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但愿年年有今日
这几日楚天傲来得少了,她心里倒是空落得厉害,做什么事都是厌厌的。下午看了一会儿书,居然躺在卧椅上睡着了。被五儿推醒后,笑她少爷不来便没了精神,还说就算少爷不来,也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觉得奇怪,这是哪跟哪啊,又怕五儿再笑话她,也就由着她捣腾。又是梳发髻,又是化妆,她实在受不住了,求五儿饶了她,说是下次再弄。可五儿央求着说快弄完了,便都打扮一新给她看看效果嘛。数寒被缠得无法,只得由着她,心想反正也没心情做事,就随她去吧。
入冬后天黑得早,转眼窗外就暗了下来。五儿这才笑嘻嘻地说了声“好了”。她正要舒一口气,却见五儿突然一福到底,道:“祝姐姐福禄无双、芳龄永继。”她一时愣在那里。
五儿一笑便出去了,不一会窗上映出一个人影,赫然便是楚天傲。她一时紧张起来,想到必是他们说好了要帮自己庆生,只是不知道现在自己被打扮成什么样子了。正要找镜子,他却已经进了屋,一看到她便定定地出了神。她脸一红,也不好再去找镜子,只是低了头站在那里。只见一双革鞜缓缓靠近,他已走了过来。他的声音像是最最轻柔的钟乐,“寒儿,生辰快乐。”
晚餐异常丰盛,先是四样冷菜,然后八个热菜,加一个煲,一碗汤,接着四碟点心,四个果品。数寒念叨着太多了,楚天傲却笑着:“还没上完了,就嫌多。”
她忙说,“那就不用上了。”
楚天傲却突然有些脸红,道:“这个可必须上。”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她看他脸色有些奇怪,不禁有些惊讶,等那菜一上,却愣住了,居然是一碗长寿面。
而且相对于刚才上的那些精致菜色,显然卖相并不是很好。她正奇怪,却听楚天傲说:“我从未下过厨,做得难免有些难看。”
她一愣,才知道这居然是他做的。想他生于王府,虽为庶出,但何尝做过这样的杂事,一时十分感动,定在那里久久无语。
楚天傲却误会是自己的面做得太差了,她不敢吃,忙忙解释道:“不过我试过了,绝对能吃。”
她看着他泛红的脸庞,突然很想好好地抱他一下。她拿起手边的勺子,舀了一大勺面,几口吃尽,说:“味道果然不错。”
“真的。”楚天傲的眼神亮了亮,现出个稍带腼腆的笑。
数寒起身过去紧紧抱了他一下,“谢谢你,天傲!”从来不知道原来爱情可以通过一碗面来述说。当一个人可以一心一意为你做一件事,愿意做一件他从未尝试的事,这份心意,不比什么金银珠宝都可贵吗?而且,有多久自己都没有吃过长寿面了,从七岁开始,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最后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可以现在,时隔十余年后,她又吃到了——吃到了一份对她珍而视之的心意。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年年做给你吃。”耳边响起的话让她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这样的话比所有的山盟海誓都平淡,但却比所有的山盟海誓都真实。当一个金戈铁马、叱侘朝廷的男人可以为你放下身段,去做一份长寿面,那里面包含的是多少的珍视和爱意。
最后,其它的菜都没吃完,反而是那碗面吃了个精光,楚天傲指指那空碗,笑道,“看来寒儿你对我的手艺还是蛮支持的。”
休息了一阵子,楚天傲道:“坐着积食,我们去水潭那边逛逛。”
数寒点头答应,两人便往那边走去。刚转过石门,她的呼吸就是一窒。只见水潭两岸全部悬着红色的灯笼,四个一组,写着“生辰快乐”几字。衬得那滟滟水光,更是醒目。这还不算什么,只见潭中漂浮着数百盏河灯,全是用细纱扎成荷花的形状,或白或粉,散落在潭水中,照得那幽幽碧水一片盈然,恰如银河一般。
数寒看得惊喜,不由自主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正要叫楚天傲,却看不到他人影了。一时不知道他又搞什么鬼,四处找了找,都没见到。正自惊讶,突听见水面上有打桨的声音,却看到一艘橹摇小木船正从对岸慢慢驶来,船上灯火阑珊,渐渐划过碧水,从那一朵朵莲花中行来,船后打桨的人缓缓掩在黑暗里,看不清眉目,却轻轻吟着一首诗,可不正是楚天傲。只闻声音隔着水声悠悠传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一曲吟完,船恰巧靠岸。楚天傲便站在船上向她伸出手,微笑着:“伊人可愿与我同舟?”
清水、莲灯、月光……她似乎要醉在这副画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他一握上她的手,便猛地一拉,她哎呀一声,向前紧迈几步,跳上了船头。船身受到震动,晃得厉害,她心里一紧张,死死抱住他,他却已凑近来,吻上她的唇……
船渐渐平复下来,她的心却还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抬起笑意盈盈的眼睛,半是迷乱地说:“天傲,我都要醉了。”
“我也是。”他低低应着,看她双颊染赤,双目含情,一副醉人的模样,忍不住又吻了上去,直到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才放开。
船偏小,两人在上面之后下沉了不少,坐在舱内伸手便能触着潭水。两边窗上挂着的是藕色纱帘,半挽着,被微风一吹,便轻轻飘起来。数寒在舱内坐了,观赏着萦绕在四周的盏盏河灯。楚天傲把船划到潭中心后,走了进来,指指旁边一个包袱,道“夜凉,你把披风围上。”
她打开包袱一看,果然有件玫红色的织锦皮毛斗篷。她一笑:“现在热得很,怎么穿得住。”
楚天傲看她颊飞红霞,唇含朱砂,显然是热得很,也就不再坚持,却变戏法般地拿出个食盒,打开来,却有一小壶酒,加几样果子。那食盒可以展开,摆在舱内俨然成了个小桌子。数寒见船在摇晃,盒中的杯盏却不动,不禁好奇地碰了碰。原来那些杯盏都是特制的,底比普通碗碟的要深半寸,食盒内刻有凹槽,那杯盏被镶嵌在里面。
楚天傲见她东摸摸、西看看,好奇得很,不禁一笑,顺手倒出两杯酒,递过去一杯,“给我们的小寿星祝寿。”
她接了酒,和他碰碰杯,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这样岂不是醉得更厉害。”突然见到飘到船边的一盏河灯上隐隐约约似乎有字,不禁好奇,伸手要将它捞上来。
只是她一动,船便微微晃动起来,楚天傲怕她摔着,急急地说:“我来。”
她却已经把那河灯拿在手里了。只见那灯做得十分精致,蒙着双重白色轻纱,外面的一层展开,里面一层却微微拢住,形成一朵半开的莲花,内层的轻纱上却写着一行小字。细细看来,她却愣在那里,感叹这一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只见上面用小楷写着八个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六十五章 恍然一梦瑶台客
立冬后,天气渐渐阴寒起来,她本来就畏冷,索性待着屋里不出去。楚天傲倒是早早就在屋里备上了火盆,夜里便点着,倒也不怎么冷。这日晚上关窗准备睡觉时,突然隐约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月光甚亮,所以那人也没打灯笼,看样子却像是楚天傲,只是这么晚了,他来这边干嘛?那人一点点走近,果真是他,她便在窗口叫了一声。他在树下站定,向她招了招手。
她跑下楼,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站在树下,穿着旧的白色锦袍,但月光透过树枝打在他身上,激起一团光晕,看来仿若谪仙。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光,让月色在她眼前都淡了三分。他只是微微地笑着,但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全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喜悦,似乎有一阵大笑要呼之欲出。他没有动,原地背手而立,看着她向他跑去!
“天傲?!”她不知道他为何会来,为何如此喜悦?
他还是负手而立,只是用那种亮若明星的眼睛眼睛望着她。“我们赢了,寒儿!”
“什么?”她一时没听清楚。
“我们赢了,南逅投降了。”他再重复了一次,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出更大的弧度。
她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却突然被他抱着在空中旋了两圈。
“天傲!是真的吗?”她忘记了害怕、忘记了羞涩,这个消息带给她的震惊真是太大了!两年了!持续了两年了!!那么多的谋划、那么多的思量、那么多的牺牲,只为着这一刻!……只为着这一刻,只等着这一刻。但是,当这一刻真正降临的时候,她却觉得一切是那么地难以想象。
“天傲,天傲,你不要骗我,我受不了。”她抓紧他的衣襟。“是真的吗?是真的吗?”她笑着,却反复地追问。
傻丫头!他笑着看向她。他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跑来告诉她,她居然不肯相信!他情不自禁得轻点她的额角,“是真的!”
看着他喜悦的微笑,轻松的姿态,她终于相信。她脱离他的怀抱,伸直双臂,似要拥抱整个世界——硝烟散去之后的世界。一股强烈的喜悦直冲脑门,又突然漫布全身,她似乎要被那种快乐淹没了。“我们赢了!”她对着他说,又想是在对着自己说,“赢了!”她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两圈,“我们真的赢了!”她大笑起来。
从没看过她这么高兴的样子,他站在树下,看着她在原地旋转,裙裾飞旋开,如同一枝忍不住在静夜绽放的花朵。许是因为太过兴奋,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眉目之间,全是笑意……这样轻松而快乐……他忍不住看呆,用更深的眸光凝视她……
等她终于从喜悦的眩晕里清醒过来,他才搂紧了她,在无边的月色中说着:“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她带着满足的笑窝在他怀里,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父亲可能最近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楚天傲突然说道。
“什么?”她有几分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才接到的消息,本来打算明天告诉你的,但后来又接到了南逅投降的消息,忍不住要过来和你分享,现在索性就一起告诉你了。”
“王爷……”她拉紧他的衣角,“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害怕了?”他轻点她的额,“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她笑着打他,但心中却隐隐不安,“王爷他什么时候回来?”
“总还要月余吧。”楚天傲皱眉想了想,“不急,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商议。”
“一时告诉我两个这么大的消息,却还怎么睡得着。”她拉住他的衣角,“再陪我一下。”对着他,她很自然地喜欢撒娇,这,便是被宠着的感觉吧。
两人相拥着坐在树下,倒也不觉得冷。月光静静撒在他们身上,恰构成了一副画。那时,他们只以为已经尘埃落定,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有一场更大的战争在前方等着他们。
第二日,两人在别苑走了走后,找了个回廊就坐了下来。两人因着战争胜利的欣喜,回顾着过往的经历,自然又谈到了厉云鲲。楚天傲叹了一口气,道:“那样的一个人才,走了倒真是可惜。”
“就是因为他是那样的人,才非走不可。”她能请到他相助,已经是万分欢喜了,怎么还能强留人家。“你可得答应我,不能为难人家。”
“还没嫁进来,就胳膊肘往外拐了啊。”他调笑着,一手握紧她的手,另一手又要去点她的额,却突然停在了半空中。她正奇怪为着什么,却看到他目光发直,突然站起了身子,向她背后唤道,“父亲。”同时本牵着她的手也一松。
她心里先是一惊,继而一冷——为何,他要放开她的手?她缓缓转身,不卑不亢地对着来人福了福:“晋王爷!”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提早这么多回来,但既然无法早做准备,便以本来面貌迎接他吧。
只见来人五十开外,一袭酱枣色的半厚冬衣,用同色的丝线绣出了祥云的图案,低调中又透出几分高贵。高挺的鼻梁,刀削的下巴,从侧面看居然是和楚天傲一模一样,两人站在一起,一眼便知是对父子。只是他抬眉举目之中,自带着一股皇家的雍容华贵。他的视线在楚天傲身上转了两圈,落到数寒脸上,看到数寒正打量着他,嘴角腾地往上一翘,竟然露出一个十分和善可亲的笑容。
数寒未料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能转变得如此之快,不由得有些呆。晋王却已发话,“这位就是方左相的女儿吧,不愧是将门之后,犬子要让小姐多多关照了。”
她听着这几句话,忍不住用眼偷偷瞄了瞄楚天傲。那么一个骄傲的人,听到父亲如此解释两者之间的关系,不知道会这么想。可是楚天傲脸上除了恭敬,看不到其他情绪了。她心内莫名的不舒服起来,脸上却还是有礼地笑着,“义父教导有方,只可惜数寒资质有限,怎当得起王爷如此赞叹。”一句话,既回了他的赞语,又驳了他的“关照”之意,更重要的是并未损相府的威名——到了这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能赖以立身的还是相府那个小姐的身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会礼让她,会听从她,多半都是因为相府的关系。
晋王的眼神变了变,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又恢复了常态,“方小姐在舍下请随意,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请尽管说,倒是本王回来得迟了,没能尽地主之谊……”正说着,突然转向楚天傲,问:“可有为方小姐接风洗尘。”
楚天傲恭敬的鞠了一礼,道,“孩儿疏忽了。”
数寒忙插进话去,“我只是暂住别院与苏夫人一同抄经,已经叨扰府上了,怎么还敢再添其他麻烦。”
晋王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你是替我国祈福,代表的是当今圣上与太后,能入我王府是我等之大幸,怎么能说叨扰。如若我们照顾不周,传出去倒还以为我晋王府不知礼仪了。”
数寒知道这话不好反驳,只能求助地望向楚天傲。
楚天傲察觉到她的目光,想了一想,才说,“如今战事未息,而且方小姐又是在礼佛事,太过铺张终是不妥,不如就自家亲友聚一聚,父亲以为如何。”他自己没有注意到,已随着晋王的口吻称呼数寒为“方小姐”了,但在数寒听来,却别有一股感觉。
突然想起来这边之前,义父所说的“不管去到那,想回来时,房间还是不会少”那句话里面真正的含义——只要她愿意,相府会是她能凭借、能依赖、能归去的最后地方。心中突然有一股酸气往上冒,似乎要冲上眼帘,又被她努力压了下去。原来,那才是她的“家”。
第六十六章 不期别后又逢君
为她补的接风宴虽说没有太高调,但仍是奢华得很,晋王像是故意在对她炫耀什么,但她又何尝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物,淡然而对也就过去了。只是自从晋王回来以后,王府中的人对她的称呼就变了,都叫她“方小姐”。她听着心中总觉得不是很舒服,但是一想到楚天傲见到父亲时的样子,也就不便向他提及。而且,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恐怖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愿意说罢了。方小姐——晋王想证明的无非她还是相府的人罢了,但谁又能说不是呢。
战役大捷后,边关有折子呈往京城,诉说“御史大人”的功绩,朝中也有人站出来为楚天傲讲话,而且由于晋王的归来,一些想打压他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忌惮。于是,一切就如当初料定好的一样,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皇上也借口冬至,皇族宗亲要参与祭天,撤去了楚天傲的禁足令,如此一来,右相一方倒也没什么好说的。官复原职也只是几道折子的事,只是为免右相起疑,还是定为缓慢行事。
楚家去祭天自然没她什么事,待在那也颇觉尴尬,正好经过晋王那一捣腾,她也确实想念相府,于是早早地提出冬至要回去陪义父一起过。楚天傲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一早起来发现风刮的正紧,天色有些灰暗,无端地心情便低落了几分。五儿正在给她梳头,却突然叫了一声“少爷!”
她一回头,看到楚天傲正拿着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见她望过去,笑着指指手上的衣服道:“出门别冻着,把这个穿上。”
她看那大氅知道是新置的,心中倒是暖了几分,他便还是事事惦记着自己的。口中却说道:“我这边又不是没衣服,叫人巴巴地赶做这个干什么。”
五儿已经笑着收了梳妆用具,转身出门去。他顺势把大氅给她披上,“看看合不合身。”
大小长短正好,她笑着点点头,“不是要去祭天吗?早些回去准备,误了时间事可就大了。”她本来想赶在他们之前出府,免得撞个正着,也不至于冷冷清清的。没想到楚天傲大清早就往这跑,想是才起来不久的。
“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担心。”他握了握她的手,“只是不能陪你了。”看到她发上别的是他送的犀角簪子,他忍不住一笑,道,“下次再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她看到他目光所到之处,笑着按了按头上的簪子,“我就喜欢这个。”说着拿起桌上的梳子,理了理头发,“这让我记得,你是从多么凶险的地方把我救了出来。”
他双手按在她肩上,看着镜中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若是那次我没有去救你,你还会爱上我吗?”
“你不救我,那我哪里还会待在这里?”她笑他问题的奇怪,“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如果,”他的眼帘突然垂了下去:“我是说如果……如果是别人救了你……你……”
“你今天怎么尽问些傻话。”她转身奇怪地看他。
“没……算了……”他似乎有什么不放心,“你记得早点回来。”说完又补了一句,“我在家等你。”
她嫣然而笑,点头答应。突然又说道,“我跟你在一起,也不全是为着你救过我。你救我,我很感激,但真正让我愿意留在你身边的,是因为你之后给我的感动。”
他眼神似乎亮了一下,唇角也开始上扬。“若不是待会要祭天,我现在真该好好吻你。”
她脸一红,嗔他又没正经,转身回去继续理了理发髻。当时只觉镜中人面若桃花,眼若春水,一副幸福的模样。她不知道当时若是知道这一段对话中所包含的意思和谋略,自己是否还能笑得出来;或者如果她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样一直地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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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驰去,渐渐靠近相府大门,才觉得似乎是很久没回来过了。才下马车,就听到有人招呼道,“小姐回来啦!”她一看原来是赶车的齐叔,脸红彤彤的,透着股子兴奋。“相爷接到小姐要回来的消息,不知道有多高兴,一早就在等小姐了。”
“义父还好吗?齐叔。”她看看他的样子,似乎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心想:难道义父出去过了?这么大清早的?
“好,都很好。”老齐搓了搓手,“小姐先去看相爷吧,待会我再来和小姐说话。”
门卫早已有人把她来了的消息报告进去,待到她进了大门,只看到方永煜含笑着站在客厅门口。她急走几步上前,叫道,“义父。”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方永煜重复着,语调中透出浓浓的欣喜,拉了她的手进屋。
她一进屋,只觉得不怎么暖和,随口说道,“怎么那些下人们这么不仔细,天冷了也不多备个炭炉。”
方永煜笑笑,道,“我倒没觉出冷,往年也都这么过了。”
她一愣,才想到以前自己在相府住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在别苑住久了,天傲事事想得周全,早早便备下了暖炉,在那样暖暖的屋子里待久了,回来自然觉得冷,想通这一节后脸上不禁有些红。
方永煜却似上了心,吩咐着下人,“给房中加两个火盆。”她正要推辞,却见方永煜又转身过来,说,“厨房备下了你爱吃的菜,就盼着你会回家来。”
她一愣,家!突然感到一股温暖,只觉得连天空都明朗了几分。
“来,我领你见一个人。”方永煜对着后室叫了一声,“出来吧,都是自家人。”
数寒纳闷,自家人?谁呢?向帘后望去,只见门帘一动,走出一个男子。她的口一下子张大了——为什么会是他?他不是不认识义父吗?但义父却说是自家人?突然想到刚才齐叔出去过,难不成就是去接他?而且现在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看她一副吃惊的模样,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只道:“姑娘是否还记得我?”
第六十七章 闺中素手试调醯
“升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放开手,目中透着几分惊奇。
听到她直唤他的名,他的眼睛一亮,唇角现出一抹笑意。
而这些,早已被方永煜尽收眼底,他哈哈大笑两声,道:“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数寒闻言向左相投去惊异的目光。
“谁都想不到吧,他是我放在军中的最后一张王牌,我是连你都瞒着的。他若是不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又怎么能骗过薛宏一伙人。”方永煜捻须而笑,“你以为我派你独自一人去边关,会放心你的安危吗?沉璧一人如何能护你周全,更何况她的野心也那么大。”
她的眼神黯了一下。
慕升卿适时插嘴道:“如今我们大获全胜才是真正的大喜事,以前的事总算都过去了。”
她抿嘴一笑,看向慕升卿的目光也更柔和了几分。“升卿你想必帮我挡去了不少灾祸,我今日要好好谢你才是。”说着欠身福了一福。
没料到慕升卿却匆忙抱拳鞠躬,脸色稍有惶恐,连道:“不敢不敢。”还有些紧张地看了左相一样。
左相似乎稍一颔首,道:“你救过她,她谢你是应该的。”
慕升卿这才站直身子受了,微红着脸道:“数寒小姐不必多礼。”
她有些惊讶于他对她的称呼,“我们以前都是直呼姓名的,今日你怎么这么多礼起来。”
“那时是要装作我与相爷无关,如今怎么能这对小姐无礼。”慕升卿在相爷面前似乎特别拘礼,让数寒有些惊奇。
她笑着指了慕升卿对左相说,“义父都说是自家人了,他还这么见外。”
左相脸上也泛着笑,道:“大过节的,自己人吃顿饭,何必那么拘礼。”
慕升卿面色有些发红,低眉应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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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聊着别后的情形,时间倒也过得快,只觉得还没说上几句话,管家就来问是否要开饭了。方永煜一点头,就有侍从铺开桌子,菜一碟一碟地拿上来,甚为丰富。并温了两壶白酒上来,只是摆在数寒面前的却是一小壶冲着鸡蛋的黄酒。
“寒儿身子不好,喝不了酒,便应个景儿,咱爷俩干了。”方永煜先举了杯,一口饮尽。慕升卿也慌忙举杯陪饮,数寒跟着喝了一小口。方永煜咂咂舌,感叹道:“还是喝这烧刀子舒服,像那些不愠不火的酒喝着都觉得淡。”
“相爷老当益壮。”慕升卿回应道,又干了一杯。
两人说话间又已喝了好几杯,她看着心急,这俩人怎么把酒当水喝了?瞅了个空,插嘴道,“别光顾着喝酒,这一桌子菜,我可要一个人吃完了。”
方永煜笑笑,终于拿起筷子……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已经脸热心跳了。她酒量本来就不好,几杯酒下来,只觉得脸在发烧,心也擂鼓一般的,只是看他们兴头仍足,不好辞席,勉强陪着。
方永煜看着她笑道:“寒儿酒量这么差,以后可怎么办?”
她摸摸已经烫红的脸,道:“有什么要紧,反正也不会有人死命灌我酒。”
“那可不一定。”方永煜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玩味,“哪日你出阁了,可不得喝很多吗?”
她一窘,脸上更是发烫,羞恼着怪义父乱讲话,心里却透出几分甜蜜来。旁边的慕升卿握杯的手却突然一抖,撒出些酒水来,正好落在她的衣上。她呀地低呼了一声,那边已经匆忙起身来道歉,却也不敢帮她擦,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颇觉尴尬。
她用手绢抹了几下,笑道:“我看还不止我一人醉了,义父把升卿灌得连杯子都握不稳了。只是我容易上脸,他却看不出来。”说着拍拍衣上的折痕道,“义父自己也讲酒话了哩。”
“难道是都醉了,哈哈。”方永煜笑着,“看你也喝不了了,回里屋休息去罢,我们爷们继续喝。”
她呼了一口气,点点头,转身往内室走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你们也别再喝了,酒喝多了伤身。”
“我对升卿讲些话罢了,哪里见得一定要畅饮。”方永煜摇摇酒瓶,“而且也没多少了。”
她这才放心地回到以前住的卧房,一看东西还是如她走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而且桌上居然一点灰都没有,想必是打扫过了。不过头有些昏昏的,她也就顾不上这些,直接除了鞋袜,上chuang躺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睡了很久,估摸着都快晚饭时间了。她慌忙起身向大厅走去,到那儿却发现他们两人似乎在谈着什么严肃的话题,一脸沉闷。方永煜先看到她,脸色缓和了一些,“醒啦?”
“都睡过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却也没有陪义父多说说话。”她有些歉然,“你们在谈什么呢?都一个下午了,也没休息吗?”
“只是战后的一些事情,以后再细细跟你说。”方永煜突然转开话题,“厉云鲲恐怕就要回来了。”
“是吗?”她突然想到义父突然提起他,该不会有留下他的意思吧,忙说,“这次多亏了他,只是他闲云野鹤惯了,肯定是要回溪谷的。”
“当初既然说好了,我自然不会勉强他。”方永煜的回答有些在她意料之外,“只是皇上那边,恐怕会有这个意思。你倒要留心一点。”
她低低应着,却不知义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几人似乎各有心思,晚饭的时候倒显得有些沉闷了。她惦记着楚天傲叮嘱过要早些回家,也不敢喝酒,就夹了菜吃。看天色越来越暗,她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正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左相说了一句,“去了两月才回来一天,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东西。”语气中居然有丝淡淡的落寂。她突然想到那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卧房,怕是日日都有人打扫的。心里一酸,“要走”这两个字是再也说不口了。
慕升卿似乎对两人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灌酒,偶尔低垂着头跟左相讲一两句话。却不怎么看她。
转眼桌上的两瓶酒都没了,下人却又上了两瓶。她忙忙劝阻,方永煜摇着手道:“不碍事。”两人又干起来,眼见这两壶也要见底了,慕升卿又来拿酒。
她慌忙按住,道:“你们都别喝了。”慕升卿伸来的手恰好也移到了酒壶上,两人的手便交叠着握在了一起。她一愣,转眼看他,却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藏着极深的痛苦,她的心似乎突然漏跳了一拍。她忙忙把手撤去,但血气已涌上了脸颊,一张脸居然有些烧。可是等她再偷眼去望过去时,又发现他眼中什么都没有,她有些疑心自己刚才肯定是看错了。
再喝了几杯,连方永煜的目光都有些迷蒙了,说话也有点打结,她正有些焦急,突然想到以前韩靳似乎给过自己解酒的药丸,还留在以前住的卧房里,便起身说要去取来。方永煜挥挥手,也不说什么,继续和慕升卿碰碰杯。她自己点了个灯笼便向后面走去。
到了那边,却一时忘了解酒药放在哪了,找了好大一会儿才发现。拿了解酒药正要出门,不妨一阵大风吹来,哗——的一声把灯笼给吹灭了。她心中暗暗叫苦,摸摸身上也没带火折子,只好凭着淡淡的天光往回走,却在拐角处不小心直撞在一个人身上。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铺面而来,混杂着浓浓的酒味,她下意识地躲开,却不小心一脚踏空,身子向后跌去。
“哎,小心!”那人惊呼一声,一把拉住她往回一扯。她总算没有跌到,但却因对方力道太大,收势不住,一下子扑进那人怀里。
第六十八章 幽人独见风前影
她脸上一红,听着那声音却是耳熟,只是一时窘迫没有细想,只挣扎着要起来,一动之下却发现头发似被什么勾住了,被拉扯得生疼生疼。
“别动,勾住了。”那人似乎也有些困惑,不耐烦地说。
这声音?她试探着问:“是升卿吗?”
对方用更疑惑的语气说道:“数寒?”但疑惑中似乎又透出几分惊喜来。
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是他?“你怎么出来了。”
“呃~这个……我找地方如厕……没想到相府这么大……”本来他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了,再被那冷风一吹,酒劲更是涌了上来。一不留神就和人撞了个满怀,本来还以为是相府的哪个丫鬟,却没想到是她。
“勾住了吗?怎么办?”数寒伸手想摸摸哪儿勾住了,苦于自己无法抬头去看。却突然触到了慕升卿的下颌,淡淡的胡茬扎得她猛地一缩手,脸上火烧一般地热起来。
“你别动,我来。”慕升卿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她暗想。直觉得有一双大掌在她的发间移动,突然头上一疼,她不禁哎呀一声,慕升卿立刻住了手,急急地问,“弄疼你了吗?”
她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剪子,不耐烦地说:“没,你快些吧。”突然想到,两人的对话真是……一时哑然。
慕升卿一时无语,数寒见他半晌不说话,暗想难道自己语气太不好了吗?却看到慕升卿突然在腰间一摸,抽出一把匕首。数寒大惊,他这是要干什么?却听嗤——的一身轻响,两人已经分开了。
“好了!”慕升卿收好匕首。
数寒摸摸头上,发丝是乱了几分,却并未断,一看地上,却有个破碎的衣扣,心里明白是慕升卿割碎了衣服,不由得为自己刚才的态度感到歉然。看到他衣襟上的裂痕,更是过意不去,“你的衣服。”
“不要紧。”慕升卿淡淡地答道,居然带着一丝冷漠的态度。
“那怎么行,我帮你缝好吧。”她只道自己刚才的语气可能真的太强硬了。其实若不是他拉住她,她早就摔倒了,自己一时窘迫,语气中倒似乎现出了责怪他的意思,此时分开了,反倒觉得对不住他了。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数寒,你讨厌我吗?”天空中层云密布,本来没有什么光,但此时他看她的眼神却像两颗星——那么亮、那么烫,让她没来由地想躲开。
她突然想起刚在饭桌上他眼中没来由地流露出来的痛苦——自己似乎有什么遗漏了的事情。她想着,却觉得脸颊又开始有些发烫了,他的目光让她有些不自在,虽然知道周围一片黑暗,他未必看得到,但她还是不禁微微侧转过身,答道:“怎么会?”
他的语气中包含着很大的惊喜,“真的吗?”
“你是觉得你在军中时隐瞒了自己身份,我们反复试图你都未加暗示,所以我就会讨厌你吗?”她试探着问,“但你不也是奉了义父的命令潜伏在那吗?而且义父也说,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我。我怎么会怪你?”
“奉命……”他嘴里喃喃着,突然不说话了。
数寒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两人的交集也就只在军中那一段,也不曾有过什么摩擦啊,为什么慕升卿的态度会如此奇怪。突然想到那次潼关之役时,慕升卿也来救过她的,只是在楚天傲带走她之后赶来回合而已,不过当时因为韩靳和韩梦的出现,没有太在意他,况且那时候慕升卿也一直跟她没有深交。
脑子里突然有什么想法一闪而过,却没来得及抓住,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再去想却又想不起来了。
“是啊,我只是奉命保护你而已。奉命而已……”慕升卿突然重复以一遍,语气似乎冷静下来。
她的心却觉得这话里似乎有什么别的意思,忍不住问道:“升卿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定定的盯着她,“没有,我没有……”语气却渐渐低了下去,“我什么也……”
他的声音太轻,她没有听到后半句,于是问道:“什么?”
他却突然紧闭了双唇,眼中明明暗暗起来。
她见他古怪得紧,也就不想再纠缠,只当他是喝醉了,心想还是快快脱身的好。于是飞快地一指旁边,道:“你不是出来如厕的吗?就在那边了。”同时飞快地往原路走去,“我先回去看看义父怎么样了。”
慕升卿似乎呆在那里,没有答话,也没有走开,就这样由着她擦肩而过。她行到下一个拐角处才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他还立在那里,丝毫未动。冬季寒冷的夜风带起他衣袍一角,但他似乎什么也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她一皱眉,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大厅里。
进屋时方永煜连看了她几眼,问道:“怎么脸这么红,不是没喝酒吗?”
她一摸脸颊,果然有些发烫,只得搪塞道:“冬天这夜风也刮得太厉害了些,吹得脸生疼。”
方永煜笑笑,不说话。她取了两颗药丸出来,趁机告辞道:“再晚怕是要更冷,我差不多该过去了。义父你们吃了醒酒药也早些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们。”
方永煜答应着:“也好,今日没说上什么话,过几日回来再细说吧。”
她穿上大衣走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慕升卿似乎还没有回来。
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倒有些犯困了,她打开帘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方小姐。”车夫恭恭敬敬地答道。
她一愣,怎么这么晚了?“那就快些吧,早点回去。”心中有些焦急,本来答应过楚天傲早些回去的,却耽误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等得不耐烦。
“方小姐刚吃完饭,车太快了怕会不舒服。”车夫似乎有些担心。
“不碍事的,都吃了好大一会儿了。这么冷天,你也好早些回去休息。”直觉得冷风迎面一阵阵吹来,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放下车帘缩回车内。车夫不再说什么,扬了两下鞭子,快速向晋王府赶去。她的睡意倒是消了,听着单调的马车轧过地面的声音,只盼早些到别苑。
进得王府大门,她瞅瞅没人,疾步跑向别苑。远远望见暖阁的窗户上透出淡淡的灯光,看得她心里一暖,快步走了上去,进去后才发现空荡荡地没有一个人,心中突然觉得有些落寂,似乎有什么希望落空了。
“这位姑娘走错地方了吗?”身后突然传来了调笑声。
第七十章 青萍之末起风云
虽然别苑和王府大院像是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互不干涉,自己也从未去过,但总归是住在别人家,不能如此不懂礼数,也下了相府的威名。但这样冒冒失失地过去总归不妥,偏偏楚天傲早上没有来。她想着他可能昨天喝醉酒,还没醒来,也就不让五儿去叫他了。打算先去苏夫人那边问了安再说。
她住的西楼和苏夫人的北楼正巧隔着那湾碧幽幽的潭水,她瞧着潭边的矮梅树似乎冒花苞了,衬着盘曲的枝干与潭水一映,倒十分有趣。于是也就不往回廊正路那边走了,沿着水潭往苏夫人那边缓缓行去。所幸冬天没有什么雨,路面干燥,倒也不怕湿泥污了鞋。
眼见着就快到了,突然前方松树丛那边动了几下,隐约是个人。她唬了一跳,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却是谁在这边。而且这边院子都是几个女仆拾掇的,但看那身形,却分明是个男子。她紧握了一下袖子,退出几步,保持住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才出声道:“谁!”
却见冒出来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不过那衣裳上满是折痕,又有几分凌乱,十分地不体面。脸上倒是轮廓分明,只是鹰钩鼻被冻得通红,眼睛虽大却没有什么神采,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十足的纨绔子弟的模样。他微眯着眼扫了过来,“妈的,大清早就……”当看到她时,剩下的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停了一会儿,嘴角突然向上一扯,露出个极其暧mei的笑,“我还以为是哪个老妈子,倒是个美人儿。”
她听他语气轻薄,不由得一皱眉。却听他继续道,“那小子倒是长进了,学会金屋藏娇了。我看这别苑倒要被他捣腾成安乐窝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远远的就闻到一股酒气。
数寒忍不住退了两步,问道:“这位是大少爷吗?”看他侧面的轮廓和楚天傲倒有几分相似,但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知道王府戒备深严,外人难以进来,他又是一副慵散自在的模样,她是决计不会把他和楚天傲联系在一起的。
楚天骄嘻嘻笑了两声,“难怪他会把你带回来,倒是有几分眼色,长得也可人疼。你既然知道我,那应该也知道,我可比那个半吊子的少爷要强多了,而且也会疼人……嘻嘻,你要么就跟了我走吧!”
数寒听他越说越离谱,又一副醉态,自己不好大声斥责,但也不愿再与他纠缠下去,冷冷的福了一下,道:“我是奉皇上之命在此抄经的,请大少爷慎言。”
“经?道德经还是逍遥经啊。”楚天骄又走近了几步,满脸不屑,眼神闪烁,“看你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找出这么一个烂借口,莫不是被那根木头教坏了,你过来,爷好好教你。”
数寒脸一寒,不知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只是这样说下去,越发难堪了,也就不离他,往旁边一闪,道:“我要去给夫人请安了,稍后再去拜见晋王和大少爷。”她刻意咬重“晋王”两字,心想晋王家教似乎甚严,他听着怕也会警醒几分。
没想到楚天骄却从鼻子里哼出一阵酒气,“你以为搬出我爹我就怕了不成,告诉你,我今日就算要了你,也是芝麻绿豆大点事。”
她脸色一白,却知道这左右无人,没人能帮忙,正犹豫是否要大声呼喊。却听到楚天骄道,“你要喊早该喊了,平白无故跟我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却又引人来看,不是明摆着勾引我,又要赖上我吗?”
“你……”她还来不及斥责,却见他往前一扑,竟然是要来抓她。她心里一慌,忙向旁边闪去,但外面披着的斗篷却被他扯住了,幸亏出门时只是松松地系了一下,她一挣,那领口的衣带一松,楚天骄便只拿了一件斗篷在手上。
“放肆,我是左相的女儿,你敢如此乱来。”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自己学的权谋在这样死不要脸的人身上却是一点都用不上。
“又一个身份,你到底要编出几个身份来唬人,干嘛不说自己是夏渊国的公主?”楚天骄掂掂手上的斗篷,放在鼻端一嗅,“好香啊!”
她手心一寒,知道跟这种人讲理是讲不通的,便站直了身子,极藐视地看了他一眼,“你若是不信,尽管试试。兵部的刀斧却也不是吃素的。”
楚天骄看了她的样子似乎愣了一下,眼神闪了闪,突然又笑道:“你莫要骗我了,你若真是左相的人,爹怎么会留你在家里。”说着又要走过去。
数寒一退,脚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竟然向后跌去。
楚天骄见状更是得意,嬉笑着:“你莫怕。”伸手就要去抓她。
她正叫苦,却听到楚天骄“哎呦”一声叫喊,捂着眼跌跌撞撞地退开。她猛一抬头,正对上楚天傲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委屈,叫了一声“天傲”,却也说不下去了。
楚天骄却已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敢打我,你敢为着一个女人打我!”
“那一拳是为她打的,这一下才是我的。”他冰寒的脸似乎要让树上都挂上冰凌。话还没说完,又是一拳挥过去。楚天骄忙忙用双手遮向脸,却没想到这一拳是落在肚子上,只疼得他呲牙咧嘴,双手捂住腹部,胃里猛然一阵翻江倒海,酒气上涌,忍不住吐了一地。
她已站了起来,看到这情景倒怕把事情闹大了,眼见他一抓楚天骄的衣领,似乎还要揍过去,忙扯住他的手,道:“算了,算了,我看他也是喝醉了。”
“你别管!”他冷冷地一甩手,没想到用力过大,她向旁边一跌,眼见就要摔倒,他忙松了楚天骄的领子去搀她。
她趁机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把事情闹大了,皇上那边可怎么交代!”
他的脸色变了变,胸口一起一伏,似乎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她摸着他的手,分明是一阵寒一阵热地可怕,正担心他会意气用事,却看到他转头朝着楚天骄,咬牙从齿缝里蹦出一句“滚——”
楚天骄居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闻言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突然又站定了,脸上强扯出一个笑,衬着眼周的乌青倒十分滑稽。他捡起地上的斗篷递了上来,陪笑道:“一场误会,误会而已。”
她一阵恶心,转过头不看楚天骄那副嘴脸。却见天傲冷冷地把斗篷接过来,然后狠狠地向地上惯去,双目充血道:“别让我在别苑看到你。”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楚天骄已经离开。她正要舒一口气,却听他极其厌烦地说:“怎么会和他纠缠上?”声音中余怒未消,竟隐隐有指责她的意思。她鼻子一酸,眼圈突然红了,一推她的胳膊从他怀里挣出来,低头就要往回走。
他猛地一下把住她的肩,不让她动弹,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脸,她却倔强地低头不看他。两人僵持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把自己穿着的大衣解下来给她披上。她赌气地一扭肩,不愿让他披。他的手顿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别赌气了,小心着凉。”
她听他语气放软,心中却更是难受了,只是低了头不理他,他一抬她的下巴,对上她红通通的眼,“没事了,寒儿。”眼中尽是关怀。
“那你为什么怪我!”她有些哽咽。
“我……”他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碰你,谁都不可以!”他的语气虽然温柔,却莫名地带着一丝狠绝,听着让人心惊。
第七十一章 夜深犹有访客来
“想什么呢?”一卷册子在她眼前一晃,吓了她一跳,数寒拍拍胸口道:“升卿你就会吓人。”
慕升卿微微一笑,又坐回到自己侧面靠窗的位子上。“兵将复员和消减的大致计划都已经拟好了,你若是累了,就早些回去吧。”
她指指慕升卿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名册,开玩笑道:“这就叫做好啦?小心义父把你赶回潼关去。”说着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原来这次左相调慕升卿回来是为着整理兵将的资料,一来因为他长年待在军中,比较熟悉;二来也是因为边关已定,趁着军功把他纳入京官的行业,倒是能派更大的用场——有时候,她不得不佩服左相的深谋远虑。
慕升卿也笑起来,淡淡地说,“那我就继续去扛大刀。”笑过之后,又低头于桌上的军籍册子。
她有些好奇地支额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他似乎又回到在边关时的那个慕升卿,隐忍、低调、与世无争……她想到冬至那天他眼中出现的痛苦与灼热,怎么也无法和眼前的这一个人联系起来,或许,这才是本来的他——静默如水。那些在醉酒后流露出来的,只是神智不清时出现的幻想,就像楚天傲醉酒时的孩子气一般。事实上的楚天傲却是多么霸气的一个人,就算他用温柔包裹着、用体贴安抚着,他还是霸气的。
从上次楚天骄到别苑闹事已经半个多月了,那件事情最终还是被晋王知道了,不过楚天骄顶着那么大个黑眼圈,要想不被知道还真难。晋王居然派人过来道歉,说自己管教不严,闹出此等事,实在是丢王府颜面,并说要家法伺候。她倒是觉得晋王把此事看得太重了,连说不用,不过楚天骄还是被罚跪了一个晚上的祠堂。
这些都是五儿告诉她的,但让她吃惊的是,天傲居然也一同跪了祠堂,原因竟然是兄弟不睦,她听到的时候有一点点心疼,却也知道这是晋王给自己摆的下马威。心里面,他还是偏袒大儿子的,只是碍于她皇命在身的缘故,不得不惩罚,只是也却也不让她好看,惩罚楚天傲可不就是打她嘴巴吗?若不是她,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天傲又何至于受罚。
知道这事的那日,她频频看向他的膝盖,不知道他有没有怎么样。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着问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地把害他跪了祠堂一事说了一遍,谁知他竟然狠狠盯了五儿两眼,吓得五儿差点把茶壶给砸了。她忙忙说不是五儿说的,是外出时无意听府里的仆役议论的。楚天傲这才作罢,并说只要楚天骄不来别苑打搅她们,他就算是跪上三天三夜又如何。她不知这是他为了安慰她,故意把此事转移到楚天骄身上;还是他真的因为不愿别人见到她,才以跪祠堂作为交换条件。那件楚天骄摸过的斗篷,他居然让五儿烧了,他那偶尔流露出来的极强的zhan有欲,总是让她隐隐不安。
之后没几天,楚天傲就官复原职,并协助晋王处理战后百姓安抚事宜,回来的时间倒是少了,不像以前一样一天之内大半时间都在一起。而她因为出了那样的事,面子上怎么说都不好看,在王府待着无趣,所以借口帮左相整理兵将资料,也整日往相府这边跑。弄得一日之内见慕升卿的时间反而比见楚天傲的多,不过她故意没说破是和升卿一起整理,否则说不定他会给她弄个什么“禁足令”,那待着王府感受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真要把人压死。
一想到“禁足令”,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想起楚天傲那么一个人,居然在家待了四个月左右,还真是难得。慕升卿闻声好奇地看过来,她脸一红,低头抿唇而笑。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迟了三少要担心的。”慕升卿放了笔,甩甩胳膊。
她一撇嘴,道:“这个时候,他恐怕还在衙门忙着呢,我回去了也见不着他。才不要巴巴地在那等他,让他得意!”说完看到慕升卿的眼中现出一抹笑意,才知道自己失言——原来她是为着他不在家觉得无聊才过来帮义父的。她一捂嘴,冲着慕升卿讨好地笑。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相爷的。”他隐隐地笑着,左脸颊上却现出一个浅浅的笑靥。然后又埋首看着桌上的册子,声音低了下去。“而且你这样日日过来,我也是高兴的。”
她听他语气有些奇怪,不禁举目看去,却只见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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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府时,马车突然出了点故障,等她到别苑时,楚天傲已经在那里等她了。见她才回来,他似乎有些不乐意地道:“相爷的事也太多了些,瞧你这忙的。”
“再多也没有我们的三少爷忙,这每日还得抽个空才能来我这喝茶呢!”她自己一边挂大衣,一边笑答道。
楚天傲已笑着走过来要搂她,“这是怪我太忙没顾的上你了。”
她一扭身,折返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岂敢!岂敢!”
“等过几日事情有些眉目了,我再好好回来陪你几天。”他流露出一点点无奈,走回桌面,“云鲲快要回来了。”
“迟早的事吧,我倒是很久没有见到他了,有些想念。”她已坐在椅子上,捧着热热的茶杯暖手。
他一点她的额,玩笑道:“敢在我身边说想别的男人?”却又捧起她的手,用掌心捂在怀里取暖。
数寒忍不住啐道:“又乱讲话。”
他低头笑笑,突然又道:“只是听说慕升卿也来京城了,倒是奇怪。”
“怎么你还不知道吗?”她有几分惊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义父把他调回来了,我也是才知道,他原来是义父的人。”
“怎么,他在相爷那边,你见过他了?”楚天傲露出几分惊讶。
“冬至那天就见过了。只是后来你忙起来,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了,所以没说。”她也有些惊讶,“你们在朝中难道没有见过?”
楚天傲正要说什么,却听见有人敲门,他一皱眉,问道:“什么事?”
却听门外有个清脆的声音答道:“回少爷,有位客人求见你和方小姐。”
两人对看一眼,均觉得奇怪,求见楚天傲不奇怪,他官复原职之后,有很多人递帖求见,多是些稍有眼力的人;求见数寒也还稍能理解;只是这同时求见两人,却不知道是谁了。楚天傲回道:“你先进来说话吧。”
只听见门吱嘎一响,进来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还未说话,已堆上了笑,向数寒作了个揖,道:“方小姐好!”
数寒正不知如何回礼,却听见楚天傲说道:“这是我的书童书砚,跟着长大的,倒是个机灵鬼,最近事多,就派他随处跟着。”
数寒听后对着书砚微微一笑,道:“我这里不用这么多礼,你说有人求见我们,却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说名字吗?”
“没说名字,只说未负三人半年之约,请两位备好酒。”
数寒和楚天傲俱是一震,笑容立刻溢出眼角,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快快请来!”
第七十二章 玉匣清光不复持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人快步走进门来,从头到脚都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面目,脚步却大而沉稳。一进屋,就用手推推风帽,抬头像数寒和楚天傲璀璨一笑,俨如六月晴空之骄阳,正是阔别数月的厉云鲲。书砚已识趣地掩紧房门,退了出去。厉云鲲这才解下黑色的厚重披风,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棉短袄。
三人俱是万分激动,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楚天傲上前与他抱在一起,两人大力拍了几下对方的背,借这种方式宣泄着重逢的欣喜。
“云鲲!”她的声音掩不住地激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不知道。”
楚天傲已拉厉云鲲上座,他也不推辞,随意坐了,道:“我也是才到,知道你们已经在一处了,所以直奔而来,讨杯酒喝。”
大家都笑起来,想着当初三人半年的约定,俱是唏嘘不已,没料到才短短四月余,南逅就已经投降了。久别重逢,本来是有说不完的话,更何况还带着击退外敌的喜悦,更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三人就着书砚送上来的酒菜,秉烛夜谈,居然不知困倦,等到东方既白之时,才知道已经谈了一夜。
楚天傲起身道:“我是该去早朝了,你们俩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叫人安排云鲲你的住处。”
“谈了这么久,倒不觉得困。你只管去上朝吧,我们再聊聊也行。”厉云鲲说着,转头看了数寒一眼,眼中突然有光芒一闪,“数寒你困吗?”
她心中微讶,答道:“哪睡得着啊!兴奋得很,还有很多话说呢!”
楚天傲笑着指指她,“回头我晚上回来就见到俩熊猫。”
“我回京的事,其他人还不知道,三哥你暂时不要说。”厉云鲲突然插嘴道。
“这个是自然。”楚天傲点头,“等我回来大家再慢慢聊细节吧,今日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我本还想趁现在空闲,好好逛逛京城,你倒好,只是叫我睡觉。”厉云鲲笑着躺会椅内,“我像是那么疲惫的人么?”
楚天傲不好说什么,微微看了数寒一眼。她知道他是担心她熬夜挺不住,其实自己哪有那么娇弱啊,于是开口道:“我现在也睡不着,不如今日我带云鲲去逛逛,累了回来正好就睡得着了。”
楚天傲犹豫了一下,道:“也好,那这两日你也先不要去相府了。”说着拿了衣架上的狐裘就出去了。
厉云鲲的语气突然淡了几分,“数寒,谢谢你!”声音中居然有一丝疲惫,听得她心里一颤。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稍作整理准备出门。正要登车之时,五儿追了出来,道,“姐姐等等。”
两人停了下来,只见五儿气喘嘘嘘地跑到面前,塞给数寒一个圆圆的巴掌大的东西。数寒只觉得手中一暖,却是一个暖手炉。“少爷走之前叮嘱说,姐姐每次出去手都冰凉,让带着这个,还有,天黑之前早些回来,晚上风大。”
看到五儿额上起了一层细汗,数寒掏出手绢给她擦,道,“不就出去逛逛吗?哪来这么多事,看你这跑的。”
五儿接过手绢胡乱地抹了两把,道,“姐姐快上车吧,早去早回。不然少爷又要担心了。”
“三哥这是怕我把你拐跑了。”厉云鲲在一旁讪笑着。
数寒面色微红,顺势一搭五儿的手,上了车。路上,两人透过帘子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竟然无语,她只得问道,“云鲲想去哪玩?”
“我最怕人多,就向人少的地方去吧。”厉云鲲笑笑,又转头看向车外。
“在京城找清净的地方,可真是难。”她想了想,吩咐车夫道:“就往柳堤那边走吧。”马车拐了个弯,在大街上驰骋起来。
“数寒……”厉云鲲叫道,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探究,“你和三哥现在过得好么?”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讶然,“什么叫过得好不?”看到厉云鲲转过头不再接话,她有些奇怪,笑着回答道:“你都看到了啊,他那个人又啰唆又霸道,偶尔还使使小性子,真拿他没辙。”
她的脸因着喜悦而泛出一层光彩。厉云鲲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看来你是过得不错的。”
她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但也不好深究,便没有接这个话题,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着,可是厉云鲲似乎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了柳堤,厉云鲲率先跳下车,伸出手,数寒搭了,也跳下来。厉云鲲转身对车夫说,“我们先四处逛逛,你在这等着吧,要是冷,先去附近找个酒肆喝两盅,一个时辰之后再来接我们。”说完抛下一小锭银子。
那车夫原是王府的人,府内规矩深严,哪敢随便收钱,只是一味地推脱。
她在一旁接口道,“厉爷的一番心意,你便收了吧,这么冷的天也难为你带我们跑这么远。”
车夫这才收下了,道:“谢谢厉爷,谢谢方小姐。”
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厉云鲲才说:“怎么晋王府的人都称你方小姐吗?”
她摇摇头,道:“本来是唤我姑娘的,可是自从王爷回来后,下人们都改了口,只有五儿还是顺着以前叫我姐姐。”
“五儿便是刚才送暖炉来的那个丫头吗?”厉云鲲似乎在细细思量。
“嗯,她母亲是照料苏夫人的陈嫂,她倒也不算是相府的丫鬟,只是跟着母亲过来帮衬帮衬。”看不出那么个活泼的丫头居然自幼丧父,是被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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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柳堤本以遍植柳树闻名,每年柳絮飘时,便有不少文人墨客在此填词唱曲,自然也有不少心怀chun梦的少女前来赏景,不过眼睛却多半是在那些风liu少年们身上游荡。千里凌波、陌上风细、烟柳堆烟,不知幻成了多少无限的爱慕与遐想。而此时正值寒冬,没有那份缱绻缠mian,却还了柳堤一个本来的风貌,只见水光潋滟之中,柳堤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两岸的柳树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但正因为多,也显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声势。
“可惜没有下雪,不然银装素裹,十分赏心悦目。”数寒便走便说道:“不过,就算不加任何点缀,它的本身也是美的。”
厉云鲲似乎在想什么,并不答话。
她突然站住,看着他,问,“是么?云兄?”
“嗯?”厉云鲲疑惑地看向她。
“真实的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撇开修饰、不要点缀,当事物原原本本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时的美。”
厉云鲲叹了一口气,叫了声“数寒!”语气中居然有一丝怜悯,“你太聪明,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你要来这种清幽的地方,又特意把车夫支开,肯定是有话跟我说。”她转过脸去,咬了咬下唇,“是和天傲有关吗?”
“数寒!”他又叫了她一声,有些无奈。
在他欲言又止的呼唤里,她的心悬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如此担忧,天傲他,有什么事?!她很想厉云鲲快些说出来,但又不想他说出来,她便在这两者之间犹疑不定,心也跟着忽上忽下。
“可以说……”厉云鲲终于开口,她看着那两片薄唇开合,却是什么也听不见。她猛地摇摇头,引来一片眩晕。
“数寒,怎么了。”厉云鲲的声音传来,带着深深的关切。
“没什么……”她无力地笑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厉云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太担心,这件事可以说和他有关,也可以说和他没有关系。”厉云鲲由营中抓获奸细说起,到七皇子的图谋,再到南逅国内矛盾导致他们提早要议和,直到夏渊国有人与四皇子玄懿勾结……一桩桩细细地说来。
她越听心中越是阴冷,刚开始还是手微微发抖,最后连身子都微微抖起来——这个局,难道十年前便已经布好了吗?那楚天傲是局外人,还是局内人呢?那么,她是被引入局了,还是仍在局外呢?
第七十三章 人生看得几清明
在厉云鲲讲述的过程中,她一直缄默不语,但身体里似乎有一个人在不停地呼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晋王?虽然她并不喜欢他,也并不讨他喜欢,但却没想到,他早已造出一个大漩涡,都所有人都卷了进去。十余年前的和亲,不止使夏渊国得到了暂时的安定,使晋王免于被太后一党铲除,居然还埋着一个要颠覆王朝的阴谋……
等厉云鲲终于说完,她一张口,却发现唇舌干燥,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低头舔了舔嘴唇,才问道:“这件事,天傲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当“知情”两字从口中说出时,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划过。
“或许是不知道的。”厉云鲲又补充道:“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那就太可怕了。”
她两手互握,制止住仍微微颤抖的手,“我会查清楚的。”感受到厉云鲲有些不忍的目光,她抬头一笑,“你放心!”
厉云鲲叹了一口气,“你做事,我怎么会不放心,我不放心的是你!这件事,原本知道的只有三个人,我,余老将军和慕升卿……”
“升卿?……”她一下子定在那里。他是义父的人,那么左相想必早已知道了,所以调慕升卿回来说不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只是,他们什么都瞒着她……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忍不住抖了一下——或许他们并不是瞒着她,这件事厉云鲲迟早会告诉她的,所以他们是在等,等看她知道这件事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她心里涌起一丝苦涩,脸上却想要嘲讽地大笑。
看到她的脸上,厉云鲲知道她已经想到其中厉害关系了,“左相倒底想要做什么,我还看不透,也没有时间看透了,我……”他看了她一眼,“我是要回溪谷的。”
她突然感到十分无力,居然脱口而出,“不能留下来吗?”
“虽然师父说随便我怎么选,但是,我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厉云鲲看向远方,“夏渊负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是,我不能……”
“我明白,这次已经很谢谢你了。”她咬咬下唇,知道他所言非虚,自己也是一时意气,居然想留下他。
“我也是想一试身手的,只是没想到,会引出更大的阴谋……”厉云鲲有些歉然,“就算我留下来,恐怕对于战争以外的事,也是帮不了大忙的。”
“我明白!”她还是淡淡的三个字,
厉云鲲看到她这副模样,叹了口气,学权谋的人越是淡然,心中就越是汹涌。他从怀里摸出一件事物,递了过去,“这是师傅交给我的,现在我便把它送给你吧。”
她接过一看,却是一枚竹叶形的玉佩,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便是他想跟她说的话吗?心中疼了一下,她握紧那枚玉佩,“谢谢你。”
“你离开边关之前嘱咐要照顾的女孩儿,我回来前去找了她,发现倒是个聪慧的孩子,因此打算带回溪谷去。”
她听到这话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谢谢你!”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他盯着她的眼睛,极其慎重地说道:“数寒,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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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她借口乏了,早早就躺回床上休息。五儿知道她昨夜一宿没睡,也没有疑心,帮她放下帐子就出去了。
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听到的一切,一直在脑中回荡,不让人安生。她反复看着那枚玉,心中重复地念着那八个字“慧极必伤,情深不寿”。鸣凤先生想必是已经看开的人,所以才会把此话刻在玉上交给厉云鲲;而厉云鲲虽不知有没有真正做到,想来也是悟到了几分,行事逍遥洒脱;而只有自己,沉浸在种种纷扰中,不得解脱。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第一次怀疑,自己进入晋王府,到底是幸福的开始,还是灾难的源头呢?
突听到门外有响动声,她心里一紧张,忙闭眼假寐,却没有听到推门的声,只有五儿刻意压低的声音,“姐姐累了,回来就上床睡了!”
“吃过东西了吗?”一个男声响起,也是刻意压低了嗓子,想来是怕吵醒她。
“没有,说是在外面吃过了,不饿。”五儿回道。
“那你备些点心……不,还是热粥的好,她要是醒了,随时可以吃。”楚天傲说道。只听得五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就走远了。
她心里松了一下,睁开眼,却听见门吱嘎一声响,楚天傲居然走了进来。她吓得赶紧又闭上眼,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到蹑手蹑脚的脚步声,然后纱帐被掀了开,一丝冷风钻了进来。她的心一紧,死死握住手上的玉佩。
良久,没有动静……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该刻意压细了,莫非,他发现了什么?正紧张之际,突觉得额上一热,她身体一僵,猛然想到这是他的吻,心顿时柔软起来,身子也放松下来。接着鼻尖也被轻轻地触了一下,接着是唇,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拍,脸上似乎也要红起来。还好他似乎怕吵醒她,只是轻轻一触,旋即离开,然后房内又陷入一片沉寂。即使她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含情脉脉的目光,她的眼角几乎要湿润起来。他在床边站了好大一会儿,才放下纱帐,缓缓离开。随着那极轻的关门声,她睁开眼,看着他的身影在窗上一晃,就不见了。
“天傲!”她轻轻叫着,抽出握着玉佩的右手,泪眼迷茫地看了看那上面的字,“‘慧极必伤’我无所谓,但是,我不想‘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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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楚天傲起床推开窗户,一看天色,灰蒙蒙地似乎要下雨。冷风一阵一阵地刮着,摇得光秃秃的树枝咯咯作响。他把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暖暖的白气似乎带来了一丝温暖,但转眼又消散在风里。他转身换上厚实的冬衣,然后拿起衣架上的酱色貂裘,套上鹿皮靴,往别苑方向走去。
到了那边,居然被五儿告知,数寒清早就出去了。他心中惊讶,这么大清早的去了哪里?答案更是让他惊讶——玉泉寺!她去哪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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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车时,数寒叮嘱车夫在旁边的茶馆等她就行。晋王府规矩多,她若不说,那车夫想必会在门口等她。这么冷的天,本不好让他送来,但一是自己心太乱,确实该找个地方清静;二是既然住在府里了,自然不好叫别的马车。
从正门缓缓走向大殿,她细细打量着四周,自己还是半年多前来过一次,就是第一次和天傲见面的那次,但现在看着周遭景物,却是恍若隔世。心乱得很,虽然不知道来这边能干什么,但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个地方——她、楚天傲、厉云鲲三人第一次会面的地方,也是所有计谋的开始。但他们的计谋,是否早被别人算在心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权谋里永远没有胜负、没有完结,只有一轮接一轮的波澜,此起彼伏。被扑杀的,无论好坏,只问强弱。
天气虽然寒冷,但寺内的香火仍是很旺。旁边经过的香客,都带着虔诚的表情,她突然想到:快过年了,这些人,定是来祈求来年平安富庶的。只是她带着沉重和不安的心,丝毫融不进这样的氛围里,似乎被世界排除在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原来,当一个人的心寂寞了,走入人群中只会更寂寞。
“姑娘上香吗?”一旁的庙祝拿着香火打断了她纷乱的思绪。
她一愣,自己倒不是为上香而来,但看看四周香烟弥漫,倒也懒得回绝了——何必多费一番口舌。她轻轻地一点头,那庙祝便抽出三支香点燃,递于她手中。“新年要来了,祈福的人不少。姑娘想求什么?”
她执香缓缓跪在棉布垫子上,烟雾在眼前缭绕,泥塑的神像便在这烟雾之中慈眉善目地微笑。她想求什么?她的嘴角突然冒出一丝怪笑——自己好像从未求过什么。一直都觉得,只有自己把握得住的,才是真实的;而把握不住的,她就第一时间放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就像刚入云轩的时候,当她知道自己的体质练武不会有太大进展,就干脆只学权术……但现在,她不止看不清时局,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了!
她淡淡微笑着与那神像对视,似乎在回答庙祝,又似乎在问那永不开口的神像,“我想知道——姻缘。”
那庙祝一怔,倒是多看了她两眼,心中纳闷地重复着“想知道”?等她上完香,对她施了个礼,道,“看姑娘眉心微锁,莫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我只是觉得,世间万物,为什么只有‘情’字最难看破?”她还是只看着那泥塑的菩萨端着宽容众生的笑,似乎那笑里有什么隐藏的意味。
那庙祝突然笑起来,道:“那是因为,一切都始于情,且终于情。”
“始于情,而终于情?”她终于转过头,轻声重复着,眉头却更是紧锁了几分。
那庙祝看她一片茫然之色,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了声,“姑娘且随我来。”就向寺后走去。她稍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第七十四章 忍寒应欲试梅妆
数寒迷惑地跟着他七弯八拐,突然眼前一阵豁然,却是已走到了寺后的玉泉旁边。虽是寒冬,那水却冒得比平时更为欢畅了,且水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潺潺的流水奔腾,流水淙淙,甚显欢快。她深深嗅了一口带着水香的空气,觉得心中的烦闷倒是少了几分。
“姑娘看着水,从何而来,又到何处去呢?”那庙祝突然发问。
“水自是向东流,但这从何来……”她有点迷茫。
那庙祝哈哈一笑道,“姑娘看到的都是表象,水流自西向东而走。但在最西处,它从哪儿来,最东处,又向哪儿走呢?”
她无法再回答,只是颦眉看着他。
“所有的一切都源于我们脚下的这块地。”他说着,踏了踏脚下的泥土。“水从里面冒出来,而最后又会浸下去,始于土而终于土。”
看数寒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他顿了顿,才说:“若说情是这水,我们的心便是这地,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心。要看破情,就得先看破自己的心。但人活着,不就是一颗心么!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看不清楚。所以,情才这么难看破。”
心?!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看向那汩汩流动的泉水,似乎明白了什么。“谢谢您!”她感激的说道。
“不用客气。”那庙祝摆摆手,“我只是刚看到姑娘上香时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个故人罢了……庙中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微微躬身行礼,目送他沿着来路折返回去,然后又掉头看向水面。水汽渐渐弥漫,呼吸进身体了,似乎慢慢化成冰,让人渐渐麻木——那种已经很久不再出现的麻木。那时,是师父帮她洗脱了这种麻木,让她知道,原来世上还是有可以充实自己的东西的。但现在,谁可以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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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傲一路寻来,却在寺后泉水旁看到一个人影。大红色的斗篷在这样清寒的季节里绘出了一朵灿烂的夏花。远看,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连树叶也已沉睡到泥土里,但她站在那儿,却自成了一道风景。他松了一口气,慢慢走近。随着距离一点点缩短,她似乎离得越来越近,但氤氲的水汽却让她显得越来越远,他不禁一皱眉。
一阵大风刮来,她厚实的斗篷也被吹得翻飞,她抬起头,仰望上空层云密布的天色,发丝在她的脸颊旁舞动,带出一阵孤寂。她像不小心降临在这份阴寒之中的天女,此刻,又要回到原来属于自己的地方……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数——寒——”他突然大叫一声,向她奔去。
她一惊,回过头来,她的笑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地绽放,更是显得整个人都不真实了。
他的心急急地跳了两下,仿佛下一秒她就要乘风而去……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她的面前,才急急刹住脚步,兀自气喘不定。
她抬头,微笑像冬季窗棂上的冰花,美而轻柔,但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化掉。
他看得一阵心惊,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她的脸——他害怕,那也是一个幻象。还好,虽然很冰,但仍是暖的。
“你怎么会来?”她问道,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是在边关他来救她的那次问的吗?为什么,他总是会适时出现?刚才她还在犹豫,是否要回云轩斋,是否要离开他才能认真调查时,就听到他的呼唤。他叫她“数寒”,满怀激动地叫她“数寒”,正如那次一箭射下来抓她的敌人时的那声呼喊——他喊住了她的心。
看着她慢慢脱离那种冷清与孤寂,脸色一点点柔和起来,他终于放下心。“穿这么少,不冷吗?”他握住她的手,果然是冻得厉害,于是用双掌包住,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
天气太冷,哈出的气变成了一阵白雾,弥漫了她的眼,心便在那一刻潮湿起来。
他轻轻摩挲她的手,感受着它慢慢变暖,却突然对上她含笑的眼神,可是,为什么那眼底却闪过一丝哀伤?他再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有些不安起来——她眼底凝聚的幸福像是最最美丽的湖面,波光粼粼,展现着她的心动和喜悦,却又是最最容易被打破。“怎么了?”他轻声问道。
她摇摇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你来了,就暖了!”
她的笑,带着从心底溢出的宁静和安详,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际,抚平了他突来的疑惑和不安。令楚天傲怀疑刚才自己看错了。
“下次出来,不要一个人。”他把她搂进怀里,用貂裘罩住她全身,只露出一张脸。许是站得太久了,她全身都带着一阵寒气,让裘内顿时一冷,但他一点一点温暖着她,直到两人的气息混为一体。他终于感受到,她还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自己身边的。
她在他怀中巧笑,同时搂紧了他的腰。“下次,会和你一起出来!”这个怀抱,永远是这么暖,暖到使自己沉溺。她为自己的不舍而迷茫,但又为他的话语而高兴——自己何曾一个人出来过,不是王府的车送她来的吗?他都急糊涂了。但只有在乎,才会糊涂吧。
既然她可以用命去赌那场战役,为什么不可以用心,来赌你?数寒默默地想着,抓紧他衣裳的前襟。让她再试一次——相信一个人,相信一份被宠溺的感觉,相信一个能“家”的承诺!……
突然额间一凉,似乎有什么落了下来。她惊讶地抬头,却看到很多飘渺的轻盈,那是——雪?!“下雪了,天傲!”她忍不住伸出手掌去接。这样阴寒潮湿的季节,却能唤出这样晶莹剔透的美好,不得不让人感到欣慰。想想一阵大雪之后,阴暗会被掩埋,潮冷会被覆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会被涤净,只余清澈。
“傻丫头,这样怎么接得住。”他拖住她微凉的手,放回怀中暖着,却伸出自己的手,半握成碗状,置于风中,“平敞着手,接着也被风吹落了。”
看着他的侧脸,她的心一点一点柔软,最后似化为了泉水上的雾气。他却已接到一片雪花,小心地说道,“喏,你看。”
她看向他大掌中的那一小片轻盈——纯洁无瑕,像一个变为真实的梦。雪花在掌心的热度下慢慢融化,她小心的触触他手心上的潮湿,“原来,这也是水。”
他白了她一眼,“不然你以为这是什么?”
她一笑,他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庙祝说,情便像水。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跟他解释了,因为,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做——不管发生什么,她也要留在他身边。
楚天傲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发笑,觉得奇怪,“笑什么?”
“没有。”她不理会他的疑惑,笑着把头埋着他怀里,“你看,天地间,都是雪!”
天地间,都是雪,都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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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的第一场雪虽不大,却也给京城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素装,那些灯红酒绿便在这层素净中安静下来,倒也不觉得吵闹了。慕升卿站在窗前看着雪景,第一次觉得:原来京城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喜欢安静,喜欢一望无际的开阔,喜欢看草原上的日升月落,可是他必须来京城,因为他有着必须完成的事——甚至他的生命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存在的。
正想着,突然看见门外有个衣红的女子走了过来,映着那白色的雪,煞是醒目,像在冬季绽放的寒香,他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丝笑,唤道:“数寒,今日有空来啊。”
她站定,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微笑,只是稍一点头,问道:“义父在吗?”
他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走去把门打开,她进来解下大衣,自己抖了抖上面的残雪,突然低声道:“我见着厉云鲲了。”
他本想伸手接过她的大衣帮忙挂好,闻言动作一凝,手停在半空中,再也进不了半分。
她没有看他伸出的手,自己去把衣服挂了,又问了一句:“义父在吗?”语气中有一丝寒意。
“你等等,我这就去找他。”他不再言语,转身朝门外走去,心仿佛有失落了什么,自己果然还是不适合京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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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一直忙着整理的兵将资料,现在看来却又几分可笑了。数寒盯着对面那一堆书册,伸指慢慢描着桌边绘金的牡丹浮雕。窗外传来靴子踩着积雪的声音,她以为是慕升卿回来了,转头一看,却是左相亲自过来了,她微感诧异,上前几步,福了一福。
方永煜一摆手,走进了屋内。
她走去关上了房门,道:“这么冷的天,义父让升卿通传一声,叫我过去就是了。”
“你都知道了?”方永煜不接她的话,一下子单刀直入。
她的手哆嗦了一下,又平稳下来,“是!”
“你怎么想?”
“我会查明真相,定不辜负师父和义父的教诲。”她稳稳地答道,“只是在查明之前,请义父可以让我随意行动。”
方永煜微微眯着眼看着她,眼中的精光更是聚集在一处,“当局者迷,你不跳出来,怎么查得清?”
“我跟在义父身边这么多年,何尝做错过事呢?”她淡定的语气中却透着坚定。
“看来你是非留在那不可了。”方永煜嘲笑一声,“我看重他,是因为他能耐;你看中他,却是因为什么呢?”
她面上一红,却听方永煜继续说道,“你不要低估了男人,特别是要成大事的男人!”
她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双手互握了一下,还是倔强地抬起了头,“谢谢义父提醒,我在那边会时刻谨记的。”
方永煜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你莫要后悔!”
屋中,突然沉静下来,她觉得这场景似乎似曾相识,唇角突然溢出一丝苦笑——这样,不就像观月庵自己临去王府别苑的那一晚,沉璧和自己的情形吗?是不是每去一次,她就要失掉什么?她系上大衣,踩着已布满凌乱脚印的积雪走出门。
花园一个偏僻的回廊处,慕升卿看着她的远去的背影,问道:“相爷就这么让她走了吗?”
“她已经决定的事,是很难更改的,不过……”方永煜的脸被那些失掉叶子的藤蔓一映,居然有些泛青,“我们还有机会!”
第七十五章 执手相伴到天涯
本以为,今生都不会信佛,但现在不用抄经了,却仍是翻看着手头的几本经书,不是信,却是想化解掉心中的什么。是不是抄得久了,连人也会沾染几分佛性呢?
她现在的心倒是比以前静下了很多,像一个一直赶路的人,突然行到了一个山水醉人的地方,于是忍不住想放慢脚步好好地歇一下。或者,是以前走得太急了,现在乏了罢,她想。以前自己不敢停,因为大家都走得那么快,自己稍慢,就会被抛下;现在不一样了,她感觉得到,有人在她身边,不是她在配合着别人的步伐,而是有人陪伴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想休息了。可世事总是无常,天也总是不从人愿……
正默默地翻着书,突然听见声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她一笑,装作不知道,仍是埋首书卷。一只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来,要夺她手里的书,她笑着在上面轻拍了一下,“别闹!”
楚天傲从身后转了过来,笑着,“怎么这么闲,看起这些书来?”
“以后都不用抄经了,现在倒觉出抄经的好处了——能静心!”她一展眉,放下书,支额看着他——自己的心是静了,可是他的心,是否能静下来。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连他的心也还没完全摸透。
“怎么,今天进宫皇上说什么了吗?”他似乎有些紧张起来,“不抄经了,那皇上有没有找到让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她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心中倒是安定了几分,若他是在乎她的,那么自己的选择就没有错。一直相信,如何两人彼此相爱,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住的。她故意道:“皇上为什么要帮我找理由呢?我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了。”
“怎么能这样!”楚天傲腾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我找他去!”
她急忙起身去扯他,“天傲!”
“你别担心,我就是求也要让皇上把你留在这!”他不顾她的劝阻,一下子就把打开了。
“我开玩笑的!”她一下子没拉住他,急得在他身后大叫。
楚天傲站在门口愣了半晌,“真的?”
她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回来,“皇上说了,苏夫人与我投缘,让我再住一阵子。一同研习佛学。”
“真的?”楚天傲还是不放心。
“我可不敢再‘假传圣旨’了。”她捂嘴笑着看他一脸的疑惑。
“好啊,敢骗我,看我怎么罚你!”他猛然搂住她的腰,就要挠她痒。
她笑着避开,可他那里肯放手,一通胡闹,她已经笑得倒在他怀里。俩人便这样相拥着坐在那里,感受着这一刻的快乐与甜蜜。她闭上眼,希望暂时忘掉晋王的布局,忘掉慕升卿和左相的联手,忘掉云轩斋可能出来干涉的忧虑……哪怕,只有一刻,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停在这里。
“寒儿!”他用唇轻轻触着她的脸颊,“喜欢这样吗?喜欢待在我身边吗?”
她的心快跳了几下,突然左相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你看中他,却是因为什么呢”。她心里一紧,居然忘了答话。楚天傲又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天傲,”她迎着他稍有疑惑的眸子,抚上他的脸。“我喜欢看你在乎我的样子,喜欢看你对我笑的样子,我想守护住这样的你。”他的脸,曾经是严肃的,曾经是骄傲的,曾经是无情的。但是她又看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脆弱的、无力的、紧张的、温柔的……那些只对她展现出来的情绪,让她停住了脚步,再也走不开,她为他心痛,只有他幸福,她才不会再痛。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待在我身边好吗?”他眼中带着醉人的温柔,搂紧了她几分,“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走。”
她的心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瞒着她的。以前她可以不在乎,但现在,她不能。她握紧他的前襟,又松开,然后又握紧,“天傲,只要你不骗我!”这是她的底限,也是他们的底限人就是这样,为了圆一个谎,会造出更多的谎言去遮掩,如此这般,最后会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如果他一开始就骗了她,她不知道以他的智谋,以她的品性,最后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子。
他许久没有答话,她心里似乎有一根丝被慢慢抽紧,引出一顿一顿的疼痛。
“我不会伤你,我的心在这里。”他终于开口,“我的心是在你这里的。”
她心里的那根丝终于松开,却又泛出一丝哀凉。她想起师父的话:有权势的地方,就有算计,有算计的地方就有谋略,有谋略的地方就有谎言,所以,学权谋的第一步就是分清真假。而很多人看不清真假,就是因为他们已经入局,当局者迷,只有跳出局外,才能看清是非,所以左相才会让她回去。
可是,他低估了她对楚天傲的依恋,是啊,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对他依恋到了这种程度。是从他在她耳边第一次说“留在我身边”开始,还是从在别苑看到他谈起姐姐远嫁时无力脆弱时开始……她,早已离不开。可是她必须看清,她看清了,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她低语着:“如果你的心真的在这里,我肯定能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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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云鲲要走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他来得安静,造出了一番大声势之后,离开得也颇为安静。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数寒和楚天傲两人相送。她想,这样或许是最好的一种结局,在盛极的时候悄然而退,那么所有人都只记得他最光辉的时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莫过于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看着曾经的辉煌一点点消磨殆尽或被一场横祸所伤,就像看着自己的存在的理由被人抹去一样。
厉云鲲上马前,最后紧紧地看了她一眼,道:“保重!”只有她知道这两个字里面包含着怎样的意思。目送着那匹白马越奔越远,她心里也越来越空落——终于,所有的人都走了吗?沉璧、韩靳、韩梦、厉云鲲……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一层一层地往地上盖,要把离人的脚印也隐去。一层素白里面,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没有人离开,也没有人来过,似乎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但,并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从掌心传递过来的另一个人的温暖提醒着她——他在她身边!不过,倒底是所有的人都走了,他还在;还是她用所有的人,换来了一个他?
“冷吗?”楚天傲感觉到她的手越来越冰,忍不住伸手帮她整了整外面披的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人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
她注视着留在雪地上的马蹄印渐渐被大雪淹没,一瞬间觉得,是不是所有的东西最后都会终归于无。“天傲!关于云鲲,你知道上次皇上跟我说了什么吗?”她的语调清淡,似乎正在诉说着一件过往的故事。是啊,人走了,什么都是故事了。
“什么?”他问道?又拉紧了她几分。
“皇上问我该不该留下他,我说皇上已经统控全局,心中自然早已有计较了。”她的眼神黯了一下,“皇上笑着说‘你们可能都想不到,朕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留他的’。”
楚天傲听到这话倒是有几分惊讶,忍不住问:“为何?”
“皇上说,”她想起那时皇上笑容里含着的阴冷,疑心那是不是皇族的象征。“因为,他太聪明!这种人可以用,但不能大用!”有时候,聪明是好事,同时也是致命的弱点,难怪古人要说难得糊涂,可惜自己不得糊涂。她从袖子里拿出厉云鲲送的那枚玉佩,“这是云鲲给我的。”
楚天傲接过来,细细看着上面的字,读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猛地眉心一锁。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像他这么逍遥呢?”她喃喃着。
楚天傲握紧手上的玉,坚定地道:“寒儿,我们是没有退路的。”看到她已低下头,他一咬牙,道:“我是没有退路的!”心里却狠狠地抽痛了一把。
“你没有退路不就是我没有退路吗?”她无奈地笑着。到了现在,她还能跟他分彼此吗?
“寒儿!对不起,我给不了你那样的逍遥。但其他的,只要你要,我一定还给你。”
她疲倦地摇摇头,到了现在,她还要什么吗?她舍弃了很多,来换一个未知的将来,就是为着他的一个情。“我只是有点感伤,一时觉得累了。没事的!”她拉起他的手,“走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楚天傲突然拉住她的手,说:“等一下!”
她疑惑地看向他,只见他指指背后。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雪地上两排整整齐齐的脚印,一路蔓延,看不见尽头。他的声音在耳边飘荡,“至少我们还有彼此,至少我们知道,身边有人会陪伴着一直走下去。”
第七十六章 一抹凌厉见冰霄
皇上一纸诏书,说夏渊战事平息,举国同庆,大年这日将在御花园内摆庆功宴。名单中居然也有数寒的名字。圣命不可违,何况她确实也不知道该在哪过年才妥当,倒也了了一桩心事。
只是年三十这天,她到宫中一看,才知道完全不是想的那样。朝中的文武大臣几乎都来齐了,右相万恒钧正站在高处,一脸笑容地与不时向他行礼的人回礼。俨然以主人自居。她嗤笑一声,拉了拉旁边楚天傲的袖子,“说什么庆功宴,云鲲走了,这些人却神气起来。”
“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就是了。”楚天傲回道,并不时应酬着来自各方的各式各样的人。
她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如今朝中很多大臣看出楚天傲势头好转,甚至有大升的趋势,因此都竞相巴结。反倒是那些当初在朝堂帮他们讲话的几个,见面只是淡淡一笑,或是举举杯,点头一贺而已。
楚天傲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抽空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谁真心对我好,我心里知道。”
她抬头向他不服气地嘟嘟嘴,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对我是最好的”,说着一笑,脸颊上映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每次他笑得腼腆的时候,便会现出这个梨涡。她低头笑道:“就你会哄人!”
说话间,又有几个人过来向楚天傲打招呼,自然也免不了向她问候,她不喜欢那种附属的感觉,向楚天傲微一示意,向旁边走去。走了几步,却看见左相带着慕升卿走了过来。自从上次离开相府,她与慕升卿再也没碰到过,回过几次相府都没见着,现在突然一见,倒是感觉有些陌生,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原来是皇上的御驾来了,大家忙着跪伏在地,齐呼万岁。皇上的赤金龙袍扫过地上的红毯,带出皇家的无限威仪,但现出无限贵气的,却是随后的那顶八宝流光珠玉翡翠鸾轿。太后一袭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在花团锦簇的诰命贵妇之间,仍是最耀眼醒目。而这种醒目,也不单单来自于那一身装扮,她本身所有的那份气质与举手投足间的风范,也不是常人所能拥有。数寒暗自赞了一下,不愧是曾经叱侘风云的女人,即使毒如蛇蝎,也自有她的动人之处。
众人行完礼后,分两边坐下。数寒没料到男女会分开来坐,不由得看了楚天傲一眼。楚天傲捏了一下她的手,道:“待会儿散场的时候注意别走散了。”说着就往另一头走去,她却只能随着一群诰命贵妇坐着,颇感没趣。
一番程序上的贺词表彰之后,宴会正式开始,身着宫装的宫女们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往于各处酒席之间,在金杯玉盏之中注入琥珀色的美酒。右相万恒钧率先举杯而起,“今日我夏渊举国同庆。我朝君臣一心,终于让南逅见识到我大天朝的威仪。我以此薄酒,贺我朝昌盛繁荣,千秋万世。”
众人纷纷举杯附议。她带着微微的嘲讽举起酒杯,看了一眼对面的楚天傲——由万恒钧说出这一番话还真是讽刺,莫说在这场战争中他一直是主和的,就是他陷害两人的那些伎俩也是一直在拖夏渊国的后腿,现在却是他在上贺词。楚天傲也看向她,目中流出一丝无奈,同时暗暗向她举了举杯。两人只当是相互对饮了,与万恒钧无关。
却听皇上说道:“此次战役,厉云鲲先生当居首功,只是奇人异士不喜束缚,已功成身退。只是我夏渊国永远会记住这‘血手赤鹏’的名号。我们在此同向远方的厉先生敬上一杯。”
众人点头不已,都是一番赞叹,一些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士更是激动,深感皇上对功臣十分看重。一番论功行赏的言辞后就是歌舞,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觥筹交错之间,上睦下和,却不知有多少凶险就在这交杯换盏之间定下。
酒过三巡之后,她有些薄醉,突然感到一道极凌厉的目光射来,本已有些酒意的神经下意思地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好象动物感受到危险时会本能地逃窜一样。她没有立即看向那边,借着与旁人碰杯之际,用金杯一照,依稀看出那个方向的人影形状,等感觉到那种目光已转向别处时,才望过去,结合刚才隐约看到的人影一对比,心中不由得一跳。那个方向,那种颜色的衣饰,只有一人——太后。
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后对于她总有一种厌恶的感觉。不管太后的眉眼是笑着的,还是阴毒的,或是木然的,其身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对她的厌恶感,但真要说那股感觉出自哪里,她又说不出来了。那似乎是一种在骨子里经过沉浸的深深的感觉,最后弥漫住人的全身。这样的感觉说不出来,但是永远可以感觉得到。她感到有些不舒服,而且因为喝了些酒,心里有些发烧,就借故走了出来。
清冷的夜风一吹,倒是好了很多。突然迎面走来几名带刀侍卫。今日朝中要员颇多,所以警戒十分深严,但含而不露,并未让宾客感到压力,倒也是皇上手段的一种体现。她知道自己可能不知不觉走得太远,所以和他们当面遇上了,所以转身打算往回走。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方小姐”。
左右都没有人,难道这一声叫的就是自己?她疑惑地回头一看,却见那领队的侍卫正向她抱拳施礼,她忙回了一下礼,暗猜这人是谁?等那人走近,她细细看了一眼,只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好那人马上说到:“上次方小姐和楚三少由边关入京,正是卑职奉皇命去迎接的,不知小姐是否还记得。”
她这才想起,隐约记得他似乎姓李,但又不肯定,只得说道:“那次多亏几位大哥照顾,小女感激不尽,请不要称呼我小姐这么客气了。”
那领队闻言对旁边的几名同伴笑道:“我就说左相家的千金一点架子都没有吧,你们还不信。”说完对数寒道,“方姑娘称我大哥可不敢当,我姓李,单名一个颢字,姑娘直接叫我李颢就行了。说实话,我有个兄弟就在潼关守城,刚回来不久,说起姑娘潼关那一役,我是打心眼里佩服。”
她这才知道原来有这么个缘故在里面,不过那次的战役倒真不是什么很骄傲的事,毕竟死伤那么多,她只得苦笑着,“那也是靠大家同心协力,才镇守得住,我实在没什么功劳。”
“姑娘就不要谦虚了,当你在城楼上说我们不是草原的野草,我们的生死为什么要掌握在他们手上时,我兄弟讲他的血一下子就冲上来了。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份工作,一直是为别人打仗,别人付他军饷。但那一次,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原来所有的人都该为自己而战。”李颢抱了一抱拳,“李颢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姑娘这样的品性的人。”
她听着他的描述,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那样敢拼敢打的战争,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现在自己陷入的,是一层层摸不透的阴谋交织,没有金戈兵刃,却更是杀人于无形……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李颢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需要我们帮忙吗?”
“哦!”她笑着,“也只是随便走走,喝了点酒后觉得席上人声太嘈杂,就出来找个清静的地方醒醒。李颢大哥还有公务吧,先去就是,改日有空我们再好好聊。”
“姑娘不嫌我是粗人就好了。”李颢大笑几声,指指他们刚过来的那条路,“那边倒是清静得很,只是姑娘别走远了。那边本来是不让去的,不过姑娘只是随意走走,也不要紧。”
她点头答应后,就与他们告别,继续往前走。想起李颢刚才说的潼关一役,还有今日右相举杯说的“举国同庆”,心中百味陈杂——只有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才知道每一场胜利之后埋葬的是多少鲜活的生命……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走得远了,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四周居然没人。她忆起李颢的话,怕自己闯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连累他们就不好了,忙转身往回走。却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朝这边过来,她担心撞到什么不该见的人,生出误会,忙向一边避去。走了一段,才发现那边是个死胡同,居然没有出路,
眼看来人越走越近,找其他路是来不及了,她正心焦,一眼看到墙边有个小小的夹角,想来是以前摆放花盆之类的,现在空了出来,正好能藏一下。她慌忙闪身进去,打算等那人走了之后再出来,没想到那人走到不远处却停了下来。她暗自叫苦,心想难不成被发现了?自己若是大摇大摆走在路上倒也罢了,顶多说是不慎迷路;只是自己一时怕连累李颢他们,躲了起来,现在要是被发现了,却怎么说得清?
只是过了一会儿,那人似乎并没有过来,却也没有离开。她心里好奇,忍不住探头一望,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了一跳,那人蟒袍玉带,却是右相万恒钧。只见他左顾右看,似乎十分焦急。她心中一动,又向墙角缩进去几分,既然都撞上了,何不探个究竟?正想着,突听见一线细碎的脚步声。她心中暗讶,难不成万恒钧约的还是一位女子?正想着,那边已经传来刻意压低的问话声“交给你的事,查得怎么样了?”虽然声音极低,又是远远传来,但她仍然听得真切了,那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太后!
第七十七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
她猜不到,太后在这时避开众人来这里是为着什么。只听见万恒钧的语气坚定地答道,“我都查过了,他的身份属实,而且小时候并未在青阳住过。”
“有证据吗?”
“有当地的户籍证明……”
“我要那个有什么用?”太后似乎极不耐烦地打断万恒钧的话,“一张纸而已,什么人做不来,人证呢?死活都要。”
她心里动了一下,却听那边突然没了声音,她侧身紧紧贴住墙,想听得更清晰一些。只问太后说道:“这个要造假倒是挺难的。”她这才知道,刚才万恒钧想必是拿了什么东西给太后看。可惜自己不能探头出去,毕竟他们两个人,很容易发现自己;而且既然知道他们是在密议什么,一旦被发现,就有杀身之祸。
“太后这是不放心什么?当年不是查出来那是个男孩吗?”万恒钧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见了。
“我就是讨厌看他那一双眼睛,和那贱人的一模一样。”太后的语气中显出几分恶毒,“当初若不是你手脚不够快,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隐患。找了十一年了,还是毫无头绪。”
她听到这里,才知道他们说的可能是个女的。却听万恒钧继续道,“谁知道她会那么烈,不过那种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独自一人,想必也活不长吧。”
“你还有多少想必?”太后恨恨地道,“就是我们当初想当然太多了,才让那贱人活着出了宫。”
她听着依稀明白这里面好像涉及到一段宫闱旧事,只是不清楚他们口中的贱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还有那个孩子到底是男是女?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太后道“这附近你都检查过了吗?确定没人?”
她心里突地一跳,却听万恒钧含糊地应了一声“唔”。她心里暗暗叫苦,心想以太后那样的精明,定然知道万恒钧只是在敷衍。果然立刻就听到了太后大怒的谴责,伴随着万恒钧呢喃的解释。她已顾不上去分辨他们说的词句,努力想要找条逃离的道路,但唯一的出口就在万恒钧和太后的眼皮子底下。
一连串的脚步声,那两人似乎开始寻找四处有没有人藏身。她忍不住握住旁边竖立的一柄铲雪的破铲,如果他们是分开找,她只有想办法先敲晕一人……不,这边太过安静,只要稍有动静就会被另一人发现,到时候那人大声急呼,引来侍卫,自己决计逃不掉……如果是两人一起,她恐怕立刻就会被生擒……
握铲的手指由于太用力都已经开始泛白,她的脑中一时转过无数个念头……她突然松开破铲,打算直面他们——他们为着不把事情闹大,或许会把她灭口,但只要她一死,相府、楚天傲还有皇上……所有和她有关系的人,都不会被牵扯进来了。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感觉,很想见一个人,很想再看他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一眼——天傲!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这样生死存亡的境地自己并非没有经历过,为何这次,却如此不舍。突然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她的面前,当她发现时,已经被捂严了嘴,同时腰身一轻。她想要惊呼,却开不了口,眼见着石墙在脚下一闪,她已落到了墙的另一边。耳边有人轻声说到“数寒,是我”。她一震,却安静下来。
那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正朝她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去,她听见耳边有一声小石块破空的轻响,接着远处传来一声猫叫,“喵呜——”一声,已经把石墙后面的那两人引走。她的嘴还是被严严地捂住,呼吸有些不畅,她忍不住去掰那只大手。那人看了她一眼,凑近她耳边道,“别说话,他们还在。”她愣了一下,却也放弃了手中的动作。但同时那人也放下了捂着她的手。
果然,不多时,只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物体敲击墙面的声音,接着有淡淡的影子印在他们头顶。想来是太后他们就近找来了梯子,正架在墙上往这边看。她的心急跳了两拍,真希望头顶上那株老梅树的树干再密集些,能把他们都遮住。两人自然而然地缩在了一起,逃避着上面搜索的目光……
似乎过了很久,那边才终于收了梯子,慢慢远去。“谢谢你!升卿。”她说着,悄悄推开他,刚才俩人靠得太近,他的鼻息吹得她耳根都发红了。她不明白,为何他会在这里,不过,若不是他,她可能已经被沉入了哪个荷花池下。“你怎么会来?”
慕升卿愣愣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数寒,你在躲着我?”
“没有啊。”她有什么理由要躲他?她感觉他答非所问。
慕升卿喃喃道:“自从那次你知道我瞒了你晋王一事之后,你就一直没有再见我。刚才在御花园你也明明看到我了,却也……”
她忙解释:“那不是正巧皇上来了吗?而且我去过相府几次,都是因为你不在所以才没见着的。我若是真要躲你,又怎么会还往相府跑?”
“是吗?”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又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直待在楚天傲身边吗?”
她理了理头发,一笑,道:“升卿,我以为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了。”
慕升卿张了张嘴,似乎欲言又止。她却已经另起了一个话题,“太后他们说的事,你听到了多少?”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慕升卿的语气是前所未有地坚决。
她听得愣了一下,继而苦笑道:“我已经没有资格管了吗?”
“数寒!”慕升卿皱了一下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愿意探人隐私,摆了一下手,道:“你不用解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现在半只脚已经踏出来了,就不再有权利参与里面的事。”她转身欲走,突然又侧过身子,对慕升卿说道:“皇上和太后面和心不和,皇后也因此被孤立了,现在又跑出一个不知名的人来,更是复杂了,你们要小心一点。”
她这话本来是想让慕升卿传达给左相的,同时也为着慕升卿刚才救了她,所以好意提醒一下,却不知慕升卿怎的似乎会错了意,眼光闪烁了半天。她看得心惊,突然回忆起冬至那天他望向她的眼神,心中一阵不安,后退了两步,就打算离开,没想到慕升卿却一把拉住她向后拖去。她心里一惊,忙用手抵住他。幸而他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用双臂把她圈在墙角。
“数寒,你回来好不好。”他的声音听来却有一股哀求的味道,“你不明白,相爷不会放过你的。”
“义父为何不放我?”她有些气恼地要推开他的手,“现在不放过我的人是你。”
“我只想保护你,数寒,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伤你。”慕升卿语气中透出的诚恳几乎要让她原谅他的无礼了,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仿佛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我只是不想你再重复在楚州时的痛苦。”
她的心像被最尖利的兵刃划过,她突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用眼神死死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什么?左相告诉你的?”
他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愤然地打开他的手,走了几步,却没有马上离开,只是背对着他说道:“是的,我是被抛弃了,被我的亲生母亲抛弃了。那又怎么样,我活下来了,我靠我自己活下来了。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也能活下来。”
她像一个披着华丽外衣的乞丐,突然被人揭去了那袭神秘的外袍,露出伤痕累累的本来面貌。有的事,可以知道,却不可以说穿;有的事,自己可以说,却不能由别人的嘴里听到。她仿佛是一个最最无知的人,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完美无缺的装扮,却不料旁人早已窥见她锦衣下褴褛的衣衫。
她的过往,一直是心中最深的痛,她努力要把它埋起来,努力要坚强地活下去。可是如果这种痛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一个秘密,那么她一生一世都逃不脱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同情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她见得太多了……当她向路人祈求一口薄粥时,当她坐在空无一物的破碗旁边时,当她跪在青楼门口请求收留时……那样的目光,把她勒得透不过气来。所以最后,她站了起来,她宁愿就这么站着死去,也不要再接受那些居高临下貌似同情,实侧满足自身优越感的叹息。
但是当自己的身世再一次被另一个人挂在嘴边,她才知道,自己永远没有脱离那种阴影,它已经像一个最恶毒的印符,烙在了她的灵魂上,一辈子不得脱。她的嗓子里突然冒出一连串长长的笑声,却没有半分笑的意味。“原来,你只是同情我!”
第七十八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她逃也似的往宴席处跑去,只想见他,只想靠着他。身后,慕升卿没有追来,这是她唯一可以欣慰的事。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她只想找个安心的地方好好哭一场。天傲,只有天傲那里,才会让她安心。她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离不开他,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是被夺取了最重要东西的人。只有他们,才可以相偎着取暖。
可是到了那边,她却找不到楚天傲的身影了。宴会已经接近尾声,大家都是自由活动,往来无数,却让她上哪儿去找他。她鼻子一酸,像个被孤立的人般站在人群之中无所适从。又是这样的感觉,大家都各有各的目的,各有的方向,只有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有她不知道哪里是她可以归去的地方。她仓惶地退往一边,无助地捏紧自己的衣袖。
突然,四周的灯全部一暗,人群里似乎起了一阵欢呼。她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听见几声轻微的爆破声,然后无数烟花在空中绽放。她静静地看着那么一小团焰火,带着义无反顾的势头,爬上半空,然后啪——地一声绽放,现出最华美的一面,然后华丽散尽,烟消云散……这,仿佛人的生命一般,寻找、绽放、然后消散……
她看着看着,心底却起了一股悲凉的意味,旁边传来大家的惊呼声,她却怎么也融不进那样的气氛里去。她用手擦了一下眼角,却模糊地看到有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她再用力擦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但,青衣如锦,目光如星,那人施施然地向她走来,排开众人向她走来……那一瞬间,漫天的烟花都成了他的背景,他成为一颗最亮的星,把她的眼眸都点燃了。
“寒儿,终于找到你了……”他走到她的面前,她却已踮脚吻向他的唇——这一刻,不需要言语,只要让他们感觉到彼此……他的呼吸急了起来,一把搂紧她,几个旋身,退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启开她的贝齿,唇舌相绕。她汹涌的激情像开闸的洪流收也收不住,他把她越搂越紧,像要融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微微张开眼,借着天上烟花的光亮,看着他一脸的迷醉,然后又闭上眼,让自己也陷入这种迷醉之中——如果爱情真像烟花的绽放,就让他们一起相拥着绚烂,相拥着消散,永、不、分、离……
等烟花最后的光亮也慢慢散尽,他才松开她,用头抵住她的额,意犹未尽地轻吻她的唇。她的脸这才开始烫起来,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是多么地疯狂。她轻轻推他,他却不许,笑着把她搂得更紧一点,沙哑的嗓音中尤带着情欲,“是你先惹我的。”
她的脸瞬时红到了耳根,轻咬住嘴唇偏开头去。他在她耳边轻轻哈气,低语道:“我没想到我的寒儿会这么热情。”
她尴尬地用拳头轻捶了一下他的肩,他轻笑着顺势把她紧紧搂入怀里。她趴在他胸膛上,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声,哪怕是隔着厚厚的冬衣,她也听得到那一声声快速跳动的激情——原来,沉醉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旁边的灯一盏接一盏被点亮,烟花散尽,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有他们知道,那一场烟花的盛宴,已经在他们的心中形成不可磨灭的印记。数寒整理好被弄乱的几丝头发,却看到楚天傲仍用笑意盈然的眼睛看着她,眼中一闪一闪地全是醉人的温柔。她红不容易消退的红晕又慢慢爬上了脸,她忍不住偏了头,道:“你别这样看我,多不好意思。”
楚天傲笑着把她额前的散发理好,“刚才是谁在那么多人面前就开始吻我?”
她的脸又火烧一样热起来,楚天傲安慰道,“放心,他们都抬头在看烟花,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她这才稍稍安心。却听楚天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寒儿”
她握紧他的手,感受两人的体温交缠在一起,“突然很想你,突然想看到你,哭也好,笑也好,就是想待在你身边。”
楚天傲似乎也有些动情,“我们自然是要待在一起的,只是,我不喜欢看到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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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人多得不行。楚天傲紧紧拉着她的手,才不至于被冲散了。宫门口停的马车很多,一时竟然难以区分。楚天傲担心人太多挤着她,叮嘱她在这边等着,他去把马车叫来,她点头看着他慢慢走远。天气颇冷,她把双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气,同时跺了跺脚。
不多时,一辆马车向这边驶来,楚天傲坐在车夫旁边,向她招招手。她一笑,正要迎上去,却有一个喝醉了的老头向她撞来。她一皱眉,连忙避开——这日发生的事太多,让她不得不多了一分戒心。那老头望着她,咧嘴一笑,露出稀疏的牙,似乎没有恶意。
“寒儿”楚天傲在叫她,马车似乎也加快了速度向这边驶来。她扭头去看,手上却被塞入了一件东西。她吃惊地望向那老头,可他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作着揖道:“撞着小姐了,真是对不住啊!”
这边楚天傲已经跳下马车,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那老头,然后转头看向她,“怎么了?”那老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双手拢在袖子里,又拜了两下。
“没事!”她腾出那只空着的手紧了一下外面穿着的狐肷褶子大氅,仿佛十分畏冷一般,另一只手却把那东西别入腰间的暗袋内。“他喝醉了,我们走吧。”
楚天傲见那老头鼻头冻得通红,双眼微眯,呵呵陪笑着,似乎真没什么恶意,也就不再追究,扶了她上车,向王府的方向驰去。
等到他们回到王府已经很迟了,先去苏夫人那边道了安,然后楚天傲又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还在这边的几个下人又来问新年好……那样东西便一直梗在她的腰间,没有机会看。
等到终于清静下来,她环顾了一遍四周,取出那物事,却是一个小纸条。她皱了一下眉,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同是天涯沦落人”,后面署名是一个“慕”字。字迹十分潦草,像是匆忙之中写下来的,但却力透纸背,字字千钧。她这才知道原来是慕升卿写的,心中闷了一下。想起以前听余老将军讲过,慕升卿从小失了父母,是在军中长大的……只是不知道他何时成了相爷的人,这其中的曲折,想必也有一番不为人知的辛酸……
同是天涯沦落人,慕升卿想告诉她,他之所以对她好,只是因为相怜相惜,却不是因为同情吗?她愣愣地盯着那纸条发呆,却听见敲门声,忙把纸条往腰间一别,跑去开了门,却是五儿。
五儿笑着把手上的暖手炉往她怀里一塞,道:“姐姐先暖暖。”然后就开始帮她卸妆更衣。她心中过意不去,这大过年的,还让五儿来伺候她,正要推辞,却见五儿一拍脑门,道:“王爷让我带给姐姐的书我给忘在房里了。”
她心中一动,忙问什么书?五儿也记不清了,只说是王爷上次看见数寒在楚天傲书房内独自看书,心想她或许也是爱书之人,就在藏书里拿了几本,让她随意看,看完之后他再派人送新的来。
她笑着应了声知道了,明天再去拿就是了,心却收紧了几分——看来晋王对她还不是一般地的“关注”。楚天傲的书房她是不常去的,去也通常是两人一起。只有一次,楚天傲半路有事走开了,她便一个人在那待了个把时辰。当时并未有下人伺候,一路也没碰着什么人。但晋王却知道了此事,单单提出见着她“独自”待在楚天傲的书房里,看来是对她已经有了防范,甚至还通过送书的方式告诉她: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但却没想到他做事的风格如此利落,看来自己要查清通敌之事,却不是那么简单了,只能从侧面入手……
正想着,突然听见五儿惊讶地“咦”了一声,问道:“姐姐的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她摸摸耳垂,果然!她为着衬这件狐肷的大衣,特意配了一对紫水晶的耳环,临出门时,天傲还赞她带着好看,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回忆着:在和楚天傲接吻后她整理发髻,那时摸过耳环还在,那么应该不是在偷听太后和右相对话时弄丢的;有可能是散席的时候人多,一时掉了也没有发现;或者是回来之后在别苑哪儿丢了也说不定……这么一想,她也就没有在意,只吩咐五儿把剩下的一只收好,说指不定哪天找到了,还能再戴。
她当时只以为那是件普通的东西,丢了也就算了,却万万没料到,那只耳环,只是一切事情的开始。因为这无心之“失”,有心之“拾”,引出了多少波澜。
第七十九章 暖园香早点鸳鸯
年后倒是放了几日假,楚天傲难得地空闲了几天,陪她逛了逛街,然后又开始忙碌,连元宵节都没好好过。他本来再晚也会到她这边来坐坐,但现在经常是他回家的时候子时都过了,她早已睡下,清晨却又要去上朝,如此一来,两人有时几天都见不到面。她知道战后要处理的事情颇多,而且皇上现在又打算用他,自然会公务繁重,因此并不在意。倒是楚天傲似乎十分歉然,总说要抽空回来陪陪她。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开春为止。或许是因为体质的缘故,她一直畏冷,最讨厌那些阴寒的日子,如今暖风一吹,寒冬的蛰伏似乎终于结束,连人也在阳光里舒展开来。楚天傲的公务也不再那么繁忙,两人倒是渐渐有时间说说话。
这日楚天傲空下来,在她屋内聊天,谈到年后论功行赏,朝中职位多有变迁。嫣妃的哥哥纪诚秉还是领禁军统领一职,但其他的岗位却多有变化。
她接口道:“看来皇上是下决心要大动了,扶植嫣妃一族对抗万家,再用你来牵制两相。”
楚天傲笑道,“时间早晚的事罢了,成大事者最怕受缚,空有心却使不上力。太后一党这些年明里暗里给皇上施加了多少压力,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又有谁敢提出来,皇上现在缺的就是一个突破口,然后一举成擒。”
“此事如今可缓不可急,如果打草惊蛇,只怕他们会反噬。”她有些担心地说道:“理应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不发则已,一发就无回旋的余地,定要一举拿下才是,不然不知道又要牵扯多少性命在里面。”
他望着她微微笑道:“你总是这么心软。”说着抿了一口茶,“要变革,哪有不流血的。”
她正要说什么,他却已经转变话题,道:“慕升卿如今被任命为骑都尉,你知道吗?”
她一愣,才想到自己似乎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那晚被人窥见隐私的沉重似乎也淡了几分,于是只答道,“义父没跟我说过,不过升卿自小在边关军伍中长大,倒是比那些京官更要明白战争的惨烈和现实,由他来担任这一职,倒也可以洗洗京兵的懒散。”
楚天傲居然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喝茶,她正奇怪自己是不是什么说错了时,却听他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酸味,说道:“你和慕升卿很熟啊,直接就叫名字了。”
她一时愕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和他年岁相仿,自然是称呼名字的。”
楚天傲有些不悦地又灌了几口茶,声音闷闷地说:“你以前可是叫我三少。”
她白了他一眼,道,“是啊,太生分了,应该叫你楚大哥才是。”
他一口茶喷了出来,咳了两声后,笑着说:“这称呼倒是新鲜了。”想了想又道,“我有那么老吗?”
她想想要是当初在玉泉寺时这么着称呼他,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倒是也觉得好笑,听他这么问,笑着辩解道,“韩大哥就只长我六岁,你是建兴元年生的,长我五岁,自然也是我大哥。”
“不好,听着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
她掩嘴大笑道:“你可不就是吗?”
楚天傲闻言一放茶杯,假装发怒道:“敢这么说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走过去把她圈在椅内,就要吻上去。
她半推着,“别,门……没……关……”声音却早已淹没在他的唇舌之间。
正缠绵间,突听着门外“呀——”一声轻呼。她慌忙推开他,脸已红了半边。楚天傲暗自骂了一声“哪个小兔崽子”,正了正神色后,才道:“进来吧。”
门外探出一个脑袋,古灵精怪的,却是书砚,只见他在门口打了个唱喏,嬉皮笑脸地道:“碍着少爷和寒小姐了,小的领罪。”自从那次从玉泉寺回来,这府中人对数寒的称呼渐渐变为两种,一种是王府奴仆们称呼的方小姐,还有一种就是楚天傲手下几个得力的人称呼的寒小姐,一字之差,倒也多了一层意思在里面。她前阵子察觉出来了,心知定是楚天傲吩咐的,却也不知道该喜该优。
楚天傲见是他,倒是放松了几分,哼笑着,“你小子越发长进了,看我平时惯着你们,出门入户都大摇大摆起来。”
书砚一脸委屈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求救。她心知楚天傲对外看似严厉,在家对自己的几个属下却是极其亲厚,绝对是个面冷心热的主儿,就连五儿有时候在他面前讲话也是不拘礼的,于是忙帮衬道,“书砚有什么话快说,别耽误了事情。”说着转头从书砚看不到的角度瞪了楚天傲一眼,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都怨你不关门。”
楚天傲脸上浮出一抹笑,又强行按压了下去,故作不耐烦地对书砚道:“说吧!”
只听书砚道:“宫中太后派人传话来说,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让王爷和少爷一起去赏花。王爷说腿病犯了,不去了,让少爷做个代表就好。”
楚天傲和数寒对望了一眼,俱是惊讶,楚天傲疑惑道:“才开春不久,怎么御花园就热闹起来了?”
书砚不以为然道:“只要太后想看,什么花开不了啊,据说是宫里的花匠放暖房里煨了一个月才煨出来的。”
楚天傲冷笑一下,淡淡地说:“知道了,你先去叫人备车,我换身衣服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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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果然姹紫嫣红地一片,群芳吐艳,争相在阳光下邀宠。楚天傲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缓步向花园中心的拾芳亭走去。渐渐靠近,却听见有年轻女子的声音,说着“太后你看,这花开得可真好。”他心中一动,心想难道还有宫中的女眷不成?后宫的妃子如无特殊缘由是不见外臣的,却不知太后这演的是哪一出?
正踟蹰间,迎面已经有个小太监发现他了,跪着叩头请安,只听太后的声音传来,“是晋王家的人来了吗?快过来吧,都是一家人。”
楚天傲微微皱了下眉,但立刻又舒展开,露出个无懈可击地笑,走过去给太后请了安。却见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蹲坐在太后身边,一双美目黑白分明,顾盼之间,满园的春色似乎都在里面流动。她好奇地看着他,却在他的眼光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别开脸去,脸色微微泛粉,仿佛映上了手上那朵蔷薇花的颜色。
只听太后笑着:“清瑶还害羞吗?这是晋王府家的老三,是你皇帝哥哥那边的亲戚,你也可以叫他哥哥。”
楚天傲这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万恒钧的独生女儿——万清瑶。想当年选立皇后之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不二人选,却没想到,太后点中的是万家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远亲,却没选自己的亲侄女儿。
却见万清瑶抿嘴甜甜一笑,对太后说道:“我知道,我听爹爹提过的。”说着转过头来,软软地叫了一声“三哥哥”,声音说不出地柔媚动人,像三月的春风,听得人通体都透着舒泰。有的人以气质动人,比如数寒那种;有的人以性情动人,比如韩梦那种;而有的人,却已音容笑貌动人,便是眼前这种了……
楚天傲笑了一下,“早闻小姐美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太后闻言有些好奇地转过头去问她,“什么美名啊,我怎么不知道。”
万清瑶低头红了脸,道:“都是外面的人胡乱说的,太后莫要理它。”原来,这万清瑶因为相貌出众,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只是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才貌,有几分旁人的逢迎,却也说不清楚。但凡被称为“第一美人”的,往往是出身富豪,或身世显赫,试问一个路边的卖花女,长得再怎么水灵,又怎么会有人注意呢?可见身份可以决定很多事情。
太后又笑闹了她几句,她一噘嘴,道,“我不跟太后说了,我去找皇后姐姐去。”
太后牵了她的手,拍了两下,道:“这就生气了?”
万清瑶突然露出一个极大的笑容,灿烂至极。看得出楚天傲都心想:这女子的脸色这么变化得这么快。却见她摇着太后的手,撒娇道:“太后刚才不是说这花开得好,可惜皇后姐姐不来看,想派人送点花过去吗?我也好久没见着她了,太后把这差事交给我好不好?”
太后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真拿你没法!”她听后,立刻抱起桌上那一堆鲜花,一时间,花映人娇、人比花媚,竟十分赏心悦目。她曲了曲膝盖,算是跪安,淘气地一笑,就转身走了。路过楚天傲那儿时,有些腼腆地对他一点头。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她,浩浩荡荡地向皇后宫中走去。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道:“我记得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啊!”
他不知道太后为何突然问这个,只得低头答道:“虚岁正好,劳太后惦记着。”
太后转过身来,笑道:“可曾想过娶亲?”
他脑中一时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却吐出一句,“家父尚未打算。”意在避开这个话题。却听太后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觉得,清瑶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