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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全文阅读

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忧思难忘全文阅读

附录

    由于是架空历史,还与战争有关,所以难免有很多不常见的官职、地名等等,现把一些资料整理在此,方便大家参阅。

    六部

    户部_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

    兵部_掌全国军卫、武官选授、简练之政令。职掌内外武职官员的除授、封荫之典,乘载、邮传之制,甄核、简练之方,士籍、军实之数。

    工部_为管理全国工程事务的机关。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凡全国之土木、水利工程,机器制造工程(包括军器、军火、军用器物等),矿冶、纺织等官办工业无不综理,并主管一部分金融货币和统一度量衡。

    刑部_为主管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的机构,与督察院管稽察、大理寺掌重大案件的最后审理和复核,共为“三法司制”。刑部的具体职掌是:审定各种法律,复核各地送部的刑名案件,会同九卿审理“监候”的死刑、案件以及直接审理京畿地区的待罪以上案件。

    吏部_为管理文职官员的机关,掌品秩铨选之制,考课黜陟之方,封授策赏之典,定籍终制之法。

    礼部_掌典礼事务与学校、科举之事。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管理全国学校事务及科举考试及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从女生频道到女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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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星辰冷落碧潭水

    (建兴十三年,皇帝驾崩,夏渊国改年号为武汇。新皇年幼,外戚万氏专权。武汇四年,新皇亲政,收回外戚手中部分势力。万恒钧以皇舅之名,登右相之位,与朝中以左相方永煜为中心的老臣暗暗抗衡。)

    武汇九年。

    “哗啦啦……”随着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只纯白的信鸽落在了乌木窗棂上,“咕咕”地叫唤着,脚上缠的金丝在阳光在熠熠生辉——谁都知道,这是晋王府特有的标志。

    “宫里来信了吗?三哥。”一年纪尚轻的白衣男子问信鸽的主人。女子穿白衣好看,男人却不适合,除非特别有气质的,否则,不是显得不协调,就是太过文弱。而那男子却属于特别的那一种——儒雅却不失风liu、沉静而不显呆板。

    被唤为三哥的人约莫二十三四,穿一身上好的丝质青衣,正是晋王府的三少爷——楚天傲。晋王有两子,一名楚天骄,乃正室所生;还有一个是妾室所出的,就是这楚天傲。本来大户人家对于这嫡庶是十分在意的,更何况是王府之中。只是那大少爷太不成材,完全是烂泥扶不上墙,一年之中,却有大半时间在外以游山玩水为名去寻花问柳。反而是这庶出的三少爷,做事果敢,雷厉风行,在朝中已形成不可小觑的势力,且借助于左相的力量,风头日盛。

    只见他有着与白衣男子截然不同的风格: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浮华,是真正经历过锤炼的人才拥有的感觉。而那轮廓分明的五官,又与这种气质相得益彰。剑眉星目,薄削的唇一抿,却是一种决绝。“不是。”他微眯一下眼,把纸条再看了一遍之后,递过去,“是左相那边的事情,说是万恒钧想在前线粮草这边做手脚。”

    接过信,白衣男子微微扫了两眼,“那你有什么打算?”

    “你说呢?”楚天傲笑着,唇角擎出一丝笑,眼角却没有上扬。

    “你如此问,定是已有了计较。”白衣男子不在乎地耸耸肩。“每次你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表明有一个大阴谋出现……哈哈……你别打我啊!”他躲开迎头敲过来的扇子。

    “反应倒是挺快。你要是能把费在勾栏酒馆的心思花一二在政事上,又何至于京城只道你除文采风liu之外再无其他。”楚天傲皱了皱眉。

    “还有人品风liu。”白衣男子他一打折扇,挺身摆了个玉树临风的姿势。

    “那是勾栏里的姑娘觉得的。”楚天傲白了他一眼。

    白衣男子有些不服气,“喂,我说楚三少啊,我是风liu、不是下流!我去勾栏只是听听曲,那边的姑娘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有才者颇多。若是女子也可作官,她们倒是比学馆里一些腐气的文人好多了!”

    “没兴趣。”楚天傲头也不抬。

    “真搞不懂,你对哪种女人感兴趣。”白衣男子无奈的看向他,“或者你只对政事感兴趣。”

    “其中乐趣颇多。”他一笑,表情却是冰冷,“你不妨来试试,绝对锻炼脑力。”

    “没兴趣”,白衣人学着他的语气,严肃地说。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接着一耸肩,道,“而且,风家的人向来不问政事!”原来他正是出自夏渊国的百年名门——风家。风在行,京中无人不知的风liu公子。

    “那罚你不准参加明晚的河川之会。”他悠闲地理理袖子,转身迈着大步离开,眼中闪过一丝狡诘。

    “不要啊~楚天傲,你不用这么惩罚我吧!都说人各有志嘛……”风在行一呆,然后急忙追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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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阳光明媚,晋王府一派庄严祥和,似乎与战事和阴谋都挂不上边。不管边关战事如何,京城都是一片昌隆啊!他撇了撇嘴,随手采过一支淡白的芍药,穿过一处处假山与石栏,慢慢朝王府别苑走去。经过一个半月型的石制门洞后,阳光突然淡了下来。他微眯着眼,以适应眼前的阴暗。别苑长廊两边的梧桐又茂密了不少,使得光线更暗。里面的山石流水,具是幽深清静,与刚才走过的那种雍容大气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扇石门,隔出两重天地。

    木制的桥廊下是碧色的水潭。水很静,几乎不怎么流动,所以在靠岸的一角,水面上漂浮着很多零落的桃花,既不沉也不浮,就那么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大片零落。他微皱了下眉,走向主室。一进门,就对负责这边的陈嫂说,“你去找两个人把水池里的花瓣清干净。”就算是被遗忘的处所,他也不愿这里显得太过颓废。

    “不用了。”楼梯上有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貌美的妇人露出了头,“傲儿来啦,快上来坐。”

    他把手中的芍药递过去,唤了一声:“母亲”。有多久没来看她了呢,这个甘心淡出所有人视线的人,在此随着那些桃花一起零落。

    似乎察觉到了他凝视落花的目光,苏夫人微微一笑,递过一杯茶,“我想看着它们,挺好。”她取过一只新花粉彩的瓷雕花瓶,把那只芍药慢慢插好,“最近很忙么?都不常来。”

    “最近朝堂不是很太平。”他顿了顿,接着说,“门口的梧桐太茂密了些,我找人修剪一下吧。”

    苏夫人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傲儿,凡事顺其自然的好!”

    他看向窗外,良久才说道:“既然可以改变,为什么不去做呢?”躲,就可以平安一生了吗?他的嘴角弯了起来,却并不是笑,只是冷——小时候,连楚天骄的侍童都可以欺负他,就因为是庶出么?

    “你还是这样,什么都想……”苏夫人似乎想说教什么,却马上被打断。

    “总有一天,一切都可以掌控的。”他低声但坚定地道。在晋王府这个大戏园里,每天上演着各式各样的戏,没有人会去注意一个被冷落的存在。他看到过比人命更金贵的花瓶,看到过比真相更易信的谄媚,看到过比鲜血更值钱的眼泪。他不会让自己也变为一堆尘泥。被遗忘,只是最轻的蔑视罢了。他微微冷笑着环视这个永远深埋于阴暗之中的别苑——如果他没有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以为她能被遗忘吗?

    一时,两人俱是无言。他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出门。身后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他装作没有听见,大步地走了出来。或许,她还只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总是那么爱哭,一点儿事就眼泪鼻涕粘满脸,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所有的眼泪,似乎都在十二岁那年流尽。他的童年,伴随着二姐那袭鲜艳的嫁衣,一起被送到敌国,参与一场名为和亲的献祭。

    那时他无能为力,但现在,他已经不同了。他的目中终于绽出一丝光芒——庶出又如何,他现在还不是被接受和认同了。只要敢“舍”,便能“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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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相府内。却是一片清静,只闻棋子磕碰棋盘的声音。棋盘之上,黑白错落,一场无声的厮杀,就在举手投足之间进行。陷阱、牵制、舍弃……所有的战争都是围绕着这些而进行,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义父,我们现在把右相要动粮草的消息传出去了,您认为,他会怎么做?”却是一女子在跟左相方永煜讲话。听嗓音,此人十分年轻,却有着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根据我们给他的情报,你觉得他会从哪里下刀?”左相方永煜,这个手握夏渊兵权的人,却只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但相较其他官员而言,却又略显沧桑。毕竟是从战场上滚打出来的,浑身多了几分霸气。即使已做了十余年的京官,那股军人的气势,却仍在举手投足之中散发出来。

    “如今真正能牵制住右相万恒钧,并解决粮草一事的,只有四个人,分别是户部的:王蒙、谢文远、何信、姚司年。”那女子继续说道。“王蒙身为尚书,手握户部大权,若能撼动他自是最好,但以现在的形势,却是暂不能动。第一、我们还没有安排足够的人插手户部的事;第二、他掌管户部多年,各类关系难免错综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全制住的;第三、动静太大难免打草惊蛇,如果万恒钧按捺不住,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而姚司年所处之职却是一空缺,虽然易动,也不会引起什么麻烦。但他一走,马上会有人补齐,对于长久来说,并没有多大的益处……剩下的两人,一个是谢文远,另一个是何信,不过却各有利弊,还真难从里面做出选择。”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好了,呵呵……”方永煜捻须而笑。一阵大风猛然把窗户拂开,吹得旁边书案上的几张信纸翻飞着落在棋盘上,不过只一瞬间,又被风卷走。那黑白交织的棋局,仍是岿然不动,方永煜并未走去关窗,反而是笑着指指棋盘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局已经布好,就看他怎么走了。”

第二章 觥筹引来金戈气

    月朗星稀,确是游湖的好日子。河川之会在一艘大画舫上举行,往来宾客都是行政要员,或是在此圈子里的熟客。不时听见问好或客套的对话,一坛坛美酒被源源不断地送进去,丝竹管弦之声在江面上徐徐飘荡。好一派其乐融融!左相方永煜进去时,就是这么一种嘲弄的感觉。

    “左相,您来啦!”一位官员上前敬酒,压低声音说:“三少已恭候多时了。”互换了一个放心的眼神,俩人又各自投入其他的圈子高谈阔论。

    带着小小的期待,方永煜想着:他会选谁下手?又如何下手?不过,既然都已“恭候多时”,必是早已准备妥当。这个年轻人,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当初,他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就有着一双与同龄人不一样的锐利的眼。更重要的是,那时,他就学会何时该掩饰眼中的锋芒。有才能的人,他见过不少,但能隐而不藏者,却极少。这些年,也证明他当初没有选错。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薄醉,话语也放开了来。从朝廷政务到百姓徭赋,都成了谈资,不过却还是刻意避免着边关战事。在这两相对立的夹缝之中,谁也不愿意成为炮灰。

    却听大厅一角起了争执。“谢大人所说不妥,国家之重,重在民生,而民生又以农业为首。倘若河工不利,洪水泛滥成灾,则人民连眼前的生计都成了问题,更谈不上什么以民富国、以国养兵、以兵护民呢!”却是工部的陈奉节侍郎在与户部的谢文远相争。

    谢文远皱了皱眉,没料到他在激动之下,用大嗓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但既然已经如此,也不能一言不发,他直觉想要快快收场,正想说:国计民生都是重要时。却被旁人接了话去,“好一个‘以民富国、以国养兵、以兵护民’呢!”

    此人音量不大,却是中气充沛、抑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内,形成一定的冲击力。众人一愣,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是晋王三子——楚天傲。看到是他,大家倒也不意外了。早在十五岁,他就以一篇《论国策》成为京城文人学士赞颂的奇才;十六岁时的上表的《古今治河八法》又是震惊一时,在工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十七岁于皇族围猎时,以一只白羽,射穿猛虎头骨;而后,仕途平坦,小有作为,但都不如以前瞩目。大家不由叹息:富贵摧人志。但在两年前南逅国入侵之时,他却已雷霆之势表明立场:战——即生,不战——即亡;上万人书、陈情表;在右相施压的情况下,集结数千儒生,于宫门静坐。轰动朝野……

    这时大家才知道,什么叫静水深流——原来这五年来,平静只是表象,他早已有了自己的势力和人马;而左相,虽说明里不曾表明,但在战事上与他一拍即合、鳌鸣鳖应,大家也都清醒过来——两人早已结为同盟。只是无人点破,也就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却听楚天傲继续说道:“陈侍郎道出了户部、兵部、工部之间的关系。但其实各部门之间,又何尝不是息息相通呢?国之六部——吏、户、礼、兵、刑、工,就如人之十指一样。一根手指,连筷子都拿不住;但十指团结,却是万事都可一搏。这也是圣上所期待的——上下同心。”

    众人连连附议。

    “正所谓环环相扣,其中一环出错,就有可能影响大局。当然,为着国家,各位同僚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是,”他话锋一转,“总是会有害群之马出现,把大家的努力毁为一旦。”

    果然人群里响起了议论。

    “三少这是指谁呢?”万恒钧突然发言,场内顿时一片沉寂。二十年相位所积累的威严,由此可见一斑。

    “右相。”他抱拳行了行礼,“晚辈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毕竟,谁也不想夏渊的千里长堤,毁于一两只小小的蛀虫。”万恒钧忽略掉他的动作,同时对他的话也不置可否。

    他望望四周人群,道:“近日永川水讯紧急,连连抽调人手前去防洪,但却发现多处河堤修理不善,如今花费更大的人力物力正在抢修。”

    陈奉节在下面连连点头,他也正是因为这个和谢文远争执起来的。

    “虽然现在边关战事紧急,所费钱粮颇多,但也不曾因此而误过水利河工。”他又看了左相一眼。方永煜站在人群中,却是不发一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左相意在试探他的能力——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若要为人所用,就必须有些斤两。“兵者,国之大事也。但无论是抵御外敌还是防范天灾,为的都是百姓的安居。以民为本——这是先皇的遗训。”

    大家一时默然。他心中暗笑一声,知道自己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他如今已经吊足了他们的胃口,甚至连先皇都搬出来了。先皇在位虽说只有十余年,却是平内乱、定江山,文治武功让人敬仰——这个头起得可大了。

    他故意停了一下,才道:“但是,现在却有人视国法如儿戏、视人命为草芥,挪用国家水利款项、中饱私囊。”他突然喝问道,“何信,你对得起圣上的信任吗?”

    众人哗然,纷纷看向户部的何信。只见何信的脸一阵白一阵红,突然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无凭无据……”

    “你要证据,我就给你看!”他一挥手,立刻有侍从送来一叠奏表。把奏表摔到他脚下,他沉声道,“你自己看!”右相的脸终于动了一下。楚天傲暗自冷笑:他以为毁了一份折子,就能瞒天过海了吗?只要证实确有此事,去永川请上折子的人再写一份又有何难。

    何信看着折子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下意识地去看右相,右相却避开了他的目光。他颤抖着手,但仍想挣扎,“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说明什么。”

    “如果再加上当时钱款调动的单据和你的亲笔印章呢?”他冷冷地看向他,“三年以来,你在京城附近置了四所府邸,光小妾就有十七名。如此还不止,半年前你为了一名青楼歌妓与人大打出手,后又把她安置在城郊的别苑之中……这些是你私人之事,我本不便多言。但蓄妾是一回事,利用其当屏障,暗通敌军又是另一回事了。”

    哗……地一下,厅中好像炸开了锅,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候,通敌卖国可是一条大罪。贪污事小,但如果和卖国牵扯在一起……右相万恒钧不自觉地握了一下拳——疑心楚天傲到底掌握了什么?在各处款项上做手脚,他们一直都在进行。各官吏的打点拉拢,哪处不费银子。但仗着树大根深、偶尔有上书的折子也能及时拦下,他们进行得倒是有持无恐。所以这次楚天傲能得到永川的折子,并收集了证据,不得不说出乎了他的意料。但通敌一事……他不相信楚天傲真有证据。

    “通敌之事,三少可有凭证?”刑部尚书此时问道。

    “那青楼女子本就是南逅之人。”他满意地看到何信脸上的惊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何信望向他。

    “知道还是不知道,交刑部彻查就明白了。”他目光转向刑部尚书。

    右相万恒钧快速地思考着:贪污公款之事,看来无法挽回。但通敌卖国,他不一定有证据,否则,现在就该抖出来了。同时他注意到方永煜始终不发一言,但自己若是稍有阻碍的行径出现,他便会立刻反击吧!而且如此大罪,一不小心,会把自己也绕进去。虽然吃亏,但也只好以后再找机会反扑。万恒钧不愧是久经官场之人,稍一考虑就掂出了轻重,附和道,“三少提议甚好,如此大事,是该认真查办。”

    何信很快被带走,剩下的官员各怀心思,场面倒是冷清下来,已有不少人找借口告辞。右相此时却是想走却不好走。众所周知,何信是他的手下,他此时若是借故离开,难免有躲是非之嫌。非但现在不能走,受此事的影响,最近都不能有什么动作了,免得一不小心落实了罪名,那可就功亏一篑了。他看向左相,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于是微笑着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暂时放过你,你可找到了一枚好棋子!!”方永煜也友好地举杯回敬,好一副同僚和睦之情;而暗中,两人却是恨不到置对方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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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终于结束,楚天傲告别各位同僚,下船正要登车,却感到身后有人跟来。他回转身,却看到方永煜正想拍他肩。

    方永煜笑笑,“天傲好耳力啊!”

    “左相,”他稍稍执礼,“有事吩咐吗?”

    “一起走走吧,反正也不远。”方永煜走到他前方一步远的距离。两人穿的都是便服,倒也不会惹人注意。

    楚天傲默默地跟着他往前走。

    方永煜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越来越厉害了。相比之下,我都觉得自己老了。”

    “左相正当盛年,若是称老,那让那些已古稀之年的老臣何以自处。”两人都是明白人,没必要的谦虚反而让人觉得骄傲。所以他也不谦让。

    方永煜回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道,“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二十年前,我也正是满腔热血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战场——真正的战场。”他是武将出身,凭着自己的本事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看着他脸上回味的表情,楚天傲答道“左相现在不同样是叱咤风云。”

    “不一样、不一样。”方永煜摇头连说了两遍,“‘谁令骑马客京华’,这句话说得再好不过。就算已待了十五年,我也还是这种感觉,反而不如边关的自在啊!哈哈……你们才是夏渊国的明天!”

    他已经说了两次“你们”!楚天傲注意到,除了他,左相还在说谁?

    方永煜此时却停住了脚步,“相府往左走,你我就在此分离吧,时间不早,你也早些回去。”

    “晚辈送左相。”他礼貌道。

    “不用不用,”方永煜含笑看了他一眼,“我这双眼还看得清路,三少自己莫要看不清就好。”

    又是意有所指吗?他不再坚持,目送他离开。然后回转身,向晋王府方向走去。为什么今晚,左相的话总是只说一半?他回忆了一遍今天宴会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在掌握之中,并无不妥啊!

    “三少请留步!”突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叫唤。

    楚天傲一愣,刚才走过,似乎并未见到有人。转身一看,只见旁边的小巷里停着一辆马车,因为是靠着东墙根停着,恰巧月光照不到,而他一直朝西走,所以也并未留意。那车围着青色的布幔,并不十分显眼,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却显出几分诡异。

第三章 若教解语应倾国

    似乎是为了让他看清楚,马车缓缓地向大街这边移了几步。只见那青色的窗帘处伸出一只素手,如雪似玉,却是个年轻女子,“耽误三少一点时间,可以吗?”

    窗帘微微撩开,但由于逆光,仍看不清来人的相貌。他背负着手,望向赶车的伙计,那人带着个大斗笠,也看不到面孔。他顿时有了防备之心,“姑娘想说话,怎地非要找这黑天瞎火的时候?”

    “呵呵,你怕吗?”车内传来一阵笑声。

    他一气,正要反讥,却听对方道,“亏我一个女子在这等了三少许久,原来三少也不是个谋事的主。”她在等我?他突然忌惮起来,她怎么知道我未乘车直接回王府,却是往这边走?他怀了戒心,语气却有礼起来,“那么请姑娘指教。”

    黑暗中,车内人微微一笑,他突然觉得很惊讶,暗夜里,他明明看不到她的面目,为何会知道她在笑。来不及细想,却听那女子道“我近日看兵书,稍有不解,想请教三少”。他摆了个请说的手势。

    “何为战?”那女子一开口就出乎他的意料。

    “兵书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相信姑娘也看过吧!”

    “如何能战?”她紧问。

    “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五项之中,君占几项?”

    “这……”他一时语塞,不由得向帘内望去。好利的一张嘴,到底是什么人?但仍是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

    “如今朝内分庭抗争、百姓颠沛流离,是为失道;内政不稳,军情急报得不到及时处理,是为失法;而天地二字,又不是你我所能左右。如此一来,君以何立?”

    他一时凝眉。

    车内人顿了顿,续说道:“所谓时势造英雄,乃是机缘,得人得势者均可一争长短;但……英雄造时势,却掌乾坤,世事豪杰皆莫能望其项背。——三少,是哪一种呢?”

    一时四下安静无声,只有一两声虫鸣打破寂静。

    “你不必急着回答,三日后,西郊玉泉寺,小女恭候三少。”……

    满地的月光,他独立其中,几乎要怀疑刚才只是一场梦。但,那句“君以何立”却重重地敲在心头,让他明白: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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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哥,你真要去吗?”风在行透过竹帘,看着门外溜溜达达卖着东西,却用鬼祟的眼神注视王府的人,问道。

    “难道因为被监视了,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么?”楚天傲笑道。

    “可是,按你所描述的,来者是敌是友都还不清楚。而且,我们刚得罪右相,他必然会找借口扳回这一局,此时万事都需谨慎。”风在行想了想,道,“我们治了他们个通敌卖国的大罪,难免他们不会请君入瓮。”

    “那女子应该不是万恒钧的人。我刚从宴会中出来,她就侯在外面了,反击应该不至于如此迅速。若说是右相早已准备好的,我安插在宫中的探子,却又并未报告太后与万恒钧有何异动。”

    “哼,仗着自己有个太后妹妹和皇后亲戚,就搅风搅雨,闹得人人不得安宁。”

    “在行,话不能这么说,有所依凭,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至少,天下女子何其多,却只有万家的女儿能独掌六宫。”他慢慢旋着手中的茶杯,想起那女子所说的话“君以何立”,不禁一皱眉,喝下一大口茶去。

    有所依凭!风在行看看天傲,那是他从一出世就烙在身上的印迹——庶出的身份,注定一切都只能靠自己。虽说是和左相联手,但对方提供的只是情报,对于要正面冲突的事,往往都是借楚天傲之手。看似互利互惠:左相能在不激发矛盾的情况下巧妙地与右相抗衡;楚天傲又可以一展拳脚,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但实际上,却像在空中走钢丝。左相的人把他托起,高高而立,临风之姿,但若是哪一日他们抽走了这根钢丝……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最近两年,楚天傲也在默默培养自己的势力,比如宫中的暗探,就不全是左相所知道的了。

    看出他的关切,楚天傲沉声道,“在行,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很清楚,我需要一个机会,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但……就算只有百分之一,我也需要试一试。万事都是如此,有舍才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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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泉寺因庙后的泉水而得名:清澈的泉水从池底汨汨地涌出,晶莹如玉,故取名玉泉。而它的名气却不是因为这眼泉,而是十八年前夏渊国上代国君在此亲提“玉泉”二字的匾额,从此玉泉寺便成了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寺院。虽说先王已去世十余年,但慕名而来的人却仍是不少,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之中,寺庙也有了一层浓浓的神秘气息,加上低低的梵音与重重的木鱼声,使人的心境也肃穆起来。

    楚天傲走进正殿,举目四顾,只见往来人流穿梭,不知从何找起,顿觉茫然。此时却有一相士上前,问道,“公子可是要找人。”

    楚天傲端详他的身形,并非那夜见到的赶车人。暗想,莫不是差了其他的人来接头。微微沉吟,答道,“我与朋友相约,在此见面。”

    “公子可写个字,让在下测测公子要找之人在何处。”相士说完,递来笔纸。

    又是什么花招?他想想那女子令人捉摸不透的行径,不禁怀疑:这套装神弄鬼的把戏是否也是她所安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他已下定决心,没什么好犹豫的。于是凝神提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个“傲”字。

    “呜……”相士捻了捻胡须,摇首道,“好字、好字,不过意思却不好。”

    “此话怎讲?”他挑挑眉。

    “债字头、放字尾,公子恐是太沉迷于前缘旧意,还是放手为妙。”

    “哦,我怎么不觉得呢?”他正要作答,却被一女声抢了先。凝目望去,只见一女子约莫十七八九,着一身莲花绣衣,莲瓣顶端以金线勾勒,于日光下显得灼灼生辉。而真正发光的却不是那绣衣,却是她自身。不是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俏丽,也不是那种令人意乱情迷的娇艳,而是……怎么说呢,像是经过一夜暴雨之后,清晨仍盛开在枝头的一缕香……有的美是让人惊在眼里,移不开目光;这种美,却是只一眼,却让人刻在了心底。他看她意态清闲地站在那里,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独此冰玉姿,照影清溪月”。好一树寒香啊!她婷婷地站在那里,对着他盈盈一笑,“让三少久等了。”

    那笑如三月的暖风拂过,于是寒冰乍破,万物复苏,连心也泛起了点点涟漪。他不由自主地微笑,仿佛因为她,一切都变得生动起来。虽然早已在心中描绘过许多次那声音的主人,但他还是不免惊叹,这样的女子,确是——风、华、绝、代!但那相士的声音却打乱了他思量的目光,“姑娘可说说,那儿不对了?”

    纤纤素手,握住那纸笔墨,道:“小女不才,一点浅见还望先生莫要见笑。”话是谦虚有礼,但那不急不徐的腔调,淡然三分的浅笑,却自有一副睥睨天下的骨气。那相士摆摆手,示意她说下去。只见她食指随着字迹游走,道,“傲字,右边为人,左边为文,中间人行弓步,则王字出头。表示若能右得文臣良将,左得民心归一,军行千里,则有王室傲立之意。”丹凤眼微微一扫,却让那两人心头一震。她浅笑微微,眼角好看地弯出一个弧度,“也正如先生所说,左右若不能合二为一,终只落得负债累累,不得不放弃。”她说的是……听闻的两人忍不住一抬头,在触到对方目光的瞬间,都是一片了然之色——左右合一?!

    那相士看了她几眼,问道,“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数寒,数度寒暑之意。”她也在细心打量他。那相士低头默念了几句,也听不清楚……突然一抱拳,行礼道“告辞”,却是径直离去,连那测字的笔墨都留在了原地。她凝视了一会儿那人离开的背影,才转身过来,笑道:“你还是来了!”竟仿佛许久不见的熟识老友。“云轩斋的那么多人马也吓不住你。”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安排的。”

    “我以身家性命相托,自然得试试三少的诚意了。”她的唇角含着笑,却还是歉然地福了一福。“小女出自云轩斋,如今为左相义女,暗中协助义父。”

    云轩斋是左相手中握着的一股江湖势力,这他知道;但云轩斋何时出了一位左相的义女,他却不清楚了。从来不知道,一段故事起于何处,又终于哪里。他天生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但是,他觉得,她的目光里有故事。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样的女人,似乎比政局更让人难以猜透。他的唇边突然逸出一抹笑,等他发现时,才惊讶自己何时已被她所吸引。“请姑娘说说合作的方式。”

第四章 蓬门今始为君开

    “你说当年的鸣凤先生就住在此处?”楚天傲骑在马上,环视着四周有若世外桃源的景色。经过上次的一席谈话,他已经明白了她的计划,却也为这计划的慎密而惊叹,真不敢相信那是出于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之手——他们居然要假他之手请鸣凤先生出山,并亲赴前线参战。既然左右两相相持不下,那么,就伸出“第三只手”。不过为了寻这“第三只手”,她可真下了一番功夫。他不明白,为何她会选中他;或者,是命运选中了他。但她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疑虑,她说,“是我们选中了彼此。”他的唇角又开始上翘,彼此吗?

    凤鸣天下平,这是从二十年前一直传颂至今的神话。当年祸起萧墙,引来别国窥视,边境屡屡被犯,朝中自顾不暇。却是那样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决胜负于战前,力挽狂澜,举国皆安。但这样的一个人,在战后却不知所终,朝廷虽有表彰赏赐,却也并不见封官。他消失之后,朝廷也并没有寻找。但正是因为这样,百姓们才更把他神话。十年前战乱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抱着这样一个希望——鸣凤再现,天下太平。但是他却没有出现。很多人猜测他或许已不在这世上了,没想到却隐居在这里。云轩斋在江湖的实力由此可见一斑。

    “是师傅告诉我的。他们以前似乎有渊源。”数寒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拿出一个红木小盒,上面一把紫铜挂锁,虽是澄亮,但也可以看出是旧物了,“师傅说,把这个拿给他看就知道了。”

    “是什么?”

    数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而且,”她看向他,“师傅并未给我钥匙。”两人对望了一眼,均是一脸疑惑,如今之计,也只有看情况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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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寒姐!”只见一道身影飞奔而来,呼地一声跳上了马车。

    他还未看清来人相貌,就听见车内热闹起来,“你怎么才来啊,我们都等了你们好久了……你这镯子好漂亮,不愧是到了京城的人……我那个臭老哥,一步也不准我走,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左相府里好玩吗?你怎么也没吃胖一点……”

    前方有一穿褐色长衫的男子走近。楚天傲看他步调也不快,转眼却已到了眼前——这轻功,恐怕俩人都是武林中的高手。“晋王府三少爷吗?”来人气度不俗,抱拳行礼道,“在下医谷韩靳。”他看了看叽叽喳喳的马车内,抱歉道,“那是舍妹韩梦。”

    医谷韩氏!那可是江湖有名的神医世家,怎么会在这?而且和数寒好像交情匪浅,是云轩斋的关系吧!他回礼道,“韩兄不必客气。医谷韩氏,在下慕名已久!”

    对方还要继续客套,却见车帘被拉开,数寒伸出头来打招呼道:“韩大哥。”

    “哎!”只答应一声,却没了下文。

    楚天傲好奇地看着突然变得有些木讷的韩靳。韩梦在旁捂着嘴偷笑,数寒瞪了她一眼,转身问韩靳,“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了韩梦,可她都说不清楚。”

    “谁说我说不清楚啦,我只是还没找到时间嘛!数寒,我告诉你哦,我们从昨天就一直等……”

    楚天傲在一旁汗颜——恐怕不是说不清楚,而是只忙着自说自话吧!

    “一个月前,我们奉家父之命来溪谷为鸣凤先生医病。三日前才知道你们要来。恐怕是云轩和医谷的意思吧。”简短的几句话,已经说了个大概。

    数寒冲他微微一笑,“劳你们久等了。”

    韩梦却是找到了新的话题,问他,“你就是三少吧,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咳,利落嘛!”

    “是狠辣吧。”他看看她一脸的无辜像,仿佛在讲,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数寒抱歉地笑笑,说,“我们还是先去鸣凤先生处,再慢慢详谈吧!”

    “好啊!好啊!”韩梦已经钻进车内,还放下帘子,“先生那可好看啦,很多花草,虽然比不上我们医谷,但……”

    看来这一路上有得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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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眼前慈祥的中年男人,两人有些失落——这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鸣凤先生吗?韩梦撇撇嘴,道:“我是从小听鸣凤先生的传说长大的,当初总觉得鸣凤先生要么像戏曲里的仙翁一样,留着一大把白胡子;要么就拿着个羽毛扇摇啊摇地,……”

    “梦儿!!”韩靳打断她。韩梦冲他吐了吐舌头。

    “哈哈,我这溪谷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先生倒是不介意,说完还向韩梦眨眨眼,“那些传说可是骗小孩子的,哈哈……”

    受到他话语的影响,大家似乎都轻松起来。数寒取出那只木盒,道,“这是家师让我带过来的。”

    接过木盒,鸣凤先生问道“你师傅可好!”

    他认识师傅么?她不好问,只答道:“师傅身体很好!”

    “哦!”掂了掂手中的木盒,他道,“其实她不用再把这个拿来,请来医谷的人来为我医病,已经很感谢了。”

    “先生的身体好些了吗?”

    “都是老毛病了。”只见鸣凤先生取出一枚小巧的钥匙,打开了那把紫铜锁。叮的一声,把所有人的好奇都激发了出来。里面却只有半只箭矢,没有箭镞,只余下端。由于年代久远,箭羽都已稀松,不过仍是干净整洁。箭身光滑异常,似乎被人用手反复地摩擦过。

    “这是?”她有些迷惑。

    “这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合上盖子,鸣凤先生的脸上似乎有着一层落寂。“没想到她还留着。”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闭上眼。众人不敢打搅,那仿佛是一个比他们的年龄更久远的故事。韩梦左看看走看看,虽是一脸疑问,但也不敢说话。“这是属于以前的……但是,”猛然睁开的双眼里突然迸出了夺目的璀璨,“你们是属于现在的……你们是可以创造将来的。”一股激昂之气突然升起在这几个青年的心中。大家的脑海里出现了同一个念头——这就是鸣凤先生。“哈哈,年轻人,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啊。”意味深长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他身上,“但是,我已经发誓不再管天下纷争。”

    “先生!!”他急急地喊出口。

    鸣凤先生摆摆手,示意他不用着急。“但是我徒儿却是可以和你们一起去。而且,他已经做好了去的打算。”

    原来鸣凤先生还有弟子,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她不禁纳闷。向内庭忘了一眼,鸣凤先生道,“云鲲,你出来吧。”只见一青衣长衫的男子施施然走了出来,行了个儒生之礼,道:“三少、数寒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原来是你。”原来那青衣男子不是别人,却是那日在玉泉寺测字的相士。

    “这么说那日在玉泉寺,你是故意来试探我们的了!”她回忆着当初的见面。

    “姑娘莫要见怪,在下也得看看合作的人是怎样的才行啊。”

    没想到早被人摆了一道,数寒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那请问试过之后,兄台给我们打多少分?”

    “若是十分的话,该有六,唔……不,五分多一点吧。”看着他有些寒下来的脸,她真怀疑放任他们两人去前线合作抗敌是不是明智之举。

    “良禽择木而息,凤鸟非醴泉不饮。或许在下现在还搭不起千里梧桐,但也希望能与云兄共谋天下大计。”他的话掷地有声。“是男儿,便该志在千里。何必拘于一隅。”

    妙,数寒在心中暗赞,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其实这次是云鲲自己决定要去的,并非我的意思。”鸣凤先生在一旁说道,“不管是谁,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我一直这样认为。所以他才会去玉泉寺见你们。现在,他必是已下定决心了。”

    “是,师傅。”还是一派从容与淡定,似乎两人只是在商量去春游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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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本事宜已经定下来,等收拾好就可以动身。正好趁这空档几人也逛逛溪谷。相对于刘备与周文王,这请将来得似乎太为简单。不过,云轩斋事先也做了不少布置。比如医谷韩氏这一着棋,就是连数寒都不知道。看来真不能小瞧他们。他望向不远处的几人,暗暗思量。

    而那几人却玩得不亦乐乎。原来,韩梦来这边一个多月,闷得发慌,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闲得住,早就做了个秋千。现在正好拉着数寒一起玩。远远都可以听见数寒在尖叫,“韩梦,你别推了,太高了……”

    “哈哈,秋千就是要荡高了才好玩嘛!”韩梦又在后面推了一把。又引来一阵尖叫。

    “梦儿,别闹了,数寒又不会武功,哪能像你那样。”韩靳皱皱眉头,制止她。

    “那我不推,你来推好了。”她这个榆木疙瘩的哥哥,会不会过来搭把手呢?

    “这……”他还在犹豫,厉云鲲却不知道从那儿冒了出来,“既然你不推,我来推好了。”呼的一下,秋千荡到了半空中。

    “啊!”短短的一声急呼,楚天傲一愣,不是刚才的尖叫,她真的害怕了!顾不得细想,他跑过去抓住秋千的细索。可能由于荡得实在是过高,一下子停不住,反而由于受力的原因,秋千微微有些左右摇晃。她脸都白了,又是一声短呼。

    “糟了!”旁边传来韩梦的声音,韩靳似乎也已经站起来,但他来不及细想,脚尖一点旁边架秋千的木桩,身子顺着秋千摆荡的方向飞了起来,一伸手,把她拉到怀里,再从半空中慢慢落下。怀中突然充斥着一股淡梅花的味道,让他的精神为之恍惚。她却已轻轻推开他的胳膊,红着脸道谢谢。香气一远,他心中居然浮现出一丝不舍。

    “数寒姐没事吧?”韩梦跑过来,看着神奇怪异的两人,忍不住瞪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好不容易给你制造的机会,却被别人抢了去。韩靳却是脸上闷闷的,别过脸去。

    “还好意思说呢!”数寒这才缓过来,瞪了她一眼,“再也不陪你玩了。”

    “不要、不要,好数寒、好姐姐,不要生气嘛……”韩梦双手不停的作揖,一副告饶的表情,任谁也不忍心真的责怪她。

    “对不起,嘿嘿~”厉云鲲干笑两声,“其实是我……没想到你不会武功!我还以为云轩斋的人都会、”

    她白了他一眼,“我不擅长这个,干脆没学。”心中却是一动,暗想:他在试探什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厉云鲲连连道歉。

    同时心中一动的还有楚天傲,也隐隐猜到厉云鲲可能在试探她?这边有这么多的高手,真出了事,肯定也来得及救;但若是她会武功,却也是立刻就能看出来。对于云轩斋,他现在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突破口就只能在数寒身上。平时他若是冷静想想,恐怕不会这么着急出手,但今天……怎么会?因为她是个柔弱女子么?而这个厉云鲲,还真是不简单,只是若和存了疑虑的人一起赴战场,却不知是凶是吉。

    一场风波,却让五个人,怀揣起不同的心思。

第五章 一轮冷月寒彻骨

    月色微凉,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风摇着周围的竹林哗哗作响,却很齐整。且听风鸣——这是他从小喜欢做的事。风,无形无质,但它经过树,树便有了声音;它经过水,水便有了波澜……师父说,这是大才的表现!他——渴望变成这样的大才。厉云鲲独自一人在溪谷转悠——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就要离开了吗?不,还差一个答案,他要一个答案,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舍不得吗?”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他没有转身,面上却露出微笑来——果然来了!“数寒姑娘!”

    她走到他面前,随意找了块石头坐在上面,“明天就要走了,云兄都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他向来不看重这些。

    她却露出几分玩味的表情,“诸葛亮出山前,还对他弟弟说: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她看向他,“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么?只是下次,不要再乱推我荡秋千了。”

    “不敢了、不敢了。”厉云鲲忙作了个揖,露出赞赏的表情——好敏锐的人啊。

    数寒瞪了他一眼,道:“想知道什么,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厉云鲲却没有马上进入正题,而是道:“你觉得师父怎么样?”

    “先生?”她愣了一下,突然露出了一个很温暖的笑,“他,很像父亲呢!”

    “父亲?”厉云鲲不禁看得有些呆,更惊讶于她的回答。

    “我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进入云轩斋后又是一直和师父待在一起,后来虽说成了左相的义女……但,义父是一个官场气息很浓的人。更多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外乎两个话题:一个是朝廷,一个是江湖。”她的思绪似乎被拉得很远。“但是这两日,与先生相处。”她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他是那种会为了一朵花而惊喜,为了一只燕而欢愉的人……他让我觉得:这才是生活吧!他指点我笔墨,还和我对对子……”她陷入满满的温柔之中,“我突然觉得,世人眼中的天伦之乐,可能就是这样!”有月光透过树叶漏下来,她伸手去接,微笑着看它们在掌心跳跃。到了这清净之地,连自己的心也变得平和。

    看着她一脸幸福与憧憬的笑,厉云鲲一时间有些怅然——她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她却突然转头看向他,“云兄很幸福呢!”月光下,她的脸有着一层洁净清澈的光芒,让他想到书斋里,夏季夜晚,穿过梧桐的那些风与亮。一时间,他忘记了对她的猜测和试探,仿佛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在默默地说着人生与理想。

    “是,师父很和善。我从小失去父母,是师父把我养大的。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和善的人,不只是对我,对其他的人、甚至是对这个天下,师父也都是很和善的。但是,”他皱了皱眉,“十年前,师父却没有出山,你知道为什么吗?”

    摇摇头,她不想做胡乱的猜测。厉云鲲却似乎并不满意如此,只是笑着看她。她沉吟了半晌,才道:“凤凰也需要梧桐枝吧!”

    “是,但是这棵梧桐却寒了凤凰的心。”厉云鲲的语气陡然露出一丝怒意。

    “什么?”她有点惊讶。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当时她还不明白,兀自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却不知所有的事情原来都是千丝万结地联系缠绕着的,因此,后来才走了那么多的弯路,甚至险险丧命。

    叹了口气,厉云鲲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种悲哀,我相信是师父一辈子的痛。”

    一种沉闷、压抑打破了刚才宁静美好的气氛,她暗道:看来自己猜对了,他果然有不放心的事,所以在白天才特意试探她。静默片刻,她握了握自己的手,问道:“云兄在担心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厉云鲲似乎做好了一吐为快的准备,“现在左相主战,且占优势,我们可以趁机一搏——这是天时。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场战争久久没有结束,并不是因为我们实力问题,而是京城情势变化莫测、时战时和,弄得前线放不开手脚。我这次去,虽说能有所帮助,但问题有三。”

    “云兄请讲。”终于开诚布公了,她心里有小小的激动。

    “其一、好胜之心。战争拖得太久,前方适应了打打停停,没有必胜的念头,何来必胜的决心。其二、同仇之心。虽说兵部之事是左相掌管,但其中渗入了不少右相的人。”看数寒点了点头,他继续道,“首先我需要一份详细的名单。”

    “这个很快奉上。”她立刻答道。

    “这些人不能动,要用,而且要用得合适。”

    “是,如果能动,也不会摆到今天了。”数寒叹了口气。“这就要靠云兄的谋略了……第三呢?”

    “时间!”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厉云鲲看向她的眼,“我们能坚持多久?左相能掌控这个局面多久?如果掌控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打算拿我们怎么办?”

    功败垂成之事自古就有,究其原因,很大部分并不是因为军队无能,而是朝廷策略变更。而那些一心抛洒热血之人,反而被冠以阻和平、妨碍大计之名。英雄白发、壮志难酬,这是千古悲凉。有人说,我们不怕流血,但是莫要让我们流泪。数寒看向他,如果连这样的一个人都被牺牲为弃子的话,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希望——星陨五丈原,也莫过于此吧!记得看三国时,她最不愿读的就是这一段。总觉这里反复陈述着一件事:人,不能胜天。“有我在的一天,必全力帮你们一天。”她能答应的,只有这么多了。

    “大丈夫死则死亦,何必多言。”一股傲气油然而生,数寒突然觉得他的侧脸和楚天傲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原来两人这么相似!“但是,我不能让所有的牺牲都变得没有意义。”他望向天边的月色,“不管是死在外敌、内奸或是……盟友手里。”

    已经做好打算了吗?数寒有些难过得偏开头。左相他,或许真的会……最坏的结果莫过于由于情势,成为舍卒保车的弃子。死在盟友手里,这是最可悲的事。但只要有意义,他也愿意接受吗?“云兄想要什么?”

    厉云鲲没有答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看向她,“我想要什么不重要,只是,你想要什么?”

    她心头一震,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知道的事,只是,自己想要什么呢?良久,她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厉云鲲也没有出声,他在等,等她的答案。“你有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不被人需要,做任何事都不会有人注意,哭也好,笑也好,都没有人看,连墙角的那支花都有人瞧上一眼,但是,自己却没有。”厉云鲲的神色黯了一些,眼中却一闪一闪地似乎想听她继续说下去。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她以为,她不会再说起,哪怕她日日都会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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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十余年前那夜也有着和今晚相同的月光,但一个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却没有心情欣赏。战乱,让人一无所有,连同情心也开始泯灭。她找不到栖身的地方,只能冻得缩在角落期待着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但是,就算太阳出来了,还会再落下去,太阳出来了,她又该去哪里找果腹的东西?

    只觉得世界离自己很远很远。好像她已经掉入一个怪圈,她身边有一层透明的膜,把她与整个天地隔开,虽然她身处其中,但是听不见、也摸不到周围的事物,她被囚禁在这里,喘不过气来。但是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救、没有人看得到她的求助——她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死去。

    不如速死、不如速死……小小的她带着这样的想法走向河边。秋天的水总是特别凉,脚伸进去,有一丝冷意,但她迈了几步就不觉得了,反而有种异样的温暖,像母亲在时,冬日的夜晚,总是给她捂脚的时刻。抬起头,她最后一次看向这个星星满布的夜空。多美啊!但是却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

    脚边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软软的、滑滑的,她低头一看,却是一个人。本能的害怕让她向后退去,跌坐在岸边。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她发现那只手,上面有着几道深深的血痕。是前几日,那个与野狗抢食的老妇?尸体已经被泡变了形,在月光下发出凄惨的白光,那乱蓬蓬的头发在水里纠结在一处,遮住她的脸。一阵风吹来,水流把尸体往岸边推了推,那老妇的脸突然露了出来,涨鼓的眼珠还没有合上。她大叫一声,开始往回跑,后面似乎有脚步声传来。她仿佛看见那个老妇狰狞地笑着向她抓来。她急急地跑,想摆脱这种恐怖,难道她也要这么死么?

    不要!不要!!她不要死!!!从来没有哪一刻她有这么深的求生意识。她努力向前跑去,那只有着血痕的手似乎向她抓来。“不要!”她摔倒在地上,用双臂护住脸,冲身后大叫,“我不要死啊!”

    一切都静了下来,脚步声、奸笑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满地的月光、铺在地上。

    她环抱自己的膝盖,喃喃道“我不要死……”

    **********************

    “后来,她努力地活下去,哪怕没有希望,也要活下去。活着,才是希望!”她静静地说着,“战争,总是让人疯狂的。人命,在那时会连草芥都不如。那么,这么多的生命又是为着什么而存在的呢?”

    “那个孩子是你?”厉云鲲有些不敢置信。

    “或许吧!”她笑着,第一次露出几分凄凉的神色,“又或许,她只是千千万万遭遇战争横祸的其中一个。没有人可以救她,只要战争还在继续,就没有谁可以救谁。”

    厉云鲲沉默了一阵子,才道:“你只是想救百姓!”

    她停了一下,突然哼地一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我想救的只是自己,我只是不愿再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眼前,我只是想证明——只要是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生命!!”厉云鲲重重地重复了一遍,一阵夜风吹来,拂起她髻边的碎发,他看着她的脸,突然感到有一股疼痛在蔓延——为什么她明明是一脸平静,他却感到她在哭。

第六章 谁家王谢会今朝

    请战准奏的懿旨早已颁下。楚天傲以朝廷御史的身份前往参战。这也激励了很多京城的贵族子弟——豪侠之情,毕竟是每个热血男儿都会有的。而茶坊酒楼也无不在谈论此事,甚至连最新的说书段子都已经出来了。厉云鲲作为鸣凤先生的弟子,更被传得神乎其神。京城最大的茶楼里,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描述厉云鲲出身之际,天降祥瑞……

    楼中的某个隔间里,一位面如冠玉的少年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口,对着旁边的少女笑道,“看来你的确挺有办法啊!”那少女却是韩梦,而那少年——却是数寒为方便出行,换作了男装打扮。

    “那是当然,数寒……兄……”硬生生把那个姐字憋回肚子,韩梦忍不住喝了一大口水。“这些三六九教的人,哪个不和我扯上点关系。”韩梦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也是,人在江湖混,谁没有个伤痛病毒,能与医谷有些交情,等于是给自己一条活路啊。所以当韩梦吵着要跟数寒来京城玩时,她也正想着该有个人来帮着控制在百姓中的信息传播,所以立马就答应了。不过对于韩靳,还是以出门太久,少主应该先回医谷内看看为由,让他先回去了。或许,师傅的意思是更想让这个少谷主亲自参与吧!这样不知不觉中,医谷便也进入了这个战场。所以,才特意设计了他们在溪谷的“相遇”么?但是,她看看韩梦的兴奋样子,还是不要让他们涉入太深为好。医者,以天下为心,不该进入这样的你争我斗。如今让韩梦来做中间沟通的人,毕竟也还是个人的行为;但如果是韩靳,就是门派立场了。放走韩靳,师傅那边,她得想想该给个怎样的交代!

    **********************

    “一壶碧螺,再加个清静的位子”一位白衣男子缓缓步入酒楼,吩咐伙计。

    “不好意思,爷。您看,雅间全满了。要不这样,我在那边转角的地方给您支张桌子怎么样?”小二陪笑道。

    韩梦闻声望去,见是位相貌不凡的少年,不禁碰碰数寒的手肘,“那人真好看!”

    她顺着韩梦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白衣男子举止随意却不失儒雅,一张口、一抬眉之间,皆是笑意,却又隐隐让人敬畏。莫不是他?数寒暗道。风家的人,连举止的分寸都仿佛用尺丈量过,掌握得丝毫不差——亲却不近。

    “我特意来听书的,远了怎么听得清!”那男子有点迟疑。

    “不远不远,您看……”小二正要说,却听见楼上有人在叫:小二,结帐。正好正好,他忙对那客人说,“您来得巧了,正好有人空出来,我去收拾收拾您就可以用了。”男子点点头,在大厅四处观望了一下,走进二楼雅间。

    不一会儿,小二走进来,“爷,您的碧螺。还有我们这特色的梅花糕。”

    “我没点梅花糕。”男子微皱了下眉。

    “这是刚走的客人指名送给您的。”小二陪笑道。

    “就是刚才在这雅间的么?”他想,会是谁呢?“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说是您三哥的朋友。”小二想想那一男一女,看气度,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朋友?!……”

    “数寒姐,那是什么人啊?你认识吗?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是三少的人么?”

    “又忘了!”数寒用扇柄敲了一下她的头,现在应该称数寒兄吧。“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

    韩梦委屈地摸摸头上被敲痛的地方,但注意力马上被旁边玩杂耍的吸引过去了,“那边好热闹,我们快过去看看。”数寒摇头看看她急急钻进人群的身影。在相府时,谁信誓旦旦地跟义父保证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她的?街上人很多,她怕跟丢了,急急得去寻韩梦的背影。不过,能遇到风家的人,今天倒是有意外的收获。她抿嘴笑了笑,风在行么?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

    晚上掌灯时分,数寒才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与韩梦回家。韩梦还一个劲地问,明天去哪玩?天啊!她可累坏了,她又不像韩梦一身武艺,虽说高强不到哪里,但比普通人耐力是好多了,走了一整天,也不见累。不过,自己倒真不是练武的料,所以当初坚决不碰武道,只学谋略,这在云轩斋倒也算为数不多的异类。也难怪厉云鲲在溪谷的时候要故意试探她。不过……脸上突然有些热,想起搂住他的那个怀抱,他!还好吗?

    “怎么才回来?”大厅之内,有人背手而立。

    “义父。”数寒行了行礼。

    “左相大人。”韩梦虽说玩闹惯了,但在他面前却还是规规矩矩。总觉得他会给人一种压迫感,哪怕是笑着的时候。虽说他是武将出身,但她见的江湖人也不少啊,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所以自己才天天想往外跑。韩梦瞅了瞅旁边,数寒怎么受得了他?!

    “不小心玩迟了,让义父担心。”

    看了看韩梦,方永煜还是说了出来,“刚才有人送东西到家里,说是谢谢你们的。”

    “云片糕?”韩梦好奇地看着这一包谢礼。味道好像不错。她看看旁边的两人,却觉得他们都没有要吃的想法。呃~这可是京城老字号的了,每天限量供应的啊。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吃点东西。”数寒把云片糕塞到她手里。

    “好啊!”接过手,韩梦又觉得是不是不好。难道要在这吃?气氛不对啊!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是今天我们在茶馆碰到的人送的,他是风家的人。我跟义父商量一下。”数寒解释道。

    原来是他,还是什么风家的人?好像有点来头,不过她可不感兴趣。

    “那你们慢聊、慢聊。”她嬉笑着往后走——找个地方慢慢享受吧,哈哈~

    “风家的人?风在行么?”望着韩梦远去的背影,方永煜捻了捻胡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是,我们在茶馆的时候无意碰到的。我认为还不适合马上接触,所以托小二送了份梅花糕过去,之后就走了。”数寒回答,“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回想了一下那白衣风华,她不由得赞道,“不亏是风家的人,举止言行皆是一流。而且,他又不同于风家的人。”

    “哦,从何说起?”方永煜来了兴趣

    “云片糕!”她突然有点累了,义父明明什么都清楚,但每次都要她来点出,刚开始还可以说是考较,但久了却感觉出试探的意味——官场,总是一个让人多疑的地方!

    “是啊!这样雷厉风行、争锋相对倒的确不太像风家人的作风。”方永煜笑道,“他们家的做法应该是先递名帖吧!哈哈……不过,这倒也是一个好机会。”

    “我认为现在还是不要动用他们的好,风家威名几世,但一直处于纷争之外,不愿多管外事,若是太心急反而适得其反。”

    方永煜想了想,道,“虽然这样说,但和他们的关系却是要慢慢加深,有朝一日,会有大用场。”

    “是,数寒明白。”她低眉,不想再继续。

    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方永煜也没有再询问什么,“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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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往内室的路上,数寒默默地想:楚天傲之后就是医谷韩氏,现在又是风家,不管是人为还是机缘,大家都已走到了一起,而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斜斜的月光照下来,拖出长长的影子,她转弯,它亦转弯;她停下,它亦不动。她突然小女儿心性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那影子便也舞动起来,翩若惊鸿。她仰头看看西边,曾经和他说“英雄造时势”,现在,京都的情势已慢慢在控制之中,就等捷报传来,到时候民心所向,就并非一人一势可以撼动的。但若是首战失利,却也会让以后的路更加难走。但是,心里却一直有一种信念,他们一定会赢。

    对于他,她一直有种莫名的放心。从第一次见面就是。所以,刚才让义父暂时不要动风家,也是出于这种考虑。风在行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没有动用风家一点儿声势的动作,想必有自己的想法吧——有的东西,常用就不灵了!所以,她暂时也不在上面做考虑。他所想的也该是她所做的。而她所做的,又是否能如他所愿呢?

    天空中,月亮正明。西面的边关,也当共着这一片皎洁!

第七章 英雄露颖在今朝

    楚天傲一行带着从地方新征和调集的三万人马,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向奉原进发。一路上,与厉云鲲两人谈论国策战略,倒是十分投缘。

    “没想到三少不止有治国良策,还深谙兵法,佩服佩服。”厉云鲲在马上向其抱拳行礼。

    “云鲲你才是不得不让人惊叹,上次说的治水之法,真是异常精妙。我也认为,国之首要为民生。河工不修,农业得不到保障,百姓如何生活?这是国之大事,朝廷也知道,虽然历年来都有拨款,但都是用于巩固以前设施,防于未然。长久下来,若是真有大灾,却是无法估计。”他虽不是工部的官员,但站在各方面却还都有留意。

    身下的黑麟慢摇晃了一下脖子,他伸手拍了拍它,接着对厉云鲲道:“而大的工程,所需人力、物力、财力,又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备好,就算曾有预算,每年洪涝旱灾时也拨调为赈灾款项了。而且近年兵祸,财政入不敷出,前方粮草却是一大笔开销。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右相掌管户部,确实也有他的难处。”

    两人并骑而行,厉云鲲倒是未料到会与他如此投缘,“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情,他不想着战后之大治,却想着眼前的小利,未免目光短浅了些。”

    “以后云鲲一展鸿图的地方还多着呢!”

    “三少不要误会,我和三少谈的都是个人浅见。等战争结束之后,我就会离开。”厉云鲲勒马认真地说道。

    “为何?”他惊讶,这样的人才放走了,是国家的大损失啊!“你要回溪谷吗?”

    “不,也许,我会去草原赛马,去泰山之顶高歌,去天山看日出……虽然受先生教导,但我不是凤凰的后代。更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鹰。是鹰,就该属于天地生灵之间,而不是用于捕猎。”

    “哈哈,云鲲你若是鹰,必是鹰王。”他一抖缰绳。

    “怎么说?”

    “永远不可能为人所训养。”他早就知道,这样的人才是天下人的,而不会为谁所用,还好,自己也没存这样的打算,但左相可不一定。“你不怕来时容易,抽身难吗?”

    “哈哈,我倒要看看谁能禁得住我……我们比比谁先到前面山道的转角。”不等楚天傲回应,厉云鲲已一夹马腹,驰骋起来,“在下先走一步了。”

    “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他一勒缰绳,坐骑一阵风般地飞奔起来。黑麟,早就想好好地跑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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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奉原还有半天的路程,在原地稍作休整,大军就准备一鼓作气到达目的地。

    “报——”有探路的士兵回报,“前方三十里地发现小股兵士,大约七千左右。我方大军左侧百里左右有战斗痕迹。”

    “来人是敌是友?”楚天傲系好战袍,转身问道。

    “穿着我军军服,队形虽有些凌乱但不散漫,不像从阵前逃跑的兵士,恐是被敌军击散的小分队。”

    “传令下去,抽调精兵一万,骑兵三千,备长箭机弩……”

    “还有火石燃油。”厉云鲲走过来,笑道“三少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给守军的将士送个小小的见面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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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傲一行到达探子所报地区之后,却并未见着所谓的千人小分队。再往前走一段,进入一个葫芦形山谷时,两边多是山石,却没什么树木。不止如此,这边还特显沉寂,仿佛连虫鸣也低了几分。他下令停止前进,两面崖上却突然树起了夏渊的战旗。一年轻将领从大旗下走出。居高临下喊道,“夏渊国慕升卿在此,来者何人?”

    他抬首而望,只看到耀眼的阳光下,一身铠甲烁烁生辉,夏渊大旗迎风招展,平添豪气,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在下楚天傲,朝廷御史大夫,得报在此发现夏渊军队,故来一看。”

    由传信兵交互过双方见证之后,那青年将领来到他面前。看他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星目剑眉,长相秀气,但又不乏男子气概,这要是穿着一身儒裳,京城中就不止风在行一人独称风liu了。他暗想。不过他那一身戎装,再加上古铜的肤色、笔直的腰板,却是与风家的名士风范截然不同,自成一气。

    “御史大人,刚才不明敌友,故有所冒昧,请见谅。”

    “无妨无妨,将军阵前应变神速、进退有度,临危而不乱,楚某佩服。”

    “大人所言,是已知我方刚经过战役了?”慕升卿跨上战马,与楚天傲并骑。

    他暗赞:好快的反应!

    “我们在百里左右的地方发现刚战斗的痕迹。”他解释道,“厉军师已率部分士兵前往侦查。我是来此接应你们,并了解具体情况,现在一起去和他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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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对人马很快会合,双方简单认识之后,慕升卿描述基本情况,“对方大约有十万人,目的是我军新来的粮草。以大军在北面吸引我方主力之后,步兵与我方大军纠缠,而骑兵冲乱我方阵型,蚕食左翼后,南下抢夺南面刚到的物资。当时,我集合左翼散乱的士兵,重整分队后,前往南面想引他们入葫芦口,但对方截获粮草之后并不恋战,往西退去。我们人少,不能紧追,已通知余将军在前方潼河拦截,希望逼他们绕向西北方向前进。但他们有可能在此撕破一个口子,往西南方向逃逸。”

    听到这,厉云鲲冲楚天傲一笑。

    原来这次的粮草正是右相想通过户部扣下的那一份。看来这事注定是要他来管了。他无语地摇摇头,透过去一个无奈的神情。

    不过,有一点却引发了两人注意:这年轻将领处于劣势却不放弃,应变快;途遇救兵却细细考量,不盲目。军中有这样的将才,若为己用,以后的路会比之前想的好走地多。

    “你刚说的葫芦口,我细看了下地形,山道狭长多弯,确是设伏的好地方。附近还有如此的地形么?”楚天傲看向慕升卿。

    “若是开战,有利地形较多;但若是要设伏,还是那一处最好。”

    “那我们就来个请君入瓮。”他笑了一笑,“朝廷的粮饷是来了,但朝廷的援军也来了。他们既然知道粮饷的事,不会不知道援军的大致动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们若是在东南面造成支援大军到来,将与余将军堵截的军队形成合围的假象,会怎么样?”

    “那他们就只有向西北前进一法。而且他们只道我们在葫芦口只有小股士兵,大军在西面没有动弹,必然会调集人马先攻下此地,然后在此设伏,等我军到来,再迎头痛击。”厉云鲲在地图上划到。

    “葫芦口蜿蜒三里,我们若是假装被击退,沿路一直西退,待引得他们完全进入山谷之后,在前方……”楚天傲说着,右手做了一个向下劈的动作。“用zha药堵住最后的出口,而大军从前方逼进。”

    “但是地形若是被抢占,我们在谷内很难推进。他们在这段时间内,完全可以冲开我们炸塌的山石。”慕升卿分析道。

    “谁说我们要进谷?”厉云鲲哈哈大笑。

    不进谷?那怎么开战?慕升卿一脸疑惑。

    “骑兵有骑兵的优势,但有时候,它却会变为劣势。”楚天傲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慕将军且好好看看,我们厉军师带来的新武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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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面战鼓有如雷鸣,远远望去,只见大漠黄沙漫天飞舞,呐喊声响彻云霄,到处都是夏渊国的战旗,当中一面厉字旗,迎风招展。南逅国不知援军数量,看此声势,怕是会与西面的守军连成一片,故向西北方向撤去,凭借骑兵的速度,快速占领了葫芦口一带,在两边崖上埋伏。准备好了山石箭矢,只等夏渊两军到来,居高临下打击追兵。而大军由弓矢队开路,步兵运粮草先行、骑兵断后。

    楚天傲率三千骑兵,两万精兵在离谷底不远处守候。慕升卿则带守军仍在在葫芦口埋伏。假装被对方击败,向谷底退去。等敌军开路的队伍与护送粮草的部队到达谷底时,楚天傲命人从中炸塌山崖,把他们与后方的士兵隔绝。佯装撤退的守军此时杀了个回马枪,与埋伏在两边的楚天傲军队把他们围歼,并抢回粮草。剩余在谷底内的敌人立马搬运山石,想尽早开出一条出路,却闻后方杀声四起,夹杂着爆炸声,一片混乱。

    原来,慕升卿的守军在撤退之际埋下了少量zha药,而厉云鲲率兵从谷口进攻,通过机弩射入大量带火箭矢或燃油袋,谷口顿时响起阵阵爆炸声。战马受惊之后,又为后方火光所惧,统统向前狂冲,本来是用来断后的骑兵,却因失控,成了践踏自己人马的凶手,把队形都冲散了。

    厉云鲲命人高举盾牌连成一片向谷中推进。崖上的箭石纷纷下落,但一是对方大军已乱,二是他们埋伏的地方多有刚才守军留下的zha药,被厉云鲲的火箭引爆,伤亡很大,因此伏兵也无心恋战,且战且退,向谷底逃去。不料谷底被封,一时无法走通,大量人马聚集于此,加上四处的爆炸和乱窜的战马,一片混乱。部分将领稍有觉悟,想重整队伍,却因山道狭窄,无法进行。

    堵塞的山道终被冲开,大量人马向谷外涌去,即使两边箭矢山石不停地落下,也阻止不了人求生的本能,但正是因为人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反而造成了更多的相互践踏。余留的残兵冲出重围,向西北逃逸,却听见后方整齐的咚咚战鼓,仿佛催命鬼符,令人丧胆。葫芦口谷底,只见漫山的旗帜中,炫金的“楚”字和墨黑的“厉”字在风中诉说着夏渊的胜利——又一个神话即将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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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夏渊国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也放心了。”庆功宴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向楚、厉两人敬酒。这就是已在边关驻守二十年,被誉为夏渊长城的余建志老将军——在先皇平定天下和十年前战乱时都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老将军过奖过奖,晚辈应该多多请教才是。”两人忙起身回敬。

    “哈哈,”余将军抓住厉云鲲的手,“我看到东南方的沙尘,以为是数万大军到来,没想到是你让骑兵拖着大量树枝来回奔走造成的,哈哈哈……妙,实在是妙,用区区几百人马威震对方数万军队,有当年鸣凤先生之风啊!哈哈。”

    厉云鲲一欠身,“那正是家师。”

    “哦,难怪!难怪!!”眯眼又看看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御史大人坚守谷底,网开一面却立了我夏渊国威,如此攻心之计,实在高明啊。”

    旁边的慕升卿一愣,才明白过来。在谷底的位置,楚天傲有意留出一小道出路,无数敌军从那儿蜂拥,造成更多伤亡。这是为了避免敌军有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之心,让他们内乱。但对于逃逸的士兵,他也并不追赶,虽说穷寇莫追是兵家自古之道,但在那样的情势下能做到不贪战功、却立国威,进退有度,分寸掌握得如此恰到好处,的确不简单!他要的不是一场两场战役的胜利,而是立威后动摇对方军心的效果。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回想一下敌军看到满山夏渊旗号时丧胆的神情,慕升卿都感到一阵快意。举杯敬道,“能与御史大人并肩作战,是我慕某生平一大快事。”

    “哪里哪里!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吧!”他举杯,“你是我到边关认识的第一个人,又是一同打第一场战役的人,如此缘分,我们不妨以兄弟相称。”

    “怎敢!怎敢!”

    “有什么不敢!”厉云鲲与其他将领轮了一圈酒回来,薄有些醉意,更显豪迈起来,“大丈夫不拘小节,和你这样的人搭档,我喜欢。来,干了!”举杯一饮而尽,“以后我们就称你三哥了!”

    说完又自己斟满,对着慕升卿招呼道,“来,我们敬三哥一杯。”

    干完之后,两人走出军帐,登上练兵台。“敬这里所有的兄弟们!”一碗碗酒传递到军中每一个的手里。“我们要让他们看看,夏渊国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好!”全军一饮而尽,个个都是斗志昂扬。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厉云鲲敲着酒碗开始唱,其他将领跟着和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全军的一曲无衣回荡在边关大漠,道尽了大家同仇敌忾之情。

第八章 莫为浮云遮望眼

    那边一片豪情,似大江之水,波涛滚滚;相府却是一片安宁,如古井无波,深不见底。偶尔一两声虫鸣,震裂这片安静,却又慢慢恢复。安静的夜里,却有一道影子,从屋檐一跃而过,但眨眼再看,却是什么都没有。让人怀疑:那不过是迟归的燕雀,找不到回路。

    “师妹!师妹!”窗棱上现出一个身影,低声叫着。

    “什么事?”数寒披衣而起。

    “斋内密保,楚天傲两日前在奉原葫芦口大败敌方骑兵。”

    “快给我!”窗一开,一个黑衣人闪身进入卧室,蒙着脸,看不到相貌,但身形却是个女子。数寒晃亮火折子,就着微光看信。她一身月牙白的睡衣,头发散在一侧,许是刚醒,脸上还带着三分懒散,显出与白日不同的娇丽。快速看完后,就着火折子,她把信一点点地化为灰烬,一场夜风吹来,最后的纸灰都不知散落到了何处,似乎从来就不曾有过什么。“明日,朝中就能收到捷报。清晨我就让韩梦去办,京城各大茶馆酒楼会在第一时间大肆传扬此事。”

    “还有斋主交代的事,不知道师妹办得怎么样了。”那黑衣人也不解下面纱,仍是只露出一双眼,不过光凭那双眼,也能看出其果敢睿智。

    “你转告斋主,数寒自有分寸。”她小心地吹熄火光,“出去的时候小心些。”一点头,黑衣人腾身飞上屋檐,几个起落,已经远去。

    她站在窗口,看着来人离开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不过旋即又是一笑:楚天傲,你比我预计的还要赢得早!

    她用指尖细抚窗棂上的花纹,一点点、一寸寸,仿佛那里刻着的是一封久读不倦的情书。低低的,她吟起那首《摊破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设计了这么多,只为扭转局势。云轩斋以救济天下苍生为己任,但靠什么救呢?一碗粥、一件衣?……天下万民,如何能救得过来!要救的,是这个国家——国泰则民安。只盼苍天也能明白她的心意,虽然她把那么多人卷入纷争、送上战场,但是,请让他们走得顺一些,少受一点伤。

    **********************

    援军来了,粮草物资也来了,而且经过葫芦口一役,守军们的热情空前高涨。趁着敌军溃败,一时无法反扑之际,楚厉两人在军中了解具体情势和地理。除了地图,厉云鲲还动手制作了地理模型,山谷沙丘、河流平原,无不一目了然。即可以方便作战时观看,又通过动手强化了对地形的熟悉,一举两得。

    不过,在制作过程中,也有一事引起了两人的注意:慕升卿对于周围地理的熟悉程度,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连哪里有个小洼地都知道。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战场上被余老将军捡来的孤儿,自幼在军中长大,这边塞,可以说就是他的故乡。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比别人更犀利的战略目光和理性判断的头脑。

    “结合你所发明的强劲机弩,专门的加强队已经训练出来。”练兵场上,楚厉二人正在进行巡视。

    “御史大人、军师好啊!”迎面有位统领过来打招呼。“刚来还没好好休息,就投入练兵了。真是我夏渊国之福气啊。”

    “薛统领!你我都是领朝廷俸禄之人,哪敢不尽心呢?”他回礼道。“只有早日平定边关,才能对皇上有个交代吧!”

    “不错不错,但行军打仗最戒急躁,军师虽有妙计,但还是稳中求胜的好。”薛弘回道,“当然这只是末将的一点浅见。呵呵,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楚天傲对厉云鲲说,“军中右相的人就以他为首。撇开其立场不说,此人倒确实是个人才,善守城、拉锯战。当年平川一役,单以一万兵力对抗对方的五万铁骑,死守厉城三月,拖住了对方的脚步,为后来的和谈做了很大贡献。”

    “此人若是能为我所用,倒能省不少心。”厉云鲲道。

    “人生哪能事事顺心!”他抚了抚袖上的褶皱,“而且,稍多些挑战,云鲲你不是更有兴致么?”

    “哈哈,知我者三哥也。”厉云鲲大笑,“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凭一己之力动一国之兵,我要的也就是这份气魄与业绩。”

    笑完之后,厉云鲲扶住他的肩,“三哥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莫非云鲲你要效仿孔明,与周瑜立军令状,来个草船借箭,树立威信。”他望望城外的漫天飞沙,“可惜这里不是赤壁,我也不是周瑜。”

    “既生瑜,何生亮!那是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的立场。还好,我们是在同一战线。而且,”厉云鲲看向他,“我最不愿意为敌的人,就是你。因为——你太强。”

    “太高估我了吧!”

    “没有,”厉云鲲直视他,“因为——无欲则刚。”看起来,他像是最想得到的人——权利、地位,都是他所需要的;但同时,他又是什么都可以舍弃的人。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我也不希望有朝一日,会与你在战场上相见。”

    是夜,楚天傲被速招往中军大帐。进帐一看,大小将领几乎都到齐了。厉云鲲正在看墙上的战略图,一看他来了,笑着说,“我们连草船都省得造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敌人有行动——送上门的猎物来了,怎能不激动呢?

    **********************

    “厉云鲲在奉原大捷。”再次收到边关的快报,方永煜笑得嘴都合并不拢了。“你没见到今天万恒钧在朝中的表情,哈哈……”

    接过他递来的折子,数寒细看:厉云鲲率边关守军筑堤拦潼河。引敌军进低谷,炸堤淹之。敌方溃乱,厉伏兵于敌军逃亡之路,生擒敌将两人,俘虏五千余,缴兵器弓箭无数。收南顺、抚河、永川、潼关四城……

    “更厉害的是这里,”方永煜指了指近末尾的一句话——我方无一人伤亡,“能做到这一步,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他啊!哈哈,寒儿,今天是我有史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当然,你的荐才之功也不小啊!”

    方永煜沉浸在胜利的喜悦里。

    “今日向义父道贺的人应该不少吧。”慢慢放下折子,她微笑着问。

    “那是当然,这样的事……哈,举国同庆。”

    “那风家呢?”

    风家?方永煜捻了捻胡子,“他们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既然是举国同庆,那么风家作为名门世家,有所表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你是想……”

    她一笑,“好久没吃云片糕了,义父不想试试吗?”

    “呵,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

    “是!”她低头。

    **********************

    第二日,京中突然出现了一件奇事,让人津津乐道。一直不问朝政的风家突然上了一道贺表,庆祝朝廷三年来的首次大捷。有人猜测,估计风家终于看清时局,表明立场了;也有人说,风家锦上添花,又送了个大人情,看来也在为以后做打算……

    外面众说纷纭,但作为这件事的中心人物——风在行,却是清闲下来,不去流连京城的灯红酒绿,而是难得地待在书斋。耳边还回响着那一席话:“公子善于填词,平仄都堪称完美。一般来说,好诗是字字珠玑;但绝句,却是前面的诗句平淡,而在最后用点睛之笔做雷霆一击。公子,喜欢那种呢?”

    “好诗?绝句?”风在行默默念着这两个词。忘不了,珠帘之后那双眼睛,微微一瞄,似乎就能看清人的心思。这样的女子,他还是第一次见。想起那个女人临走时说的话,“更大的危机下,我会倾我所有,但也请公子能够帮我。而且,公子必须帮我。”看着她那双坚定的眼睛,他不知道那种自信是从何而来。但是,自己却在那样的目光下热血沸腾。他摸摸自己的心口,连这里也开始鼓荡了吗?她说,他可以不做对左相有利的事,也可以对右相置之不理。但是,他应该做一个男儿该做的事,一个夏渊子民该做的事。

    一直以来,他都是作为一个风家人而活着,他是为风家的声名而生的。尽管他有时候痛恨这一点,但不可否认地,他又依赖于这一点。所以他愿意与楚天傲交厚,因为,他欣赏楚天傲靠自己的力量得到想要一切的个性。但现在,突然有人出现,告诉他,他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他能吗?他不知道。但是,或许,他真的可以为三哥做点什么!为夏渊……

    他脑中又浮现出那双在黑夜里依然明亮的眼睛。那个女人,居然跑到勾栏去,在竹帘后以一曲满江红吸引到他的注意。而要他帮的也并不是任何一方,而是在关键时刻稳住京城的大局。所有人都以为他站在了左相这边,但是,他却是作为了一步暗棋。那道贺表,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这样的女人!!风在行突然想,她和三哥倒是很像呢。但是两个相像的人在一起,会不会更多摩擦呢?毕竟大家渴望看到的都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自己——这样才能互补。他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玩味之心又起——真期待看他们两人并肩时的场景呢!

第九章 漫天血色染残阳

    入驻南顺城内已有半月,由于曾被敌方占领,城中百姓不多——或是俘虏、或是逃亡,比起奉原,显得非常安静。塞外的天空,总带着一层薄红,那是风扬起的尘沙。但,却像是一层血雾,笼在半空,万年不散,述说着这里一直发生的拼杀和死亡。早饭后,楚天傲照例四处巡视,这是他来边关之后养成的习惯,风雨无阻。却远远看到厉云鲲站在城楼之上,半晌没动。

    “嘿!”他恶作剧地上去猛地一拍厉云鲲的肩,没料到对方似真吓了一跳。

    看着厉云鲲微锁的眉,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上次战役大捷,攻占了四座城池,士气空前高涨,再加上新演练了阵型和新式的武器,一切应该都按他们设定的方向发展啊!除了薛宏那些右相派还是顽固得很,但也构成不了什么阻碍。有什么事能让厉云鲲这么费心?

    “大清早就站在这里了吗?”他看看厉云鲲身上的披风,犹带残露。

    “不是大清早,”厉云鲲一笑,“是半夜就在这里了。”

    半夜?!他惊讶,“干什么?”

    “观星。”

    “夜观星相!原来你还会占星。”他随口答道。

    厉云鲲看了他一眼,“三哥信这一套么?”

    “如果是用于历法农耕、气候转变,我信;但若是用于什么世出祥瑞、天灾示警,我却不信。”他高傲地一笑,“那些只不过是为了一定的需要,人为产生的。”

    “和我想的一样。”厉云鲲低下头,仿佛在思考,“你相信的只有自己的一双手吗?”

    “可以这么说!”毫不犹豫地回答。

    厉云鲲一笑,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好了,不说这些了。昨夜我接到奏报:敌军大量集结,有进攻趋势。但又不见他们有什么异动或陷阱。”

    “最平常的,往往蕴藏着更大的凶险!”这是他在官场摸爬打滚数年的经验,在战场同样适用。、

    “是!”厉云鲲点头赞同,“他们若是不使点手法,单从正面进攻,是决计不能取胜的。但以他们现在的动向,似乎又没有其他的谋划。”

    “刚吃过亏,他们不会傻到再来送一次死。”他皱眉,“除非,他们笃定我们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原来,他昨晚站了一夜,就是想这个!

    厉云鲲点点头,“为防万一,我已经把需要后撤时的作战方略传达下去。万一……也不至于散乱。”

    自从他们来了之后,就是一直前进,何曾想到后退。在现在情势一片大好之下,却传达了撤退时的方略,不能不让人疑惑。“他们的反应还好吗?”他问道。

    “有几个疑问的,我只说是为防万一——‘贾人夏则资皮,冬则资絺,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我们又何妨一效!”两人大笑起来。

    “不过,”厉云鲲笑完后,接着说道,“慕参军对此事倒是极为重视。”

    “慕升卿!”他还记得,两人合作时,他所表现出来的战略眼光,让人不可小觑。这样一个人,在军中却是非常平和,几乎不与任何人产生瓜葛或冲突,似乎要人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大隐隐于“军”,这人绝不简单。

    “是右相的人,还是左相的人?”他问道,军中的事,大部分还是厉云鲲在管。

    “不清楚,或许我们可以在左相处探听一番。但,他有可能也不愿我们知晓。”两人相望一眼,彼此心照——只是结盟关系,谁又会和盘托出!倒是他们两人,却更觉亲近了一些,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利益冲突吧!

    **********************

    午后,突报前方发现敌军,楚天傲匆匆扒了两口饭,就赶去指挥台。却见厉云鲲早在那里了——这个人,是不饮不休的吗?看完地图,厉云鲲简单地说完战略,大家各自散去,一切行动都听从于中军鼓声和旗号。站在城楼,眼见前方大量沙尘飞扬,预示着敌军队伍的庞大。第一号令:弓弩队准备,左右翼待命。一时间,只有咚咚的战鼓敲彻人心,似乎心跳也要与其融为一拍。弓已张,弦已紧,只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此时,却发现前方似乎有些不对。“等等。”厉云鲲打出手势。“那是什么?”他直觉不对劲。前方的人参差不齐、杂乱无章,决计不是军队。但……远远地,似乎有嚎哭声传来。厉云鲲沉声道:“是俘虏?还有百姓?”

    浩浩荡荡的大军之前,全是哭喊着的百姓,有年迈的走不动了,马上就换来一鞭子。他们,是打算以人为盾。

    “军师,这怎么办?”

    “先退回南顺城。闭门,坚守。”厉云鲲补充道,“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箭。”

    紧急的军事会议立马召开,不是围绕该怎么攻、怎么守,却是——救与不救。救,是道义使然,没有人愿意那么多无辜的生命牺牲在自己的眼前。但若是救,却可能引发大量的伤亡,死的,或许就是站在这儿的你我;甚至引发更大的损失——城楼失守、边关告急。不救,是情势所逼。战场上,没有那么多的慈悲和感激,有的,只是赤裸裸的搏杀和胜利。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才叫胜;一命换一命的做法,只能说是无知。

    当道德和理智冲突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对错。

    他们不是安居乐业的小老百姓,而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他们要顾及的有属下的生死、军队的存亡、国家的兴衰。他们无法像那些跳河救人的英雄一样干脆,哪怕是怀着同样的心,却因知道献出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而迟疑。谁不是刀口舔血活下来的,死,他们不怕,却害怕成为国家的罪人。国与民,孰轻孰重?会场一片安静,没有人讲话,偶尔有目光交汇,也匆匆避开。

    “一炷香的时间之内,我们要把它定下来。”厉云鲲看着案上的香,“我要听大家的建议。”

    安静、还是安静……

    “救!”只一个字,却是干净利落。

    众人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却是楚天傲。他接受着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放心的、有惊疑的、有猜测的……他一一回望过去,“救!一定要救!!”

    “那你要怎么救,凭我们的十余万守军……”薛宏反驳道。

    厉云鲲打断他:“这是我们之后才讨论的问题。”

    薛宏看了他两眼,道,“我不是怕死,这十来年我也不是干混的。但以目前的形势,我们若是救人,必然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刚得的四城也可能回到那群人手里。”人群中有人点头表示赞同。

    “但那些都是我夏渊国的子民,我们没有道理……”有人低声说道。

    “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我饥荒时分食一碗粥那么简单,”薛宏用眼斜瞄了眼楚天傲,一副轻蔑,“我们又不是那些文官,满嘴仁义,却是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沦陷,战场上要的,就是护卫山河,不能因为一时之仁,坏了大计。”

    底下议论纷纷,余将军沉声道,“此话虽然没错,但……”

    “请问薛统领,何为大计?何为河山?”他突然问道。

    “对于我们,守疆卫国是为大计!我们身后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夏渊的河山,我们不能让敌人踏入一步!”

    “我们守的是那片土地,还是百姓的安居乐业之所呢?”他追问。

    “这不一样吗?”薛宏有些发怒。

    “不一样。”他提高声音,环视周围,“我们要守的不是几亩薄田、万顷山林,我们守的,是一个家——百姓之家、州县之家、国之大家。连人都没有了,我们拿什么造家?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么?”

    众人一片喧闹,不少人心中已站到了主张救人的这边。

    “你不要混淆概念,城外的那些是命,难道我们这些士兵就不是命么?”薛宏寸步不让。

    “我们不是!”他看向众人讶异的表情,他挺了挺胸膛,“我是朝廷正二品御史大夫。”

    众人皆是一愣,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余老将军站起来,“我是朝廷正二品镇威将军。”……更多的人报出自己的官职,也报出了自己的责任……

    薛宏的脸一阵白一阵青,还想反驳,却见楚天傲拿出御赐金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要做的,是护住夏渊的基石——人民,才是国之根本。”见金牌有如面圣,众人纷纷跪倒,不管是甘心的,还是不情愿的……

    厉云鲲看看桌上的香,刚好——一炷香的时间。他率先站起,不给某些人留说话的空隙,“接下来制定计划——该怎么救?”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了然。

    **********************

    人群越走越近,万箭直指,却没有一羽飞出。突然,左右两面都响起了喊杀声,人质一乱,拼命地往前冲。两面出现的骑兵直入敌阵,一通砍杀,截断敌人与百姓的联系,但对方似已料到这一点,不一会便做出了及时的反应。突入敌阵的骑兵,似成了秋风中残卷的树叶。

    “兄弟们,拼了!”有人大喊着,同时响起了爆炸声。一片血雾之中,只见那人已滚到地上,长矛连扫数人,突然左脚一痛,已中了一刀,啊啊啊啊啊……他大叫着冲向敌人……更多的爆炸声响起,原来,所有的战马身上都负有zha药,成了一个个活着的炸弹,冲入敌军之中,引起一片惨叫与哀嚎……但,更多的敌军涌了上来……余老将军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支敢死队硬生生在敌军的阵型中撕裂出一个口子,百姓趁乱往城池这边跑来。“开城门!”他沉声吩咐道,同时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呐喊声随着战鼓一起响彻整个草原,夏渊的士兵冲着与百姓相反的方向,迎了上去……没有埋伏、没有诡诈——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争……

    **********************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

    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汉【战城南】

    残断的肢体层层叠叠的散落在原野上,谁能想象三鼓之前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乌鸦在战场上空盘旋,欢笑,庆祝又一次盛宴。纵然有风吹来,空中弥漫的却仍是散不开的腥气——莫问阴间无人回,从来战场修罗场,人间地狱不过如此。残阳斜斜地拖在地面上,映出巨大的影子,仿佛是一只充血的眼,在注视着这幕惨剧。汩汩的流水声萦绕在草间,青的叶染上了暗的红,还有更多的液体顺着血槽滴在地上,把褐黄的土层染成暗黑……

    连弃三城,牺牲数千,他们终于在潼关稳住了局势。黑压压跪在城下的,是逃过一劫的百姓。他们感谢着,却不知道该对谁行礼……

    “让他们都散开吧!”厉云鲲吩咐,“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带着那些人的生命和寄托,更坚强地活下去。”

    不多一会儿,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渐渐散去,却开始帮忙掩埋死去士兵的遗体。一具具尸体被囤积到一处,远远望去,像个大大的帐篷……他不忍心地别过头去,却看见楚天傲站在旁边,看着他刚才注视的地方。

    “战争,永远都这么惨烈!”他喃喃着,看向厉云鲲,“没有谁胜谁负,只有至死方休。”

    “受害的,总是最无辜或有血性的人。”厉云鲲望向天边,“这些人,都只能被深埋在大漠;而那些坐拥山河的人,却只把这些惨烈化为一纸奏表,甚至贺词……”

第十章 风云色变引哀鸿

    等战场终于打扫干净,最后的队伍退回潼关,已近夜半。但难民安置的工作才刚刚开始。潼关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治安和食宿都是问题,作为御史,这样的工作自然落到了楚天傲身上。

    “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看看事情已有了些头绪,厉云鲲说道。

    “还有这么多的流民没有安置,怎么睡得下?倒是你,作为军师,应该回去好好想想应敌之计,不需要在这里陪我了。”

    “三哥!”厉云鲲突然站住。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说实话,我没有想到,在战场上提出‘先护百姓’的人居然是你。”厉云鲲的眼,在暗夜里同样有神,像天边的太白星,却让楚天傲想起他以鹰自喻的说法——他的确是一只鹰,机智而敏锐。“两军交锋,伤亡在所不惜,但获得最大的收益,才是作战首先要考虑的。在那种敌人情势不明的情况下,你居然那么坚决地提出这一点,甚至拿出御赐金牌。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知道原因。”

    “你想听大的还是小的?”

    厉云鲲笑起来,“都听听吧!”

    “大的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场战争的胜利并不能代表什么,刘备最初是最最失败的,因为他只懂得逃。但即使在逃亡的途中,他都未曾抛弃跟随的百姓,这也是他能三分天下的一个原因。而且,”他微笑着望向厉云鲲,“如果我下令不救,你以后还会帮我吗?”

    “不会!”厉云鲲很冷静的回答。原来,正如他在揣摩楚天傲,楚天傲也在揣摩他。

    “在你眼中,我更像下达屠城三日命令的人,对吗?”

    “是!”他毫不隐晦。

    “哈哈!”他笑道,“和你相处这么久,属今天讲话最畅快。”

    稍稍思考了一下,他迎向厉云鲲的目光,“是,如果需要,我会下令屠城三日。我甚至从不觉得秦始皇焚书坑儒有什么错。在那样的一个历史背景下,做出这样的选择,才能真正实现大一统。否则,一时仁慈只会带来更多的战乱。但是,有的牺牲却是不需要的。这就是小的原因,也是我个人的想法:因为,那样的选择,只是自身懦弱的一种表现。把弱者,而不是阻碍自己的敌人,送向死亡,只是因为自己无能。”他握紧拳,“弱者,就应该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么?”心陡然一紧,最隐秘的痛苦似乎被触发了,他吸了两口气,努力把它压下去。

    厉云輪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楚天傲的话。“我会好好记住今天你所讲的!”他点点头,“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知道。”看着他走远,楚天傲望望四周临时搭制的简陋帐篷,正在施舍的薄粥,还有路上一脸感恩的百姓们。他们要求的就是这么少,但是,现实却要把他们这微乎其微的要求都剥夺掉,这就是命运的不公平。就像当初在别苑,他的心狠狠地一痛。那时,他只希望母子三人可以相依为命,如果能不受打扰,就更好了。但是,命运却偏偏要把最渺小的愿望捏破。他——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他要成为强者,不只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拯救所有和他相同命运的人。

    **********************

    三日后,楚天傲正在把难民输送计划做最后的调整,却有士兵前来急报。

    “军中大量士兵出现呕吐、发热的现象,原以为是风寒,但患者越来越多。我们在流民中也发现大量类似情况,并且病情严重。有可能是他们带进来的瘟疫。”军医向楚天傲报告道。

    “瘟疫?怎么会……”他一惊,“做好隔离没有?”

    “对于发现症状的人已经进行隔离。但兵士们同吃一锅饭,又在一起操练,接触范围实在太大,恐怕还有没被发现的感染者。”

    “你们密切注视情况,伙食以班为单位进行,十人……不,五人一组,发现病症立刻隔离。我们药草有多少?”

    “以备的药材原是够用的,但是现在流民数量不少,怕是消耗会很大。”

    “两边都不能误了。对流民进行定期监管,确定没有染上疾病的全部放进关内。”想了想,又道,“还有,药材一事暗中采办,不要引起军心动摇。”

    说完,对旁边的传令兵道,“去吧厉军师请来。”

    “不用,我已经到了。”厉云鲲一推门,已站在他面前。两人俱是神情凝重。留下军医后,其他都退了下去。

    “我刚去军中看过,的确是瘟疫。流民中前两日有人病死,当时没在意,估计就是他们传染的。而且,”厉云鲲看了他一眼,“据见过他们的人说,早在南逅境内,他们就有身体不适的情况出现。南逅曾经将他们关起来,但是最后攻城的时候,又把他们混在难民之中。”

    “好赌的计谋!”原来以人墙做盾只是虚招,更重要的是把瘟疫散播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向京城请调药材和大夫,稳住军心。同时还要防备敌军的突袭。”厉云鲲叹了口气,“患者的尸体,我已下令全部焚毁。现在主要问题是流民过多,本来可以早点送去关内,但现在不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谁也不敢放。粮食本来已是紧缺,现在还要药材……”

    “我们分头行动,你去军营,我到难民所,势必要把病情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

    疫情一天比一天严重,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观测,部分流民被放入关内。但很多人,因为亲人被发现患病,而不愿离去。一道关门,过去了,可能就是阴阳相隔。有年迈的父母舍不得儿女,有垂老的夫妻舍不得对方,还有年轻人想尽最后一点孝道……

    看着粮食药材一点点地减少,不得已,楚天傲下令采取强硬的手段让健康的人离开。但每晚在关口都会抓到偷溜回来的人。

    这晚,楚天傲正在巡视,却有一老妇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大人……”

    其后的两名士兵把她摁倒在地,一看他,慌忙行礼,“属下失职,惊到大人了。”

    “怎么回事?”

    那老妇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两人,冲上来抓着他的袍角跪下,“大人,求你让我留下来,求求你……求求你……”

    又一个亲人患病在此的人。他叹了口气,“等他病好了,我们会送他去关内与你见面的。”

    “不、不……”老妇哭泣起来,“他、他已经不行了,呜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您不能让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啊,大人,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他摇摇头,示意他们把她带走。

    “不,我不走,”老妇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人难道没有父母、没有娘亲吗?”

    “就是因为我有,我才知道,我不想让自己的亲人陪着一块儿死。”他蹲下来,看向她那饱经沧桑的脸。

    “但是哪一个做娘的会抛弃的自己的骨肉啊!”老妇痛哭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他要是有什么事,我还活着干嘛……呜呜……呜呜呜……大人,大人……您母亲肯定也是这样的心情的……”

    娘么?姐姐走后,她就把自己一直锁在别苑里。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迟疑。

    “大人,我不会浪费军中的粮食,我自己可以……我去挖野菜、我吃草根,我年纪大了,这样就能饱。我保证,不会吃军中的粮食的。”老妇苦苦哀求,“我若是病了,我就自己了断,我不会浪费你们的药材,只求你们让我回去,让我送儿子最后一程吧。”她哭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两名士兵的眼圈有点红了,动手去搀她,却被推开。“不,我今天就是跪死在这了,也不会出关的,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良久,只有咚咚的磕头声响起。

    “拖她出城。”

    两名卫兵似乎没有听清,面面相觑。

    “没听到吗?”他厉声道,“拖她出城。”

    两人犹豫了一会儿,开始动手。

    “大人、大人……”那老妇哭喊着挣扎。

    他背转身,冷冷的答道:“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死人。”老妇的哭声越来越远,他却感到无比的疲惫。救援的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回答他的,只有大漠呜呜的风鸣……

第十一章 香杳难随驿使来

    看着桌上摆着的三封急报,数寒忍不住双手互握了一下,这是她每次紧张或害怕的时候的下意识动作。她拿起一封信,放下,又拿起第二封,还是叹了口气放下……这些信都已看得很熟,但是问题却还是没有解决。

    她的面上微微发寒,对于支援边关和抗灾的事情,朝廷一直决议不下,是防,是放,还是援?今天的朝会主议此事,但是,若是以防为主的话……

    她不敢想,那样的话,她等于是把他们置于了何种境地?在溪谷时,自己的保证还清晰在耳,今日却……

    为什么,义父这次的作风也太忍让了一些!!她的心突然咯噔一下:难不成,他已经看出云轩斋想利用楚天傲平衡两相关系?她细细想了想,应该不是:目前所有的情势都表明他们所作的对左相有利……上次奉原大捷,左相所表现出来的高兴也是真真切切的,并未出现防范之心……那么,就是——想获得更多的收益!

    脑筋急速地转动着,她考虑着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突然呼吸一窒,她忍不住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这老毛病,可别在这时候犯啊!打小落下的病根,即使在医谷治了两年也不曾痊愈。

    医谷!她眼前一亮,或许这次能帮上忙。而且,还有风家……

    **********************

    “义父,请调药材的事情怎么样了?”方永煜一下朝,她就迎上去问道。

    摇摇头,方永煜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咕灌下一大碗茶去。“边关旁的城镇当心进入关内的流民中有感染瘟疫者,闭门不纳。大量流民堵在关口,不能进不能退。朝廷以稳定关内形势为由,封闭了道路。”

    “那药材还是可以送过去的啊!”

    方永煜望了她一眼,坐了下来,“有小股的运送人马,但流民抢夺药材的事情时有发生,而且如今通往边关的道路只能进不能退,运送的人员自然不愿前往,半途被劫,他们也就不会太过抵抗。”

    “又是右相的主意了。事情一经过户部,就会变得复杂。”她咬咬下唇,“为什么军需不可以直接从我们手上进行调动?”

    “这就和朝廷为什么要设两相一样。互相牵制,才能在平衡中发展。若是粮草兵器都由兵部掌管,那一方独大,就有翻天覆地的能力了。”

    “就算潼关失守,也只是我夏渊的第一道屏障而已。对于国家不会有颠覆性的危害。但是却打击了我方楚厉二人。今后,战神的传言不攻自破,以后就很难有所作为。”她以指轻叩桌案。“右相打的就是这样的算盘。”

    “虽然知道,但他现在摆出以关内大部分百姓为重的姿态,以防止瘟疫蔓延为由,冠冕堂皇。而且对于那一部分军队和流民,他表示并非不救,而是要等疫情有所控制再进行救援。如此一来,倒是显得在困难面前理性得很那!”

    “是啊!理性到没有人性了。”她呼的站起来,“难道那些人就不是我夏渊的子民了吗?就是可以用来遗弃的吗?”

    “数寒,你冷静点。我知道,最近为了这事你做了不少,但局面一时僵持不下,也得有点耐心。两年了,这场战打了两年了,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就是因为不愿再拖下去,我才请出楚天傲和厉云鲲。现在若是让步,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想想上次师傅让沉璧捎来的纸条:化危机为转机。她试探性地说,“或许,我们可以动用云轩的势力。”

    “这好吗?”方永煜一怔,云轩斋可是他在江湖留下的最后一手棋,这么早用掉,以后……

    “如今云轩斋广结江湖势力,已引起了右相的注意。那些人虽说是和我们站在一边,但毕竟不愿太多涉足朝廷的事,若是我们失利,难免会有所动摇,若是右相再稍加拉拢……”

    “这……”方永煜沉吟着,“右相他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们的?”

    “恐怕是因为京城中对于楚厉两人的舆论声势越来越大引起的。”现在若是不给左相一点压力,难免他还会继续犹豫下去,到时候就晚了,她继续虚张声势,“这件事是我做得太急了,本想造势,却打草惊蛇。但现在也骑虎难下了。若是楚厉两人兵败,我们在民众中的形象也会大打折扣。”

    “我再好好想想,你先下去吧。”

    “是。”她躬身行礼,退向内室。一出门就看见韩梦在旁边转角处向她招手。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数寒卧房。

    “你躲在门边偷听,也不怕被发现。”数寒责备得看着她。

    “我武功难道是白学的啊!”韩梦稍有得意,“不说这个了,数寒姐,刚才听你们的对话,事情是不是比较棘手。厉云鲲不会有事吧?”

    “就厉云鲲吗?”数寒逗她。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别人了。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难道你不想救他们吗?”她想想刚才听到的对话,问道:“那京城这边的说书、评论什么的是不是要压一压。刚才我听你们说什么声势太大了……”

    “你想不想救他们?”

    “这还用问吗?当然想!”

    “那就不仅不要压,反而要越弄越大!”

    “啊?!”韩梦摸摸自己的鼻子,没听错吧,不过,数寒总是有道理的。“哦,我知道了。”

    希望能赶得上,她在心中默念:楚天傲,你们一定要等着我们啊!

    **********************

    而此时,边关军营处,两人正看着京城来的快报。

    “千万珍重!”把信往桌上一拍。楚天傲在帐中来回走动,“这就是我们盼了一个月的答复!”

    在溪谷的盟誓还言犹在耳,这么快,就已是各顾各的了。一句千万珍重,就把所有的难题又抛回给了他们。

    “三哥不要太急,我想,他们应该也还在想办法。”厉云鲲安慰道,“而且数寒那边不是还未来信么?”

    “你想告诉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他嗤笑一声,“你那么相信她?”

    “你若是不相信她,又怎么会站在这里?”厉云鲲反问。

    “我相信的只有时局而已。我相信,她也是。”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浮现出她曾说的:英雄造时势。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朝廷的决策,她能轻易撼动吗?”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厉云鲲皱眉。

    稍稍思考了一下,他答道,“动不了官,难道还动不了民吗?不过,这种事情并不是一时就能做到的,若是先前没有埋下伏笔,可能需要大量时间……或者,”他想了想,“我可以修书给风在行。”

    “那个京城有名的公子哥儿?”

    “那只是他的表象而已。”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我去写信。”

    **********************

    京城最大的歌舞坊——一笑堂。

    白衣胜雪,面色如玉,此时,他正拿着那杯香茗。杯——是景德镇最好的白瓷,却是青花,不是以前所看到的鎏金。揭开杯,里面是翠峰云罗,一簇簇直立着,仿佛山崖之松。配上青花的茶具,正好。没有太香的味道,但,喝一口,却是一种浸入五脏六腑的馥郁,感觉有一种奇特的香,在体内慢慢化开,却突然一个激灵,让人由心底发出一声赞叹!

    他拉拉手边的细绳,一阵金铃响动,清脆悦耳,跑堂马上进来了,道,“风爷,有什么吩咐?”

    “一笑堂的歌舞还是如以前一般好,但茶却大有展进了。”风在行微笑着把茶杯放下,道:“说吧,是出自哪位姑娘的妙手。”不管是谁,至少都已经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跑堂嘿嘿笑了两声,道,“风爷怎么知道是位姑娘泡的?”

    “若不是心细如发、冰雪之质,又怎能泡出松风雪岭的味道。”

    “得您如此赞誉,小女倒是不敢当了。”门外突然想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他一愣,马上站了起来,却不知是否该在这种地位叫出她的名讳。这女人,从来不知道要避嫌吗?上次是勾栏,这次是舞坊,下次会是哪里……

    她掀帘入内,仿佛看透他的想法,耸耸肩道,“数寒也不想,只是,只有在这种地方才能找到风公子你!”今日,她穿着一身霞影纱的广袖罗衫。这种料子,是最适合舞蹈的,轻巧如烟,柔薄似雾。但,她穿上,宛若朝霞似锦,却少了三分妩媚,只显端庄;又如杨柳堆烟,却减了三分清寒,顿觉俏丽。

    “有美人兮,在水一方。”风在行不由得赞道。

    她面色微微一红,都怪韩梦,说什么去歌舞坊就要穿得轻盈一点。她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态,问,“小女泡的茶,公子可还喜欢?”

    “姑娘亲手所做,我怎受到起,何况还是如此好茶!”风在行微微一礼。

    “不过是一杯茶而已。”她笑道。

    “姑娘有什么差遣请尽管吩咐。”风在行正色道,突然不似刚才那般懒散的神情,“上次姑娘的话,我已经想清楚,现在,到时候了么?”

    她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上次才说,“更大的危机下,我会倾我所有,但也请公子能够帮我。而且,公子必须帮我。”

    国难当头,他又怎能袖手,他只是在等,她来找他的这一日,等她说明他能做些什么……

    “我以茶代酒,敬风兄一杯。”她举杯,并改了对他的称呼,从此以后,两人便是统一战线的人了,“夏渊期待着风家的民族大义。”

    **********************

    京中关系僵持之际,风家突然一纸奏折,表示愿意将一半家产用于购买药材送去边塞。陈情的奏章在第二日于京城之中广泛流传,“国,家之本也。国忧则家乱;国危则家散。……以一己之心,愿尽己所能,护家、护民、护本……名利仅用于浮生数载,唯国安能保子孙万世千秋……”

    一时,京中效法之人众多,商家、百姓纷纷解囊,有送药的、还有送食的,甚至其他城镇也募集款项要捐来朝廷……户部不纳,民众就涌到兵部大门守候。

    “数寒姐,这下好了。”从远处茶楼看着兵部门前聚集的民众,韩梦高兴地说。

    “是啊,我们韩梦功劳最大。”她捧起一杯茶,“敬我们的大功臣。”

    “我哪有!”韩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起了个头,这些,都是民众自愿的。”

    “是啊,民心,本就如此。只要一个火星,希望就能燃遍。”她看向那些一腔热情的人们,叮嘱韩梦,“让那些你安插在队伍里的人维持好秩序,不要有意外。而且,提防右相的动作。”

    “这个自然啦。不过,数寒姐,说好的,去边塞时得带上我。”

    “小神医想一展身手,我怎么敢拦呢?哈哈,你还不好意思……呀,痒……别闹……”

    “看我不挠你痒痒……”

    “哈哈……”

    两人在茶楼打闹起来。

第十二章 愁肠试酒晚来迟

    皇宫,总是庄严而肃穆,红墙高耸平添气势,琉璃片瓦五彩流莹,四时花卉暗吐芬芳,再加上低低的木鱼声……对,是木鱼声,太后信佛,所以她所居的泰和殿总会飘着淡淡的檀香,并传出一两声梵音唱颂。但,木鱼声却突然停止了。

    一双保养得很好的手,丰满而白皙,却不显臃肿,指甲上有着淡淡的丹蔻,更衬出肤若凝脂。却见那双手放下木鱼,离开香案,浸入旁边的金盆内微微擦洗。早有侍女拿来了丝巾,她们小心地把那双手擦干,戴上金盘里放着的龙凤呈祥指甲套,然后各人有序地退出殿外。

    “我从不在礼佛时戴这些繁琐的玩意儿!”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着暗紫绣金祥云图样的坎肩,里面是曳地牡丹连枝玄黑长裙,以金丝为边,再加白玉凤凰吉祥腰饰。

    即使已经年过四十,他这个妹妹仍是妩媚动人!万恒钧施礼到,“太后慈悲。”原来,这正是当今皇上的母亲,右相的妹妹——当今太后。

    莲步轻移,满室生辉,她走到隔壁的卧榻上,缓缓坐下,“救援的事弄得怎么样了。”

    “恐怖是止不住了。”万恒钧还是微微躬着身,浑然不复在朝廷时的气势。

    “这是民心所向!有这样团结爱国的百姓,是我夏渊之福。”

    “太后说得是。”万恒钧看她用眼神微微示意,于是侧身坐到旁边的矮凳上,“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派谁过去?”

    “有合适的人选么?”

    “我倒是有几个可荐的,但恐怕过不了左相那一关,毕竟这是兵部的事。但左相却未推荐自己的部下,而是,”他看了太后一眼,发现她正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边的佛珠。“表示自己的义女愿意去。”

    “就是上次你跟我提过的那个女娃吗?”那一长串佛珠在指间缠绕碰撞,翡翠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是她,这些天的事好像都和她有关,而且,风家那边也……”

    他还要继续说,却不耐烦被打断,“是叫方……什么寒……来着?”

    “禀太后,是叫方数寒。”万恒钧不自觉地站起——他好像又多言了。

    太后看到他的动作,倒也没有再让他坐下,自顾自的说,“她一个女娃儿,到那边关苦寒之地,倒也为难她了。”

    万恒钧眨眨眼,太后的意思是?!

    叹一口气,她拿眼斜瞟了一下这个哥哥。“那边疫病横行,又有大量难民囤积,一个不小心……唉,可怜见的!”

    这是要……万恒钧一下子明白过来,“妹妹的主意好,这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除掉。”

    “我说什么了吗!”太后又斜瞄了他一眼,让他背后泛起一阵寒意,“右相,想到哪里去了!”

    看她稍显怒色,万恒钧更是放低了腰。她,总是让人估摸不透。她却似乎忘了他的存在,合上眼,转动手上的佛珠,慢慢念着经文。万恒钧不自在的站着那,颇显尴尬。

    过了一会儿,太后才睁开眼,一脸慈善道,“我们为着的不都是夏渊国的江山吗?”

    她的眼微阖着,神态安详宁静,仿佛看尽世间疾苦的观音,正含笑着解救众生。万恒钧一时看得忡怔,突觉自己言行卑劣,不由得低下头去,仿佛那真是济世之神,不容亵du。

    却听太后继续道,“天佑善人,或许她真能躲过瘟疫,但战场上刀剑无眼……”

    她特意在刀剑无眼上加重语气,“也难忘她一片苦心,愿以身犯险……如此大义,我们怎么能不成全她呢?”

    她又合上眼,慢慢拨动着翠色的珠子,“阿弥陀佛!就让她去吧。”

    万恒钧此时却是手脚发寒,刚才亲见救世之主的感觉荡然无存。他这个妹妹,哪怕是已经一起谋事二十余年,但仍是能让他冒冷汗——永远都不要低估女人,特别是皇权下的女人。

    “那我这就去办。”为了掩饰窘态,他并未抬头,叩首之后退了三步,然后转身离开,因此也没发现他这个所谓的妹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和鄙视。

    **********************

    风家的庭院,不像大户人家的阔气,也不像王府的威严,却自有一股风韵。这种风韵,是经岁月磨炼之后,萃取出来的精华,是一种历史沉淀的光芒。世家典范,并不是几年、或几十年的风光就可以写就的。

    此时,风在行正在书房看信,看完之后,一笑,扔在书桌上,继续逗他的鹦哥。

    “爷,这是三少再三叮嘱要亲自交到你手上的,恐怕是什么大事吧!怎么不用管么?”旁边的小厮试探性地问道。

    “你才跟他见了几次,就这么帮着他了?”风在行笑道。

    “我哪敢,我这不都是为爷着想吗?”

    “哈哈,我知道……”风在行大笑着打断他的话,看来在他身边三哥也费了心思啊。“不过,事情不是都已经办妥了吗?”

    办妥了?不是才刚收到信吗?那小厮有些不解。

    看着他那一脸疑惑,风在行有点暗乐:这个世上,也还有超出他意料的人啊!而且,两人居然会有一样的想法。

    “只是三哥,”风在行脸上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笑容,“你可慢了一步咯!从茶楼送梅花糕开始,她就已经在行动了;而你的信,却才到。”

    他看看西面,数寒他们,应该已经带着物质上路了吧!两人碰面之后,又会如何呢?他有些期待。

    从京城沿官道一直向西,数寒一行人在路过的城镇受到无数百姓的迎接,捐款捐物的不计其数,还有一些因家人在戍边,托着带信。快到边关时,物质却比从京城出来时多了近一倍。

    “以现在的速度,两天之后我们就能到达潼关了。”数寒掀开车帘,对外面骑着马的一位女子说道。

    那女子着黑色衣衫,年龄与数寒相近,倒是一脸的干练。“韩梦去检查药材分配情况了。确保达到的第一时间,就能分发往各处。”

    如果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睛似曾相识。原来,这正是向数寒送密报黑衣人。若是有人看过她在左相府飞檐走壁的身手,绝不会想到是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

    “沉璧,累不累,要不上马车一起坐吧!”

    “小姐忘了,我是伏侍您的丫鬟碧儿呢!”被唤作沉璧的女子答道。

    “噢,失神了”她抱歉道,“毕竟叫了快十年了,一时改不过来。”

    放下车帘,她在车内轻轻叹了口气。云轩斋派沉璧作为相府丫鬟跟在她左右,是不放心她的安全呢?还是不放心她?或者,他们只是想保护那些情报?她不禁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玉制鎏金发簪——他们担心那些秘密会随自己一起湮没吗?

    车身突然一震,停了下来。“怎么了?”她问外面的沉璧。

    “不知道,前面突然停了下来,我去看看。”沉璧策马向前驰去。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前方发现大量流民,滞留在道路上不肯移动。”

    想到在京中时,听说有流民抢夺药材物质,难道是真的?“有没有起冲突?”她急急地问。

    “没有,他们倒是没有什么举动。我们表明这是送完前线的物质后,他们也并没有动手抢夺之意。”

    “我去看看。”她下车,旁边有人牵来一匹白马。

    到了前面,她才知道,沉璧口中的“滞留”是什么。上万的百姓停留在官道上,绵延几里。而且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在这停留不止几天。旁边甚至有搭起来的简易帐篷。

    “小姐!”前头开路的领将上来行礼,“这些人是从边关过来的,还有一些是附近的民众。因为各城为防御瘟疫闭关了,他们走不了。但后方又是我们的疫区,所以都停在这里,等解除封禁。”

    “小姐么?”旁边有几个老妇看着一个“将军”居然对她行礼,怯生生地问道。

    “什么事?”那领将皱眉喝问。

    她打手势制止住他的喝问,向他们走近了几步,“大娘,你们在这待了多久了?”

    “怕是有一个月了。”其中一个说到。

    “不止,我们是御史大人第一批放过来的,有四十来天了吧。”

    御史大人?“是楚天傲楚大人吗?”她问道,“你们是从边境过来的?”

    “小姐认识御史大人啊!哎呀,他可真是我们救命的菩萨啊!”那老妇忍不住激动起来,“要不是他下令,我还以为我们肯定要被射出马蜂窝了。御史大人他们好心放我们出来,但是……我们走不了了。”她擦了一把眼角“小姐,那城门什么时候开啊?”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

    那老妇看到她犹豫的表情,突然跪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她忙去扶她。

    “小姐,我求你,你就让我的孩子过去吧,我没有关系,但孩子还这么小……你发发善心吧!”

    看看她怀中显得又瘦又小的孩子,她心中有些酸楚,“碧儿,你去把我的食盒拿来!”

    “不,不,我们不要粮食,”那老妇连连摆手,“这些是给守军的,我们知道。”

    她忍痛看看怀中的孩子,“如果不是他们守着,我们早就成了刀下鬼了,哪还能待在这。”

    “娘,我饿……”

    “去喝点水,喝点水就好了。”老妇把孩子往后推了推。

    这些人?抢夺药材?京城那些流言真是……她握紧了拳头,万恒钧,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小姐,我们要过去吗?”领将问道。“只是这么多人,我们怕中途若有什么变故。”

    “你不要小看我们。”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朝廷过去的运粮车我们什么时候拦过?我们虽然饿、虽然穷,但我们还知道,这条命是谁给的。那些守军的血……我们还不是那养不亲的白眼狼!”

    那人用脱下的马褂拍打着躺在道中央的民众,“起来了,起来了,给守军送药的来了。”麻木的人群突然有了些动作,大家自发地向两边退开。

    人群中有了阵阵议论,“是送药的!那我老乡有救了。”……“不知道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那边快撑不住了,我是刚病好,被放过来的。”……“他们怎么过去?大家让开一点。”……

    本来堵塞的官道中间突然出现了一条路。路两边,却是饱含希望,但又无奈的目光。

    看着人墙之中突然让出这样的一条路。她有点想哭的冲动——夏渊国有这样的百姓,就不会垮。“碧儿,让他们传令下去,说朝廷赈济灾民,所有无病的百姓,由附近各城供养。若由于流民堵塞运送通道,附件城镇守官以妨碍国家安定治罪。”

    “你疯了!”沉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可是假传圣旨的大罪。

    “除了这样,还有其他的办法迅速解决滞留问题么?”

    低头想了想,沉璧说道,“数寒,师傅说过,这边的事都由你做主,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你要考虑清楚——要还是不要,值还是不值。”

    “现在没有值与不值,只有该与不该。所以,碧儿,我要做!”

    不再说什么,沉璧前去传达命令,一日之内,把流民分组,然后分批次送往各城镇。第二日,堵在关口的人明显减少。留下了部分人员维持秩序后,数寒率大队人马仍按原路线前进。

第十三章 三拜陈情托万里

    “将军、将军,运药的车队来了。”有传信兵一路小跑到中军大厅。来了么?里头的几人一喜。

    “到哪了?”余老将军抢先掀开帐帘。

    “五十里之外,很快就到了。”

    “好啊好啊。”他高兴地搓搓手,转头道,“走,接他们去。”说完大踏步地向马棚走去。

    厉云鲲向旁边的侍从稍交代了一下事宜,也快步跟去。

    远远地,已看到了运送的车队蜿蜒而来,几人快马加鞭迎上去。

    “王大人,原来是你,近年在京中过得可好。”一看为首的居然是以前的老战友,余老将军大笑着打招呼。

    “余老还是这么爽朗啊!哈哈。”笑完后,王大人在马上向楚厉两人行礼。

    “不敢不敢,王大人真是救了我们一命啊。”两人连忙还礼道,“一路顺利吧!”

    “还好还好,我也只是个脚夫。”王大人半开玩笑道,“我家小姐在后面呢!”

    小姐??他望向厉云鲲,看到他也稍有吃惊,不过马上镇定下来,“王大人一路辛苦了。”

    这时,一辆马车从后方驰过来,停在几人面前。车帘掀开,素颜、布衣,但是他眼前突然一亮,仿佛又置身于初次相见那晚的月光——数寒?!

    “对不起,我来迟了。”她笑着,迎向他惊艳的目光。

    她像一个最美的神话一般降临到这里,不需要光鲜的衣饰,不需要昂贵的脂粉,本身就已经让人夺目。哪怕她的髻边还残着奉原的飞沙,裙角还带着关内的露痕,也丝毫无损她那份美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住心中的欣慰与惊喜,“还不算太晚。”

    她笑起来,像寒冬绽放的梅花,淡而远。他感觉自己像置身于冬季的暖阳,那种温暖——可以透入五脏六腑。真的是她来了么?原来,除了时局,还有其他可以相信的。

    **********************

    到达军中,数寒还没歇一口气,就对厉云鲲说,“你把军中管名册的人叫来,我要两年前在垅地从军者的名单。”

    “干什么?”厉云鲲不解,不过还是立刻吩咐下去,并递过去一杯水,“这边只有白水了。”

    封闭的这一个多月,粮食都省着吃,何况这些,所幸,他也是随遇而安的个性。不过,相府中应该是喝惯好茶了吧。

    她接过后一饮而尽,笑道,“潼关的水原来这么甜。”

    低估她了!厉云鲲想到:这种女人,应该是到哪都能生存的。不过,她来这里?是为着什么?正想发问,已有士兵抱着名册进来。她马上接过并翻看起来。

    看来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道,“一个时辰后,士兵下操,你有一个面向全军的仪式。”

    “嗯,会场台子要向西”她叮嘱道。

    “可是今天刮西风,会不会不太方便。”厉云鲲犹豫道,的确,这样的风沙……

    “没关系,就这么做吧!”她笑笑,继续埋首名册。

    既然要向西,厉云鲲索性就把练兵场作为会场了,还省了不少功夫。啸啸的西风不时扬起一阵沙尘,在空中打着漩,然后对人迎头铺脸地打下来。她紧紧身上的披风,却发现怎么也拉不住,大风把它吹得鼓涨如腾空的翼,她索性解下披风,扔给沉璧。

    队伍很快集结,面对眼前的数万士兵,她抱拳行礼,道:“各位将士守卫山河,固我社稷,朝廷感谢大家。”

    又是老路字,不过是一番安抚军心的话,且由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说来,气势更是打了折扣。以薛弘为首的右相派将领都露出了玩味的神色。

    她突然拜倒在地,楚天傲大惊,正不知要做何反应,却接到厉云鲲递给他的“你放心”的眼色,只好静观其变。

    一拜之后,只听她说道,“数寒在这里给诸位行的礼,却不是为着朝廷。”

    台下的士兵有了小小的骚动。

    “我这是受人所托,”她慢慢地转动着目光,在场的人都被她那摄人的眼神惊得心中一跳,“托我的人,就是我们身后八百里外的父老乡亲。”

    在场的人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就仅仅是面对着自己讲话,“有前段时间,各位誓死保护的流民;有祖祖辈辈生活在边关旁的乡亲;也有家里有人戍边的人的父母、妻子、儿女;而更多的,是我们队伍经过途中的百姓。

    “我们刚出京城的时候,并没有这么多的物资。但是,我们每走一路,都会有百姓推着小车、提着篮子、挽着包袱前来。他们知道诸位的苦,知道诸位的累,知道诸位的鲜血是为了谁而流。

    “有年轻的妻子带着刚出生的娃问我,孩子的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现在天天教孩子学叫爹,就盼着一家团聚的那一刻。我说‘快了,孩子在不久后肯定可以对着一个傲人的父亲叫出那个字’。

    “有年迈的母亲拉着我的手问,边关冷不冷,孩子参军的时候穿的只是秋衣,连身厚衣裳都没带,她拿了一袋子的衣服给我,里面有冬衣,也有夏装,她怕我不愿意带那么多,解释说‘孩子走后就做了冬衣,可是一直捎不来,等到夏天,怕他捂出痱子来,又做了夏装,秋天惦记着以前的衣服该破了,又做了秋衣,这样一季一季地做下来,就攒了一大袋子……可是前方战事紧急,她捎不来啊!’

    “在我们带来的物资里,一共有一万二千多双鞋。因为行军打战,不就要靠一双脚吗。”

    她拿出一双做得踏踏实实的鞋子,“这是一位年迈的母亲交给我的。她住在很偏远的地方,而我们的队伍一路向西,只走大道。她走了三天到官道上,怕会错过,就在道边打地铺等我们。她说她已经两年没见到孩子了,都不知道该做多大的鞋了,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

    “对于这样的一位母亲,我们可以说什么,我们只能尽力把她的心意捎到,但是她只知道儿子叫狗娃,是两年在垅地前投军的,连在哪支队伍都不知道。

    “刚才我问过厉军师,我们在编的士兵里有几千个叫狗娃的,来自垅地的也有一千左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母亲?”

    台下响起了抽泣声,有人叫着“我老家就在垅地”“那不是我娘么?”

    “我感到很愧疚,我当时居然无法答应一个连骨肉都献出来了的人的——这样小小的一个请求。就像我今天站在这里,我也无法再带给你们更多一样……我只能在这里向诸位道一声‘谢谢!’”说完又是一拜。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每一个都盯着这个女子,这个把亲情、把盼望、把感激带来的女子。看着她的嘴,希望她继续说下去,说到自己的父母、妻儿、乡亲……

    “当时我很抱歉、很抱歉地告诉她,或许我找不到她的儿子,这么多人里,有多少人叫着这同一个名字。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偏僻山野的人,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女人,却讲了我这一生中听到的最具道义的一句话,她说‘没关系,捎到军中就好,因为他们都是——‘儿子’”

    人群中有人开始落泪。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孩子,每一个人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不在乎东西到了谁的手上。因为——我们都穿着夏渊的军服,因为我们都守着夏渊的疆土,因为我们都是夏渊的骨血子民……

    “他们盼望着和平、盼望着团聚、盼望着天伦之乐,我们还要让他们等多久呢?我们要让青丝变白发、白发变泥尘吗?”

    她突然举起手中的鞋,“我们要用这样的鞋,后退到哪里?”

    右手一挥,指向身后“大家看看那边,那是什么地方,那里有谁?我们要让敌军的铁骑跟随着我们的脚步,踏过那里吗?”

    “誓死不再让敌人前进一步”

    “保护家乡”……

    齐天的呐喊震惊云霄。

    等队伍稍有平静,她张开双手轻轻下压,场上顿时一片肃然,“现在,我把举国百姓托我行的礼捎到。”她拂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正了正衣襟,跪了下来。

    台下有人单膝跪倒,一个、两个……一片……最后是全军。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女子,这一刻,她不是运输使,不是朝廷的代表,甚至不是左相的女儿。她是父母妻儿的盼望,是夏渊乡亲的嘱托,是千万子民的热忱……

    行完大礼,她看着台下肃穆的人群,道:“我们面向东方,向我们的亲人致意。”

    回转身,她带着这十万军士,向东方三拜行礼。不需要指令,不需要口号,大家整齐划一地跟着她,向夏渊的百姓叩首。

    这样的一个女人!楚天傲看着她在台上挺立的背影,又看了看后方静肃的人群。难怪她要选这么一个位置,正好可以带领所有人向东遥拜的位置。这些,都是她算好了的么?

    他不禁有些疑心她的目的,左相为何要派来自己的义女?而且,她身后还有一个云轩斋!他微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不是男人欣赏女人的眼光,而是对手打量对方的眼神……

    **********************

    “药材已配往各处,流民营那边是三少负责,也已安排妥当。”厉云鲲简单介绍了一下目前情况。“上次战役我们伤亡惨重,再加上瘟疫……不过敌人却未进攻,可能是想等瘟疫将我们摧垮,在我们自行退兵之时,来个大扫荡。”

    “流民还有多少人?”她问道。

    “大约二三千。”厉云鲲道。

    “根据昨天统计的,一共是二千四百人,”楚天傲报出详细的数字,“人数每天都在减少。”

    她默然。良久才问道,“我们这次带来的大部分是药材,粮草方面,你们供给还充足吗?”

    “还好,”厉云鲲看看楚天傲阴沉的脸色,“流民那边没患病的大部分都被遣走,费不了多少粮食。”

    “我知道,这点你们处理得很好,”她点点头,“我在关口遇到过他们,有好几万人,若是留在……”

    “你遇到??怎么可能!”两人异口同声。

    他们不知道么?附近城镇已经闭关。她简略地把事情说了一下,顺带提到运药途中,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主动让出通路。

    “他们很感激你们。”她说道,“有这样以民为重的军队,才会有那样以国为重的百姓。”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厉云鲲答道,“但也有为一己之私,置人命于不顾的小人。”万恒钧,居然想出这么阴毒的计策。若是他们真的坚守不住,开始撤军,后方百姓滞留、道路封闭,将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这么看来,南逅暂不进军,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他深思着,“若是这样,那我们可要小心。”

    数寒与厉云鲲对望了一眼,都是惊惧。

    “如果万恒钧向南逅提供情报,并把持政局。那么很容易理解,南逅在等什么。”厉云鲲豁然。

    “而且,”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这次的物质并非朝廷调派。”

    “什么??”厉云鲲更是惊讶。

    “这都是夏渊有识之士与民众所资。户部那边,动不了。”她打了个手势,“此事,天知、地知、我们知,就够了。”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是那封信起作用了吗?他想着,不过,风在行的动作倒还挺快。“那关口滞留的难民怎么办?”

    “已向各城镇疏散。”她不愿多谈,免得露出她私下皇令的事。于是转移话题,“南逅既然能得知我们的情况,那么趁着我们元气还来不及恢复之际,进攻的可能性极大。”

    “这一个月,我们也不仅仅是在等着救援而已,”厉云鲲道,“他们来了,也不一定能占着便宜。不过,上一战我们损失严重。”

    想想那次的漫天血光,两人不禁黯然。“将士们的尸骸来不及埋葬,又赶上随即而来的瘟疫,只能就地挖了个万人坑……金戈铁马去,马革裹尸还都成了一种奢侈。”

    “我知道。那些人,他们都不会被忘记……不止那些被救的百姓,整个夏渊国,千秋万世之后都还会记着他们。”她迎向两人惊讶的目光,“因为——他们是最好的丰碑。”

    **********************

    三日之内,在阵亡将士的长眠之地,数起了一座英烈碑。不需要华美的图案、不需要奢侈的装饰,那擎天而立的巨石,本身就是一种庄严。当英烈碑这三字的最后一笔在大锤下被刻好,全军肃然,对其行礼。

    余老将军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数寒姑娘,谢谢你,我也代表那些阵亡将士的亲属谢谢你。”

    “是夏渊国该感谢他们。”她看向那庞大的石碑——它似乎在静静述说着一个血与火、家与国的千秋传奇。“这里埋葬的不止是你的部下,也是夏渊的好儿郎,是我们的兄弟姊妹。谁说是血浓于水?国家的安宁,会让所有热血的人成为一体。他们——就是我的父兄。”

    余老将军不再说话,只是紧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

    连风声也在呜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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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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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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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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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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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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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