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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七章 朝来寒雨晚来风

    数寒坐在车中,头靠向车壁,却又觉得晃得厉害,只好坐正了身子。刚才,她去拿书的时候……

    她刚进门看画的时候,他递给了她一杯茶,自己不小心撒了几滴水到纸上,还好并未污了画,她急急擦干,却发现宣纸之下似乎有一张不一样的纸,像是信纸。当时虽然好奇,但也没太在意。但是,等她拿了书回来,却发现那张信纸不见了。

    他,是故意支开她的吗?她摇摇头,他应该不会骗她,自己总是这么多心;若是他有意,又何必让自己在书案上待那么长时间?

    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那是因为他刚开始没发现。”

    “不会。”她急急地辩解道,然后匆忙捂住嘴——意识到那只是自己心里的想法。情急之下,自己居然会大声出言反驳。

    外间却已传来声音,“小姐,有什么事吗?”是赶车的老齐。

    “没事,齐叔。”她答道,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心静下来——自己居然自言自语了?!不过,那张纸,她还是在意,他为什么要瞒她?有什么要瞒她?

    本来对于皇上的那番话,她很想找天傲细细商量一番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还能不能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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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却是没有丝毫头绪。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齐叔?”

    老齐已跳下车,道,“小姐,到了。”

    “这么快!”她咋舌,掀开帘子一看,果然是观月庵门口。

    老齐有点惊讶地看着她,“小姐以前都觉得慢,怎么今天倒说快了?”

    “可能是走了几趟,习惯了吧。”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辛苦你了,齐叔,难为你特意跑一趟。”

    “哪里,小姐在这待了一个月了,才用了两回车,我说啊,小姐空闲的时候就该四处走走,不然都闷坏了。”老齐倒是快人快语,“你什么时候要车,找人捎个信就成。”

    恐怕现在自己还不能那么随意吧!虽然皇上说了不必整日待在庵内,但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可还有不少。“谢谢你,齐叔,我有事就叫你。我先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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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正殿,一直往里走,就是她住的小楼了。心情不大好,她不想碰到更多的人,所以特意从偏殿绕了进去。

    慢慢走过木制的楼梯,她进屋后转身欲关门时,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师妹好悠闲啊!”

    她一惊,回头望去,却是沉璧坐在桌边,只是一来屋内光线太暗,二来自己心神不定,竟没有发觉。

    沉璧却在那笑了笑,“不过一个月不见,师妹的警惕之心可是大大放松了。我并未刻意隐藏,你居然都没看到。”

    沉璧今天只叫她师妹,这让她十分注意,这证明:沉璧是奉命来的。她冷静地问道:“斋主有什么吩咐吗?”

    总算有点洞察力了,沉璧暗想,“又去晋王府了?”

    “我的一举一动不是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吗?”何必多此一问呢?她坐到沉璧旁边,顺手斟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现在你的处境不好,我们自然不好联系,你也别怨我们。”沉璧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原来,已经分成‘你’和‘我们’了啊!”她把玩着手上的杯子,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怪我接手这边的事么?”沉璧似不愿跟她绕圈子。

    “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有些恼了。本来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现在却是一团糟,皇上给的暗示,天傲藏下的纸条……无一不让她心闷。今天本想斟酌着该告诉天傲点什么,但他的举动,却让自己退缩了……似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她,但又似乎所有的人都在防她——她只是感到累。

    这次沉璧一开口语气就暗带谴责,必然是认为抓到了自己把柄;若是自己一味退让,难免落于下风,最后只能依令行事。因此,她也拿出他们的纰漏说事,谁是谁非,大家心知肚明。她不求云轩斋给她一个解释,但她也不要处处制肘。

    沉璧的脸色明明暗暗了几下,终于说道,“这段日子是委屈你了。师傅也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但是左相那边,你知道的,我不好走开。”

    她不说话,保持着该有的冷淡与安静——这是她学权谋时第一学会做的事:在局势僵持的时候,谁先忍不住,谁就会输。

    看着她一脸的冷漠和疏远,沉璧试探地叫她,“数寒!”还有事要做,她也不想闹得太僵。

    数寒在心底一笑,看来,云轩斋还是有事要交给她做,所以沉璧才不愿弄得太尴尬。刚进门时她没想到,但喝了口茶倒是让脑子清醒起来了:若只是反对她去晋王府,左相只需派个下人来转达一下,又何须让现在掌握全局重心的沉璧出来面谈?沉璧出现在这,只有一个原因:云轩斋有其他的事要交代她。而这些事,必然是左相所不知的。

    而沉璧一开始就采用谴责的语气,必然是因为这件事十分棘手,怕她犹豫,所以想先占个上风,她就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只是可惜,却让她试探了出来。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沉璧的语气也缓和起来,“我接手这边的事,只是暂时,最后还是要交给你的。”

    “那不重要。”她看向沉璧稍显不解的眼神,自己也并非那么小心眼,“其实我们都是为着云轩斋,只是我们的做事方法可能有些不一样。你知道我的,不喜欢中途变化。师傅也为这说过我,是该好好改改的。”

    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她却继续到,“只是前线那边不能有更大的变动了。”无论如何,就算现在自己无法动弹,但也想尽力为云鲲谋一个稳定的局势。

    “这个我知道,而且左相也是这么个意思。能赢下这场战争,是首要的。只是……”沉璧看了她两眼,似乎欲言又止。

    “我们师姐妹说话,还有那么多顾虑吗?”她笑起来。

    沉璧也不再吞吞吐吐,“我们最初的计划是培植楚天傲的势力,与左右相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彼此牵制,但现在,他为了救你,被软禁府中,恐怕是难以达成以前的目标了。”

    她的心中一黯,知道她所言不虚。

    沉璧注意了下她的神色,继续到“现在斋内形成了两种观点:一是继续保持对楚天傲的支持;二是寻找新的合适人选。”

    “可惜这样的人很难找到。”她接下这个话题。

    “不错,但我们不能再把全部赌注压在他身上。毕竟,就算厉云鲲赢了,功劳最大的可能也是五五分——左相一半,楚天傲一半。如此一来,楚天傲还是没有可能成为能与左相抗衡的势力。”

    数寒想了一下,说,“其实这个功劳怎么分,也要看皇上怎么想。”她回忆了一下上次在御座前皇上说的那番话,“皇上,似乎也不并简单。”

    沉璧惊讶地打量了她一眼,云轩斋内坚持要继续支持楚天傲的人,也是这么个说法,她到底猜出了多少?“那你怎么看。”她试探地问道。

    “从亲政开始,皇上好像也并未偏帮万家,所授的多半是金银封赏,而拉进朝中做官的也是一些肥厚但无实权的位子。”数寒不方便露出皇上给她的示意,只从斋内现有情报做分析,“皇上并非太后亲生,若是有所防范,也很正常。”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皇上只是碍于养育的情面,多给了万家些好处,不过还是希望摆脱万家束缚的。”

    “也不能说是束缚,其实,朝中的每一股势力,对皇上来说,都是束缚和扶持两方面兼有。比如左相,扶持了皇上亲政,但皇上又不得不顾忌他手中的兵权,需要用右相来压制他。而万家又不能独大,所以用左相在制衡他。”她一笑,“说不定,皇上的心思和我们是一样的。”

    “平——衡——”沉璧缓缓说出这两个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想得到的,皇上也能想得到,所以,他也会愿意培养楚天傲?!”

    “斋内是这么个结论么?”数寒问道。

    沉璧点点头,“你所说的,和支持派的观点完全一致。”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这才是重点。

    “留意楚天傲。”沉璧干脆地说出,“他的实力、他的目的、他的需要……所有的一切!”

    数寒的表情有些黯然。

    “其实,原有的计划有了这样的转变,也不知道是福是祸。虽然暂时不能培植起他,但却可以更好地了解这个人。”沉璧似想安慰她,“而且,你不一样也想更了解他吗?”

    可是那不是带着目的地去了解,她心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吗?沉璧有点不放心地看了她两眼,“师叔很牵挂你。”

    “师傅!”已经有一年多没见,师傅她还好吗?她有些激动,“她有口信捎给我吗?”

    “师叔说:你的眼睛,永远是她第一眼见到你时那么清澈。她相信,以后你也还会是这样。”沉璧站起来,似乎是打算离开。不过说这话时,却让人产生她居高临下的错觉。

    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她回忆——师傅给了她一碗粥,她却没有说谢谢,只问:“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然后,师傅就带她回了云轩斋……那时,她的眼睛是清澈的吗?她不知道,那是不是一种绝望之后凭着生存本能而形成的幻像。

    在她懵懂闪神的时候,沉璧已经走到了门边,她起身正要去相送,沉璧却突然转过身来,“不过,我相信,你至少不会忘记:你是云轩斋的人……而且,就算你忘了,楚天傲也不会忘。”

    她的心一紧,想起他压在画下、又偷偷抽去的那张纸条。她迎向沉璧的目光,带着固有的坚持与骄傲,“我自有分寸。”

第四十八章 为谁流下潇湘去

    夜凉如水,晚风吹得阁楼窗上的挂着的竹帘一晃一晃,又趁机溜进屋里。没有了阳光的照耀,小屋里显得更是阴冷,而床上的人儿似乎感受到了这股阴寒,死死地缩在被子里,眉头结在了一起。

    数寒缩了一下身子,这里是哪?好冷!举目望去,只见无边的白雾。无孔不入的水汽慢慢渗透进衣服,带着一股子湿气,而茫茫的白雾里,却依稀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带好了,千万别丢了!”突然一只素白细长的手指在她颈间流连,她恍惚中发现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女孩点着头,低头看项上套着的一抹金属光芒。

    “莫要丢了,千万别丢了。”嘱托的声音又响起,她不耐烦地抬起头,正想说一声知道了,却发现眼前站着的女人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几乎要与周围的雾气化为一体。她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又像是被什么力量压抑着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身影慢慢淡化,化为一团雾气。

    突然那张脸又猛然出现在那片雾气中,但是身子却没了,只有一张脸飘在那里,那两只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的脖子,惨白的脸、乌青的唇、满布血丝的眼睛……那女人狠狠地说道:“别丢了——”

    “啊——”她尖叫一声,坐了起来,掌心处传来一阵痛,让她知道自己是清醒着的,还好,醒了!环顾四周,虽然是一片黑暗,但还是能看清,是身处卧房。她大口地喘着气,无力地靠伏在枕上。身上的单衣早已汗湿,夜风吹来,便泛起一股寒意。

    别丢了,她突然想起那句话,手不自觉地往颈间一摸,却是空荡荡地一片,心莫名地急急跳了两下,只觉得有一股焦燥的气息逼得人喘不过气。她把被子一拥,整个人缩在床头一角,似一只受惊的猫,自言自语着“没事、没事,只是梦、只是梦……”

    当第一缕晨曦终于透过窗棂,数寒茫然地抬起头,才知道原来就这么坐了一夜。伸手想整整吹散在脸上的发丝,却仍感到隐隐的痛。仔细一看,掌心却是深深的几个指甲印,皮肉已被划破,暗黑的血痕映着苍白的手,煞是醒目。她静静地看着,突然把手掌平摊,发出一阵冷笑——兜兜转转地,原来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有。

    无神的眼睛转向旁边挂着的那幅灿漫的梅花,却也只是觉得冷清,“零落成泥碾作尘”口中慢慢吐出这句话,她把手放回被子里,环抱双腿,下颌抵着膝盖,静静看着那幅画,一直一直……

    天傲,一个一无所有的我怎么留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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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府中,沉璧一袭暗色秋衣,手里拿着一封信,纸上极娟秀的字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却让两个人都为之凝眉。她转头问坐在旁边的方永煜:“相爷,您看这怎么办?”俩人不是相对而坐,却是分宾主的位子坐着,桌上青瓷碗中的茶早已冷去,但俩人也都没有要喝的意思。

    粗大的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红木桌案,厚厚的老茧提醒着人们:他曾是金戈铁马的武将。可现在沉璧却看不出他的心思。经过这些年,能让她看不出心思的人已越来越少,但一个是数寒,一个是眼前的这一位,却总是让她琢磨不透。

    数寒还好,毕竟相处久了,对其行事做法总能猜到一二,所以在潼关的时候,自己才能借机诓数寒交出了藏有密保的发簪,但这位却……想到玉簪中的密报,她不得不佩服数寒能在待在相府的两年间掌握那么多有效信息。佩服归佩服,心里涌现出的阵阵不甘时刻提醒着她:自己也不该落后。可都待了两个月了,却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她甚至隐隐觉得,左相是有事瞒着她的,她不由得想:如果是数寒,会怎么办?

    “就按她说的办,不就是随时进出晋王府的权利和更大的空间吗?”方永煜微沉着眼睛,突然发话,“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噢!”沉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借此掩饰自己的走神,“还有,师妹提到有个紫铜锁落在相府里了,是么?”

    方永煜一愣,旋即答道,“在我那儿收着呢,待会我拿来,你一并带过去。”

    她嘴上答着好,心里却纳闷了:那紫铜锁她依稀记得,刚入云轩斋的时候,数寒一直带着,挺精致的玩意儿。只是这女孩子家的东西,相爷怎么会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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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照进观月庵的小楼,带来了与夜晚不同的明媚灿烂,那阴霾的一面,在白日已烟消云散。屋里不时传来一两声轻笑,还有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

    桌前,数寒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桌上一只五彩斑斓的虎皮鹦鹉。也难为沉璧想得到,给她弄来这么个解闷的玩意儿,而且,不得不佩服相府和云轩斋的速度,早上才发出去的信,下午就有了答复,还捎来这么些有趣的东西。她轻笑着,又用金属短棒去逗那鹦哥,那鹦哥却扇扇翅膀,在架子上横迈了两步,突然一个转身,把背冲着她。

    数寒好笑地敲敲架子,“莫要以为我好欺负,顺着你可不是为了宠坏你。”那鹦哥受惊,哗地一下跳起来,扑棱扑棱两下,哇哇地叫,想来是还太小,没人教过讲话。

    “好了,好了,不闹了!”数寒笑着,往旁边的小食盒里放了些小米,再仔细地把水填满,然后走到书案边上,细细磨好墨,开始抄《金刚经》。那鹦哥好奇地往这边望望,不时啄食一口小米,晃头晃脑地撒得桌子上也都是小米粒儿。

    数寒静心抄好一段,拿起来,默默念了一遍,一笑,把它摊在桌上晾干墨迹,然后整整原文的《金刚经》,叠在旁边的一摞书上,却从最下面抽出一本宋词来——这还是上次从天傲那边拿来的。

    她转身看到桌上的一片狼狈,不免摇头苦笑,收拾了一番后,伸出食指作势要点那鹦哥的头,那鹦哥却没动,只是脖子一歪,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她。“怎么,不怕我了吗?”她逗趣地说道,整整衣襟坐下,一页一页翻着书,“也不知道能教你什么。”

    那鹦哥似乎意识到是在跟它说话,居然向这边迈了两步。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把书一卷,看了那鹦哥一眼,慢慢念到: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第四十九章 卷土重来未可知

    她的字,清秀而隽永,收尾处却是十分干净利落,透出一股子洒脱。楚天傲默默看着数寒写下的那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笑意在他眼中弥漫,嘴角也不自觉地慢慢上翘出好看的弧度。

    “想什么呢,那么开心。”旁边突然有人说道。

    他把那副字慢慢叠好,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开着大门你不进来,偏偏要学人家走窗户。”

    “哈……哈……我可没那爱好,只是一时好奇,想看看我们楚三少悠哉游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就在旁边瞄了一眼。”来人一搭窗沿,翻了进来,“我想过很多种,淡定的、深沉的、气闷的、隐忍的……就是没想到是这种!”

    “哪种?”楚天傲倒了杯茶,却没有递给对方,而是自己喝了起来。

    那人也不介意,自己走过来倒了一杯,然后斜倚在椅子上,“怎么说呢?开心?不是,太浅显。喜悦?也不是,太单薄。是……”

    他还在苦苦找词,楚天傲却不禁开怀地笑着摇了摇头,“在行,你……”

    “对了对了,就是这种表情——收也收不住的快乐。”

    “有吗?”楚天傲撇了他一眼,笑容却是越发耀眼。

    “哈哈,我明白了。”风在行一拍手掌,凑近了,故作神秘地说道,“是幸福!”

    楚天傲一愣,幸福!寒儿给他的感觉是这样的吗?还来不及细细思索,那边却又闹开了,“哈哈,又笑起来了,对吧,嘴都合不拢了。”

    他无语,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于是顺手拿起桌上的书甩了过去,“好啦,说正事要紧。”

    风在行一把接住,往空中一抛,又落回自己手中,接着又抛起……“做兄弟的出去这么久,回来也不叙叙旧?至少说说你那些战绩吧。”

    “没什么好说的,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他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奈的动作。

    “其他的不说也就罢了,你英雄救美那一段可得……呃……老实交代!”风在行不依不挠。想想他出发前还一副对女人不感兴趣的样子,回来却对着一幅字傻乐,中间的故事肯定精彩万分,怎么可以放过他。

    “饶了我吧。”楚天傲一脸苦笑,抱拳讨饶。

    “哈……哈……原来也有我们三哥怕的事,”风在行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洋洋得意,“我未来那位三嫂可真厉害!”

    楚天傲一笑,转移话题,“等情势好了,再带你去见见她。”

    “那么个大美人怎么会喜欢上你这根木头。”风在行还在揶揄他。

    楚天傲一沉眉,“你们见过。”

    “你以为那批药材能那么快地顺利到达潼关?要不是数寒……呃,不……是三嫂早就做了准备,并联系了我,你就再等上一个月吧。”风在行暗想:他怎么还蒙在鼓里,数寒没告诉他吗?突然又想到,数寒来找自己的那两个地点,恐怕是不方便说的,又不想骗他,所以搪塞过去了。自己一时没想到,倒是给说出来了。

    “怎么回事?”楚天傲问道,靠向椅背,准备听他细说。

    “就是……”风在行发扬自己从小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整件事说了个清楚,只是把两个地点换成了茶馆和酒楼。饶是这样,楚天傲听到数寒弹《满江红》的时候,还是皱了一下眉。

    等他说完,楚天傲瞪了他一眼,缓缓说到,“《满江红》吗?”

    他心里一冷,怎么这样也不行?

    楚天傲却又拿起一本书砸过来,这次却使了些劲道,虽是半开玩笑,也砸中了他,“你小子耳福不浅啊!”

    得,有色性没人性了,风在行生生受了那一下,耸耸肩道:“三哥忒小气。”

    “你那么多莺莺燕燕的,混来混去,我是不管你,只是……莫要惹寒儿。”

    “我哪敢啊!”看他这样儿都怕了,“朋友妻不可戏,我可是礼仪之家出来的,这点还是懂的。”

    “礼仪之家还勾栏瓦舍地跑。”楚天傲虽然知道他只是不服家规,故意如此,但还是激他。

    “喂,这次的事,要不是我,你就等着病死在潼关吧。”

    “那还不是我们家寒儿想出来的好办法!”他心里一暖,原来,她早就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她识他、明他、知他,这样的知己来到他身边,确实是上天恩赐他的。

    风在行此时却发现一件事:永远不要和陷入爱情的人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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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你查的事怎么样了?”闹了一圈,总算回到了正题。

    “暂时没有万恒钧与南逅勾结的证据。有可能是他隐藏得好,也有可能是确无此事。”风在行一改刚才的玩笑之色,正经地回答道,“毕竟现在可以说有半壁江山都是万家的,我认为他没有必要这么做。”

    “可是他与太后也并非珠联璧合。这些年万家的势力并未独大,主要原因也是很多朝廷要职并未启用万家的人。而三年前,皇上选后,我记得当时万恒钧的女儿也参加了,但却未入选。”他说着,看向风在行。

    “不错,当时很多人都惊异于此事。”风在行点点头,“虽说后来选中的也是万家的女子,但却是远亲,所以当时我们猜测:太后是担心授人以柄,而故意如此。其实只要是万家的人,不管近亲还是远亲,都是可以共同谋事的。”

    “但是,你看这几年皇后的作风如何?”楚天傲躺回椅子上,换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

    “不问政事,闲而贤。”风在行故意突出两个字的不同。

    “这就证明,太后还是防着万恒钧的。”

    “但有没有可能是皇上的意愿?”风在行疑问道。

    “并不排除这种可能。”他想到回京之时,在金銮御座之侧,寒儿被太后招去,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倒是皇上那一番话,不仅化险为夷,还让他们有了转机。不过当时太后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他细细回想着当时的一切,那时只想着脱困,倒是没在意这一点。太后发现了什么,导致那么快就答应了寒儿的请求?

    “三哥,怎么了?”风在行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又闪神了?

    他定了定神,道,“我在想,皇上说不定才是那个统握全局的人……若是这样的话,我们倒是还可以一搏。”

    “皇上……”风在行露出思索的神情。“你是说……”

    “毕竟不是亲生骨肉,而且在皇权面前,亲生骨肉又能怎么样?”楚天傲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第五十章 拨云见月为明朝

    风在行走的时候已经快入夜了,他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慢慢暗下来的天色里——就像现在的局势,慢慢陷入黑暗,却越来越接近真实,只要,不停地走下去……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现在这种局势,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然后只等……他的嘴角噙着一抹笑,东风是一定会来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

    今天一天,见了两个重要的人:一个是寒儿,一个是风在行。

    虽然答应寒儿,不会轻举妄动,但是,他不习惯等。等,只会消磨一个人的斗志,被动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可以暂时不出手,但他也得布局。正好趁现在闲下来,把所有的线索——京城的、边关的、宫内的……统统理清楚,决定好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不想输,以前他只是一个人,他可以赌;但现在,他有了她,他不愿再只握住那五成的把握,因为,他输不起了。

    又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像在十年前,他拖住姐姐的裙角,始终不肯撒手,那漫天喜气的红、灿烂夺目的龙凤,却化为了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把他生生撕裂。想起上次金銮殿上,太后拿寒儿与嫣妃作比,他的心头就是一重,仿佛下一秒就有人会来夺走她——他受够了失去,他不要再放手。而保护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就算是赌博,也是有筹码的人,才能说话。

    更何况,他想到:寒儿还是云轩斋的人。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像星河之中起了迷雾。当他从母亲那儿得知左相如今与寒儿刻意保持距离,虽然有些担心,但心中却又有一丝喜悦,这样的情势对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若是寒儿倒向他这边,以后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与左相的分裂只是早晚的事,她若是夹在中间,将会十分棘手。

    她,会选我吗?他的心急急地跳了两拍,突然想起她唱的那首《卜算子》——“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不由得一笑。她看他的眼神,从开始的感激、到闪躲、到犹豫、到喜悦……一直到现在的缠mian,她对他一步步地敞开了心。

    她本是那么聪慧,那么倔强的——河川之会的那夜,他还未见到她的真面目,就愿意去一搏;送药材到潼关的时候,她仅凭一番话,就感动了全军;后来,他不得已留下她死守潼关,她笑着对他说“你我今晚一定胜利”,却在领口藏下自尽用的薄刃……她本是一个神话一般的人,现在却在他眼中慢慢真实起来。她会娇羞、会动情、会流泪、会害怕……她因着他而真实,因着他而美丽……所以,他更不能放手。

    入秋后的夜风总是特别的凉,她在观月庵可还好?她,又是否在想他。楚天傲想着,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来,幸福真的是一种收也收不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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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精雕细刻的殿宇楼台里,也涌动着丝丝暗流。两个宫女和四个太监齐刷刷地跪在那里,死寂的气氛压得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额上冒着一层晶亮的汗珠,可没有人敢动手擦一下。

    “这么说,就是什么都没有查到了?”死寂中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冷笑,说不清地阴郁复杂,“成不了事也就算了,连善后都做不来!我要你们一班废物何用?”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地上跪着的几个宫女太监磕头不止,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巨大的恐惧,搁在地上的手早已微微颤抖。

    太后一皱眉,露出一脸嫌恶的表情,旁边立马有侍卫出来,把几人拖了下去。

    “一班子废物。”她似乎还沉浸在愤慨里,自言自语道。坐在一旁的万恒钧听着,心头却是狠狠地一震——杀鸡儆猴,她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十一年前,他们的失手……

    “朝堂那边怎么样了!”她打断他的回忆,不耐烦地询问道。

    万恒钧立马回过神来,答道:“方永煜蛮沉得住气的,一直没什么动静。”

    “是啊,总是没什么动静就已经搅得我们这边鸡飞狗跳了。”她用狭长的眼睛一扫万恒钧,透露出一股子藐视。“你养的那一班子人也是没用的,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恐怕最后连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万恒钧心里本来也憋着一口气,却又不便发出来,听她这么一说,不禁有些不快,不冷不热地答道,“要是当初让清瑶入宫为后,何至于弄出这么多事情。”

    “说这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女儿的能耐。”太后也是不紧不慢地回过去。

    万恒钧脸上一青,心中却还是不甘,“至少消息总探得到一些吧。”

    太后不屑地瞅了他两眼,“他现在连我都架空了,就算清瑶做了皇后,你能保证他不想法子摆脱她?”

    万恒钧知道她所言非虚,一时倒也无语,呐呐地说,“皇上也太薄情了。”

    太后一歪身子,半斜靠在了百花绣锦卧榻上,“别人的种当然养不亲。”

    “你说……”万恒钧皱了皱眉,一脸凝重,口中吞吞吐吐,“他……会不会……知道了……那件事……”察觉到两道恨恨的目光直射过来,他更是语塞,不由得低下头去。

    半晌,殿中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

    “这就要看你当初做得干不干净了。”幽幽的语气仿佛从地府传来,冷得万恒钧心头一哆嗦。“末要再给哀家找麻烦了……你先回去吧。”

    万恒钧如获大赦,匆忙起身告退。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暗夜里,她半歪着身子,看向窗外那遥远的星,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或许,是倦了吧!

    曾经,自己也是想要一个孩子的,但是,老天却不允许。这算是对她所作所为的报应吗?如果当初她心慈一点……哼,她鼻中哼出一丝嘲讽,如果当初心慈一点,她现在也不会待在这里了!——一切,从一开始就已成定局。

第五十一章 只待金风散云霾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这日数寒正逗着鹦鹉,慧清却来了,看她总顾着和那鹦哥儿玩闹,笑道,“施主这两日倒是轻松地很。”

    “来了这儿之后,哪一日不清闲呢?”两人已经熟络,所以数寒也不起身来迎她,只是笑着用目光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她坐。

    慧清随意坐下,也伸出手,想碰碰那鹦鹉,不料那鹦鹉却似吓到了,扑扑翅膀在架子上折腾起来。

    “都见过这么多次了,还怕啊……”数寒取笑着稳了稳鹦鹉架,向慧清歉然地笑笑。

    慧清也不在意,四处张望着,看到旁边摆着的抄好的经卷不禁有些惊奇,随口问道:“怎么这几日就只抄了这么些经书?又抄错了吗?”

    数寒一边挂鹦鹉架一边答道:“没,只是觉得倒也不急在这一时……慧清,你说菩萨真的会保佑我夏渊国胜利吗?”

    慧清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会保佑所有受苦受难的人。”

    她脸上显出的端庄祥和与语气中自有的一股怜悯之情,让数寒一愣,许久才说,“既然是这样,就让战争早日结束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是一抿嘴,“上次送进宫的手抄经还没发挥作用,想来是我抄得太急了,这次慢慢抄,京中必然会传来捷报。”

    慧清似有些不解,正要发问,却听见门外有人叫道,“慧清师姐在么?”

    推窗一看,却是庙中的一个小师傅领着五儿,看到数寒,五儿捂嘴一笑,露出右颊上一个小小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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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王府派来的马车上,数寒掀开窗帘一角,看了看街上川流的车水马龙,“许久不曾逛街了,京中还是如此繁华。”

    “姐姐要是想逛,待会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去逛逛不就行了。”五儿也透过帘子张望着外面的新奇玩意儿,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两下。

    数寒看出她的心思,噗哧一笑,放下窗帘假装要点她的额,“这么清闲,不怕你家夫人说你偷懒啊!”

    “哪有偷懒,我可是奉少爷之命来接姐姐的呢。”五儿嘟嘟嘴,“姐姐不想少爷么,都不去别苑走动。”

    她一愣,笑骂着,“小孩子家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少爷每次看到姐姐眼睛就会发光,姐姐也笑得特好看。”五儿靠过来坐着,头侧着歪在她肩上,一脸淘气。

    数寒脸一红,“就你瞧得仔细!”顿了顿后又问道:“怎么今天少爷心情这么好,突然想着来接我了?”自从进入观月庵之后,这还是楚天傲第一次不以任何理由为借口来接她入府见面,想来必是事出有因——不是急事,便是喜事。她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

    “还不是因为太想姐姐了。”

    数寒假装生气,伸手去挠她痒,“叫你乱说!”

    “哈哈,姐姐莫要挠我,我怕痒……”五儿躲闪着,两人闹做一堆。

    数寒终于住了手,坐正身子,半开玩笑地严肃说:“还不老实交代?”

    五儿笑得气喘不止,在那揉着肚子,半歪在车壁上,看着数寒笑,“我只看着少爷今日好像特别高兴,吩咐我来接姐姐时脸上都是笑笑的。”

    “哦!”她心中一喜,果然是这样吗?本来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日子,看来是不用了,想来今日回去之后,也得多花点时间抄经了。

    五儿看着她突然笑得一脸神秘,不禁问道,“姐姐想什么呢?”

    “想什么时候给你配个好夫婿,看你还这么饶舌。”

    五儿一下子羞红了脸,“呀……姐姐怎么如此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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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路闲聊,却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进了王府,五儿带着她却不往楚天傲的书房走,而是向别苑方向行去。数寒不禁纳闷,赶上去两步,和五儿并肩而行,问:“怎么少爷在夫人那边吗?”

    “不是,只是少爷在别苑等姐姐而已。”进了王府,五儿像是收敛了一些,不再乱开玩笑。

    上回来过一次,但这次还是有些找不到路的感觉,数寒不禁感叹晋王府之大。走了一会儿,才靠近别苑的石墙,就看到楚天傲一身青布长裳,立在石门之处。

    五儿微偏头,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嬉笑着说:“少爷定是等不及,特意在这侯着姐姐呢。”说完暗暗推了她一把。数寒向前踉跄了两步,回头一看,却见五儿冲楚天傲福了福,转身走了,临去时还不忘偷偷向她扮个鬼脸。

    数寒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一转身,却跌入一个人怀里,却是楚天傲走近了,她未曾留意一下子撞了上去。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额上,她忍不住心跳了几下,低了头,带着几分羞涩抱怨道,“你靠这么近干嘛?”头顶传来轻笑声,她的耳根一红,面上便染了桃花。

    他看着她娇羞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一握她的手,却觉得稍有凉意,语气中便显出隐隐的担忧来:“怎么穿这么少,别冻着。”

    她还未反驳,却又听他在耳边淡淡地轻声说,“西边有好消息了。”

    果然!她心中一阵快慰,自己是猜对了,但脸上却还是显出几分吃惊,问:“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楚天傲自信地一笑,带着三分骄傲。随后拉了拉她的手,“我们去西阁楼慢聊,别站在这儿吹冷风了。”

    他带着她穿过廊桥,两人一转弯,数寒突觉有一道阳光直射过来,眼前一眩,不禁低头避过,突然发现地上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心中一动,抬头去看他的侧脸,刚毅中却透着几分柔和——这,是为着她而有的吗?她在心中默问:天傲,你信我吗?若是我们之间有足够的信任,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似乎察觉到她的眼光,他扭头看来,报以一笑,明朗若六月的朝阳。她似乎心思被窥见了,不由得低下眼光去,但在楚天傲看来,还以为她是害羞。她心中有一个声音缓缓冒出来:我只想知道,我们之间的情份,是否抵得过一个权,一个谋。

第五十二章 细探真心释疑猜

    “云鲲那边战役大捷,失地已尽数收回。”一到楼上,楚天傲的脸上便闪出藏不住的兴奋。

    数寒一愣,“尽数?”一场战役就把两年之中被南逅侵吞的国土都收回来了吗?

    楚天傲也看出了她的惊讶,解释道,“当然,之前肯定有过一些小打小闹的战役,这边是不会收到什么消息的。不过仅凭一战就取得这么大的成果,连我刚收到消息时也不免惊讶,连看了三遍才相信并非自己眼花。不愧是厉云鲲,这种事只有他能办得到。”

    数寒心中虽然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但听得如此大的好消息,也难免激动起来,道:“可惜没酒,不然我们真该好好庆祝庆祝。”

    楚天傲了然地一笑,道,“谁说没酒,这不是准备好了吗?”说着从旁边小柜顶上拿出一只小小的酒瓶和两个小杯子,斟满后两人一饮而尽。

    数寒笑道:“你倒是想得周到,这个都备下了。”说完又余兴未了地去拿那酒瓶。

    不料楚天傲一躲,道:“只此一杯,可不能再喝了。”

    数寒皱皱眉,不解地说道:“才一小口,哪够尽兴的,我们至少该遥敬一下云鲲吧。”

    楚天傲想了想,笑道,“那就再一小口,不能再多了。”说着给她斟了个大半杯。

    数寒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体不好,怕喝了酒坏事,心中虽然觉得不够爽气,却也甜蜜得紧。两人向西方遥敬之后坐下,她本来酒量也不好,两杯下肚已觉得心跳加速,脸上也染了一层赤红。此时楚天傲突然推过来一个点心盘子,道:“吃点东西,解解酒。”

    这个人,什么都给他想尽了。她借着酒意放肆地打量他,又是低头窃笑,弄得楚天傲莫名其妙。俩人便这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天,谈着谈着回顾起在医谷五人相聚的时候,直感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而当时五人的誓言,却也算实现了一半。

    楚天傲笑道:“就只有你那个‘澄清宇内’,不知要到何日才能实现了。我当时就想,这丫头的心怎么这么大。”

    数寒本是在削一只梨,闻言道:“我的目标只是比你们的稍长远一点,哪就和心大不大扯上关系了。”说完,也不给他梨了,用小刀剖下一片,自顾自地吃起来。

    “我还以为是削给我的呢。”楚天傲打趣道。

    “呵呵~”数寒干笑两声,本来是打算削给他的,但听他说自己心太大,又赌气自己吃了。不过既然他问,索性把手中的大半只梨递了过去,道:“给你!”

    楚天傲一扬眉,伸手就要去接。数寒未料到他真要,却是缩了手,皱着眉道:“我吃过的,你也要?”

    “你不是用刀剖的吗,又没咬过!而且美人咬过的,不是更甜一点么?”楚天傲作势要来拿。

    她突然对着那梨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拿到他前面晃了晃,“是啊,美人咬过的梨,怎么能那么容易给你。”

    楚天傲摇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真难把她和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咄咄逼人地问“君以何立”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数寒看他不说话,就那么神色古怪地盯着她,只得说:“好啦好啦,我再给你削一个就是,不过你要领我在这四处逛逛。”

    “想逛直说就是,这是我该尽的地主之谊。”说完起身就走,“现在去,回来正好赶得上晚饭。”

    这男人,行动力还真是一流!她擦了擦手上的梨汁,快步跟了上去。

    清秋时节,桃林早已过了季,只剩下绿油油的叶子,不过早春的时候应该很好看吧!数寒随着楚天傲沿着碧水潭往假山那边走,欣赏着两边的景物,虽然已经来过别苑两次了,却都是匆匆忙忙,还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看过。潭的一侧是桃林,另一侧种着些柳树,中间穿插着些矮梅。她指着那几棵矮梅,问道:“那梅花开的时候,是什么颜色的?”现在不是季节,所以也看不到。

    “等冬天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楚天傲答道。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满,那小女人皱了下眉。他淡淡地一笑,道:“其实,这儿原来种的不是梅树。”

    “那是什么?”她终于有了点兴趣,一脸好奇地问。

    “是梨花!”他缓缓回答。已经多久没有再回忆以前这边的情景了?似乎总是在抗拒着。他曾把那一段记忆尘封,但一个小小的裂痕却可以让一切土崩。就像母亲用那堵石墙把自己隔绝在这里一般,他在心里也筑下了一道墙,一道让他坚强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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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这里是他和姐姐玩闹的地方,记得有一次,在打闹间,他不慎掉入水中,姐姐吓得脸都白了,大声呼救。他不停地挣扎,但并没有看到有人过来,意识渐渐模糊,他觉得……这就是死吗?他想到下人们提起这个字眼时那惊恐的表情。不、他不想死、他不要死。这时,有一双手抓住了他,是谁?有人来救他了吗?他努力想看清,但是眼前却是一片模糊了。在意识还残留的最后一刻,他只知道——牢牢地抓住那只手。

    后来醒来才知道,是姐姐跳下河去,不会水的姐姐,抱着他一起挣扎,居然爬上了岸。

    他曾经问过姐姐,怕不怕。姐姐说,当时哪有时间怕啊,想救你还来不及。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是怕,我也会去,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啊!”当时他年纪还小,不是很明白,但是现在他知道了,有的东西,是倾其所有也不愿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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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姐姐远嫁时,他感到无力;但现在,他有了能力,他不会再让任何人轻易地取走他的东西。地位、亲人、还有……他把目光转向她。

    数寒看着他的脸色明明暗暗,知道他在回忆。她没有出声打断他。在适当的时候学会噤声,这是她在云轩斋学会的第一件事。她不经意间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或许不该,但她的心中却又燃起了一层希望——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天傲他的真正心意。看着他转过头来看她,她心里有了一点期待,或许,他会告诉她些什么!让她知道,自己该如何取舍,如何确定下一步该走的方向……她在等、等他说第一句话。

    长久的静默……

    还是不行么?他的心,终是藏得那么紧。数寒一阵神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率先打破沉寂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一件外袍盖在了她身上,“再陪我走走吧!”

    她心中又燃起了一层希望,于是温顺地点了点头,和他并肩向前走去。

第五十四章 万般愁绪总因权

    数寒担心再逛下去,他又见着什么触景生情的事物,便借口走累了,要回阁楼去。

    楚天傲打趣道:“还走得动吗?要不我背你好了。”

    数寒闻言作势要捶他,心中却也暗叹还好他并未沉浸在那种悲伤里。没想到楚天傲却借机握了她的手,突然说:“寒儿,谢谢你。”她一时愣在那里,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谢。

    楚天傲答道:“这件事,我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母亲,我都不敢说。要是她知道当初是父亲自己请愿的,不知道更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虽然她现在整日待在别苑不出去,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很在意父亲的。”

    “天傲,不要再觉得是自己没能护好亲人,护好家了,你做得已经够多够好了。”她双手握住他的大掌,“难怪你一直针对太后一党,可也是因为这件事。”如果不是太后一心要铲除楚氏宗亲,晋王也不会送出女儿以保全家。

    楚天傲笑笑,“在别人眼里,我自然是依附于左相,为其与右相周旋的。说得好听是出头,难听一点便是走狗。”

    数寒闻言皱了皱眉。他却突然伸手过来在她眉头上一按,要帮她抚平。“你也不用觉得不舒服,别人怎么讲那是别人的事,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我既能以左相为背景打击万家,又能提升自己在朝中的威名,是得了大利的,偶尔挨一两句骂算什么,只是……”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会不会因为这一点和我生分了。”知道了他是为着自己才选择左相一方的。

    “你还说我傻,有时候看你才真的傻呢。”她白了他一眼,“朝中各人结成联盟哪个不是各怀目的的,我以前以为你是为着权,现在看来你却是为着情,才真正是比那些一心谋利的人强得多了。”

    楚天傲闻言总算安下心来,正要说话,却听数寒道:“我们到你书房去,我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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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定了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之后,数寒把那日皇上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说了出来,由此而带来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楚天傲一边听,一边在书房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待数寒说完,他不仅没有停下来,反而是越走越急,脸上本是一片深思,却慢慢地放出光来,脚步也越来越快……

    数寒正在惊异,他却突然停了下来,哈哈大笑了一声,中气十足,倒是把数寒唬了一跳,他却满脸兴奋地走过来搂了她一下,力气之大几乎要让她窒息了,还好他搂了一下马上就放开了,否则数寒真要怀疑自己会不会晕过去。

    “以一场战役作饵,他这场狩猎架势好大啊!”他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兴奋。

    她感到隐隐的不安,他的反应超过了她原先料想的结果——对于皇上用战争来试探人心一事,他不会感到心寒么,为什么他如此兴奋?原来,他和她还是不一样的。

    楚天傲却未察觉到她的异态,继续道,“本来我还和在行商量该如何从皇上那边下手,你就带来了这个消息,寒儿,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兴奋地走向书案,提起笔,“我这就告诉他这个消息,你什么时候有空,大家见一面,细谈一次。”

    她惊讶于他如此心急,细细想了想,道,“再怎么说也得三日后才好过来吧。”

    “好,三天之后你再过来,给他详细说说。”他已经埋首于书案。

    数寒有些气恼他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快,不由得赌气道,“那我今天先走了。”

    “恩,就走吗?”他倒也没有留她的意思,“路上小心。”

    她抓起椅子上的披风,淡淡地应到,“好!”心中却有点冷。临出门,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仍在奋笔疾书,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就要离开。那样兴奋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了,心中泛起了深深的不安——她是否太低估权势对一个人所能造成的影响,他和义父,是否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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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都在气恼,却又不知道在气什么,等到下了车,才看见庵前停着顶轿子,她认得,这是相府的事物,莫不是沉璧来了。她嘴角冒出一丝冷笑,还真是巧了,每次她不在,沉璧就会过来。

    她匆匆回去,果然看到沉璧在小楼上等她。

    “每次都不巧,让你等。”她带了三分笑,走过去,“今天是王府派车过来接的,所以没叫相府的马车了。”

    “谁家的车倒不要紧。”沉璧这次却是客客气气的,令她有些诧异,莫非是因为局势有些变动了?沉璧却不知道她的想法,继续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的。”

    “是前线胜利的事么?”她解下披风,挂在架上,同时笑着对沉璧说,“这些天越来越冷了。”

    “你知道了?”沉璧看她一脸不以为意,稍感惊讶,不过说完后马上反应过来,“他告诉你的?”

    “才知道而已。”她坐到沉璧对面,“他今天接我过去,就是为告诉我这件事。”话只说了一半,她却不打算把皇上的那件事讲出来。虽然有些恼他,心里却还是偏帮他的。

    沉璧露出略有所思的神情,“看来他的消息倒还蛮灵通的。”

    “若真的被软禁之后就什么都做不了,斋中怎么还会有人看好他。”

    沉璧看她说这话时却有三分自得,但知她说的是实情,倒也不去反驳,只问,“那么他的反应如何?”

    “高兴呗,还能怎么样。”她一脸无所谓,却是垂下眼去把玩桌上的茶杯——那人都高兴过头了。

    沉璧寒了脸,“你知道,我想了解的不是这些。”

    数寒这才转过神来,暗骂自己,怎么把对楚天傲的情绪带到跟沉璧谈事情上来了,不过那边的事却是说不得,才刚开始有点动向,若是被云轩斋插一脚,不知道更会复杂到什么程度。心思转过来,才回答道:“我本来就不善于收集情报,我学的又不是这个,斋内收集情报的人多得很,找我确是失策。”

    沉璧一听这话,正要发怒。却又被数寒笑着打断,“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嘛。情报我提供不了多少,结论我却是可以推测的。”她看到沉璧冷静下来,才继续说到,“所以我只告诉你们结论。”

    虽然知道她在隐瞒,但沉璧却难得的没有坚持,“你说。”

    “权势!”她一脸黯然,虽有一半是装出来的,但仍有一半是真的担忧,“他想要的,只有权势而已。”

第五十五章 若是天涯同路人

    沉璧这日却是出奇地好性子,并未追问任何细节,稍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数寒准备送她下楼,却被谢绝了,“相爷很担心你。让你天凉了多加几件衣服。”她指指座椅旁放的包袱,“晚了,夜风寒,你也不用送了。”数寒在窗口目送她离开。

    因为云鲲那边胜利了,局势有所转变,所以他们倒也不逼她那么紧了吗?不过,天傲那边却要开始行动了,和皇上联手的结果会怎么样呢?事情总是一件接着一件。

    她关上窗,回头看看那边空下来的座椅,果然有相府捎来的包袱。打开来,是几件秋衣,却略为厚实,而且还是新置的。她的心头一暖:义父,还想着她吗?。

    她心里略安,坐下来,抱着那包袱出神,摸摸里面的衣服,不由得一笑,真暖!眼前浮现起义父不苟言笑的脸,却因这突然的关心而显得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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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一大早,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口等了。她稍稍整理后就匆匆上了车,也没细细打扮。到了王府门前,却愣了一下,站在大门里,笑眯眯地看着她的,除了楚天傲还有谁。深秋的早晨,还是有些寒意的,他却只穿着家常的浅青色布衣,也没披件外袍。

    她急急跑过去,道:“这么冷,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不能亲自去接你,只能在这等着。”他苦笑着指指那道高高的大红朱漆门栏——这是他被允许到达的底限,“估摸着你快来了,就出来看看。才站不久就看到马车过来了。”

    他笑看着她,突然握了握她的手,觉得掌上一暖,心里稍感安慰,“这么冷的天,是该穿厚实一点。”

    她身上穿的是相府刚送来的织锦秋衣,蜜合色的底上用退晕的手法织出了百蝶穿花的图案,出门时她看着这件倒也显得喜气,就穿上了。外面还加了件淡玫瑰红的厚披肩,倒也是相府刚送来的。

    “义父怕我冻着,派人送了厚实的秋衣来。”她看看他身上单薄,道,“光知道说我,自己也不添件褂子。”

    “看着你就暖了。”他笑着,带她往书房方向走去,却不像往常一样来握她的手。她细想了一下,走过去把手搁在他掌心。

    他回头一笑,“我的手比较冷,没得冻着你。”

    果然是因为这样,她心中又泛出丝丝甜意,“那我帮你暖着。”他能帮她暖手,她一样可以帮他,想清楚了这一层,心里倒是松了几分。或许,他真的可以权势感情两全呢。就算不能做到那么完美,不是还有自己可以帮他吗?她又不是那种坐着等幸福降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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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房刚坐了不久,门外便传来脚步声,门帘一掀,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却是风在行。他笑眯眯地走过来,打招呼道:“三哥、三嫂,来迟了对不住。”

    她一呆,面色微红,看向旁边的楚天傲,却见他抿着嘴笑得不亦乐乎,不由得恼了,用肘撞了他一下,嗔怪道,“都是你。”

    楚天傲做吃痛状,揉着被撞的地方,“怎么怪我了,又不是我叫的。”

    “还不是你私下默许的。”前两次见风在行,他虽爱玩笑,却也十分恭敬,哪像这次开口就是三嫂——必是他们兄弟平时私下里叫惯了。

    “三嫂真是聪明,一猜就中。”风在行哈哈大笑,也不理会楚天傲在那边翻白眼。

    稍稍安静之后,风在行道,“三哥的信我看过了,最近我也想从这件事上理出个头绪来,不过看信里的意思,却是不用了。三嫂你具体给我讲讲呗。”

    数寒已红了脸,“别瞎叫。”定定神后,又把那日的话重复了一遍,风在行不时问几个问题,倒都是在点子上,引出了更多的思路,却比那日跟楚天傲描述的要详细不少。数寒暗想:看来,天傲身边倒真是有个好帮手。

    待她说完,风在行在那边来来回回地走动,细细思考着。她不禁想到上次天傲听这消息时,也是这种动作:两人倒是如出一辙。

    她起身道:“我去泡茶。”却是给时间让他们先慢慢消化这个消息,楚天傲了然地一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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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水汽慢慢升腾,弥漫成一阵薄雾,她的精神却有些恍惚起来。本来一直在等云鲲那边大捷的消息,有了筹码,一切才能明朗化。但今日,他们三人将要商量如何联合皇上,开拓出新局势,自己的心中为何却有隐隐的不安——相府和云轩斋……

    正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正要回头,却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怎么这么久?”低低的鼻音中似有一种宠溺的味道。

    她心里一暖,抬头去看他的眉眼,“就快好了。”

    他的眼睛深邃而睿智,却泛着淡淡情意,像暗夜里的星辰。他一笑,凑近来细细地吻她的耳垂。

    她脸一红,故意拍开他的手,笑着,“别闹,小心烫着。”

    他看看那热气升腾的沸水,也不再玩闹,走到一边看她拿出小勺舀取茶叶——这套茶具他没怎么摆弄过,倒是她用起来比较得心应手。“现在你能这样帮我当然是最好,只是,你义父他们知道吗?”他站在桌边,把玩着那几个茶杯,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数寒手上的动作一滞,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事至今她还瞒着沉璧和左相,但如果照实说,天傲肯定会察觉出她与那边的关系现在很紧张,说不定还会查出沉璧命她暗暗调查他的事,以他的个性,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但若说知道,左相对于此事的态度就是一个大问题了,义父不可能知道这么大件事,还按兵不动的……她一时两难,竟是久久无语,两人之间顿时起了一层尴尬的沉寂。

    楚天傲突然伸了个懒腰,笑道:“我又没事瞎操心了,你做事我还不放心吗?可别嫌我烦。”说着放下杯子,往门边走去,“在行肯定等得不耐烦了,我先过去,你也快些过来吧。”

    她忙忙的应了一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中却是如一团乱麻。该怎么做自己是清楚的,但该怎么说却是个问题,有的问题是不能放在台面上来讲的,但是这样遮遮掩掩的,谋事之时谁又能对谁放心呢?想着自己上次为着那一张纸条,还疑心了好久;如今这么大的事,自己说话吞吞吐吐,天傲他会怎么看呢……她第一次意识到两人身份上的难堪。

第五十六章 半卷湘帘半观风

    一切进行得出奇的顺利,楚天傲也一直未再提及相府一事,数寒见他不提,心中倒是安定了不少,只盼着能快些了结此事,让两人的身份不至于再如此尴尬。但自从上次边关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一直是悄无声息。或许,这便是云鲲的过人之处吧,不发则已,一发惊人。

    皇上那边却是暗示了几次,要他们加紧步伐,她暗暗吃惊,感觉皇上在这件事上似乎太过急躁——两年的战役他都玩得起,怎么却经不起小小的等待吗?她隐隐觉得似有不妥,跟天傲一说,他反而笑她太多疑,说什么男人在眼见要胜券在握时难免会按捺不住,何况皇上是在玩这么大的棋局。

    她撇嘴不理他,他却又粘了上来,说想喝她泡的茶,她赌气不答应,他便软磨硬泡,直到最后,抛出一句“那你还泡茶给在行喝”。

    她一时愣在那里,看他脸上有丝不甘,终于明白这男人不知道从哪知道风在行喝过她泡的茶,又泛起酸来。她低低地笑起来,说:“那韩大哥还吃过我做的糖醋排骨呢,你要不要也试试。”

    楚天傲忙不迭地答应好啊好啊,一脸的笑容。结果一个时辰之后就笑不出来了,他简直无法把那一堆黑色的东西叫做糖醋排骨!!

    数寒却在旁边一边笑一边说:“这次已经比上次好多了。”

    楚天傲一副同情的模样,因为他真的难以想象那上次摆在韩靳面前的是什么东西。“他吃了?”

    “当然,吃光了哦!”数寒掩嘴而笑。

    他正要表示不可思议,她却突然撒起娇来,非要他吃完。他一时被蛊惑,还真的吃了下去,事后肚子疼了两天,一看到甜腻的就反胃,从此不敢再乱和别的男人比来比去,此是后话。

    日子便在这样的轻松愉悦下度过,有时候她甚至忘了自己还处在阴谋权势之中,倒真是希望这么一直过下去。

    由于战役大捷,她的抄经似乎被看成颇有功劳,因此进宫的次数更是频繁了,正好也为皇上和天傲传递消息。

    太后却只出现过两次,每次都显得十分和善,如果不是她眼角偶尔流露出试探的精光,数寒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在和一位普通的长辈谈话了。只是有一次她正要出宫,碰见太后在游园,她急急跪下请安,太后一如既往地笑容安详,叮嘱她好好抄经,不要有太多杂念,说话间手中的绢子不小心被吹落了,数寒慌忙去拾,却在水流的倒影里意外看到太后看向她背影的眼神毒如蛇蝎。虽说自己不是那种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但当时仍然不寒而栗。但当她交还手绢时,太后却又是一副没有丝毫破绽的笑。她心里突突地跳着,几乎要疑心太后已知晓他们的谋划。

    直到走出宫门很远的地方,她的眼前还闪现出太后那个狠毒的眼神。手中不由得泛起凉意,她回头看着那金瓦红墙、富丽堂皇,心中出现的却是抹不尽的黑暗。还好,自己并非出生在皇家,只是天傲虽然生于王府,怕也难逃其中种种皇权的纠葛吧,他姐姐不就是一个牺牲品吗?

    可是那样一个洞悉先机,先发制人的晋王却一直无缘得见。听闻这位王爷不喜朝政,一年之内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京外度过,可每每回京,所奏之事无不条理分明、证据确凿,有罪的难逃刑法,有功的加官进爵,因此在朝中倒也有些威严。和苏夫人倒是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但这个晋王爷……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上次无意中提及,楚天傲的脸色似乎凝重了一下,随后又打趣她莫不是想见公公了。她嗔他说话越来越离谱,却也不再问关于晋王的问题。

    现在总算知道两人之间该怎么相处,她和他都是有太多牵绊的人,若是要完全的“坦诚”,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如果相互爱着,相互扶持着,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他有不想让她见着的东西,她又何尝没有隐瞒着他的事,只是,就算不知道,也能安心——因为,两人之间有信任,没有什么比信任更能让人安心了。

    这日齐叔又赶马车来送她去宫中,数寒忆到似乎很久没见着沉璧了,于是打开帘子问道:“倒是很久没有见到师姐了,最近都很忙吗?”

    “相爷最近倒是很忙,可是沉璧姑娘好像比较清闲,前两日还回了一趟云轩斋。”老齐一边赶马车一边答道。

    她有些惊讶,不是已经联手了吗,怎么会一个忙一个闲?而且这个时候沉璧回斋内干什么?

    老齐回头看了看她,笑道:“相爷虽然没有说,但我们都看得出来,相爷还是只喜欢小姐的。”

    她一听之下却不觉红了脸,自己也不知道为着什么,呐呐地说:“齐叔说笑呢。”

    老齐却一本正经地说:“小姐莫要以为相爷没来观月庵就是对小姐不上心,上次我亲耳听到他嘱咐管家说天凉了,庵中阴寒,让新备些厚实衣物送来。相爷对家事何时如此细心过?相爷早年丧偶,一直未娶,家中细事都交由管家打理,可自从小姐来了之后,所有大小事宜,哪一件不是先问过小姐的。”

    他顿了顿,看看数寒一脸思索的表情,又道:“沉璧姑娘虽说已经接手小姐所作的事情,但家中的事务却从未让她插过手。而且,大伙儿也还是称她沉璧姑娘,相爷也只叫她沉璧。毕竟,我们家还是只有一位小姐的。”

    她心中一动,只为着那个词——“我们家”,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被取代了,却不曾想,相府却把位置还给她留着。就算不作为谋士,她也可以作为相府小姐生活在那里吗?她喃喃道:“这么说,我没有被取代吗?”

    老齐笑道:“小姐忒多心。相爷可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吗?”

    女儿吗?她不知道该对这个词作何反应了,如果自己是为人子女者,那么她现在所作的事又算什么。

第五十七章 怎奈朱墙悲红颜

    太后一如既往地没有出现,皇上穿着明黄的龙袍站在日光下,阳光流连在那赤金的舞爪金龙上,泛起一阵炫目的光晕,让人疑心授命于天的真龙天子是否也带有神仙的光晕。数寒正要下拜,却见皇上转过身来,淡淡地道了一句:“你来啦!”仿佛是见熟识的老友。只是目光中却沉着一股浓浓的落寂。

    数寒一愣,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哎!”突又觉得这样不妥,正要再次下拜,却听皇上语气沉静地说,“陪朕走走吧。”说着也不待她会话,已经向前行去。数寒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看看皇上都要走远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旁边也不见宫女和太监尾随着,就只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数寒正觉诧异,皇上突然转过头来,道:“你离朕那么远,可怎么说话?”

    她恍惚了一下,像前挨近了几步,觉得今日的皇上有些怪。两人继续默默地走了一会儿,皇上突然停了下来,她赶忙刹住脚步,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你们都怕朕么?”幽幽的语气里没有怒意,却含着一股苦楚。

    “不是的,皇上。”她垂首答道。

    “那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朕一起走?”

    皇上这是怎么了?她在心头打上了几个问号,“这是对一国之君应有威仪的尊重。”

    “哦!”皇上的脸上终于透出几分笑意,“倒是你说的还算实话。一国之君!?他们尊重的也就是这身龙袍吧。”

    她看着他用手轻轻掸着龙袍上的金丝绣纹,明明是一脸不屑,但笑中却浸着三分凄凉。不禁叫了一声“皇上!”看到他扫来的目光,她一反常态地没有低下头,只是恭敬地说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一点却是和身份没有关系的。”

    皇上的眼光亮了亮,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最终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这样想的便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数寒更是吃惊,作为九五之尊,他需要担心什么。先皇就只有他一个儿子,莫说女儿,就连比较亲近的宗室也被太后铲除殆尽,不帮他,难道他们还会与太后同流合污吗?

    皇上却突然笑了两声,道:“今日让数寒你看笑话了,朕的心情不是很好。”两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是已经摆脱了刚才的沉闷气氛。

    数寒也是笑笑,答道:“谁没有个心里难受的时候,说出来便好了。”

    “哼,只是能和朕说话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皇上说着,往旁边的凉亭走去,坐在了石椅上。数寒尾随而去,倒也不避嫌了,侧身坐在旁边。皇上凝眉似乎在想什么,突然问道:“楚天傲难受的时候,便会找你说吗?”

    她忆起他领她逛别苑时,把那么深的一个秘密告诉了她,且只告诉过她,不由得感到一阵欣慰,道:“是啊,他会告诉我!”

    皇上看到她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很温和的柔软,淡淡的、静静的,却是那种从肺腑之间发出来的暖意,一直竟有些呆了。曾几何时,自己也见过这样的表情,就在他大婚不久时,有一日批阅奏折,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发现皇后支颔坐在身侧,一垂一垂的似是十分困倦。他一动,一条薄薄的毛毯便从肩上滑下来,他匆忙捻住,那上面似乎还带着她的薰香。他轻轻走过去,把毯子覆在她身上,不料却把她惊醒了,她抬起笑意盈盈的眼神看着他,低低地叫着“陛下!”——那时她的神情,便是这样的。

    只是后来,嫣妃进了宫,还有郑婕妤、韩美人、齐贵嫔……宫中的人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寂寞,因为他已经看不到她脸上的那种温暖,虽然她还是笑笑地唤着他“陛下”,眼中却掩不住那抹淡淡的哀愁。他装作看不见,她也从不让他为难,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会想起。

    有一日他醉得迷糊,半梦半醒之间搂着嫣妃叫了一声“韵琳,帮朕倒杯水呗。”嫣妃因此哭闹了一夜,说他睡在她身边却还叫着皇后的名字,那为什么不去皇后宫中。他只是一个劲地哄她,心中却是一片冰冷,他还能去吗?那个地方,他心里牵系着的那个地方,住的人却是姓万,他怕去了后,就再也走不开;也怕去了后,从此万劫不复……

    亭外突然有位公公出现,徘徊了一下,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数寒看到了,试着提醒皇上,皇上这才醒过神来,起身皱眉问道:“什么事?”

    那公公行了礼,回答:“嫣妃娘娘说要见皇上,就在旁边碧水阁等着。”

    “没看到我这边有事吗?”皇上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悦。

    “我们说过了,可是娘娘……”正说着,突然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声,隐隐约约听见一个清脆的女声气愤地说“你们几个奴才凭什么阻我?”

    皇上的脸上抽一下啊,又恢复了冷静,摆摆手道:“罢了,你送数寒姑娘出宫吧。”说着转身对数寒说道,“本来今日是有事找你说的,但刚才一时没那个心思,现在又忙了,还是下次再细说。”顿了顿又道,“其实也就是为着让你更方便一些,免得总跑去晋王府拿苏夫人抄的经再一并送来,不如索性就搬去和苏夫人同住。晋王外出未归,这事我已书信询问,他说没有问题,改日朕下道旨,你便搬进去吧。观月庵毕竟简陋,眼看冬天要来了,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你。”

    数寒心中是又惊又喜,怎么也想不到皇上会做这么一个决定,突然想起刚才老齐的一番话,那惊喜却又沉重起来。只见皇上挥了下手,道:“今日便先回去吧。”眼神却看向了嫣妃那边,颇有几分怒意。

    数寒请了安便与那位公公一同告退,走到拐角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却愣在那里,只见皇上满脸的笑容,哪有刚才的厌烦和怒意啊!她一沉眉,跟在那位公公身后,往宫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和那公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那公公刚开始还回答得小心翼翼地,后来看她倒是随和,所问的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渐渐放松了下来,数寒突然叹了口气,道:“做下人的,最怕碰到主子心情不好的,一不小心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挨罚了。”

    “是啊是啊,”那公公深有感触地点点头,“若不是皇后……”突然意识到说漏嘴了,忙打住了话头,转身道:“皇上和皇后对奴才们都是极好的,就是真的把我们当出气筒了,只要能让主子消气,我们做奴才的倒也值了。”

    数寒赞许的笑笑,说:“公公真是忠心,在皇上面前必然是很受赏识的。”心中却起了一团疑云,皇后?

第五十八章 朝朝含笑复含颦

    从晋王府收到消息,说是云鲲那边大局指日可定,这才知道原来楚天傲一直在与那边联系。那个男人,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曾告诉自己,数寒有时候会为着这个郁闷一阵子,但静心坐一会儿也就好了。

    对于上次皇上的提议让她搬入晋王别苑的事,她心底是觉得高兴的,但每每一想到相府,这种高兴便带上了一种沉重的色彩。而且回想到那天的情形,就觉得皇后和皇上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为外人知的纠缠,一直以为嫣妃宠绝后宫,但那日皇上的眼神……出于一个女子的直觉,她觉得皇上对嫣妃,带着一种无奈的纵容。

    可是这话对天傲却解释不清,男人看问题的角度和女人总是不一样的吧。他只说皇后刚入宫的时候,帝后感情是非常好的,只是两年后,后宫的女子越来越多,虽说是甘露均沾,但想必皇后心中还是有芥蒂的。特别是近两年嫣妃得宠,据闻在皇后面前也是飞扬跋扈的,皇后虽然贤明,可时间一久,怕也是难忍。嫣妃的娘家李家虽然以前也是大官,但近年越发得势,禁军大权几乎都落到了他们手中。

    数寒听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突然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刚回京城时,奉命来接我们的,可不就是皇上手中的禁军吗?如果说那时候他就打定主意要用你我,自然是派最心腹的人来,也就是说禁军已是皇上手中最信任的一只重要力量,但他把这支力量交给了李家,并放任嫣妃和皇后的关系,却分明是打算脱离万家的钳制了,所以连带着与皇后都疏远了……若真是这样,皇上可能是打算动万家了。”

    楚天傲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皇后与太后毕竟是远亲,而且皇后本家并未得封,只是京外小官,不会有什么作为。但皇上如此防着她,若非想动万家,那是大可不必的。”

    “若他只是想培植自己势力,何必如此小心翼翼,除非是他真正要动万家,那么不管皇后如何贤明,这种关乎一族的事,还是不可能不管的。所以皇上对于战事才如此性急。”数寒说着,忍不住瞪了楚天傲一眼,“你们男人要成事,却让女人来当牺牲品。”

    “猜得对不对还不知道呢,怎么又扯到我这边来了?”楚天傲笑着走过去,搂住她的腰,“为夫最近表现不好吗?”说着就去问她的颈颊。

    她红脸啐了他一下,道:“谁说要嫁你了。”心中却甜起来,剩下的半截话却也说不出口了。趁着这缠mian的时刻,她把皇上上次说的要让她入府的事说了一下。

    楚天傲脸色一亮,似是十分高兴,说道:“那我现在就去找人收拾。”说着就要去唤人。

    她急急拉着他的手,道:“这不皇上的旨意还没下来么,不用这么急。动静大了反而不好,毕竟我们现在谋的事不宜张扬。”

    楚天傲想了想,点点头,侧身在她身边坐了,道:“皇上倒是了了我一件心事,你待在观月庵我总是不放心。”

    数寒嘟嘟嘴,道:“你如今要成皇上心腹了,自然有很多甜头,现在是边关战役还未胜利,不能对你表现出太大的封赏,免得引人非议。但等云鲲那边战事一了,你这个御史的案子一被‘澄清’,到时候加官进爵都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寒儿,那些都不重要。”楚天傲突然正色说道,“你该知道我做的这一切,并非为着权势。”

    她往他肩头窝了一下,却是不说话了。刚才自己已经想到了,只是不好说出来,其实皇上如果单单只想用楚天傲,又何必一定要通过她来传达。所以皇上不止要用楚天傲这枚車,横冲直撞帮他清除障碍;却也还要用她这枚炮,隔子打子,但隔的却是相府这枚子——她是相府的女儿!

    要通过楚天傲和李家掌管的禁军扳倒万家并不难,难的是扳倒万家之后的局势如何控制。右相一倒,左相又握有兵权,若是起了反心,夏渊国将会陷入战乱的局面。所以,皇上看中她对楚天傲有情,却又有着相府的那一层关系,所以才选中她。皇上培植楚天傲来牵制她,用她来牵制左相,然后又用左相来牵制楚天傲,而他却可以握着禁军的兵力,靠李家坐观他们互相影响,最后达成平衡。

    只是,自己的影响力真的有这么大吗?如果说她和楚天傲已经生死相许,那和相府那层义父女的关系,或者,是义父做过什么让皇上看出端倪来了,让他发现了她这张牌……

    思绪渐渐打开,她细细想着,如果前面猜测全部成立,那么楚天傲被禁就是皇上特意设的局,假传旨意一事本来是由她而起,她没事,但楚天傲却被禁了,她心中过意不去,自然会想办法帮忙,自然而然地卷入其中。就算她不要求抄经,想必皇上也还会使出其他的方法让她成为他与楚天傲之间的信使。

    那么,在她和楚天傲还在边关的时候,局就已经布好了,恐怕是假传旨意一事被发现时,皇上就打算利用它。本来如果只有右相从中兴风作浪,义父倒还可以一争长短,但如果皇上推动了这件事的扩大,那么凭义父的一己之力,是决计不可能压得下来的。

    皇上通过某些渠道摸出了她是义父的软肋,借题发挥,试探兼设计让她获罪,便能挟制义父。那么想来自己现在没事,可能也只是义父的功劳,是他与皇上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皇上没道理一点惩罚都不给她,以现在对皇上的认识,知道他绝不是个善于的角色,为绝悠悠之口,小惩大诫总是会有的,但自己的罪责却好像被遗忘了一样——当时能为她求情的,除了义父又还有谁。

    后来她去了观月庵,义父出于某些考虑,故作与她疏远,也是想她逃出这个错综复杂的怪圈,甚至启用沉璧主理一切事宜,但实际上却不给沉璧实权,就是为着推沉璧上位混淆视听,让皇上误以为数寒是可以被取代的,因此不再关注她。谁知道事与愿违,皇上可能没有受影响,她却误以为义父已经放弃她了,反而更快步入了皇上的设计中。

    而皇上算准楚天傲想脱离义父的掌控,若是她打算帮楚天傲,自然会瞒住义父,这样义父也并不会知道皇上的计划。一切的一切,就这样自然地展开了……

    她头中一阵眩晕,感到心一下一下地跳得很急,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了。

    “怎么了?”楚天傲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惊讶地看了她两眼。

    “没什么。”她深吸了两口气,摇摇头,“很久没回相府了,不知道义父怎么样了。”

    楚天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突然说了句,“你放心。”

    她听着觉得奇怪,道:“我放心什么?”

    “如今军情大好,左相大人在朝中的声势可是日益高涨,至于会不会忙得来连自己家里的事都顾不过来,就不知道了。”他特意把“左相大人”和“家”两个词的音放重,果然数寒的脸白了白,他心里一疼,又有几分后悔了——自己何必这样逼她!只是,她不是明明已经很相府的关系淡漠了吗?怎么什么时候又好转了?那她到底站在哪边?

    还不容他细想,她已经站起身,道:“我回去了。”

    “寒儿,”他跟着起身拉住她,“你不想搬来?”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她对他、对相府,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我……不是……”她无力地笑笑,“但我毕竟是相府的小姐。”

    “哼,是吗?”楚天傲正要嘲笑,却听数寒一字一顿得答道“我——是——”。

    他听她说得掷地有声,一时愣在那里。

第五十九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搬入王府的旨意没过几日便下来了,数寒拿着那道圣旨,却不知道该哭该笑。原本一直以为他们弃了她,现在自己这样大摇大摆地去了那边,却像是对不住相府和云轩斋了。正收拾着东西,却听见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沉璧站在门口冷笑着,按在门上的手似乎微微发抖。

    “沉璧!”她有几分心虚,倒是不敢与沉璧对视了。

    “好……好……好啊……”沉璧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讽刺,“师妹的好计策啊,一边答应为我们监视楚天傲,一边扶持他的势力,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时候,居然已经帮他和皇上搭上了线。”沉璧的眼中满是愤怒,似燃气两道幽蓝的火光。

    数寒看她正在气头上,不想与他争吵,只道:“我们从一开始不就是想扶持他的吗?让他能脱离左相的钳制,自成一势,与左右相形成三足鼎立之态——这就是我们的最终目啊!”

    “哈……哈哈……你说这话也不脸红么……你到底是为了云轩斋这么做,还是为了楚天傲这么做?你不止瞒了左相,瞒了云轩,甚至还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为他暗通款曲。师妹,你做得真是好啊!”沉璧今日的语气特别刁钻。“早在潼关的时候我就看你们不对劲了,他病了,你那么关心;你手伤了,他亲自给你揉;还有一天晚上,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过了好几个时辰才回来,还是共乘一骑……我真傻啊,我还以为你只是为了云轩斋接近他,原来你们那时候就已经对上眼了。”

    “我没有,你也看到了,后来他把我一人留在潼关镇守的。如果那时我们真有什么,他怎么会让我冒着生命危险留在那边。”她急急解释。

    “那你为什么没有死,”沉璧狠狠地说道,“那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那里。”

    她感受到沉璧语气中的恶毒,身子忍不住一抖。为什么她没有死?她突然觉得可笑,死?她为什么要死?这些年,她为斋内做的难道还不够多么?在边关拣药的时候,药筐里藏着毒针;在厉云鲲离开后,薛宏一党用计离间她和楚天傲;在潼关获救之后,右相以假传圣旨为由招她回来受审……可是她没有死,她到现在还站在这里,这便该受到指责吗?

    在她最最困难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谁呢?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候,向她伸出手来的人是谁呢?

    她突然笑起来,带着几分凝重,几分嘲讽,几分无奈,“我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是,我没有死。……我七岁的时候就一个人在战乱中流亡,没有死;我身带胎毒疼得死去活来,没有死;我为云轩斋做事受到暗杀,没有死;我从潼关火焰冲天的死人堆里爬出来,也没有死……老天爷让我活着,我就不死?!……哈……我为什么要死,为着你们的那些私心吗?我告诉你,那不值得……我可以成为祭品,却不要做你们的棋子……我的路,从来都是自己走。”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捂住胸口跌坐回椅子上。心里不停地泛着酸水,却流不出泪来,只是那种悲哀却一阵一阵地袭击着身体,让人窒息。

    沉璧的脸先是转青,继而转白,而后转红,却是一副憋屈的模样,“是,你委屈了,你的路可以自己走,你可以选,选得别人都无路可走了。”她疯狂地笑着,“从小你就压着我,什么都比我好一点,他们只看到你,从来都是只看到你。我算什么,陪衬么?……从潼关回来,我以为我总算有机会了,我以为我总算可以做出点什么了,但是……哈哈……我只不过是你的挡箭牌而已……我原以为左相对我只是不放心,没想到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事情交给我,他推我出来,却只是为着护住你……我是什么,我算什么,你的影子吗?……你苦,你遭过罪,斋内哪一个人不是历尽一切活下来的,凭什么那么多人护着你,那么多人帮着你……现在你称心了,相府又回到了你手里,楚天傲也对你信赖有加,斋内是不是还该给你记上一功呢?”

    “沉璧!”数寒心中突然有几分恻然,云轩斋的孩子大多都是孤儿,而能像她们这样能一直留在斋内的,大多是出类拔萃的。

    犹记得刚到云轩斋的时候,她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姑娘,穿一身湖水绿的衣裳,但言谈举止间却有几分小大人的意思了,在那一堆孩子中间,俨然是个头儿。后来才知道,那便是斋主的弟子了。

    那时,沉璧挨个儿问他们的名字,然后说“我这名是师傅起的,取自‘静影沉璧’,你们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大伙儿面面相觑,均是好奇地摇摇头,只有她一如既往的淡然,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不料沉璧反而点着她,问:“你知道吗?”

    她抬头看向沉璧略显得意的脸,答道:“那便是最美丽的月影了。”

    沉璧没料到她能答得上来,一时愣在那里。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还没有名字,不过,快了。”她淡淡地笑,却让大家都愣在那里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能留在云轩斋的人,才会由各自的师父取名,也是希望让他们有另一个开始。而其他的人,则仍用以前的名字,并在合适的时候,送到愿意领养的家庭里去。能留下的,百人里面难得有一个。而那时,她只不过才到了半个月。

    有人低低地笑起来,带着嘲讽的意味,其他人也似乎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开始窃笑。她自己笑笑,也不看他们,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沉璧姐姐,我先走了。”说着也不顾那些人的眼光,转身就要离开。

    沉璧却突然叫住她,道:“我等着你来告诉我名字。”

    她转身莞尔,眼睛亮亮地说:“好的。”两人对视一眼,不顾旁边那些惊异或不屑的目光,只觉得对方就是早已熟识的朋友一般。

    二十天后,她敲开沉璧的窗户,半是调皮地说:“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数寒,‘数度寒暑’的意思。”

    还记得那时,沉璧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说道:“欢迎欢迎,我就知道你能留下来。走的人好多,我都不敢和他们太亲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难过。”

    那时,她只想留在云轩,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那时,沉璧乐于做最漂亮的月影,只要能有一个不会离开的同伴;那时,她们学大人击掌为盟,要一起努力得到大家的认同;那时,她们勾手指约定,要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可是,什么时候,她们已越走越远;什么时候,她开始叫她师妹,她开始唤她师姐;什么时候,两人之间客气到生疏……

    她的心慢慢得变得柔软,她轻声叫着“沉璧”,伸手想要握住对方微微颤抖的手,不料却被沉璧一下拂开,“我再不济,也不用你来同情。你们都是这样,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并不比你差。”

    沉璧粗粗地喘着气,愤愤地扔下这句话,转身跑出门。木制的房门“啪——”一声巨响,惊得屋角的鹦哥嘎嘎直叫,叫了一会儿之后,见没人来搭理,也就停了下来,转着滴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屋中坐在阳光阴影里的那个女子——那身上笼着的一层寂寞与哀愁,似乎要把她化为一尊石像。

第六十章 心若磐石无转移

    木制的楼梯上突然又响起了脚步声,一点一点有节奏地踩在木板上,最后停在门口。她欣喜地跑过去一拉门,唤道:“沉璧。”

    来人一愣,看看桌上放着的两杯茶,心里明白了几分。她却是呆在了那里,怎么会是他?“义……父……”

    方永煜用手掩着脸咳嗽了一声,她终于醒过神来,往旁边让了让,“义父请进。”

    方永煜缓缓步进屋,却不急着落座,而是认真地四处打量着,当看到墙上那幅腊梅时,目光顿了一顿。

    她摸摸桌上的茶壶,水已经凉了,正要再去倒,却被方永煜止住了,“我就随便坐坐,不要倒茶了。”

    “噢!”她应着,把座椅挪出来了几分,方永煜终于收回打量的眼神,坐了下来。

    “简陋了些。”他淡淡地说道。

    她一愣,才明白他是说这屋子,心中有几分讶然,沉璧都来过好几次了,怎么左相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吗?“还好,该有的全都有,倒不会觉得缺了什么。”

    “要得少,才会觉得不缺。”方永煜的脸上浮起几分笑意,“对你这孩子,我向来是放心的。真正吃过苦的人,是什么环境都能生存的。只要留着命,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她脸一红,垂下眼睑——果然,是义父替她求情的吗?她正犹豫着该怎么问,突听义父缓缓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他似说给她听,又似说给自己听,“当有一天,人把这世上的苦都吃尽了,就会发现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击溃你的东西。”

    她一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只得应道,“孩儿记住了。”

    方永煜笑出了声,虽是轻笑,但多年戎马使得他嗓门本来就较一般人大,因此这样听来,倒是显出几分高兴,“从成为我女儿开始,我听得最多的恐怕就是这一句话了。”

    她讶然,有吗?自己为何不曾记得。

    方永煜却像是来了兴致,回忆道,“当初你在云轩斋的时候,名气还不小,我听说后,就让斋主带我去瞧瞧。当时正是教习下课的时候,说来也巧,那么多的孩子,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当时就想,肯定就是她了。果然,斋主一叫名字,你就转过身来。见人不卑不亢、儒雅有礼,问你什么都是对答如流,分寸却掌握得恰到好处……我不禁感叹,这样的造诣,恐怕是连成人都要自叹不如的。”

    他说得兴奋,让数寒也渐渐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那时,自己还只有十二岁吧。

    “只是,当我问到你的家事时,你却卡住了,只是低了头。我当时就想,一定又是一个战乱中失了家的孩子。但是,你却又抬起了头,给了我一个至今仍是深刻不已的回答……”方永煜捻捻胡子,“你还记得那时你说的是什么吗?”

    “义父还记得?”她不禁有些诧异,带着欢欣的笑问道。在她的印象里,左相不像是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方永煜转头直面向她,眼里透着深深的赞许,“你说,夏渊国就是我的家。”

    她的手一抖,原来,他真的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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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犹记得那时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对方一片沉默,她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只感觉对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似乎要把她刺穿。她只能低下头,掩饰心中的不安。那人却仍是紧盯着她不放,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脸上是否有个污点。

    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那人突然问她,“你父亲姓什么?”

    她当时一片茫然,只是摇了摇头。那人却追问,“那你姓什么?”

    她看了一眼斋主,犹犹豫豫地说道,“我本随家母姓洛,但是每个人进入云轩斋之后,都是一种新生,所以,现在我是数寒,只是数寒。”

    那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低语,“没有父亲么?”

    那一句话狠狠地刺进她心里,让她情不自禁捏紧了拳。那一刻,她居然有些恨他,但是马上,她又改变了这种态度,因为他说,“那么你便做我的女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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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些年,你的作为让我知道:当年自己没有看错。只是一个人要想成就些什么,必然得有所舍弃。”方永煜的话中似乎还包含着其他的意思,舍弃?那么现在她是在舍弃谁呢

    “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能成就什么。”她无奈地摇了下头,一直以来,都是为着别人而做,为着别人而活,只希望通过那一个个肯定的眼神,知道自己是有价值的——不被遗弃的价值。但自己,何尝又真的想成就什么呢?

    方永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可以成就整个夏渊国。”

    她一愣,只觉得这话说得也太过了,慌忙推辞,“我哪经得起义父如此谬赞。”

    当时她只觉得那是左相故意赞扬她的话,并没想到其中的深意。直到最后,她才知道,这里面包含着多大的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又引发出了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而那时方永煜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

    ******************

    方永煜本有就不是话多的人,再聊了一会儿,便拍拍膝盖,说是要走了。

    她急急开口叫住他,心底的谜团不能一直不解。虽然做过的事不能回头,她也决计不会后悔,但她还是想知道,想知道这些天日日缠绕在她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义父向皇上求情免了我的罪责吗?”

    方永煜回头深深的审视了她片刻,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以为你会明白。”

    她的唇上一下子血色尽退,微微颤抖起来

    “罢了,他若是能真心待你,倒也好。”方永煜的笑中似乎含着几分苦涩,“女儿大了,总是要出去的。”

    “义父……”她哽咽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一圈,又被险险忍住。

    方永煜低低叹气,道:“这件事是我没有想周到,我早就该知道,你太重情义了。你会因着我是你义父,所以帮我;当然也就会因着他救过你的命,所以帮他。只是你自己的心,你要看明白才好。唉……你受过太多的苦,所以比任何人都在乎别人对你的态度……你这样,倒不知是福是祸,只是这感情的事,还是要三思才好。”

    她一下一下地抽泣起来,道:“我也不是因为他救过我的命,我只是,只是就……”

    “好了、好了……”方永煜拍拍她的肩,“既然都这样了,也就算了,他倒也是个人才,只是心太野了些,你……”

    “他不是那样的。”数寒开了开口,欲言又止。

    方永煜似在轻叹,道:“你便认定他了吗?”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孩儿让义父失望了吗?”

    方永煜沉思了一会儿,挥挥手道:“我该走了,你自己在外边要多注意,有事没事都回家来看看就是。”

    她点头答应,目送义父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

    ******************

    在观月庵的最后一夜,心中却是不太平的,沉璧、义父两人的脸不停出现在脑海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便这样,抛了一切去他身边了吗?

    她要帮他,就必然会对相府造成一定影响——皇上就是看中这一点才设局引她入局的。原以为这种影响微乎其微,所以也没什么负担。因为虽在帮着云轩斋和相府做事,但她一直是一个人,除了师父,斋主和义父对她,向来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现在却告诉她,她还有一个父亲,还有一个“家”——她苦苦找着的地方便一直在她身边吗?

    心中沉甸甸地压着难受,一翻身,看见墙上挂的画。她披衣而起,走到画下,伸指一寸一寸抚mo着那栩栩如生的腊梅——“想你了,便画梅花”他的话在耳边回绕,他笑着用笔点点那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中的“数”、“寒”两字,道“这说得可不就是你吗”。她的心一点点柔软,轻声念到那句他曾说过的话,“心若磐石,此生不渝”。

第六十一章 三边曙色动危旌

    已近冬季,夜晚的边塞更显寒冷,士兵早已换上厚实的冬衣,提着长矛四处巡视。灯光印在那一张张沧桑的脸上,却透出一股子与身上的疲惫相不符的激情。每一个人都在想:曙光或在明日,或在后日……近了,近了,近地他们似乎都能听见它的脚步声。经过那么多腥风血雨,那么多讨伐杀戮,终于可以看到和平了,终于可以回乡与一家老小团聚了……而带给他们这一切的,都是那个白衣胜雪的人……

    此时厉云鲲却在帐中与余老将军做最后的部署。只见战略模型上,无数面红色的小旗已快围成一圈,徐老将军指指其中的一角,道:“我们便从这里下手,慢慢收拢包围,然后……”说着右手猛地一握,一时间似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捏成了粉末。

    厉云鲲抬头笑笑,“我正有此意。”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现出一片淡淡的光华,却又比从前多了几分稳健和沧桑。只是,不过才几月时间,人却似乎消瘦了些。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士兵进来报告,说是抓到一个间谍。厉云鲲不屑地一笑,道:“都死了二十三个了,他们还是不死心么?”

    “这次的人武功高得很,打伤了我们几十个弟兄。”那士兵回报道:“不过也蠢得厉害,明明已经被发现了,还一个劲地往大帐这边冲,这边的防范不是更严密么?我看他是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哦?!”厉云鲲露出几分玩味的神情,问道:“你们抓到他后,他有说什么吗?”

    那士兵还来不及回答,已有人替他答道:“他说除非见到你,否则什么也不说。”帐帘被掀开,走进一个兵甲齐全的将领。来人剑眉星目,虽是一身甲胄,却不显粗鲁,反而透出几分文气,但一副挺直的身板,却又带着军人应有的坚定。

    一见来人,厉云鲲高兴地招呼道:“升卿你今日不当值,也还没休息呢。”

    原来此人正是慕升卿,听厉云鲲这么说,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道:“都习惯了,不做反而不舒服。”

    余老将军哈哈大笑了两声,“这孩子便是这样,自小在军中长大,怕是做梦都提着大刀呢。”

    慕升卿微笑不语。厉云鲲也附和着笑了一下,问道:“眼看这战事就要结束了,升卿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慕升卿没料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道:“自然是听从朝廷的安排,为夏渊国出力。”

    “哦?是吗?那你看朝廷会有什么安排呢?”厉云鲲似乎话中有话。本来作为一个在边关军伍里长大之人,对于将来,回答肯定是戍边、卫国等等,慕升卿却突然说出“朝廷安排”,却是出人意表,别人或许还不会发觉,但却逃不过厉云鲲的眼睛。

    慕升卿笑笑,不解释,也没有掩饰的意思,目光中倒是坦诚得很。余将军却突然岔开话题,道:“我看那间谍似乎有问题,早些绑来问一问才妥当。”

    厉云鲲点点头,那士兵一抱拳,退下去押解犯人去了。不多时,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被推进来,那人虽然一身衣服沾了不少尘土,稍显狼狈,但面色却倨傲地很,进屋后,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一眼,轻哼一声,就紧闭嘴唇,抬头向天。

    厉云鲲细细打量了他几眼,突见他黑色夜行衣被划破的地方,露出雪缎的里衣。若不细看,只会以为那是普通的缎子面料,但透过光线细查,却会发现那缎子上居然带着暗暗的织云花纹,那可是平常难得一见的陌云锦。而且夏渊自有纺织业发达,有一两匹陌云锦倒还罢了,可是南逅的气候地势却不适合桑蚕,这陌云锦自是贡品,非皇室不能用。

    厉云鲲挥退士兵,突然走上前去,亲自解了那人身上的绳索。那人看厉云鲲走去,先是不耐烦;突见他亲手给他解索,却是一愣;再看厉云鲲转身回到桌案旁边,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却是当屋中没有这个人一般,既吃惊又怪异,不由得问道:“你是谁?”

    慕升卿嗤笑一声,道:“你一直嚷嚷着要见他,现在见着了,却不知道他是谁了!”

    “你便是赤鹏。”那人惊讶地张大了嘴,一脸地不可置信,令南逅士兵闻风丧胆的“血手赤鹏”便是这样一个年轻人吗?

    “正是区区在下。”厉云鲲心中觉得好笑,这“赤鹏”两字似乎已成了自己的名号,他的本名却似乎渐渐被人遗忘了。“不知道七皇子找我何事?”

    此语一出,屋内其余三人俱是震惊,只是慕升卿和余老将军是惊喜,那俘虏却是惊愕。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眼神死死地盯着厉云鲲,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厉云鲲眼神里的笑意却是冷得惊人,“你来这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七皇子盯着他望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两声,道:“好,我本来还不信是你,现在看来,你必然就是赤鹏了。”说着用眼角扫扫屋内的其他两人,道:“我这话,便只和你一个人说。”

    余老将军的脸上有几分难看,正要发火,却听见厉云鲲云淡风轻地说道:“既然如此,七皇子就请回吧,在下不送。”

    什么?!那七皇子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走?”

    “是的。”厉云鲲答道。

    “你不想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七皇子诧异。

    “你不说,我又何必问。”厉云鲲再答。

    “你也没想到抓我做人质?”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提醒对方,他再怎么说也是南逅国的七皇子,还是挺有价值的。

    “不需要。”厉云鲲继续答道。

    那七皇子几乎要抓狂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自己费尽心思跑到这里来谈条件,不料话还没说,对方却要让他走了,自己怎么有脸回去。

    “是你自己不说,我又何必相逼。而且我若真要拿你做人质,能放你自然也能擒你,倒不急在这一时。”厉云鲲微微笑着,心想这七皇子倒真是可爱得很,居然自己说起要做人质。

    七皇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恼怒地看了看余老将军和慕升卿,道:“我这件可是关系你们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不听,将来一定后悔。”

    “在我后悔之前,想必有人会有更大的灾难吧。”厉云鲲还是不紧不慢。南逅国的七皇子在这个时候甘愿只身犯险,想必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吧,自己胜券在握,何必跟他谈条件。

    七皇子有些按捺不住了,张了张口,突然又停了下来,静默了一阵子,再开口却是已经冷静下来。“我是代表我们的太子殿下来谈判的。”这一开口,自然是不再坚持必须要慕升卿和余老将军回避,力度自然也减了三分。只是那人身上天生的倨傲,却没有令其气势打折。

    怎么是太子?这边的三人心中都是惊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厉云鲲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几人分别坐下,打算长谈。

    却听七皇子继续说道:“赤鹏先生的厉害我们领教过了,但我南逅如此节节败退,却并非你们所想的我军那么不济。”说着抬眼看了一眼余老将军。“余将军应该最清楚。”

    余老将军知他说的是自己以前一年多时间里一直被南逅压着打,心中虽然气闷,却也知道这是事实——南逅兵力似乎没有以前那么精锐了。因此,当厉云鲲投来询问的目光时,他微微一点头。厉云鲲心中一凛,这事却是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的。

    “我既然来了,也就不打算再遮掩我朝的难堪。只是,若不是我们朝内混乱,也不至于让你们如此嚣张。”七皇子语气里还是有着几分傲气。

    慕升卿回敬道:“连朝内都管不好,还想侵略他国?祸起萧墙,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七皇子眯了下眼,透出几分狠绝,却也不辩驳慕升卿的话,继续道:“我父皇年事已高,虽是戎马半生,终是敌不过岁月侵蚀,故早已立我大哥为太子。不管从年龄还是血统,他都是将来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可是却有一些庶出的杂种野心勃勃,想要一较长短,弄得我国内不得安宁,那便是老四玄懿。”

    厉云鲲听到这里,暗叹皇家对于嫡庶的区别真是让人心寒,还好楚天傲不在,否则听到这话,非得立马把这七皇子拖出去砍了不可。

    七皇子却不知道厉云鲲现在想什么,还是自顾自地道:“他若是只在我朝兴风作浪倒也罢了,却没料到那贼人居然勾结外人图谋皇位。我大哥担心京中有变,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只得在京用囤积大量精兵防备,却平白让你们占了便宜。”

    厉云鲲知道这是他说话的一贯作风,倒也不与他计较到底谁占了便宜,只问:“这是你们朝内的事,却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他勾结的这个人却是你们夏渊国的,而且还是你们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七皇子冷笑着,果然看到几人的脸色变了变。“他们的图谋想来很清楚,你们把我们逼入绝境后,玄懿来个里应外合,杀了我父亲和大哥向你们‘谢罪’,趁机求和。你们夏渊国向来主张和平,若是求和,自然会细细考量,与玄懿勾结的那人便趁机促成此事,并主张让玄懿为帝后,结下永不相犯的盟约。玄懿一掌帝位,就会派兵帮那人实现梦想,却是把你国也搅成一锅粥。到最后,我们两方都成了炮灰,却是他们笑握江山。”

    几人面色都有几分凝重,半晌,余老将军才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危言耸听。”

    “就算我是危言耸听,我开出的条件对你们也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七皇子似乎笃定他们会接受,“我大哥愿意力劝父皇停战求和,只为不给玄懿以可乘之机。贵国的所有损失,我们都愿意赔偿。且只要我大哥在位之日,保证绝不相侵。”

    厉云鲲等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厉云鲲说:“久闻南逅现任国君崇武好战,岂是那么容易劝住的。”

    “这点你们大可放心,我父皇年事已高,对大哥是信任有加的。”七皇子说着,看到几人犹豫的神色,突然话锋一转,道:“若是你们不信,一定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我们南逅国却也不是不堪一击的,必将拼死抵抗,哪怕落个鱼死网破。”

    他语气中自有一股绝然,听得人一震。“活人命者天必活之,你们考虑清楚,值还是不值。”

    “我们只为抵制侵略,却不似你们。”厉云鲲气势迫人,一下子把那七皇子气焰压了下去,“而且一个国家的灭亡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七皇子听到这里,目中闪出几分欣喜,“你们是答应了。”

    “若是贵国有诚意,我们可以考虑,否则……我便还是那句话,我能放你自然还能再擒你。”厉云鲲这次的语气却是大义凛然。

    七皇子似乎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摆摆手道:“我们绝不食言。”

    “你说的与你们四皇子勾结的人到底是谁?”余老将军一抖胡须,“你若是有半句虚言,使的离间计,我拼着这条老命,追到天涯海角也将手刃你们。”

    七皇子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一副随你怎么办的模样,“若我不说,你们是怎么也不可能猜到那人的。他不止隐藏得极好,且在十余年前就开始布局了。”

    厉云鲲心中诧异得很,紧问:“到底是谁?”

第六十二章 一番风露晓妆新

    那边风云变幻,京城中却呈现出尘埃落定后的安谧。

    数寒搬入别苑,虽然已经反复说要低调行事,但楚天傲还是坚持让所有的人——上至管事、下至杂役都分批过来问安,俨然她已经是这边的女主人了一般。为此,她不得不坐在那红木座椅上一个时辰不动弹,直到接受完各人的问候。两天后,耳边似乎还环绕着那相同的三个字——“姑娘好”。

    她曾在中途偷空微噘嘴向他抗议,他却装作视而不见,她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这男人,便是用这种方式表明对她的zhan有吗?他有时候真是可恶得紧,可做出来的事情却又常常让人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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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安排住在别苑西楼。刚到时,义父倒是派了几个家丁过来帮忙,可是一到西楼却都愣住了。那屋内,上至窗纱帷幔、下至火盆地毯、大至床柜桌椅、小至首饰摆设,无一不足,且窗明几净,竟然是没有需要再打点的地方。几人站在那里无事可做,颇显尴尬。

    数寒瞥见楚天傲在一旁窃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他立马止住笑,又变回一脸严肃的样子,对那些人说:“皇上既然下旨让数寒姑娘住在此处,我们自然会尽力照顾,请相爷放心就是。”

    那些家丁哪敢有异议,又看他颇为严肃,唯唯诺诺几句之后就告辞回去了。

    楚天傲这才微笑起来,在桌边坐下,正了正桌上插着蟹爪菊的花瓶,问道:“这样的布置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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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冷不丁地眼前出现一只手挥了挥,唬了数寒一跳。

    她笑骂道:“死丫头,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敲门。”

    五儿一嘟嘴,“姐姐自己走神,我敲门都没听见,却还来怪我。”

    数寒向来不喜欢人多,楚天傲见五儿和她亲近,就只派五儿来照料她的饮食起居,至于其他的琐碎杂事,每日自然有仆役过来收拾。她对环境向来要求不高,倒是没什么事,反倒是五儿仿佛得了权一般,指挥下人一会儿搬来盆白茶,一会儿清理水潭里的落叶,一会儿送小米来喂鹦哥……数寒见她也是小孩子心态,喜欢出出风头,倒也由着她摆弄。这不,现在又抱了一满怀的淡紫色***出现在她眼前。

    数寒轻轻触了触那鲜嫩的花瓣,问道:“却在那里采来这些,瓶里的花不是昨天才换过的吗?”

    五儿笑着走到桌前,把瓶里的白***拿了出来,开始往里面插紫菊,“姐姐昨天不是说这白***素素的虽然好看,但却冷清了些,叮嘱我不要往夫人房里送这种花吗?我想着姐姐房里不是也一样?所以今天就拿来些这个。”

    数寒走过去,帮着她把花插好,看看似乎太单调了,又拣了几只白菊插进去,这才说道:“那是夫人那边,我这边却有什么要紧。”

    五儿还未开口,门外却传来声音,“你这边怎么就不要紧了。”

    五儿闻声偷偷向她扮了个鬼脸,偷偷说道:“少爷来了,看你怎么说我?”

    数寒悄声道:“一日过来好几次,却也不嫌烦。”说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楚天傲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只是指指桌上的***,道:“这样可不是好看多了。”

    数寒见他手上提着个用布裹着的东西,好奇地问道:“又拿了什么过来,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了,你不用三天两头拿东西来。”

    “你就是这样,总说什么都不缺,把你丢在柴房里估计也能睡觉。”五儿听着这忍不住噗哧一笑。楚天傲接过她递的茶,继续道:“所以我叫五儿来照顾你,她机灵地很,什么都能想到……五儿,别听她的,你就还是这么做,赶明儿我好好赏你。”

    五儿嘻笑着福了福,道:“先谢谢少爷啦。”然后转身跑了出去,顺势还把门也带上了。

    “这丫头……”数寒无奈地摇摇头,却看见楚天傲解开那黑色丝绒布,从里面拿出一把琵琶来。“这是……”

    “上次在母亲那里听你琵琶弹得那样好,就想着这边也该给你备一个。”他把琵琶塞到她手中,“你试试,音色怎么样?”

    她轻轻拨了几下,玉石之声在屋中袅绕,的确是上品。“你挑的?”突然又想到软禁的旨意还未撤销,他自然是出不去的。

    “你用的东西,自然得我来挑,难不成还要经别人的手?”楚天傲说出来的话又是霸气地很,看到数寒惊讶的眼神,知道她想起自己被软禁一事,解释道:“我让他们送了百十个琵琶过来,不就能挑了。”

    “偏你这么多事。”她细细摸摸那弦柱,突然叹了口气,“你待我太好,却让人惶恐起来。”

    “我愿意。”楚天傲一挑眉,“而且,我不对你好一点,怎么留得住你。”话说到后半句,却无端显出一阵落寞来。

    数寒正把琵琶小心放到几案上,闻声回过头来惊讶道:“这话却从何说起。”

    他慢慢走近,从背后环住她,却不再说话。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天傲!”他不说话的时候,她总是特别害怕,害怕他隐藏的那些寂寞与不安。

    “我只是想,我还能这样抱住你多久。”他的声音沉且深,带着些鼻音,“现在你是因为要抄经所以待着这里,但战事一了,你自然是不用再抄经了,那么是不是要离开呢?你若是从来都没有来过,那还罢了,我也就是日日思念你;你现在来了,若是以后又要走,我倒是……那样空空落落的感觉我是再也不想要了。”

    她知道他定然又是想起了他姐姐,那样相依为命的人,却突然离开了……她故作轻松地说:“这边这样的好,我哪舍得走,再怎么也得多享受一段时间。除非你赶我,否则我就赖在这里了。三少爷就等着我把你银子花光吧。”

    他的眼睛亮了亮,“当真?”

    见她笑着点点头,他呼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眼睛转了转,道:“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了,云鲲那边传来消息,大局已定,战事即停。”

    “真的?”她高兴得很,紧紧拉住他,脸上笑靥如花,“终于要太平了吗?”

    高兴完后,才想到他刚才在套她的话,故意让她自己说出战事了后还是留下来,然后才告诉她,不由地瞪了他几眼,道:“原来刚才在这儿等我呢。”

    楚天傲却耍起赖来,“反正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说着在她身上深深地嗅了一下,问:“寒儿,你身上怎么这么香,难道你是梅花仙子转世么?”

    她笑着轻轻推开他,走到桌边坐下,“就你会转移话题。”

    “我说真的,不是转移话题。”楚天傲紧跟过来,相对坐了,“你是梅花开的时候生的吗?”

    她细细想了想,“我是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以前过生日之后,没多久就到冬至,然后过年,再是元宵……节日一个连着一个,所以那时候特别盼着那天。”幸福果真可以让人学会原谅,自从和天傲在一起之后,对母亲的遗恨渐渐淡去,也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以前的事,不再那么心痛,只是,仍有淡淡的哀伤。

    可还来不及哀伤,却听楚天傲说,“看来就是最近了,那我这两日便帮你庆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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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57/ 第一时间欣赏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作者:隔水听香所写的《忧思难忘》为转载作品,忧思难忘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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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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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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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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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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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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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