你这些吗？”
啊？辛逸更愣了，这种事情父母会教吗？戴月荷好像明白些什么，可能父母只会教女儿这些事情，男孩子就随他们去闯吧。
“我警告你呀，你和星雨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你要特别注意保护好她，关心她，不要随随便便和别的女人单独出差！男孩子那点小心思，我们女孩子会不明白？”
辛逸脸一红，分辨说：“你想多了……你和我现在不也是单独在一起吗？难道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戴月荷呼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塑料水瓶打在辛逸头上，打了一次看辛逸没什么反应，又打了一次：“你心里没数吗？你敢吗？”辛逸捂住脑袋，默不作声，心里非常后悔自己油嘴滑舌。
“对不起。”辛逸轻声说了一句。
“屁用没有！”戴月荷重新坐下，气呼呼地问，“你什么时候去苏丹？”
辛逸又糊涂了，他脸上的表情让戴月荷气不打一处来。“辛逸，你真是……”戴月荷一时语塞，找不到词语来形容辛逸。偏偏就是辛逸身上这种很聪明又很懵懂混杂在一起的特质对她很有吸引力，让她市场纠结。
“你不知道你要去苏丹？”
“我不知道。”辛逸老老实实回答，从戴月荷嘴里听到自己的工作调动消息，这是哪儿跟哪儿？
戴月荷确信辛逸真的是不知道，也疑惑起来。她听徐童说起辛逸要去苏丹，当时她心里还责怪辛逸一点消息都不透漏给她。徐童又说是听阿西娅说的，阿西娅还特地私下联系经理部的人，基本上确定辛逸就是要去苏丹。
“星雨也没和你说吗？徐胖子肯定和她说了的呀。”戴月荷抱怨说，“你真失败！你是怎么混的呀？”
这种所有人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而且没人告诉自己的情况，让辛逸也有点儿恼火，他掏出手机想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
“走，我们回达市！”辛逸有点儿气急败坏，“他妈的，我要看看是谁在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