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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全文阅读

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 疑是神光显济世

    药材通过军医队发给各部,按照韩梦所说的方法,投入各处饮水之中,将士的接触既然不能避免,就通过水源把疫病防治住。同时,她也进入对病情严重患者的救治之中。她安排好各种物质人员之后,向楚天傲提出要去流民收留所看看。

    “你确定要去吗?”

    “为什么不?”她稍稍有点惊讶,不然她来这干嘛?

    “那边的疫情,比这边严重。稍有不慎,很容易感染。”

    “你以为我会怕吗?”突然有点好笑,这一路都过来了,难道还会怕这点小小的困难?“你能去,我当然也能去。”

    沉默了一下,他不明白这女人想要的是什么?“你我不一样,我是朝廷御史。我去,是职责所在。但你只是奉左相之命运送物质,没有必有以身犯险。”

    “是啊!我既无品又无衔,怎么能像三少一样呢?”系好披风,她转身,“我不可能发号施令,也不会去蛊惑民心。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看看我们受难的同胞,这也不行吗?”

    不再说什么,他在前面给她引路。难道自己想多了?她并不是来笼络民心的吗?在这个时候前来,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左相真的单纯地只要她运送物质?这件事谁都可以办到,她又何必以身犯险。

    但是,她的目的呢?想想前两日她到达军中时所引发的震撼,想想英烈碑给全军带来的鼓动,他不得不防。

    若说当初自己来时,是用战绩使人信服。她,却是以qing动人。在这样一个全军恐慌的时候,她带来了安定,带来了家讯。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她在士兵们的心中如同一个传递温暖与爱意的神灵。这样的女人,他能小瞧她吗?

    思绪还在飘飞,身后却突然传来低低的叹气声,“三少,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疾走几步,她与他并肩而行。“不管你怎么想,现在,我们只有一起努力,才能转变劣势。”

    “姑娘多心了。”对于这么敏感的她,他也无意去辩解,大家彼此心照而已。

    被人看穿了吗?心中有点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喜悦,一种棋逢对手的喜悦。此时他面前没有镜子,不然他一定会发现自己的眼中微微放出光来,那是一种猎手发现罕有猎物时眼中所出现的光芒。

    **********************

    流民的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由于供应不起粮药,健康的人都被强行带走,军中人手又不多,大部分都是病情轻的照顾病重的。有死亡的人出现,军医才过来抬走火化。对于有的人,与其说是在等待救治,不如说是在等待死亡。

    看到两人前来,一些士兵和军医过来行礼,却被两人摇手制止。他们可不是来视察的。

    她接过医官手中的一沓药,问,“这是要送往重病区的么?”刚才他说过,收容所基本上分为三个:一区是隔离区,检查病情已经转好的和未发现疫症的人;二区是轻度患者;三区是重患区,还有一些染病之后活下来的人,因为他们不会再被感染,所以他下令,若是愿意,可以留在三区照顾病人,由军中提供食物。

    “是,我正要送过去。”

    看看这边还有很多患者,她说,“你继续忙吧,这个我们带过去。”朝楚天傲使了个眼色,示意到重患区去。

    “姑娘、姑娘,”医官急着拉住她,“你服过预防的药物了么?”

    “放心好了,韩大夫已经给我服用过了。”现在大家都这么称呼韩梦,害她抱怨怎么感觉自己变老了。

    “虽然是这样,还是要小心,不要与病人做过亲密的接触。哪怕是那些在那服侍患者的人也是。他们身上照样带有病毒,只是对他们已经不起作用了。”医官切切叮嘱。

    “谢谢你,我知道了。”冲他感激地一笑。

    那医官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在晦暗之中忙了近两月,此时却是如突然见了阳光一样。

    “不、不客气,……”突然有点不会说话了,他喃喃道,“我女儿也是同你一般大,瘟疫之前,家里还捎信让我回去给她准备出嫁的事……”突然意识道有些不妥,他擦擦眼角,道,“啊,我忙糊涂了,说这些干什么?”

    “大叔,”她把手中的帕子递过去,“等这里情况好转,我们帮您一起,为您女儿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好、好……”他又是点头、又是摇手,不知道想说什么。

    “我们先走了。”他带她离开,远了一些后,说,“你答应得倒是挺轻快的。”

    “或许吧。你得帮我善后了。”有点狡猾地看看他,谁让你刚才没有阻止我做承诺呢。看他稍有不悦,她拉拉他的袖子,“三少!”

    “嗯?”

    “又给你添麻烦了。但是……我自幼没有父亲,所以当他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的时候,我感觉就好象是慈父在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样。他女儿一定也很希望在婚礼的时候能再见到这样的目光。”

    她没有父亲?对啊,云轩斋收养的都是一些孤儿。他心中对她的成见突然淡一点点。大家都是为了各自不同的立场。

    **********************

    “到了,就是这。”他说道。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些人,雨棚残破的厉害,天光从漏缝处一丝丝泄下来,仿佛被这边污浊的空气给冻住了,到处都是痛苦的呻吟。紧了紧手上的药材,她看向他,“难为你们了。”她突然痛恨自己还是来得太迟。

    “现在已经不是最难的时候,因为很多人在半月之前就……”不再说下去,他带她默默地向前走。

    突然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楚天傲的袍角,吓了后面的她一跳。

    “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那人眼眶已经深深地陷下去,双目涣散,数寒怀疑他是不是还能看清东西。

    “不会带你走的,放心,我们送药过来了。”他蹲下,轻声说到。

    “你们骗我,什么药?没有药了!你们拿树根糊弄我们,一点用都没有,一点用都没有。”那人脸上的肌肉抽搐到一起,形成令人害怕的狰狞。“你们要把我拖去埋了,不、不,我还没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她忍不住一抖。

    看了她一眼,他慢慢安慰那人,“朝廷给我们送药过来了。你看到那位姑娘了吗?她带了很多药材过来。你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那人偏头,缓缓看向她。

    一辈子,她都没有看过这么绝望但仍渴求生存的眼睛。忍不住,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是,你看,这些都是药材。”

    她把药包打开一个小口,一股中药的香味冲淡了阴霾的空气。“吃了药,你就会好起来,你可以回家,秋天要到了,你可以闻到整个稻田的清香。”

    “还有果树……”那人喃喃道。

    “是啊!你是永川人么?”听他的口音,她猜测道。

    “是,我是永川道县的!”他的脸上有了一点光彩,“那里的水都是甜的。姑娘知道那里么?”

    “不过,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他的头低了下去,永川——已毁于战火。

    “当然知道,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快了,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去。那边又会是良田万亩,土地又会回到你们手里,你们可以盖几间房子,养几头牛……”

    旁边的几个病患似乎被惊醒,纷纷爬起来,看着他们。

    “会么?会么?”那人呆呆地对着虚无的空气发问。

    “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去拿药来给你,你也会好起来。”朝楚天傲示意他先不要动,她跨过他向旁边的药棚走去。很快,从那边端来了一碗药。

    “来,我喂你。”试了试药的温度,她舀了一小勺放在那人嘴边。微微一怔,他缓缓han住勺子。眼中突然落下泪来。

    “怎么?烫吗?”她对着药碗吹了一口气,“刚才我试过的啊。”

    “不是,不是……”那人连忙摆手,不知不觉中,已松开他的袍角。“我、我……”

    什么?她纳闷。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惊呼起来,“天啦!菩萨!”有人跪了下来,有人开始行礼。一些刚醒的人,看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那个女子,拿着药碗,微笑着站在他们中间。她饱含救赎的微笑、她充满慈悲的眼神、她光华夺目的耀眼,把一切破败都镀上了一层金色,让人恍如梦中。除了菩萨,还有谁会来理会他们垂死之人?

    “不是,大家起来,大家起来吧!”她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了?为什么大家都跪下了?菩萨,是她吗?她糊涂了。“大家听我说。”

    现场一下子安静起来,突然出现了很多明亮的,饱含希望的眼睛。

    对着这些目光,她有一丝丝紧张。她紧了紧披肩,“各位,我是受朝廷之命来送药材的。你们都是夏渊国的子民,不管你们处于怎样的境地,朝廷都不会不管你们。

    “只要有夏渊国一天,就会给你们一天的庇护;只要有夏渊国一年,就会给你们一年的生计。或许我们现在不是很安定,甚至我们还有了疾病。但是,请大家相信,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因为一个永不言弃的民族,是不会被敌人摧毁的。我们的精神可以传递,我们的热血,可以为后代带来一个安稳的繁荣盛世。困难只是暂时,只要我们熬过去了——我们一定可以熬过去,因为,夏渊国的五万万子民都是在一起的。我们不会是一个人。”

    “是、是……”,“我们不是一个人……”底下的人开始抽泣。

    他看向她,想起那日在练兵台上的感觉,一个人,为了权势真的能做这么多?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出于她的本心?

    **********************

    安定好那些病患已是半夜。

    看看她疲倦的眼神,他有些歉然,“是我的疏忽,没意识到那些病人除了需要药物的治疗,还需要心里的关切。亲人由于未患病被带走,只留下他们,因此产生被遗弃了的想法。而军中由于人手不够,也只是每天去送送药而已。”

    她摇摇头,“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好了!我……还是来得太晚了吗?”

    她看向他,他却未看她,“对不起!”她突然说道,他一愣,为什么要道歉?

    “若不是我,你们不会来这!”

    对于他们,她是歉意的。他稍感吃惊,“云鲲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的路,是我自己选的!”

第十五章 伤情何为暗夜花

    自此之后,两人倒是一起处理流民营的事情,虽然还有着戒心,但他却也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这日,他查看完重患区改进情况后回来,路过隔离区,想了想,往那边医棚走去——白天,数寒总是在那里,负责分调一些药材。

    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暗,他还在适应,她却已经在叫他:“三少怎么来了?”

    她坐在药箱旁边,正在拣需要处理的药草,才来了几日,他怎么觉得她似清减了一些。不管是否疑心,她也是不易!他叹了口气,过去,“又在忙着?”

    “只能帮忙这些!”她笑着看看地上的药,一路上遇到大雨,有些药材淋湿了,现在正在分开,让韩梦看看还能不能用。

    “军中的食宿都还习惯吗?”他早已下令,军中无论官阶等级,有粥同饮,有饭同食。特俗时期,总是有特殊的政策,哪怕她是来送粮送药的,他也不好给她破例。她不曾说,他也就不曾考虑。反倒是今日,慕升卿有提起过——那个人,不止打战心细,这方面也是……

    出乎他意料,她笑着答道,“很好,至少,比我想象的好!”

    看着她毫不做作的表情,他却觉得似有亏欠,忍不住,他伸手拿过她手上的药筐,“我来帮忙吧!”

    她吃惊地看向他,不料他有这么贴心的举动。他,不再怀疑她了么?她笑起来,正好,拣了这么久,眼睛都有些累了,休息一下。

    看着他认真地翻看药材的侧脸,她忍不住望着他笑,他一心一意工作时候的样子,比一脸谋算地微笑要好看得多……

    突然,一抹不自然的冷芒让她一惊,“等等!”她出声制止他。

    “怎么?”他微感惊讶,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却见她一脸凝重地拾起旁边的药钳,小心夹开筐内的药材,在竹制的药筐靠近底部的位置,有一点淡淡的金属的光泽。露出来的部分,只有针尖大小,却微微泛着蓝光。她细看了一下,忍不住身子一颤。

    是毒针!他也一惊,背脊泛起凉意。是谁,会在药筐里安下毒针,他的目的又何在呢?若不是数寒眼尖,自己就……

    等等,他是临时决定要来的,而且也是一时冲动要帮忙,这边的事,一直是数寒负责,那他们的目的……

    他握紧拳,呼的一下站起来,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查出来。”在他领导的地方发生这种事,就算不是为着她,他的自尊也不允许。

    他正要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拖住。他惊讶地转身,看见她拉住了他的手,一脸惨白,不是害怕,却是冷漠。

    “不用了。”她摇摇头。

    “现在事情已经这么多,而且,”她惨然一笑,“这种事,惯了!”

    一直有人想置她于死地,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而且,有韩梦在,普通的毒伤不到她,沉璧又会护她的安全。但是,仍忍不住心寒——就那么多人想她死么!

    看着她淡淡地说,“惯了!”他突然有些心疼: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吗?——说不定,何时,就被人所谋害。

    看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没有说谎,没有谁能装出这样失落的淡定,那是经历了各种磨难之后,对狠毒和阴谋的一种鄙视和默然……因为,他也是这么走过,但是,他不再默然,他在抗争……

    忍不住,他回握她的手,微微的暖意从他的掌心传出,温暖了她微凉的指。她冲他一笑,“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是很怕黑的!”

    他坐下,继续听她说,但并未放开那只手。

    “但后来,我发现,怕也没有用。无论你如何害怕,如何祈祷,黑暗都不会改变,只会让自己的心越来越紧……所以,我学会了适应、学会了习惯……甚至,到最后,我的心还带着小小的期待。”她笑起来。屋外的阳光经过顶棚,变成一缕一缕,打在她的脸上,回旋着,显示出一种妖艳而病态的美。

    他第一次看到她脸上出现这种神情,像暗夜里盛开的曼陀罗,带着吸血的气息,却幻化成最迷人的香,引人入迷,却香甜致命。

    她惨白着脸笑着,心中却是一片冰冷,“我期待着黑暗,因为,在最恐怖的时期过去之后,我会发现,我还活着——只有我还活着!”

    她的手指冰凉冰凉,他的手上都有了寒意。看着她,他仿佛在看着镜中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数寒,”虽然很冷,但他还是紧紧握住那双手。他很想说:我会保护你!但嘴唇动了两下,却是无声。他不敢承诺什么,也不能承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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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平复下来,冲他一笑,她又是那个聪慧自信的女子。但他知道,有的伤痕,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的。

    他只能陪着她,把拣好的药材送去药库。走了一段,前面突然传来吵闹声。

    “别跑,别跑,还不给我站住。”

    来人走近了,却是几名士兵在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看到前面也有人,那女孩停住脚步,站在那,用一种与年龄极不相衬的审视的目光看着两人。这样的目光,数寒心里一痛,她蹲下身,向那女孩招招手。那女孩向前挪了两步,却还是不再靠近。而追赶的士兵看到面前的两人也停住了脚步,向两人行礼。

    “怎么回事?”看看几人,楚天傲发问道。

    “这娃染上疫病,刚救活过来,就吵着要找娘,但我们去关口查过,没有找到。她不信,要自己跑去找。军医说过,要观察十天之后才能离开,所以……”

    “你骗人,我娘才不会不要我呢!才不会……呜呜……呜呜呜……”那小女孩冲士兵大叫,然后呜呜地哭起来。“你们要把我关起来,我不要,我要去找娘,……”

    “谁要把你关起来?”数寒耐心地问她。

    “他、他们,”指指那两个士兵,“那些穿盔甲的人。”

    那两个士兵抱歉地笑笑,“因为她到处乱跑,所以……”

    数寒不理会他们的解释,问那女孩,“那我呢?”

    擦擦眼睛,小女孩看看数寒,“你没有穿盔甲!你是谁?”

    “我是来送药的,你以前吃的药中就有我带来的。”数寒还是在原地冲她笑笑,也不走近。

    “那些药好苦,好难喝。”小女孩皱皱眉。

    “这个我倒没想到,以后我会让他们把药弄得好喝一点。”还是耐心的哄着这个孩子,“我认识一个阿姨,她能把药弄得好喝一点,你跟我去好吗?”

    “我要去找娘!”

    “我们帮你找!”看看那孩子有点不信的脸,数寒继续说,“你看。我带来的药能把你治好,这点没有骗你吧?”

    她点点头。

    “那我说要帮你找娘也不会骗你的。”数寒向她走近几步,“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绝对不会把你关起来。”

    “姑娘,这万万不可,几名士兵急忙阻止,“她还没被确定不带疫病。”

    “我还在重病区待过呢!”数寒已走到那孩子身边。“而且我住的地方离中军有一段距离,我又不和大军接触,为什么不可以。”

    “但是……”

    看到那些人又想抓她回去,小女孩忍不住抓住数寒的衣角,向她身后缩了缩。

    “你确定要带她回去吗?”他皱皱眉。

    “是!”毫不迟疑的坚决。

    “那好吧,不过你要保证不会让她跑去其他地方。”

    数寒看看那小女孩,笑着握了握她的小手。那孩子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你们回去好了。”他对那几名士兵说道。

    **********************

    看到小女孩有一只脚居然是赤着的,数寒把她抱起来,相必是刚才跑掉了吧。七八岁的孩子,虽然不胖,却还是颇有些份量,走了不远,就出了一身汗。

    他看她吃力的样子,伸出手,想把孩子抱过来。不料那孩子一偏头,抱紧数寒的脖子,叫道,“姑姑!”

    数寒有点尴尬地看着他呐呐地放下手。

    “姑姑累了没,瑾儿自己走。”那小姑娘却要从数寒手中挣下来。

    “你叫瑾儿,真好听!”数寒亲亲她的额头,这么懂事的孩子,“你怕这位叔叔吗?”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有点气结,自己就那么让人不想亲近吗?

    看着他的样子,数寒倒觉得有点好笑,“你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穿着盔甲呢,但是……”

    “但是他刚才还帮了我们,是不是?”数寒轻声说。

    “嗯!”小女孩点了点头,突然凑到数寒耳边说,“而且他和姑姑在一起。”

    和我在一起?什么意思?数寒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继续说,“是啊,瑾儿,你将来就会知道,穿着相同的衣服并不代表他们是一样的人,看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看他的心。”

    她的心?!他暗想。

    瑾儿看看数寒,又看看他。最终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真给面子!!他有些恼意地接过她,为什么所有事都要经过数寒诱导才行!他有些不服气地问瑾儿,“你叫她姑姑,叫我什么?”

    “不知道!”瑾儿把头埋下去,不再搭理他。

    “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顾他狠狠的瞪视,笑道,“我还以为天下没有你搞不定的事,原来也不尽然嘛!”

    “那你来抱好了。”

    “拜托,是你自己要接手的。”

    “我现在反悔了。”

    “不行,男子汉一言九鼎。”

    “我没说话。”

    “那就是落棋无悔。”

    “你这女人!……”

    “哈哈哈……”

    笑声传递开来,这样的轻松,没有谋略、没有计策,单纯而快乐,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很幸福。

第十六章 浊酒不销忧国泪(上)

    瘟疫渐渐被控制住,这几日来各病患也大有起色,此时却传来紧急集结的号令。余老将军对众人宣布,“发现敌方大军异动情况。”

    将领们神色各有不同,有摩拳擦掌的、有犹豫不安的、也有陷入深思的……

    慕升卿环视一周后,眼神定在厉云鲲处,“军师有何妙计?”一时,大家的眼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拿军事战略图来。”厉云鲲沉静地吩咐道。

    **********************

    “听到了吗?碧儿。”数寒对着水杯吹了一口气,“将领紧急集结的号角。”

    “南逅动作这么快吗?”碧儿皱皱眉。

    “已经算慢了——如果万恒钧真的通敌卖国的话。”她喝了一口水,还是有些烫,看来不能心急。

    “你是说该好好追查一下他?”碧儿问道。

    “查也查不出什么吧!我们盯着他又不是一两天。”除了一些小打小闹的情报,什么都没查到,云轩真是在他身上栽了跟头。“不过,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还是,我们多心了?”毕竟,皇后和太后都是万家的人,她们,没有必要卖掉自己。

    “以我军现在的状态,恐怕还是要后撤的。”

    “撤,撤到哪里去?”数寒放下茶杯,“堵在官道上的百姓虽已疏散,但都是在附近各城镇,而且,百姓的心意刚到,他们若节节败退,会引起怎样的慌乱?”

    “这样……”碧儿低头沉思了一下,“他们应该不会撤?”

    “为何?”数寒稍讶,碧儿对厉云鲲和楚天傲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信心了?

    对于她的铤而走险,碧儿一直是持观望态度的,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这种冷静的行事作风,倒像极了斋主。不愧是斋主一手调教出来的。那么自己,是否像师傅呢?她笑了一下,自己怎么好像谁也不像!

    碧儿却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因为英烈碑。”

    她一怔——英烈碑!!

    **********************

    碧儿没有猜错,此时的练兵场上,众军集结,余老将军正在说着战前最后的激励。“将士们,或许明天,我也会躺在英烈碑下面,但是我不悔……千千万万的老百姓在看着这里,我们的父老乡亲在看着这里,我们的父母妻儿在看着这里,我们的同伴,共吃一锅饭,共枕一条席的人看着这里,我们还能退么?”

    他指向屹立于旁的英烈碑:“我们还要让这些为战争而献出生命的人的尸骨,落于敌军的铁蹄之下么?今日我们退下去,失去的是同伴的遗骸,明日我们再退下去,失去的就是我们的翘首以盼的妻子,嗷嗷待哺的儿女,是我们含辛茹苦的年迈的父母,我们还能退么?”

    “不能.”齐声的吼叫声震云霄。

    “好!”余老将军一口气把酒饮干,把碗一摔,抽出长剑,“我在此立誓,绝不会让自己的鲜血撒在英烈碑以东!”

    咚咚的战鼓声震云霄,表示着所有将士的决心。

    “你怎么来了?”观战台上,楚天傲惊讶地看到数寒和碧儿出现在眼前。

    “就来看看!”一阵战鼓传来,楚天傲看见她目光中闪现过一丝忧郁,不过再看时,却又是平静,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看错了。

    她披着黑色的披风,衬得肌肤越发白皙,不过却似乎没什么血色。他忍不住说,“这边比较危险,你还是到后面去。”

    风把她鬓边的发丝吹乱,她却没有去抚,似在回答他,又似在对自己说:“哪儿不都是一样。”

    鼓声过后,杀声四起,一片血色,漫天剑光……

    不时有爆炸声传来,震得心也比往日快了半拍,披风里,她两手紧握,面上却是一片平静。

    他注意着这两个女人的表情:一个冷静、一个淡定。数寒冷静倒也罢了,那个丫鬟所表现出来的淡然,却是让人吃惊,仿佛看透了流血拼杀了一般。她,决计不是个丫鬟!

    **********************

    敌军终于被击退,厉云鲲说,这次敌人似乎意在投石问路,探探我方现在的虚实,所以很快便撤军了,以后,肯定会有更大的动作!

    但是,虽是小战,那些流血就……她忍不住推开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夜色如水,但这些水,可以洗掉那些血腥吗?回想到白天的一幕幕,她感到身子发冷,下意识地抱紧双臂。

    在京城,是明争暗斗;在这里,却是赤裸裸的杀戮。何时,才能停止?

    但若真到了停止的那一天,云轩斋还会要她吗?她看看自己的手,感觉它正在变成血红色。斋中的人,若说是服她,不如说是怕她……她不会武功,也不会使毒,但权术——更难防!

    还记得当初自己选择学权术时,师傅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师傅说过,她本性太善,心又太寒,学权术只会让它成为一柄双刃剑——伤人、伤己。

    她当时不明白,但后来却渐渐懂了。幼时的经历让她可以冷眼看破万象,用最理智的方法来思考问题。所以那么多人一起学,唯有她最为出色。但,她的心!却仍是充满期待。她似乎把自己置于了冰与火之间,不得解脱。

    还记得十五岁那年,她去取师傅给的书籍,远远听到师兄师姐们的议论:“你不怕死,就去惹她,保证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会吧!”……“怎么不会,她可以含着泪,把匕首刺进你的心脏!”那边的人连说话带动作……假装被刺的人夸张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引来一片哄笑……

    那一刻,她只想自己可以远远逃开,但又能逃到哪里去?世上,已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早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一切都已经不一样……

第十七章 浊酒不销忧国泪(下)

    “数寒姑娘!”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睡了吗?”

    她打开房门,却是他。“没,睡不着!”她倒是有些高兴他的到来,至少,自己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下去。

    泡上一壶热茶,她小心地给他斟上一杯。茶叶的清香暂时冲淡了白天的血腥——这茶,还是碧儿带来的。

    她双手紧紧地捂着杯子,不为喝茶,却像是取暖。

    “为什么烦心呢?”他淡淡地抿了一口,问道。

    “没什么!”她还是捂紧茶杯,并放在鼻端,慢慢地吸着散出来的热气。

    注意到她的动作,他感到奇怪:她冷吗?而且,他又看了她两眼,她的脸上怎么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不是都在按你的计划进行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抬头,微显错愕,他,原是这么看她的!

    原以为,同是身不由己,他至少会明白,但是,原来,她错了……

    她苦笑一下,没有力气答话。

    他却还在继续,“你和碧儿今天倒是冷静的很!”

    “她是被派来保护我的。”她静静地说。他还想知道什么?原本以为,这些天相处下来,他已不再疑她,看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那今天的战役,你树英烈碑时就料好了吗?”

    她愕然,她料到?这些流血牺牲吗?突然想到今天碧儿说英烈碑时,看向她的眼神,也和他现在一般——赞许的冷!她突然感到没有力气去解释了。对于一个聪明人,往往是无法解释的。

    “是,我们退得太多,退到都不知底线在哪里了。”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么?“刚创英烈碑时我只是想把它作为一个坐标,但是收到这样的效果,是我所未料到的。”

    她感到越来越冷,“战争,远比我想象的要动人心魄。”

    她死死地握住杯子,“那么多生命,在眼前……”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手中的茶杯碎裂了,茶水溅了一身。他一惊,忙拉起她查看伤势。

    烫得并不严重,但碎瓷片在手上划了个口子,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

    “数寒!”他急急地去捂,却被她避开。

    “没什么,”她转身避开,“比起战场上的那些鲜血,这算得了什么!”

    她的反应?!他皱眉,“你怕?”

    “我怎么会怕呢?我这么有谋略的一个人!”心狠狠地一痛,他们,都一样!早就不该存有希望了啊!

    “数寒!”他捉住她的手,用手绢简单包扎了一下,“你到底怎么了?”

    “你来,是想知道什么?”她冷冷地看向他。

    他无言,原先想好的话全都派不上用场。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太瞩目了。连以前自己不曾放在心上的英烈碑都……怨不得他不疑心,他只想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想要什么?哪怕早已知道,这边有人要谋害她的命,也未离开,是为着什么?

    “你来,不就是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想得到什么的吗?”她大笑起来,不然他来干什么?来陪她?“那你说说,你倒是猜到了几分!”

    看到她眼中闪过的受伤和绝望,他不想说下去,但她却一反常态,盛气凌人地把他按回座位上,“你说,我听着!我的谋划,你倒是看透没!”

    他静了一下,看到她咄咄逼人的眼神,还是开口道:“可以说。从一开始,你就是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在进行这些事情,从把我推到战前第一线开始,然后是厉云鲲,然后是你自己,恐怕右相阻碍我们的反应也在你的意料之中。你想要的必不止是战争胜利那么简单。因为那样,你根本不需要亲来,若派左相的心腹到来也会有差不多的效果,而你在京城反而能有更好的发挥。但是你来了,并没有预先告知地过来,是怕我们阻止么?或单纯地,只是怕我阻止。”

    她望着他冷笑,“还有吗?”

    “目前的情况虽然恶劣,却也是步步紧逼之势,让人不得不速断,这或许也是你一直等待的时计,策划了那么久,云轩斋推出了你,不得不说是一步妙棋。而你,在这种时候站出来,目的又是什么?”

    他想知道的,还是这一点,难道她没说过吗?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他忘了,还是他从来就不曾相信!“早在我们见面时,我就说过了,我要的,只是合二为一。”

    “维系一种如此巧妙的平衡,就像高空走索,一不小心……如今,姑娘让自己也深陷其中,恐怕是没那么容易得脱的。”他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

    她想着:没错,所以才需要你,若是两方无法平衡,三足却可鼎立,云轩斋选择了你,我也选择了你。我只想帮你!但现在,他似乎在怀疑她的帮助,但,自己却还不能告诉他真相。

    “都说当局者迷,但若是一味旁观,又怎能如臂使指呢?所以我来了,我想要在第一线,做出正确的决断。”她现在只能说这么多,但都是事实。

    “你不怕?”他疑问——她明明在心惊。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有的事情可以选择,有的事情却无法逃避。”更何况,她是云轩斋选出来办这件事的,能退吗?她有些恶毒地望着他笑,说着,“你又何尝不是无法得脱呢?左相需要你出头,你也需要左相撑腰。”

    他眼神一黯。“姑娘是说你和在下同样处境咯!”

    不一样,她突然又释然了,路,不都是自己选好的吗?“数寒已经做好准备了。最多作为一保车弃子罢了。而且”

    她一抬眼,一股绝世风华傲然而生,令他双目一眩,“我会是最有用的卒子。但是,你却不是,也不会!”

    他,只会为自己而活!她早已看清。但不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挑中他吗?这样的人,没有底限,也就无可限量……

    他惊讶,她打算牺牲的,是自己?千算万算,最后连自己也算进来了么?他摇摇头,这可怕的女人!但为什么心中对她又忍不住的可怜。他还想再问,但看到她越来越冷的眼神,又不忍心开口。自己这样,逼她把所有底限说出来,是不是一种残忍,因为,人,总会有些奢望,总会有些侥幸,骗自己结果不至于那么坏。而,一旦说破……

    “问完了吗?问完可以走了!”她却已起身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大门。

    他叹了一口气,自己伤到她了吗?但对这她这样的态度,他却不想低头,脚步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走开。房门在他身后啪地一声关上,隔出两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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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愿再跟他讲话,有的事,可以知道,但是不可以说明。她知道云轩斋在用她,左相在用她,但她告诉自己,这不叫利用,因为,每个人都有他所处的位置,这叫价值!所以,只要自己还有足够的价值,就不会被抛弃,不是吗?

    她看向镜子,里面的女子芳龄正妙,却是一脸沉寂。她突然想到韩梦的脸,永远那么生动。从她在医谷治病的时候,就很喜欢这个妹妹,她身上,有她渴望,却不曾有的东西……不,曾经,她也有:这样的年少无知,这样的懵懂可爱……但是,一切都已经碎了,被那晚的月光,割成了碎片,分出两个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她……

第十八章 香动疑是故人来

    两人谁也不低头,气氛便这样一直僵下去。

    自从上次她赶他走,两人已经三天没说话了。他试过去找她,但她却不在,而是去了厉云鲲那。他没有再去找第二次,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低沉的夜,仿佛连空气也变得压抑,到处都是灼热的气流,楚天傲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连着胸中集聚的烦闷一起缓缓吐出。

    感觉头有些重,他摸摸额,并没有发热,恐怕是最近太忙了!他回到卧房,倒头便睡,睡得很沉,却并不踏实,感觉身体似悬在半空中,虚虚地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因此更感疲倦。他翻了个身,继续睡下去。

    迷迷糊糊地,似乎回到了王府别苑的梨花林。梨花开的时间总是很短,可一旦开放,却是一片纯洁,仿佛汇集尽天地间的灵秀……

    他慢慢地走、慢慢地走,似乎在找什么,但连他自己也想不起来,他努力去想,却只引来一阵头昏……

    一阵风吹来,片片晶莹飘飞,似裹着最美的叹息,在空中舞蹈……

    不,花瓣中,似真的有什么!他一步步走近。

    梨花树下,那抹纤细的身影……白衣若雪,黑发如丝,风卷起她的衣角和长发,她的容颜便在这若隐若现中叹息……那是!!

    她转身,踩着一地的凋零,慢慢远去,他想唤她,却发不出声;他想追赶,却挪不开步……所有的东西都在动,水流、人影、花瓣……只有他被定格在了原地。额上冒出密密的汗,他努力要把那两个字叫出声,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那两个字在胸腔和舌尖缠绕,慢慢化为一团火,把他的心烧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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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烫成这样了。她绞了块帕子,搭在他额上。

    韩梦突然跑来,说楚天傲病重,吓了她一跳,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就……在赶来的路上,她一直想着,千万别有事!本是恼他的,但现在看到他这样,心里又有些歉疚,毕竟,是她把他推上了这里。

    看着他因高热而发白的嘴唇,她第一次疑惑,让他过来这里的决定,是否正确……左相在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在用他呢?自己在恼什么?

    或许,她突然想到,她只是在气他的不信任和不理解,但什么时候,自己对他有了这样的期盼?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看不明白,虽说能帮他,但又何尝不是为着云轩斋和左相呢?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一搏……早已说好,是各取所需,但,她还是有着负罪感!就像,她对义父还是存着期待。

    她还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这么聪明的孩子,便给我做女儿吧!”从此,她便有了一个父亲,自小都没有的父亲……但,他又不像父亲,更像严厉的长辈。

    想起师傅曾经给她的评价:成大事之志,拘小节之心。她从不后悔所作的事,但是,又总想去弥补其中不得不有的遗憾……

    但是,既已合作,他何必那么疑她?他的心,她懂!但她的心,他却不知!

    一声呻吟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伸手去换那已变烫的帕子,不禁埋怨自己:又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却不料手猛然被他一把抓住,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哎哟”一声,努力想要挣脱,“三少,是我”。

    “别走、别走……”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似乎要将人的骨头都捏碎。他颤抖着唇,反复说着那两个字,满脸的紧张让平时沉静的轮廓显得脆弱。她一愣,不知该怎么答他。

    他却是满脸的汗水,浓眉紧锁,只是死死地抓住手边唯一的东西,仿佛那是他拥有的全部,却不知已把她深深捏疼。

    “我不走,不走……”她轻拍着他的手,像安慰呓语的孩子。他,原来也有这般脆弱!

    昏沉中,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动作,慢慢平静,只是仍然不愿松开。心中的那把火慢慢熄灭,有一种舒服的清凉从掌心传来,让他趋于平和。终于,他叫出了苦苦挣扎的那两个字——“姐……姐……”

    她一愣,旋即想起义父所说的,晋王的二女在十年前平川之战时,被送去和亲。在那样的一个时候被送出去,这与祭品无疑。

    又一个战事的牺牲者!她摇了摇头,战事里,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噩运哪一天降临在自己头上。腥风血雨里,谁又能解救谁?

    手腕处还是隐隐地疼,但她没有挣扎,而是任由他握着,“我在这里……”

    昏昏沉沉里,他似乎看见姐姐向自己走来,恍惚中他似乎还是晋王府那个老爱哭泣的小男孩,姐姐总是蹲下身,擦干他的眼泪说:“看,我们的小小男子汉怎么又哭了!”

    每到这时,他总是倔强的撅起嘴,一抽一抽的忍住,不再哭泣。

    每每这时,姐姐又会说:“哭吧,哭完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是姐姐回来了么?他感到一阵安心,像小时候溺水后拼命挣扎,最后终于抓到了那只来救他的手——他,还可以活下去!

    一阵淡梅花的清香徘徊在他的四周,带着安宁的气息,慢慢抚平他内心的烦躁。他,终于沉沉地睡去。

    她看着这样的他,心一点一点柔软起来。这世上,无论是谁,都有自己的无奈和悲苦吗?但,如果人人都是不得已,那么在这个世上,又如何断定谁是谁非呢?

    心口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她擦了一下眼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泪,但是那些委屈与愁苦,都流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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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十一年前的那个夜晚,她带着满心的欢喜拿着编好的花环回家——那应该能称作“家”。哪怕她们一直在逃难、一直在迁移,但,不管到哪,至少,她都和母亲在一起。有母亲的地方,就是家。

    “娘——”天色已黑,但屋里却不曾点灯。虽然很怕黑,但她还是推开门,向里面张望。月光从简陋的窗户照下来,映着床边的一双脚,那人的身子却仍置于黑暗之中。

    她往前走了几步,试探地叫道,“娘——”她回来得太晚,让娘生气了么?她把手上的花环握紧了些——她本想给娘一个惊喜。但现在,娘好像不高兴了。

    没有回应,她害怕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娘!”

    “你回来干什么?”黑暗中看不清娘的脸,但娘的声音却不像平时一般温和,而是一种冷,仿佛最冰寒的冬季,风卷着暴雪打在身上,让人一直哆嗦到骨头。她忍不住一抖。

    “娘!”她慢慢拿起那个花环,“我只想把这个给你。”

    娘的身子一震,突然站起来打落掉她手上的花环,她的身子终于完全呈现在月光下,却是从没有过的清寒,“我要这个干什么?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让你不要到处乱跑。”

    她从没见过娘发这么大的火,惊惧中大声哭起来。

    “哭,你就知道哭,你还会些什么?”娘大声的责骂着,“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只会添麻烦,你走,你给我走……”

    “娘、娘……”她害怕起来,“呜呜……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呜呜……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呜呜……不要赶我走……不要赶我走……”

    是因为家中的米都吃完了吗?娘养不起她!但是娘不会这样的啊!她们一路逃避着战乱,但即使在最最危险的时候,娘也不曾放开她的手。路上会出现饿死的人,还有被砍得气息奄奄的……她很怕,但是有娘在,她还是安心的!可是,娘说不要她了!不要她了!!她做错什么了?

    “你走吧,你只会拖累我!”娘似乎突然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只余一具躯壳立在那里,没有感情。

    “不要,娘……呜呜……不要赶我走……呜呜……我不走……我不走……”

    “你不走,我走!”娘痴痴地笑着,“我不要你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了!”娘使劲地推了她一把。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娘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向门口走去。

    “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紧紧抱着娘的腿。娘全身一僵,低头用手一根一根扳开她的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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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从骨髓发出的痛像电击一般,突然从指间流过。数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十一年了,哪怕心已倦、泪已干,身体却还记得那种痛吗?

    她伸出那只没被握住的手,对着灯光细看。纤弱的指,根根细白……但是,上面却浸满了泪,或者血?她失去过什么,又得到过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不停地往前走……不停地……不停地……因为,怕被身后的哀伤所吞没!

    如果没有是非,那么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伤害?所以,不得已,只是人们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她看向楚天傲——而那些人造成的哀痛,却藏在了人眼看不到的地方,深没入髓!

第十九章 千丝万缕相萦系

    微亮的天光把她惊醒,什么时候,自己迷糊过去了?她看看他,烧已经退了,只是脸色还微显苍白。她把手轻轻地从他掌中抽出,却发现手腕已经麻木,她静静的揉了一会儿,麻木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疼痛,她低头一看,腕上已是青紫一片。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放下衣袖,遮住伤痕,跑去开门,却是厉云鲲。

    “怎么样,好些了吗?”他探头往里面看了看。

    “已经退烧了,待会儿应该就能醒来。”她放他进来,轻轻掩上门。

    厉云鲲走到床边看了看,“辛苦你了,我都没帮上忙。”

    “你那么多事,怎么顾得过来!”要说谢,也应该是她,“若不是我请你们来,也不至于……”

    “数寒,”他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们。不管是来战场,还是做这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不后悔,你也不曾亏欠。”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楚天傲,“我想,三哥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会吗?想起他猜疑她的眼神,她无奈地一笑,“我去让厨房准备些清淡的饮食。”

    她转身出门,走到门边却又回过头来,补充道,“别告诉他,昨晚我在这。”

    她与他,只是盟友,她却不小心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想到,在药房发现那只毒针时,他用掌带给她的温暖;她想到,望见那么惨烈的战役之后,她对他的期待;她想到,他对她有何目的的质疑,冰寒了她的心……本来,只是单单的盟友,为何,两人之间生出这许多牵绊。

    她,不想他们的关系再复杂下去——越是牵绊,越是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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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居然大病了一场,楚天傲感到不可思议。但看看自己一脸的苍白和桌上的药碗就知道,那绝不是做梦。但是,他皱了皱眉,那个梦……为何那么真实,他嗅嗅自己的衣襟,似乎还残着那股淡梅花的香气……这,也是幻觉么?

    厨房难得地送来清淡的小菜,他稍稍吃了些,就往军营走去,那边还有太多事。

    恐怕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气力总有些不济,才半天,就有些疲惫。思量着是否该让韩梦开些补气的方子,他朝药房走去,就算不开方子,也该好好谢她。

    瘟疫已经结束,药房这边顿显冷清。午后的阳光打进来,激起一片药香。阳光中,可以看到漂浮的尘粒,让人有种错觉——仿佛飞舞的这些都是药末粉尘。

    掀帘进入内室,发现坐在那的不是韩梦,却是数寒。

    “这么快,你不是说……”她扭头过来,却发现是他,不禁一愣。多少天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但没想到是在这里。

    “你的手?”他突然注意到她腕上的瘀青。

    “啊,没什么。”她连忙扯下袖子遮住瘀青。

    没想到他会来这,她正揉着腕上的伤痕,以为是韩梦进来了,一时忘了遮挡。那女人,配个药要这么久吗?

    看着他询问的眼神,她忍不住解释道:“不小心撞到的。”说完又有些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数寒姐,配好了,你也真是的,怎么会弄成这样,肯定是……”韩梦一进屋就看到数寒狠狠瞪过来的眼神,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对着楚天傲嘿嘿地干笑两声,“三少怎么来了?”

    “过来谢你,救我一条命!”他开玩笑道。

    韩梦忍不住噗哧一声,道,“要谢也轮不到我,你还是得好好感谢……”接收到两道要杀死人的目光,她才想起数寒叮嘱的,不准说出去的警告,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换成了——“厉军师”。然后一脸无奈地看向数寒:你们还要斗气到什么时候。

    数寒望望她,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药瓶,“我先走了,两位慢聊。”

    楚天傲却是一头雾水,感谢厉云鲲?难道昨天是他在照顾自己?他有那么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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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挥厅中,却只听到厉云鲲的大笑。笑得楚天傲几乎要起一身鸡皮疙瘩,自己不过是问了一句,昨晚是你照顾我吗?有那么搞笑吗!

    “我?我可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呵呵,三少好福气呢!”厉云鲲一脸坏笑,“我也想病上一场。又能好好休息吧,还有……”

    “还有我可以好好地伺候你!!”韩梦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身边,笑得一脸妩媚,语气却是咬牙切齿。

    糟了,厉云鲲暗叫一声,差点把实情说出来,还被韩梦逮个正着。他尴尬地笑了两下,数寒也真是的,有什么好隐瞒的嘛!不过这个世上,他最不想得罪的就两种人——一种是厨师!一种是大夫!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一句话把两者的重要都解释清楚了!所以,还是守口如瓶的好!不过,以楚天傲的才智,他不信他猜不到,不说又能如何,他得意地瞟了韩梦一眼……

    楚天傲却惊讶他们何时如此熟稔。不过,不是他,那会是……突然,他想起梦中闻到的那股淡梅花的香气,还有她手上的伤,难道?是她!

    **********************

    一瓶药酒摆在了碧儿眼前,她翻翻白眼,“我没受伤!”

    “不是给你的,是给你们家小姐的。”楚天傲抚平衣襟上的折痕,好整以暇地坐在她对面。要想知道是不是她,很容易就可以试出来。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碧儿皱了皱眉,他不是怀疑她们吗?还和数寒吵了架!

    哦!难道……他领情了?那数寒手上的伤可没白受。

    “那天……”他正要开口。

    “我不知道!”

    他刚开口就被这女人打断了,不禁气结,“我还没有问!”

    碧儿毫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还有,这个,我们也不需要。”说完把药酒推过去。

    “我再说一遍,不、是、给、你、的!”他们全部统一起来不给他答案么,不过越是这样,真相反而越是呼之欲出:数寒,真的是你?!

    “那不一样吗?反正我们做什么,都是有一定目的的。既然如此,我们为的也是我们自己,而不是你,你不需要道谢。”世界上最尽兴的事,就是用别人曾说过的话来教训别人。

    “难道你们没有目的吗?”她咄咄逼人的口气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他一挑眉,回应道。

    碧儿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出去,丢下一句话,“不管出于什么心态,她做事,从来不在乎得到的是怨恨还是感激……能没有目的的,只有神!”

    “神!”他回味着这个词,看向自己的双手——在这个争斗的世界里,又有谁能是清清白白、毫无目的的。

    **********************

    “请进!”她放下手中的书,却发现进来的是他。一抬眉,道“有事吗?”他们,不是还在争吵中吗?

    这女人,总是能保持住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放下药瓶。

    “给我的?”她拿过来闻了闻,是治外伤的药。

    “这边缺医少药,就算现在有所改进,也都是些普通药材,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你先拿去。”

    听着他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关心人的话,她真想笑,她突然有种想捉弄他的感觉。

    “三少不是一直说,要与士兵同甘共苦,有饭同食,有粥共饮么?这莫非是让我交给韩梦,让她一并调入军中的外伤药内的?”虽然表面一本正经,但心里却要笑翻了,“那工程可挺大的。”

    只见他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她想到一个词——变色龙,忍住要大笑的冲动,她发现原来他——也是普通人啊。

    那夜,他拉着她的手不放,她才知道,原来,那坚强外壳下也有这样的脆弱,那意气风发背后也有那般的沉寂。似乎是不小心窥见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让她有了一点点心软,还有一点点——心痛?

    她正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时,却看见他正抓起自己的右手,“你干什么?”她忍不住想要抽回,却又碰到了瘀青,忍不住吸了口气。

    “别动。”他低声的制止她,把药均匀地抹在她的腕上,用掌心轻轻化开。

    “嗯……呀……”淡淡的痛从手腕传来,她忍不住呻吟,却也惊异于他的举动,他,在帮她上药?

    “痛吗?”他皱皱眉,她的腕,似最最好的细瓷,却被染了墨,他的心一惊:自己是怎么握的,才会弄成这样!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上次瓷片割的伤口,看得他的心头一黯:数寒,我总是让你受伤吗?

    “你忍着点,要用点力揉,药力才能散进去。”他的语气是从所未有的温柔,但是他自己却不曾察觉。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的手劲却稍轻了些,多揉几下,应该是一样的。

    渐渐地似乎有一股热力由他的掌心传出,慢慢化解掉手上的疼痛,瘀痕处慢慢地发烫,却生出一种舒服的感觉。他的掌心!?她心中一动,脸有些发烫,但现在这样,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好任由他来。

    搽完药,他却忆起她刚才的言语,还有打算隐瞒这件事的举动。她,还在生他的气吗?明明自己并未做错!

    他赌气地把瓷瓶往她手中一塞,道:“治好后,把剩下的调入军用的外伤药内吧。”说完头了不回的走了。

    她呆了一呆,看看手中的瓷瓶,又看看被揉红的手腕,半响才冒出一句,“这该死的男人!”

    但心里却有了一声叹息:原来,该来的总是会来,她又何必去躲。她有些自嘲,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事?

第二十章 暮云收尽溢清寒

    自上次敌军大规模来袭之后,边关各处都加强了守备。厉云鲲坐镇中军,余老将军镇守南面最薄弱之处。慕升卿熟悉地形,被派往北边地形复杂之地。战线慢慢被拉长。

    “目前的形势对我方不利!”楚天傲向数寒大致描述了目前情况。她毕竟不是朝廷官员,不好参与军事会谈,而厉云鲲又掌管大小军务,所以一般事情都是由他转达。

    “以我们目前的实力,不能主动出击。”经过那一场瘟疫之后,已是元气大伤,上回也是险胜。她分析道,“对方拉长战线,会使我们兵力分散。而他们若是详攻某处,引得我们大军去救,实际却从其他地方突破,我们整体都会受到威胁。”

    “现在与其说是在打战,还不如说是在斗智。”他凝眉,“就看是否能看破对方的战略,料敌之先、将计就计。我们,太被动了。”

    “云兄最近一定很累吧!”她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提议道。“出去走走吧!”

    的确,现在坐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法子。他同意,“骑马吗?”

    “好!”

    “不好意思,姑娘的马刚送去清理了。要不再等一会儿?”马倌陪笑道。

    “不用了,我们一骑就够了。”他跨上黑麟,向她伸出手。

    稍微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把手交到他掌心,“不要走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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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马奔驰了一阵,两人找到一辽阔处,下马步行,也放黑麟自己去吃草。很好的月色,在这样开阔的地方看起来尤其美——澄清明澈。但现在的心情却不适合赏月。

    默默走了一段,她扯出话题,“瑾儿的娘亲到现在还是没有找到。”

    “会不会在关口遭遇了什么意外,毕竟那时那么混乱。”

    “我查到了她入关的名单,就在我分配去各城的名册里。但进城之后的查不到了。我让人张贴过榜文,但是没有回应。应该是离开了。”她低着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他看不清她的脸。

    “这样狠心的母亲。”他默然,“连亲生骨肉也遗弃吗?”

    她突然一抖。

    “怎么了?”他回过头来看看她,冷吗?

    “没什么。”摇摇头,她拉紧身上的衣服,找到块干净的草地坐了下来,“我想让韩梦带她去关内,找对夫妻暂时收养。等这边结束之后,我带她走。”

    当初带韩梦来是为了疫情,现在瘟疫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让她待在这战场上,虽然她一再要求留下,但还是尽早抽身的好。而且,最近安静得太不寻常了。她怕,会有什么事发生。

    “带她走?回相府?还是云轩斋?”他坐到她身旁。

    “不知道!但是,不能丢下她不管。”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拔着地上的杂草。

    “不如就送给那对夫妻抚养好了,多给他们些银两。”他想着,不管是相府还是云轩斋,都是是非之地啊!一个孩子,还是在普通人家长大的好。没有那么多是非纷争。

    “这样战乱的时候,如果……他们又不要她了怎么办?毕竟不是亲生的。”她担心地微微皱眉。

    “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天下孤苦之人何其多,这也看她的命了。”

    “命……”又是这个字,用自己的不得已来伤害人吗?她冷笑起来。

    他未察觉她的异样,继续道,“说不定,这样对她更好。”

    “你知道什么!”她突然站了起来,“遗弃,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

    她突然显得很激动,“不会有人在乎,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哭,还是在笑。连死了都不会有人理会。”

    “呵……”她讽刺地一笑,“但是却不会死,只是那样活着,苟且地活着,被漠视地活着。连虫子都有歇脚的地方,但是她却还要担心明天该躲在哪个屋檐下。”

    “数寒,怎么了?”他伸手去拉她,她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不要管我。”打开他的手,她冲他冷笑,“你是晋王府的三少爷,你知道这些草民是怎么样生存的吗?”

    “就像这些杂草一样,”她指指脚边的野草,“被人任意践踏,被人踩在脚底,还要担心哪一天会因为硌脚而被人连根拔起。”

    “晋王府,是,你一直就是这么看我的。我只是王府的三少爷,我什么都不懂。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么?”他对她吼道。“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你以为你救得了所有人吗?只要战争继续,这样的人就会绵绵不绝,你救得了一个、十个、百个……救得了千千万万吗?”

    不再说话,她直直地看着他,大力地喘着气。突然转身向后走去。

    “去哪?”他真受不了她。

    “我自己回去!”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上来。”用命令的口气,他勒马停在她旁边。

    “不要!”

    “我只再说一次,上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是发怒的信号。可惜下面的女人看不见。

    “不要!!”

    “好,这是你说的。”不再管她,他驾马向营地方向奔去。

    “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对着他的背影,她喃喃自语。“遗弃,怎么可以饶恕!”

    **********************

    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骑马来时并不觉得远,但现在却感到真是有一段距离。而且,她看看天上的星星,应该没有找错方向吧。周围似乎有动物的鸣叫,这边,该不会有狼吧?她摸摸身上带的火折子,该去哪里弄个火把呢?

    又走了一段距离,却发现不像过来时的道路。刚才是他驾马的,她并未留意路线,现在看来,多半是迷路了。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待在原地,节省体能,等待天亮。她四处望了望,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生起了一堆火。微凉的夜风吹来,稍有些冷,她向火堆坐近了一些。又加了些干柴。熊熊的火光和浓烟一起冒起,她被呛得咳了几下。

    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自己也是这样,一个人围着一团火坐着。是在破庙里?还是废墟上?或是巷子的拐角?有钱人家的屋檐下是不行的,他们怕失火,而且他们还有狗!再次拉紧身上的衣服,她把更多的木柴投进火里。热气把空气扭曲,让一切看起来不真实。浓烟形成的形状像一张张狞笑的鬼脸。

    “娘、娘……”风中似乎传来谁的哭泣声,火焰在眼前慢慢变化,却似成为了一个人的背影。记忆又回到了那时刻,她一直哭,一直追,但是都够不到,小小的幼童对着无边的暗夜哭泣,“娘,不要丢下我。”

    缩成一团,她把头埋在两臂之间,却又突然抬起,把所有的木柴都投进火堆,“走开吧,我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了。”火焰更加高涨,带着烧毁一切的热浪,把周围照如白昼。

    **********************

    附近的柴没过多久就都被烧完了。她有些后悔,不该一次扔进去那么多,趁着火堆熄灭之前,得快点找点干柴回来。她拣了支燃烧的木柴当火把,向旁边走去。毕竟不是火把,半路就熄灭了,她抹黑拾了些柴火,就往回走。还好今天月亮够亮。

    远远地,似乎看到火堆旁有人。敌人吗?她一下子警惕起来。这边毕竟是与南逅交界,火光引来敌人也不奇怪,但是,那身影?

    “楚天傲!”她奔过去。

    那人正在四下寻找,闻声向这边一看,却见她抱着一堆柴火,像个村妇般地跑过来。不禁莞尔。心中那剩下的一点气顿时也消了。这女人,害他找了这么久,居然跑到这么个地方,偏离原来路线不知道多远。如果不是远远地看到火光,他根本不会想到,她在这里。

    气喘吁吁地来到他面前,脸上却不受控制地露出笑容,“你怎么会在这里。”

    “呼——”一个黑色的影子贴近她打了个响鼻。

    “黑麟。”开心地抱住马头,她轻轻抚mo它的鬃毛。

    看着她一脸喜悦的神采。原本想好的抑郁的话却说不出口。嘴唇动了动。只蹦出一句,“走吧!”说完之后,他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刮子。刚才那么意气风发地离开,却又跑回来找了一个时辰,回头还只吐出这么一句话。阴沉着脸,他去拉缰绳,黑麟怎么也跟她这么亲近。

    “天傲,谢谢你。”

    听她用郑重的语气叫出他的名,他不禁抬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刚才或许说得太过火了,但是……”冲他感激地一笑,“谢谢你没有抛弃我。”

    是错觉吗?他怎么觉得她的眼中有泪光?但是她那一脸的感激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自己做了很值得感激的事吗?他不明白。

    两人共乘一骑慢慢地往回走,她突然说道,“我不是那样看你的。”

    “什么?”他一时有些不明白。

    她有些脸红,他似乎已经忘了,但她却还在想着解释!“我知道你不止是王府的三少爷那么简单,在见你之前,我就知道。而且,我现在还知道,你的人,也是温和的。”

    想到他病时所说的话,想到他给她上药的动作,想到他走了之后又回来找她……她就知道:他,只是不习惯温柔而已。

    温和!他笑了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却少了刚才的凝重,只觉清爽……

第二十一章 时势难控催人憔(上)

    数日之后。

    “楚兄、数寒,我正要去找你们。”厉云鲲看到他们,忙拉两人进帐。

    “什么事?”楚天傲看他急切的样子,知道肯定有事发生。

    “你来看!”把他拉到立体阵势图前,他指着一处峡谷和潼河,道,“据探子回报,在北面峡谷附近发现敌军迹象,而潼河附近有他们驻扎的五万人马。”

    “你是说他们想造成合围之势,进攻北面?”楚天傲问。

    “他们是想让我们这么想!”厉云鲲道。“如果单看这一点,我也会这么想。”

    “怎么?”她也凑近细看,“还有什么发现。”

    “他们在近期准备了大量木材。”

    木材??

    “造船!!”数寒和楚天傲异口同声道。同时又都是一惊,双双望向对方。

    “不错。”厉云鲲赞赏地看向两人。“潼河自北向南,他们屯兵在中上游。”

    他一边说,一边在模型上放入相应的标记。“无论是逆水而上,攻我北方……还是顺流而下,攻击余将军……都是十分便捷。而在北面峡谷出现的这支军队,无论是想在北面接应他们,还是单单拖住慕升卿的守军,都是有效的。”

    “或者,”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他们会根据我们的反应,调整计划。我们的速度远不及他们,这是劣势。若是不能防于未然,将会很危险。”

    “你有什么计划?”楚天傲问道。

    “我会带一部分兵力向余将军处进发,毕竟那边最为薄弱,而且受袭的可能性非常大。剩下的人马分成两队:一队由薛宏率领,因为他善守,在必要时可以去支援慕升卿;还有一队由你率领,坚守中军大帐。”

    “好!”楚天傲接过虎符,“你何时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厉云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数寒,“两位一定要保重。”

    这是三人第一次分开,却让她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

    是夜,南面漫天火光。

    真给他料到了吗?数寒站在窗前,远望把半边天都照亮了的红光。不过就算料到了,看来也是一场苦战。直到天色微微泛白,才去睡下。感觉刚合上眼,就被敲门声惊醒。“姑娘,御史大人和薛统领请您去议事厅。”

    匆匆打理了一下,她往议事厅走去。那里,她还从来没有去过,毕竟,以她的身份,不好参与军务,但这次……

    来不及细想,已达到厅内,只见驻守中军的大小将领都已到齐。

    “各位早,”她微微见礼,“不知通知我来有何事?”

    “我们商量后,觉得还是叫姑娘过来听一下比较好。”薛宏答道,在他身边还站着好几位将领,她隐约记得,这些人官职似乎都不小。

    楚天傲坐着中间,面前铺着战略图,闻言皱眉看了看薛宏。

    “南面遭到敌军猛攻,伤亡惨重。”楚天傲看向她,“而北面被敌人拖住,不敢妄动。”

    “照军师以前的安排,是派我前去支援慕副将。”薛宏接口,“但是敌军这次是倾巢而出,与我方死战,我们不能再以消耗的方式与敌军战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攻其不备。”

    “什么办法?”看着薛宏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她暗忍住心头的一口气。

    “我们详装前往支援,却是绕过北面的敌军,直取敌军老巢。”薛宏指指地图。“如此,敌方大军必然回救。我们在西岸囤下伏兵,攻其不备……”

    “但是敌军也可以在这时取我中军大帐。”她突然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讶然,连薛宏也忍不住看了过来。原来她不止懂兵法,而且还有着敏锐的眼光。

    只有楚天傲没有惊讶。早在他们第一次相会时,两人就在以兵法问答了。她懂,这很正常。

    不理会各人的目光,她走到战略图前,“薛统领的想法是:待得他们到达潼河,北面慕副将、南面余将军,加上我们回程的人马,与中军形成合围。”她在图上画出四条箭头,直指潼河东岸。

    “但是,这里有一个弊端。”她看向旁边惊讶的人群,“刚才薛统领也说了:敌军是全军出动,那么他可以很容易就拖住我北方的兵力。而且,北面地形复杂,善守,不善攻。”她在北面的箭头上画了把叉。

    “若是我南面大军再被阻拦,在这个时间差里,他们足以取我中军大帐。我方为自救,西岸的军队必然要回返,他们就可以集中兵力对抗这只军队。而且他们兵力集中,我们却是散乱,很容易就能突破——我们形成不了合围,那一切只是枉然。”

    看她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谋划了半天的计策讲清楚,有人忍不住干咳起来。

    “所以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时间。”薛宏脸上已不复刚才的神气,不过还努力保持着的形象。“只要我们可以拖住他们,待得合围之势形成,他们就是瓮中之鳖。”

    数寒紧紧地盯住地图,不再说话。大厅一片沉默……

    看到半天没有人说话,薛宏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正想说点什么。她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过话却不是对他说的。

    她直视着楚天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三少需要我做些什么?”

    数寒!!接触到她的眼神,楚天傲一瞬间有种想要躲开的冲动,但只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本来要派薛统领去支援北面,现在支援变为进攻,人数就远远不够。所以这边的大部分人马都会一起出发,去袭击敌营。而中军却不能空,我们只能靠中军拖住敌人,以打破他们想形成时间差的想法。所以……”他稍有停顿。

    “所以我们并不是要四面合围,而是三面合围,对吗?”不再看他,她望向地图,掩饰眼中出现的伤感,“中军,是一个诱饵,而且还要是一个能拖住敌人的陷阱……对吗?”

    听到她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楚天傲感到手指发凉。

    “我明白了,”她抬起头,对他一笑,“我留下,并尽力拖住他们。”

    薛宏等人本来准备了一堆话,想来说服数寒,但没料到她居然这么快答应,一时都愣在那里。楚天傲也是一愣: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留在中军,拖住敌人,就是用命去拖啊!!

    有的将领有话想讲,却被薛宏打断,“如此一来,下官们先去准备。”说完挥挥手,带着一群人离开。

    剩下的几个人,看看楚天傲,又看看数寒,终于抱抱拳,道,“姑娘保重。”然后纷纷离去。

    一时之间,厅内只剩楚天傲和数寒两人。

第二十二章 时势难控催人憔(下)

    两人都不开口讲话,局面一时冷寂,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良久……

    “我没有办法。”楚天傲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云鲲那边伤亡惨重,薛宏结合了这边大部分将领。慕升卿又不能动。”

    “但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计策,不是么?”她冷笑,又是一个不得已的人。

    万恒钧的人,的确不能小看。这个计谋,不止可以破敌,还能把他们也一网打尽。她和楚天傲本来就是盟友关系,而这个盟友关系中,又牵扯到各个方面的利益。看准这一点,他们趁她还没有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他们一直在等,等着我们把战线拉长。当我们自顾不暇的时候,再在背后捅一刀。”反正都已经决定了,她倒是冷静下来,“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我来军中的目的之一,就是顺势把右相的人铲除。能够忍到现在,然后一举成功,说明他们不简单——是我自己太疏忽了。”

    可是他们借了我的手,他气恨。这样不止可以除掉数寒,还会让自己与左相之间产生间隙——此计不可谓不毒。

    “碧儿会替我传信给义父,这一切,都是形势所逼。义父会明白的。”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她淡淡地说道。

    “数寒!!”他转头凝视他,为什么,现在她还可以如此淡然。

    她疲惫地一笑,“如果云鲲在这里,会怎么做呢?”

    她望向屋顶,自言自语道,“他也还是会这么做的。”牺牲或是死,他们早已谈妥了,不是吗?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数寒!!”他再一次叫她的名,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用这么歉疚。我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吗——我会是最有用的卒子。”她笑道。

    但是他宁愿她不要这么平静,他宁愿她冷漠一些、恨他一些。想起上次,她说这话时,他还在为她难过。没想到,现在,却是自己要让她成为那枚弃子。

    “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他只想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想了想,她望向他的眼,“我只托你一件事。”

    “只要我能办到。”楚天傲挺了挺腰杆——现在,只要她说,他就会去做。有什么,能去还她的——命呢?

    “瑾儿,我答应要去接她,不过可能……”她不想说出那个字。

    死吗?他心里一暗。

    她对他笑笑,“我不能让碧儿把她带走,云轩斋——并不是个好的去处。”

    “你让我照顾她?”

    “至少……”她想解释。

    “我答应你。”没有丝毫犹豫,他答应得干净利落。

    本来只想让他找韩梦带瑾儿走呢!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她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

    “为什么这么在意她?”他想知道原因,在这种可能即将死去的情况下,她关心的居然不是云轩斋,不是左相,而是一个没有丝毫关系的小孩。

    看到她有些犹豫的眼神,他说,“你可以不说。”

    “不,我应该告诉你。”仿佛在下决心,“你能这样爽快地答应我,我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而且,不是快要死了吗?她苦笑了一下。

    “因为我和她,有着同样的命运。”努力地想着措辞,“与其说我在救她,不如说我在救我自己。”

    “什么?”楚天傲有些不可置信。

    苦笑了一下,她双手交叉,紧握了一下。“我七岁那年,母亲抛下我独自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不管我怎么追赶,怎么哭喊,她都没有回头……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她有些微的发抖。

    “然后你就进了云轩斋?”看着她的样子,楚天傲突然有些心疼。

    数寒摇摇头,“那是三年后的事了。”

    七岁的孩子,在那样一个战乱的年代,独自生活了三年,他有些吃惊。

    “我四处……乞讨……,是,这个说出来没有什么丢脸。我睡过天桥,捡过破烂……只要能吃的东西,我什么都试过,老鼠、青虫……”仿佛又陷入了那种绝望,她控制住自己不要发抖,“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不被任何人接受、不被任何人注意的感觉。

    “战乱的年代,人命最不值钱。男孩子还有人愿意带走,但是女孩子……曾经为了活下去,我在妓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只求他们收留我,但是……他们不要那么小的孩子,因为只会白费粮食……”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在各处流荡,我只想,找到我娘。但是,她是的、的、确、确不要我了。”想到这里,哪怕是时隔十余年,她还是会心痛。“当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我才知道,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然后,可能是上天终于可怜我了,给了我一个机会。我遇到了师傅。”

    冲他无力地笑笑,她继续往下说,“但并不是所有的孤儿都会留在云轩斋,大部分的人都会被送给一些夫妻。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足够有用,我就可以留下来……我已经害怕了那种四处漂泊的日子,害怕了那种不被人需要的感觉,那样的感觉,会让人怀疑,生存都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要让自己变得有意义。”

    “但是,那么多的人。”她对着他比了个手势,“你知道,云轩斋每天可能要遇到成百上千的孤儿,要想脱颖而出……”

    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还好他及时接住了她的话,“我明白。”他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一样,“所以你不愿把她交给碧儿。”

    “是啊!而且,”仿佛是在下决心,“碧儿并不是她的名字,她的真名叫沉璧,是我师伯的徒儿,也就是斋主的弟子。她并不是单纯地来协助我,也算是云轩派来监视我的吧。虽然我们关系还不错,但……她有她的立场——不能让她碰瑾儿。”

    “我知道了。”他有些心惊——她还有多少秘密?而每一个秘密之后,又藏着多少辛酸?

    “你也要小心她。”她突然叮嘱道。他感到她突然关切地看了他一眼,“我能说的只有这些。本来我想,如果能让韩梦来带瑾儿走倒也不错,但是既然你答应照顾她,我就放心了。”

    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他哑声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这个男人,在怀疑什么?要死的人,还会说谎么?她笑了起来,“从我在马车里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这么相信你。”

    嗓子有些发紧,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吗?还是保重?看着她露出的毫无心机的笑容,他觉得难受。但他又能承诺什么呢?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最终,他背转身,挥了挥手,径直离去,什么也没有说。

第二十三章 宁可抱香枝头死

    卯时,太阳冉冉升起。大漠的太阳总是显得这么大、这么耀眼。数寒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日出。日出东方,天下大白——不过,自己可能看不到那一刻了吧!

    “什么时候行动?”沉璧坐在桌边。

    “戌时之后。”

    “还有七个时辰,就……”沉璧眼中含着忧虑——就算去搬救兵,也来不及了吗?

    “薛宏他们已经算好了,不会给我们退路的。”她望向沉璧,“你怕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沉璧缓缓说道,“对楚天傲来说,我们的损失,并不一定对他有害。”她向数寒望去,数寒却别开目光,望向窗外的那轮红日——天地之间都是一片光明。

    “当初我们以种种手法促使他进入前线,虽说是成全了他的抱负,也是脱离左相掌控、自立一势的好机会。但其中利害,又何尝不是一半一半。”沉璧冷静得分析。此时,没有人敢低估这个处处低调的女子。

    “以他的才智,现在未必不会想通这一点。当初联手是因为他无法独控大局,而如今,他若是坐山观虎斗:第一可以缓解与右相的冲突;第二可以激发我们与右相的矛盾;三来可以避免将来的隐忧,正是消减左相势力,为以后做准备的大好机会。他,只需要不管——薛宏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她话锋一转,“但是,我们并不仅仅为左相,云轩之志,善其身而济天下,我们本来就不该是战事的牺牲品。”

    “更重要的是,”沉璧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毫无作用的牺牲。”

    数寒背对着她,始终不曾回头,“战场本来就是残酷的,已经身陷其中,又怎能全身而退。”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么?

    “做任何事,第一要赌得起,第二要输得起。成败本是一念之间的事,若是一早存了退避的心理,只能循环不断。”她继续道,“我们做这一搏之前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斗智斗力,但始终没有真正的短兵相接,因此陷入了循环不断的怪圈。最终两边僵持,不得善终。”

    “所以,我们才会激楚天傲来这里,请厉云鲲出山,甚至,”她回过头,“我们也站在了这里。”

    沉璧突然觉得有一道耀眼的光从数寒身上散发出来,她不禁眯了眯眼。

    “为的,就是能先发制人。如今好不容易稍有改善,难道要毁在这里?”数寒继续着,沉璧看不清她的表情,“我们可以等机会,但是,你看看奉原的流民,看看永川的百姓,他们——还能等多久呢?……沉璧,我愿意赌,若是……云轩斋的意志会有他人来继承。而这个平衡的怪圈也终能打破。时势变换,我们也才能有新的出路。”

    赌?沉璧望向她,看着她那坚定的眼神,“你总是这样。”她叹了一口气,“或许,这也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从王城离开的那一日,我就做过最坏的打算,虽说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但师傅的交代我还是得完成……你去把东西取出带回斋内,他们要的,都在那里。”说完,数寒拔下发上的玉簪,交给沉璧,“地址就在里面。”

    原来玉内镂空,放入东西后再以金银浇注缝口,制成饰物,且有特殊标记。如此一来,水火不侵,就算不慎遗失,也能找回。而取情报时,只需把玉簪敲碎。沉璧默默的把东西收入怀里。数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不会这么早就用上的。

    最后看了她一眼,沉璧沉声道,“保重!”

    辰时,外面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听声音有好几骑在门外转悠。是云轩斋的那些人,她想到,但是又有什么用,话别一场吗?她没有开门。嗒嗒的马蹄声响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向东远去。

    都走了吗?她苦笑了一下。又是……只剩下我一个人。

    **********************

    在京城待了三年,原以为,命会丢在那里。但是……现在这样不是更好,至少,她让更多的人记住了她,如果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搏一个壮烈牺牲的名号。

    她摸摸衣领——那里,有一个暗扣。

    咔的一声轻响,一道金属的光芒在她的指间出现。那是一柄薄刃,仅一指半宽,三四寸长,异常柔韧。借着阳光,她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它还足够锋利,并能快速弹出。这样小巧的兵刃,不可能是伤敌的武器,只有一个用途——自尽。

    检查好后,她小心地想把薄刃插回去。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她的手一抖,余下的半截刀锋在指间划了个小口。

    “你!”楚天傲快步走近,拿走她手上的东西,“这是干什么?”她一直在身上藏这种东西么?随时准备着死亡吗?他的心突然有些痛。

    “三少怎么来了?”用丝绢擦掉手上渗出的血,她冷静地问道,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为什么他会来,“正好,这边都没有镜子,你帮我把它装进去吧。”

    看看手中的薄刃,楚天傲的嗓子有些哑,“你早就准备好了的?”

    “十五岁时,我就带着它了。”

    她那淡淡的语气却让楚天傲的心一寒。看向她平静无波的脸,楚天傲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让她留下,自己让她面对死亡,却又不愿她如此坦然地接受死亡。

    “其实你不用这样。”他不知该说什么。

    “不这样又能怎样?等着双方交换俘虏么?”她低下头,“至少,我的血也要撒在夏渊国的土地上。”

    “数寒!!我们会去救你。”

    “不要再说了。”她双手紧握,“我是个女子,女子在战场被俘会怎么样,你比我清楚。”

    楚天傲的面色一寒。

    “我是个人,不是神,我也有害怕的东西。”她的脸色越来越白,“若真有那一刻,请三少成全我!”

    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样子,他第一次感到她的无助,她的悲哀。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被忘记而已。比起死在京城,不为人知地死在暗箭之下,或是作为争斗的牺牲品,我这样,也算是轰轰烈烈了。”她冲他一笑,“至少,你总不至于这么快忘记我。”

    “我会记得一辈子。”这是发自肺腑之言。他想起上次争执后她负气离开,他骑马去寻她时,她那高兴的样子;想起她说“谢谢你没有舍弃我”时的样子;想起她说“那种不被人需要的感觉,会让人怀疑,生存都是没有意义的”时的样子;她一直害怕被遗弃,一直害怕不被注意,她只有一个最卑微的心愿: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记住她。

    “谢谢!”她微垂下头。

    他注意到她今天居然化了妆,想用最美丽的样子来迎接死亡吗?他又心痛了。姐姐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盛装华服,眼中却已失了焦,只余一片水光。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泪。

    她这时才惊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她摸摸自己的眼角,问,“妆有没有花掉?”

    “没有。”她不施脂粉时是清丽脱俗,而现在却是娇艳欲滴,他忍不住看呆了,“很美。”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带着闺中女儿的娇羞,提醒着楚天傲:她也只有十八岁,是该在待字闺中、心怀chun梦的时候。

    “这是女孩子最爱听的话,”感到他注视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比被夸冰雪聪明、知书达理要好听地多!”

    仿佛不是在迎接一场战役,而是正要出嫁的小女儿在与兄长话别。他深深感觉出自己的残忍。

    “把它给我吧!”她去拿他手上的薄刃。

    楚天傲脸色一暗,手向后移了寸许。

    “三少!”数寒看向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与悲伤——他在心痛吗?

    “我来。”语气仿佛是最最亲近的兄长,他用手指夹住那三寸薄刃,一点点地插入她的衣领,动作轻柔地就像为妹妹带上出嫁时的凤冠。但是,他却是在把她送向死亡。一寸、一寸……他仿佛在凌迟着着自己的心。

    “数寒,”他突然抱住她。

    男子独特的气息一下子包围在她四周,让她一阵眩晕。

    “答应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他在她耳边低语。怀中的人没有回答,他又紧紧地拥了她一下。

    轻轻地叹气,终于传出一句,“我知道了!”

    “不是知道,是好!”两者是不一样的,她以为他不知道吗?放开她,他紧盯她的眼睛。

    我还可以期待什么吗?她心想。但是,至少,现在,他在关心她。这份心意,已经够了。“好!”

    她突然拉起他的手,走出帐外,外面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你我今晚一定胜利。”

    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楚天傲跨上战马,抽出长剑,“夏渊必胜!”

    “夏渊必胜!”万众齐呼。

    她脸露微笑,看着他在马背上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掉转马头,发出前进的指令。他没有再回头,也不能再回头。

第二十四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随着最后一支队伍的离开。城门在“嘎——”的一声长叹中缓缓合上。随着城门的关闭,似乎一切都与外界隔绝了。

    烈烈的日头照着他们,却带不来温暖。连太阳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群死人一样冷淡了吗?她摇摇头——今天想得总是特别多。

    从城头缓缓地往回走,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布置。城下,剩余的士兵都在看着她。

    “叮——”的一下,让数寒一愣。却是旁边的士兵没握紧手中的长戟,掉落在地上所致。那士兵吓得慌忙跪下,“姑娘恕罪。”守城的士兵,在战前居然连戟也握不稳,他不知道会不会问他一个畏敌之罪。

    她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兵器,“很重啊!”的确是沉重,她都感到有些吃力。

    旁边的士兵纷纷惊恐地看着她。

    “这么重的兵器,只有你们拿得起。”她淡淡地把长戟递过去,那名士兵犹豫地接过。

    “我都拿不动!”她笑笑,大家顿感一阵轻松。

    “而且,我还不会射箭。”她继续说道“骑术也一般……但是,我还是会留在这里。只要能多坚守一刻,我就会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留在这里。”

    她望向城外的漫天黄沙,“夏渊国是我们的,不是他们的——该走的,是他们。”

    该走的,是他们!每个人的心头都荡漾着这一句话。大家纷纷紧了紧手中的兵器。她微笑着一个一个看过去。“大家怕吗?”

    “不怕!”旁边一个年轻的士兵喊道,人群中也有不齐整的回应。

    她看向那名士兵,笑道,“但是我很怕呢!”

    “这样的太阳,这样的景色,我们不能说它美,可我们仍然会留恋——因为,我们留恋的,是活着的感觉,哪怕是活在这烈日当头里、这漫天黄沙下……我们谁不希望站在家乡的土地,谁不希望看着自己的亲人,是谁剥脱了我们这样的权利?”她的声音大了起来。

    “南逅……”

    “是谁!!”她大声质问全军。

    “南逅——”全军齐呼。

    “他们让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让我们家乡的亲人等了多久?但是他们还不满足,他们连我们最后生存的权利都想夺去。”她指指西面。“凭什么……凭什么让他们在我们的国土上这么放肆——”

    全军一片静默。

    “我怕死,没有人不怕死……但我更怕:要在他们的ling辱下活着,还要时刻担心什么时候会被取走这条命。”她握住胸前的衣襟。“我们不是草原上的野草,可以让他们随意地践踏,放一把火就可以燃尽……我们是人、我们是命,我们的生死为什么要掌握在他们的手上——”

    看向城下的军队,她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可以自己选——等死,或是战斗。”

    “我们跟他们拼了——”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兵器叫道,下面群情汹涌。

    告诉了他们最坏的结果,反而更好。当死亡已经赤条条地呈现在眼前,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

    酉时,太阳开始慢慢地下落到地平线以下。

    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有的——只是等待。随着最后一缕阳光隐去,草原上吹起了一阵凉风。最后检视了一遍队伍,她满意地走向最高处的指挥台。

    “姑娘!”旁边的禁卫长官拿着一袭披风,看看她,欲言又止。

    “谢谢。”接过他手上的披风,她感激地一笑。

    “委屈姑娘了。”他突然呐呐地说,但并不看数寒。

    她惊讶地看向这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他知道什么了?军中的暗潮汹涌?她微微一笑,的确很不值,但是……

    “你在这待了多久了?”

    那禁卫长似乎惊讶于她的问话,呆了一会儿才答道,“五年了!卑职魏连山”

    “五年!那是个老兵了!”数寒望向他,冷静地说道,“能和你们走最后一程,是我的福气。”

    旁边跟随的卫兵俱是一怔。

    战争,即将开始……

    **********************

    暗夜里,一支队伍弯腰悄悄接近潼关城,人虽多,却没有一丝声音,只闻轻轻的脚步,整齐有序。

    “停!”领头者打了个手势,大家齐齐蹲下,望向前方——怎么了?

    静,不寻常的静。没有人声、鼓声、脚步声……潼关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何止没有声音,就连灯火也没有半星。整个城楼仿佛一只巨大的黑瞳,瞪视着他们前进。突袭的前头部队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决策。

    “头,怎么办?他们到底是真的没人,还是假装。”

    “给我上三个人去侦察一下。”

    三道黑影窜出,拿住腰间的攀墙索,只叮——一声轻响,已勾住城楼的矮坉上。三人对视一眼,一点头,同时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上攀登,才几下,已登上了城楼,没入黑暗之中。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三人好像蒸发了一样,不见任何踪影。领头打了个手势,“再上三个。”

    又是三道人影,同样被黑暗所吞噬,进去之后再无半点生息……

    咬咬牙,他下令道,“再去三个!”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片惊异……

    九个人,没有一个回来,也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就这样,消失于黑暗里。潼关城似乎成了一道连接地狱的大门,这边是生,那边便是死。

    “等大军到来,我看你还能耍什么把戏!”不再派人前去,一行人稍稍后退,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埋伏下来,等待身后的大军。

    **********************

    “姑娘,他们没什么动静了,看来是真的被吓住了。”魏连山高兴地说道。

    她摇摇头,“只是时间早晚罢了,大军一来,这些小伎俩就派不上用场了。但是现在,我们能多守一刻便是一刻,御史大人他们才能有更多的时间。”

    魏连山低头似乎在想什么,突然抬头问道,“姑娘怪大人吗?”

    她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平时姑娘提起大人是称三少或楚大人,从来不曾叫过御史大人。”

    她惊异于魏连山的观察之细,连自己也不曾发觉这小小的变化。她,虽然说不怨,但意识里却已与他生疏了吗?御史大人,这只是一个职位的名称,今日可能是你,明日可能是他,它不代表谁,只代指夏渊的一个官员……她的心,原来已离他那么远!

    或许这样倒是一件好事,她微微笑起来,却有一种失落的淡漠在眉间弥散,“战争中,我们不需要记得谁是谁,只需要记得每个人都该做些什么。”

    当所有的棋子都已布好,格局就无法转变——之于她,必须留守;之于他,必须迎战。他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又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谁要为谁,谁要帮谁呢?一切,仿佛都是不得已,那就让这种不得已麻木心中的希翼和幻想吧!

    **********************

    半个时辰后,南逅的主力到来,下令攻城。第一队人马绕路想接近城墙,却在触摸到石壁的那一刻,被射成了蜂窝。城楼上有火把亮起来,一只、十只、百只……最后化为一条火龙,把城楼照得亮如白昼。

    看到这种情景,南逅的士兵面面相觑。潼关城似乎由黑瞳突然变成了血盆大口,正等着他们进入。

    “你们还等什么,这种唬人的把戏你们也怕吗?给我攻上去。”指挥者下令道。

    数寒冷冷地站在指挥台上,看着下面的一切。的确是把戏,不过不是唬人,而是攻心。因为,我们并不仅仅是在吓唬你而已!

    “弓箭手,准备!”

    阵阵哀嚎传来,想要迫近的人都非死即伤……战争,揭开了血腥的一章!

    不断有人冲上来,战场上,分不清每个人的脸,因为都带着同样嗜血的表情。只有不同的军服,昭示着各自的立场,包裹着同样的生命……

    尸体一层层累积在城下,似乎成了后来者的垫脚石。守军也损失惨重,城楼上有不幸死亡的将士,来不及抬下去,尸体就被抛下城楼,新的士兵立刻过来补上……没有轻伤重伤之说,只有生与死!

    撞击大门的声音咚咚回响,沉闷的声音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一只带火的箭射到指挥台的书案上,把一旁放着的地图引燃。魏连山连忙去扑火。数寒看看他,拿起手边的茶杯,浇了上去。同时对旁边的传令兵说道,“按原计划,大门一破,圈入瓮城,倒油!”

    茶水混着燃烧的灰烬,在桌上蔓延开,黑乎乎地一片——反正迟早都是要付之一炬的,救它做什么?

    魏连山看看她,欲言又止。

    “你们也都去吧,这边没什么好守的。做你们作为夏渊守将该做的事情。”她冷静地吩咐。城门一破,到处都会是一片火海,谁也逃不掉,还需要什么守护呢?

    魏连山犹豫了一下,道,“姑娘且在这呆着,我们出去看看情势就回来。”

    大家都走了!她起身来到窗前,不自觉地摸摸衣领处的薄刃,突然想起他的脸。她答应的事,已经尽力了,即使城破,南逅也什么都拿不到——所有的一切,都会焚尽!这样的结果,你是否满意呢?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他的话,“答应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让她想起那个怀抱的温暖。天傲,你我,终还是不得已!但是,有你那句话,我再不怪你……

第二十五章 何处归来惹芳尘(上)

    伴随着兵刃碰撞和爆破声,地狱的炽焰似乎从龟裂的土壤中冒出,带着焚尽一切的狰狞,烧毁看到的一切……

    外面的火光越来越大,呐喊声也越来越杂乱,已经撑不下下去了吗?她抬头看看滴漏——亥时三刻,还是撑不过今晚!楚天傲他们合围没有?她不知道,但是,城楼已经失火……

    魏侍卫长突然带人冲了进来,“姑娘,我们护你离开。”

    她一愣,没想到他们还会回来。“撤到哪里去?”到处不都是一死吗?不过看着火光已经燃到了眼前,终归还是要离开的。

    “请姑娘不要放弃。”魏连山拖住数寒的手,向部下说了声:“掩护。”

    不要放弃!曾经楚天傲也说过同样的话,但如今却是……她被拉扯到楼下,惊讶地发现自己面前停着好几匹马。他们刚才,去找马了?他们要干什么。一只箭飞来,被魏连山革去。他把她推上马背,自己也飞身上去同乘。旁边几人一人一骑,护住四周,向北面撤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数寒大声问道。旁边的兵器碰撞声、爆炸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她几乎都要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去北门……可能……有人来接应……”忙着躲开四处的箭矢和火焰,魏连山的回答断断续续。

    接应?谁?她正想发问,却突然被摁倒在马背上,一只白羽箭“嗖”地一声从脸颊边划过,劲风刮得脸上生疼。

    看到几骑飞奔而去,后面有人叫道,“别让他们跑了。”她一惊,忍不住去握领口。身边的几名侍卫却突然掉转马头杀了回去,后面顿时一片惨叫声。

    旁边的敌人发现这边情势不对劲,纷纷涌来。几名侍卫手起刀落,已杀出一片血路。数寒感到脚背一凉,却不知道是谁的血,溅了她一身。

    “姑娘抓紧了。”魏连山低呼,一夹马腹,从敌军中冲出。

    两旁护卫的人越来越少,到处都是火光,流矢横飞。她已经分不清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但前方还是无数的敌军。突然从左侧出现一支敌军的小分队,“在那里,抓住他们。”

    数寒真希望他们说的不是自己。旁边的侍卫又有一些跑去抵抗,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魏连山和她……

    突然身后一声闷哼。

    “魏大哥!”数寒惊呼,他受伤了?!

    “姑娘,去北门。”魏连山说完,突然一掌向身下马儿拍去,同时借着那股力道,飞身后跃。

    马儿吃痛,向前狂奔,数寒回头,只看到魏连山砍下一敌军首级,但更多敌人蜂拥而上,顿时陷入混战。“魏大哥——”

    呼呼的风吹得脸颊生痛,她抱住马脖子,使自己不至于从这过快的马上坠下来。似乎是因为少了一个人,马儿跑起来快了很多。但……她心里一阵难过。

    不多时,后面的追兵赶了上来。现在,只剩自己了!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向北门冲去——魏连山说过,去北门。前方突然出现几乘轻骑。数寒一咬牙,勒转缰绳向右,马儿此时居然也似有了灵性,居然十分配合。

    “抓活的。”她听到身后的喊声,不禁心里一抖。马蹄声越逼越紧,似乎声声踏在她的心上。哗——地一声,却是有人抓住了她的披风袍角,一把扯了去。她伏身,紧紧握住缰绳,仍是往北冲去。但四周敌人越来越多,似乎就要把她包围住了。火光下,看不清那些人的脸,只觉得是一个个狰狞的盔甲扑了过来。

    突然马儿一声嘶鸣,人立起来,她坐不稳,摔落在地,滚到一边。却见那马已中箭倒地。顾不得身上的痛,她爬起来,朝人少的地方冲去。哪儿是北?她已经不知道。

    **********************

    西面的敌军突然一片混乱,惨呼声响起。援军??她回头望去,却见一副狰狞的盔甲近在眼前,那人伸出大手向她抓来——敌人的骑兵就在眼前!

    她一个跷趔绊倒,却不知从哪里生出气力,握住地上散落的大刀,对着那只手挥了过去,同时身子一矮。那人没料到她有这种反应,险险避开,却被身后一只破空而来的白羽箭射中。

    “数——寒——”是谁在叫着她的名,满含激动。

    她惊讶地回望,弓如满月,箭似流星,是从那人手上射出——黑马、青衣……穿越那些阻扰的敌军,他策马而来,向她伸出了手……一时之间,似乎所有的声音都已淡去,所有的争斗都已消失……天地间,只余下那一只手,那只向她伸来的手……

    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她缩在墙角哭泣、在漏檐下躲雨、在冰雪里用最后一张草席裹紧自己……那时,她多么希望会出现一只手,来拯救她。

    还记得在破庙里病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看见有一只手伸给自己,她努力想去抓住它,但是不管她用多快的速递奔跑,都只差一步之遥。

    她辗转着哭醒,发现还是只有自己一人。庙里的神像慈眉善目地俯瞰着天地,但是,却看不到她。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菩萨只是让我们学会更平和地接受或改变”。她以前不懂,但现在她似乎明白了一点——如果你的世界只剩下自己,那么就不要想去依靠其他人。

    所以当云轩斋救济难民时,她看着递给她的粥碗,说的不是谢谢,而是“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还记得当时那人很诧异地说“不用”。谁知道,她却摇着头拒绝了那份施舍。后来,那个人就成了她师傅,师傅说,她从没有看过那么倔强但清澈的眼神。

    她一直认定,只要自己有足够的用途,就可以安身立命。她不再存着那些渴望被救的期许与幻想。但是,就在她死心了十余年之后,却等来了那只手吗?微笑不由自主的在脸上浮现起来,她紧紧地握住那只手,像握住自己所有的过往、现在和将来——“天傲!!”

第二十七章 眼波才动被人猜

    “将军,你看前面是不是他们?”

    慕升卿在马上向前眺望,对面有两道人影,一男一女——他成功了!!

    “大家保持警惕,跟上。”他策马向前:数寒,你没事吧?

    远处有隐约的火把,“是我们的人还是……”她有些担心,问身边的人。

    “试试就知道了。”楚天傲把手放到唇边,做了两声夜鹰的鸣叫。那边也传来同样的三声。“是升卿他们到了。”

    “他?”她惊讶,沉璧曾经找机会试探过,他似乎不是义父的人,“来救我吗?”

    “是的!他说北边战局一稳,就来支援我们。”

    越过那些火把,几匹快马已经快到眼前了。

    “数寒,你没事吧!”响起的却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只见一个紫衣劲装的女子一下从马背上飞跃下来,直朝数寒奔来,却是韩梦。“呀,怎么这么多血。”

    “让我看看。”一个急切的男声,一道伟岸的身影突然出现。韩梦只觉得眼前一花,来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在了她与数寒之间。

    “韩大哥?!”数寒更是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医谷那边怎么会让你……”

    来人却没有回答这些问题,细细检查数寒全身,“哪儿疼?”

    “呃~不是……”看看旁边楚天傲的脸色由晴转阴,数寒有些尴尬,“不是我的血。”

    不是就好,韩靳终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儿,还以为,自己会来迟。看她脸上有个小小的伤痕,他忍不住伸出手。

    “韩公子!”楚天傲适时地挡在两人面前,“多谢你,居然也来了!”

    他握住韩靳的手,用力晃了两下。“怎么会和升卿他们碰到的。”

    韩靳一呆,他这是干什么?

    韩梦诧异地看看两人,转眼望向数寒,她却没有要解释的感觉。

    “我在半路碰到哥哥,他说疫情刚稳定,没理由这么快让我走,肯定是有事。所以我们就赶来了。”韩梦向数寒埋怨道,“你怎么可以这么看不起我!”

    “我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这么错综复杂的一堆,“你们这样过来,医谷的两位老人家肯定担心得很。”

    “嘻嘻,”韩梦干笑两声,“我们没跟家里说。”

    什么?!“你怎么这么胡闹!”要是让他们知道宝贝儿女在最混乱的时候跑来前线,不知道会不会迁怒于云轩斋——毕竟,医谷的立场一直是不参与。

    韩梦撇撇嘴,“是哥哥说,先不禀报的。不然,肯定会拖延时间。你知道的,我们家的规矩那么多!”

    韩靳!这是那个严守家规、中规中矩的韩靳说的话么?作为韩家的少主,他一直是谨守言行,这次……

    “谢谢你,韩大哥!”数寒忍不住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六年了,他还记得那个承诺,还守着那个承诺么?就算她从不曾答应,但是,他来了,他站在她眼前,用行动告诉她:我会来保护你!

    **********************

    当年去医谷疗毒时,经过一场大痛之后醒来,她就看见了那双沉静但坚定的眼睛。他永远温和有礼,那双眼也是清明,但却没什么波动。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是韩家唯一的儿子,也是整个医谷的唯一的继承人。他每天准时起床、习医、练武……连他每天经过她窗台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只是她来了之后,他便多了一件事——每天三次,都有一炷香的时间给她送药,顺便陪她说会儿话。

    她告诉他很多在各地看到的风景,在到云轩斋之前,她到过很多地方,母亲曾带她走过的地方,她都去过……他曾经很羡慕的说:“数寒,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于这样的话,她感到可笑,她告诉他,“每一个好看的地方都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在最最光鲜的宅门前,可能曾冻死过人;富贵人家的狗吃剩的,会被那些小乞儿抢食……”

    她记得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无表情,但双手却是冰冷。

    那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说:“我来保护你好不好?”第一次,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热烈,他永远无波的眼神里,有了希翼和渴求。让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眼神——不停地希望、再不停地失望、最后绝望……她不要他也像自己一般。

    那时的她已经对寻找母亲一事感到漠然。就算寻到了又怎么样?母亲会不会又一次离去呢?她怕了,便不再要了!

    有时候她想,既然最后要放手,不若一开始便没有——“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有的东西,一开始便没有,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而你一旦感受过它的好,以后,即使用一辈子的时间,都难忘记。所以,她只是摇头,她说:“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也是第一次,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失望。这么快,她便给了他两种感情——希望与失望。那时的她是那么倔强地认为:若所有的人都是淡然的感情,便不会有那么多离愁别恨!所以,她不给他任何机会,也不给自己任何机会——依赖留恋他人的机会。

    一炷香的时间总是很快过去,他要准点离开。但她惊讶地看到,他迈过门槛之后,又跑了回来,他郑重地说道:“只要你需要,我还是会来保护你。”

    那么多年了,当时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但是,她永远记得,他说完之后因急着赶去习武,小跑着迈过门槛的那只脚——是右脚。一直以来,他跨门槛只用左脚,哪怕是到了近前,也会停一步,然后过去。她,让他打破自己的规律了吗?

    那时心突然一缩,不是痛、不是动、也不是心惊……她的心,在那段时间里都是木的,似乎已被麻痹了所有的感觉,但仍是会有感受。但,她已分不清,也就不愿去分。师傅不是说过吗:学权术,最难看清的是心,更难看清的是自己的心。她需要的:只是看透时局而已。

    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怎会那样冷然?是因为遗弃和病痛的双重折磨吗?后来,看的事情多了,她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疾苦,还有那么多比自己遭遇更复杂的人,便也看开了——原来,这世间,能治好心痛的不是安慰,而是让其知道,原来还会有更痛的事情……她一直想拯救这些痛苦,其实不如说也是想拯救自己,拯救自己的心。

    他的话说了那么久了,久到她几乎都要记不得了。但,现在,他又让她记起,他曾为了她打破规律;而这次,又再一次为了她打破规律!数寒的心里有了一丝暖意。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在惦记着她,她——不曾被忘记。

    **********************

    “没事就好。”韩靳回握住数寒的双手,这双手,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冷了。但同时,他感到了旁边两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楚天傲?!是因为他,让你不再寒冷了么?韩靳心里有一点点欣慰,但又有一点点失落。

    “大家先回我的军营,再慢慢打算吧!”慕升卿适时地插嘴道。

    楚天傲抚抚黑麟的背,正要唤数寒上马,却看到韩靳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他不甘地用细细打量的目光回望过去,不料对方却是一笑,慢慢走开。他一时愣住,不明白韩靳在笑什么?

    只一会儿没注意,数寒已走到韩梦身边。稍说了几句,便跨上了韩梦的马。韩梦向他望来,又看了看自己哥哥,终是什么也没说,飞身上马,与数寒同乘。

    他有些讶然,她,在回避他吗?心里突然对韩靳有了一层敌意,虽然他不曾对他做过什么。

    他赌气地策马跑到她们前头去,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在唤他,立刻一勒缰绳,“什么事?”话虽是皱眉问的,心里却有隐隐的期待。

    “呃~”看着他紧绷的脸,她有一丝紧张,平时灵巧的舌头似不停使唤了。“黑麟跑了这么远,一定累坏了……”

    他一愣,突然明白她的意思,这算是不跟他共乘的原因吗?虽然仍有不甘,他的眉目间却多了丝笑意,“明白了!”

    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她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为什么,要急着向他说明呢?脸上似乎又烫起来,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那种热,她很想伸手摸摸脸颊,但碍于韩梦在身后,怕被她察觉——还好,她看不见她的脸。

    他始终骑马保持着与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捕捉到她看向他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舒服。还好,她也并未看韩靳。

    一行人回到慕升卿所率部队驻扎的军营。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大家相互道别后,各自去帐篷休息。

    他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她却已和韩梦一起离开。现在好像不是说话的时候,他转头看看韩靳,还是回自己的住处去了——数寒,我该怎么看清你的心。他握了一下拳——不管你的心在哪里,最终都会是我的。

第二十九章 绮梦初醒信又疑

    战役大捷之后,敌人撤回永川城内,两军仍是对峙。

    厉云鲲回来,见数寒和楚天傲两人关系突然亲密,倒是吃了一惊,不过也只是笑笑,倒省了数寒的一番尴尬。

    楚天傲以前每天三次巡城,现在变为巡城外加去数寒那坐坐。本来沉璧是和数寒待在一起的,可上次战役的时候回京了,韩氏兄妹又被安排了其他的住处,数寒也就一个人住下来,倒是方便了楚天傲天天跑。

    韩靳的屋子特意被安排得较远,韩梦来得也少了。数寒虽知是楚天傲的私下示意,也是觉得好笑,并不管他。但令楚天傲惊讶的是,韩靳倒也没什么不快,而且并不见来找数寒,不由得觉得是自己小心眼了些,于是对韩靳也稍客气了几分。

    数寒平时闲来无事,也就到厉云鲲处借兵书看。这日一卷书看完了,她拿着书册去找厉云鲲。路过休息室,却听见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无意偷听,但那声音太大,还是传到耳里。

    “厉军师说,这一仗胜利后,才刚刚开始忙嘞……”

    “那是,你没看到,我们的御史大人两边忙得不可开交啊!”众人一阵哄笑。

    有人接话道,“难怪我当初纳闷,谁不好派,偏偏要派来自己的女儿,原来还有深一层的意味在里面,哈哈……”

    数寒一惊,已经停住了脚步,那边却还在继续,一阵阵话语传到她的耳朵里。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打战么,就是要用计。这个计可不简单!”有人故弄玄虚。

    “不就是美人计么!”

    “错!”那人停了一下,卖了个关子,接着道,“这可是连环计啊,哈哈……”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她的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什么时候,军中有了这样的流言?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去说。但是,楚天傲……她突然想到,他们敢这么公开地喧哗,这流言肯定不是刚开始,说不定楚天傲早已知道。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或者,她心头一紧,他已经受到了影响,认为她来的目的不单纯。

    情窦初开的感觉还未持续多久,便又成了步步为营。她悲哀的察觉到这一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那边的声音却突然静了下来。发现她了吗?她抱紧书册,不自觉地往柱子旁挨——隔着一堵墙呢,怎么会呢?

    “你们这样诋毁一个姑娘家的名誉,有意思吗?”远远有声音传来。

    数寒心中一阵感激——这声音好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她在疫情最紧急的时候过来,去最危险的重病区;她来之后,与大伙同吃一锅饭,从没搞过特殊;她甘守潼关城,九死一生,我们留守潼关的兄弟有几个活下来?……如果是想用计,她用得着以命相搏吗?……”

    慕升卿!她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么一个名字,是他!!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来不是好惹是非之人,凡事都很谦让,今天……

    想到上次去救她的人也包括他,她心中一暖。没想到,他会站出来为她讲话。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说这番话的人不是天傲?她摇摇下唇,不想再听下去,抱着书册默默地往回走。

    过了几个转角,后面突然有人唤,“数寒姑娘!”

    她转身,却是慕升卿。

    “去找军师了吗?”他看看她手中的书册,笑道。

    “呃~”想到刚才他为她说话,她不想骗他,“本来想去的,半路回来了。”

    她冲他感激地一笑,“刚才谢谢你。”

    慕升卿一愣,突然明白过来,脸微微有些泛红。“姑娘听到了。”

    “我不是有意的。”两人一起往前走,“他们的声音那么大!”

    “我明白……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升卿,谢谢你!”她突然站住,认真地说道。

    看着她一脸认真,他也站住脚步,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望着她。

    为什么,那个阻止留言的人,不是楚天傲,她看着他,又起了那种哀伤的想法。自己和慕升卿并谈不上深交,甚至连熟识都谈不上,但站出来维护她名誉的,居然是他!她转头看看旁边,“你为什么相信我呢?”

    “姑娘不是那种人!”坚定的回答让她一愣。

    看着他一脸为她鸣不平的神色,她忍不住伸出手,握了一下他的手。突然又意识到这样不妥——这是她和韩氏兄妹等亲近的人,表示感激时的动作。她有些脸红地收回手,说道,“谢谢!”

    慕升卿也愣了一下,脸色似乎有些紧张,“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默默地往回走,她忍不住问道,“楚大人,知道这件事吗?”

    慕升卿考虑了一下,答道,“他恐怕是不想姑娘难过,才没说。”

    “是吗?”她笑得有些勉强。或者,他也在怀疑呢?

    “你怀疑楚大人吗?”慕升卿突然道。

    数寒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慕升卿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上次去救你,所有计划都是楚大人安排的,并坚持要亲自去。你,不该怀疑他的。”

    她突然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心头稍微轻松了些,却也发现了慕升卿的细心,她感激地笑道,“是我想得太多!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一直谢我呢!”慕升卿突然笑了起来,如九月的艳阳一般耀眼,古铜的肤色衬着一口白牙,十分灿烂,压抑的气氛一扫而光。

    数寒想想,的确如此,不由莞尔,“你也别总叫我姑娘、姑娘的,称呼姓名好了!”

    不知不觉两人却已快到数寒住所了,她才反应过来,“升卿你要去哪?”

    “我去城楼那边看看。”

    那在前面不就应该分开了吗?原来,他在送自己,数寒又感到一股暖意,“你也别送了,再见吧!”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这次我就不说谢谢了。”两人相视一笑,感觉距离突然拉近了很多。

    **********************

    亥时过后,楚天傲巡城回来,照例来看她。两人闲话了一会儿之后,数寒犹豫再三,还是想向他求证,于是说出了今天听到的话,只是略去了慕升卿那一段。楚天傲沉默着,不肯定,也不否定。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她就觉得隐隐的不安,因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天傲,”她有些忐忑,“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他轻抚了一下茶杯,却不看她,“你不要放在心上,清者自清。”

    “我不在乎。”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万事都在乎别人怎么说,那她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但是……

    “我只在乎你怎么看。”她走到他身边,让他无法回避。

    “你相信我吗?”她望向他的眼睛。突然想到慕升卿的回答——你不是那种人。她渴望着他同样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她在楚天傲眼里却看到了犹豫。他,还是在怀疑啊!她的心一冷,移开了目光。“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吧!”

    她起身去取他挂在架上的披风。突然背后一暖,已落入他的怀里。“数寒,你怪我没有干脆地回答你么?”

    “不是。”她摇头,突然有一点悲哀,“我只是发现,我们都是有太多牵绊的人。为着这些牵绊,我们思虑、谋划、猜疑……不管什么事,我们想得都比别人多,猜忌心也更甚……”

    她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微微皱着眉,“或许这不是出于我们的本意,但我们已无法尝试像普通男女那样,简简单单地爱恋了。”现在已是如此,若是有一天,当他们的立场有了冲突……她不敢再想下去。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他猛地抓住她的手,

    她摇摇头,“天傲,我什么都不想说。如果你怀疑,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想放弃吗?”他的语调哀而深,让她有种想落泪的感觉。她埋首在他的肩上,不知该怎么回答。盼了十余年的救赎,她要放开那只手吗?她怅然。

    “你想得太多了。”他吻吻她的额,“早点休息。”

    楚天傲默默离开,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虽然知道她不是,但是,这件事却让他看清,他们俩之间的鸿沟:她是左相的人,至始至终都是……但,他还是救了她、爱了她、甚至越来越迷恋她……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失控了——失控,让他觉得无力。他看看自己的手,多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他想得到,一直以来,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但是,包括她吗?他突然后悔自己问那句“你想放弃吗?”如果……他不想放手!

    衣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躺在床上,一闭眼,仿佛就看到他的身影在眼前晃啊晃!睁开眼,却又想到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在千军万马之中伸来的那只手,是那么温暖,仿佛暖住了她的全部人生。她,还是不想放开啊……

    早已知道,越是依赖,失去时就会越痛!她曾经告诫自己:无欲则刚。但,这次……

    她想起两人准备跃过悬崖时,他问道,“怕吗?”

    “不怕,有你在。”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

    不怕,有你在……不怕,有你在……她的泪突然滑落下来,原来,自己早已把心交给他——天傲,什么时候,我已恋上了你?

第三十章 吟鞭东指即天涯

    一夜辗转,快天亮了才睡下。迷迷糊糊地似乎睡了很久,但似乎又不曾睡过,头有些昏,她爬起来看看更漏,却是才辰时。她复又躺下,却翻来覆去都觉得难受,索性起床,开门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见门边别着一支淡紫的木兰花,犹带着今早的晨露。心一下子安静下来,她用手轻轻拂过那将开未开的花朵,脑中浮现出他的眉眼。

    厉云鲲好奇地看着楚天傲时阴时晴的脸。原来,人的脸色可以变得这么快!!楚天傲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

    昨夜一宿无眠,今天清早想去看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问她,想好了吗?如果她说没有,或者,更糟的回答……他的脸暗下去。

    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但她那么冰雪的一个人!会认为他在逃避问题吗?……他凝眉。

    难道要把话都讲开,筹划一下未来?……他无言。

    所以,他在她门外转了数圈,最后只留下了一支花。她,会喜欢吗?

    突然一张脸在他眼前慢慢放大,他吓了一跳,“厉云鲲,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你都闪神到了什么地步?”厉云鲲说完,又跟没事人一样的,转回去喝茶了。突然对着门口招呼道:“哟,数寒,早啊!”

    他一呆,收起一副要收拾厉云鲲的嘴脸,向门边望去,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厉云鲲!”他更是要杀了他!!

    “数寒,早!”他还在装。

    “没用了,你……”他正要扑上去,却听见背后传来声音——“早啊!”

    他一愣,厉云鲲却向他耸耸肩,一副我早说过了的神情。

    “大清早就这么有精神?”她笑着,一进门就看见他们打闹。

    “我向来如此!”他慢慢喝着茶,“你怎么好像没睡好!”

    “有吗?”她摸摸自己的脸,出来之前照过镜子,不至于那么差吧。

    “不过,头上的花倒是挺好看的,”厉云鲲认真看了看,“是木兰花吧!”

    她脸一红,忍不住去看楚天傲,他却也正向她望来,两人目光一接,却都是缠mian无尽,似有一个漩涡,把人都要吸进去了。

    她不好意思地别开头,他却仍是注视着她,看到她发间别着那支木兰,他的心头一喜。

    得!没我什么事了!厉云鲲看看两人神情,自觉没趣,打了个哈哈,道“我今早约了慕升卿,差点忘了。”就转身出门。

    “数寒,”那边脚刚迈出去,这边已经走近,“喜欢吗?”

    他的手指移向她的头发,似要碰那朵玉兰,却是在她的发间流连,让她想起他在溪边落于她发上的那个吻。她的脸更红,不敢看他的眼。他却微抬她的下颌,对上她的眼,“数寒!”

    微热的呼吸慢慢接近,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心里涌起一阵甜蜜——他在乎她!她慢慢闭上眼,感觉他一点一点接近……

    “三哥,数寒,”厉云鲲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楚天傲再次有种想杀他的冲动。数寒却已挣开他的拥抱,走到一边。

    “什么事?”他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和,不过仍显忿忿。

    “不好意思啊!”他推门进来,看看两人一个愤然,一个娇羞,就知道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不过,他也不想啊!“皇上圣旨到!”

    圣旨?楚天傲还在疑惑,却听身边人儿深吸了一口气,他不由得望了过去。

    “是下给我的诏书吗?”她一脸镇定,让楚天傲有不好的预感,越是危机的时刻,她表现得越镇定。

    “不止是你,”厉云鲲担心地望向楚天傲,“还有三哥。”

    她惊讶地看向他,眼中隐隐有着担忧。

    京城会有什么事呢?楚天傲和厉云鲲不解地对视了一眼。

    “是我,”数寒一脸凛然。“事情还是遮不住了。”

    “怎么?”楚天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看了一眼他,数寒咬咬下唇,望向厉云鲲。

    “莫非……”厉云鲲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难不成,堵在关口的难民……

    看他似乎猜中了事情真相,数寒点点头,“是的,因为大量百姓滞留关口,物质难以送达,而且百姓长留在那也容易引起动乱,我私自传令,让各地接收。不过事后我已修书给义父,让他在京城打点。但现在看来京中的形势并不乐观,怕是实在挡不住了,被右相的人闹到这里。”

    她整了整头发,“我会回去给个交代的。”

    “你?”楚天傲突然恨透了她如此坚强的样子。“你以为我们会置身事外吗?”

    “不行,你们最好不要牵扯进来。令是我下的,是在见你们之前下的,怎么能和你们扯上关系呢?”数寒站了起来,“而且,这边的局势稍有些好转,我们若是乱了,不是正中了薛宏等人的计。他们上一次没扳倒我们,所以弄了这么个釜底抽薪之法。”

    “就算你想一个人独担也是不可能了。”厉云鲲叹了口气,“接旨的人包括三哥,恐怕早已被绕进来了。”

    楚天傲一笑,“正好,我还想看看他们玩什么把戏呢。”

    数寒担忧地看看他,欲言又止。他却已握住她的手,“就算没我什么事,我也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去应对。”

    听着他坚定的语气,她心头一暖,却又是担忧,喜的是从没想过原来还有人可以依靠,忧的是他还受到多大的牵连。她知道,他决定的事是绝难更改了,于是把目光投向厉云鲲,“那这边的事,都要靠云兄你了——千万不能动。”

    厉云鲲想了想道,“右相这次是打定主意要小题大做,怎会轻易放过我们,恐怕是牵扯的人越多越好吧。但是……你既是为着将士们和百姓,我们又兵权在手,若是有什么异动,朝廷不会不理会。只要放出风去……”

    “不行,”数寒坚决地打断,“我们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楚天傲和厉云鲲对视一眼,都是一脸无奈。楚天傲打了个手势,表示稍后再说,没想到被她看见了。她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道,“天傲,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你比我更清楚,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军心,不能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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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旨的意思比他们想像中的要轻松,只说对于边关囤积的流民处理一事上,两人的做法引人非议,速回京接受查办,却并未提及私传懿旨等词。倒也不知道是想宽大处理,不予深究;还是先引他们回京,再细作打算。

    “居然以你是御史大夫,监察不利为由召回,也亏他们想得出来。”厉云鲲看着圣旨,哭笑不得。

    楚天傲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别乱说话。他一时醒悟,看看旁边的数寒,果然是一脸黯然。

    楚天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想要找把柄,就算我们没做什么,也能在肉里挑出刺来。”

    “这次倒还真是我连累了你。”数寒轻叹了一声。

    楚天傲拂拂衣袖,转身在她对面坐下,“你再这么说,我要生气了。”

    看他似真有几分恼了,她倒也不敢再自责,只像厉云鲲道,“回京之后,我会请义父尽量稳住前线的局势,不要再受更多干扰了。”

    “两位放心,不陷危局,怎见高才。”厉云鲲眉目间光华流转,却是一片自信,“不出半年,我一定打下南逅,回京与两位把酒言欢。”

    “好!”楚天傲一击掌,“我们在东面等着你。”他举起桌上的茶盅,“现在以茶代酒,先贺云鲲你大捷。”

    厉云鲲也微笑着举起杯子,数寒亦然,顿时一扫刚才忧郁的气氛,仿佛又回到溪谷五人盟约的那一刻——激情澎湃。她看了看他笑意满满的侧脸,不由得暗赞楚天傲确实会鼓舞人心。

    三人再对往后稍稍计划了一下之后,楚天傲起身道,“那我先去营内交接一些事宜,明日就该启程了。”

    数寒也站起来,看着厉云鲲却是欲言又止,“云兄!”

    “那我先走了。”楚天傲误以为是因为自己在不太方便,打算先走。

    数寒却握住了他的手,“不用!”她冲他笑笑,把他拉近身边,连这样未知深浅的罪责他都愿意同担,还有什么不能相信他的呢?

    “你曾经说过,战事一了,就四海云游。现在你还是这么想的吗?”她向厉云鲲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们什么时候谈过这个?楚天傲惊讶地看向厉云鲲,从来没听他提起。虽然云鲲说过战事之后会走,他也表示并不会勉强,但毕竟是这么好的人才……

    “那是自然。”厉云鲲悠闲地答道,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的事情。

    “如此最好。”数寒却像是松了口气,“那么云兄该早做打算才是。我义父……他的心太大……”

    “谢谢你,我知道。”也不追问原因,厉云鲲答得干净利落。

    数寒向他感激地一笑,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么多,毕竟,她还是左相的人。

    “两位此次回京,也请万事小心。”厉云鲲抱拳,“不过有三哥在,一切当可以迎刃而解,数寒你倒是不要太倔强,须知法不责众。”

    楚天傲露出一副知我者莫若云鲲的神情,看得她一笑,“我知道了,而且,我拗得过他吗?”手上一紧,他含笑望着自己,在他的眼中,自己的身影异常地清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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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57/ 第一时间欣赏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作者:隔水听香所写的《忧思难忘》为转载作品,忧思难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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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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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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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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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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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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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