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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阿加安     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txt下载     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午餐

    眼看着已经过了中午时间,会议还没结束,问题还没解决,还多出一个麻烦来,辛逸饥肠辘辘,看来今天就算他愿意掏钱请客,戴月荷也吃不成海鲜大餐了。

    辛逸看了一眼在刷刷刷写字的会议记录员,知道一会儿他会给大家传阅,然后各自签字确认,那时再想说其他话就不是很合适了。他注意到戴月荷手上的笔在转来转去,眼睛盯着本子,眉头微蹙,明白她一时间也没有好的应对办法,于是心一横,准备再添一把火,让这些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政府官员们有点压力。

    这时,市政府的负责人发出了邀请:“两位尊贵的客人,各位来自首都的同事,我们准备了午餐,是新鲜的羊肉和海鱼!”

    辛逸笑道:“非常期待丰盛的午餐!不过会议结束之前,我要补充一句,请记录在会议纪要上面。”说着,他盯住会议记录员,用强调的语气说道:“我们会在一周后正式发一封函,不过不是关于最后期限的,而是正式通知取消德利的学校建设计划。按照双的约定,这在我们的权限范围内。”

    说完这些,他朝教育部和市政府的负责官员露出抱歉的笑容,说:“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这也是为了项目的顺利进行。”

    会议记录员停下笔,看向自己的领导,无声地请示该不该记下辛逸的发言。

    市政府的负责官员眨眨眼,没什么反应。教育部的负责官员嘴角抽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跟着跳动。他摊开双手,对戴月荷说:“戴女士,我们正在和几位土地的主人谈判,希望他们降低出售土地的价格,我想他们会降价的,但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太紧迫了。”

    戴月荷乍听到辛逸的话,心里吃了一惊,登时紧张起来,心想这家伙胆子太大了,也不和我商量一下,万一对方再来一个无所谓的态度让我们发函过去,那不是等着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此刻听到教育部负责官员的话,她暗暗松口气,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我肯定尽力支持建设德利的这所学校。从我的角度,我会向领导和技术上的同事争取更多的时间,让你们有时间来解决地皮问题。我也请辛逸建筑师考虑德利的实际情况,不要那么着急!”

    “不是我着急,是事情着急!”辛逸努力涨红了脸,用中文不满地对戴月荷说,“我们不能再拖了!”

    戴月荷愣了愣,暗自好笑,脸上强行维持严肃的表情,用法语对辛逸说:“我知道时间紧迫,我们的合作伙伴们也知道时间紧迫,但是我们需要时间解决问题!”

    会议桌上的官员们看到两个中国人之间有了分歧,面面相觑。教育部的负责官员伸出手不停地摇着:“不要争吵,你们不要争吵!我现在打电话给上级请示。”说完,他推开椅子,慢慢起身,喊上身边的一名同事,一起出了会议室去打电话。

    市政府的负责官员对记录员说道:“刚才的内容都不用记录。”已经在刷刷刷写字的记录员迷茫地抬起头,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已经记录的内容,无奈地点点头:“好的,我改一下。”

    会议暂停,辛逸和市政府的官员们拉起家常,问阿里一家搬到阿尔及尔的哪个地方了。一名官员说好像在卡斯巴区,具体哪条巷子多少号就不知道了。辛逸顿时打消了去找的念头。卡斯巴区是阿尔及尔的老城区,蜘蛛网一般的石子小路古色古香,街道两边一扇门接一扇门,每一个门里都是一段故事。说起来是一个历史古城区,但是生活设施其实一般,阿西娅家就在那一带,而有条件的人家都已经搬走了。

    教育部的官员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说已经汇报了,等领导答复,我们先去吃饭吧?

    辛逸注意到他们嘴上这么说,脸上表情却已经舒展了,猜想他们心里已经有底了,这才会主动提出去吃饭。于是他也站起来,学着当地人的方式说,我已经饿得像一匹狼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轻松起来,连一直面无表情的记录员也露出笑容,众人纷纷起身。市政府的负责官员说:“我们先去海边吃饭,吃完了再签会议纪要。”

    吃午饭的地方在一个小渔港,一道瘦长的防波堤像胳膊一样从岸上伸出去又绕回来,把一小片海水抱在怀里,餐厅就在岸边的平房屋顶上,众人坐在金属杆撑起的遮阳棚下,地中海玛瑙般的海水就在脚底下荡漾,午后的阳光倔强地把热量渗透进来,又被海风带走。

    为了表示对尊贵女性客人的尊重,男女分桌进餐,作为唯一的女士,戴月荷一人独占一桌,桌上的饭菜样式一样不少,摆得满满当当的,只是数量上少了一些。

    两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家落座后,辛逸面朝戴月荷,隔着两张餐桌相望,他开玩笑说:“请女王陛下享用您的午餐。”戴月荷也笑道:“放开肚皮吧,勇敢的骑士!”

    市政府的官员作为主人说道:“我们先吃肉,然后是鱼,另外还有我们的古斯古斯,我们还准备了甜点和咖啡……”

    辛逸瞪大了眼睛,问:“还有菜没有上吗?”

    主人对辛逸的反应感到得意,这正是他让人精心准备所追求的效果。他说:“今天我们的午餐有双重的意义,所以我们的厨师做出双倍的努力,大家要吃双份的食物。”说完他端起盛满羊排的托盘,夹起一块放到辛逸的餐盘里,又抓起一把烤肉串放到辛逸的盘子里,然后问辛逸喝什么饮料,有果汁、可乐和雪碧,果汁有鲜榨橙汁、纸盒橙汁、苹果汁、石榴汁……辛逸拦都拦不住,只好不停地道谢,

    对面的戴月荷由一位女服务员专门服务,餐盘里已经堆满了肉和蔬菜。过分丰盛的菜肴,无法拒绝的热情服务,辛逸开始担心两人会吃撑。戴月荷比他淡定,说:“我们应该庆幸不用喝酒。”

    阿尔及利亚人吃饭没有那么多客套,除了给辛逸和戴月荷夹菜,其他人都是自己伺候自己,从托盘里夹取食物放到自己的餐盘里,配上自己喜欢的酱、橄榄油,大口吃起来,一时间只有刀叉在盘子上碰撞发出的声音。

    吃到一半的时候,厨师出来了,礼节性地问候大家对饭菜的意见。辛逸注意到白色的厨师服和厨师帽上都上印了C-VITAL集团的字样,心想这家餐厅口气不小,规模不大居然自称集团,难道是连锁的?

    戴月荷也注意到了,有点惊讶地问厨师:“餐厅是C-VITAL集团的吗?”厨师点头说是。主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说道:“严格来说,这家餐厅是集团老板私人开的,用了C-VITAL集团的名义。戴女士认识这家集团吗?”

    戴月荷说早就认识这家沙特房地产公司的老板,没想到居然也到阿尔及利亚来投资了。主人纠正她的说法:“这家餐厅对他来说只是业余的爱好而已,他们集团真正的投资在阿尔及尔。”

    戴月荷当即对辛逸说:“辛逸,回了及尔我带你去认识一个人。”

    没等辛逸回答,教育部的负责官员放下手里的手机,说道:“好了,我们将在海边建学校。”

    主人放下餐具,带头鼓掌欢呼。

第四十七章 采花

    晚饭后,老贾照例到工地上转了一圈,因为处理了两个问题,回到营地时月上三竿了,营地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一杆路灯弯着腰照在简易的篮球场上,无数的蚊虫在灯下飞舞,孤零零的狗子慢悠悠地迈着粗壮的爪子从球场边缘走过,像一位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过了几个月好日子的狗子已经初露峥嵘,舌头歪斜着耷拉在森森白牙上,见到陌生人时会从喉头深处发出低沉的警告,令人望而生畏。

    老贾心血来潮,招呼狗子到身边蹲下,抚摸它顺滑的皮毛,狗子乖巧地摇摇尾巴,在老贾腿边打转。老贾拉住它的项圈,牵着它回狗窝,说道:“你一定是阿尔及利亚最快活的狗!”

    借着远处的灯光,老贾看到狗窝旁边的角落里新种下一颗葡萄藤,已经沿着围墙往上爬了。他感叹年轻人还不知道做工程的苦,居然会想到种葡萄。做工程的人注定漂泊,不论盖多少漂亮的房子,自己大部分时间住的都是工棚、平房,工程完工之日就是离别之时,这葡萄藤长大开花结果时,估计也就到了被连根铲除的日子了。

    附近的房间里隐约传来女子朗声诵读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有感情。老贾知道是冷星雨在练习演讲稿。前几天辛逸和冷星雨一起带着演讲稿给老贾看,老贾粗粗读了一遍,很有感触,当即认可了这篇演讲稿,让冷星雨多多练习,争取拿个好成绩。

    那篇演讲稿从回忆十年前的一件小事写起,写到十年后回忆今天在阿尔及利亚的日子,感谢经历过的事和认识的人让自己不断成长,无怨无悔。老贾也想起了十年前还在国内的一个项目上工作,每天忙忙碌碌,孩子正在老家参加高考,他却无法赶回去,只是打了个电话鼓励他考出好成绩上大学,考不上也没关系,到工地上搬砖也能养活自己。今天回想起来,他有些后悔不该那样说话的,当时应该赶回老家去陪孩子几天。前几天,老贾给家里打国际长途,老婆说孩子谈了女朋友,两人有结婚的打算,问老贾什么时候回国,老贾一口答应一定会回国参加孩子的婚礼。他不希望十年后再次后悔。

    夜色里传来年轻人充满活力的笑声,老贾扭头看去,这才注意到冷星雨的房间没有亮灯,声音是从辛逸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年轻多好啊,年轻人不会后悔,后悔了也不怕,还有的是机会。老贾听说辛逸和冷星雨谈恋爱已经到了讨论买房子的地步了,表面上他也很看好这一对,实则内心里不以为然,年轻人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阿尔及利亚枯燥单调的集体生活很好地抹平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大家的吃住用都差不多,有钱也没处花,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们会收敛身上的刺,刻意保持表面上的和谐。国内不一样,国内的诱惑和选择太多了,很多人会选择率性而为,这边的小环境里产生的感情回到国内能不能保持下去,还是两说。

    老贾很欣赏辛逸这个年轻人。辛逸身上的青涩正在逐渐褪去,想事情周到起来,办事的手段逐渐老练,他不仅在项目上的工作做得不错,代表处的工作也完成得很出色,代表处给经理部的一份感谢函里特意提到了辛逸的表现。如今辛逸不仅领导认可他,同事们也认可他,加上与业主代表、代表处领导的良好关系,老贾相信,辛逸只要再出一点业绩,以后有机会去经理部占一个好位置。只是有机会,因为辛逸面临很多竞争,明里暗里的都有,比如说李元善。

    和辛逸不同,李元善到经理部占据一个岗位是非常确定的事情,只要他自己不出问题就好。不仅因为他的哥哥李元义会出力,国内集团总部高层也有人会替他说话。想到李元善,老贾的内心是矛盾的。李元善主要管生产,能力足够胜任现在的工作,是一名得力的副手,但是他有一个在经理部担任副总经理的哥哥,这让老贾在安排布置工作时要过多地考虑李元善的心情和反应,这让他不舒服。而最近一段时间,老贾敏锐地察觉到李元善和辛逸两人之间好像有点隔阂,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以前那样简单。老贾一开始想要过问的,后来想想两人并没有公开闹矛盾,他不好介入,于是算了。

    老贾对升职已经没了想法,在项目经理的岗位上干到退休就是很好的结果了。他现在想着的,是以后到了退休年龄可以继续在松梅工作几年,他感觉自己的精力可以支撑自己多赚几年的钱,以后留给孩子的家底就会厚几分。他很适应阿尔及利亚的气候和环境,这里空气质量好,食物安全有保障,生活很规律,他可以按着自己的节奏来工作和生活。所以他想退休后可以被返聘回阿尔及利亚来,而这个决定权在经理部领导手里。

    狗子突然从狗窝里冲了出来,跑到篮球架下面嗅来嗅去,一边汪汪地叫唤着,一种轻快愉悦的叫唤。房里的冷星雨被惊动了,她趿拉了双鞋跑出来,一手打电筒一手握棍子,欢快地叫道:“狗子,在哪里,在哪里?”辛逸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他无奈地说道:“星雨,别管了,逮不到的,回来排练!”冷星雨头也不回说:“快来帮忙!这次绝不能让它跑了!”

    辛逸站立片刻,回房拿了手机,打开上面的手电筒。一抬头正好看到老贾,讪讪地笑。

    老贾问道:“你们在逮什么?”

    辛逸说是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小动物,不是老鼠。

    老贾有点意外,问:“冷星雨居然不怕?”

    辛逸说她就怕老鼠,别的小动物不怕的。

    老贾呵呵一笑说,小心点,别被咬了。

    冷星雨在远处惊叫一声,辛逸赶紧跑过去。只见冷星雨的手电筒照着角落里的一堆垃圾,垃圾堆最上面是几支蔫不拉几的月季花。

    冷星雨的手电筒朝附近的一个房门照了一下,哼了一声,一甩手把棍子扔在垃圾堆上。

    “我没说错吧?这就是证据,就是她摘花!”冷星雨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前两天冷星雨发现有人暗中采走了几支开得最好的月季,很是不满,却又不好大张旗鼓去问是谁采的。她和辛逸说,肯定是丰怡君采的,营地里的其他几位女孩子都不会也不敢。辛逸说没证据,不能瞎猜。如今枯萎的月季出现在丰怡君房间附近的垃圾堆上,冷星雨更加肯定是丰怡君采的花。

    辛逸倒是无所谓,那块地理种的都是花,狗子吃了几次教训再也不敢祸害花草了,如今月季花长得茂盛花期悠长,其他花轮流开放,俨然一个招蜂引蝶的小花园,有人采花太正常不过了。新栽下的葡萄藤已经开始爬墙了,也许明年就可以挂果,到那时来的就不止是蜂蝶之类了。

    “采花贼!”冷星雨低声骂了一声往回走,狗子讨好地跟在她身边。冷星雨一拍它的脑袋,批评道:“你不行啊,以后怎么看家护院?”说着眉目含情看辛逸。

    辛逸走神了,他看到老贾后,心里在想一件事,没听出来冷星雨影射自己的真实意思,错过了动人心弦的一刻。

第四十八章 排练

    冷星雨一开始不认可辛逸写的演讲稿,她承认写得很好,但是不符合她现在的心态,而且大部分段落在抒情,感情像水一样没有节制地在流淌。辛逸想办法说服了她。他说,演讲也是一种艺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你现在的工作充满鸡毛蒜皮的事情,你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价值,这些能用在演讲上吗?当然可以,但是只能作为调味料,演讲的主旨要拔高,要从这些枯燥无味的日常中提炼出积极的意义来。我知道你追求的是真情实感的,所以这种提炼很有难度,那么我用时间来衬托你今天所做的微薄的贡献,凸显其中的意义,是不是更容易接受呢?

    冷星雨被他说得脑子疼,拿着稿子念了几遍,慢慢也就接受了。两千来字的稿子,冷星雨一天就倒背如流了,再配上一些演讲的动作和情绪,独自练了几次就搞定了。于是找辛逸排练。办公室里有其他同事在,不好意思。转移到会议室里,她站了一会儿,紧张得一句话说不出来。食堂?电视厅?那会被更多的人看到,更不行了!最后选择到辛逸的房间里排练。在封闭的空间里面对唯一的观众,冷星雨总算能背稿子了,结结巴巴,不是忘词就是语气不到位,试了几次都是这样。辛逸用书卷了一个话筒让她握在手里,演讲效果好了一些。

    第二天晚上继续排练。辛逸又想了个办法,他调好门外的卫星电视天线,可以在房间里看电视节目,让冷星雨一边看电视一边演讲,缓解她的情绪,分散她的脑力和心力。果然很有效果,冷星雨能够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背出来了。冷星雨欢叫一声跳到辛逸怀里,辛逸抱着她转了两圈。

    第三天,辛逸改编了伟人的名言送给冷星雨:“战略上藐视观众和评委,战术上重视自己的演讲。”他要冷星雨找到那种视而不见、目中无人的感觉,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演讲,不用管别人。又鼓励她去找熟悉的人帮她排练,演讲给他们听。

    就这么练了几天,冷星雨的演讲在个位数的观众时能够正常发挥了,用徐童的评价是“声情并茂”,刘永正说“让我也跟着想起了过去,去了未来”。冷星雨仍旧每天晚饭后跑到辛逸房间,排练一次后抓过遥控器看电视,一边看一边背诵稿子。她说要熟练到无意识状态下也能完成演讲。辛逸当然不会反对,有时候故意打断她,挠她痒痒,逗得她蜷缩一团连连求饶。

    基本上解决了冷星雨的问题之后,辛逸开始面对自己的一个新题目。

    从德利回来之后,戴月荷兑现承诺,联系上了沙特阿拉伯C-VITAL集团在阿尔及利亚的老板豪萨维,要介绍给辛逸认识。戴月荷认为中国公司在阿尔及利亚不仅要做当地政府的业务,还可以考虑做优质企业客户的业务。来自沙特的这家房地产开发商很有实力,如今到阿尔及利亚来投资肯定会带来一些业务机会,中国公司可以去尝试。辛逸认同这种观点,但是他在犹豫是否去见这位C-VITAL的老板。他考虑的是自己的身份问题。目前为止,松梅集团在阿尔及利亚的所有业务都是经理部的业务部门出面承接的,项目部的任务是履行合同,维护的一些客户关系也仅限于与本项目相关的存量客户关系。他把自己的顾虑告诉戴月荷,戴月荷不以为然,她认为不过是和潜在客户建立联络,辛逸完全可以胜任,等时机成熟了再汇报给上级不迟。

    辛逸没有完全被说服,但仍旧开始准备和豪萨维见面。他把上次到经理部参与投标时保存的资料找出来,温习关于松梅集团企业介绍、人员队伍情况、机械设备能力和历史业绩,特别是在阿尔及利亚的几个典型项目,他用心准备了一篇专门的英文介绍,特意夹杂了一些阿拉伯语,拉近和阿拉伯人的关系。尽管如此,他仍旧有点忐忑。他打了几次电话给戴月荷,告诉她自己的准备工作,戴月荷问他有没有那种印刷精美的英文宣传册,有的话可以带上几本,有时候一张图胜千言万语。辛逸知道松梅集团没有这个东西,至少在阿尔及利亚是没有的,经理部的业务人员见客户用的都是临时打印的法语版幻灯片,十几页纸用订书机钉在一起,再用当地人习惯用的封面彩纸夹一下,送给客户看。

    戴月荷的这个问题让辛逸更加紧张了。在他心目中,松梅集团在阿尔及利亚的实力强大,项目遍地开花,履约能力一流,但是不重视包装和宣传,品牌形象不吸引人。很多欧洲公司有那种精美的宣传册,当地公司的也做得不错,辛逸担心不能给潜在的客户良好的第一印象,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不见。

    戴月荷当然没想到自己的随便一问会加重辛逸的顾虑。豪萨维得知戴月荷也在阿尔及尔后非常热情,主动到代表处拜访了她这位老朋友,一起回忆了此前来往的情景。期间费玉忠礼节性地露了一面,戴月荷给做了介绍,豪萨维才真正明白戴月荷的工作性质。他给戴月荷介绍了自己的企业在阿尔及利亚的情况,戴月荷当即就和他说要介绍一家很有实力的中国公司给他,也许能有合作的机会,豪萨维表示非常欢迎。有了这个铺垫,戴月荷当然不会和豪萨维客气,执着地要把松梅集团和辛逸推出去。

    辛逸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想找一个合适的见面礼送给沙特老板豪萨维,不至于空着手见他。翻遍了办公室,辛逸都没有找到一样合适的见面礼,手头有的东西要么太廉价了,要么不适合给沙特人。老贾办公室里的存货辛逸很清楚,都是适合送给中国人的烟酒茶,送给沙特人就有点冒昧了。他想了一会儿,干脆打电话给戴月荷,问她送什么东西给豪萨维合适。戴月荷说,沙特土豪有的是钱,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就送点有中国特色的东西表示个意思就行了,最好别送吃的。辛逸抱怨说,我就是缺这种东西。戴月荷也干脆,说那我送佛送到西,我这有一套国画工艺品,你来拿去吧。

    辛逸拎起包就出门。刚出办公室,他意外地看到任海涛的白色标志车停在院子里,心想小任来了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他走到车边往里看,里面空无一人,任海涛的当地司机也不见人影。他打任海涛手机,接电话的却是冷星雨。

    “任总来找我的,没你的事儿。这忙着呢,回头再和你说。”

    没等辛逸说话,冷星雨就挂了手机。辛逸摇摇头,上车去找戴月荷。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也就是演讲比赛这种务虚的事情能教教冷星雨,真刀实枪的事情往往是冷星雨倒过来教他的。他打算晚上让冷星雨帮他排练一下怎么推介松梅集团。

第四十九章 按摩

    戴月荷把辛逸喊到代表处,不只是为了给他一套礼品,还有一个最新的内部消息让他知道,由费玉忠亲自和辛逸说。援建三所学校的流程已经全部走完,国内已经确定了工程承包商,松梅集团连一根毛都没有捞到。其实辛逸不过是奉命行事的基层员工,费玉忠没必要给他说这个事情的,让邓文友知道就可以了。辛逸领会到了费玉忠亲自出面的意思,他遗憾且略带抱歉的语气,让辛逸无话可说。

    回营地的路上,辛逸脑子里想着临上车时戴月荷说的话。她扶着辛逸的车门,一只脚踏在车上,上半身前倾,脑袋探进车子里,很没有形象。她说,我给你介绍豪萨维和学校的事情没有关系,你不要多想,另外你不用和你们邓总说援建学校的事情,他有他的渠道知道。

    那句“你不要多想”让原本没有多想的辛逸开始想这两件事情之间的关系,越想越觉得有关系。那天两让人一起出差去德利的时候,戴月荷在餐桌上说过要给辛逸介绍沙特C-VITAL集团,后来回阿尔及尔的路上还说过代表处希望松梅集团做援建学校工程。现在回想起来,辛逸后悔当时没有抓住这句话的意思,没有及时上报给经理部,说不定可以帮助到竞争援建工程。戴月荷也许一开始没把两件事连在一起,但是现在应该有一层补偿辛逸的意思在内。

    回到营地后,他闷闷不乐的样子被冷星雨注意到了。刚吃过晚饭,冷星雨把他推到房间里,让他坐在椅子上,一边帮他捏肩膀,一边问他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辛逸享受着超级VIP的服务,半闭着眼睛把事情说了一遍。

    冷星雨立刻把矛头对准了戴月荷,愤愤不平地说:“太虚荣了!手上没什么权利,满嘴跑火车,把你当枪使。这都几次了呀?欺负好人!”说着一掌劈在辛逸肩膀上,辛逸又酸又痒,忍不住缩脖子。

    冷星雨绕过椅子看着辛逸的脸,叮嘱道:“以后少听她的废话,不要围着她转。”

    辛逸抓住她的手叫屈:“我没围着她转,都是领导安排的……过几天见沙特老板豪萨维,这是我第一次做公司介绍,你帮我排练一下吧?”

    “这也是领导安排的?”冷星雨不捏辛逸的肩膀了,改为头部按摩,疏通脑部经络,“脑子不灵光,把你开开窍。”柔软的指肚隔着一层短发紧紧按压在辛逸头皮上,几秒后松开,换一个位置继续按压。

    辛逸任由她摆弄,把自己做的准备和顾虑都说出来。冷星雨对辛逸的顾虑不以为然,说没见过哪家单位禁止员工承接业务,业务部门的人没这个权利。

    辛逸说,听业务部门的人讲过,曾经有项目部私自承接业务,过程很不规范,结果造成损失了,最后是业务部门的人出面处理的,非常被动。

    冷星雨更加不以为然了,她说不管白猫黑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如果那个项目部的做成了,过程规范不规范就不是事了。

    辛逸问道,那你是支持我去见那个沙特老板了?说不定能接到业务,能做一只好猫。

    冷星雨手上的技法该按摩为敲击,两根食指像打鼓一样密集地落在辛逸头上。她说:“你去见谁我都支持,戴月荷介绍的人就算了吧。一个开餐馆的,能有什么多大的工程业务呢!”

    辛逸感觉脑壳疼,抓住冷星雨的双手往前拉,让她趴在自己后背上,闻到一阵软糯的气息,偏过脑袋看见冷星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紧致白皙的皮肤泛出淡淡的红色。他忍不住抿了抿嘴,正要有所动作,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咚咚咚敲门声:“小辛翻在不在?一个工人生病了,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医院!”

    辛逸的嘴唇在冷星雨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想站起来,却被冷星雨整个人从背后压住了,她双臂勾住辛逸的脖子,不让他起身。

    辛逸双腿发力站起来,冷星雨像树懒一样挂在他后背上。辛逸托住她的臀部,轻声说道:“我们一起开门。”

    冷星雨朝他脖子上啐了一口,松开双臂从他背上溜下来,整理有点儿散乱的头发。辛逸没有立刻开门,高声问门外的牛医生:“谁生病了?”

    “一个工人,肚子疼,可能是阑尾炎。”牛医生隔着门大声说,“赶紧陪我走一趟。”

    辛逸记不清陪牛医生去过多少趟医院。工地上几百个中国人大部分是出国来苦钱的农民工,没日没夜地劳作只为多攒点钱带回家,安全和卫生方面难免出现疏漏,而公司给安排的食宿条件也说不上多好,于是经常有人受伤或者发病。老贾曾有一次感慨地说,我们中国人真的是用血肉在拼,阿尔及利亚的建筑市场活该是我们的!

    辛逸当时听到这话不以为然,保证健康安全和做好工程必须对立吗?但是他却无从反驳,中国公司在阿尔及及利亚的竞争优势体现在效率上面,而这严重依赖默默无闻的农民工群体。也许,只有到了某天中国企业能靠管理、技术和资源的优势获胜时,大家的条件才会真正好起来吧。

    后勤用的车是白色的雷诺甘果工具车,因为经常运送饭菜,车里总是弥漫着一种馊味。牛医生依旧是穿着白色的短褂,坐在后舱的一个小板凳上,生病的工人蜷缩在地板上,表情痛苦,没来得及换衣服,灰色的工作服腰部和大腿部占满铁锈。辛逸坐上副驾驶,工人竭力仰头,借着昏暗的灯光对辛逸说:“小辛翻,谢谢你哦,这么晚送我去医院……我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止疼药吃了好几片,没屁用……我以前是跟着刘工长的,他把人肚子搞大后回去了,我做瓦工不来钱,之后做钢筋工……”工人浓重的方言口音辛逸早已经习惯,他示意工人不要多说话,保存精力。

    辛逸回过头和牛医生说话,了解工人的病史。到了医院后,他要第一时间把病史告诉当地医生,说服对方按照牛医生的要求做检查。似乎中国的医生愿意和病人及家属交流怎么治病,而阿尔及利亚的医生哪怕面对同行也要尽力保持自己的专业和权威地位,对来自中国企业的牛医生天然地有点儿排斥。直到跑的医院次数多了,和一些医生护士熟悉之后,双方的交流才比较流畅起来。

    很巧,今晚在急诊值班的一位医生是熟人,他很热情地打招呼,一边检查工人的情况一边和辛逸扯闲话,牛医生站在旁边看他操作,一声不吭。急诊医生的诊断结果和牛医生一样:阑尾炎,开刀割掉。

    满头大汗的工人听到辛逸的解释,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牛医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身体要紧啊,身体好才能做工挣钱!”

    辛逸站在一边,经历过几次之后,他不愿意再参与这种对话。

    项目上工人工资是计件工资,由项目部派发任务单给班组长,完成后按任务单计量工钱。每个班组的工作效率不一样,所以工人的工资有时候差别很大。这种模式驱动工人抢着干活,拼命干活。有一句笑话,“只要工资给到位,干活干到机器废”,实际上机器废了,人也废了。辛逸知道工人最担心的就是被停工,如果生病动手术就有十天半个月不能上工,阑尾炎又不算工伤,这就等于十天半个月不挣钱了。有好的班组帮衬的工人会好一些,躺在病床上有人照顾,还能拿到点钱,有的人就不是那么幸运了,于是生病了就死扛着,直到实在受不了。

    刚开始知道这种情况,辛逸很震惊,不要命了吗?后来遇到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改变不了这种环境,只好适应了,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

    工人进了手术室后,辛逸陪牛医生去药店买药。当地医院是公费的,工人的治疗费用不高。但是当地医院床位有限,很快就会让工人出院回家,定期到医院换药。牛医生说这边的换药和消炎方案适应当地人的体质,中国人不适应,按照那种方案多次出现过伤口腐烂的现象,所以要买药由他给工人输液消炎。

    买完病人用的药后,牛医生让辛逸问药店有没有蓝色的小药丸卖,他想买几盒回国送亲友。

第五十章 好事情

    辛逸不解地看向牛医生。

    有一种谣言,人们知道它是假的,但仍旧选择传播它,因为它可以解释人们无法理解的现象,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可以增加人们的谈资。关于在阿尔及利亚的中国人就有这么一种谣言,阿西娅和萨米都听过、传播过,老哈桑和那些本地工人更是神神秘秘地说得有鼻子有眼。

    刚开始,阿西娅对辛逸说,这么多中国人来到阿尔及利亚生活,肯定会留下很多孩子的。以前的法国人、意大利人就是这么干的。事实让阿西娅改变了看法。有一次,阿西娅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的时候悄悄问辛逸,你们中国男人不需要女人一起生活的吗?是不是打了针?当时辛逸很是生气,反问阿西娅,男人离了女人就活不下去吗?阿西娅犹豫片刻,点头说结婚后那是当然的。辛逸忍住骂她的冲动,问她中国人怎么就活得下去?阿西娅就说,是呀,所以说你们打针了!

    辛逸被气得无言以对,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解释了人家也不信啊。刘工长的事情发生后,阿西娅虽然很不齿他的做法,但是却认可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中国人真能忍。她对辛逸说,你是幸运的,有冷小姐和你在一起。辛逸瞪了她一眼,不想和她废话。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谈这种话题?惹火烧身,自找苦吃!

    牛医生中西医结合,讲究养身健体,当然是很能忍的一个中国人。那他要那么多蓝色小药丸做什么呢?不仅辛逸不解,药店的人也不解,他很认真地对辛逸说:“请告诉您的同伴,这是药品,不是膳食补充剂。”辛逸告诉他自己的同伴是企业里的医生,知道怎么样用这种药品。那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赞叹道:“中国企业的福利真是太好了!太人性化了!”这是什么逻辑?辛逸满脑门的问号。

    车上,辛逸忍着那股饭菜的馊味,问牛医生为什么买那么多蓝色小药丸。

    “刚才说了,带回国送亲友呀!”牛医生兴奋地说道,“比国内便宜一半,带回去好送人!他们这里药店都没什么存货的,你也赶紧买一些,中国人买什么,什么就涨价。”

    辛逸哎呀了一声,冷星雨亲自玉手开过窍的脑袋愣是没转过弯来。他理了理思路,问牛医生,如果你送我这个,是不是默认我那方面不行?

    牛医生也哎呀了一声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关键是便宜,国内一粒一百多块,很多人想买都舍不得买!

    他看辛逸仍旧一脸迷惑不解的样子,大声教育他:“年轻人可能还不懂。那我问你,在国内各种补肾壮阳的东西天天打广告,大家买来当礼品随便送,那这种有科学依据的东西为什么不能送?”

    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但辛逸仍旧没有被说服,他坚信谁送自己这个就打破谁的头!牛医生说:“小老弟,如果哪天一个女的送你这东西,你有本事再来说这话吧!”说着,他举了几个名人不爱惜身体没有子嗣的例子,警告他年轻人要爱惜身体,越早开始保养越好。

    辛逸权当听故事。牛医生越说越来劲,向辛逸传授他的独家保养秘法,只要辛逸好好练习,保证以后夫妻生活圆满,儿孙满堂。一边说一边手把手的教辛逸做了几个动作,牛医生很满意他的配合,说“孺子可教”。

    回到房间,冷星雨还在他房间里看电视。得了牛医生秘传的辛逸看着她漂亮的脸蛋在电视机光线下变幻颜色,心中得意,掩藏不住满脸的笑容。冷星雨问他笑什么,是在医院看到了美女小护士吗?辛逸抓抓头,没敢给她说牛医生的事情,催她回房睡觉。

    冷星雨说,你有好事情不告诉我,我有好事情也不告诉你。辛逸的好奇心顿时被提起来了,问她有什么好事情。冷星雨让他先说,然后她再说。

    辛逸想了想,把牛医生买伟哥送人的事情说了。冷星雨也忍不住笑,说这是当着和尚骂贼秃,谁乐意要这东西呀。说完她起身回房,辛逸拦住她,说轮到你说了。冷星雨反问他,你说的是好事情吗?辛逸说,好笑的事情就是好事情嘛。

    冷星雨仍旧不说。她越是不说,辛逸越是好奇,猜了几件事情,冷星雨都摇头。辛逸不甘心,提出给冷星雨洗脚作为交换。冷星雨仍旧摇头,说:“我给你按摩了,你给我洗脚是应该的。”辛逸把她按回到椅子上,到卫生间取了塑料盆,放好烫手的热水端到冷星雨脚边,自己找了一个小板凳坐着,然后让她把脚泡进盆里。冷星雨嘴里发出一声舒坦的叹息,两个圆润白嫩的脚指头灵巧地相互摩擦,盆里的水跟着涌动,没一会儿她双脚泛红浑身热乎乎额头冒汗。

    辛逸双手伸进水里,用拇指的指肚柔柔地搓她的脚背和脚跟,没一会儿也是满头出汗。搓红之后,他起身取了一条干毛巾铺在膝盖上,一瓶橄榄油放在脚边;他从水里捞出冷星雨的双脚放在毛巾上,用毛巾细细地擦干,拿起地上的橄榄油瓶,倒出几滴在手心,双手搓开后按在冷星雨的一只脚上,左右转动。

    “意大利进口的特级初榨橄榄油,好吸收。”辛逸说道,手上动作不停,很快把橄榄油涂满了冷星雨发红的双脚,按摩几下后用毛巾裹上。

    “我意志坚定,你收买不了我的。”冷星雨面部潮红闭着双眼,惬意地仰头靠在椅背上。

    辛逸笑着说:“错了,不是收买,是刑讯逼供!”说着他的指头隔着毛巾搔冷星雨的脚底。冷星雨强行忍着,没过几秒钟就受不了了,笑得喘不过气来:“停下……停下……我说,我说……”

    辛逸停下手指的动作,把她的双脚抱在怀里,仰头看着她,等她招供。冷星雨尝试着动了一下双脚,摆脱不了辛逸的怀抱,说道:“你无赖!”辛逸不为所动。冷星雨的脚趾做了最后的象征性挣扎,才开口说出好事情。

    “我帮徐童赚了一笔外快。”冷星雨说道。

    任海涛公司卖给法国客户的农机出故障了,因为还在质保期内,任海涛公司无偿给修理,可是先后派了几次修理工都没有找到问题的原因。法国美女欧若尔不仅身材火爆,脾气也火爆,噼里啪啦把任海涛的售后队伍骂了个遍。无奈之下,任海涛让人拆下库房里崭新机械的零件,成套地换在故障的机械上,修复了几台机械。可是这种做法成本太高了,几乎等于把两台机械当作一台用。

    任海涛请求客户宽限几天,出高价在四处找机修工。有两家中国企业的机修高手先后去了,捣鼓半天勉强搞好了一台,跑没一会儿又坏了。见没了指望,任海涛倒也果断,一边向国内求援,一边做了最坏的打算,收回出售给法国客户的全部机械,退回货款。这时一位尝试后失败的机修工向他推荐了松梅集团的机修工徐童。

    任海涛不是没有想过徐童,可是他一方面认为徐童的机修水平和其他单位的高手差不多,另一方因为和徐童之间的那点事情所以不想低头找他。那位机修工推荐的理由是徐童不仅机修水平很高,而且很有灵性,擅长解决稀奇古怪的问题。任海涛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个人的面子放在一边,解决问题为重,于是透过冷星雨请徐童来试试。

    听到这里,辛逸打开包裹着冷星雨双脚的毛巾,仔细擦拭她双脚的橄榄油,问道:“徐童修机械,怎么说是你帮他赚的呢?”

    冷星雨问他:“任海涛愿意低头找他帮忙,你觉得他会向任海涛要钱吗?”

    辛逸想了想,点头赞同冷星雨的说法。按照徐童的为人,很大可能不会向任海涛要钱的,任海涛请他一顿饭两杯酒他就很开心了。辛逸问冷星雨帮徐童要了多少钱。冷星雨伸出一只手掌:“五千美元。”

    “这么多?!”辛逸吃了一惊,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冷星雨的手掌。

    冷星雨笑道:“我后来都后悔了,没多要一些。我开口五千,任海涛毫不犹豫答应了,只要徐童能修好,立刻付钱,国内转账付人民币。”

    辛逸缓了口气,说道:“差不多行了,都是朋友。机械修好了?”

    冷星雨对辛逸的说法不以为然,说道:“这钱活该徐童赚的。任海涛公司做好了损失十几万美元的准备,徐童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解决了问题!”

    辛逸啧啧赞叹:“一个小时五千美元,徐胖子牛逼!任海涛没反悔吧?”

    冷星雨摇头:“小任不是小人。他不仅没有反悔,他还要聘徐童去他那上班,工资翻倍!”

    “徐童没答应吧?”

    “当然没有!他说,以后有这种事情一定再找他,打九折!任海涛给气得哟……”

    辛逸哈哈大笑,确信这两人的纠葛以后还会持续下去的。他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皱眉问道:“老贾知道这事儿吗?”

第五十一章 事故

    阿尔及尔的夏日昼夜温差大,但是这两天的夜里出奇地热。半夜里,辛逸被热醒了,浑身是汗。黑暗中一片寂静,空调无声无息,应该是停电了。营地没有应急电源,薄薄的窗帘外只有微光,不见往常的路灯光。他翻过来翻过去,寻找凉席上最凉快的部分,很快就感觉整张凉席都被汗水沾染得粘乎乎的。

    他迷迷糊糊摸黑起床,找到桌子上的手机,打开手电筒,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往喉咙里灌水;到卫生间用凉水拧了一条毛巾擦汗,水分蒸发带走皮肤表面的热量,一阵凉爽让辛逸清醒了不少。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才夜里一点多,还有几个小时好睡,任由睡意重新侵入全身,准备再美美睡一觉。

    营地的大铁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辛逸猜想应该是食堂往工地送夜宵的车回来了。上晚班的工人在夜里12点有一顿夜宵,补充体力,再一气干到天亮。想到夜宵,辛逸感觉肚子有点饿,房间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翻了个身不去想吃的,睡着了就不饿了。

    可是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咚咚咚的敲门声。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来了,徐童打来的。徐童说工地上的一辆混凝土运输车出了交通事故,把一辆皮卡撞到路边沟里去了,对方有人受伤,报了警;徐童派车到营地接辛逸,让辛逸赶紧去一趟。

    辛逸没弄明白,工地上的混凝土运输车没有正式的牌照,平时只在工地上跑,怎么跑到外面去了,还撞到了人呢?他胡乱穿好衣服,摸黑上了徐童派来的车,直接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的等候室里没有空调,徐童和一位司机坐在那里满头是汗,门边坐着一位警察倒是神清气爽的样子,他看到辛逸来了,问:“中国人,你会法语吗?”辛逸点点头,警察放他进入等候室,说:“在这里等着录口供。”

    辛逸这才有机会问徐童到底是怎么回事。旁边的司机抢着说,不怪徐队长,怪我,没开好,撞到了车,我愿意赔偿。徐童让他不要说话了,把警察局的事情处理好,回去了再说。辛逸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混凝土运输车怎么跑外面来了?对方的人受伤严重吗?”

    徐童说:“他是木工来的阿尔及利亚,在国内开过长途货车的,想转做司机,轻松一点。我今晚让他试试看,就出来了,结果在十字路口太急了,又不熟悉当地人的驾驶习惯,这才碰了一下。对方是副驾驶的人受伤了,脸上流血了,但是问题应该不大,我看她还下车走了几步。”

    辛逸立刻明白这事情不好办了,揉了揉眼睛,没了睡意。车子没有上路的牌照,司机无证驾驶,交通事故损坏他人财物造成人员受伤……辛逸不清楚这情况警察会怎么罚,如果事故对方也知道这些情况,有可能狮子大开口索要高额赔偿,甚至搞出刑事案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问徐童:“你们出来试车,有领导知道吗?”

    徐童说没有,原本以为很小的事情,所以没和领导请示过。旁边的司机说,徐队长好心帮我忙的,他想让我有机会开大车……

    辛逸摆摆手让他别说了,心里担心徐童。

    徐童此前因为帮助哈桑修理机械赚外快,已经被老贾批过了一回。后来他还是会帮哈桑修机械,但他都会和李元善请示一下,至于有没有再收钱就不知道了。这次帮助任海涛,徐童离开了项目,外出为别家中国企业处理问题,冷星雨和徐童居然都没有请领导批准。如果徐童是去免费帮忙混一顿酒喝,老贾知道了顶多说一句不遵守项目规定,但是如今赚了五千美元外快,不用老贾怎么样,自有那眼红的人会去揭发告状。冷星雨让辛逸放心,五千美元的事情只有四个人知道,不会有问题。

    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如果处理不好导致公司大的损失,消息传开,项目部内部也会很麻烦,纵使老贾惜才愿意保住徐童,肯定也会处理他以堵住别人的嘴。如果五千美元的事情再爆出来,性质又会有变化,事情恐怕能闹到经理部去。

    辛逸问门边的警察今天晚上是哪位警官负责。警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让他安静点等着。辛逸说,我是乌纳斯局长的朋友,托米警官也知道我。

    警察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语气生硬地说道:“我们是执法队伍,不谈交情,否则就是失职!”

    他的反应出乎辛逸的意料,他压住内心的不安,站起来和警察平视,说道:“我们希望和对方和解,对于我们的责任我们愿意承担责任。”

    警察说:“你们有多个违法,录了口供再说吧。”说完回到门口的位置坐下。

    辛逸听出他的口气有点缓和,掏出手机给托米打电话。乌纳斯局长和托米警官都是他上次处理聚众赌博的问题时认识的,后来一直保持联系,但他心里没底两人是否会帮忙解决问题。

    手机很快接通了,托米正好今晚值班,但是不在办公室,很快会回来。托米让他把手机给门口的警察听。警察立刻站了起来,握着手机案首挺胸,嘴里不停地答应着。

    把手机还给辛逸时,警察脸上恢复了原来的表情,把辛逸单独带到一间办公室里,让他坐着等托米警官回来。辛逸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希望压住,关键看交通事故对方的态度,还有是受伤的人的情况。

    辛逸也不急了,见招拆招吧。他打量这间办公室,两张桌子四个位置,桌子上堆满了文件,用各种不同颜色的封皮包着,封皮不知用了多长时日,颜色暗旧边角已经磨损了;角落里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台打字机。辛逸上次见托米用“一指禅”操作过这东西,每按一下机器就吭哧一下。他走过去,仔细端详这个在国内难得一见的老古董,用手指试着按一个按键,看上去很费力气的按键被轻轻地按下去了,机器发出一声吭哧,把他吓了一跳。

    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托米手里拿着帽子走进来,紧紧握住辛逸的手:“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哈哈,不用担心今天的事情,很好处理的。”辛逸没有轻信他的话。

    托米坐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重重的揉鼻子,带着鼻音说上了年纪值夜班受不了,有杯咖啡就好了。辛逸没接他的话茬,心想都下半夜了到哪去喝咖啡?

    办公室门又被推开了,刚才那位警察带来一名当地年轻人,头发用发蜡打理得整齐铮亮。托米让年轻人进来坐下,介绍给辛逸。辛逸这才知道这人就是开皮卡的司机,托米喊他过来调解的。

    “我们差点被你们杀死!”发蜡年轻人开口第一句话就很吓人。

    托米脸色一变,眼神凌厉盯住他说,少废话!年轻人,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无证驾驶,车文件不完整,你以为黑夜里的城市是法外之地?!

    年轻人顿时没了气焰。

    托米重重地清嗓子,收敛了气势很诚恳地说,我忙了一整晚,非常累想睡觉了,可是我愿意为你们调解,避免你们的未来有一个不好的记录,明白?

    发蜡年轻人前倾的身子往后缩了缩,和辛逸一起点头。两人的年龄可能差不多,但是发蜡年轻人毛发旺盛,满脸的胡茬看着比辛逸年长好几岁。托米的话语里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双方都是违法违章行为,谁也别笑谁。辛逸大大松了口气,托米没吹牛,今天的事情确实好处理,就是钱的问题。

    托米让发蜡年轻人开个价,修车费和医疗费一共需要多少钱。“我了解行情。”他提醒发蜡年轻人不要乱开价。

    发蜡年轻人眨巴眼睛,踌躇片刻,说:“一百。”托米嗯了一声,看向辛逸。

    一百就是一百个千,十万第纳尔,约一万人民币。混凝土运输车拐弯的时候没有让直行的皮卡,是全责;而徐童说副驾驶的女子脸上流血了,可能破了相,需要不少医疗费。辛逸正要点头答应,突然想起冷星雨说的任海涛不还价让她觉得要价太低了的事情,犹豫着是不是还一下价,可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多少好。

    他的犹豫落在托米和发蜡年轻人眼里就是不同意的意思。托米看向发蜡年轻人,又打了大大的哈欠,:“你们这种半夜不归家的年轻小流氓,知道十万第纳尔有多少吗?出一个合理的价格,然后送你的女伴去医院,送她回家!”

第五十二章 有心人

    十万第纳尔不是一笔小钱,但是已经低于辛逸和徐童预先商量的赔偿金额,辛逸可以接受,他只不过是想再拿捏一下,以免对方得了赔偿金还不满意。

    托米警官却认定这个金额太高,作好作歹要发蜡年轻人把赔偿金额降到五万第纳尔,非常卖力非常明显地偏袒辛逸这一方,这难免让辛逸多想。辛逸已经听徐童说过,皮卡车车斗右后方和车门变形严重,保险杠已经掉了,后面的踏脚也坏了,要花个几万第纳尔才能修好。

    虽然有托米警官的帮助,辛逸仍旧担心年轻人事后会反悔,导致事情有反复,再闹到项目上去人尽皆知,那就不好了。于是他对托米说愿意出七万第纳尔。托米双眉一抬,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问辛逸是不是确定这个金额。辛逸说五万第纳尔是赔偿金,另外两万第纳尔是给对方女伴的补偿。

    托米摸了一把下巴上花白的胡茬,眼神温和了很多,说辛逸想得周全。发蜡年轻人立刻同意了。双方达成一致,托米出一个调解书给双方签字,事后双方都不再追究此事。

    辛逸匆匆回营地取钱付给对方,又悄悄向托米警官表示了感谢。再次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下半夜三点多了,托米警官亲自送到警察局门口,又训了几句发蜡年轻人和他那位躲在后边的女伴。辛逸发现托米很喜欢教训年轻人,上次阿西娅来处理赌博的事情,也是被初次见面的托米训了一顿。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吧。想到这里,辛逸代表徐童和司机向托米表态,回去后认真学习交规,以后一定遵守交通规范。

    上半夜跑医院,下半夜跑警察局,回到营地后辛逸已经睡意全无,他自嘲是吸血鬼翻译,只在夜间出动。他站在黑黢黢的营地院子等徐童从工地上回来,想和他聊聊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情。到了下半夜暑气已经消散不少,院子里凉风习习,比闷热的房间里舒服多了。

    一道手电光亮照在他身上,徐童回来了,哈欠连天已经困得不行。辛逸让他把手电筒关掉,站在黑暗中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徐童,问他还有没有从哈桑那边收钱。徐童说他不收钱,但是哈桑坚持要给他钱,还给他送好吃的点心,比上次送给辛逸的点心还好吃。

    黑暗中只能看到徐童壮壮的轮廓看不见脸上表情,辛逸从他的语气判断他脸上肯定是笑嘻嘻的。

    辛逸问徐童:“哈桑为什么送你点心?”

    徐童说:“为了谢谢我啊,我帮他修理机械……对了,今天下午纳比勒回来了,瘦了一圈,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辛逸不想他打岔,叮嘱他一定要保密,哈桑给钱的事情、任海涛那边赚到的五千美元还有今晚的事情,追究起来足够送他回国了!

    徐童大大咧咧地说:“我每天在工地上,这么多人,我怎么保密?没事的。”

    辛逸由不得他这样麻痹大意,提醒他:“你不会想连累我和星雨吧?”

    徐童大声辩解:“怎么可能?我绝不会把你们说出去!”

    辛逸示意他小声点说话,问他:“老贾问你,你说不说?”

    徐童把双臂抱在胸前,抖着腿没有回答。辛逸说:“哈桑给你钱的事情,这个问题不大,因为都在工地上,但是你收任海涛钱的事情,有心人可以做的文章就多了!”

    “他妈的,哪个有心人?你告诉我,我找他去!”徐童骂道。

    辛逸知道他故意插科打诨,说道:“反正你小心点,不要把好事变成坏事了!”

    “好,我听你的,一定保密!”徐童答应辛逸,又说,“我请你们去中餐馆吃饭,喝红酒……”

    一阵咳嗽声传来,辛逸和徐童两人吓了一跳,马上反应过来是老贾的声音。

    老贾从黑影儿里冒了出来,问:“你们也热得睡不着?”

    徐童笑道:“是啊,太热了,没法睡,明天把工地备用电源接过来吧。”

    “想得美!回房睡觉去,马上天亮了。”老贾摇摇晃晃走了。借助一点点夜光,辛逸注意到他光着膀子,手里好像有一把扇子,看来是真的热醒了睡不着出来乘凉的。

    “全被他听去了!”徐童低声向辛逸抱怨,“你不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吗?”

    辛逸没好气地说:“这黑咕隆咚的,谁知道他会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睡觉了!”

    快天亮的时候,辛逸终于又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居然半个白天没人找他,真是咄咄怪事。他随意洗了一把脸,到办公室。冷星雨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看到他来,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睡好啦?胖子给我说了昨夜的事情。”

    辛逸端起她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咕嘟咕嘟灌进肚子,长长哈了一口气,问:“他人呢?”说着看了一眼老贾办公室的方向。

    冷星雨放下手里的文件,靠在椅背上,说:“都在工地上呢。看把你紧张的,有事情老贾昨夜就说了,还等到现在?”

    辛逸给茶杯续上水,说:“我不紧张呀。饿了,有没有好吃的?”

    冷星雨从抽屉里取出一盒法国LU王子巧克力夹心饼干,让辛逸吃两块充饥,马上吃午饭了徐童会买烤鸡回来。

    辛逸一边吃一边问她知不知道徐童什么时候请吃饭,冷星雨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我又错过了什么?”辛逸无奈地问道,他有一种自己最近和项目上脱节了的感觉。

    冷星雨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辛逸的肩膀,小声地说,徐童和阿西娅两人好像有意思。

    辛逸立刻想到了阿西娅给徐童送的沙画,扭头看徐童工位背后的墙上,那副豹子喝水的沙画已经不见了。

    “他把沙画取下来了,又把给我的那幅要回去了。”冷星雨笑嘻嘻地说,“他中午买两只烤鸡,一只给我们吃,还有一只给阿西娅吃。”

    辛逸想了想,问:“大家都知道了?”

    冷星雨说没有,是徐胖子鬼鬼祟祟的,她观察推测出来的。她又抛出一个证据:“你想想,徐胖子请我们吃中国餐馆,那儿做得没我们食堂好,有什么好吃的?他是为了阿西娅!”

    “他妈的,这是重色轻友啊!”辛逸笑骂道。

    冷星雨怂恿他去试探一下,故意在徐童面前说和阿西娅约好了去提姆加德玩,问徐童去不去。提姆加德是阿尔及利亚乃至北非最大的古罗马遗址,非常壮观,但是徐童对此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辛逸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直接问他。

    “那样才好玩!”冷星雨说着,从辛逸手里捏了一块饼干放嘴里。

    丰怡君打着太阳伞从外面回来,嘴里抱怨着热死了。她看到辛逸和冷星雨两人亲密的样子,娇嗲地问道:“小两口在吃什么呀?”

    两人立刻分开站直了,都没有回答她的问话。丰怡君又问道:“星雨,演讲比赛就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本地打扰到的冷星雨恼怒又沉静地问:“比赛得了奖,项目上会发奖金吗?”

    丰怡君愣怔了一下,说:“这个可以有啊。我请示一下贾经理。”

第五十三章 中餐馆

    下班后,徐童亲自开车带人去中餐馆,副驾驶坐着阿西娅,辛逸和冷星雨两人坐在后排。交通高峰期,车子走走停停半个小时才到达上海饭店。

    辛逸早就听说过这家饭店,但是据说价格不菲味道却不怎么样。饭店门口挂着一对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晃动,黄色的流苏已经脱落了一些,像老太太掉了门牙。灯笼的红光照在门匾上,“上海饭店”四个字端端正正。推开门进去,灯光不是很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高的木柜台,柜台的左侧摆着收银机,右侧蹲着一只金色的招财蟾蜍,蟾蜍旁边是一盆系着红丝带的发财竹。柜台后面一对落地大花瓶,都是花开富贵的图案。花瓶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幅大大的黄山迎客松。

    看到那幅迎客松,辛逸的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戴月荷给他的一幅国画艺术品的图案和眼前的迎客松几乎一模一样。

    一名三十来岁的中国人服务员迎上来,他上身穿一件暗红色印花斜襟盘扣短褂,袖口卷起露出白色的衬布。服务员脸上表情淡漠,和走在最前面的徐胖子问了一句话,就把众人引到预定的圆桌边坐下。餐厅里的装饰很简单,用的都是中国传统风格的元素,龙凤图案、中国结、山水画之类的,圆桌上摆的却是西式的餐具。

    已经坐有两桌食客,都是中国男子,一桌已经上菜,一桌正在点菜。他们注意到有新的客人进来,都看了过来,眼光在辛逸和徐童两人身上一扫而过,就都落在冷星雨和阿西娅身上。

    辛逸也是眼光一扫而过,没有认识的人,略微笑了笑,和徐童朝着他们坐下,让冷星雨和阿西娅背对着他们坐下。桌上的菜单是中法文对照的,辛逸饶有兴致地对照着看。徐童说想吃什么菜就点。他话音刚落,门外径直走进一位客人,高大的个子摇摇晃晃,很有礼貌地和那两桌中国人合十打招呼,最后停在辛逸四人所在餐桌,很自然地坐在徐童和阿西娅之间。

    来人是哈桑,又是不请自来,带来了两瓶石榴汁。阿西娅满脸疑惑问哈桑,你怎么来了?

    哈桑手搁在桌上的双拳一张,说:“我听说这里的中餐很美味,所以跟过来了。你不欢迎吗?”

    阿西娅低头摆弄餐具,说:“别问我,今晚徐请客。”

    徐童无所谓地说:“大家一起吃啊。”

    大家各自点菜,酸甜粉丝、铁板牛肉、豆腐羹之类简单的家常菜,放在圆桌中间分着吃。冷星雨专心吃饭,对每一道菜都发表意见,轻声说给辛逸听。辛逸心不在焉地听着,注意观察另外三人。徐童也是专心吃东西,哈桑和阿西娅在闲聊,哈桑对晚餐赞不绝口。辛逸没发现徐童对阿西娅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反而是阿西娅好几次想和徐童说话,但总是被哈桑插进来说话打断。辛逸心想冷星雨可能搞反了,而哈桑是来搞破坏的。但是辛逸搞不懂哈桑为什么要破坏徐童和阿西娅的关系。

    吃了一会儿,另外两桌的中国人逐渐喧闹起来。辛逸听了一耳朵,其中一桌的人在谈清关的事情,应该是做生意的,而另外一桌居然是来援建学校的,辛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想这些人是从哪冒出来的,来得这么快?他的眼光引来了对方的注意。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端着酒杯过来了,很自然地做了自我介绍,自称姓王,然后问辛逸在哪家单位高就。辛逸说自己在松梅集团上班,和几位朋友一起出来吃饭。那人就说,果然是松梅的,你们在阿尔及利亚做得大做得好,以后多向你们学习!

    男子回自己桌上后,冷星雨提醒辛逸:“他好像是个领导,你不过去回敬一下吗?”那桌人是竞争对手单位的,辛逸心里并不喜欢,也不想这样子相互打扰,晚上只是来吃饭放松的。听了冷星雨的提醒,他想了想,还是端起酒杯过去意思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那桌上的一位年轻人端着酒杯过来了,燃烧的酒精涨红了他的脸。他同样喝了一杯,然后低头用法语问阿西娅要联系方式,辛逸听出来他的法语口音像黑非洲法语国家来的。阿西娅讶异看他一眼,又看向看徐童,徐童显然没听明白那位年轻人的法语,问辛逸。辛逸直接对那个人说道:“哥们,这样不合适吧?”

    那人倒也皮厚,说:“没别的意思。我们初来乍到,想多认识一些本地的朋友。”

    辛逸不理他这茬,朗声说:“你这样不合适,你回你们桌吧。”

    餐厅里的人都听到了,看了过来。那位姓王的喊:“小马回来。”

    小马这才悻悻地回去了。

    冷星雨笑着说:“胖子,你发什么呆?这个护花使者应该是你呀。”

    徐童哼了一声说:“我这不是没听懂嘛,没反应过来。”

    辛逸压低声音说:“别理他。从别的国家过来的,不了解这的情况,肯定是喝多了才敢这样子搭讪。迟早被人揍!”

    哈桑握着拳头夸辛逸做得对:“小辛翻好脾气。那样子对陌生女子说话,会被人打的!”

    辛逸悄悄问徐童,是不是对阿西娅有意思?有的话我可以助攻。辛逸注意到刚才阿西娅第一反应是看向不会法语的徐童而不是看向会法语的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最能说明问题。

    徐童大幅度摇头说没有,跟美女在一起当然很开心很享受,可是我真的不敢啊,做个普通朋友就好了。

    辛逸说那你小心了,你又是买烤鸡,又是请吃饭,太暧昧了,小心她误会你的意思。

    徐童很自信地说不会的。

    第二天上午,徐童匆匆走进办公室喊辛逸,说有事情找他帮忙。辛逸正忙着,看他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很着急的样子,就停下手头的事情跟他走。徐童脚步匆匆,带着辛逸绕过搅拌站,一直走进了工地另一头的机修仓库,在一张简陋的桌子边坐下。这里是徐童的地盘,辛逸来过几次。除了在办公室有个工位,徐童让人在机修仓库里置办了一套自制的办公桌椅,烧水壶茶杯茶叶一应俱全。

    这时辛逸注意到徐童舌头不停舔嘴唇紧张的样子,问他跑这里来干什么,到底什么事。

    徐童叹口气:“阿西娅喊我去她家里玩!她哥哥下午过来。”

    辛逸非常惊讶。阿西娅的这种做法在当地社会环境里的含义非常明确,那就是阿西娅和徐童两人是要谈婚论嫁的男女恋人。他忍不住取笑道:“普通朋友也可以到家里玩的。”

    徐童抱怨道:“不要幸灾乐祸!我对她就没那方面的意思!”

    “那你找个理由不去就是了,很简单的!不要和她暧昧!”

    徐童又叹了口气,辩解说,我哪里和她暧昧了?我连她的手都没碰过,我是因为她送我的那两幅沙画太贵了才请吃饭的。你说她送我那么贵的沙画干什么嘛?

    辛逸看他还嘴硬,也不揭破,朗声说:“别的都好办!我问你,你能不能以后不理她?”

    徐童没料到辛逸会这样问,盯了他一眼转身抓起茶杯喝水。辛逸冷静地帮他分析了这个问题:“你甚至不觉得是暧昧,阿西娅却当真了,这里的环境不能这样子玩。现在不一刀两断,你会后悔的!一定不要等到下午她的哥哥过来再拒绝,那时已经迟了。”

    徐童感觉冤得慌,问辛逸:“真没怎么暧昧!她怎么突然要我去见家长?”

第五十四章 拜访

    辛逸回答不上徐童的问题。征得徐童的同意,他径直找到阿西娅,把徐童明确拒绝去她家的意思告诉她。阿西娅顿时没了笑脸,一双大眼睛里竟然泪光盈盈,辛逸感觉一阵头大,他本想替徐童问阿西娅为什么突然要他去她家里,这时也不敢多问了,丢下一句话:“你赶紧和家里说是开玩笑的,还来得及。”

    “我不是开玩笑的!”阿西娅厉声说道。

    辛逸差点儿落荒而逃,他强行冷静下来,和阿西亚对视:“你为什么事先没有和徐童商量?徐童认为你们之间是友情,不是爱情,你误会了他的意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阿西娅愣怔着不说话。辛逸趁机又说了一句:“徐童是非常传统的中国人,他肯定要回中国生活的。”

    “我可以跟他去中国!”阿西娅昂首朗然说道。

    辛逸摆摆手:“不可能的。你再好好想想,你们两人的关系有没有到那个程度,和你家里人说清楚。再见!”

    他不愿意多呆,赶紧走了。文化差异害死人,徐童以为不过是男女朋友之间开开玩笑撩拨一下,虽然有点儿那个意思却也只是有点意思而已,随时可以刹车,阿西娅却当真了。在辛逸看来,徐童和阿西娅自然是可以谈恋爱的,可是徐童惊慌失措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准备好。阿西娅突然要把他往家里领,万一两人后面改了主意,徐童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阿西娅只能自己独自承担后果了。这个地方的社会文化还是比较保守的,连哈桑这种能人都顽固地抱着传统认为阿西娅没有家教不守妇道,阿西娅家里恐怕会是变本加厉。

    辛逸给徐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已经把话传到,不用躲着了,又告诫他不要再暧昧了,等阿西娅平息下来再去和她说清楚。

    徐童显然被吓到了,接连几天都躲在工地上,或者乖乖地坐在机修仓库里,再不敢到阿西娅的办公室门口去晃荡,每次进出工地都是躲在车里不让阿西娅看到。

    辛逸换掉身上的T恤和板鞋,穿上短袖衬衣和皮鞋,拎着准备好的礼物出门了。今天约好了拜访C-VITAL集团老板豪萨维。他到代表处接上戴月荷。戴月荷的穿着和平时差不多,她看到辛逸特意换了衣服的样子,让他不用紧张,就当做是去见一位朋友一样。

    C-VITAL集团在市区租了一栋楼,豪萨维的办公室在最顶层。辛逸出了电梯就看到一位壮实的中年男子站在走廊里,样貌有点像伊拉克的总统萨达姆。看到他脸上的笑意,辛逸猜想这位应该就是豪萨维。果然,戴月荷已经和中年男子打招呼寒暄了,辛逸听出来他说的是英式英语。

    豪萨维亲自到电梯口来迎接,没有摆老板的架子,但是他不经意间的介绍就展现了中东老板特有的豪气。一整层都是总经理的办公区,一千多平方米的面积除了他以外只有五位秘书和助理;办公区的家具和各种摆设也都是价格不菲的意大利进口货。说话的时候豪萨维习惯性地挥动胳膊,露出手指上的两枚硕大的戒指,辛逸认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猜测是某种贵重材料做成的。

    三人在沙发上坐定后,立刻有人上前来打开茶几上的两排陶瓷罐子,露出五六种不同颜色的干果,然后问客人喝什么。豪萨维立刻给两人推荐他刚从沙特带来的阿拉伯咖啡,里面搭配了藏红花,有独特的浓厚香味。

    等咖啡的间隙,豪萨维起身取来一本图纸给辛逸看,问辛逸这种工程能不能做。他这个动作完全出乎辛逸预先的设想,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介绍松梅集团,准备的资料和国画艺术品都还在包里没拿出来。

    辛逸看一眼戴月荷,她正捏了一颗葡萄干放进嘴里嚼着,很放松的样子。辛逸定下神来,对豪萨维说先看一下图纸。图纸封面上是两栋公寓楼,裙楼连在一起应该是商业或办公区。辛逸第一眼就认为这种房建工程肯定是能做的,不过他没有立刻说出来,而是翻开图纸仔细看了图纸目录和几张效果图。

    他一边翻看图纸,一边组织语言,说道:“豪萨维先生,我们松梅集团可以做这个项目,在阿尔及利亚已经做过了两个类似的项目了。”

    “你们是松梅集团?”豪萨维笑了起来,用力地张开胳膊,说道,“我完全相信你们有能力做这个项目!”

    戴月荷立刻跟进,把松梅集团夸了一番,辛逸借机从包里取出了松梅集团的材料和国画艺术品,把材料递给豪萨维看,嘴里开始按照早已经准备好的腹稿介绍起来。

    豪萨维很认真的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关于松梅集团在阿尔及利亚的几个大项目的。辛逸有备而来,一一回答得很详细具体,豪萨维很是满意,很果断地说道:“我希望可以和松梅集团合作这个公寓项目。这本图纸你带回去,请报个价格给我。具体的事宜我的合同管理部会和你一起处理。戴女士,你觉得怎么样?”

    戴月荷不慌不忙地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很期待你们两家公司能合作成功。”

    豪萨维哈哈笑了起来,指挥秘书把合同管理部的经理喊来,介绍给辛逸和戴月荷。经理叫布拉西米,矮壮的身材塞进一套西服里,头发和嘴唇上的小胡子都已经花白,深陷的眼窝加上橘皮般的皮肤,显得咄咄逼人,开口说话却缓慢温和,握手的力度不大不小正好让人感受到他手掌肌肉的绵软。

    豪萨维口里称呼布拉西米为哈吉,这是对前往麦加朝圣过的***的尊称。布拉西米在老板面前并不拘束,爽朗地和辛逸说话,对戴月荷只是寒暄了几句,之后不怎么理睬,连眼光都很少落在她身上。辛逸猜测他是固守传统的那种阿尔及利亚人。

    加了藏红花的咖啡颜色没什么特别,味道确实有独特的醇香。布拉西米感谢辛逸的到来,他做出神秘的样子说:“否则我喝不到这种咖啡,这是豪萨维先生招待最好的朋友用的咖啡。”说到这他的眼光快速在戴月荷身上扫过。辛逸感觉这位矮壮的老头应该不会难对付。

    整个拜访的过程四平八稳,预期的目的都达成了,辛逸给自己的表现打了八十分。略显尴尬的是,豪萨维和布拉西米都给了他名片,而辛逸没有名片。就算有也不好给出去,对方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部门经理,他不过是项目经理助理,地位就不对等。回去的路上,戴月荷叮嘱辛逸把握好这个机会,C-VITAL集团有钱,这个公寓楼是他们投资的第一个项目,第二个和第三个项目正在落实,规模比这个公寓楼更大。

    辛逸回到办公室就忙碌起来,把布拉西米拷贝给他的资料导入电脑,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这才发现这个雅迪达公寓楼项目距离自己不过两公里远,这个位置对松梅集团很有利。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不努力争取就可惜了。

    辛逸心里又开始犯难了。他对戴月荷的话深信不疑,豪萨维的表现也足够证明他的的确确想和松梅集团合作。但还是那个尴尬的问题,辛逸只是一个项目经理助理,没法完成报价和谈判。

    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他打算和冷星雨商量一下。冷星雨不在项目上,辛逸这才想起她去参加演讲比赛了。他抓了抓头,最终决定向经理部汇报。

第五十五章 做媒 章节

    阿西娅和一名出纳坐在办公室里,给工人们发工资。每个月到了这一天,她的办公室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虽然她三番五次让工人们按顺序来领工资,不用一直等在这里,但是没有效果。他们或站或坐着,年轻人神采飞扬,即将到手的工资可以供他们过几天大方的日子;年长一点的一般不大说话,带着满身的疲倦静静等候,精打细算即将到手的工资。

    安全员老陈脸膛被太阳晒得赤黑,他顶着安全帽,手里捏着一叠单子,要进阿西娅的办公室。人群顿时起哄挡住他,不让他进去。老陈瞪眼逼退挡路的人,挥舞手里的单子,挤出一条路进入办公室,把单子放在出纳面前:“这个月的安全检查罚单。这个叫安迪的,被我查到三次不戴安全帽,重罚!”

    出纳从名单里找到安迪,立刻计算出安迪这个月能拿到的工资:“五千第纳尔?!”

    老陈一愣,直直地说:“我按规定罚的,有他自己的签字!”

    出纳说:“不用和我解释,我没意见。她有意见,每次都逼逼叨叨,烦死了!”

    阿西娅根据考勤做工资单,她记性很好,能记住每个工人的大致工资,发放的时候紧紧盯着。按理老陈应该在阿西娅做工资单之前把安全罚单交到她手里,但是老陈经常不交,他的理由是在发放工资的时候做“现场安全教育”,这样效果好。阿西娅不愿意,每次都坚持按已经审批好的工资金额发放,为此已经和老陈吵了好几次了。

    工人们站在阿西娅这边的,总是会朝老陈起哄。老陈毫不示弱,他法语不好,就站在出纳旁边,盯着领工资的人,总能被他认出几个被罚过的人来,找出罚单当场扣钱罚款,然后当众展示罚下来的钞票,在罚单是重重写上“已罚”两个字。

    他的坚持对安全工作有效果,但是工人始终不欢迎他,阿西娅和出纳也不喜欢,因为他的出现总是会耽误发工资的时间。

    阿西娅没精打采地喊安迪进来,她耷拉着眼皮在安迪的工资栏备注里写上安全罚款金额,让安迪签字领钱,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

    嬉皮笑脸的安迪看到自己到手的寥寥几千第纳尔,勃然大怒:“这是剥削!”

    阿西娅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三次罚单够辞退了,你自己选。”

    安迪的怒火被摁回了胸腔里发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看阿西娅,这个人变了,她以前总会维护工人的。

    阿西娅撑着脑袋,喊下一个人进来。

    老陈和出纳也惊讶于阿西娅的一反常态。

    又发了两个人工资,门外突然喧闹起来。老陈听出来是安迪在带头,哼了一声就要出去,阿西娅却在他前面打开办公室,双臂环在胸前,面带寒霜:“秩序混乱,暂停发工资,直到秩序恢复。”

    工人们哗然,有人骂阿西娅,有人骂安迪,有人骂老陈,乱糟糟的一片,眼看没法就发工资了。出纳着急了,这么多现金不发出去很麻烦的。他正要劝阿西娅继续发工资,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在人群里穿梭,和最大声吵闹的人说话。随着他身形一动,场面慢慢安静下来,恢复了正常。安迪离开人群,低着头走了。

    老陈面露微笑朝哈桑竖起大拇指,阿西娅却面无表情,径自回了自己办公室,坐回自己位置,继续没精打采地发工资。

    门外,哈桑比比划划问老陈,徐童去哪里了?老陈指了指远处的机修仓库。

    办公室里,出纳一边数钱,一边问老陈,老哈桑又在找徐胖子了?

    老陈说,嗯呐,我刚才看他在机修仓库。

    出纳抖着手里的一沓钱说,这么多钱应该可以娶一个老婆了吧?

    老陈笑笑说,你问她,这么多钱愿不愿意嫁给你。

    出纳笑嘻嘻看阿西娅,欲言又止,转过头对老陈说,今天她好像有情绪,不能开玩笑。

    老陈说,这个女人脾气大了,刚才老哈桑帮她,她都不看人一眼的。

    出纳压低嗓音说,听说她在追小辛翻,被小辛翻拒绝了。

    老陈摇摇头,笃定地说,她想得美哦,小辛翻女朋友那么漂亮,怎么可能看上她?

    阿西娅手指重重敲击办公桌,怒声说:“不要吵!老哈桑、小辛翻、徐胖子,和我没关系!老陈你出去,出去!”

    老陈听不懂法语却明白她要自己滚蛋的意思,误以为自己贬低她的话被她听懂了,赤黑的脸膛上露出讪讪的笑容,戴上安全帽推开办公室门,在工人们的欢笑声中慢慢走远。

    一辆哈飞路宝在路边停下,老陈看到是徐童在开车,说:“唉,徐队长,你不在仓库啊?老哈桑在找你。”

    徐童指向阿西娅办公室门口的那群工人问:“他们在干什么,这么吵?”

    “他们发工资呢。”老陈说。

    这时才注意到牛医生和一位女翻译坐在车的后排,他立刻苦着脸向牛医生要止疼片。

    牛医生摇头说不行,不能总吃止疼片,抓紧时间去医院做碎石。

    老陈也摇头,不想去,不信任当地的医院。

    牛医生从身边的塑料袋里取出一小板胶囊递给他,吩咐他疼痛发作了只能吃一粒,不要多吃,伤身体。

    老陈笑呵呵接过,说:“徐队长,这个车太小了,牛医生坐了不合适。”

    徐童没说话,牛医生抱怨说,项目上的小车全出去了,送伤员去医院都没车,监理说得对,这么大的工地必须有一辆值班的救护车!

    他身边的翻译小姑娘也跟着抱怨,早上三位领导车去了经理部,一人带了一辆,没有一辆车回来,像这样子用车,再多的车都不够用!

    老陈问,不是有四辆车吗?

    女翻译冷笑一声说,还有一辆车小辛翻和冷星雨开去演讲比赛了呀,那肯定是不会放回来的呀。

    老陈看着女翻译因为经常暴露在强烈紫外线下而发黑的皮肤,喉咙里长长的嗯了一下说,你比小辛翻黑了,他现在越来越白呢,他女朋友更白……

    女翻译顿时变了脸说,我要是天天坐办公室,我也白!

    牛医生哈哈一笑说,你羡慕不来的,那是小辛翻用命拼出来的!

    女翻译歪着嘴角唏了一声说,地震的时候黑灯瞎火,谁知道呢!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三人的闲聊,徐童回过头又硬又直地说:“少他妈放屁!”

    女翻译脸上一红,正要说话却看到徐童发狠的脸色突然变了。徐童看到远处快步走来的阿西娅,慌忙把车开到了办公室门口,下车溜进办公室,从另一边的门出去,绕到了机修仓库,却看到哈桑在看机修工干活,为了看仔细,他手撑在一台故障的装载机上弯着腰,另一只手扶在膝盖上。

    徐童把他喊到办工作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零件丢在桌上,告诉哈桑那一台几天修不好的自卸车的问题出在哪里。

    哈桑掏出眼镜带上,拿起桌上的零件看了一会儿,问徐童为什么手机总是打不通。徐童是说没开机。

    哈桑起身要关门说话,徐童摇手拦住他,嘴里发出哎哎哎的声音,不让他关门。哈桑只好重新坐下,身子大幅度前倾尽量靠近徐童,像趴在桌上,说道:“胖子,你拒绝阿西娅是对的,她不适合你。”

    徐童默然看他。

    哈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不管不顾地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你在我们阿尔及尔结婚,未来前途光明。”

第五十六章 机修仓库

    徐童已经知道哈桑安排儿子纳比勒回到了工地上。纳比勒换了一个发型,学中国工人戴上草帽遮掩自己的头脸,草帽外面再套上安全帽,从背后看去没人能认出他来。他好像戒掉了吃喝玩乐的毛病,每天在工地上忙碌,晚上老老实实回家,第二天总能提前到达工地上,指挥员工干活。

    纳比勒会远远躲开辛逸、徐童等人,除了李元善。李元善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纳比勒回到工地的,他没有和任何人说,默认了他替代哈桑的位置。徐童偶然得知后,没有找纳比勒的麻烦,只是告诫他在工地上不要惹是生非。纳比勒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让徐童不想多说什么,也默认了他回到工地上的事实。

    哈桑要给徐童做媒,徐童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了。阿西娅的举动让他不敢再想与当地女子有丝毫的暧昧。他反问哈桑,为什么不关心纳比勒的婚事?他也不小了,该成家生孩子了,你好升级当爷爷。

    哈桑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说纳比勒还不成熟,至少还要锻炼两年。徐童的拒绝没有让他放弃,坚持要给徐童介绍一位家境殷实的好姑娘,会做家务,会照顾男人,身体健康好生养。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两寸的小照片给徐童。徐童看到照片上是一位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姑娘,忍不住骂哈桑脑子有问题。哈桑解释说,照片里的女孩子已经20岁了,这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徐童把照片还给哈桑,仍旧拒绝了他的好意:“我不喜欢你们这边的女人,我要回中国结婚。”

    哈桑收起照片放进怀里,毫不气馁,说道:“女孩子的父亲很有钱,比我有钱。”

    徐童想问他,女孩子家里这么有钱还找不到老公吗?要表达这句话的意思,徐童的法语不够用了,哈桑没听懂,哈哈一笑说,这个女孩子就喜欢你。

    徐童用中文说:“哈桑,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这时机修仓库门外有人喊“阿西娅”。徐童吃了一惊,没想到阿西娅居然跑到机修仓库来了。他真不想见阿西娅,让哈桑帮忙把她支开。

    哈桑没来得及出去,阿西娅已经推门进来了,身后是几位工人的嬉笑声。面对阿西娅咄咄逼人的眼光,徐童装模作样弯腰低头倒茶渣,哈桑却不慌不忙问她,啊呦,有空到这里来,是不是工人工资已经发完了?

    没等阿西娅说话,哈桑拿出了长辈的派头教育阿西娅说,工人都是大老粗,要讲究管理技巧,刚才要不是我帮忙平息众怒,你可就麻烦了。

    阿西娅原本是冲着徐童来的,这下一肚子的不满和委屈冲哈桑爆发了:“老头!管好你儿子吧,少掺和我的事情!我和徐童是好朋友,你个死老头乱搅和干什么?你女儿没人要……”

    哈桑恼怒不已,勉力保持沉静的语气打断阿西娅:“闭嘴!不要说你不该说的话!”

    阿西娅柔媚的眼里带着刚强,毫不示弱:“老头子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哈桑眼神暴起,鼻腔里发出沉闷的呼吸声,似乎要爆发。阿西娅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随即又上前一步,脸上泛出鼓起勇气带来的淡淡红光。

    两人僵持片刻,哈桑倒平静下来,字斟句酌地探问:“你和小辛翻拉扯了关系,还想和徐童拉扯关系,合适吗?”阿西娅昂首做出坦荡的音调说:“我们都是单身,自愿的,合适就拉扯关系,不合适就不拉扯关系,有什么问题吗?”说着叉腰挺立,咄咄逼人。

    哈桑听着诧异不已,如今的阿西娅说着伤风败俗的行径居然就像工地上工人随地小便一样无所顾忌了,禁不住又拿出了以前对阿西娅的尖酸刻薄说:“胸大脑子小,不要脸!”

    阿西娅不为所动,语气更是强硬:“回家教育你流氓儿子去吧!”

    被阿西娅嘲笑了女儿,又被嘲笑儿子,哈桑哪里还忍得住,挥动胳膊就要给阿西娅一巴掌,旁边徐童眼明手快拦住了。两人吵架法语夹杂着阿拉伯语,徐童听了个模模糊糊,从气氛和语气语调上判断哈桑输了,恼羞成怒要动手打人。

    徐童劝住哈桑,把他推出了机修仓库,想趁机扬长而去,却想到如果机修仓库也不能待着,以后就没地方躲清静了。于是他一边问阿西娅有什么事,一边作势要锁仓库门。

    阿西娅抿嘴不语,有意把刚才和哈桑冲突时激起的情绪稳定下来,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以便好好和徐童说话。徐童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到阿西娅的脸色,联想到了很多,有点儿懊悔当初让辛逸去拒绝得太突然,以至于阿西娅至今无法释怀,如今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局面;阿西娅终究是美女,是松梅集团的正式员工,自己终究无法赶走她,也不能一直躲着她。他习惯性地挠挠头,坐回椅子上。

    阿西娅想到此行的目的,从刚才的情绪中跳出来,眼光灼灼质问徐童:“为什么?”

    徐童抬头看了一眼。阿西娅如此神态的质问,柔中带刚,刚中带柔,徐童心儿突突一跳,低头说道:“小辛翻都和你说过了,那是我想说的。”

    阿西娅还想说什么,徐童经不住这种气氛,抢断说:“我信道教!”

    阿西娅灼灼的目光顿时暗淡下来,“我信道教!”在耳际回响着,这句话道明了两人身份之间巨大的差异。她在原来哈桑坐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抬眼打量这间第一次进入的仓库,耳边开始响起门外工具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鼻孔里涌入铁锈和机油的味道。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地方是徐童工作的地方,而徐童坐在那里和背景里遍地的机械零件融合在一起像一幅上个世纪的油画。

    阿西娅苦笑一下:“我不强迫你。你早该告诉我的,不用小辛翻来传话。”

    徐童哪听得懂法语里的条件式。

    看着徐童呆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阿西娅感觉心里的苦闷减轻了很多。她想起了徐童在她办公室里比划着说法语,恨不得把脚指头都用上的样子,她基本上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也正是那个活泼的样子,让她以为徐童对自己有意思的,所以他才能在纳比勒的臭手伸出之前及时制止。她知道徐童没什么学历,但是又怎么样呢?这个人比有学历的萨米更能干,连哈桑那个精明的老流氓都要请他帮忙修机械。

    哈桑的心思阿西娅很清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改了主意,放弃了辛逸,转而想要徐童做他女婿。哈桑真是太坏了,他女儿只知道窝在家里吃吃喝喝胖得像大象,怎么能配得上辛逸,更不用说徐童了!

    可是最重要的事情却被忽略了。“我信道教!”这句话点名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大山,奇怪的是精明的哈桑似乎也忽略了,莫非他有什么办法吗?

    阿西娅思绪万千,陷入凝然不动的沉默里。徐童坐了一会儿,耐不住性子了,拎起地上的大铁链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说:“走吧,我要锁门了。”

    阿西娅猛然站起握住徐童的手:“小心哈桑!”

    阿西娅一身轻松走出仓库,几位年轻的工人停下手里活计盯着她,也有老成持重的工人目不转睛故作毫不在意。阿西娅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和徐童在仓库里把门关上做点事情,门外这些人肯定会趴在墙上偷听吧?

    脸色一红,阿西娅加快脚步。想到自己空有美貌却至今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心仪的男子愿意陪自己,不禁黯然叹气。

    纳比勒远远看到阿西娅,草帽阴影遮挡着的僵硬脸色顿时活泛起来,朝她挥手致意。刚才父亲叮嘱过了,可以去找阿西娅。

第五十七章 不做圣人

    徐童回到仓库里坐到椅子上,泡了一杯茶,舒出一口气来。“我信道教!”这是辛逸教他说的一句法语,具体的意思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和宗教有关。辛逸特别叮嘱,说这句话时要意志坚定表现出决绝的神态来,另外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下说这句话,免得惹麻烦。辛逸还说,如果说出这句话阿西娅还坚持要和你在一起,那就从了她。

    而今阿西娅居然轻轻松松的走了,徐童有点儿失望,一句话就让她变了心呀,是自己的魅力不够大吗?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捉摸不定。他拎起工具包,拿起哈桑忘在桌上的零件出了仓库,带上一名机修工去给哈桑修机械。拐了一个弯,他正好看到阿西娅一脚踹在纳比勒的腿上,纳比勒疼得嗷嗷叫,落荒而逃。机修工也看见了,惊讶不已:“我操,母老虎啊!”徐童哈哈大笑,一张拍在他肩膀上:“老虎屁股摸不得!”阿西娅回过头,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此刻辛逸和冷星雨正坐在返程的车上,他一支胳膊撑在车门上,瞅着外面历史悠久的残垣断壁。从车底下的路沿着山坡往下到海边,整个坡面从上到下从东到西摆列着一条条沟壑,每条沟壑最终都汇入到几条大沟直通大海。沟壑与沟壑之间的是古老的年代残留下来的厚厚的断墙,看得出来若非是石块砌筑,必然是特殊的工艺使然,历经千年没有被风雨完全冲刷干净。这些断墙千奇百怪,有的像展翅欲飞的马,有的像静静站立遥望大海的天鹅,有的像匍匐蜷缩着呼呼大睡的狮子……墙与墙之间的空地,有人说是曾经的卧室,有人说是古代的澡堂,更有人说这附近曾经有高大雄伟的古罗马斗兽场。

    这座曾经创造辉煌历史的古城,如今四处残留着当年的痕迹。历次的地震都会带走一些痕迹,但终归给人们留下了凭吊和联想的场所,遥想当年的罗马皇帝纵马扬鞭称霸地中海沿岸的绝世风姿。辛逸浮想联翩。千年或是十年,对后人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再坚固的墙体再有权势的大人物都敌不过时间的摧残,任由时间摆布。

    身边的冷星雨已经像孩童一样沉沉睡去,斜靠在车门上,嘴角凝出的笑意让人分辨不出是在鄙夷还是赞许。昨天夜里她为了即将到来的演讲决赛彻夜未眠,早上天刚蒙蒙亮就喊醒了辛逸,要他再陪同排练。

    辛逸无可奈何,打着哈欠听她演讲,昏昏欲睡,几次被冷星雨拍醒。公司内部的选拔赛里,冷星雨的表现突出,获得的分数遥遥领先,所有人都认为她必然会在决赛中拿到名次,除非有黑幕。但是想来松梅集团派出的选手,怎么也不会有太差的待遇,不然丢份的就不是冷星雨个人了。

    如今比赛结束,冷星雨众望所归获得了唯一的第一名,颁奖结束后的那一刻,一切却突然归于平淡了,在上车之前冷星雨就哈欠连天,对辛逸提出的回程路上一起吃冰淇淋的提议毫无兴趣,只想睡觉。这也是高潮之后的平淡落寞吗?辛逸不这样想,他认为这是紧张之后的放松,冷星雨休息好了后才会慢慢品味胜利的滋味。她愿意坚持付出做到极致,也会愿意以最闲适的心情来回味到达自己顶点后的点点细节。

    辛逸相信,冷星雨以这种好胜之心出发,以平常心回归,只要方向不偏,以后肯定能够越走越远,越走越高。不过在非洲恐怕不行,这里没有她施展的空间。

    冷星雨一开始是靠着辛逸的肩膀睡着的,在睡着之前她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等回国了,我们一起回家。”辛逸瞪大双眼,脸上骤然发烫,他抚摸着冷星雨的秀发:“睡吧。”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辛逸从浮想联翩中拉了回来,也惊醒了冷星雨。戴月荷在手机那头问辛逸演讲比赛的结果,恭喜之后话锋一转,冷冷地说:“星雨高歌猛进,你怎么连牵头谈一个项目的勇气都没有?”

    辛逸愣怔的表情落在冷星雨眼里,她布满睡意的脸上双眼闪动,犹如镜子打开般清澈明净,轻声问:“戴月荷?”辛逸点点头,问戴月荷什么意思。戴月荷又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李元善找我了,要去见豪萨维!”

    冷星雨如小精灵般察觉到了辛逸的情绪变化,自然想到了是戴月荷寥寥数语造成的,笑着问:“戴主任又安排任务了?”

    辛逸没有隐瞒,坦然地把戴月荷介绍C-VITAL集团业务的事情说了,冷星雨脸上迅速泛起乌云,瞅着辛逸,一拳打在他胳膊上:“笨死了!老贾知道吗?”

    辛逸正是经过老贾把事情汇报到经理部的,老贾当时再三确认了项目信息的可靠性,就直接和经理部的业务负责人联系,然后让人跑了一趟经理部送资料。老贾嘱咐辛逸,这个项目既然是靠谱的,又是你联系的,以后你可以花点心思在上面。

    冷星雨注视看辛逸的眼睛,似乎比以前多了一份呆气,甚至觉得有点木然。辛逸注意到她的沉默专注,拉起她的手问:“你这样看我干吗?认不得我了?”冷星雨瞪了他一眼说:“我看你是被人下了药,比笨牛还笨了!难怪戴月荷会生气。”

    辛逸认真追究起来:“你不是让我少听戴月荷的,多听你的吗?”

    “你听了吗?”冷星雨抽回自己的手,上身笔挺以求可以审视辛逸,“我叫你多听我的,你不问我,我怎么知道你要听什么?为什么不问我?”

    辛逸漫不经意地说:“那天你正好不在,你忙着演讲比赛,我不好打扰你。”

    冷星雨摇摇头,面容冷峻:“我是有比赛,但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比赛,你发短信打电话都可以找我。演讲比赛是虚头巴脑的事情,哪有接业务重要?”

    辛逸被她逼视得扭转脑袋:“你那么重视,怎么会是虚头巴脑?”

    冷星雨捧住他的脑袋转过来:“我除了工作没别的事儿,所以业余认认真真搞演讲比赛。你不要浪费时间了,给戴月荷打电话,把事情追回来!”

    辛逸躲闪不开她的眼光,抿住嘴没有说话。他飘忽的眼神落在冷星雨眼里,惹起她的心酸怒火:“辛逸,你怎么不知道争啊?李元善明目张胆追你的女朋友,你不争,现在他赤裸裸抢你的项目,你还是不争,你想做无欲无求的圣人吗?”

    车子融入市区主干道的车流,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社会福利住房项目坡底下的街道。从这里向上望去,参差不齐的一片白色小楼房后面,耸立起一整排挺拔的小高层住房,成为了这片社区最高的天际线,天际线下的脚手架上带着安全帽系着安全带的架子工正在操作,宛如蜘蛛网上跳动的音符,像是给远涉重洋苦钱的中国人谱写了一首无声的歌曲。

    辛逸的心开始颤动,我不是圣人,我不做圣人!

第五十八章 集中管理

    李元善遭遇了他来到阿尔及利亚之后的头一次人际关系危机,一度几个夜晚辗转难眠。

    那个溽热难熬的酒吧之夜后,他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能看到隐藏在虚伪笑容后的鄙夷和讥讽,他能想象出每个人没有说出口藏在心底的话语。他想听到这些没人敢对他说的话,刘永正照旧笑嘻嘻的,徐童没有改变,辛逸更是绝口不提,仿佛那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他改变了过去喜欢众人围绕的习惯,尽量多地在工地上,在楼房里最初的临时办公室重新支起了办公桌,有了不回自己单间办公室的理由。

    他不再和刘永正、徐童等人喝酒打牌,空闲时间呆在临时办公室里,宁愿和直属手下的工程师、工长们在一起喝酒。下属们总能体会到上级的情绪,能寻找到上级愿意听的话语;自责和愧疚总是令人难受的,而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人们忘记对自己不利的记忆,几次酒后的你一句我一句顺耳的话语中,李元善脑海里逐渐模糊了那晚的情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几千年前的老祖宗的说法是好用的道理,男女之间的关系何必牵扯其他的因素呢!

    还有代表处的戴月荷,她对辛逸特别好,李元善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辛逸家里的情况谁不知道,全家指望着他挣钱买房,如今他不仅有个出身富豪之家、肤白貌美的女朋友,还备受戴月荷青睐,这世上的好事儿怎么都给他占去了?

    李元善承认辛逸对自己的恩情,只是这份情太重了,他迫切希望卸下这个包袱,成为和辛逸公平竞争的对手。冷星雨的家世背景还是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秘密,李元善从哥哥嘴里了解到之后,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刚到项目上的冷星雨曾经围着他团团转,一口一个李哥,一次比一次亲切。那是多么好的机会,可惜他误以为到非洲来的小姑娘没有几个是家境好的,达不到他的择偶要求。他的要求是对方能让他高攀,要能“下嫁”。如果那时候他发起攻势,有辛逸什么事儿?

    哈桑知道李元善另外设了一个工地办公室,偶尔也会过来聊天,李元善会更加的放松心情,享受着上了年纪的人的恭维和奉承。纳比勒不是突然回到工地上的,哈桑提前问过了他的意见,得到了默许。辛逸对纳比勒的态度,李元善不以为然,别人男女之间的事情,纳比勒的动作幅度也没有多大,何必以禁止他到工地来惩罚他呢?这也是一种公器私用吧?

    原本,李元善可以非常轻松平和的心态面对辛逸,毫无利益纠葛,辛逸做他的小辛翻,李元善镀好自己的金,两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辛逸却实实在在挡了他的路了。李元善向自己保证,一定不会忘了辛逸的恩情,一定会对他好,只是如今有些事情辛逸还得让一让,等自己走好了自己的阳光大道,自然会对辛逸涌泉相报;如果辛逸不让,那么只好争抢了!

    哥哥李元义突然来了电话,有一个沙特大老板在项目附近投资了一栋公寓楼,有意与松梅集团合作,这是有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他说,元善啊,你的项目进展顺利,你的生产管理能力有目共睹,如果再接一个项目下来,我们大家就很好帮你说话了,你后面的路就多一个选择了。

    李元善立刻去了一趟经理部,回到项目后不再去他的工地办公室了,钻进自己的单间办公室仔仔细细研究了半天公寓项目,然后按照李元义的指点,给戴月荷打了电话。

    辛逸回到项目上来了,他没有回自己的工位,也没回房间,径直敲开老贾办公室的门,微笑着说:“我后悔了,我要牵头公寓楼项目。”

    老贾笑着,大幅度摇头:“太迟了,上报经理部了,我做不了主了。”

    “经理部那边不用管。”辛逸充满自信,声音的平静愈显出他的把握,“我牵头搞定客户,投标报价做方案,项目上支持不支持?”

    “哎呦,小辛翻要当客户经理了?”老贾调侃起来了,“接业务是高大上的事情,和我们土不拉几搞施工的,拢不到一块去啊!”

    “其实差不多。”辛逸也用调侃的调调说,“革命工作分工不同而已,工程接下来了,你继续做项目经理,我还是跟着你干呀!”

    老贾沉默片刻,长长叹了口气:“李总给我说了,让他弟弟牵头,项目上要支持。你怎么弄?”这是第一次从他嘴里透出“他弟弟”这个词。

    辛逸适时掌握了他的情绪:“你为松梅集团工作了几十年,是集团公认的优秀项目经理,做过很多经典的大项目。可是到了阿尔及利亚,因为各种人际关系,你反而经常施展不开……”

    老贾冷冷地说:“我了解你,年轻人有本事,是块好材料。有机会,有耐心,你在集团的系统内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业务经理,这一点我肯定无疑,只做翻译可惜了。但是,你太守规矩了,在非洲这种环境下,我说支持你就能做好业务吗?”

    辛逸接着自己被打断的话继续说:“我明白,我承认,但是我不再做这种人了。我明白,不论是谁去把项目接下来,你都是最合适的项目经理,只是你愿意继续做被架空、施展不开手脚的项目经理吗?”

    老贾并不动心:“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太守规矩了,你玩得好的几个人里面,你是最不适合做业务的。”

    辛逸笑笑说:“这样,我斗胆和你做个约定。如果后面客户关系被我掌控了,你支持我,让项目部的人做方案做报价;如果客户关系不在我这,我老老实实听你安排。怎么样?”

    老贾说:“走着瞧吧。”

    辛逸说:“我肯定能夺回来的!”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辛逸和冷星雨找司机出门,去代表处。司机说没钥匙,所有车钥匙集中管理了,每次用车都要丰经理批条子,凭条子领用钥匙,司机开车出门,回来后钥匙立刻上交。

    冷星雨在车边等着,辛逸去找丰怡君。

    丰怡君已经回了自己房间,辛逸敲门等着,过了一会门打开,一阵沐浴露的香气扑腾出来,热水淋浴后的丰怡君长发裹在头顶用毛巾包成一个大陀螺,红扑扑的脸上泛着油光,低领的睡袍包裹着圆浑的身体。她邀请辛逸进去说话,外面太多蚊子了。辛逸婉拒了,说要用车出门去,很快就能回来。丰怡君说经理部新下的通知,为了保证员工安全,天黑后没有紧急情况一律不许出项目部。

    “你忙了一天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丰怡君语气温柔态度坚定,不容辛逸多说,关上了房门。

第五十九章 说好话

    辛逸嘴角扯出鄙夷的笑容,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他敲开徐童的门,晚饭时间才过去一会儿,里面已经烟雾缭绕。几个人在抽烟打麻将,徐童面朝房门坐着,李元善在他右手边靠墙位置,他们的对家是李元善手下的工程师、技术员,四个人四杆烟枪吞云吐雾。李元善抬了一下眼皮,笑着问辛逸要不要来几把娱乐娱乐。熏眼睛的烟味让辛逸的手忍不住在鼻子前扇动,他拒绝了李元善,问徐童有没有时间送他出一趟门。他话音刚落,李元善甩了一张牌在桌上:“幺鸡!”

    徐童忙不迭地碰牌,拿过幺鸡放了一个五筒在桌上,这才回答辛逸:“没钥匙,丰经理管起来了。”说着无奈地看了一眼李元善。

    辛逸点点头,退出徐童房间,关上房门拍打身上的衣服,想去除可能沾染到衣服上的烟味。拿不到车钥匙,调动不了司机,连项目大门都出不去,辛逸首次感受到被了被权力碾压的渺小。

    他回到冷星雨身边,沮丧地说:“没车子,去不了。”冷星雨皱起眉头想要去找徐童,辛逸抓住她胳膊,不让她去:“徐童不知道情况,不要为难他了。”

    冷星雨拨开他的手:“找刘永正送我们,他如果也不行,找林建、任海涛,我就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然后郑重地说今晚必须见到戴月荷!越是拦着不让去,越是要去!

    刘永正在电话里说:“你们怎么回事啊?元善刚才打电话给我,说项目上规定天黑后一律不准出门,如果有人找我用车一定要拒绝。”

    辛逸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请他帮忙送一趟。刘永正在电话那头打哈哈,说你小辛翻要出门,项目上还能不给你派车吗,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冷星雨从辛逸手里拿过手机,刺拉拉地问:“你少废话,你就说来不来吧?!”

    刘永正忙不迭地说来,马上就来。

    辛逸苦笑着说:“还是你面子大。”

    冷星雨握住他的手:“这不是面子的问题,你要学会给人压力,让人不敢轻易拒绝你。刘永正、徐童两人对你都没问题,但是平时和你嘻嘻哈哈惯了,在你这里感受不到压力,所以和你没有个正形。”

    没一会儿,刘永正带上司机开车来接上两人,嘴里喷着酒气,抱怨着不让他好好喝酒。冷星雨哼了一声,问他:“辛逸要抢客户呢,喝什么酒?”

    听了辛逸的解释,刘永正啧啧咋舌,摇头不已。辛逸扭头看向车窗外朦胧的街景,冷星雨一掌打在刘永正头上:“少装模作样。”

    戴月荷亲自到院子门口接人,看到冷星雨的一瞬她愣怔了一下,笑着说:“哎呦,星雨也来了,这是你头一回来我们这,欢迎欢迎!”

    冷星雨的语调里跳跃着真诚:“谢谢月荷!早就应该来的,你们这院子真漂亮,和国内的一模一样。”

    戴月荷略显诧异,她的表情落在辛逸眼里,辛逸自然联想起两个女人之间不是很对付的关系,进而想到冷星雨坚持要和他一起来找戴月荷,明白自己直愣愣犯下的错却让冷星雨受了委屈。

    刘永正扬起头朗声说:“戴主任,我也是第一次来呀!”

    戴月荷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上下打量他:“没带酒来?你偷喝酒也不带上我们,吃独食烂肚子!”

    刘永正哈哈一笑,压低嗓音:“我怕领导批评,没敢带酒来。我带了别的东西来,在后备箱里,我给你拿。”

    戴月荷没和辛逸说话,带头往里走。遭到冷落的辛逸没有多话,跟在冷星雨和拎着塑料袋的刘永正后面,几人进了一个小接待室。

    接待室里摆着沙发和茶几,墙上挂着字画,角落里站着一台空调,一条白色的防尘绣花布罩在空调上,整个接待室看着就像国内一个家庭的客厅,就差了一台在播放新闻的电视机。

    戴月荷拉着冷星雨一起坐到长沙发上,安排刘永正坐在仅有的一个单人沙发上,辛逸只好自己拉了一张椅子到茶几边坐下,这个一般是泡茶的人坐的位置。三人聊天,辛逸很自觉地烧水、烫茶具,没有插一句嘴。他拿起茶几下面的一罐绿茶正要打开,戴月荷拦住他:“晚上喝绿茶,你想让我们都失眠吗?”辛逸无辜地看她,心想你又不是晚上没喝过绿茶。想归想,他乖乖地放下绿茶茶叶罐,拿起一包真空包装的铁观音,看着戴月荷。戴月荷摆摆手说你想喝什么茶都行。辛逸想打开铁观音,犹豫一下又放下了,又从茶几下拿出一罐茉莉花茶,作势要打开,眼光落在正交流阿尔及尔逛街心得的两个女人脸上。没人搭理他。

    刘永正看到辛逸的窘态,打开塑料袋,里头装着花生瓜子火腿肠薯片之类零食。他拿起薯片打开说:“薯片,刚到的货。”戴月荷立刻捏起薄薄的一片吃着,对辛逸说小冰箱里有可乐,配薯片最好。

    辛逸立刻起身取来可乐,打开易拉罐放在女孩子们面前,才如释重负般坐好。却看到刘永正拿着可乐罐放到他眼前,用眼神示意他帮忙打开。辛逸拍开他的手:“你先去一趟泰国,回来我给你开可乐。”

    冷星雨收敛了锋芒,和戴月荷聊得很开心。头一件聊的是逛街,阿尔及尔没有和国内一样的商场、商业街,难得有几个精品店聚在一起的就是一个闲时逛街的好去处;第二件是当地女人的衣着,各种颜色款式的长袍衬托女人们前凸后翘的躯体,中国的女人怕是撑不起那气场,不过那上面的花纹装饰倒是让人喜欢,能有修改衣服的裁缝就好了。冷星雨买过袍子也穿过,辛逸是看到过的,那时他丝毫也不敢怠慢,骚情的话脱口而出:“通风透气,偶尔穿穿可以,平时别穿这个了,不然我要把你当兄弟了。”冷星雨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我让你看衣服的款式呢!”辛逸眼神上下打量仍旧不停摇头。后来在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一个能改衣服的裁缝铺,两人一起去探店,把那件袍子改成了紧身款式,冷星雨很是满意。

    这个裁缝铺不好找,冷星雨正推荐给戴月荷,让辛逸告诉戴月荷在哪条巷子里。辛逸一门子心思听她们两人聊天,这时赶紧接过话头,详细说了位置和路线,又做出自轻自薄的口吻,说自己没想周全,早该给戴月荷介绍的,那裁缝不仅改衣服,还会定做衣服。

    刘永正在旁边慨然叹气,给辛逸抓了一把瓜子和花生:“市区的路不好找,你带戴主任去啊。”辛逸忙不迭点头,表示随时等待戴月荷召唤。戴月荷忍不住悄声问冷星雨:“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了,平时他也这么狗腿吗?我第一次见。”冷星雨叹口气:“榆木疙瘩不开窍的,平时都是我哄着他呢。”

    戴月荷拿出手机翻找出几条短信给辛逸看:“我一条都没回。”辛逸仔细看短信,其中的内容让他脸上一阵发烫,苦笑不已。

    “这不是你的优势。”戴月荷直言不讳,“你不用和别人比说好听话拍马屁。”

    冷星雨接口说:“辛逸最大的优势是乐于帮助朋友。”

    刘永正点头很诚恳地说:“对对对,我们都是辛逸朋友。”

    戴月荷拍掉手上吃瓜子留下的碎屑:“星雨,我说几句话你可别生气呀。我如果只是介绍业务给松梅集团,完全可以找你们邓总,让他承我的情。”她顿了顿,对辛逸继续说:“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才把业务介绍给你的,现在却是李元善来找我!他比你积极多了,你们领导对他的支持也远大于你。你就这样对待朋友的吗?”

    辛逸极力控制想挠头的手,脸上一阵一阵发热。冷星雨双眼闪动,目光在戴月荷辛逸两人身上流转,抿着嘴没有说话。辛逸微微舔了舔嘴唇,正打算开口解释,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他皱着眉头掏出手机,是丰怡君打来的,脑子一转就想到她想做什么,一股火气从胸腔冒起往上窜,他脑海里浮现出丰怡君洋洋得意准备兴师问罪的样子。

    铃声非常执着。辛逸勉强控制着火气,沉声问:“丰经理,什么事?”

    丰怡君在电话那头拿腔拿调:“夜里例行安全检查,发现你不在营地……”

    辛逸的鼻腔深处发出重重的一声哼,恼火却沉静地问:“我和戴主任在谈工作,你要来吗?顺便把车和司机带过来,免得让别人笑话我们松梅集团的后勤差劲,员工出门办事还要蹭车!”

第六十章 杀机

    冷星雨靠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块饼干看着辛逸,柔美的眼里充满笑意。辛逸就像一把刚刚从朴实无华的剑鞘下抽出一寸的宝剑,闪露一丝锋芒。

    辛逸把丰怡君顶了回去,这是她头一回看到辛逸用刚硬的反问与夹枪带棒的方式和人说话,她从隐约听到的电话那头的声音里,联想到丰怡君搽脂抹粉的脸上精彩的表情。被性格温和又守规矩的辛逸用软钉子顶了个结结实实,丰怡君怕是要气疯了。

    老贾早先的判断失误了,丰怡君没有离开社会福利房项目的打算。她让人搬走了房间里的床铺和桌椅,从市场上买来欧式的卧室家具,还有一个白色的梳妆台,给自己打造了全项目最舒适华丽的房间;又学着辛逸的样子装上卫星天线,差别在于她用的是公家的钱,辛逸用的是自己的钱。电视机前面的单人沙发和矮凳是她最爱的宝座,她不再到电视厅了,而是邀请她看得上眼的同事到房间里一起欣赏专属的电视节目。辛逸和冷星雨都入了她的法眼的,所以都接到过邀请,只是两人都不曾进去过那充满脂粉味的房间。

    丰怡君还很勤快地深度介入后勤和采购工作,项目上采购费用全部经她的手之后才能到老贾那边去批。每天,她用雍容华贵的步态慢悠悠地游走在办公室里,像刚生完蛋的母鸡骄傲地巡视自己的领地,这一点和狗子巡视院子有共同的意味;她用软糯的嗓音说话,和她认为有必要的人谈心,关心同事们的生活和心理状态。难免有人对她阿谀奉承,好听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送到她耳里,她俨然成了项目部的知心大姐,李元善带头喊出君姐。她很认可这个称呼,别人喊她丰经理,她以平易近人的大姐姐的姿态纠正:“别这样,听着生分,喊我君姐就好了。”

    自从不再负责采购工作翻译后,辛逸和丰怡君的交集少了很多,他好像没感觉到丰怡君带来的变化,仍旧不卑不亢地称呼她丰经理,专心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没有分散一丝丝精力在维护和她的关系上。丰怡君掌握了后勤的权利,可是辛逸好像在这方面无欲无求,从来没有找丰怡君讨要过任何的东西,丰怡君甚至没有让辛逸改口的机会。

    冷星雨比辛逸更甚,只要和辛逸关系保持正常,她的心里装着的人和事都很少,她无所谓丰怡君的作为,甚至没有冷眼旁观,有事情的时候就直来直去,懒得花心思。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项目部人与人之间的状态,她早就感受到了丰怡君对自己和辛逸的态度的不满,丰怡君有一种很奇怪的希望所有人都关注她的心态。冷星雨不理解这种心态,成为同事们关注的焦点,有什么好处吗?

    今晚辛逸的作为很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这让冷星雨很开心。辛逸讲究与人为善,表现出来是善良温和,冷星雨知道这只是辛逸内心对这个世界美好愿望的折射,这不是辛逸内心里的那个他自己。这次她原本准备好了尽力推辛逸往前走,帮助他突破自己给自己画的圈子,做真正的自己。没想到今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帮她省了很多力气。冷星雨要给他再加一把火,加快辛逸从原木变成家具从铁疙瘩变成斧子的转变。

    “豪萨维业余喜欢做什么?”冷星雨坐直身子,把脑袋插进正在说话的戴月荷与辛逸之间。

    戴月荷说:“平时爱打高尔夫。辛逸你会吗?”

    辛逸微微摇头:“没碰过这么高级的运动。”

    冷星雨鼓励他:“我可以教你,不难的。”

    戴月荷讶异地看冷星雨一眼,欲言又止。刘永正放下手里的杂志:“据说国外打高尔夫比国内便宜多了。前阵子我打听高尔夫球场,没找到。星雨知道哪里有吗?”刘永正会打高尔夫倒不令人奇怪,他本就是富二代,要不是被家里老头子逼到非洲来,他在国内的日子肯定比这里逍遥很多。但是冷星雨作为年轻姑娘居然也会高尔夫,还放言可以教辛逸,这就有点奇怪了。戴月荷不由得想多了一些,看到辛逸毫无反应的脸,联想到刚才冷星雨所说的“榆木疙瘩”,她暗自叹了口气,这么聪慧的人在某方面是货真价实的榆木疙瘩。她指着墙上的阿尔及尔地图,给刘永正说了一个大致方位:“这个地方有个练习场,很多驻阿尔及尔的外交官在那里练习。”

    刘永正邀请大家找时间一起去打球。冷星雨没有兴趣,她止住高尔夫的话题,继续问戴月荷:“他还有没有别的爱好呢?”

    戴月荷想了想说:“平时真没注意这些。这样吧,我和辛逸两人明天约他,找个地方聊天,不就知道了。”

    辛逸闷闷点头。戴月荷最初的态度让他很是自责,心情郁闷,他不知道该怎么和戴月荷说话。恰好丰怡君不仅不让用车还打电话追踪而来,让他忍不住对这个无用之人发了脾气,却无意中带出了戴月荷,有了狐假虎威的意思。

    戴月荷讥诮地斜了辛逸一眼:“你肚量大一点行不行?我没说你几句啊?”

    辛逸分辨说:“我没有,不是这个事,是他们逼人太甚!”

    戴月荷不解,冷星雨把出门前的事情叙述了一番:“我就是看着有些人张狂,我什么都不说,别惹到我头上!我们辛逸——”她瞅着辛逸,“在单位里慎言慎行啊,有人就以为他是软柿子呢!今天是我拉着辛逸来的呀,月荷,朋友之间就该像你这样,有话说出来,有气撒出来,没有背后偷偷摸摸的那种,那是小人!”

    刘永正撇撇嘴笑笑:“小任来了吗?没看到他呀!”

    戴月荷很贤明地说:“辛逸,我就和你说一句,我就是你朋友,我这话说出来了心里就舒坦了,你不用愁眉愁眼的。”

    辛逸嘴角荡起一缕不在乎的神气:“我不愁,这点事儿压不住我。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戴月荷笑逐颜开,扔一片花生壳到辛逸脸上:“那是浪荡子!”

    冷星雨听到这个词,跟着笑了笑,看辛逸的眼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丰怡君原本在院子里散步,一边给辛逸打电话。此刻她拉着脸站在院子里发短信,因为辛逸的反问感觉胸口闷了一口气出不来。辛逸和冷星雨是项目是最令人瞩目的两个年轻人,没什么背景的两个人仗着一点专业能力在项目上超然于项目上众人的纠葛,丰怡君认为他们的行为是不符合他们的地位,迟早会有好果子吃。她从刚才辛逸的话里听出了嘲讽和蔑视,她像在最闷热的中午吞下了一口冷硬的馒头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愈发壮硕的狗子挺着毛茸茸的尾巴,沿着习惯的路线慢悠悠从旁边走过。烦躁的丰怡君趁它不注意踹了它一脚。狗子吃了一惊跳开,转过头朝丰怡君龇牙,尾巴笔直下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丰怡君后退一步,脸上惊怒交加,半弯着腰咒骂:“不长眼的畜生!看我怎么收拾你!”她绷紧了身子慢慢后退,直到一辆车旁边,感觉有了掩护,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快步进了食堂,尖起嗓子恣意喊:“人都死哪去啦?快出来!”

    一名身着背心的帮厨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抓着一把乱糟糟的扑克牌,脚上拖鞋穿反了,匆匆忙忙的动作和脸上讨好的笑容,丰怡君联想到他因为自己的突然到来而慌乱,心里满意,朝他招手:“过来,把其他人喊来。”

    帮厨上前几步,不敢靠得太近,大家公认的丰经理身上的香味儿不能多闻,否则夜里不好睡觉。

    “君姐,啥事儿?”

    丰怡君举起手,像握着一把砍刀般重重劈下,面露狰狞:“杀了那条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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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介绍:
“……有人把包间的灯关了,烛光莹莹,大家唱生日快乐歌,有人用中文,有人用法文,有人用英文,又乱又整齐。”
……
20年前,中非合作扬帆起航,一群中国年轻人在非洲大陆相遇相识。
他们中有公司的外派员工,有闯非洲的生意人,有家里派遣闯世界的创二代;他们接工程做贸易,开工厂开矿山;有人知足常乐,有人壮怀激烈。友情,爱情,亲情,同胞情,在遥远的大陆交织;家庭与事业,个人与集体,家乡与他乡,熟悉的矛盾在陌生的环境下有新的底色。
借由本书,向这个时代的每一个奋斗者致敬!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在阳光眷顾的大地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