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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敢负芳心一念灰

    万里星空,亮而透彻。边关之地虽然苦闷,却常常让人热血沸腾,楚天傲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否是为战场而生的,来了这么久,似乎已喜欢上这里的氛围。回京之后,恐怕再也看不到这么好的星空了——一望无际、绵延万里;京城有的,是万家灯火、千种思量……

    “明天就要走了,晚上还巡城么?”远远有人打招呼,却是厉云鲲。

    “最算一个时辰之后走,也还是会来。”他淡淡地答道,“习惯了。”

    “其实,你应该是属于这里的,广而远……我很高兴这次与我合作的人是你,”如果说最初在玉泉寺,他还有犹疑,那么现在,就是真正地承认了楚天傲。

    楚天傲笑起来,“我记得在溪谷时,你给我打过分,说是五分多一点……”

    两人都哈哈大笑,厉云鲲道:“没想到你现在还记得!”

    “对于别人的评价,我向来记得清楚……那么现在呢?是否可以加点了?”楚天傲故作气恼状,“说实话,我对你那个多一点始终有点不甘心呢。再怎么说也该给个整数吧。”

    “九分!”

    楚天傲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了,“真的假的?”

    “本来只有八分,但,从你处理数寒这件事上,我再给你加一分。”

    “为何?”和数寒有什么关系,他不解。

    “我曾说过,最不愿意为敌的人,就是你。因为——无欲则刚,所以你很强。”厉云鲲回忆着当初说这话的一幕,“但是现在,我知道,你还是有所求的。”

    楚天傲一皱眉,难道他想说数寒会成为他的负累?

    “但是,”厉云鲲话锋一转,“真正的强者是有心的,有心才能有情,有情才能生义,有义才能屹立……不然,所有的强悍都只是短期、无法长久。就如雪压直木,很容易折断一样,因为刚而不韧。

    “如果说zhan有是刚,那么守护便是韧。如竹子,雪能压弯却不会折断。你心中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才能坚持。你现在两样都有了,所以我给你打九分,也算凑个整数吧。”

    zhan有是刚,守护便是韧?!楚天傲默默回味着这两句话,“那你说的凑个整数是什么意思,还是不到九分吗?”他又给出了八分多一点!!

    “哈哈,我讲的话,三哥总是能第一时间明白。”厉云鲲投来有了知己的眼光,“因为,你现在还没看清自己的心,所以打九分还是有些勉强的。”

    “我的心?”楚天傲惊讶,“怎么说?”

    “前几日,关于军中出现的流言,你的反应很奇怪啊!”

    是说军中流传数寒是左相派来迷惑自己的流言吗?原来,云鲲也注意到了。他叹了一口气,为着这,两人还闹了别扭,还好后来没事。

    “其实,数寒这次完全可以不用去理那些难民,她只要把药材送到我们手里。但是,她还是做了……她是一个过于善良的人,不适合在这种战场上生存。”厉云鲲继续道,“我相信,她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为什么却放任那种流言呢?”

    良久没有回答,厉云鲲正要再问一遍时,耳边却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如今我们和左相联盟,但这样的局面会一直持续下去吗?”二年前,他就在培养自己的势力,从左相那独立出来,是迟早的事。所有的事都在预料之中,唯独没有料到的,是她!所以,上次的流言,他明明知道不是真的,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说,接受吧!事情就是这样,那你就解脱了,你就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情了……那一刻,他想扼死自己。

    厉云鲲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明白了,那次的事,明显是右相的人搞出来的,这次也是。但同时,你也察觉出了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都不是单独的个体,而是分属不同的立场和势力。”

    楚天傲沉默着表示认同。

    厉云鲲继续道:“所以你不是怀疑她,否则这次你也不会揽下责任。”

    “这也是为了大局。”楚天傲补充着。

    “但你的心还是在她那里啊!”厉云鲲看看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你只是不敢面对她;不敢面对你们的将来;或者,你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我的心?”楚天傲嗤笑了一下,反问,“你知道我的心吗?”

    “我相信,你会用一切去换取想要的东西,但,不会用自己的心。所以,你不会利用数寒,但这并不代表,你们不会有摩擦。”厉云鲲叹了一口气,“你担心,那时该怎么办呢?”

    楚天傲摇头苦笑,“什么都瞒不过军师的一双眼。”

    “如果,我告诉你,云轩斋也察出左相野心,所以派出数寒暗中联系我们,你会不会好受一些。”

    什么?楚天傲大惊,那么数寒的立场!他紧紧拳头,她夹在三方之间,该有多么为难。所以,她才告诉厉云鲲“左相的心太大”吗?

    “我无法完全理解你的心,这不重要,但是,你自己,要明白自己的心!”厉云鲲忧虑的看着他一脸迷茫,这是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保重!”他拍拍楚天傲的肩,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离去。

    **********************

    我的心?他想着这几个字,慢慢地往回走,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站在数寒的窗下。这么晚,她应该已经睡了吧!他想着,却在原地看着她屋内的灯光,没有离开。昏黄的灯火在晚风中摆荡,映在窗上的光线时亮时暗,这一明一暗便也在他的眼中跳腾起来。

    夜深,她关窗准备睡下,却发现回廊旁有一个身影。那是——天傲?!他怎么来了,站了多久了。她跑过去,唤着他的名。“你怎么来了?”她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站了多久了?怎么也不进去?”

    她去拉他的手,却发现他双手冰冷。“天傲,”她有些担心,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呵了口气,“怎么这么冷?”

    看着她的动作,他的面部线条慢慢变得柔和起来,他低声说,“我来看我的心。”

    “什么?”数寒一时没有听清楚。

    他却已反握住她的手,“想你了,来看看你。”

    她面色一红,即使两人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容易脸红,幸好,天黑看不见。“我也想你。”她的眼在暗夜里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虽然这次回去前途未卜,但只要想到,你在我身边,就很安心。”

    两人在月下相拥,似一对璧人。

    “寒儿,”他的声音慢且柔,不同于平常,“我这么叫你,好么?”

    “好~”数寒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溪边他第一次拥她的时候。

    “寒儿,你想要什么?”他突然问。

    “怎么问这个?”她惊讶,今晚,他好像有些不一样。

    “只是想知道。”他在她耳边哈气,引来一阵麻酥,“告诉我。”

    她笑着扭头避开他的骚扰,认真地想了想,答道,“我只有一个想法。”

    “嗯?”他又搂紧了一些,并表示他在认真听。

    “如果有一日,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一直以来,她都在找这么一个地方。“我一直很害怕:如果我不够聪明,如果我无法帮他们,如果我不再有用……是不是,他们又不要我了呢?……那么,我又该去哪?……”

    “寒儿!”他又开始心疼。

    她却对他露出了安静地笑容,“但是,至少现在,我不害怕。因为,有你在!”

    他的心慢慢变得柔软,仿佛在月光下化为了一地池水。原来,他也会被她所感动。

    她继续说着,“天傲,其实刚开始,我也很担心接受你会怎么样?我害怕依恋之后失去的感觉。但一想到在乱军之中你向我伸出手,想到在悬崖边上我们同生共死,想到你说的那句‘只要是你,我就喜欢’——我就明白:自己已经放不开,也不想放开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数寒阻止,“你听我把话说完,这些话是我想了好久好久了的!”两人静静地对望,她继续道,“上次我说过‘我们都是有太多牵绊的人’,那些牵绊,已经刻入我们的骨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我们舍不掉,但是,我还是不愿意放开你。或许有一天,我们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同一立场;甚至我们可能成为敌人……”

    楚天傲的心头一震,她所说,又何尝不是他所想。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真的有一天,我阻挡到了你,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请不要舍弃我!”

    他觉出她的无奈和悲哀,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结盟,只是暂时的利益驱动,若是有朝一日两方反目,他们又该如何自处?他还能像现在一样,对她说“只要是你”吗?他一直迷惘,但现在,却是她给出了答案,只要——不舍弃她!

    “寒儿,”他紧握她的双手,郑重地许诺:“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第三十三章 谁怜憔悴更凋零

    “韩兄,”看看数寒与韩梦在后面有一段距离,楚天傲策马靠近韩靳,“我有事想要请教。”

    “三少但说无妨!”他有些惊讶,楚天傲似乎总有些不自觉地排斥他,今天怎么突然如此亲近。

    “寒儿她,以前有旧疾吗?”想想她昨晚的样子,楚天傲就担心。

    “她犯病了?”他大惊,回头望去,却看到她还是好好的。

    看到他的举动,楚天傲不禁微微皱眉。

    “三少不要误会。”看出他的不悦,韩靳解释着,“数寒曾在医谷疗养过两年,那时非常严重,刚才你一说,我就想起那时的情形,不免紧张。不过这几年,她倒不曾犯过。”

    那昨天!楚天傲一急,“昨晚她浑身发寒,直冒冷汗,是不是犯病了?”

    他们昨晚?!他忍不住看了楚天傲一眼——数寒她犯病时,只找了楚天傲吗!想当初在医谷时,她难受了,就缩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一只茧。他来看她,她虚弱地对着他微笑,声音柔柔软软地叫“韩大哥”,让他不忍离去。不过看到楚天傲一脸焦急,他心头淡淡的失落便也散了三分:数寒你,终于是找到能让你敞开心扉的人!“三少放心,这只是普通的症状,她身上有我们医谷配的药,吃上一颗就会好起来。”

    楚天傲似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接着说道,“她这病最忌操心,可她学得偏偏是权术!回去之后,要好好养着才行,免得加重。”

    “我知道了。”楚天傲恢复一脸凝重,“到底是什么病?你刚才说,疗毒?”

    “虽说是病,起因却是毒,不过我们也查不出是什么毒。”当初,医谷费了两年的时间也未查出来,这病,已记录到谷中密卷上——只有最最棘手和麻烦的病症,才会被记上去。“因为这毒,不是后天中的,而是胎中带毒。”

    “胎中带毒?”

    “也就是母亲在怀孕期间中毒,把这种毒传给了孩子。”他摇了摇头,感到无力,“这种婴孩一般都会夭折,但是也有极少数活下来的,身体便会有恶疾。”

    他回头看了看数寒,继续道,“后天中的毒,会慢慢侵入五脏六腑;而先天的毒,却是弥漫全身,甚至已深入骨髓,毒性虽不大,却很难根除,因为,那已经是身体的一部分。除非,能找到解药;否则,单纯地拨毒,是没有用的。”

    “那解药呢?你们是否有配出来?”数寒现在吃的,是解药吗?

    “没有,”这也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中毒的并不是她本人,所以毒性在胎儿成长期间会发生改变。可以说,这是原毒衍生出的第二代毒,未知的因素太多。如果我们知道原毒是什么还好,可惜……”

    楚天傲想到数寒小的时候就被遗弃了,一时神伤,“如果能找到她的母亲,是不是会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想放弃。

    “算算数寒的母亲中毒也有二十年了,找到了恐怕也很难查出毒性,何况……我们也试过寻找,但她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毕竟那时她才七岁。”当初她来医谷时才十二岁,小小的年龄,却有着与之不符的眼神,淡定而漠然。从他第一眼见到她,他就生出一种感觉,他想帮她,不是父亲一直教导的治病救人,而是,单纯地,从心里,对于生命的一种怜爱!但是,她拒绝了他!

    “韩兄、韩兄……”楚天傲看到他突然闪神了,惊讶地唤他。

    他抱歉地笑笑,看向楚天傲——数寒,你觉得,他才是可以保护你的人么!那么,我祝福你,也会守护你。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楚天傲不死心。

    “除非……可以找到下毒的人,知道完整的配方和施毒方法……”

    两人一时沉静下来,比起找数寒的母亲,这个希望更是渺茫。

    看到楚天傲一脸难过,韩靳安慰道,“其实,只要不再毒发,她的病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要少些思虑,也不会犯病。”

    “她为什么要学权术呢?”楚天傲的眼中弥漫着深深的担忧。“那是最费心思的,她不知道,那会要了她的命么?”

    “如果不学这个,她拿什么在云轩斋立足?”韩靳深深得叹了一口气,“她说过,那是她最后可以归去的‘家’!”

    突然想到那晚,她对他说“如果有一日,我什么都没有了,至少,我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如果我不够聪明,如果我无法帮他们,如果我不再有用……是不是,他们又不要我了呢?……那么,我又该去哪?……”

    他的心一下子收紧,就算没有血缘、就算只是栖身、就算在被使用……她,也还是把云轩斋当成一个家,因为,她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她的体质弱,练武是不会有什么进展的,所以,她只学权谋!也只靠权谋!可她的心,却太善!伤人伤己!”韩靳突然拦在楚天傲之前,“三少,我必须要你给我一个承诺——你,必不伤她!”

    楚天傲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人,他,曾也是他的对手!不过,也是一位可敬的对手。“我答应,绝不伤她!”

    韩靳松了口气,正要作答,却听对方继续道:“我不止不伤她,我还会给她一个家。”

    **********************

    一只白鸽飞来,在几人头顶盘旋,楚天傲一伸手,它便落于他臂上,咕咕地叫了两声。

    数寒和韩梦从后面赶上来,看着他取出信鸽腿上绑的纸条。

    “是风在行的。”他看向她,正要解释风家与他的联系。

    不料她一皱眉,道,“在行吗?这件事他也出手?”

    他有些吃惊,“你见过他。”

    “何止见过,如果不是他帮忙,我和数寒姐哪能这么快押送药材到边关啊。”韩梦在一旁插嘴道,突然又笑起来,“我第一次在茶馆见到他的时候,还道是哪家的公子,那么潇洒呢!倒是姐姐一眼就认出来了。后来……”

    “梦儿……”她打断韩梦,“谈正事要紧,信上说什么?”

    他有些狐疑地看向她,还是把纸条递给她。她暗想:还好他不曾追问,不然自己去勾栏和舞坊找风在行的事被他听来,不知道他又要怎么想了,以后肯定不会让她再抛头露面。以前做这些,她从无顾忌,但现在,她却不愿让他担心;而且,她也不想自己因为有了他,而深守闺中。

    她低头看看纸条,却见上面只要一个大大的“禁”字。

    “禁——”她慢慢念到,沉吟着,然后道,“看来右相他们意在夺权,却不在把我们逼入绝境。”

    “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他会放过我们吗?”韩梦不解。

    “因为现在兵权在我们手上,南逅刚被击退,那十余万大军的势力不可不防,但他又怕把我们逼急了,会造反……”她一笑,“虽然我们从未有过这种打算,但是,这次他以己度人,却是让我们逃过一劫了。”

    他看了看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打算”?!她要是知道云鲲跟自己提到过,“实在不行,我们还有大军在手”,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她,还是太善。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毕竟,弄得两败俱伤,也并非明智之举。

    “既然只是针对你我的,依我看,医谷还是不要卷进来的好。”他锁眉,看向她。

    “但是,数寒姐……”韩梦正要说话,韩靳却打断她,面向数寒问道,“数寒,你怎么想?”

    她讶异他会直接问她的想法,难道她怎么想,他便怎么做吗?她当然不愿把医谷牵扯进来,“接圣旨的只有我和天傲,既然右相也不愿把事弄大,那么梦儿在这事上是不会有问题了。如果去的人多了,反而怕右相猜疑,使出狠招,所以,你们还是先回医谷,如果有什么事,再做打算的好。”

    她说一句,韩梦的嘴就嘟起来一分,等她说完,韩梦的嘴上都能挂油瓶了。“刚答应我,有事的时候不能赶我走,现在就又忘了。”

    “我哪有赶你走啊!”她哭笑不得,“我只是就事论事吧。”

    韩靳在一旁想了一想,道,“这样也好。”他深深看了一眼楚天傲,“那万事就拜托给三少了。”

    聪明人听话听音,“万事”自然就包括数寒在内了,韩靳等于是把数寒交托给他了。他一抱拳,“韩兄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还有,韩兄不用这么客气,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既然是寒儿的大哥,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大哥了。

    韩靳微微一笑,却也不接话,两人都是心思剔透的人,哪能不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明天到前面的小镇,去京城和医谷的路便不同了,我们便在那分道扬镳吧。”

    “啊!这么快。”韩梦有些不舍。

    “有散才有聚嘛!”数寒点点她的脑门,“你在外面玩了这么久,还不回去,伯父肯定要怪我把你的心都带野了。”

    韩梦摸摸脑门,做了个鬼脸,惹得众人一顿大笑。

    他看向她欢笑的侧脸,轻松自在的时候,她显得那么娇美——寒儿,从此以后,让我守着你,守着你的笑。

第三十四章 万星灯火梦一家

    回到京城,两人还没歇一口气,却有几人迎了上来,亮出牌子,居然是皇上直属的禁军。数寒和楚天傲对视一眼,均是一脸诧异,来不及多想,已被直接带入皇城之中。却并未立刻入宫,而是安排到了宫门外的一处住所,让两人稍作休息,第二日早朝时再入宫面圣。

    院子不大,倒是应有尽有,还为两人备了干净衣裳。给楚天傲准备的却不是官服,而是一件淡蓝苏绣的锦袍,华美却又有几分低调。沐浴过后,他看看镜中的自己,倒觉得这几月来,仿佛沉稳了不少,那衣裳却是非常合身,与在府上请裁缝上门做的差不多,衬得人越显玉树之姿。他更加诧异,不明白这边怎么会照顾得如此周到,正微皱眉思索,却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却是呆在那里。

    站在门口的却是数寒,只见她穿着一件玉色缂丝睡莲图案的罗裳,花样与素地接合处微显高低,呈现一丝裂痕,犹如镂刻而成,虽然颜色低调,但穿在身上却显华美。宽大的袖口部分却是用“絽缂丝”形成间断的云彩花纹,不止透气而且透光,一双玉腕便在其中若隐若现。他看着不由得心动,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只觉一片清凉入手,却又是柔若无骨。

    她往身后看了一眼,道,“方便说话吗?”

    他一愣,从那惊艳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凝神观察了一下四周,点点头道,“没事。”

    她径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喝。长发由于刚刚洗过,只用一只白玉簪松松地绾在后面,此时倒是更加显得肩如刀削,腰若娟束。楚天傲又是一呆。

    觉出身后的人久久无声,她不禁半转身,问道,“怎么了?”

    从侧面望去,修长的脖颈下一对儿锁骨从薄纱的衣领下露出,玲珑瘦削、线条清晰,他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道,“这衣裳?”

    “是这边备下的,倒是挺合身。”她奇怪他的眼神看起来怎么怪怪的,“你的不也是吗?”

    “哦!”他倒也不再答话,半掩上门,走到桌边坐下。这边肯定是有人观察他们的,关上门反而更惹人注意。

    她却突然笑起来,问道,“好不好看?”

    他脸一热,仿佛心思被看穿了一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答。反倒是她凑近了,轻抚着几缕长发,贴近他鼻端,问道,“你闻闻香不香。那丫头说这是荷露的味道,最是清甜。”

    一股暗香直冲脑门,他一时qing动,将她一把抱住,就想吻上去。她却用双手环上他的肩,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们这样说话,他们该听不清了吧?”

    他一愣,却看见旁边拐角有道纤细的身影一晃,又消失了。

    “是谁?”她在他耳边低语,似在说着情话。

    “像个小姑娘。”他皱眉,她什么时候发现的?所以才故意做出这种动作吗?心头不由得有淡淡的失落。

    “果然是服侍我的那个丫头。”她把头倚靠在他肩上,却不看身后,避免那人察觉自己被发现了。“走了吗?”

    虽然看到那人已经走了,他心中却冒出一个主意,笑意在嘴边荡开,他答道,“还没。”又把她搂紧了几分。

    她有点喘了,脸色也微微泛红。“这可怎么好?”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说话。”他尽力掩饰着声音中的笑意。

    “呃~”她的脸烫起来——一直这样!!他的身体越来越暖,似乎要把她点燃,红云飞上面颊,她有些后悔自己采用的方法了。她努力平复着越来越快的心跳,怕让他听见,“她是太后的人!”

    楚天傲一愣,微松开她,“你怎么知道?”

    “刚才沐浴的时候,我从她嘴里套出来的,不过,她还没发现。”她微颦了眉,“太后想干什么?”

    楚天傲平复了一下心情,松开她,现在还是谈正事要紧,而且,她似乎也没那种心情,反倒是自己不够冷静了。“人已经走了……你发现什么了?”

    她向门口望了几眼,道,“我怕她发现,倒也不敢多问。想来太后定是让她留意我们的举动。有可能薛宏向太后报告过我们的关系,她想证实一下——我们之间是否真的紧密无间。想来那次的谣言也是为离间我们,如果我们中计,这次回来,她就会利用我们的隔膜,想办法各个击破。”

    “所以你故意让她看到我们亲密?”

    数寒脸上微红,“我也是后来才看到她的……你怪我么?”

    他倒真是有几分气恼,不是因为她的挑逗,而是因为她挑逗的原因——难道自己这么没魅力。他叹一了口气,故作难过地说,“谁叫我这么平庸,让佳人看不上眼。”

    她笑起来,拍了他一下,“胡说什么呢。”笑过之后心头的担忧倒是减轻了几分——两人一入京就被接到这里,原打算联系义父了解形势,但现在却是什么也做不了,难免生出点坐以待毙的感觉,倒是他总能适时地让她宽心。

    “不要太担心了,该来的总会来。而且,皇上把我们接到这里也并不是坏事,虽然联系不上外界,倒也省了右相再从中动什么手脚。而且,如此一来,事态倒是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不会因为我们回来,进一步激化,牵扯进更多的人。”他倒是蛮赞同皇上的做法。

    “听你说来,皇上倒像是在帮我们了。”

    “有可能他为大局着想,也不愿国中局势再次动荡吧。”他看着那个小女人又露出深思的表情,不由得担心起她的病,“你不要想太多了,先养好身子,这边不是还有我吗?”

    “我哪有那么娇贵。”她虽然这么说,但也为着他的关心而喜悦,“其实,到底会怎么样明天就知道了。”明天,就是两人去金銮殿面圣的时候了。

    “那么,我们更应该好好度过今天晚上。”他一点她的鼻尖,“我带你去看点东西。”

    “看什么?我们不是不能出去吗?”她被他拉扯着出门,正感奇怪,他却已一搂她的腰身,从地上腾空而起。她一声惊呼,两人却已稳稳地落到屋檐之上。她看看脚下,有点眩晕,忍不住抓紧他的衣角。

    他却轻拍她的肩,指向后方,“你看!”

    回头望去,数寒一下子定在那里——万家灯火,尽在脚下。原来,皇城是依山而建,地势本来就较高,再加上两人所处的院子是建在一块突出的高地上,因此,从屋顶上看下去,竟能看到大半个京城。

    “好美!”她深深赞叹道。

    他在她额上一吻,“喜欢吗?”

    她笑着对上他的目光,“天傲,谢谢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心突然像被风吹成了三月的柳絮,就要缓缓地飘起来,这种感觉就是幸福吧!她依偎进他怀里,“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看着她幸福和甜蜜的表情,宠溺地一笑。“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说谢谢。因为,看到你快乐,我就高兴了。”

    她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中,似乎忘掉了明日将要到来的查办,忘掉了两相不合的难题,忘掉了云轩斋和义父之间的牵扯……让她放纵一次,轻松一夜,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你看,”她指向那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点灯光,都是一个家!这么多家……”

    她抑制不住地喜悦,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找了个最好的位置坐下来,主动靠到他怀里,让楚天傲忍不住一笑,更是搂紧了她几分。

    她的发丝已干,在晚风的吹拂下丝丝飘动,与腰间系着的丝带舞到一起。月光下,她的脸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静谧的光泽,让他想起每天朝廷纳贡时收到的最好的珍珠。她沉浸在景里,他却沉浸在她的美里。此时,不需要言语,也是情意绵长……

    两人相拥坐了一会儿,她突然柔声道,“天傲,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想守护的,就是这些,”她比划了一下眼前的灯火,“家,所有完整的家。”

    他的心越发柔软——她总是这么单纯而美好!

    “以后,我们在这里也会有一个家。”他的声音沉沉地传来,带着夜风的清凉,似在诉说一个美丽的梦,“我们用竹帘做窗,阳光和青草的气息可以透过帘子传进来。我在那里种上满园的梅花,冬季的清晨,开门就是一院的馨香,和你的香混在一起……”

    “你说真的吗?天傲。”她有点不敢相信,扭头看他,他的眼里映着京城的万家灯火,便也有着星星点点的闪光,一片耀然。

    “不相信我?”他握紧她的手,微皱了眉,但满脸仍是笑意。

    “不是。”她伏在他肩上,“我只是不敢相信,自己会拥有这样的幸福。”

    “寒儿,我会给你一个家。”他笑着,慢慢蹭着她的脸颊,“一个真正的家。”

    一个家!!晚风吹来,把这句话散到天涯的每一个角落,缱绻万里……

第三十五章 自来积毁骨能消(上)

    清晨就起来了,她缓缓推开窗,却看见他就站在窗前。两人的房间原是面对面,所以一开窗就看到了。

    看她起来了,他也是一笑,“时间还早,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她摇摇头,自己睡的一向不是很安稳,何况心里有事掂量着。

    “不用担心,有我在。”他说话时,眉目间气度流转,却是与昨日浓情蜜意时不同的温暖,带着一份守护的坚决。

    她点头一笑,温婉可人。他叫她安心,他自己却是这么早就站在窗前了,想必也是睡不安稳的吧。

    伺候她的那丫头居然要给她梳复杂的宫装发髻,数寒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待罪之人,本该免冠徒跣的,我现在是蒙皇上恩惠,怎么可以再得寸进尺。”

    那丫头呐呐地无语,却是拿着梳子不肯动手了。数寒自己抓起过梳子,梳了最普通的发式,便出门了,心中暗想,太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

    昨日接他们来的禁军带他们走了一段之后,有侍卫过来领路,然后又换成了守兵,如此几次转换,最后出来一位公公,道,“两位请跟我来吧。”

    楚天傲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丝丝暖意从他指间传来,她对他一笑,眼中居然都是一片清明。听得殿上传来宣见的旨意,两人松开紧握的手指,缓缓步上长长的汉白玉台阶,台阶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文武百官和当今圣上,也是一个未知的命运……

    当两人出现在殿中,不少人在心中暗赞,好一对金童玉女,男的风liu倜傥,女的娇俏明艳,但就是这样的一对男女,站到了权势激流的中心,引发出朝廷两大势力的最大争论。

    行过三叩九拜之礼之后,两人均未起身。现在虽然未说他们有罪,但姑且算个嫌犯。只听皇上的声音从龙椅御座之上传来,似乎有几分不真实。“两位可知自己犯的什么错。”

    是犯错而不是犯罪,看来事情还有很大的转寰余地。数寒正想着,却听楚天傲朗声道,“下官处理流民一事不当,致使官道堵塞,朝廷物质难以送达,自知失职。”这一下却是把事情的源头揽到自己身上,听得数寒大急。

    却听有人说道,“启禀皇上,这疫情乃是天灾,并非我们所能料到的,所以事先没有准备,楚大人已经尽力把灾害的损失减到最小,并未祸及我军主力,已是难得。”

    殿上有人咳嗽了一声,却是右相万恒钧,只听他缓缓说道,“如果老臣没有记错,今天我们商议的主题应该是假传懿旨,处理官道流民一事吧。”

    殿上一下子安静下来,楚天傲嘴角微微上翘,心想,不愧是只老狐狸,一下子就把重心拉了回来。

    “那么右相怎么说。”皇上示意他继续。

    “假传圣旨,扰乱了边关的安定,致使各镇官员心存惊惧,不可谓不重。”右相的语气中充满了沉痛,仿佛已经看到夏渊国未来朝政的混乱,就差没说两人的行为令人发指了。

    静默一会儿之后,有人道:“但是,各地接到的命令并未说是圣旨,只说是朝廷决定安抚灾民的命令。这可不能和圣旨混为一谈。”

    “是吗?”右相吐出这两个字后就不说话了,把那人干晾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却听刑部尚书说道,“这圣旨和朝廷决议的确是不能混为一谈。”

    “那么两人所犯之事,最多只能说是违反了朝廷决议。”又有人说着。

    楚天傲突然接口道,“如果说我违反了朝廷的决议,那么请问朝廷对于疫情的决策是什么?是防,是放,还是援?我触犯的是哪一点呢。”

    此话一出,很多人脸上挂不住了。就是因为众人争执不下,所以对于此事迟迟没有结论。大家互不让步,一直僵持,最后才采用了折中的办法,让数寒运送百姓捐赠的药材前往赈济。

    “既然朝廷没有下达决策,又谈何传达呢。所以,你们这是捏造事实,混淆视听。”居然有人不要脸地反驳到,自然是右相下面的狗腿。

    危机时刻,朝中出现如此混乱的场面,拿不定主意,现在却还大义凛然地斥责拿了主意的人,当真让人哭笑不得。数寒磕了个头,道,“小女知错了。”

    此举出人意料,很多人都呆住了,不知她为何主动认错,皇上也稍显惊讶,这边的争论还没个结果,当事人却已认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再哪里。”

    “小女错在,做得太多。”她冷淡地答道,“在特殊时期里,不管是谁,恐怖都是这样吧——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大胆,你这是在说朝廷无作为吗?”万恒钧大声呵责她。

    又多了一条罪名吗?毁谤朝廷,她心中冷笑一下,反正怎么说都难逃罪责,为什么不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小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就事论事。小女只是被派去押送物质、安抚军心,是没有资格管那些流民的。”

    “哼,你也知道。”有人不屑地冷哼。

    数寒苦笑一声,抬起头来,那一刻,满脸都是哀戚之色,“小女没有资格管,可以有资格管的人,却没有出现。”

    皇上似乎怔了一下,万恒钧突然接口道,“皇上莫要听这女子狡辩。她那样越权施令,将会引起多大的后患。以妨碍国家安定之罪整治附件城镇守官,岂是一个无品无权的人可以做的事。如果人人都觉得为朝廷办一点事就能随意发号司令,那么整个国家不是都乱套了。”

    “可是奉原不止没有乱套,甚至为潼关解去了后顾之忧,这一点,皇上可以派人去调查。所以方小姐的做法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楚天傲突然插嘴道。

    “这么说,你倒还是要请赏了。”万恒钧斜觑着他,不冷不热地说,语气中尽是嘲讽的味道。

    “下官不敢,是下官处事不当,引起流民堵塞,致使后来方小姐事急从权,也让朝廷两下为难,下官愿意领罚。”这一下却是把罪责都扛到了自己身上。

    万恒钧没料到他这么快低头,心中暗暗高兴。其实假传决策一事本来与楚天傲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也只是想把事情闹大之后,再寻根追源,指出是楚天傲失职所致,左相有护女之心,自然也不得不让楚天傲担下主要罪责,如此一来,他不止能打击楚天傲,还能制造出楚天傲与左相之间的间隙,一箭双雕。

    数寒听着这话却是暗暗着急,本来已经说了让他不要管了,他却还是把责任都揽了过去,原来他一直都没有退步的打算。她狠狠地瞪他,就差把眼珠子挖出来放到他脸上去了,可他却不看她。

第三十六章 自来积毁骨能消(下)

    趁着右相的人还没有马上接着楚天傲的话来钻空子,她大声道,“启禀皇上,小女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右相。”却是不直接问右相,而是找皇上来要权利。

    楚天傲终于看过来,却见她一脸坚决,心中暗道不好,怕是她仍不愿牵累自己,要一人扛下所有责任,岂知万恒钧又怎会放过他呢?

    皇上一点头,眼睛看向万恒钧,“卿家便回答她吧。”

    “是。”万恒钧躬身行礼后,转身面向她时,又是一脸倨傲,“问吧!”

    “如果官道上堵着的是您的父母、妻儿、兄妹,在那里忍受饥寒,苦挨病痛,您会怎么办?”

    万恒钧心中暗恼,这兄妹二字当真绝了,谁都知道,当今太后是他的亲生妹妹,自己若是答得不好,传到太后耳朵里,以她的个性,真不知道会这么样。他心中叫苦,面上却也是不动声色,答道,“事分大小,有国才有家,我也不会因为一人的行为而影响到国家。”却是把事情讲成了个人行为,而不谈亲友一事,

    数寒却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道,“请皇上允许我把那天的事细细地说一遍。”

    殿上稍安静了一点,只听见皇上的声音道,“准奏。”

    她抬起头,环视周围一圈,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都是为着各自的立场和利益,而那日,在官道上,所有人的目光却是出奇地一致,坚决而希翼,她突然很厌恶身处此处。

    “那日我们到达官道,上万百姓滞留在那里,绵延几里。他们已经没什么粮食了,到处都是饿倒在地的人,层层叠叠,看不到边,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抱着手上的婴儿。”她的眼角有些湿,“我们本来害怕会发生抢粮抢药的事件,犹豫着不敢前进。但是,当他们知道,我们是去给守军送粮送药的时候,那么长的官道、那么多的人、那么堵塞的地方,自发出现了一条路。”

    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感觉心头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她要让这些稳坐朝堂的人知道,下面的百姓受着怎样的苦楚,却又有多么大义的举动。“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道路两边,有已经饿得站不稳脚的老人,被人搀扶着坐在一旁……我们想留下点什么给他们,哪怕是一碗米,一袋粮,但是他们不要,他们说那些是给守军的,是朝——廷——派给守军的。每一个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充满希望,每一个人看粮车的眼神都充满渴求,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来拿一丁点儿粮食。就因为,那里装的是朝廷的希望,是夏渊国的平安。他们再需要,再渴求,也不会动那一分一毫。”

    “各位大人想想,数万人啊!数万人!!说句不敬的话,他们要是站在这里,整个金銮殿都装不下……所以,如果当时他们真想抢,我们区区几百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如果真是那样,前线会变成什么样——南逅国将早已冲破潼关。”她的眼中泪意盈盈,“但就是这样一群饥肠辘辘的人,就是这样一群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能否救下的人,守住了我们国家最后的防线,守住我们整个民族的平安。”

    “我不能不救他们。因为,那才是我们的国家,那才是我们最忠心的子民。”她的泪终于滴下来,打在大红的地毯上,变为点点暗红,似梅花绽现。“我们有这样的子民,应该是我们的骄傲,而不是负累,不是在灾难中用以牺牲的累赘。”

    朝堂上有不少人唏嘘起来,右相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局势似乎往两人这边倒来。

    数寒稳定了一下情绪,道,“如果我今天回到了那一刻,我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我还是会选择救他们。就算没有血缘、没有利害,甚至我连他们的名姓都不知道,但是在那样的灾难,他们所表现出来对于国家的奉献和付出,让我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有谁会在疾病面前,抛下自己的至亲呢?”

    她看向万恒钧,“右相大人,你会吗?”

    万恒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口气憋在心里,正要发出来,却听见金銮龙椅之后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倒真是个有心的人。”

    那张七宝珠帘晃了晃,流光溢彩,但后面显然有一个人影。大家都吃了一惊——太后!万恒钧也低下头去,暗叹还好刚才没说错什么话。

    “请皇上恕哀家逾越了,看到这么好的孩子,忍不住想说两句话。”帘子慢慢静下来,那人影却仍立于此。

    “母后也是一副菩萨心肠。朕怎会怪罪!”

    帘后射出两道目光,在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放过任何细节。当年皇帝年幼,即位之初她倒是垂帘听政过两年,后来却不曾出来,今日,这些人会做何感想呢?她看到左相脸上一片平静,禁不住冷哼了一声。数寒和楚天傲却是低下了头,任谁也看不到他们表情。

    “那么娇娇弱弱一个姑娘,跑到边塞之地,难免失了主意,被谁影响了,自己也不知道,我们怎好怪她。”还是缓缓的语气,但在数寒听来,却是犹如针刺在耳。太后想利用她,扳倒谁?现在只要自己说上一句:自己无知,听了某人的话,那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来上次利用薛宏离间她和楚天傲两人,应该也是这局棋中的一步。她若死了,最好;若没死,必然对楚天傲心存芥蒂,回来之后说不定会帮太后稍加打压楚天傲,毕竟,左相也不会要一个不听话的卒子。这太后,果然阴毒……

    “小女看见那么多难民堵在路上,难免不忍;又怕药材送不到,辜负了百姓们的一片心,所以擅自做主,传了决策。请皇上太后责罚。”她在地上磕了个头。

    楚天傲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她还是不愿让他来当责任,说“怕药材送不到”,那就表示是在见到他们之前传的旨,自然不是受他们影响或指示。但这样,她怎么办?他隐隐有些担心。

    上面一片静默,下面也没有人敢说话,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左相看了数寒一眼,终还是低头望地。

    “我看她那身形倒是娇弱得很,只是不知道样貌如何?”太后突然仿佛在与皇上闲话家常,轻松笑问道。

    “既然太后想看,方小姐便上前几步吧。”皇上似乎也没在意话题的突然转变。

    她向前走了几步,复又跪倒。

    “这么远,我哪看得清。”太后在帘后笑道,“人老了,眼睛不好使啦。”

    下面有大臣陪笑,“太后怎能说老?”谄媚之气倒是把刚才的凝重冲散了。

    她再往前几步,靠近玉阶,正要跪下,却看到帘后伸出一只手,向她招了招,“再上前来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看看皇上,见他略微点头,终于还是迈上了玉阶——自来臣子不可以上玉阶的,虽说她并非夏渊国的臣子,但太后想干什么呢?她挨着帘子一步远的距离跪下,正好在龙椅的右侧。

    “倒真是个好模样,皇上你看是不?”

    她感觉到帘后的人在细细打量着她,不禁略低头,垂下眼去。

    帘后的人大笑,“倒是害羞起来了……呵呵……皇上,我看她这模样倒是比嫣儿还俏些。”嫣妃艳冠后宫,尤其善舞,曾被皇上称为“广袖收尽繁花色,惊鸿轻踏月下风”。

    楚天傲听到此话,一下子抬起头来,太后莫不是想把数寒纳入后宫!他脸色为之一变。昨天那来伺候数寒的宫女便是太后的人,难不成就是为今天做打算。

    数寒一惊,还好皇上并未立即作答,她马上俯身拜倒,“小女蒲柳之质,怎经得起太后如此赞誉。”

    太后却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跟皇上说道,“这样可怜见的样,我都舍不得罚,皇上怎么忍心。”

    她心里暗暗叫苦,偏偏又是插不上嘴。却听皇上说道,“太后仁慈,怜惜万民,日日礼佛。这方家小姐所作之事正应了母后的一片善心,难怪母后看重。我看,就让其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好了。”

    数寒听到这几句话却是一呆,以前一直觉得皇上凡事唯唯诺诺,今日听这话,却是没有一字不在点上。既解决了如何处罚的困难,又回答了太后的问话,同时一句“怜惜万民”摆出公事的样子,让太后不好往私事上引。

    帘后倒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又传来轻笑声,“你抬起眼,让哀家瞧个仔细。”这话却是对数寒说的,似未听见皇上的话。皇上一下愣在哪里。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心里拼命问自己,手心密密地有了一层汗。万般情况都设想过,但现在这样,她倒是没有料到。

    帘子被掀开一角,太后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一愣,两人目光已经碰在一起。

    “你……”太后似乎看到什么惊讶的事情,语调突然不似刚才那样轻快。

    乘她闪神,数寒叩首道,“小女自知犯错,得皇上太后仁慈,恕小女之罪。但小女自请愿为夏渊祈福,去观月庵抄经。”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片惊讶。

    “小女在战场看到太多的牺牲,在路上看到太多的疾苦,数寒恨不能身受,只愿能尽己所能,为他们,也为夏渊国,做一点点事情……”刚开始是为了脱身,但说到后来,想起自己目睹的那些身染瘟疫的百姓、苦苦支撑的流民、抛洒热血的将士,她是真心从肺腑说出这一番话。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终于说,“那好吧,你便代哀家和皇上,为夏渊国的民众祈福,让他们少受些苦。”

第三十七章 不叹离别叹情绵

    经过这一番波折,闹得沸沸扬扬的假传旨意一事,居然以抄经收场,不止百官没有想到,恐怕连右相也没有想到。但太后和皇上的金口已开,谁又能再说什么呢。

    万恒钧也不再争议,看看皇上和太后没有继续查办的意思,躬身道,“关于楚天傲失职一事,种种是非难以辨明,还是交由刑部彻查比较好。”

    “准奏。”皇上侧了下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对楚天傲道,“卿家倒也辛苦了,在家休息一段日子吧。”

    话虽说得体面,却是免了他的职。不过对于刑部彻查的官员,向来是要禁足的,皇上这么一说,倒是体面了几分。楚天傲拜了一下,道,“臣遵旨。”

    皇上用手按按太阳穴,道,“众卿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料争议了那么久的事,如今几句话便把给搁下了,心想必是右相和皇上早已达成的共识,因此谁也不去讨这个没趣,都保持着安静。

    “那么今天的朝会便到这儿吧。”皇上起身,百官叩拜高呼万岁,目送那一片明黄之色,这便是天子的威仪么。还帘后的太后,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隐去了。

    虽然早收到风在行的消息,右相他们意在禁住楚天傲,却不料这么三言两语便定下来了,怎么反倒觉得自己身上的是非要多一些。数寒还是跪在原地,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两人均为受到太大责罚;忧的是刑部的彻查结果会如何,楚天傲已被禁足,而自己去观月庵抄经想来也是不能随意行动的,如此一来,倒真有坐以待毙之嫌。

    “起来吧,都走了。”身后传来关切的男声,她回头看去,楚天傲正笑着看向自己,那样的从容淡定,仿佛被禁足的人并不是他。他伸出手,她下意识地握住,他一笑,牵着她步下御阶。她突然意识到,人还未散尽,两人却公然地这么拉着手,一时窘然,忙忙松开。

    突然看见左相就在前面不远处,她疾走几步上前,叫道:“义父。”

    方永煜看了她一眼,表情平淡,仿佛两人不是分离了两月有余,而是昨天才见过的一样,淡淡地道,“回来就好。”

    楚天傲也想上前打个招呼,却见左相只是摆手远远的招呼了一下,又转头对数寒说,“明日怕是就要去观月庵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吧。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数寒回答,便径直离开。

    数寒一下子愣在那里,猛然醒悟左相这恐怕是在避嫌。她苦笑一下,都说人走茶凉,官场中却是人未走,茶就凉吗?

    楚天傲走过来,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禁对数寒说到,“左相大人的心也太冷了些。”

    数寒摇了一下头,“我们现在能保住自身就不错了,又何苦连累人家。”

    楚天傲听她说得凄凉,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几分,“你现在算是在为朝廷表明一片仁慈之心,不会有人来打搅,暂时可以脱离这些纷扰了。不过,一个人在观月庵,你身子又不好……”他眼中现出隐隐的担忧。

    “你不用担心,那样清净的环境反而适合我养病。倒是你,要被禁在府里,以你的性子,哪能那么安分,别弄出什么事来。刑部说是彻查,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你都没事了,我这个从犯还能怎么样?”楚天傲半开玩笑道,“你没看出来吗?右相是看大势已去,怕皇上让我也来个功过相抵,所以以退为进,只求能拖延时间,不让我返回前线。其实既然你留在了京中,我又怎么放心去边关呢?只是现在这样,恐怕我还是不能好好照顾你。”

    俩人边说边向宫门,他顺势又牵住了她的手,她看看四周的人少了些,又想到两人分别在即,不知何时才能见面,心中不舍,也就任由他握着。“至少我们现在都没事,而且离得很近。”她突然有些担心,回握了他一下,道,“天傲,你可莫要因为想照顾我,惹出什么乱子。”

    正想在该怎么帮她呢,就被拒绝了,他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想刮她的鼻子,“这么小看我!我哪能那么容易给我抓着把柄。”

    却听旁边突然有人叫道“傲儿”。

    楚天傲一愣,转身望去,宫门前那辆停着一辆青幔马车,此时帘子打开,一位美貌的妇人露出头来,可不正是苏夫人。“母亲?!”他有一丝丝诧异,她怎么会来。

    “在家实在不放心,就来宫门口等消息了,傲儿,可是真的没事了。”苏夫人脸上仍是有几分担忧,刚才有小斯打探之后告诉她说三少爷没事,但她还是不安,直到看他的身影出现在车前,心里才平静了一些。

    “已经没事了,母亲不用担心。”想到苏夫人是极少出门的,这次却跑到宫门前来,楚天傲倒也十分感动,只觉得原来亲情是如此可贵。他拉住数寒的手,往马车前走了几步,道:“这是数寒,左相的义女。”

    “夫人!”数寒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

    苏夫人细细打量了她一下,笑道,“看我,都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说完看看楚天傲,见他温柔看向数寒的含笑的眼色,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却也是惊讶:儿子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又见到数寒一副婉约娴静的模样,倒也欢喜,于是打趣道,“傲儿第一次介绍女孩子给我认识呢!”

    “母亲!”楚天傲眼中闪过一丝羞恼。

    苏夫人心中一乐,笑道,“瞧你,还怕我吓着她啊!”自己这个儿子,可是很难得这么维护旁人。看来,两人关系已经很深。

    数寒更窘,脸有些发烧,偷偷挣脱他的手。

    “你们现在去哪?”苏夫人看俩人似乎都有些不自在,转移开话题。

    数寒犹豫了一下,道,“我自然是要回相府的,朝廷应该马上会拟好诏书下来,得待在相府等着接旨。”

    苏夫人听着有些奇怪,她怎么一直称“相府”,而不说回家之类的话,不过也不好探明,心想还是以后慢慢问儿子的好,嘴上却说道,“既然如此,不如坐我的车一道走。”

    数寒还待考虑,却听见楚天傲说,“这样也好,我们一没坐轿、二没驾车,若是租车,离宫门也还有一段距离,我便送你一程吧。”

    听他已经说出口,她自知推不掉,太客气倒还显得小家子气,于是道了声谢,也就上了车。三人在车上把大致的情况说了一下,苏夫人才知道始末,而且想到两人都要被禁足了,也有些黯然,突然脑筋一动,道:“你回来之间,我去庙中许愿求你平安,现在你好好的,我要尽早去还愿才是。前面左转之后就是寺庙,你们先放我和丫鬟下去,再去相府吧。”

    数寒隐隐猜到苏夫人这是给他们独处的机会,但听她的理由说得再正当不过,倒也不知如何劝住,只道,“夫人何必急着这一时。”

    “要的,要的,这是诚心的问题。你就迟些回去,不要紧吧。”

    数寒听她这么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了。“等我到了,马车立刻回来接夫人。”

    “那倒不急,我还要好好卜两卦,来早了倒是等着。”苏夫人看一眼自己的儿子,道:“最好迟些再来,免得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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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苏夫人下了马车后,数寒突然叹了口气,道,“你娘真好!”

    身后却没有回答,她惊讶地转身,却突然被他抱住,那么紧,紧得都要透不过气来,他的声音幽幽地传来,“真不想放开你!”

    她心中一阵恻然,双手环上了他的腰,叫了声“天傲”,却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这才意识到对于他的依恋已经很深。

    两人相拥了很久才放开,他却开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刻进眼睛里去,数寒刚开始还与他对视,后来终是脸一红,低下头去。

    他笑起来,在他面前,她总是特别容易羞涩。但一想到左相刚才的言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若是有什么事,你让人捎个话到王府来。”突然又想到她恐怕是连捎话的人都找不到,神情更是黯了几分。

    “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最会照顾人了。”她似乎想逗他笑,“你生病的时候还是我照顾的呢!”

    想起那次把她的手都抓成了乌青,他忍不住又捧起她的腕,问,“还疼吗?”

    她翻了个白眼,“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啊!早好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他在她细白的腕上烙下一吻,“昨天才遇见你,昨天才爱上你,可是今天,却要分离了。”

    她也被他语气中的哀伤所感染,伏进他怀里,“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将来我们也会在一起。”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真该感谢夫人,给了我们这么长的话别时间。”

    经她这么一说,他也意识到,马车似乎走得特别慢,想来是母亲下车的时候叮嘱过了。第一次,他对母亲的做法有了认同,“看来母亲对你很中意。”他笑着,搂紧了她几分。

    她听着,心噗噗地跳了两声,“我倒也想有个这样的娘。”

    他沉眉,“我的娘将来不也就是你的娘么?”

    “天傲,”她低低地叫住他,“不要许我这么多!”他说要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又说要给她一个家,现在还说要给她一个母亲……娘,多么熟悉又陌生的词,每每想到,心都会狠狠地痛一把,她知道自己是忘不掉,那便不要刻意去忘记,只是,仍然害怕那种希翼又失望的心情,那种一夜之间破碎的梦想。

    “好,我不许,”他吻吻她的面颊,“我会证明给你看。”

第三十八章 寸草何与三春晖

    车辕声声,终于还是走到了相府门前,两人再不舍也是无法。看着楚天傲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浓,数寒实在受不了这种离别之景,狠狠心,跳下车去。

    “寒儿!”身后传来急急的呼喊,她往前跑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停了下来,向后看去。

    他已跳下来,倚车而立,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看她正认真地看他,动了动嘴角想扯出一个笑来,却是比苦还难看,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恢复到往日冷峻的神情,道,“保重!”

    她只觉得心头一阵酸楚,眼中涩涩地似乎要流下泪来,勉强忍住,飞快地一点头,就转身朝大门走去。

    门两边的侍卫见着他们倒也不见行礼,像是两个石刻的人偶,和王府门前的石狮一样一动不动。相府待她都是这么冷淡吗?楚天傲一时有种冲动,想冲过去把她带回来,但脚步却是挪不开……在她就要迈过那朱红门栏的一刻,却突然收了脚,停了停,他正惊讶是不是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她却猛地跑了回来,拥了他一下,“保重!”声音轻柔至极,他几乎要怀疑是否真的听到这么一句话,而她却已头也不回地走进相府里去。

    楚天傲呆愣了一下,终于是叹了口气,上车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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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妹能平安回来,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啊。”一黑衣女子立于相府大院之中,眉目含笑,却显出无限英姿。

    数寒微微一笑,“劳师姐担心了!”

    八月的红枫随风摇摆,突有一片叶被吹落下来,在两人之间飞舞。同样的豆蔻年华,同样的绝色无双,眼中却都显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与淡漠。一个玄裳、一个玉衣,八月的秋光便在这明明暗暗之间转换,最后化作一声风儿的叹息。

    “房间还是你走之前的样子,我叫人不要动。”黑衣女子一个华丽的转身,裙裾扫过地面,把那新落下的枫叶卷入衣下,然后一脚踏碎。

    数寒看着,不易察觉的一皱眉,却又马上恢复了冷静,“谢谢师姐。”

    “我还没谢谢师妹给我的那根簪子呢!”

    她说话时并未转过身,所以数寒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就算看到了,也一样吧!沉璧,我是不是该恭祝你已经成功接手相府了呢?那一声“师妹”的称呼,已包含了太多信息。

    **********************

    车中似乎还残着她的气息,他现在便呼吸着她前一刻呼吸的空气。楚天傲想着,刚才她便还在这儿说着话,依偎在他怀里,转眼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心中似乎突然少了点什么,空得厉害。寒儿,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日子太久的……

    在马车上她说的那番话还在耳边回荡,“我要的似乎很简单,但往往是最简单的东西,却最难守住。我经常很羡慕别人有个完整的家,哪怕会有吵闹,会有争执,但最后一切不好的都会过去……我曾经觉得除却血缘,人与人之间还有很多种联系的方式,但看过那么多之后,我才明白,血缘的关系是无法超越的,哪怕从未谋面,哪怕伤害至深,骨肉也永远相连……”

    “以前我虽然知道这一点,但却不敢面对,我觉得只有冷漠和淡忘可以缓解心中的痛。但现在,我不会再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了,因为你,我觉得幸福,而当一个人觉得幸福,就很容易原谅……”

    “如果我以前所受的苦,都是为了现在遇着你,我觉得倒也没那么难受了……”

    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当一个人觉得幸福,就很容易原谅……他猛然发现,自己对母亲似乎渐渐疏远了,自从姐姐走后,母亲避入别苑,他却一步步地登堂入室,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想着寒儿羡慕地叹息“你娘真好”,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还有着这么珍贵的亲情。

    **********************

    马上要到寺院了,楚天傲打起帘子,却一眼看见苏夫人正站在街道拐角处,旁边的丫鬟正给她擦汗。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苏夫人一回头,看到他愣愣的眼神,立刻笑起来,“这么快就过来了,我东西还没买够呢!”

    他跳下车,看她手中拎着大包小包,不禁奇怪,不是去拜神吗?怎么变成买东西了?

    “少爷,夫人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买些东西回去,你看,夫人挑了很多你爱吃的东西,还有文房四宝……”一旁的丫鬟两手也没空着,

    他瞄了两眼,居然都是给他备的。难得出来一趟,买的东西却是给他的,他心里突然有些不好受,接过苏夫人手中的篮子,道,“娘,我来拿吧。”

    苏夫人突然一愣,“什么?”

    “娘还想买什么吗?我陪你过去。”他微微扶了苏夫人一把。

    苏夫人确实很激动的样子,“没,没什么要买的了,都齐了。”

    他皱眉看看那大包小包,微微叹息,道,“以后你想买什么告诉我好了,我再捎回去。”

    “好、好……”苏夫人点点头,还是有些愣。

    “那就上车吧。”他也不再多说,打起车帘,扶她上去之后,把东西搁好了,自己也跳了上去。

    苏夫人默默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似乎才回过神来,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这个儿子,他难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叫她娘了。自从他姐姐走后,他便经常唤她母亲,刚开始她倒没注意,后来查出不对劲时,他已经不再叫她娘了。但今日,他又叫了她“娘”——久违了的亲近的称呼。

    还记得他小时候打架后哭鼻子时候的样子,还记得他和姐姐吃饭抢座位时候的样子,还记得他摘了杜鹃花一跳一跳跑来送给她的时候的样子……在她以为他还是那个天真的孩子的时候,他却突然长大,快得让她措手不及。似乎是一夕之间的事情,一切都变了!他的隐忍、他的野心、他的张狂……看得她心惊!

    但,一切又似乎是她的错,因为她护不住他,所以他只能靠自己成长,带着伤痛地成长总是特别迅速。她怀着内疚与担心的看着他远离,却无力改变,无力到都不知道该如何挽留。可是,他终于还是回过头来了,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仍然叫着她“娘”,他,总归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掉下的骨肉。不需要太多,只要这么一声“娘”,所有的一切便都化在里面了。

第三十九章 轩窗幽暗华枝碧

    到观月庵已经六天了,刚开始,一下子静了下来,倒是心慌地很,会想他,想着想着就脸红,暗骂自己没出息,然后继续想。

    手边的经卷不少,多是《金刚经》、《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她从短篇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起,只为先把心静下来。抄经最讲究心细、心安、心静,有时候不小心一个字抄错,又得整卷重来。

    对于这些经书,她倒是没多大喜好,自己,是一直不信佛的。不过,她倒是喜欢庙里小师傅送来的《百喻经》,都是一些有寓意深远的小故事,比如舍身饲虎、割肉喂鹰……现在才知道“菩萨”二字原是梵音,全称应当是‘菩提萨埵’。‘菩提’是觉,‘萨埵’是有情,因此,菩萨就是觉悟了的有情人。

    原来,万事万物都脱不开一个情字。只是情,又分大小——爱人之心人、爱家之心、爱国之心……只是众生沉溺于这样的一个爱字里,菩萨却从中升华,从另一个高度俯瞰着万象……

    不过,终究是望着的!她苦笑一下,又想到两日前相府的丫鬟来送衣物时,她所了解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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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的事,全都由沉璧接管了。不,现在或许应该叫她璧小姐了。

    虽然早就该想到,斋主会培养自己的弟子,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算好了——沉璧最初是被派来传达两方的消息,她知道的,沉璧也知道;后来,沉璧又以保护她的安全为由,与她一起去了边关,两边的局势,沉璧都一清二楚;而自己最后所知道的东西,封在那只玉簪里,是她亲手交给沉璧的,因为,她以为自己会没命……

    但现在这样,又称得上什么呢?

    得知消息的那天夜里,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似乎想抓住什么,但又似乎不知道该抓什么,就这样,看着窗上摇曳的梧桐的叶影,一阵阵心烦。索性起身推窗吹了一阵凉风,突又想起他叮嘱的,“好好照顾自己。”心中似乎有一道甘泉流过,慢慢淌进四肢百骸,让人如饮下琼浆玉液一般透心地舒爽。

    她披上一件外袍,对着月色望晋王府的方向眺望,仿佛那样,就能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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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是没那么不安了,今日抄《大悲咒》时,还是错了好几次,她烦闷地放下笔,深吸了几口气。看到手边有一卷《清心咒》,拿起来念了几句,又是一笑,搁在一边。欲念太深,又岂是一本《清心咒》可以消除的,而且,自己并不相信。

    本来到观月庵抄经就是以退为进之计,但是,好像自己的这条计策却早被别人算准了,趁机夺了她的权势——虽说这些本不是她的,但事情进行到现在,一点一点规划,都是从自己这儿出去,突然被别人接了手,一是不放心,二是感觉自己被否定了。

    从小,她就喜欢自己自始自终地完成一件事。哪怕是养一盆花,她也不让别人浇一次水。什么时候浇、该浇多少,自己心里都是有数的。记得有一次,沉璧帮她浇了一次水,又忘了说,害她又浇了一次,那花便不好了。她嘴里没说,但行为上还是表现出不乐意。从此以后,大家都不再碰她的东西。师傅曾经为这点说过她,说她太拘于小节,但,她就是不想事情做到一半由别人插手。

    现在呢?何止是插手,自己,似乎已经被剔除出局了。

    抄经么?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又要自己慢慢消受了。就像那只簪子,是她自己交给沉璧的,能怪谁呢?

    簪子!她摸摸发上别的那一支,一笑,这还是天傲送的。突然发现,怎么每一个记忆里都会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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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人敲门,她起身,却是庵里的小师傅慧清,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礼后,慧清说道,“施主,门外有位夫人说想见您,让我通传一声。”

    她惊讶,这个时候,怎会有谁想到来看她?

    当那位夫人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是,她更是忍不住张大了嘴——苏夫人!

    “夫人!”数寒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把她请进屋。是他让她来的吗?

    “我倒怕打搅到你,不过现在看看,这边也忒冷清了些。怎么连个丫鬟都没有。”苏夫人倒是落落大方地拣了个位子坐下来,“最近还好么?”

    “劳夫人惦念着,我很好。”

    “我倒是为我们家傲儿来看你的。”

    她一喜,差点脱口而出,他想我了吗?话到嘴边却有吞了回去,变成:“他还好吗?”

    看着她面泛红晕,苏夫人哪有不明白的道理,笑道,“好,很好!”稍一思索,补充道,“我还没见他这么好过!”

    数寒不解,睁大眼睛望向她。

    “好孩子,我真该好好谢你。”夫人抓起她的手,在掌心摩挲,想亲切的长辈正说着体己话,让她一阵感动。“傲儿的心,总是太躁。他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服输……虽说年轻人有志向是好的,但我很怕:以他的个性,哪一天,会为了得到而不折手段——那样,就走歪路了。”

    “天傲他做事,心里都有数,夫人不必太忧心。”想到他在对付薛宏一事上,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却跑来救她,她就明白:他其实也是个计划周详的人。

    夫人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傲儿他聪明能干,但是,有句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哪一日,说不定他把自己都算计进去了,反而还沉陷其中无法自拔。他不知道,其实,这些争来的东西,又有几样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夫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夫人却已对她一笑,“看我,尽瞎扯这些。现在有你在他身边我就放心了。虽然他还是那副死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他和走之前不一样了……这两日,他在我门前转转悠悠地又不进来,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我就知道,他准是惦记你,又不好开口求我来看你……呵……这傻孩子……”

    苏夫人起身,拿起带来的那个篮子,“这不,我一说想去上香,他就说观月庵好,他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上香礼佛的事啊……还不是巴望着我来瞧瞧你,得个安心……”

    边说着便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有特色的糕点、精致的胭脂水粉、还有许多女孩子用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带什么,能想到的都带了一些,恐怖也不周全,不过你在这应该也不缺什么,我也就是弄个心意。”

    她看着一阵感动,自从母亲走后,很久没有这么贴心的感觉。大家都认为她很乖巧,她很懂事,大家都把她当成一个谋士来看,却不知,她也有那般小女儿的心肠。这日,却是夫人,把她当作了寻常的自家孩子一般。这一刻,她感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被宠着的。“不知道该怎么谢谢夫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啦?”夫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没,”她擦了一下眼角,“看到夫人,我就觉得亲切,我真羡慕天傲有个这么好的母亲。”

    苏夫人突然想起傲儿说的数寒的身世,心中有些黯然:世上竟有这么狠心的娘!她故意打趣道,“傻孩子,你将来还不是也要叫我娘的。”

    一时把数寒说得满脸羞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苏夫人大笑,气氛一扫凝重,倒是轻松起来。“对了,这个是傲儿叫我交给你的。”苏夫人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

    “给我的?”她接过那厚厚的一叠,信吗?又不像。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等我走了你再拆开看吧。”苏夫人起身欲告辞。

    “这么快就走?”她惊讶,还真有点舍不得。

    “我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她本来难得出来一次,虽然现在王府似乎忘了她的存在,但,总归怕生事。

    数寒也想到这一点,点点头道,“那么夫人路上小心,我也不便留您了。”

    倒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心肝,苏夫人满意地看着她,琢磨着,怎样才能让两人见上一面。都是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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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信封放在手里掂了掂,好厚!忍不住一笑。来观月庵时没料到会收到信,所以并没有带拆信刀过来,她用簪子在封口处剔出个小口,用手旁的剪子小心地划开,掏出来,却是——一张画!

    一树腊梅,独立凌雪、万点清韵。半透明的芳华层层叠叠地密密铺开,似诉说着柔肠百转的思念,旁边题的却是李商隐的诗:

    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为回肠。

    谢郎衣袖初翻雪,荀令熏炉更换香。

    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

    维摩一室虽多病,亦要天花作道场。

    题字用的是楷书,一笔一画地十分工整,让她想到,他写这首诗时认真的样子,笑容不由得在脸上慢慢绽放。落款处却是一个行书的傲字,笔走龙蛇,潇洒至极。

    她把画铺在桌上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又拿起来对着阳光静静观赏了一会儿,都舍不得撒手了……房间一瞬间似乎因为这幅画儿亮堂了很多——天傲,梅花香自苦寒来,你是想告诉我:熬过这一段,最终会迎来漫天芬芳吗?

    心底慢慢地泛起一阵感激和宁静,她拿起笔,继续抄《大悲咒》。

第四十章 梦里依依轻执手

    待在庵里的第十日,有个丫鬟找来,却不是相府的人,看样子却是十分机灵。数寒瞄了她两眼,见她只是看着自己笑,不由得惊奇。那丫鬟却先开口了,“难怪夫人少爷整天惦念着,原来姐姐是这么好看的人。”

    她一时有些窘,倒也猜出了她的来历,“是苏夫人让你来的吗?”

    那丫鬟却胆大得很,说,“是我自己要来的,本来是叫我娘,被我抢来了……呵……呵……”她捂着嘴笑着,满脸的纯真可爱。

    难得有人来看她,又是这么个可爱的小丫头,数寒巴不得和她多说几句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五,娘都叫我五儿,小姐也这么叫吧。”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把东西拿出来,“这些都是夫人让送来的。”

    “五儿!”数寒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道,“我不是小姐。”

    不是小姐?!五儿睁大眼看向她,突然又似恍然大悟一样,“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数寒看她的表情不由得好笑。明明是个孩子,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就像我们家夫人,是少爷的娘亲,却不是王妃一样。”

    数寒一愣,这样的解释虽然绕了个圈子,却是明白得透彻,自己和左相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义父与义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清,反倒是旁人一句点明了……

    自己还在忡怔,五儿却小心地拉了拉她袖子,呃——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叫她。数寒笑起来,“我比你年长几岁,你若不介意,便叫我姐姐吧。”

    五儿似乎非常高兴,飞快地答道,“好。”然后抿着嘴在那乐。突然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正事?什么正事。数寒奇怪,夫人有托她带什么口信来吗?或者是天傲?她忍不住遐想……

    “姐姐的经抄好后,是要送到宫里去吗?”她突然很认真地问,大眼睛眨巴眨巴地。

    “是啊!”听她问得是这个,数寒不禁有淡淡的失落。“这也算是完成太后和皇上的一个心愿,自然要亲自送去,并聆听教诲。”

    五儿似乎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笑道,“我家夫人也在抄经,当然只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姐姐进宫那日,可否来别苑一趟,一并取了,交到宫中,夫人也想略表心意。”

    这是……数寒一喜,“这话是夫人说的吧!”听着也不像五儿的口气。

    五儿噘了噘嘴,“夫人教我一定要说清楚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说漏。”她想了想,道“应该没有说漏……嘻嘻……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看她的样子,数寒忍不住也乐了。“你转告夫人,两日后我就把这卷抄好了,到时候在进宫之前,会去府上取经,劳夫人费心了。”

    五儿想了想,点点头。数寒忍不住又交代了一遍,“一定要告诉夫人,劳她费心了。”

    “哎呀,你和夫人怎么都这么小心,反复嘱咐我,我不会记错的啦!”五儿提起篮子,“那我先走了,姐姐。”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寺院的黄墙之后,数寒转身看了看桌边抄好的经文。难为夫人想出这样的法子,让她和天傲见上一面——的确是让夫人费心了!

    天傲,她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若不是因为她,他可以不用回来,可以继续与云鲲在边关建功立业;若不是为了救她,他也不会有把柄握在右相手里;若不是为了维护她,他也不会忍气吞声地被软禁在家……

    都是为了她,他甚至还答应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安身立命!!她走到墙边挂的那幅画面前,淡黄的腊梅似已静静地开满整个房间。天傲,我可以见到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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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晚却是睡不着了,慢慢回忆着两人之间的点滴,从河川之会后的初识,到玉泉寺的初见,再到溪谷、潼关……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京城,但是,两人的心思却已是完全不同。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一起穿过了夏渊国的大半个领土。以后,还会继续走下去吗?就这样,不停地,走下去……天涯海角!

    晚风吹来,迷迷糊糊地,送来了谁在哭泣,低低地、隐忍地抽泣……是谁?在墙角?衣裳褴褛、饥肠辘辘……她走近,看到那小女孩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满脸渴求的神情,忍不住一退……女孩伸出手,对着虚空,不说话,只是那样望着,用那样清的目光望着,她的心紧了紧……有什么破碎掉的东西回到了身上,让她全身一震……突然,一只大手伸来,握住了那只小手,恍惚中,她似流下泪来……

    “哭什么?”有人问。她一呆,却发现那女孩就是自己,是自己的手被握住了。她的泪更是大颗地滚落,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别怕,”那人慢慢地凑近,眉目渐渐清晰起来,“我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心突然急急地跳了一拍,她惊醒过来,发现原来自己睡着了,脸上湿漉漉地一片,连枕头都湿了。一直知道,梦和现实是连着的,白日里委屈她从不掉泪,但梦里便会哭泣,一直到哭醒,这样的梦不知道做了多少次……

    不过这次,不再是伤心地哭醒!哪怕是梦里,他也找到了她,握住了她的手……她回想着梦境里渐渐清晰的那张脸——天傲,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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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起来,看看五儿带来的东西里居然有安神香,暗叹夫人做事如此周全。可惜昨天不曾发现,不然可以睡好一点——自己若是太憔悴,他会不会担心呢。这时又想到上次夫人还送来了胭脂香粉,忙翻了出来。光看盒子就知道不是凡品,镂空的仿象牙白瓷质,鎏金的牡丹花枝,彩绘的图案连最细微的部分都栩栩如生。

    这些东西她用得少,在左相那边更是不敢碰。不知道为什么,义父对她总是要求很严,所以在相府,她的行为举止都要细细斟酌,稍出格的事她都不敢做,相府中女眷又少,更是不好注意这些。不知道沉璧现在相府可还习惯呢?她突然发现,对于沉璧接手一事,她似乎看淡了,事情总得有人来做,不是么?

    这时突然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慧清小师傅。自从她来后,慧清就被派来照顾她的基本饮食起居,虽然她不需要太多关照,但有人专门负责,还是方便很多。

    慧清看到她,突然呆了一呆。她不解,难道自己脸没洗干净吗?突然想到桌上摆得胭脂香粉,有点不好意思,佛门清净之地,应该不好弄这些东西吧。

    慧清边往里走,边道,“我说施主今日起色如此好,原来是用了胭脂呢。”

    她讶然,转身时瞥了一眼旁边的铜镜,却发现自己腮上似染了三月桃花的气息,映得眼中水盈一片,晶亮地很,自己也吓了一跳——不是还没用胭脂么?却又不好意思说明,便任由慧清猜测。

    看到桌上的安神香,慧清问道,“施主晚上睡得不好吗?”

    若说不好,她这一脸*可怎么解释,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可能一下子静下来,不太习惯,但清净了倒是挺适合养身的。”

    “我看施主这两日比刚来时气色是好了很多,其实养身最主要的也是养心。”

    “师傅说得是。”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自己的心,都不曾静过。

    “明日施主要将抄好的经送入宫中了。主持让我来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想了想,答道,“那倒不曾有,只是明日可能要晚些回来。”因为,要先去他那!!

    第一次,觉得时间是这么漫长,推开窗,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爬高,又盼着它一点一点地落下。地上的树影似乎都没有动过,总是同样长短,她不由得叹了口气,拿着《百喻经》读了两卷,放下,又看看那树影,还是在原来的位置……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下山,却又盼着太阳升起。窗外月正明,一地清辉,让她想起在边关拌嘴的那夜,她赌气不理他,却走迷了路,后来还是他来寻了她。想到那时他一张臭脸地站在那里四处找她,就忍不住发笑。或许,从那时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很微妙了吧!还是,更早的时候?……

    这一步步走来,原来自己也并非什么都没有——至少,身边有了他……可是,就因为有了他,心中又生出许多事来。这样纠缠不休的感觉,便是——相思么?她感觉心跳快了几拍,似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由心底升起,让她看到花也会高兴,看到月也会动心……

    从前读过那么多书,不止兵法、传记,也有很多诗词,但这时才明了徐再思那首《折桂令》的妙处: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第四十一章 问游丝飞絮何定

    被东边微亮的天光惊醒,数寒才发现自己什么时候迷糊过去了。时间还早,不过估摸着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洗漱,然后坐在镜台前,用桃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一头青丝。

    淡梅花的香味——脑中突然跳出这几个字,她挑了几根发梢,一嗅,却觉得没有什么香味啊!为什么天傲总是说她身上香呢?她以手支颌,目光不知望到哪里去了,人却是痴痴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梳子,细细挽着头发,弄好后,转头照了照,觉得不如意,又散了重梳;换了个繁复的发式,却觉得太过做作,又打散了开来……如是再三,总算打点妥当。

    刚抹好胭脂,慧清已经在敲门了,她匆匆起身,却把桌边放的簪子碰掉了,她一惊,半曲着身用脚一拦,总算是没让它摔在地上,膝盖却碰到了凳脚,一阵刺痛,敲门声又响了两下,她揉揉痛处,应着,“哎,来了”,一拐一拐地走去开门,顺手把簪子插入了发间。

    相府派来的马车已经在庵门口等了,她再回头看了看有什么落下的,同时望了望妆台上的铜镜,稳了稳簪子,总算出门了。

    赶车的还是齐叔,想着第一次与楚天傲见面,也是齐叔载她去的。当时怎会料到今天,只是一心想完成云轩斋的任务,从来她都不曾让师傅失望过——那个同样对绝望的她伸出了手的人,让她甘心为此做任何事。只是,就算她算尽了一切,还是估测不到变数,今日站在她身边的却不是云轩斋,而是楚天傲了!不知道师傅对于这一点会怎么想呢?她低低地一叹息,说道,“齐叔,先去晋王府。”

    老齐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出人意表,也不问什么,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马车便缓缓地朝王府的方向驰去。

    刚到王府门口,就有一位姓陈的大娘来接她。不愧是王爷的府邸,华美中尽显富丽堂皇,相府虽然庄严,却是不同的气势。穿梭了一阵后,两人却进入了一间小小的庭院,与王府的贵气完全不同,但又多着几分灵性。看来,苏夫人就住在这边了。

    远远看到一座小楼在碧玉水潭之后,树影映衬,更显清幽。还没走近,就看到苏夫人在楼上倚栏而立,初秋的晨风吹着她宽幅的袖角微微摆动,她的眼似乎望着远处,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到。那一刻,她的面容竟然和记忆中母亲的形象混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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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总是这样看着远方,眼中交织着明明灭灭的快乐和忧伤——剪不断,理还乱!每到这时,小小的她都有些害怕,她只能轻轻地唤着“娘——”。

    然后,母亲眼中的全部都归于平寂,化为含笑的眼神,仅仅映出她小小的影子,“都玩疯了,天凉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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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凉也不知道加件衣裳,天凉也不知道加件衣裳……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这句话,一股寒意却从指尖蔓延向心脏,她忍不住一哆嗦。

    “寒儿!”是谁在唤她,或近或远,她一时都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一抬头,却正对上苏夫人眼中的笑意和关切,“快进来,莫要着凉了。”

    “好!”她突觉眼中有点湿,慌忙低头,快步地走进门去。

    木质的楼梯沉而窄,踩上去咚咚作响,数寒小心地放轻自己的脚步,唯恐引起太大的动静。

    苏夫人早已在楼上笑道,“怎么怕踩坏我的楼梯么?我这梯子倒也还结实,十个人站在上面也未必会塌,况且你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一个孩子!”

    一句话逗得数寒心中一松,道,“那我在上面跳两下试试。”

    两人相对而笑,却是十分亲近。待得数寒上楼来,看到屋正中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瓶白菊,雨过天晴釉的花瓶衬着那白愈发精神。而旁边码的,就是抄好的经卷。

    “让夫人费心了!”她微微施礼。

    苏夫人拉她到桌边坐下,并接过陈嫂送来的茶盏,递给她。她连忙起身伸出双手去接,却被制止,“到了我这,就跟自己家一样,不必这么多礼。”

    这些年在云轩斋学的礼仪,此刻却让自己显得不自在了。她突然意识到,礼貌有时候也是用来拉远距离的。自己习惯了疏远与淡漠,这在困境里是很好的保护人的武器;但在幸福来临的时候,却让人手足无措。

    原来,当一个人可以从容地应对漂泊时,却无法安然地享受稳定了。这一点,说起来似乎有些可悲,却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每当天傲承诺她时,她没有如其他女子一般的纯粹欣喜,却总是掺杂着一丝莫名的害怕与忧心。

    如果以前的苦难是为了现在的幸福,那么现在的幸福又是否会引发将来更大的苦难呢?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突然而来的温暖让她觉得不真实,而更不真实的是:自己已经沉迷在这种不真实里。是不是每一个遇到爱情的女子都会变得与以前不同?

    “这几日过得可还好,上次本想让陈嫂代我去看你的,五儿却一定要去见见。”苏夫人抿嘴一笑,“那丫头最是机灵,偏偏喜欢凑热闹,肯定是听见我跟傲儿说话,心中好奇着要去见见你的。”

    “她去了,我那儿倒是热闹不少,原来她就是陈嫂的女儿!”她慢慢看了看四周,却没见着天傲,一时有些失落,捧起茶杯来,喝了一小口。

    “若不是我这儿的人,哪有那么放肆的,倒是让你看笑话了。”苏夫人看她默默喝茶的样子有些好笑,一时兴起,却偏是不提楚天傲。

    她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问,“夫人平时也读经吗?”

    “看是看,却是不信佛的!经书上很多道理都是让人深思的,但若是信得深了,却怕陷于不得脱的苦恼。”苏夫人暗笑这丫头真忍得住,明明期待得很,却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尽挑些没用的话闲聊。但自己也不点破,一心想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两人再闲话了一会儿,数寒终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张望了一眼,道,“夫人这儿雅致得紧,以后有时间定然再来叨扰。”

    “欢迎还来不及呢。今日时间也不早了,这是要拿了手抄经书就直接去宫里吗?”苏夫人强忍着笑意。

    她一下子愣在那里,“夫人……”却不好说下去,脸上已显出红晕,支支吾吾道,“我……还想再……看看……有什么忘了的……”

    那边早已忍不住笑翻了,数寒羞得脸更红。“傻孩子,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吞吞吐吐的,想什么说一声就好了。”

    数寒心里一暖,觉出自己是太拘谨了,轻轻一点头,垂首站在那里。

    看着她那乖巧的样子,又想起傲儿说的她的身世,似乎是出于母性的本能,让苏夫人不由得叹息。“就算你想走,这边恐怕还有人不答应呢。”苏夫人眨眨眼,“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没备好的。”

第四十二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听着夫人下楼的脚步声,她的心也随着咚咚直响,忍不住捧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下去。却听见下面隐隐传来声音——“娘,她来了么?”……“就在楼上。”……

    她突然有些怕,急急检查了一下衣饰有什么不妥,想照照镜子,一时却没找到,楼梯上却传来咚、咚、咚地几下急响,似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她一急,慌忙起身,他却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第一次知道思念原来可以这么长,长到可以从天涯一直延续到海角。没见到的时候,脑子里是满的,心却是空的;等到见了的那一刻,脑子里是空的,心却满了,满得似乎什么也装不下,就余一个他——满心满目的都是他!原来想好的话都忘了,在见得他的那一刻,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脸上却自发地绽出了笑。

    他也是笑着站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仿佛为了这一眼,等待了一生一世之久,如今见到了,就要把她刻进眼睛里。

    他终于一步步走来,似乎每一步都踏在她的心上。她忍不住想低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但又不愿少看他一眼。

    “寒儿!”他握紧她的手,掌心的热力源源不断地传入她心底,暖暖地,直到酥麻。

    “天傲……”她还来不及问他好不好,剩下的半句话便已吞入他的唇中,他细致而又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仿佛那是一份得之不易的美好。他的手扶着她的背,似乎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还是万分温柔。

    “在观月庵还好吗?”良久,他才放开她,握住她的手,在桌边坐下。

    “还好。”她的脸上犹是朝霞一片,羡煞桃花,“有位叫慧清的小师傅在照顾我。”

    “在那边确实可以静养,但难免太清净了些。”他皱皱眉,想到母亲所描述的那边的情况,相府的人,似乎并不热心。“要不我派个人过去。”

    “不要!”她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都什么处境了,哪是想着热闹和冷清的时候啊,“右相他们早就盯着我们呢,现在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就算不做,他们也能生出岔子来。”他不屑地冷哼了一下。

    “天傲!”她有些哀怨地责怪道。早知道他是个硬脾气,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任人左右,他肯定是要忍不住的。但是,为了保持局势的稳定,让云鲲那边不至于再有更大的意外,他们必须隐忍。

    “我明白。”他看出了她的担忧,“我倒也不是完全因为右相,只是担心你。”

    他知道什么了?她疑虑。就算被软禁在王府,他肯定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但越是这样,她越是担心,他莫要弄出什么事来。“等云鲲那边赢了,我们自然就会好起来。所以现在还是以静制动为上。”

    “什么时候,你才不跟我谈兵法呢?”他凑近她耳边,顺便偷了个香。

    她半羞半恼地推开他,“你以为我想啊,好不容易出来见你一面,我也不想说这些,还不是担心你。”

    他的嘴角噙着笑,一下一下把玩着她的垂下来的几丝长发,“想我吗?”

    她害羞地别过脸去,却点了点头,下一秒,她已经在他的怀里了。“怎么想?”

    她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自己的思念似乎太疯狂,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半晌,才道,“都梦着你了。”

    他把她拥紧,“寒儿,我答应你,不会轻举妄动。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

    她微颦了眉,“天傲,你知道什么了?”

    他放开她,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相府那边似乎太冷漠了点。”

    “这个呀……”她整了整被他弄乱的发,“我们现在就像两个大瘟神,谁愿意惹啊。”

    看到她居然还能说笑,他也轻松起来,笑着道,“左相这样也是出于理智的考虑。”

    “而且沉璧接手之后,我真的没有那么大负担了。”

    “真的吗?”他盯紧她的眼神,他不想她在他身边时,还要刻意隐瞒自己的感受。

    “一半吧,其实刚开始也挺失落的,但后来收到你给我的画……”她的心里涌起一阵甜蜜,“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有你陪着我。”

    他看出她没有说谎,她的眼睛告诉他——她是快乐的。

    看着他眼中越来越浓的笑意,她琢磨着,该怎么回他个礼物呢。突然看到墙上挂着的琵琶,一阵高兴,“夫人也弹琵琶吗?”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问道,“你会?”

    “三少莫要小瞧我。”她带着小小的得意开玩笑道。

    他已走过去,取来琵琶。数寒接过一看,却是整块紫檀做的背料,漆色雅而别致,绝对是上品。她用手指在上面微微挑弄了几下,发出几声圆润、细腻的音响。稍稍调弦后,她笑着看向他,“三少可听听,奴家这一曲可还入得了耳。”

    他面向她坐在靠椅上,细细地看她,峨嵋淡扫,粉面含春,一双眼睛似盈盈秋水,笑意便从那里渗了出来。“如此美人,就算不弹琵琶,也已让人心醉。”

    她一笑,不答他的话,却是开始抚弦了。叮铃脆响在房中飘散,仿佛把人带入桃源仙境——安静而美丽,流水繁花、清风碧林……淡淡的雾气中有鸟儿的轻啼,却突然婉转而上,似穿过了幽谷清溪,飞入竹林小舍……有流水的声音,先是明快,后慢慢细微,仿佛是从高山溪涧到了平原河流,一路向东……

    他正要为这种美而惊叹,她却开口轻哼了起来,声音说不出的婉约柔美,低低混合着琵琶的音调,慢慢变高,却成了一只曲: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她自幼学得琵琶,虽不算精湛,但也算颇有造诣,而且,乐由心生,这一曲正道尽了她此时的心态。因此听入耳中,缠mian婉转,说不清地动人心弦。楚天傲一时竟然听呆了。看着他愣愣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的眼中,先是惊艳、后是动容、最后统统化为情意——织成了一张网,密密地把她包裹在里面。一曲终了,余音回响,那张网却是越收越紧,愈加缠mian。她掉进他的目光里,久久不能动弹。

    他起身,慢慢走近她,牵过她弄弦的右手贴在心口。她感觉到他的心跳,快而有力。他一字一顿,低低但坚定地说道:“心若磐石,此生不渝。”

    她的心一阵猛跳,最后与他的心跳混为一拍。

第四十三章 走马兰台类转蓬

    人生是否总是聚少离多?数寒拉开车帘,最后一眼望着晋王府别苑。等了那么久,盼得那么深,却只是匆匆一面,才相聚却又要分离。

    迎接她的是宫阙峥嵘、红墙碧瓦、金碧辉煌,但在她眼中却失了色,似乎只是一堆稍漂亮的泥土而已。站在皇宫面前,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句子——“走马兰台类转蓬”。她一笑,也不理会,跟着出来迎接她的公公一道进去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场合,所以召见她的地点选在了玉华殿。殿外大朵大朵的重瓣醉芙蓉在风中彰显,花朵虽大,却没有什么香气,反倒是殿中的薰香弥散,填了几分生动。皇上穿的也并非明黄的朝服,而是白色绣金龙的常服,与在正殿所见时稍显不同,衬得人平易、亲近了不少。

    数寒行过大礼之后,手捧托盘,举至头顶,盘中放的就是所抄的经卷。站在一侧的公公正要伸手来接,皇上却打了个退下的手势,亲自过来接了托盘,转交给身边的侍从,同时道,“方小姐辛苦了。”

    “小女只是略尽绵力,而且为国做事,不敢称辛苦。”她叩了个头,却并未起身,并惊讶于皇上居然会亲自来接经卷。

    皇上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低头跪在那里,就向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得了示意,把她搀起来。

    “谢皇上。”她站起来,却是微偏了身子,且还是垂下了头。

    “今日太后身体抱恙,所以未来,方小姐不必如此拘谨。”皇上似乎猜到了几分意思,“而且,朕的玉华殿里有金子吗?”

    数寒终于抬起头,疑惑地看了皇上一眼,却见他笑着说,“不然你怎么一直盯着地板找东西。”

    她一愣,旋即笑起来,“小女没见过世面,让皇上笑话了。”

    “你若是没见过世面,这殿里还有谁可以说自己见过世面的。”皇上的眼神似乎略有深意,“能够亲历战场上的九死一生,护住夏渊国的百姓,守住潼关城,还有几个人可以做到这样。”

    “小女只是侥幸。”数寒仍然保持着笑容。

    “一个人若能得到这么多次侥幸,不得不说是上天有意眷顾了。”皇上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茶,用碗盖轻轻拨弄着茶叶,却并不饮。

    “因为小女不是一个人。”她有意停顿了一下,果然看到皇上的手一顿,“小女是带着全国百姓的希望去的,是带着朝廷和万岁的关切去的——若说是上天佑我,不如说是上天佑我夏渊国。”

    “好一个天佑我夏渊国!”皇上放下茶盏,正视着她,午后的阳光通过琉璃片瓦照下来,丝丝垂落在他脸上,他的笑容和眼神便也跟着一起暖起来。“方小姐所说的话,每次都会让朕惊喜。”

    每次?她一共就见过皇上两次,上次是说抄经的时候。难道,皇上也对她上次的反应非常满意?看来,皇上真的不是以前所想的那般简单。她还是保持微微浅笑,“皇上过誉了。”当你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时,就保持住脸上的微笑——这是从小在云轩斋学的。

    “这些经卷,我会派人奉到夏渊国祈福的佛殿里去。”这样算是对数寒劳作的一种肯定,而且现在的局势,民众也需要一定的心理寄托。

    “启禀皇上,这里边有一部分经卷是晋王府的苏夫人抄录的。她说希望为百姓略做点事情。”数寒说完,不由得考虑,下面该怎么答复。皇上会怎么问?

    “哦!”皇上微一沉吟,突然目光转向窗外,“方小姐知道那叫什么花吗?”

    她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突然转开话题,不过仍是恭敬地答道,“是木芙蓉。”

    “还有别的称呼吗?”他似已忘记经卷一事,径直向窗台走去。

    “这里种的似乎是稀有的名贵品种,和我普通所见的有所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醉芙蓉?”虽然知道那就是醉芙蓉,但一来皇上话题转换得太快;二来不好表示自己什么都懂,但又不能装做一无所知;所以数寒掂量着尺度答道。

    “如果你早一点来,就可以看到纯洁无瑕的花朵颜色了,现在已经是粉红色的,等到傍晚的时候,便会成为深红色。一日三变其色,所以叫做‘三醉芙蓉’,也就是你说的醉芙蓉了。这样的朝白暮红,你怎么看呢?”

    此时在数寒大脑中,却出现“朝秦暮楚”四个字。她一皱眉,皇上这是想说什么?难道在玉华殿召见她,也是皇上可以安排的?而原以为会露面的太后却并未出场,是在背后观看自己的举动呢,还是被皇上有意阻止?……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心中旋转,最后脱口而出的回答却是让自己都微感惊讶,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澈而又沉静地答道:“万变不离其宗。”

    说完之后,她一愣,仿佛这句话不是自己说的一般,而是有某个人借助于自己的嗓音喊出了这一声来。这,是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吗?在最复杂的时刻,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皇上似乎也对她的这句回答感到诧异,吃惊地看了她两眼。

    她却已盈盈跪下,道:“无论表面是何颜色,她的心都不会变。芙蓉就是芙蓉,有着一颗拒霜的心,所以才叫做拒霜花。就如同我夏渊国的人,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皇亲国戚,只要是有着一颗爱国的心,又何必在乎阶级、地位以及——立——场呢?”她特意把“立场”两字加重。

    其实左相和天傲何尝没有私心,但是在民族大义面前,他们的表现仍是正义和值得称道的,这也是因为他们的心是正义的。若说一个人能完全为着别人而活,那么其实他并没有真正意义地活过——损人利己可耻,舍身为人可悲,这世上,最好的事莫过于能利人利己。而有能力的人,是可以做到这一点。

    “拒霜的心?”皇上慢慢重复着,“这就是抵抗外敌的心意吗?”

    “一切对国家不利的事情都可以称之为严霜,并非局限于南逅国。”她微微抬起头,注意着皇上的神色。

第四十四章 细思却是最宜霜

    皇上刚开始是若有所思,后是微微含笑,最后笑容隐去之时却是双目灿若寒星,“但并非每个人都这么想,在抵御外敌时,大家可能还能同仇敌忾,可……危机才能使人团结,而危机一旦化解,个人的思想就会占了上风。”

    数寒明白,皇上的这番话是有理的,谁没有个私心呢?只是当存亡和利益放在一起时,人们第一选择会是存亡。可当外来的压力消失时,大家又会各自为己了。虽然明白,但她不能出声赞同——她现在的立场已经够复杂了,本来就是夹在云轩斋和左相之间,现在又多了楚天傲,若是再往下走,不知道会怎么样。自己曾劝过云鲲收手,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应该尽早了解这种种复杂的关系呢?

    皇上见她不答,继续往下道,“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日久见人心’。的确,经过与南逅国这两年的交战,谁,大概是怎样的,朕都知道了!”

    他的嘴角似抽出一丝冷笑,“但朕没有那么多的时日,去看人心了……还好,你点明了朕——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心是好的,所作的事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自己原本不是这么个意思。

    “姑娘可是有一颗拒霜的心呢?”皇上突然改变了对她的称呼,由“方小姐”变为了“姑娘”,内里的含义很明显,只要自己表示出立场,他并不在乎她是否是右相的义女。

    她听得心里一颤。皇上在这场战役中,一直都表现得犹豫不决,任凭各方势力角逐。原以为是太后暗中牵制的缘故,却未曾想到,他并不是放任各人的行径,而是要通过这样打一个大危机,看透每一个的心。既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细看每一个人,就让他们都暴露在大灾难面前,疾风——知劲草。

    合在袖子里的双手突然一片冰寒,她控制住自己不要慌乱。一直以为自己在布局,也料到自己会成为其中的一枚子,但是,这么大的棋局,把整个国家都兜进去的棋局……她不明白,为什么堂堂九五之尊会有这样决绝的想法?

    “小女只希望国泰民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居之处。”她实话实说,在聪明人面前,说话反而是越简单越好。

    “朕看清楚了,不然朕今日也不会跟你说这一番话。”他从窗台走回座椅处,缓缓坐下。“小姐请起来吧。”

    由于突然没了遮挡,午后的阳光从窗户直接打在她脸上,明晃晃地有股眩晕。她缓缓起身,却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皇上却似乎什么都没说过一样,又回到了花这个话题上,“既然你刚才提到拒霜花,可知道苏轼写的那首词。”也不等数寒回答,他自顾自地念到“‘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不经严霜。又怎能独占芬芳呢?姑娘说是不是?”

    这意思是说,他把所有人置于战事之中,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考验他们的机会了。是人才,就会得到重用。不过为什么,皇上会看到她?“小女对诗词一直不是很明了,不过小女知道皇上的话,有道理的。只是我现在一心在抄佛经,恐吧还是不能很快理解诗词方面的东西。”

    “也好,也好,佛经中要学的也不少。而且,难为晋王的夫人也有这一份心意,你代朕谢过她。”皇上似乎是乏了,挥了挥衣袖,“虽说你为国家抄经祈福,理应尽心尽力,但也不用日日憋在观月庵里。偶尔出去透透气,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他有恢复了初见时的平易、亲近,“莫要让百姓们以为,朕给了你份苦差,亏待了你。”

    “谢皇上关心。”她行过礼后,慢慢退出殿外。

    门外的芙蓉花颜色又深了一份,看着似乎添了几分沉重,如同她的心。本来想好,等这边的战事一了,就可以轻松了。但,她抬头看看天上的云,它们,为何能一直悠闲?突然发现,自从和天傲在一起,自己似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喜欢清静,希望被保护……他曾说“有我在,你不用这么坚强”。但自己,真的可以那么任性吗?今日自己回避了皇上的一番话,但是下次,又该怎么逃避呢?从玉华殿到宫门的路上,穿过一幢幢庄严肃穆的殿宇,她却只觉得可悲,第一次明白,那朱漆红墙为何要建得如此之高——因为皇宫,真的是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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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虽然已经走了,但皇上还是以手支额,微笑注视着数寒刚才跪着的地方,仿佛她人还在那里。那样子,不像是九五之尊,倒像是一个思念情人的普通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道,“嫣儿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他身后的帘子动了一下,走出一个宫装华服的美人,细眉描成了远山黛,平添几分娇弱,那一双眸子却是异常地晶亮。樱桃小口轻轻一撅,出声却是无限娇媚,“皇上在见美人,我怎么敢出来。”

    “除了我的嫣儿,这世上哪还有美人。”他调笑着牵起她的手,一使劲,她已顺势倒在他的怀里。

    “皇上就会取笑臣妾。”嫣妃伸出左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描着龙袍上的赤金图案,“那个女子,信得过吗?”

    “朕不会看错。”他想着她刚才的答话,虽然有很多闪躲,但仍是可以看出个七八分——她,就是他要找的,最适合在严霜下绽放的花!

    “不过,她的回答,明摆着就是拖延时间,避重就轻嘛!皇上真的想让她参与我们的计划吗?”嫣妃把头枕在他的颈上,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从远处看,似一对夫妻在互诉恩爱,但实际却是在谋划国家大事。

    “朕知道该如何进退,而且,现在不是还在撒网吗?”他牵起她的手,亲了一口。“嫣儿不必太在意。”

    “皇上可莫要放跑了那只大鱼。”嫣妃巧笑着,美目中流光四溢。

    “那我也还有你这只小狐狸!”他笑着,一抬她的下颌,然后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慢慢亲吻着,引得她咯咯直笑,而他的眼神却在这笑声中变得深沉……

第四十五章 短相思兮无穷极

    回来之后,胸口还是有些闷,吃了点药,上chuang躺了一会儿。

    告诉天傲皇上的态度是迟早的事情,这里面说不定对他有转机。从这次皇上单单只是软禁他一事上就可以看出,皇上想用他,否则也不会再自己表明苏夫人参与抄经之后,仍然对她说出那一番话。皇上了解他们的关系,他甚至还想促成这种关系,因此让她平时四处走动走动——自己能去的地方只有别苑了……

    虽然她不在乎什么权势,但天傲想要的,一直是地位与权势。是自己害他走到了现在的低谷,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如果这次把握得好,他不止可以翻身,甚至可以再上一层楼。但,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又是一夜无法入眠,起来后身体都懒懒的。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放一放,找个适当的时机再去说,而且自己刚从宫里出来,就跑去晋王府,倒也怕某些有心人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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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庵内住得时间长了,倒是和慧清混的挺熟。自从那次,她无意中看到数寒的胭脂盒子,也毫不惊讶,数寒觉出:其实她倒也只是个姑娘家,只是在庵内待得久了,稍多些佛性。

    这日慧清又来陪她说话,提到:“施主住了这么长时间,来看望的人可真少。”

    “这样也好,人多了倒怕打搅到佛门的清净。”而且她现在也不在意这些。

    “我刚才倒是看见上次来看施主的那位姑娘在上香。”慧清慢慢喝着数寒泡的茶,她虽然不懂茶,却也知道,这茶很好,香而不郁。

    她一愣,“五儿吗?”

    “是啊!”慧清看了看她的神情,问道,“要不要我请她过来坐一坐。”

    五儿若是本没打算来,自己过去请会不会不合适,她还在犹豫。

    “那位姑娘好像是在求平安,祛病。”慧清继续说道。

    不会是天傲病了吧,她一阵担心,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那么麻烦师傅帮我叫她一下。”

    慧清笑了笑,下楼去了。

    不一会,园中就传来脚步声。她急急地走到窗口,叫了一声,“五儿。”

    那小丫头抬起头,对她甜甜一笑。慧清见状,行了个礼,就转身回去了。她打开房门,五儿咚咚地跑上来,笑道,“姐姐可是想我了。”

    看到她这样活泼,数寒倒也稍稍安心了。“是啊,想你了。来庵里拜神,怎么也不来见见我。”

    “我今天是有事。”小丫头撅着嘴说,“娘让我祈完福就快回去。”

    “府里有事吗?”她担心地问道。

    “姐姐是想我,还是想府里的某人呢?”小丫头人机灵,嘴倒也是不饶人。

    数寒笑着作势要打她,被她用竹篮一挡,“好了、好了,姐姐,我告诉你吧,是夫人身子不大好。”

    她一愣,原来是夫人!想想夫人对自己那么热心,数寒有些难过,“严重吗?现在怎么样了。”

    “倒不是很严重,估计是受了寒,不过夫人身体一向不太好的。”五儿也不再玩闹,安静地坐了下来。

    上次皇上说,要好好谢谢夫人的!她想到这一点,问五儿,“你是坐车来的,还是走路来的。”

    “我一个丫头,哪有那么好,能坐车啊。”五儿说着翘了翘脚,给数寒看她的鞋子,果然沾了很多灰尘。

    “那刚好!”她笑道,五儿不解地看过来,她继续说道,“你在这莫要走开,我去找辆马车来,跟你进府去看看夫人。”

    五儿一下子高兴地跳起来,“那我不用走路回去了。”

    她看看五儿,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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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出信鸽不久,相府老齐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数寒让在半路停了一会儿,买了些探望病人的东西,两人就直接去了苏夫人的别苑。

    苏夫人半躺在床上,脸色不是很好,倒是没有料到她会来,既惊且喜。

    “我听五儿说夫人身子不好,就过来看看。”她把东西一一放下,“上次皇上说劳夫人有心,让我下次见着夫人一定要表达谢意。我一直没来,倒是不好意思。”

    “你来就来,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苏夫人微微笑着,作势要起身。

    数寒慌忙制止,“若是因为我来了,夫人还要起身招呼,那我可就不该来了。”

    苏夫人见她这么说,也就继续躺了回去,两人虽然只见了几次面,倒也不生分,不用那么多虚礼。“其实我这病也是闲出来的。倒是你现在身不由己,能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两人再闲话了一会儿,苏夫人道,“今天不知道你要来,天傲没过来,在那边书房呢。要不我让五儿去叫他。”

    “那怎么好,夫人本就该静养的,我们在这肯定打搅夫人休息。”虽然挺想见他,但她仍觉得有些不妥。“而且我今日是来探望夫人的,也不是为来见他。”

    “都来了,怎么能不见上一见。”这孩子,心思如此细密,倒不知是好是坏,只怕是苦了自己,苏夫人暗叹,“要不这样吧,我让五儿带你去他书房。”

    这……她还在犹豫,虽说上次已来过,但也仅限于别苑,书房却是在王府的!

    苏夫人却已握住了她的手,“傲儿要是知道我就这么放你走,肯定要不依的。”

    她想了想,一点头,“那么夫人好好休息,我过段时间再来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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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别苑出来后,曲曲折折地绕过假山回廊,才到了一处清幽之地。几杆修竹点缀在院中,却没有其他的盆景,再加上淡青的竹帘,却是十分幽静。

    五儿向她一笑,道,“就是这里了,姐姐慢聊,我先走了。”

    她拖着五儿的手,“你怎么不进去帮我通传一声。”

    五儿噗哧一笑,“姐姐还怕羞吗?”

    她一愣,倒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姐姐难道不想给少爷一个惊喜吗?”趁着她犹豫的时候,五儿已经挣脱她的手,跑远了。

    “这丫头!”她笑着摇摇头,走近门前。

    因是白天,所以房门是敞着的,不过却有竹帘挡着,外面看不清里边,里面却可以看清外面。这样子,也不能敲门,又不好直接进去,她稍稍想了一下,伸出右手在门框处扣了三下。里面一片安静,她有些紧张了,如果天傲不在里面,或是有其他人在该怎么办?刚才没想到这一点,真应该让五儿先通传一声才是——自己做事怎么这么不周全了。

第四十六章 相知相恋亦相思

    她正在犹豫是再敲几下,还是回去找五儿,却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响声,混杂着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下一秒,帘子已经被掀开。

    他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来,愣愣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其他人,是否方便进去,看他愣神的表情,稍觉得有些尴尬——果然自己还是适合做有准备的事,不该弄个什么“惊喜”出来。她解释道,“我听说夫人病了,过来探望,顺便来看看你。”

    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耳边却传来那人调笑的语气,“原来是顺便,什么时候才能特意来看我呢?”

    她抬头看他,见他满脸的笑意,知道他心里是高兴的,便故意撅了嘴不理他。不知怎的,在他面前她总是特别放任自己,因为相信吗?所以可以不用那么刻意地约束自己、谨守言行,这样的轻松自在,是她未曾有过的。

    他握紧她的手,猛然一拉,她一个跄踉,便要向他倒去,可左手本能地抓住了门框,两人便近近地立在哪里。她突然醒悟,他是想拉她入怀的,可自己的动作却分明是拒绝,虽然心中不是这么想,但她却也不好意思解释,一时有些尴尬。他却也不深究,只是拉着她的手,步入了书房。

    书房呈长形,中间一道镂空的花梨木拱门,挽着白色的轻纱。外间是会客的地方,矮几上还设着棋盘,阳光通过半透明的水墨窗纱透进来,顿显雅致。里间靠墙有个大书架,满满地全是书,中间一张书桌,铺了不少宣纸,似乎他正在画画。桌上笔砚俱全,却是不见那镇纸,一看,原来是掉落在地上了。想来刚才听到那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必就是他不小心拂落了镇纸。

    她笑着捡起那乌木镇纸,压回画上,却看见画的是一树梅花。不禁莞尔,想起他送来的那副腊梅——他独爱梅花吗?

    趁她四处打量的空档,他已在外间倒了一杯茶,走进来,递到她手上,“没想到你会来,有些乱。”

    “雅得很,哪里乱了?”她喝了一小口,问,“你很喜欢梅花吗?”

    他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桌上快画好的画,道,“想你了,就画梅花。”

    说着取下笔架上的狼毫笔,在画旁题到:“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他在“数”和“寒”字上面各点了一下,笑道,“这说的可不就是你么?”

    她忍不住一阵心跳,他总是能让她得到不期然的感动。原来,梅花里还有这样的一层含义。她想了想道:“那我若是想你呢?画什么?”

    “你自己想!”

    她突然起了玩心,有些调皮地道,“可我只会画乌龟!”

    看着他的脸黑了下来,她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我勉强看看能不能画别的吧。”她想了想,低头画起来。

    他看着她运笔的方式,似真不擅于作画,不由得一笑:原来,也有她不擅长的东西。别人是一味的追求完美,但他反而认为,稍有缺点才更显得真实。看到她现在这样——会说调皮话,会跟他拌嘴,会有不会做的事情,他反而觉得高兴,因为,她在他身边的时候是真实的——因为信任,才会真实。

    她画的却是青松,不过并不好,有些歪斜。她看看那幅画作,又看看楚天傲画好的梅花,俏脸一红,道,“早知道就不画了。”说着动手要撕。

    他却已伸手抢去,“说好是为我画的,怎么可以撕掉?”他环顾书房四周,“得找个地方裱起来才行。”

    她一急,动手去抢,他哈哈大笑,“好!不挂出来,我慢慢看总行了吧!”

    她羞恼地看了他两眼,道,“太难看了,还是不要了吧。”

    “那怎么行,这是寒儿为我画的第一幅画。”他认真地看着画,小心着上面半干的墨迹,“不过,为何以松喻我?”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你不正是如此吗?”她缓缓道出,这也是她心中的想法。

    “梅花在冬季始能绽放,我历经寒霜,莫不是为了来见你!”

    她脸一红,心却甜的紧,忍不住笑道:“只有你,胡乱的解释这些妙语。”

    “难道我的不是妙语么?”楚天傲似越来越爱与她调笑,“能搏红颜一笑,怎么能算不上妙语?你不闻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更何况是红颜知己。”

    他边说边绕到她身后,圈住她,同时轻吻她的耳垂——为什么,她总是这么香?让人舍不得撒手。

    耳边麻酥酥的,她忍不住笑着避开:这人,又开始没正经。

    他稍稍松开她,却握住她执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纸上写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她看着这些文字从自己的手中流出,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写——倾国!倾城!!他,又是否会为了她而如此呢?不过,这样的倾国倾城,她宁可不要,那些外物,要来何用?世人只道红颜祸水,这样的倾国倾城确实是祸害,但有罪的,却并非红颜,而是那些无法两全的男人!而她相信,楚天傲不会。

    她不语,却带着他的手,在旁边写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然后回望了他一眼,道,“我不需要倾国倾城。”

    她是懂他的,楚天傲笑了起来,“寒儿,你永远是这么善解人意。”不可否认,刚才他半是动情,半是试她。若她只是一味地高兴,他反而要失望了——只有明大局的女人,才能与他并肩。

    他搂紧她,注视着纸上写的两段话,突然发现宣纸之下露出张不同材质纸张,虽只有小小的一角,他却忍不住皱眉,不过立刻恢复平静,对数寒说道,“观月庵恐怕都是些佛经,你要不要从我这带些其他的书过去看看。”

    她点点头,走向侧边的书架。趁着她认真选书的时候,他用身子挡住她的视线,双手伸到背后,把那张纸轻轻抽出,塞入衣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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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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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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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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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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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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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