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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累累白骨通王道

    春季到了,宫中厚厚的帘幔也换成了薄纱,虽然还有些许寒意,却被屋子里摆放的各色鲜花冲淡了不少。“你可仔细了,这盆是太后最喜欢的茶花,在温室里捂了多久才开出来的,千万别弄坏了。”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反复叮嘱着,看样子,倒像是个有些资历的公公,然后就听见一个宫女细碎的应答声。

    不多时,一个年近半百的公公走出屋子,剩下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待在屋内,修着那盆花。突然一个人影闯入了屋子,还是个男人,她来不及细看,慌忙拦住,“唉,你是谁?怎么就这样进来了。”

    万恒钧看了她一眼,瞧着眼生,知道是新来的宫女,也不搭理,就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太后呢,我要见她。”

    那宫女忙扯住他的衣角,“你不能这样进去,我先去给你通报。”

    万恒钧一把拂开她的手,“我现在就要见她。”力气之大让那宫女连退几步,一下子撞到了桌子角上,那盆摆在桌上的茶花摇摇晃晃几下,跌落了下来。她心里一急,顾不上自己,伸手去接,身子却重重地跌在地上,带得旁边的椅子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她忙低头去看那盆茶花,虽然没坏,枝叶却损了好些,一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怎么了,这么吵?”罗帐飘动,却是嬷嬷搀着太后出来了。她脸色一白,把花盆放在一边,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那嬷嬷看了她一眼,想问什么,太后却一抬手指,止住了她,斜眼看了一下旁边铁青着脸的万恒钧,慢慢道:“这儿没你们什么事,都出去吧。”

    看到人都走尽了,万恒钧才猛然冲到太后面前,双手似乎在发抖,让人怀疑他会不会突然出掌抽对面的人一记耳光。

    太后却好整以暇地捧起地上的花,放回桌上,“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你……你……怎么可以把清瑶送去当饵……”万恒钧的语气中透着掩不住的怒气,“你把她送到楚天傲那,不是让她去送死吗?”

    “不一定会死。”她慢慢整理着花枝,“如果我们赢了,她就不会有事。如果我们输了……”她手上一用力,一朵开得正好的茶花就被硬生生地折了下来,“不止是她,我们大家都得死。”

    万恒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做痛苦的抉择,半晌还是坚定地说道:“什么都行,但是清瑶不可以!”

    “就因为她是你的独生女儿么?……呵呵……”她轻声笑着,用手把那朵茶花慢慢揉碎,零落的花瓣瞬时散了一地,“难道,她不是万家的女儿?”

    一瞬间,那双眼里露出的冷酷而仇恨,让万恒钧一惊,居然冒出了冷汗。太后却已拍拍手上残留的花瓣,面无表情地侧脸过来看向他,“我还记得,我及笄那年,不过和侍读多玩闹了一天,第二日他便不见了;我十七岁那年,教习古筝的先生只指点了一下我指法,便也未再见到他;我从小被告诫不可以大笑,行止要端庄大度、处变不惊……母亲病重的那一日,想我守在身边,你们却瞒着我,把我带进宫中,只因为先皇要选太子妃……你们若说是在培养一个人,不如说是在磨砺一件兵器……而我何曾有过抵抗,只因为——我是万家的女儿。从小,我就被告知这一点,我也从未做错过一丁点儿。我可以做到,你的女儿为什么就不可以?”

    万恒钧大惊,“你……”

    “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明白,哥——哥——”她故意把那两个字拖长音,却是充满讽刺与憎恶,让人听着如芒在背,“我现在让你们如意了,我做得甚至比你们希望的还要好。因为,我早已不再是为你们而活,我也在为我自己,只要我站到了足够高的位置,天下人又能奈我何?更何况,只是一个万家!”

    “你……你想干什么……”万恒钧的脸色已经变了。

    “呵……呵……”她笑着,却只有声音,没有表情,“到底是万家出了太后,还是太后扶持了万家,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所得到的,都是我自己一点一滴挣来的,所以,我不怕……但是,你呢?万家呢?除了一个我,你们还有谁?”

    万恒钧的脸色比死灰还要难看,“所以当初选皇后,你选了韵琳,却不要清瑶。”她宁愿选一个远亲的侄女,也不要自己的侄女儿,就是为防他!防万家!

    “是,也不是……万家的女儿,每个都准备着被用到的那一刻,包括清瑶。”她转身过去,看着那盆茶花露出温和的笑,“多美的花啊,但是一离开枝子就会死。”她又动手掐下一朵,啪地一声脆响,仿佛掐在万恒钧的心上,“但是若没有这花,谁又会来看这枝叶呢?我和你,就如它们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付出过,现在,到你付出的时候了。”

    “现在并没有……还不到那种地步……”万恒钧似乎在做垂死挣扎,“皇上还未有所举动。”

    “你还看不出来吗?所有的官员都被调动了,纪家所管的禁军却是越来越强,一旦有变,只怕我们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难道他已经知道他母亲的死和我们有关?”万恒钧的脸涨红了几分,显然也意识到了危机。

    “若只是这一件便罢了,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你说,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万恒钧颓然跌坐在椅子内,“不可能,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要不败,就先不要心存侥幸。”太后把那花放在鼻端一嗅,又团于掌心揉碎了,“你应该庆幸楚天傲没有马上拒绝,你应该庆幸我们还有‘付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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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日才被太后弄出个什么赐婚,后一日就被皇上留下来“商量事情”。楚天傲想着:看来皇上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其实,你若是娶了她倒也不错。”皇上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眼睛也眯了起来,“清瑶妹妹还是蛮漂亮的。”

    “皇上在跟属下开玩笑吗?”楚天傲却没有笑,而是一脸正经。

    “娶了她,既可以稳住太后,又可以抓住右相的把柄,多好的一件事啊!太后以为可以通过一个女子来拉拢你,却没想到你早就我为我所用了。不过,她用离间计,我们何不用个反间计呢?”

    “呵,皇上不担心他们的美人计成功吗?”楚天傲哼了一声。

    “方数寒难道不是美人吗?我也没见你对左相手软啊!”皇上舒服地躺在座椅里,“而且,你岂会为一个女子心动,你心动的东西,只有我能给你。”

    楚天傲一皱眉,“不要拿她跟数寒比。”

    “对啊,我忘了,方小姐对你来说,总还是有点不同的。只是,你要成大事,总是要有‘舍’,才有‘得’。你若不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怎么会不干脆拒绝太后呢?”皇上笑了起来,“你好好跟数寒说,她说不定会答应呢,她也是我见过的最识大体的女人。”

    楚天傲握掌为拳,却也并未回驳。过了一会儿才道,“如果真娶了她,以后我们起事时该怎么办?”

    “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杀了。”皇上的话没有丝毫犹豫,“这样你就又是孤家寡人了,不会影响婚配的。”他看到楚天傲的眉头似乎动了一下,于是补充道,“如果你不愿背负这杀妻的罪名,以乱臣之女为由休了她就是,结果也是一样的。”楚天傲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那么坐着。皇上端详了他好一阵子,才起身说道,“我也不是现在就要你的答案,你回家好好想一想再来答复我吧!或者……跟方小姐商量一下。”

    楚天傲动了动嘴角,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皇上!”看着楚天傲已经走远,门外的一个小太监才走了进来,“那个被太后打得半死的宫女现在救过来了,不过,要送到哪里去才好?”

    “送到嫣妃……不,等等,我想想……”他用食指缓缓转动着拇指上带着的白玉金龙扳指,“把她送到皇后那边去……余下的,就看她的命了。”

    “是!”那小太监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他走到窗外,看外面渐渐冒出新绿的树枝。不知从那儿飞来两只小鸟,停在枝头嘀哩嘀哩地叫唤,他听着听着,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名字——“韵琳”,心中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然后在那里翻滚开来,搅得人难受。那鸟叫听起来,分明声声都是唤着“韵琳、韵琳……”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嗓子里冒出一个“韵”字,剩下的一个字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来人啊,来人……”他大叫着,仿佛见鬼了一般。门外伺候的宫女太监慌忙都跑了进来,立刻便跪了一地,“你们,”他指指窗外,“把那鸟给我赶走,以后朕的窗前不许有这种鸟!”

第八十一章 情浓反易多思量

    自从和皇上谈话后,楚天傲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手头的公事本来不多,但等到忙完的时候都亥时过半了。才回来就被书砚告知,王爷下午的时候找寒小姐过去说话了。他心里一阵紧张,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赐婚一事。他匆匆赶到数寒住的暖阁,看见楼上的灯果然还亮着,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步步走上去。

    进屋却愣住了,只见数寒半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桌上的蜡烛晃了晃,又滴下一串蜡油来——烛台上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那抹身影显得那么单薄。他突然有些难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出双臂,想把她抱回床上。

    她“嘤——”的一声,睁开了眼,半是迷糊地叫了声:“天傲?!”

    楚天傲看她睡眼惺忪,像是困极,却没有去床上躺着,因为等他吗?她揉揉眼睛,目光终于清明起来,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一笑,往他身上偎了偎。楚天傲感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禁皱眉道:“怎么不到床上睡去。”同时,抱着她往卧房走去。

    “忘了。”她浅笑着,同时搂住他的脖子,突然抬头问道:“什么时候了?才回来吗?”

    “挺迟了,下次困了就早些休息。”他说着,心中存了疑惑:她到底知道了赐婚的事还是仍不知情?很显然,她在等他,但却什么都没问。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希望她问,还是不希望她问。正踟蹰间,却听得她枕在他的肩头闷闷地说道“想看你!很想看看你”。

    他此时正好走到床边,正要把她放下,闻言动作一凝。她突然扯住他衣裳的前襟,一仰头,在他唇上一吻,细细碎碎的温暖柔如羽毛,一触而过,却带出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他一时愣在那里,却听她轻笑着说:“回去早点休息。”

    “天,我还怎么睡得着。”他一抬她的下颌,已冲动地想要吻回去。

    她笑着推开他,“我要睡了。”

    他一时愕然,女人是不是都有欲迎还休的本性,他用力搂紧她的腰,“我不管。”

    等到这个深吻终于结束,她的眼已亮如星辰,她笑着就那么凝望了他一会儿,才道:“明日还要早朝呢,先回去休息吧。”

    “最近公事很忙,倒是疏忽你了。”他又抱了她一下,心中似乎安定了几分——她好像还并不知道。

    她轻轻推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一时没有听清,松开她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往回躺了躺,“我困了。”

    “知道了!”他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扯过床上的被子帮她盖上,“晚安。”说着就向门口走去,掩门的时候看了她一眼,看见她正定定地看着自己,一笑道:“不是困了吗?”看见她笑着闭上眼,他才关门离去。只是他没看到,随着他的关门声,又睁开的那双眼睛,以及眼睛里流露出的淡淡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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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果然已经来了,不时有鸟儿停在窗前的枝头上叫唤,连着一起叫唤的还有屋里的五儿,只见摇着数寒的手,不停地说着:“好姐姐……最好的姐姐……最好最好的姐姐……去嘛……去嘛……姐姐……”

    数寒都被她吵烦了,一扔手上的书,“有什么好玩的啊,我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逛的。”

    “不同的时候、不同的人逛自然不一样啊!”五儿狡黠地一笑,“你看,这么好的天气,姐姐和我一起出去逛逛,就算不买东西,当是散散心也是好的啊1”看数寒露出犹豫的表情,五儿更是卖力地鼓动,“你们整日看书,难道不知道春天就该‘踏青’吗?越踏越年轻嘛!”

    数寒忍不住噗哧一笑,“哪有这样解释的,胡闹!”心中倒也动了几分,再加上五儿连拉带拽的,也就跟着一道儿出门了。

    暖风拂面,绿上枝头,所有的一切经过一冬的沉寂于蛰伏,现在终于苏醒过来,反而比往日显得更有生机,仿佛要把冬日里那些被冻结的热闹一并散发出来。街上人声鼎沸,往来不绝,到处飘散的叫卖声合着各色食物的香气吸引着过往的行人。

    “姐姐,你看。”五儿嘴里含着半块绿豆糕,含糊不清地指着另一条街上摆着的卖饰物的小摊,“我们过去吧。”

    “你小心别噎着了。”数寒不放心地看着她鼓鼓的腮帮子。

    五儿已几口把口中的东西咽下去,嘻嘻一笑,拉着数寒就往那边跑。突然斜对面窜出几个人,拦住她们,厉声招呼着“等等”。五儿跑得太急,一时没有刹住,眼看就要撞上去,还是数寒手快,一把扯住她往回一拉。却见那几个人拦住她们之后,看也不看这边,眼睛只盯着路上缓缓抬过来的一顶翠色青呢的轿子。那轿子做工十分考究,轿顶镶嵌的流苏随着晃动在风中一摇一摆。五儿气不过,道:“感情是清道的啊,大路人人走,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拦我们。”

    那两人这才回过头来,一看是两个年轻的姑娘家,穿戴平平,也就不以为意,嘲弄地相互看了一眼,才道:“冲撞了我们家小姐,你们担得起吗?”

    五儿还是不服气,道:“就你们小姐是小姐啊,我们……”袖子却被数寒猛地一拉,顿时闭口不语。

    那两人见她不再说话,还以为她是怕了,讥笑道:“右相千金的轿子,你们冲撞得起吗?”说着还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看你们也没这个命,出门只能靠两只脚。”

    五儿瞪了他们一眼,转头看看数寒,却也没有接话。数寒今日本来只是陪五儿出来逛逛,所以没有叫车,为了不引人注意,也只穿了平常衣服,如今被右相的两个狗腿子当街拦住了,却也不想摆什么威风,只是看见五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未免觉得有些好笑,暗暗把她往回拉了拉,对那两人笑道,“是啊,我们走我们的路,你们坐你们的轿,两位继续护航吧!”说着拉着五儿就往回走。

    五儿贴近她耳边,气闷道:“她是相府的小姐,你不也是吗?她神奇个什么啊。”

    数寒笑了一下,正要说她斤斤计较,却听后面那两人说道,“知趣就好,免得误了我家小姐和晋王三少爷的约会。”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五儿见她脸色突然转冷,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却见她已经转过身去,露出个十二分的微笑,“小女孤陋寡闻,原来右相家的小姐要与楚家联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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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茗心居虽然称不上京城第一茶楼,但却重在古朴典雅,而且临水而落,在品茶的同时可以欣赏窗外的湖光山色,倒也多了几分趣味。一顶翠色青呢的小轿在门口停了下来,眼尖的小二见这轿子前呼后拥的,知道必然是大户人家的人,早早地迎了上去,却被那几个护卫给拦住了。不过这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所以他也并不在意,仍点头哈腰地在一边陪笑。

    只见一个身穿云霏妆花彩织牡丹图案缎裳,下着同色缕金挑线纱裙的女子走了出来。莲步轻轻,眼若秋水,风流婉转至极。他一时看得呆了,竟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见那女子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动,道“你们不要难为他!”声音舒绵入骨,听得他仿佛飘在三月的春风里。

    “小二,小二!”猛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这才反应过来。却见那个大美人正看着他,问着:“请问这边是否有位姓楚的公子在?”

    “有、有……”他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仿佛有些僵硬,定然是刚才闪神时笑容在脸上定得太久,下巴都不自在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伸手向上指了指,道,“就在楼上。”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的举动,楼上临窗的位置突然现出一抹青衣,一身长玉立的男子正在窗口微笑,“万小姐!”

    那美人儿的脸突然一红,颊上似染了胭脂,柔声叫道,“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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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姐姐你等等我啊,你别走那么快!”五儿死命地在后面追着,不停叫着前面疾走的人。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她忙刹住脚步,却还是来不及,和数寒微微撞了一下。

    数寒瞪了她一眼,“总是这么冒失。”

    她低头用脚蹭蹭脚下的泥,不敢接话。是啊,要不是自己冒冒失失的,惹得那两个护卫嘲笑,又怎么会得知少爷和万家小姐有约;要不是自己一定要拉数寒出来,又怎么会看到茗心居那一幕……那个不要脸的万家小姐,居然叫少爷,居然……她不敢再想,偷偷看了数寒一眼,还好,数寒脸色似乎已经恢复了。刚才听到那一声“三哥哥”时,她心里就知道不好,转头一看,只见数寒的脸都绿了,然后扭身就往回走,看也不再看后面一眼。她也不敢滞留,回头看了几眼,就追着数寒出来了,可却怎么也赶不上数寒的脚步,她真搞不懂,数寒什么时候走路这么快了,还是——被气的?她试探地移过去一点,“姐姐现在要去哪?”

    “哪也不去。”数寒愤愤地回答道,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看着五儿低头满身不自在的样子,叹了口气,道,“要不你自己去逛逛,我在前边小茶馆等你。”

    “姐姐不去,我去有什么意思。”五儿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别生气,少爷他……”

    “我才没有生气,”数寒猛然大声打断她的话,“和那种人,不值得!”

    五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还叫不生气吗?

第八十二章 恼冷香借茶请罪

    晋王府楚天傲的书房里,书砚是从天亮一直望到天黑,终于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快步向这边走来,忙打开门帘,叫着,“哎呦,我的爷啊,可回来了。”一把将楚天傲拉了进去。

    “怎么样,是她们吗?”楚天傲也顾不上那么多,张嘴就问。

    书砚慌忙把门掩住了,转身道:“可不就是吗?我的小姑奶奶,她什么时候逛不好,偏偏今日拉着寒小姐出门,还和万家的护卫冲撞上了,那么一闹腾,估计是哪个装脸面的小子说漏了嘴,被寒小姐听出来了。”

    “寒儿怎么说?”楚天傲忙问。就在他从楼上看万清瑶的时候,眼见着街角有两个人影一闪,前面一个没看清,后面一个依稀便是五儿,他心中咯噔一下,暗想可能不好,忙派书砚追了过去。叮嘱若真是数寒,一定先好好哄着,等他回来再慢慢解释。看来真是担心对了,果然是她!

    “要是说了什么就好了。”书砚跺跺脚,“我说了多少好话才让五儿放我进去,可是还没进门,寒小姐就推开窗户说‘五儿,我乏了,你来帮我铺床歇一下’。我忙笑着作揖,寒小姐倒是客气地很,笑得可灿烂了,我当时就碜得慌,知道肯定是真生气了。”

    楚天傲也紧张起来,她若是骂了几句或闭门不理倒还好了,只是这笑笑的算哪门子事情啊。“你就没跟她解释?”

    “哎呦我的爷,你不看看当时那情景,我才开口说茗心居,寒小姐就说‘什么茗心居?卖字画的地方吗?’说着又催五儿快点铺床,我那个尴尬的啊,又硬着头皮继续解释。寒小姐似乎在听着,我一看有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说完后,正要请她不要生气,等爷回来。没想到她只喔了一声,道‘说完了吗?那我先去歇着吧,你也累了,这两头跑着还费这么多口舌,回去好好休息吧!’。”书砚两手一摊,“感情我说那么多,她全没听进去。”

    “你平时那机灵劲儿跑哪儿去了。”楚天傲气恼道,拔腿就往外走,“一点事也办不好。”

    书砚看着他往别苑方向小跑而去的身影,无奈地一撇嘴,“又是我的不是了!还不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乱子,那万小姐却有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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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小跑到暖阁,一看烛光在窗上印出个人影儿,赫然就是数寒,似乎正写着什么。楚天傲站定,吸了几口气,举步向前走去。却听屋里传来声音,“姐姐我先走了!”然后门便被推开,五儿走了出来。他忙闪身到假山后,看着五儿走远之后才出来,苦笑一下,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不过五儿走了正好,免得还要过她那一关!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门边,轻轻一推。那门本来是掩着的没有关实,咯吱一声就开了。数寒闻声转头来看了一眼,见是他,不笑也不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写字。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走了过去,“生气了?”她不语,仿佛屋内没有他这个人一般,还是默默地写着。他往桌上一看,只见旁边放着一本诗集,原来是在录诗。再一细看,只见写得是岳飞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呵呵笑了两声,“原来你喜欢这首诗。”数寒不答,笔走龙蛇,特别是到了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一段,更是力透纸背。他这才恍然觉出不对劲,她平时写字,用的都是楷书,规规矩矩;要么就用簪花体,十分清秀,何尝用过这种狂草?他心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知道肯定是真的气极了。他试了好几次要跟她讲话,但都得不到回应,眼见她录完这篇《满江红》,又开始写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

    他眼角抽动了一下,只觉得屋里似乎充满了杀气。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翻看桌上摆的《史记》;才看了两页,瞄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去把半掩的窗户全推开了;回来才翻了几页,又走到书架上重新找书,弄得哗哗直响;好不容易拿了本书过来,翻了没两页,又开始借故调灯盏的角度……但她似乎打定主意不理他,居然由着他胡闹。

    他无奈地看看她,难道她今晚真的不打算跟他说话了?烦闷之下他自己伸手倒了杯茶,却发现茶已经凉了。他皱了下眉,不过心中一片烦闷,也就顾不上这些,张嘴正要喝,杯子却被她拿了去,“喝这些,也不怕伤了胃。”语气虽然不好,但仍难掩一丝关切。

    他笑起来,早知这样,他一进门就倒茶喝,哪还用整出这么多事。“那我去泡新的来,你想喝什么茶?”

    她看了他一眼,放下杯子,又埋首写字。正当他要放弃,去想其他办法时,她淡淡地说道:“明前茶、峨眉雪芽!”

    他心头一喜,道:“好!”

    氤氲的水汽在在壶里弥散,清碧的茶水滑入杯中,一股幽香便散发开来。她终于停下笔,接过他递来的茶。楚天傲笑着说:“古人是负荆请罪,我现在借茶请罪如何。”

    她瞟了他一眼,“你哪是借茶,分明是找茬,我再不理你,你非得把我这屋子都给拆了。”

    他呵呵笑着,坐到她对面,“你说话了就好!”看她低头抿着茶,他心里的那层忐忑终于散去几分,“不生气了吧!”

    她捧着杯子,瞪了他一眼,“我倒不是恼你去见她,而是恼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听得心里一动,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忙道:“我真不是要和她扯出什么关系,却是想要和她撇清关系。”

    “是因为太后想指婚那件事吗?”她放下茶杯,皱了下眉。

    楚天傲的脸色沉了一下,“父亲告诉你的?”

    她眼睛一垂,默然了一会儿,才道:“天傲,我不想我们的事还要通过别人来告诉我。你难道连与我分担的勇气都没有了吗?还是,你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可以并肩而行的人?”

    “你说这话真是想冤死我!”他正了正神色,“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不信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

    她用手指轻轻拨动着碗盖,眼睛缓缓眨动,突然道:“皇上也想你娶她?”

    “你猜到了!”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何至于要从万清瑶身上下手。太后大力撮合,皇上也希望多一个把柄,就连父亲也不反对,他只有让万清瑶自己知难而退才行,本来想等这事结束后才告诉她,却没料到被她撞了个正着,反而解释不清了——不过,她居然不是吃醋,而是猜到皇上的态度。他的心却突然有了一种失落感——原来她并不是吃醋!

    “那你呢?”她笑起来,“你敢抗旨吗?”

    “如果有你陪着,就算要刀山火海又如何。”他笑着去握她的手。

    她轻轻一下拍在他手上,把他打开,又捧起了茶杯,“那位万小姐如何?”

    他呐呐地缩回手,“美则美矣,却是娇纵了些。而且,天真地紧!让人发笑。”

    “自小被护得很好,自然想法单纯些。”她突然有些黯然。

    察觉到她似乎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身世遭遇,他故意转移话题,“虽被传得那么美,但我看,却不如你的百分之一。”

    “因为我比她聪明?”她笑着,又啜了一小口茶。她一直都明白:他,想要的是能明他心意、可以并肩而立的人。

    “那倒不是。”看着她疑问的目光,他笑道,“就算单凭相貌,她也是不如你。恐怕那些传言,也只是那些逢迎万家的人捧出来的。”

    “柳眉杏眼、粉面含春,哪里不美了?”她放下茶盏,幽幽地看向他,“不喜欢就罢了,你又何必来贬低她。”

    得了,倒是他的不是了。他只有苦笑,“别的女子听到这话定是高兴,你怎么反而帮人家说话。”

    她笑起来,“我本来就和别人不同!”她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室内光线顿时一亮,灯影晃了几下,映得她的眸也是一片盈然。看得他一呆。“而且对你,我是以心相待,又非以色事君……只是,我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们的立场本来就很特殊,总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早就料到了,所以我在边关时才会说‘如果有一天,我阻拦到了你,你可以……’”

    “不要说了!”他猛然抓住她的手,那样的话,她说一次就够了,他不会让她再说第二次,“我就是怕你多想才先不告诉你的,没想到,还是……”他掌上用劲,稳稳握紧她的手,“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

第八十三章 庭院深处起硝烟

    她低下头,静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笑,“好像我们抗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办呢,你是不是都抗上瘾了?”几句话倒让气氛轻松起来。

    他见她笑起来,才知道果真是不生气呢,这才玩笑道:“都是你给带坏的。”

    “是啊,我本来就很坏的。”她笑着抽出手,指指刚才录的诗,“你若真敢娶她,可得仔细了。”语气中居然带了一丝妒意。

    楚天傲不怒反喜,这才知道她还是吃醋的。她却已起身去橱上取了缠丝白玛瑙碟子,盛了几块红豆糕递给他,想他回来之后不久就过来了,估摸着可能没吃好饭。“吃过饭了吗?”

    “一脱身就忙不迭地赶过来,哪有时间。”他感概于她的贴心。却见眼前白的碟底衬着红的糕,煞是好看。但更好看的是那只递给他碟子的手,十指纤纤,不盈一握。他接碟子时,故意在她腕上蹭了两下。若是平时,她定要笑他没正经,但今日,却是转了身,又拿起了书卷,仿佛不曾感觉到他的动作——看来这醋还吃得不小!他暗暗有些好笑。

    “吃完就回去吧!天也晚了。”她动手整理着桌上的笔墨。

    “那我可要慢慢吃咯!”他用舌尖舔了舔,“真甜!”

    她抬头看到他的动作,像极了他吻她耳垂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跳——他分明是在诱她。虽然自己说不在意,但心中对他单独去见万清瑶一事仍稍觉愤然,于是狠狠地说道,“那就带回去吃!”

    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继续道,“你不吃一点吗?”说着已经笑笑地把糕递到她嘴边。

    她一皱眉,偏开头,道:“不要!”这男人,看不出她还是心有不甘吗?

    “看来我喂的方法不对。”他笑得暧昧。

    她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他已经起身过来,突然贴上她的唇。清凉的吻,带着红豆的香甜,在龈齿之间回绕,温柔而缠绵。那一小方红豆,溶化在两人的纠缠之中,甘而美……

    她似要在这份温柔里沉醉下去,她提醒着自己:我还在生气!还在生气。还在生气?……心却不由得软化下去,身体好像漂浮了起来。她,什么都已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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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楚天傲信誓旦旦地保证已经“摆平”万清瑶了,她也就放手由他去了,只是没过两天,书砚突然跑到别苑来跟五儿在门前嘀嘀咕咕。她觉得奇怪,唤两人进来一问,才知道原来万清瑶上门求见。她心中诧异,问那万小姐怎么说?是要求见谁?天傲公务在身,这个时候可不在家。

    书砚苦着一张脸答道:“我就是这么说的,可她说不是来见三……三爷……的,只是想见见寒小姐,还说什么既然两人的父亲同朝为相,理应多多走动。”

    五儿在旁边插嘴道:“姐姐回说不见就是了,要不就说不在家。”

    书砚闻言面露难色,频频瞅她,她奇怪地问道:“怎么,她还非见着我不可吗?”

    “寒小姐去王府大厅看看就是了。十来个护卫跟着,一副见不着人就不走的模样……”书砚的脸更苦,“我倒不是奈何不了他们,只是怕惊动了王爷就不好了!”

    数寒想想也是,倒也不想让他为难,于是一面让他去请他们过来,一面吩咐五儿去泡茶,自己稍作了一些整理,就站在门口迎接。远远看到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着一位丽人缓缓行来。隔得太远看不清容貌,只见步态袅袅娜娜、风中衣鬓飘飞,仿若天女下凡一般。

    她想起楚天傲的评语“美则美已,只是天真得让人发笑”,不由得唇角上翘。心想楚天傲还真是不解风情,这样的女子哪里是天真,只是更专注于利用女人天然的优势罢了;突然又想到风在行有时候称呼楚天傲木头,还真是没有叫错。别人觉得美若天仙的人,他却没什么感觉!还真是根木头;万清瑶如果知道自己费尽心思的装扮完全是对牛弹琴,不知道会是怎么一副表情;又想到风在行文笔甚好,若是让他为这“京城第一美人”做诗,会不会如《洛神赋》一般惊艳呢?……

    一时间,也不知道脑中怎么会闪现出这么多想法,万清瑶却已经走近了。她客气地唤了声“万小姐”!那日在茶楼隔得较远,看得不是十分清楚,今日一见,却觉得比那日看到的还要漂亮一些,下巴尖尖地倒有几分像太后。只是不同于太后那种雍容华贵的美丽,也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清丽,而像一朵在阳光下自由绽放的牡丹花,娇美艳丽。

    万清瑶却是没有见过她,看到她的时候微微一愣,旋即浮上了甜美的笑,“方姐姐!”数寒心里默默一笑,怎么她叫人不是哥哥,就是姐姐?但人既然来了,也得尽尽宾主之礼,所以就客气地迎了她进去,那些个侍卫也在墙角站成一排,似乎要弄出几分威慑的意味,只是看在数寒眼里,竟然有些好笑。

    两人刚开始还是闲聊,尽是些礼貌的问候,但聊了一阵子之后,万清瑶话锋一转,道:“我最佩服姐姐的就是居然敢一个人跑到边关战场上去,那么危险,姐姐不怕吗?”

    “那时没想到怕,现在想想倒是挺心惊的。”五儿此时正好端茶上来,数寒顺手接过了,递给万清瑶。

    万清瑶笑着接了,“有三哥哥在,姐姐肯定是不怕的,他那么厉害!”

    数寒笑了一下,不接话,心知这话题就要来了。一旁的五儿听到她这么说,放下茶后也就不走了,拿着托盘站在数寒身后。

    万清瑶见数寒不接话却也不担心,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道:“那么战乱的地方,找个人依赖也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已经把两人相恋的理由划归到“依赖”里了。五儿嘴一嘟,看了看数寒,数寒也正朝她看来,笑了一下,眨眨眼,意思是别理她!万清瑶却不依不饶,“姐姐说,是吗?”

    “但少爷好像不这么想!”五儿还是忍不住出口。

    万清瑶脸色变了变,不看五儿,只望着数寒,“姐姐说,是吗?”

    “能找个人依赖倒也不错!可惜算命的说我是劳碌之人,凡事都得亲历亲为,不然怎么也不会自个儿跑去那边了。”数寒说完,怕五儿难看,转身对五儿说道:“这茶太浓,我那还有夫人那拿来的碧螺春,你去泡来。”五儿瞅了万清瑶一眼,不情愿地走开了。

    “姐姐对下人们这么好,难怪把她们惯得不守规矩了!”万清瑶哼了一声。

    数寒听出她似乎是要故意找茬,目的就是要把自己从这儿逼走,虽然厌烦,但在这吵闹起来却也不好,所以也就只是见招拆招,只想拦住她这一时也就算了,下次不再见她就是。

    万清瑶感到句句话被她封死,原本心中的如意算盘居然打不响,不免气急,开始有些口不择言道:“我听说左相大人就你一个义女,怎么你也不多陪陪他老人家,好像从边关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了吧!”

    数寒的眉微微一皱,没想到这万清瑶讲话如此尖刻。自从晋王回来之后,她就感到自己似乎很不受欢迎,以前还有抄经做幌子,现在却真是什么都不是了。但为着楚天傲的一番情意和查明通敌之事,不得不继续待在这,却也被晋王几次三番的暗示弄得颇为难堪,她不敢跟楚天傲讲,心里却渐渐生出寄人篱下之感。如今万清瑶这么一说,居然正中她的痛处,顿时脸色白了几分。

    万清瑶察觉到她神色有异,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把柄,稍带得意地说,“姐姐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家,何必总待在别人家里呢?”

    数寒心中一闷,居然无法驳她——只是,自己的家却在哪里呢?

    “我家小姐可不是就是待在‘自己家’里了,万小姐才是在别人家呢。”五儿正端了新泡的茶上来,一看数寒脸色不对,万清瑶又咄咄逼人,忙把茶往桌上一放就抢白道。

    “好大胆的丫头,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万清瑶向来见惯了下人们的奉承,哪受过一个丫头的气,而且恼于对数寒不能动手,一股气没处发,正好五儿顶撞了她,居然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我就替你家少爷管管你!”

    数寒见事情不好,匆忙站起来格住她那只手,五儿被迎面挥来的手掌吓了一跳,忙往后一退。谁知道万清瑶不死心,抽出另一只手就来抓五儿。她与数寒本是相对而坐,探身时碰到桌上的茶杯,一杯茶哗地一下全倒在了数寒身上。五儿急急喊了一声“姐姐”,忙走近来查看,数寒摆着手说:“不碍事的,是刚才冷掉的茶。”

    万清瑶听得这么一说,又听五儿叫数寒姐姐,以为这两人都是左相那边的人,心头越发没了顾忌,伸手就在五儿胳膊上一拧。五儿哎呦一声还来不及躲开,就见万清瑶拿起盘里刚端上来的热茶,一杯水就那么泼了过来……

第八十四章 愁多焉得玉无痕

    水,一滴一滴顺在衣角淌了下来,五儿的手已经红了一片,看样子烫得颇为严重。万清瑶嘲弄地一笑,“臭丫头……”剩下的话却被一声脆响打断——数寒推开五儿,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万清瑶愣愣地看着数寒,直到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痛,这才伸手缓缓捂住了脸颊,眼中还是透露着不可置信,“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旁边那几个护卫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这边走来。

    “放肆!”数寒厉声喝住他们,“晋王府什么地方,轮到你们撒野!”她语气之中陡然冒出一股萧杀之气,隐隐居然有着金戈之音,仿佛从炼狱冒出一只手,在人的心口狠狠抓了一把。万清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那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也都停了下来。

    刚才五儿应该可以躲开的,就在她擦拭着身上的茶水时,分明看到五儿的脚向旁边挪了半步,但身子却又退了回来,然后她就感到几滴水溅到了鞋面上。她抬头,只看到五儿挡在她的身前……她的眼湿了一下,保护她的人,她却保护不了!

    五儿现在却在一旁吓得直哆嗦,忍不住伸手想拉住数寒的袖子,可手伸到一半,却被她身上自然而然散发的那股寒气逼退了——这样的姐姐,她是从未见过的。

    大厅顿时陷入一股压抑的静默中,只听到数寒冷冷的声音,“我是打你了,那又怎么样!”

    万清瑶心中愤然,狠狠地看过去,却在接触到那隐隐透着煞气的眼神时忍不住垂下眼睑,手居然开始发抖。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这才是她吗?这才是真正的方数寒吗?那个把大批粮药从难民的眼皮子底下运走的女人,那个以一城之兵力与南逅大军对峙的女人,那个在潼关一把火烧红半边天的女人……

    她以前一直不信,她以为这里面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但现在,她信了,她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就信了——那样的眼神,只一眼,就足以让人颤栗。她忍不住想退却,却突然想到自己是右相的女儿,这面子可不能丢得太大,于是兀自强撑着,“我是右相的女儿,你凭什么打我?”

    “那我还是左相的女儿呢,我以这个身份就能打你了吗?”数寒冷笑着,一把拖过畏缩在后面的五儿,“我不以这样的身份打你,我不屑!你以为出生富贵就能以权压人,不把其他人当人看吗?这世上,没有谁生来就比别人高贵,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皇亲国戚,没有人会高人一等。因为生命是平等,没有谁的命比谁的命贱。”她把五儿往前一推,向万清瑶道,“道歉!”

    五儿嘴唇动了动,似乎要哭出来了,她不敢看万清瑶,只是扯了数寒的袖子叫了声“姐姐”,本来想说“算了吧”,却被数寒狠狠地一眼瞪得把那半句话咽了回去。但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甚是为难。数寒一拖她的手,“你怕什么,朗朗乾坤,我就不信万事还逃得出一个理字!”

    万清瑶摇摇嘴唇,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怎么万小姐来这了吗?右相有事正四处找她呢,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然后是一通唯唯诺诺的答应声,顿时把厅中凝重的气氛冲淡了不少。

    万清瑶转头看着门口出现的那抹青衣,仿佛见着救星一般,带着哭音叫着“三……”却陡然被身后射过来的两道冰寒的目光吓得硬生生把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楚天傲已抱了抱拳,道:“万小姐,令尊正急着找你,似乎有急事。”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万清瑶也顾不上分辨这其中的真假,只想先走为妙。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向门边跑去,几个护卫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才纷纷追着万清瑶的身影远去。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他们几个人。

    数寒的气仿佛还没发够,死死盯着楚天傲。楚天傲笑了一下,指指五儿的手,道:“再不处理,要更严重了。”

    数寒这才扯了五儿向内室走,书砚却从旁边窜了出来,拿着个小瓷瓶,道:“我这儿就有烫伤药,先给五儿敷上吧。”

    数寒默然,接了药瓶拉五儿在一旁坐下,开始帮她敷药。五儿眼中的泪水还未干,看着数寒一脸的铁青似乎有些害怕,动了一下手,道:“我自己来吧!”

    数寒不耐烦地抓住她的手,道:“现在知道动、知道说话啦,刚才怎么吓得只会哭,她长四个眼睛了啊,那么可怕。”

    五儿闻言居然忍不住噗哧一笑,然后又伸手抹了抹眼角,“我哪是被她吓得啊!”

    数寒想着自己刚才讲的话倒也觉得好笑,心中的怒气倒是消了大半,听五儿这么一说,忍不住板着脸吓唬她,“那是被我吓得咯!”

    五儿又笑起来,眼泪却流了下来,忙伸手抹去,“才不是呢,我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她一个丫头,向来都是被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就算是在别苑这边,少受些气,但仍是改不了身份低贱的事实,她从未想过,会有人为她出头;从未想过,会有人跟她说没有谁的命比谁的命贱。“倒是我不争气,没给姐姐撑脸,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时我都吓住了,从未见你这么发狠过。”楚天傲也笑着走过来。

    “是啊,你现在见识到了吧,我这么泼辣的样子,你还敢要吗?”数寒又回头瞪了他一眼。

    “不是的,少爷,姐姐只是气急了,她平时是很温和的。”五儿突然急急地解释道,然后又低下了头,“其实,我一个丫头……根本就……”

    “五儿,你看着我,听好了。”数寒已经帮她上好药,松开了她的手,但数寒的的语气却让她忍不住抬起头仰视她,她知道,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忘记这些话了,因为这教给了她做人的尊严,也教给她了生命的价值。数寒对她说,“我要你记住,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从来是把你当妹妹看。而且我刚才说也全部是事实,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生命,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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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五儿他们走了,数寒才冷冷地说:“好戏看完了,三少爷可以走了吧!”

    楚天傲愣了一下,道:“怎么又生气了。”

    “明明站在外面,却不进来,眼瞅着我俩被人欺负。”她本来也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只是想到万清瑶说的怎么不回自己家去,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依无靠的悲苦,语调居然有些哽咽。

    楚天傲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就伤心了?”说着就去搂她。她拍掉他的手,横了她一眼。楚天傲无奈地说,“你们争执的时候,我确实不在,我一到就见着她泼了五儿一身,还来不及进来,你就冲上去扇了她一耳光,我当时都看傻了,只想在外头先看看再说,若是他们真敢撒野,我肯定不会不管的。”

    “你当然不会不管,她是右相的女儿,太后的亲侄女儿,你现在帮的是皇上了,怎么也不会和她撕破脸。”

    楚天傲听她这么一说,收回了伸出去想搂她的手,脸色阴沉地说,“寒儿,我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你一直是明礼的。”

    “对啊,对啊,我明礼!”她哼哼笑了两下,说不出地难受,刚才在丫头侍从面前她不愿给他难堪,现在却是没有了顾忌,“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吗?知礼仪的要让着不懂礼数的,有理的要让着撒泼的。”她重重喘了两下,“她是右相的女儿,前呼后拥的,我却算个什么?今天若不是五儿怕我烫着,没闪躲,她今天泼的就是我……在这就五儿帮着我,她为我受的伤,我却连句道歉都替她要不回来……我……”她有些说不下去,心里一酸,别开头去。

    “寒儿,我不知道。”楚天傲忙解释道:“我不知道她居然想泼你,若是知道,我定然……”

    “知道又怎么样?”她打断他,“你会帮我么?你能帮我么?皇上现在还不愿与万家闹翻,你敢乱出头吗?”楚天傲的眉皱了一下,没有反驳,等于是默认了她的说话。她心中微冷,继续道,“你明明说已经让她知难而退,结果她却跑到了我面前;你明明知道她在我这儿撒野,却在我要讨回个公道时,故意放她走……因为你现在还不能得罪她,你所谓的与她撇清了只是你在其中周旋的另一个说法!”

    楚天傲半晌无语,只是盯着她看,“我不知道你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但是你也说了,我现在还不能得罪他们,那你怎么就不能谅解一下我的做法呢?”

    “我就是生气了,我就是不谅解,那又怎么样!”她连脸都涨红了几分。为什么,他不明白,她现在已经没有依靠了,左相那边一直要她查明晋王的事,沉璧那边为着她入王府已撕破脸,慕升卿的态度一直不明不白,厉云鲲忠告她之后就飘然而去……她用所有换来一个他,却在因为他而受气时得不到他的帮助。她不是柔弱,但她仍是不甘。

    但是楚天傲不明白,他似乎一点也不明白,只见他脸色一沉,道:“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多说,等你好了我再过来。”说完竟然一甩袖子走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感到自己真是可笑至极,喃喃着,“是啊,我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还想期盼什么?”

第八十五章 何事无端生芥蒂

    春寒渐渐薄去,夜里也就不再那么冷了,除了一两声晚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别苑里显得特别安静。但是暗夜里,突然传来极短促的一声呼唤,但只是“啊”地一声,却又听不见了。静夜中,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数寒拥被坐在床头,重重地喘着气,叫了声“五儿”,才想到自己已经准了她的假,让她回去养伤了——这房中,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了,但是今夜却又梦起。梦很凌乱,刚醒的时候还能记起一点,现在却渐渐淡去。只依稀记得漫天的火光;又仿佛是她初到云轩斋时被孤立的情景,或者是在相府时那满园的沉寂……

    身上的汗慢慢蒸发,带走了心中的燥热,但没过多久,身子又觉得冷。她抱着被子缩回床上,鼻子一酸,突然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只感觉兜兜转转那么久,原来自己还是一无所有。一个人笑,一个人哭,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乎……

    等阳光终于打在她脸上,她才知道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着哭着睡着了,脸上有点紧绷绷的,想必是眼泪干了的缘故,她伸手擦了把脸,坐起身来。外面却响起了声音,“寒小姐起来了吗?”

    她哎了一声,奇怪谁这么早,却没想到,是自己昨晚哭累了,今天起得迟。正要去开门,却瞟见自己眼睛居然有些肿,犹豫间,门外的人已经在说“寒小姐不用起来,我只是传个话,夫人说你什么时候有空就去她那边坐坐。”

    她答应了一声,那人便走了。她忙起床,用热水敷了脸,看着眼睛稍微正常了些才松了口气,向苏夫人那边走去。

    进门后,她瞧见苏夫人正在整理衣物,甚感奇怪,问道:“这天气还潮着,又不能晒,夫人整理衣服做什么。”

    苏夫人一回头,笑着,“来啦”,挥手让她随意坐,同时从柜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红木盒子,摆在她面前,“我想了很久,觉得还是放在你这里最为妥当。”

    她惊异地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串钥匙,只听苏夫人在旁边说,“这是别苑这边所有大小房间和柜子的钥匙,我要出门一阵子,这个便交给你。”

    她像被火烫到一般,猛然一缩手,“夫人,这万万使不得。”

    “为何使不得,我难不成还不放心你吗?”

    “夫人能够信任我,是万分感激的,但这钥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只是暂时寄居于府上,怎么敢拿这种重要的东西。”

    “傲儿惹你生气了是不是!”苏夫人笑着把那红木盒子重新打开,“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那点眼力,哪里够猜咱们女人的心思,就是个榆木疙瘩!”

    她的脸微微一红,道:“没有,他很好!”

    “很好?”苏夫人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那他昨天怎么突然问,怎么样才能知道女人到底在想什么!”

    她更恼,不知道他怎么会傻到来问苏夫人这种问题,只得红着脸低下头去。苏夫人笑道:“你别看他做事好像有条不紊的,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明白,全凭着一股子劲。”说着又叹了口气,“你又是个心思细的人,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他怎么猜得着。你不说,他倒以为你真恼了,自个儿生了半天闷气,最后没法子才来问我!他那种人,也是极少低头的。其实,你何尝有恼过,只是被那万什么小姐弄得心里不安罢了……也是我没说清楚,我以为你来这么久了,不用说也已是一家人了,谁知你这孩子心眼儿忒实诚,没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你就不相信,是么?那么是不是还要我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啊。”

    她心里大约知道了苏夫人在说什么,但又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想法,一时不敢答应。看见苏夫人转身真要去拿笔墨,慌忙按住,“夫人这是干什么?”

    “我今儿就为安你的心,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苏夫人拖住她的手,“你这孩子能吃苦,却怎么不敢享福呢?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从你进别苑第一天起,我就把你看成我的儿媳妇,从你住进西楼第一天起,我就当你是自家人。什么叫寄居?你住的就是自个儿的家!”

    “夫人!”她哽咽着叫了一声。

    苏夫人把那个盒子重新推到她的面前,“你若是愿意做我们家的人,便把这个拿去,也让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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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串钥匙挂在腰间随着她的走动而哗啦哗啦直响,听着甚觉奇怪,她把它取下来,举到眼前晃了晃,还是不相信这是真的。那些钥匙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向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腾然腰上一软,她哎呦一声向后一倒,已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麻麻酥酥的感觉从耳边传来,有声音道“不生气了吧!”

    她身子歪斜着找不到使力的地方,整个人几乎都趴在他身上,“别闹!”说着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没想到脚下一轻,已被他打横抱起,她脸一下子红了,咬着唇说:“快放我下来,给旁人看到却是什么样子。”

    楚天傲一笑,“你就是太在乎旁人才总是胡思乱想,这儿是我们俩的地方,谁敢来打搅。”说着居然就这么抱着她回西楼。她心知肯定拗不过他,只得把脸埋在他怀里,早已羞得满面通红。还好一路并没碰着人。到了数寒门前,他才将她放下来,她开门走进去,却把门一推,他忙用手挡住,“怎么,不让我进去。”

    数寒笑起来,脸上红色依然没有退去,“不是说这是我的地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楚天傲看她娇态,一笑,也不再拦门,却把手放在门页处——她若是关门,必然夹了他的手,“你关吧!”

    数寒咬咬嘴唇,啐了一口,“无赖!”转身往屋里走去。

    这世间,仿佛就有个人,可以吃定你。不管他让你多么生气,不管他让你多么为难,不管他让你多么辛苦……只要他稍微做出一点点事,便会十分感动,便会有气也发不出来。他笑,你便会忍不住莞尔;他狠,你便会忍不住伤心;他粘,你便会说不出的甜蜜……她这时才猛然悟出,自己早已在他的目光中——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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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没想过,苏夫人也会出远门——记忆里苏夫人连别苑都是极少出的。但这样的一个女人,却因为家乡兄弟来信说要重修父母的坟,居然二话没说,收拾东西就走了!亲情、血缘,难道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可是她却没有体会过。血缘关系早已远得找不到,至于亲情,楚天傲的算吗?那好像应该称为爱情。那么由这份爱情衍生出来的种种,又是否可以称之为亲情呢?

    当她拿着那串钥匙的时候,真希望厉云鲲所说的那件事是假的,晋王没有通敌,即使他并不喜欢她,但因为他是天傲的父亲,她也希望他好好的。可是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这是一个事实。她没有把所知道的完全告诉左相,期待着事情或许有转机。至少,给她时间,让她能让无辜的人免于伤害。楚天傲却是日日得意起来,看样子就知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来她这边小酌两杯。苏夫人走后,这边就只他们两人的——用楚天傲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俩的世界!

    这日楚天傲又过来了,神情却有几分难看,她奇怪地问:“朝中的事不顺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望着她,就在她忍不住要脸红的时候,才问到:“怎么不带紫晶的那对了?”

    她愣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她所戴的耳环,于是随口答道:“这个衬衣服!”

    他走近,慢慢摸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仿佛在想着什么。她觉得有些奇怪,叫了声天傲,正要问他怎么了?却突然被他用唇封住了口。他狠狠的吻,居然让她立刻就喘不上气来。他那种从未有过的狂乱让她害怕,她无助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把桌上的茶杯碰翻了,水流出来,滴在榻上。

    天傲?!她重重地喘气,不知他为何这么激动。他的手却沿着她的背一路下滑,停在她的腰间。把她紧紧摁向自己,她感觉她要被揉碎了。她的手本是半搭在他的肩上,绸制的衣袖顺着手腕慢慢滑至肘部,他腾出另一只手,沿着那半截藕臂,慢慢滑进她的衣衫里,指尖的温度引得她一颤。她想叫住他,无奈不能开口;她想推他,却突然被他按到榻上。他的吻顺着颈滑向肩,然后继续向下……

    “天傲!”她急急地大声叫到——他今天的行为,逾越了。他终于停下来,目光里除了情欲,居然有一丝愤怒。她一呆,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却已起身,道:“今日喝了些酒!”酒?!她没有感觉出他的吻里有酒味,而且,他的酒量很好。他却不再解释,挥挥手道,“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然后转身离开,任她一人呆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但却知道,他们之间,似乎有了芥蒂,而他还不想告诉她。为什么,当她才刚发现自己已经深爱上他,他却开始怀疑她!难道,幸福真的永远只有一步之遥,却又失之交臂。

第八十六章 开解旧事尘封锁(上)

    她照着镜子,发现肩头有几点红红的吻痕,记得曾经他也做过这样的事——在她身上留下烙印,证明她是他的!那次是因为韩靳,这次?……她突然想到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的那句“怎么不带紫晶的那对了?”。他未答她的话,却突然问起这个,之后行动就很奇怪,必然是有什么问题。

    她有点后悔没有早些告诉他耳环已经丢了,而且,那只耳环,到底到哪里去了?那次在皇宫……她心头猛然浮现起一个名字——慕升卿!

    慕升卿让那老头儿塞来的纸条她早已烧掉,但那句话却一直在心头徘徊不散,“同是天涯沦落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等她站在相府的门口,才突然想到自从皇宫内一别,她似乎再也没有见过慕升卿,到底是巧合,还是有原因?她摇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重要的是把先把耳环拿回来,还有弄清楚楚天傲到底误会了什么。

    才进门,就见着院子里有辆小车,装着几个大箱子,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人正在捆绳子,相府的人她都熟,却是从没见过这个人。她正奇怪,那人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猛地回过头来,一看到她,却是愣了一下,然后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神情复杂。

    她正觉得这人好生无礼,哪有这样盯着一个姑娘家看的?不过也察觉出他的目光中并没有戏虐的味道,反而有几分凝重,倒也不好出口斥责,加上对方也有四十来岁,再怎么说也是个长辈。她正要开口问话,却听到旁边房间传来脚步声,然后一道青灰色的人影出现在门口,“严叔,还塞得下吗?”她扭头一看,正是慕升卿。

    慕升卿同时也看到了她,手上捧着的垒得高高的一捆书突然摇了几下,他忙去稳,不过上面的几本还是掉了下来。

    “当心!”她说着,跑过去拾起那几本书,放回他手上。慕升卿低声说了句谢谢,看了看那位严叔,脸居然有点红。

    那人早已跑过来,接了他手上的书,道:“我在外边整理着,小少爷继续看看还有些什么。”慕升卿答应了一声,看着他捧着书走到马车边,才转过头来对数寒说,“相爷今天不在,你先进去坐会儿吧!”

    两人一道进了门,数寒才知道他果然是在搬家,于是说道:“义父不在也没事,只是你这是在干嘛?”

    “在这边打扰了挺久的,现在公务方面都稳定了,所以在外边找了房子。”他拿走椅子上摞着的一些东西,示意她坐,“而且,我再不搬走,待在这儿碍着你回来,相爷也要赶我走的。”

    她脸一红,仿佛被人点中了心思,“我并没有避着你?”

    “这可不是我说的。”慕升卿一笑,继续收拾。“五十多天了,你回来过七次,每次都没见着,谁都会这么想。”

    她也觉得奇怪,自己并未回避他,为何却没碰过面,而这次好不容易碰上了,还是来管人家讨东西,这可怎么开口。她说了一句“我真的没有”,话出口才发现居然是如此无力。

    慕升卿看着她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收拾着东西。她觉得弄得好像是她在赶他走一样。一时无话,站起身想帮他收拾收拾,他却忙放下手中的东西,道:“没事,一点东西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你先坐吧,我去泡茶。”

    她忙拦住,“我帮不上忙就算了,哪还能添乱。”说着犹豫了一下,才道,“别落了什么东西才好,我上次进宫一不小心就落了一件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慕升卿的举止,果然见他的动作顿了一下,她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却又担心他若是矢口否认怎么办。“那日若不是你,我恐怕就被太后他们抓住了。”

    慕升卿缓缓扫着几本书册上的灰尘,不接她的话,却转身把它们放入筐内。她心里一急,正要说什么,他却抬头说道:“我把这些先搬出去,让严叔先走。你等一下,回来我们再慢慢谈。”

    数寒本想早些要了耳环就直接走的,突然看到他眼中一闪一闪的伤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话了。头仿佛不自觉地点了一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慕升卿已经出去了。

    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着慕升卿走进来,神色已经淡定,同时还托着个茶盘。她忙起身去接,一不小心,两人的手微微触了一下,她忙缩回来,却还是感到他的手异常地冷。可慕升卿的语气却是十分平静,“我来就可以了,你坐着!”

    她接过茶喝了一口,正考虑怎么讲比较妥当,慕升卿却已经先开口,“落了什么东西?很重要吗?”她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并没有在看她,仿若自言自语,唇角却沁出一丝苦笑来,“他送的?”

    “不是,只是普通耳环而已,也不是他送到。”她看到他的脸亮了一下,突然想起那时他们躲在墙角的情形,话也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但是,我很喜欢的……丢了也挺可惜……而且,若真是落在宫里,被人拾去了,要是太后……会不会知道……”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一咬下唇,突然道:“升卿,你见着我那只耳环了是不是?”

    他却看着她笑起来,连眼中也透着愉悦,“原来,你也有不会说话的时候。”她还来不及辩解,却听他继续说道,“耳环在我这里,我可以还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哪有捡到人家东西不还,还趁机要挟的,她心中暗恼,却又必须拿到耳环,正犹豫不知他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却听见他说,“我只要你坐在这里,听我说完一个故事。”

    慕升卿的故事似乎带着尘封已久的气味,一抖开来,就有着黄土衰败的味道,通过那样静静的叙述,仿佛一卷久藏阁楼的老旧字画,在她的面前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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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有个县令仗着在朝中有人撑腰,鱼肉乡里,被一个秀才一纸诉状告到上级,结果停职查办。那秀才正感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时,却得知自己科举并未上榜,他以为是自己才学不济,倒也没有在意,回家奋发读书,继续参加。可是连考了三次,次次都榜上无名。他不禁心灰意冷。

    落榜这天,他在酒馆喝酒,一时意气居然把考场的那篇文章又眷写了一遍,无意被当时的一位大学士看见,叹为观止,得知他居然连榜都没上,不免惊讶,说这样的文章进三甲都不成问题,恐怕是阅卷有疏忽,说去帮他查一查。秀才满怀欢喜地等了一个月,却等来了那位学士长吁短叹的怜惜,说年轻气盛害死人啊!他这才知道,他以前告的那位县令,在朝中有后台,不止没有告倒到,现在反而升迁到其他地方当了官。而他却因此事,得罪了他们,因此屡试不中。他无奈地大笑着离开京都,发誓从此不再参加科举,回家以卖字画为生。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新皇登记,国家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只是这秀才心已死,也就安于市井。这日摆摊时,突然有侍卫过来清道,说是巡抚大人要经过,他跟着其他路边的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地,可是见到坐在轿中的居然就是他当初弹劾的官员。等轿子走后,他望着那远去的“巡抚大臣”哈哈大笑,只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一口啐过去,道:“老天无眼,累我夏渊”。

    旁边突然有人接话“先生何出此言”,他转眼望去,却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心中气愤,跟那小伙子倒也谈得甚来,就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说了出来。那青年看了半天他的字画,问道,“这样居然都出自先生手笔,晚辈真是万分佩服,不如都卖给我怎么样?只是我今日没带够钱,先生等我两日,我派人把钱送来如何。”

    他本想就是全送给那青年也无妨,只是那青年一再坚持,而且自己也确实囊中羞涩,也就答应了。继续在那儿摆摊,只是一连等了七天,都没见到有人来送钱。他原以为此事就这么完了,没想到第十天,看到街上张贴的黄榜,说那巡抚多年贪赃枉法,如今查实,就地处决。他心中大喜,感概老头终于有眼了,乐哉乐哉地回到摊前,却发现那青年的侍从正等在那里……

    在县衙内,当他看到一身龙袍,含笑望着他的青年,不禁泪流满面,那青年——不,是新皇,扶起他,道:“先生的字画都是无价之物,我苦苦思索都不知道该拿多少钱来买,只好拿东西来换,先生看看,这个可否够换您的字画呢?”说着一掀旁边托盘上的布,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套崭新的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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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升卿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数寒好奇地问道,“便是这样吗?”

    “怎么可能,官场本是是非之地,他一直以为人生在此逆转,却没想到,逆转之后便是灾难。”慕升卿的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色,“如果所有的故事都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那么世间又何来这么多含冤莫白,生死难断!”几句话虽然简单,但数寒听着却突然想落下泪来。

第八十七章 开解旧事尘封锁(下)

    那秀才虚度了十余年岁月,如今得此良机自然是欣喜万分,又加上皇上的知遇之恩,从此兢兢业业,誓死报效国家。朝中局势复杂,他为人本就刚正不阿,因此得罪了不少朝中的权贵。皇上知道他忠心,但由于朝中留下的陋习颇多,根深蒂固,一时难以除尽,因此对于有的事也是莫可奈何。只道水至清则无鱼,万事都不可做的太过。他却深信邪不能胜正,终于惹来了大祸。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县衙小吏,所有的人众口一词,说他贪污了十万两黄金。十万两啊!那是怎样的一个数目!人证物证,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确有此事。一面是一直忠心耿耿的大臣,一面是大小官员的联名上书,连皇上也不知道孰真孰假,只得下令让其在家等待彻查。

    他没料到,那一刻被脱去的朝服就再也没有机会穿上。大约在家过了一个月,一天夜里,突然有人来敲门,开门后,有个人偷偷摸摸地闪身进来,俩人匆匆忙忙走进书房,低语了近半个时辰,甚至还争执了起来,最后他把那人推出了门。那人居然跪了下来,道:“大人,您就走吧,”

    原来,众多官员联名上书,说证据确凿,要杀他“以儆效尤”,皇上苦苦支撑,甚至以龙体微恙为借口罢朝,就是为了不见那些官员。未料到那些人的势力颇为强大,居然集结了军队,要先斩后奏。有密探得知此事,立刻回报宫中,可是皇上却不能出动武力进行制止,因为一旦两边交锋,很可能引起一场兵变,于是只有派人来让他逃走。

    可他却把来送信的人轰出了门,他说:“我一走,等于坐实了贪污的罪名,我自身的名誉门楣事小,皇上曾苦苦护我,往后却让他何以面对群臣。”

    那人哭倒在地,道:“大人,皇上就是知道您绝不会做出贪污国库的事来,才让我来报信,您若是真有什么事,又让皇上如何自处?”

    他看着桌上皇上亲笔劝他逃离的信,满腔悲壮地说:“君不负我,我亦不负君。你转告皇上,国家陋习太多,必然要变革,我一条老命,就算搭在上面又如何。只是有心无力,无法为创一太平盛世略尽绵力,愧对皇上知遇之礼,唯有一腔热血还可抛洒,来世皇上若再为君,我定再为臣,再为皇上效劳!”

    等那送信的人走了以后,他拿着皇上的那封信,左看右看,最后一凝眉,把烛台拿近,就要凑上去烧掉,却突然听到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唤,叫着“爷爷”。他一愣,放下手中的信纸,看着才六岁大的的孙儿,心内突然一酸。旁边的仆人说道:“老爷,你这是,这是……”

    他苦笑一下,道:“既然入朝为官,我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只是可惜,恐怕我早先预备的棺材都用不上了!”那孩子虽然小,但似乎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悲哀,竟然哇地一声哭起来了。他忙拍着孙儿的背,哄着“别哭,别哭,让爷爷再看你一眼。”那孩子居然真的停止了哭声,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心里一酸,道,“怕吗?”

    那孩子回道:“跟着爷爷就不怕了!”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那下人却是脸都吓白了,颤抖着声音说,“老爷难道不为家里留下最后一点血脉吗?”

    他哼哼苦笑了几下,道:“留下来做什么,长大了干什么?报仇吗?”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这时,怀里的孩子却突然道:“长大了为国尽忠!”

    他一愣,摇着那孩子道:“你说什么?”

    那孩子看他一脸的惊讶,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嚅嗫着:“爷爷不是常说,长大了要为国尽忠吗?”

    “好!好!好!”他又连说了三个好字,不过这次脸上却有了笑意。

    那孩子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让他逃过了血洗满门的惨剧;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让他一生都活在国与家的夹缝。他忘不掉那日漫天火光里飘来的血腥味,却也忘不掉祖父帮他系好最后一颗纽扣时说的“不要报仇,为国尽忠”!

    那日,军队哗变,数万军队燃起的火把将夜色照为白昼;那日,京城戒严,所有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那日,烟火弥漫,某位朝中大员的府邸被付之一炬,因为“拘捕”,诛杀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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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升卿仿佛看到那满目的赤红还在眼前叫嚣,不知道是火还是血的气息,让人疯狂。炽焰一寸寸烧过来,他却移动不开脚步,或许,就那么烧死在里面吧,那样就解脱了,他想着。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挡在了眼前,有人抱住了他的头,然后那火光便一分分暗下去,最后终于清凉下来。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声声,缓慢却清晰,叫着“升卿,升卿,升卿……”他的泪滴了下来,回抱住她的腰,“数寒!”

    良久,他才放开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我还以为,不会再哭了。”但是却有水滴落下了来,滴在他脸上,他一抬头,却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地道歉,若不是她上次因为他知道了自己的事而发火,他又怎么会把这样心酸的往事挖出来。刚才他的样子那么吓人,整张脸死白死白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却又不知道在看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前面,让他的面容都开始扭曲。她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他,一遍一遍叫他的名字。叫了好久他才清醒过来,抱住她,居然哭了起来。

    见她流泪,慕升卿伸出手,却又停在了半空,然后折返回去摸出一块手绢递给她。她接过来,擦了一下,道:“那个孩子便是你!”

    “是!刚才你在院中看到的严叔,便是那个带我逃出来的仆人。”慕升卿深吸了两口气,调整了一下,继续道:“在我的记忆里,爷爷穿的衣服都是自家织的土布,里面的底衫还会有大大小小的补丁。他最最整洁体面的衣服就是那一身朝服,每次回家后都马上换下,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他生日的时候厨房在长寿面里加了两个荷包蛋,他说太多了,还分了一个给我。这样的一个人,他都不知道锦衣玉食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绫罗绸缎是什么感觉,他怎么会去贪赃枉法。”他说着说着,语气又悲戚起来。

    “那你现在……”她不知道该什么说,他想报仇,还是想尽忠?不管怎么做,好像都对,但不管怎么做,又仿佛都错!

    “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吧!”慕升卿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我曾经也不知道,直到我遇到了相爷……忘了告诉你,相爷便是那天来我家报信的人。”

    “什么!”她惊讶至极。

    慕升卿继续道,“我若是不报仇真是妄为人,但若是只顾报仇,又违背了爷爷的一番苦心。直到相爷告诉我,先皇一直在找我,找我家最后的血脉。哪怕先皇驾崩之后,也派相爷四处寻访。据先皇的遗言说,他一生可能做错过很多事,但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含冤,所有的人,最终都会各归各位,好的冤不了,坏的逃不掉!”

    “所以,你帮义父做事,就是为了这个‘各归各位’!”她一时有些迷茫起来——先皇!那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他明知忠奸却不得不让忠臣逃亡,他慧眼识才却又不得不让奸臣当道,他明知是诬陷却并未站出来澄清,他眼见人家满门被诛却向其后人保证最终会各归各位……很明显,他不是一个善人,但他亦不是一个恶人。他可以让人死心塌地地为其卖命,也可以用一句承诺让人继续效忠。哪怕在他逝世了十余年之后,还影响着整个朝堂的格局。他的承诺,甚至还在朝着他既定的方向前进……她的心里突然现出一股莫名的兴奋,那样的人,注定是充满吸引和诱惑的,哪怕从旁人嘴里听到他的故事,也同样泯灭不了他的风华,那种吸引连时间和生死都阻隔不了,她感到自己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帝王,他是真正的帝王。”

    慕升卿一时没弄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问道:“什么?”

    她眼中现出光芒,“我说先皇,他现在若是还活着,一定会有不少人为其效命——因为,他是那么地具有吸引力。”

    “不愧是……”慕升卿突然住口,看到她奇怪的眼神后才说,“故事讲完了,东西该还你了!”他笑起来,不过面容还是有些无力。

    她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只见慕升卿从衣内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解开,里面是个白绢小包,再解开,里面是个小木盒子,他把小木盒子打开,放在她面前——那只紫晶耳环便在里面一闪一闪。她本是为着这只耳环而来,现在却觉得它并不重要了。她没有马上动手去拿,却明白自己必须把它拿走,她想说的话很多,但最后却只吐出了一句,“升卿,对不起!”

第八十八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耳环拿回来了,她的心头却好像失落了什么。走到楚天傲的书房门前,又突然不想进去了,转了两圈,还是往回走去。

    “弟妹这是要去哪?”身后突然出现的阴阳怪调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楚天骄。

    她心里一阵厌烦,只欠了欠身,叫了声:“大少爷!”

    “我都叫你弟妹了,你怎么还叫我大少爷,再怎么说也得叫声大哥!”楚天骄看她的眼神闪了几闪,“这几日,爹出去了,别苑倒归你管了,再过几日,这王府说不定也归你管了呢!”

    “夫人只是把钥匙放在我这,管事什么的,自然轮不上我!”

    “她算哪门子夫人!”楚天骄嗤笑一声,“我们家何尝轮得到她作主。”

    她皱了一下眉,却知与这种人理论不清,也就不接话,却听楚天骄继续说道:“你若是好好帮我,到时候父亲回来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你说说话。”说完极其诡异地一笑。她一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见他身子探了过来。她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楚天傲嘻笑两下,“放心,现在我还不会吃了你!”说着压低嗓子道,“兵部那边正在调整,如今多出了两个空缺,你看能不能给我弄一个。”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好笑道:“我无权无势的,却怎么帮你。”

    “你没有,你义父不是有吗?”楚天骄一幅理所当然地样子。

    “那你直接找我义父要不就行了,只要是真有才学的,还怕无用武之地吗?”

    楚天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连说了两个好,目中突然现出一丝嘲讽,“也只有那小子哄得住你!”她一时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将来不要后悔就是了!”

    “后悔什么?”有低沉的问话声传来,她心头一喜,望过去,果然是楚天傲来了。

    楚天骄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说着就要走开,只是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突然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他真是那么值得信任的人吗?”

    她目光一凝,转头去看他,他却已经走远。背后楚天傲埋怨道:“你怎么又和他扯到一起了?”

    “这是你家,我碰到他有什么奇怪。”她的心没来由地被楚天骄刚才的话搅乱了。她想尽一切方法只为了帮他,可他却只是疑她,如果两人真的相恋相知,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猜疑;如果两人并不相爱,那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甜蜜。对于权术,她是懂的,如何环环相扣,如何声东击西;但是感情,她却看不透!

    楚天傲一时愣住,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猛然瞥见她耳上坠的紫金耳环,竟然呆呆地看着,忘了说话。她气恼了半天,却发现他并无一言,难免更心烦,瞪眼瞧去,却见他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的脸颊发怔,这才想起自己所来为何事,但放到这种情景下,却是不知道该解释,还是不该解释。楚天傲也是半晌无语。她紧抿了一下唇,道了声,“我先回去了”,就往别苑方向走。

    楚天傲这才叫住她,神色间有些闪烁,半天才道:“最近朝堂不是很太平,你还是不要经常出去走动。”

    她心提起了几分,忙问道:“怎么了?”

    楚天傲居然露出几丝不耐烦,道:“你记得就是!”

    她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硌得慌,发气扭头就走。身后似乎传来楚天傲的呼唤,但又似乎没有,她也就不管了,直直地往前走去。

    他不知道,正是因为这一次没有叫住她,才让后来的事渐渐陷入僵局——有的时候,一件大事的起因,往往只是因为一小句话、一个表情、甚至一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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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骄说兵部有变动,楚天傲又似乎有事情瞒着她,她连去了相府两次,左相都不在——直觉告诉她,肯定有什事情要发生了。

    这日,她打定主意要向左相问个清楚,就在相府书房等着。瞥见案上累得厚厚的一叠折子,顿时觉得有些奇怪——左相向来是有公事立刻完成的,怎么会积下这么多的折子在这里。她好奇地走过去翻了一下,却看见最下面露出一角鲜亮的明黄的颜色——这种颜色是直接上奏给皇上时用的。她心里一紧,看看左右没人,快速抽出那本折子,一翻开来,却震在那里,仿佛有一只手扼住她的心。她反复地看着那折子,难以相信。

    “你在看什么?”背后突如其来的喝问声吓了她一跳,她死死抓住那道奏折转过身去。“义父,”她嚅嗫着,举起那道奏章,“这是什么?”

    “你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了。”方永煜目光一沉,伸手要拿她手中的奏折。

    她把手往后一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居然想把晋王通敌一事现在就报上去。“义父!!……为什么,为什么,你答应过给我时间查清楚的。你现在从哪来的证据……”她猛地住了口,明白过来,“你派了其他人前去调查。”

    “交给你,却要查到何年何月。他们不动,你就不管吗?”

    “我没有,我在查,你给我时间,我会查到的。”她急急地说道,方永煜不理会她的辩解,伸手就去抽那道奏折,她死死按住那道奏折,急得泪都要流下来了,“义父答应过我,只要我查出来了,就不会伤他。”他,只要不伤他,她心里似乎就只有这一个想法了。

    “那你查出来了吗?”方永煜反问道。

    她的手想要抖起来,这样的一道折子上去,晋王府就万劫不复了。她努力让自己保持住微笑,控制住手不要颤抖,“义父在急什么,当年奉原告急的时候,我都不见义父这么急。我查出的东西不是都给义父看了吗?天傲他没有参与,他要是真参与了,现在也不会把自己摆在这样不讨好的位置。”

    “你怕什么?”方永煜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得数寒浑身一抖。

    她这才知道,他一直是那个金戈铁马,斩敌数万的大将,光是目光,已经让人胆寒。但她现在不是胆寒的时候,她用尽气力挺直腰杆,道:“只要义父给我时间,我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你何尝是要证明他的清白,你只是要拖延时间罢了。”方永煜的眼神似乎能洞悉一切,“你想让他在晋王通敌一事暴露之前,先在皇上那边立下大功,到时候功过相抵,皇上便会放了他。”

    原来,左相什么都知道,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但仍是紧紧抓住奏折不肯放。

    方永煜叹了一口气,道,“你的这番苦心,他会明白吗?他真的只是为着一只耳环就疑你?或者是早就对你存有戒心了?”

    她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忍不住脱口而出,“是你!”

    “是我,我就是要让你看清楚,你对于他是多么不值得信赖的一个存在。你们之间有什么誓言?比肩?白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以为他真会陪你走一世吗?”方永煜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敲在她心里,敲出她心中最隐蔽的痛。她的脸渐渐苍白,但仍是死死按住奏折不放。方永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是不死心,那我就告诉你……”

    他的后半句话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推门声打断了,只见慕升卿站在门口,脸色微微泛红,目中有一丝惶恐,似乎不敢与左相对视,只是斜斜地看着地面。数寒却因着这一声推门的响动渐渐清醒过来,不再颤抖。

    “你来干什么,还不给我出去。”方永煜朝着慕升卿大吼。慕升卿的目光垂得更低,低低地叫了一声“相爷”,脚下却没有动。方永煜死死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好啊,你们都大了,都长进了是不是,不把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底了是不是。”

    “属下不敢!”慕升卿慌忙抱拳,“左相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会忘记。”

    “你不会忘记,那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方永煜暴怒起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滚出去。”

    “相爷!相爷!!”慕升卿的脸都成了猪肝色,往后退了半步,却又迈了回来,“相爷你放过她吧!”

    她听得心中一动,忍不住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方永煜重重地喘着气,直视着他,“你想清楚了,我们再慢一步,就要被他们抢先了。你从前所做的那些隐忍,所遭的那些罪,有可能都白费了。”

    慕升卿的大掌猛地紧握,又放开,然后又紧握,最终开口道:“我想清楚了,我可以等,我还有机会。”

    方永煜仿佛一下字被抽去了全身力气,跌坐到椅子上,“初生牛犊不畏虎啊!好吧,好吧,这本来就是你们的事,我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倒落了个费力不讨好的下场。”

    他语气悲哀,一时竟然显出一个老人的颓废之态,数寒看着心中一酸,双膝一软,慢慢跪了下去,“义父!”

    方永煜伸出一只手托住她,“罢了,你们自己选的,不要后悔就是了。”他从袖子里掏出火折子,把那奏折点着,火光映着他满脸的沧桑,似乎连皱纹也深了几分,“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第八十九章 浮萍漂泊本无根

    “你对于他是多么不值得信赖的一个存在。你们之间有什么誓言?比肩?白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以为他真会陪你走一世吗?”左相的话一直不停回荡在她耳边,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思路就像掉进了一个大漩涡里,不停缠绕翻滚,却脱不出身来。这次的事情算是已经完结了,那么下次呢?一只耳环就可以弄得他们相互猜疑,她还敢奢望什么?

    心中重重地闷着十分不舒服,她下意思地摸摸腰间的小瓷瓶——那是医谷配的药。她掏出那瓷瓶,细细抚摸着,突然觉得有一处似乎有些硌手,她奇怪地拿起来细看,却见白色瓷瓶的青花图案之中,居然隐隐似乎有几个字。她对着光线照了照,但那字实在太小,根本就看不清。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用手指沾了点水,滴在瓶上。那水停留在细白的瓷面上,却把下面的图案放大了。她这才凑近了细瞧,努力分辨这上面的字迹,却见上面细细的四个小子——“数寒平安”!

    她的手猛然一抖,那瓷瓶跌落下来,滚了几滚,药撒了满地。这瓶子是韩靳交给她的,说是特意为装这药设计的,她一直没有留心,上面居然有这么大一个秘密。这字想必是用极细的针一点一点刺出来的,所以笔画并不连贯,甚至有些模糊,但却说出了对她最深的关切——数寒平安!数寒平安!只有韩靳才能有这份手艺,也只有韩靳才能有这份机会。她的心一时百味陈杂,愣愣地站在那里,居然忘了去拾地上的药。

    “姐姐这是怎么了?”旁边突然冒出的声音才使她清醒过来。

    她慌忙去拾地上的药瓶,答着,“没什么,没什么!”

    五儿帮她手忙脚乱地捡着地上细小的红色药丸,“怎么姐姐病了吗?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她心中烦乱,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说,“没什么,不小心撒了。你不是手还在养伤吗,去歇着吧。”

    五儿一撅嘴,伸出手在她眼前比划了一下,“早好了,姐姐忘了吗?”

    “哦,是吗?”她已拾完药丸,站起身来,“我乏得很,脑子都不灵活了,你先出去吧,我歇一会儿。”

    五儿看她没有说话的兴致,哦了一声,就出门了。数寒紧紧捏了一下那药瓶,心慢慢平复下来,回身走到窗边的躺椅上,一摇一摇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发愣。

    曾几何时,医谷也是这样的阳光,韩靳便带她和梦儿去放风筝。他满怀兴致地说风筝多好,可以飞那么高那么远。她却说,若是没有那根线,它便哪儿也去不了。那是唯一一次,韩靳生气,一整天没有跟她说话。

    他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她固执地想要找到自己的那根线,不愿做风中的浮萍;他却由于有太多的捆绑,热切地渴望着自由。这样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居然可以相安无事地度过两年,虽然说不上相濡以沫,但也是相怜相惜。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根,他也没有摆脱自己的线。他们沿着不同的轨道行走,突然相遇,然后又分开,仍然沿着自己的轨道继续走下去,不曾改变——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但瓷瓶上那四个字,却静静述说着一段曾经的心愿,但,那也只是曾经的了。它属于哪个他们交汇的地方,并只属于那个地方,而他们,早已沿着各自的方向前进。错过的,早已错过!

    她想着想着,眼皮渐渐沉重起来,终于缓缓阖上,居然就此沉沉睡去。阳光打在她的身上,勾画出一丝一丝的光线,细微的粉尘便在里面舞蹈,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一天,那天,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说“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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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傲正从外面回来,就看见五儿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自语些什么。他走上前,咳了一声,五儿这才发现,忙向他行礼。他摆摆手,道:“免了,一个人在这里自言自语什么?”

    五儿无奈地一耸肩,道:“还不是姐姐啦,今天奇奇怪怪的。居然不记得我的手早已好了。刚才还把药瓶打翻了,红色的药丸撒了一地,却又不让我碰,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脸色也很难看,我……唉,少爷……”

    五儿还没说完,楚天傲已疾步向别苑西楼走去,脑中一直回荡着两个字:药瓶、药瓶……数寒身上有一个药瓶,装的是犯病时吃的药,那个药他见过,就是红色的。他突然想起韩靳的话:若是不犯病便没事,若是……他不敢再想,一路小跑到暖阁,一推门就见她半卧在躺椅上。听到响动,稍稍抬了一下头,眼睛微阖着,似乎没什么精神,他心里一紧,以为她真的犯病了,忙大步走上去握握她的手,果然是冰冷,又摸摸额,也有股寒意,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遥远的梦,梦醒了,却只看到他的脸。他不停地在她手上额上摸索,让她觉得十分怪异,睡意也全被他给闹醒了,不免有些厌烦,眼见他又伸出手来,忙一扭头,道:“干嘛?”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透着一丝焦急,“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她一愣,一点甜蜜突然在心底泛开,像是一块冰糖落入水里,渐渐融化。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看着他焦急的眉眼,心中突然一动,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脸。

    他按住她的手,反复问道:“寒儿,哪儿不舒服,告诉我!”

    看到他这样焦急的表情,又想到他之前冷冷的态度,她突然想逗逗他,“我的死活,你还在乎吗?”

    没想到他听后大急,“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别扭。”说完打横抱起她,向卧房走去,“先躺到床上去,我去找大夫。”

    她没料到他居然如此担心,脸一红,忙按住他的手,试图解释道:“没事,我没有犯病。”

    “你还骗我,你怪我跟你怄气是不是,我道歉还不成吗?你别拿自己身子出气。”他却是一脸焦急,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话,把她放到床上后转身就要走,“你等等,我这就去请大夫。”

    “呃~天傲,我不是……我真的没病。”她忙拉住他,急急地说。这男人,怎么就认定她是犯病了呢?这下难道解释不清了?

    他满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不想撒谎,但是……“那五儿说你把药瓶打翻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这个啊,她顿觉好笑,“我不小心啊!”

    听她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的心中几乎要冒出火来,“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刚才在窗边不小心睡着了,风吹的。”

    楚天傲的脸沉了一下,“那怎么额头也是冰的。”

    “我体质本来就偏寒,遇着这种阴雨天气,身上更是比别人稍冷一点,你怎么从未发现吗?”

    楚天傲心中五味杂陈,刚才还担心得要命,现在看来却是瞎操心了一场,刚才自己还忙不迭地道歉,真是丢脸都丢到家了……一股气闷在胸口把脸撑得时青时白,正郁闷中突然听她叫了声天傲,他没好气地回过去“干嘛!”下一秒,却有一个绵绵软软的东西滑入了口中,他一愣,看到她闭着眼的脸就近在眼前,许是因为羞涩,泛着一层淡淡的红。他心中叹息了一声,搂紧她,回吻了过去——或许,这便是他的劫,逃不掉,躲不了。忆起刚才以为她犯病了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觉,他不觉又抱紧了她几分。

    她靠在他肩上,本来烦乱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是不是“相偎”就能“相依”?她拉紧他的衣襟,不愿松开,心中却有几分歉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楚天傲哼了一下,说:“这才知道啊。”却没有松开她。

    她一笑,搂住他的肩,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这样的一个男人,或许会跟她使性子,或许会跟她吵架,或许会跟她怄气……但是,他心底却是在乎她的,因为在乎,所以才更容易猜忌;但不管如何猜忌,当知道她不舒服时,却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或许,这便是爱情吧。她突然觉得左相的话并不那么重要了,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这便是世界的全部。

    他其实并没有生气,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听她这样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三个字,却觉得是自己太小心眼了,忙阻止道:“好了好了。”

    “天傲,我只是伤心你不相信我!所以才想试试的。”不知怎么的,本来觉得难以出口的一句话却自然而来地说了出来。

    楚天傲身子僵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傻丫头,原来为着这个跟我怄气。”他顿了顿才说,“或许,我是太在乎你了。”

    她心中顿时释然,娇笑着又枕回他肩头。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想错过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错过什么?”

    她抬起头,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喊道,就是他了!她丹唇轻吐,凝聚所有的心愿和希翼,说道:“你!”

第九十章 更能销几番风雨

    那怕是两人甜蜜的时候,楚天傲也叮嘱她少往相府那边跑,目光中竟隐隐有一层担忧。让她不自觉想到左相说的“我们再慢一步,就要被他们抢先了”。他们都在谋划着什么事情,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件会让她左右为难的事,所以他们才都瞒着她。但,正因如此,更不会有人告诉她。她不知道,事情一旦发生,她又该将自己置于何地。

    这日去相府,在院中突然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几乎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颤抖抖地叫了一声“沉璧”!那女子回过头来,突然露出的笑容像一层面具贴在脸上,“师妹来了啊,我也在等相爷,正好一起去屋里坐坐。”

    她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称谓、这样的语气——沉璧果然还是恨着她的。有的东西,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回不去。

    慕升卿正在房中,见她们一同进来,显然是愣了一愣,突然冒出一句:“相爷不在。”似乎要赶人走。

    “不在我们就一起等啊!何况我们师姐妹这么久没说话了,正好叙叙旧。”沉璧似乎带着几分挑衅地看着慕升卿,“别人不知道,升卿你应该最清楚了,相爷有多宝贝这个义女。”沉璧的笑里似乎含着最恶毒的鹤顶红,但眼底的那抹得意却是呼之欲出。

    “姑娘你不是说有事要办吗?怎么还不去。”慕升卿皱了下眉。她惊异于他的态度,感觉到有事情要发生。

    沉璧笑起来,“我们师姐妹很久没见了,你就不准我们多说些话?”说着拉过数寒的手,把她按在椅内。慕升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直觉告诉她,沉璧手上握着什么事情,一件与她密切相关,但不能让她知道的事情。却听沉璧继续道,“我这个师妹啊,从小冰雪聪明,而且够义气,你要是真心待她,她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你,但是……”沉璧顿了一下,笑着坐回自己的椅内,“同样的,她也最恨人骗她,升卿你有什么骗过她么?快从实招来,说不定还能给你个宽大处理。”

    她心里跳了几下,颦眉看了慕升卿一眼,慕升卿却动也不动地死盯着沉璧那张嘴。

    “你不说,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啊!”沉璧的嗓音似乎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慕升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厉声叫着“沉璧!”同时拍案而起。

    沉璧在那冷笑,“我说什么了吗?你动这么大的气。”

    慕升卿强行把一股怒气压下去,带着些妥协的语气道,“相爷暂时不会回来,你在花厅等他一下好不好。”

    数寒听着一愣,她从未听过慕升卿如此求全地跟谁说话。在她的印象了,他即使是避开争锋,也是用最从容的姿态。她心中有些不忍,到底是什么事把他逼成这样。沉璧却并未心软,仍是笑个不停,慕升卿的脸面越来越挂不住了,但他仍是站着带点哀求地看着沉璧。

    “升卿!”她叹了口气,“你告诉我吧,我宁愿是你来告诉我。”

    她的目光对上他的眼,他猛然震了一下,别开视线,“数寒,”他低声道,“你先回去吧!”

    她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目光中流动的却是一股寂寥,“师姐她刚才说了那么多关于我的事,我也该告诉你一下她的事啊。”她保持住那种笑,眼神却越发寂寞。她伸出一只手指着沉璧的方向,却没有看沉璧,“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没有人可以阻止。所以……”她放下手,“我宁愿你来告诉我!”

    慕升卿的嘴唇动了两下,目中闪过一丝不忍,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璧却在身后开始笑起来,“师妹这一番好意恐怕他注定是要辜负了,他又怎么舍得把你好不容易找到的梦打碎呢?”

    慕升卿的眼中现出勃然怒气,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就往门口走。但人走得再快也没有声音快,沉璧的声音像附骨之蛆般紧追而来,“楚天傲在潼关救你,不过是因为相爷的一封信。”

    她的脚步仿佛立刻被钉在了原地,她缓缓转身,身体仿佛都僵硬得不听使唤了,“你说什么?”旁边的慕升卿似乎在焦急地叫着她的名字,但是她听不到,她只是死死看着沉璧的嘴唇,“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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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相府的,慕升卿要送她,她坚决推辞掉了。她的心很乱,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好好地想一想。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无数的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

    沉璧的话被慕升卿的无言证实了,在大战前夕,慕升卿和楚天傲就收到了左相的信,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她周全。左相可能早就料到万恒钧的人会捣鬼,所以才如此安排。但楚天傲既然早就收到信,为什么还会把她留在潼关?为什么让她误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然后他再恰如其分的出现?这一切是机缘巧合,还是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如果他只是碰巧,为何他却从未告诉她这件事?如果他只是想让她心存感激,那么后来的那些承诺又算什么?……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她明明想避开,脚步却似乎跟不上节奏。那马车斜斜地往旁边一拐,贴着她的身子险险擦过,她似乎听到车夫咒骂了一句什么。但那不重要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影子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她像溺水的人看见一块浮木,紧紧盯着那个墙角。

    果然,不多时,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哪儿走出来,稍有犹豫地停顿了一下,才向她走来,“数寒,我只是担心,所以才跟着。”

    “升卿,升卿。”她抓住他袖子的一角,“我的心好乱,我该怎么办?”

    她十指冰冷,似乎把他都冻得一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一种宽大的暖意瞬时覆盖住她心底泛出的冰寒,“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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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双手捧着茶杯,让热气全部蒸在脸上,坐了好大一会儿,那种从心底忍不住要溢出的颤抖才终于平静下来……慕升卿带她到了附近的一间茶馆,她茫然地跟着他进屋,落座之后也只是一直捧着茶杯取暖。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他,总是能让她安心。她对着茶杯吹了一口气,层层水汽在眼前弥散,慕升卿的身影便在这水汽中迷蒙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他似乎愣了一下,眼光一柔,却什么也没有说。

    数寒继续说道:“上次我不让义父上奏折的时候也是,你明明很怕义父,但还是坚持帮我。而且……后来我回顾义父的话,你似乎为了完成一件事而付出了很多,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相信那对你是非常重要的,可是,因为我,你说你可以等……升卿,你都帮了我多少回了?”

    慕升卿的嘴角似乎出现了一抹笑意,“原来,你都记得。”

    “沉璧虽然恨我,但她也是最了解我的人。她说得对,谁对我好,我心里永远都不会忘的。”她低下头,终于喝了一口水,热热的茶水饮进去,却满嘴发涩,“曾经,我和她是多么好的姐妹啊!”

    她像一个最彷徨无助的孩子,越缩越紧,看得慕升卿心里一痛。他走过去,拿过她手中的杯子,把已经半凉的水倒掉,重新斟上热茶递给她,“你不要想太多。”

    “怎么能不想呢?”她的嘴唇抖了抖,“你说天傲他到底是……”心里仿佛坠了一大块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的眼睛模糊了一下,仿佛被水汽熏到了,“这是一个局吗?升卿。”

    “别想,别想。”他蹲下身子,按住她冰冷的手指,“你不能什么都往最坏的情况考虑。我当初也想过,他可能是在设局,但他为你跃过悬崖是事实,为你在金殿上想独当罪责是事实,为你拒绝太后的赐婚的事实……你不能仅凭那一封信就抹杀这些事实。”

    “我怎么知道……”她的眼神空洞起来,“皇上可以为了找寻自己的势力而把夏渊国置于战乱之中,晋王可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把亲生女儿送去和亲,义父可以为了试探我的立场任我在王府越陷越深……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怎么知道?”她的泪终于涌了上来,“学了这么多年权术,我还是没学好!义父说过,不要低估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想成大事的男人……我猜不透你们,你们都是想成大事的人!我却算是什么?”

    慕升卿的手僵硬了一下,“都怪我,如果不是我那次被牵制住了抽不出身,也不至于如此。”他的目光突然一寒,“他若是真敢……我绝不饶他。”

    她突然急急地道:“别告诉义父。”

    慕升卿闻言,脸上现出一抹苦笑,“我明白的。”同时看了她一眼,“你心里还是很在乎他的……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他?”

    “因为在乎,才会更加疑心吧。可是我现在心很乱,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吧,数寒,你先回去,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若是……”他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你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

第九十一章 几多欢喜几多愁

    才进门就看到五儿慌慌张张地在窗口给她打手势,她知道肯定是楚天傲来了,这几日楚天傲动不动就往这边跑,不像来看她,反倒有些像盯着她。她突然想起那封信的事,心中一阵烦乱,忙摇了摇头,把那些乱纷纷的思绪全部沉淀下去,然后才走进屋里。

    果然,楚天傲在她屋里慢慢地拔着琵琶的细弦,发出一声声轻微的脆响。她皱了一下眉,道:“好好的,你去碰它做什么?”说着走过去将那琵琶放好,这种东西是精细玩意儿,哪能让他乱弄啊。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好久没听你弹了,怎么不喜欢了吗?”

    “这个也挺伤神的,没心情就不想弄。”她随口答道。

    没料到楚天傲嗤笑一下,道:“这个伤神,天天往相府跑就不伤神了吗?”

    本来这话也可当作玩笑一笑置之,但偏偏数寒现在心情欠佳,听在耳里便十分不是滋味,抢白道:“我往自个家跑有什么不对。”

    楚天傲闻言已变了脸色,“是啊,那边才是你的家,这边不管住多久都只是个暂住所,你何尝真正想着要留在这边。”

    人心烦的时候往往说话不经过大脑,数寒现在就是处于这种状态。“你要是真这么想就赶我走就是了,何必拿什么万小姐、紫晶耳环的来气我。”

    楚天傲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厉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传言了,说出这些话来。”

    她这才觉得不妥,低头不再答话。却不料楚天傲突然抬起她的下巴,一下子对上他盛怒的眼睛。她本来心中烦乱,见他如此霸道,更是有气,索性避开眼神不看他。楚天傲却误会她心虚,一甩手,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莫非他们说的是真的?”

    他们?谁?她露出疑惑的目光,他听说什么了?但是一看到他霸道的眼神她就有气,一时口不择言道:“你这么疑我,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否又利用过我呢?”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都反复告诉自己对那封书信之事不能太较真,可心中却还是有着疙瘩,此时说出这种话来,该如何解释才好?、

    楚天傲的手腾然一松,居然有些呆。喉结动了几下,道:“好!好!!原来你真是这么想的。”她听他的语气十分蹊跷,似乎有人从中挑拨,但还来不及细想,楚天傲就已经拂袖而去,留下她一人呆呆地立在那里。

    五儿冲进来,问道:“姐姐,怎么了?吵架了?”

    她喃喃重复着:“吵架?原来我们也会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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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傲走后,她越想越是蹊跷,他说“难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原来你真是这么想”……这些话分明表明有人在背后说了她什么,而也正是同时,她从沉璧口中得知了那封信的事,这里面会不会太巧了。这样一想,顿觉里面似乎有什么阴谋,但是两人都没有把话说开,因此反倒解不开这个局。她怎么想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反而是脑门隐隐发涨,索性唤来五儿,让她去请少爷过来把话说清楚。

    五儿犹豫了一下道:“这么晚了,还是算了吧!而且我娘说吵架的时候冷静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能再拉回来讲理的,根本就讲不清。”

    她瞪了五儿一眼,道:“叫你去就去,哪这么多话。”五儿磨磨蹭蹭地去了。结果事实证明五儿的话果然是对的。

    没过多久,便听到极重的噔噔噔的上楼声,一个身影在眼前一晃,带着极重的酒味,道:“你叫我来干什么?”

    她愕然看着喝得醉醺醺的楚天傲,突然瞥见他白色的领口处有一抹淡红,分明就是女人的胭脂,一时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问道:“你去哪了?弄得一身脂粉?”

    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扶住桌子,拿着手上的酒瓶在她面前晃了晃,似乎是在挑衅,“你不弹琵琶,多的是人弹。”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一抖,脸色苍白地立在那里。楚天傲也不管她,拎着酒壶就往外走。

    “你去哪?”她紧追几步挡在他面前,“你要是去了,就不要再回来找我。”

    “轮不到你说这种话。”他突然狠狠地说。

    她心中一阵刺痛,“是,轮不到我说,我算什么,有什么资格来管你……既是这样,你何不放我回相府。”

    楚天傲听她说得悲苦,心中也是暗恼自己口不择言,但听得下半句却是勃然大怒,一使劲扭住她手腕,“你再说一句看看!”

    数寒想到他刚才说不定用同一只手搂过哪个女子,心中不甘,顿时挣扎起来,道:“你既不放心我,还留着我在身边干什么,何不一拍两散的干净。”

    她也是赌气之下脱口而出,却没想到楚天傲听来是什么滋味。盛怒中他哗地一甩手,她便向旁边躺椅跌去,慌忙中想抓住什么,却扯到了梨木桌案上铺的桌布,一下子带得桌上的杯盏花瓶噼噼啪啪都跌了个粉碎。

    楚天傲兀自气喘不休,像头狂躁的狮子,死死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逼出几个字,“你好……你好啊……”

    五儿本是在门外偷听,突然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不由得推门进来,被一地的碎瓷片吓了一跳,楚天傲见她进来,狠狠吼了一句“滚”!五儿吓得一哆嗦,退了半步,一低头见数寒摔在地上抹眼泪,也就顾不上这么多,忙去搀了她起来,壮着胆子说:“少爷怎么不把话说清楚,明明是大少爷拉你去喝酒的,还叫了几个歌姬什么的,死往你身上赖,你何尝理过她们?就只知道灌酒。要是知道你来这惹姐姐伤心,我就不叫你了。”

    数寒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怒气一消,反而觉得酸楚,便要落下泪来,忙低头避过。屋内一时安静下来,只闻楚天傲咕噜咕噜灌酒的声音。数寒静了一会儿,才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事”,就让五儿先出去了。楚天傲灌完酒,歪歪斜斜地要向外走,一不留神,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酒壶啪地一声摔碎,和刚才那些碎片混在一起。

    “天傲!”她急急的叫了一声,起身要过来。

    他却大声喊着,“别过来。”

    她险险收住脚步,心中一冷,那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背过身抹了下眼角,又向前走了几步。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楚天傲厉声道。

    她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在袖中紧捏成拳,“我只是想扶你。”声音已是哽咽。

    楚天傲低了头,不再说话。她以为他不再拒绝,便又迈了两步。

    “该死!”他低吼一声,突然起身,两大步走到她面前,把她打横抱起,直接扔到了床上。“你穿这绸缎软鞋,不怕被扎吗?”

    她心中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叫她别过去,眼中的泪却是收了收不住了一般,决堤而出。他在身上四处找手绢,却没摸到,看到她一张脸都花了,只得扯了里衣的袖子给她擦,不料那泪水竟是越来越多,他心中一闷,道:“你倒是委屈了。”

    她听到这话,强忍着让泪水不要流出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一下一下抽泣得厉害,虽是无声,却比那有声的哭泣更让人心疼了。楚天傲叹了一口气,突然俯下身,一点一点吻去她的泪。她渐渐止了哭泣,他在她肩头深深地一叹息,道:“你居然敢说那种话,我们那么多的感情、那么多的承诺……你怎么忍心说走?”

    “我不是……”她喃喃着,都是被那一封信搅得。忆起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又岂是一封瞒去的信可以抹杀的呢?慕升卿说的没错,既然在乎,为什么不试着去相信?

    他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吻了吻她的脸颊,翻身卧在她身侧。两人便这样静静地搂着,居然都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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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时,楚天傲才渐渐醒来,一睁眼,床边便是她的睡颜,眼睛肿地厉害。他心里一阵怜惜,又感到她身子冰冷,知道昨晚肯定冻着了,便搂紧了几分。他一动,她便睁开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他手上用劲,一分分地把她圈紧,两人的呼吸交织着形成一股暖暖的气流。“寒儿,我们莫要吵架了!”他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勒得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他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匆忙松了手上的劲道,低头看她,她却是伏在他怀里,看不到面容。

    就当他要放弃的时候,她才无限伤感地说道:“原来,我们也会吵架。”

    他伸手轻轻去抬她的小巴,她却一扭头避开了,可他还是瞅见了她红红的眼睛,“也许,没有人会不吵架,只是相爱的人总是会和好如初。”

    她吸了一口气,发出重重的鼻音,“但没有人会一吵架就去寻欢作乐。”

    他一阵气闷,却又忍不住发笑,“五儿都说了,我没有,我只是在喝酒。”

    她猛然推开他,指指他领口处的红印,道:“别的女人碰过的,我不要碰。”

    他见她神色满是不甘,顿觉好玩,说着,“知道了,知道了,拿去烧掉好不好。”说着作势就要脱衣。

    数寒脸一红,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干什么啊?”

    “脱掉啊,不然你怎么准我抱你!”

    她咬了咬下唇,满面羞红地骂了句“无赖”!那火却是再也发不出来了。他顺势搂住她身子,她徒劳地挣了两下,倒也不动了。两人就这么抱着,感受着对方的存在,恍惚中似乎觉得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谣言都已经远去,只余彼此。

第九十二章 一声惊雷平地起

    春季的天难得有这么阴沉的时候,闷闷的却下不了雨,那乌云便压在天上,暗暗地让人的心情也沉闷起来。数寒看看外面的天色,把窗户合上,指尖却突然一痛,她低头一看,只见食指上扎了一根毛刺,拔去刺,便冒出一颗血珠子,艳红艳红地停留在那里,带着一股不详的气息。眼皮没来由地跳动了一下,让人不安。

    窗前突然有个影子晃动了一下,她忙喝道:“谁?”

    有个老妇的声音道:“三少爷请寒小姐去书房一下。”

    她打开门,见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低眉敛目地立在那里,她仔细看了看,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三少爷手下的人吗?”

    “回小姐,我是那边院子管花草的,正巧碰上三少爷找不到人使唤,就让我来传个话。”

    她满腹狐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心想反正左右只是去他的书房,不会有太大的事,也就跟着那人出了门。一路上,那老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走在前头,她越来越感到奇怪,心中那股不详的感觉又慢慢爬了上来,她正打算转身回去叫五儿一同来,却听那老妇说道“到了”。

    原来,她一路只顾着留心那老妇,居然没发现已经行到了楚天傲书房门口。这一下子,想走也是不必了。她正要迈进去,却听见里面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隐隐居然是楚天傲和他大哥。想到每次见楚天骄都会引来一次矛盾,她顿时犹豫该不该进去。那老妇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犹豫,道:“大少爷不知怎的过来了,寒小姐要不就在外面等等吧,三少爷知道你要来,也不会和他说太久的。”

    她想了想,微一点头,那老妇便退了下去,她看着那黑色的背影慢慢消失,心中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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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楚天骄把玩着架上的玉器玩意儿,看完一个,又拿起另一个,口中啧啧有声,“不愧是帮皇上做事的人,连古董也多了好些。”

    楚天傲心烦他一直在旁边转悠,没好气地道:“你要是喜欢拿去就是!”

    “瞧这话说的,的确是找到大靠山的人。”楚天骄一抬腿,就坐在了他桌上,“你设计骗得了方数寒的信任,摆脱了左相的钳制不说,还和皇上搭上了勾,这一招的确高明。不过爹也说了,你别骗来骗去把自己都给骗了。”楚天骄说着啧了一下嘴,“虽说她是个大美人,但你为了让她相信,连悬崖都跳了,可真是敢拼啊。”

    “你说够了没有。”楚天傲有些不耐烦。“我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你当然清楚啊,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我还不明白吗?”楚天骄大笑道:“可惜她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又怎么会单单为了一个女子抛下自己的性命呢?老实说,跳崖前练习过多少遍吧。”他一边说一边搭上楚天傲的肩,“黑麟还真是神勇,没有临场发挥失常。”

    “我没死在那边,倒是让大哥失望了呢!”楚天傲嗤之以鼻。

    “这也是老天在帮你,不然你怎么能算得那么准,恰巧救得住她。薛宏以为能离间你们,没想到却正好给你创造了机会,你自己把人家赶上绝路,又巴巴地救了出来,还让人家芳心暗许。三弟你是不混情场,否则一定是所向披靡……”

    正说着,门外突然哗地一声响,似乎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楚天骄一听声音,眼中突然露出一丝阴险,极奸诈地对着楚天傲一笑,“只是老天不一定一直帮你。”说着走到窗边,一推窗户,故作惊呼着:“哎哟,谁把花盆砸了。”

    楚天傲的脸突然一白,心脏似乎突然被人扼住——站在窗前微微发抖的不是数寒却是谁?她苍白的脸上似乎想挤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动了一下却只是肌肉僵硬地抽了抽,她定定地看着他,无喜无悲,眼神将近空洞,嘴唇却颤抖起来。

    他的心脏似乎突然停止了跳动,如同被一跟弦抽紧,但那根弦突然又断了,受缚的心脏立马加倍跳动起来,血一下子涌进大脑,震得人一片眩晕。他的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勉强站了起来,唤了两声寒儿,声音飘忽地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她这才醒悟过来,脚步不稳地连退了两步,脸一下子变为青色,却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一样,拔腿就往外跑。

    “寒儿,寒儿……”楚天傲心急地要去追,撞着桌子上的东西噼噼啪啪掉了一地。却在门口的地方被楚天骄拦住了。

    “我早说过,老天不一定一直帮你。”楚天骄的声音一下子震得他头皮发麻。

    他猛然醒悟过来,“是你!”他一把抓住楚天骄的手,“是你故意引出这些话让她听到的。”

    “爹早就想让她走了,你总拖拖拉拉的,现在这样岂不是正好,你还得谢我帮你解决了一个难题。”楚天骄嘲弄地甩开他的手,“我只是让她知道真相,这些事,还不都是你做出来的。”

    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大叫道,“滚——”转身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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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不止一封信那么简单,原来这一早就是个骗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只想快快逃离这里。脑中从未有过的混乱,无数他们相处的片段冒出来,似乎就在眼前,却又虚无地厉害,她努力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够不着。脚步似乎跟不上节奏,沉重得很,一不小心,脚下一软,就那么直直地跌了下去,头猛然磕在汉白玉的护栏上,被石刻的棱角划了一下。有一丝痛从额上传来,这才让她安静下来,却又有一股深没骨髓的哀伤泛滥开,几乎要把心撕碎。血,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像要绘出一树梅花——他帮她画的腊梅,原来是要用血染的!

    有一只手伸来,触到了她的肩,她像被火烫到一样急速躲开,眼神惶恐得似乎是受伤的兔子。那个欺骗者的脸出现在眼前,居然带着慌乱与心痛,他心痛什么?怕猎物还没玩够就死掉了吗?血糊在眼帘上,让她看一切都是一片赤红,她看到他的嘴唇张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她却听不见了,没有声音,这个世界静得可怕,只有心痛一顿一顿的,提醒她还活着。为什么,不让她在潼关时死去!

    他向她伸出手,想要按住她的伤口,“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她只是直愣愣地望着他,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感觉不到。血水,把她的目光都染成了红色,她的声音像从地狱底层飘出来,“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里。”她的目光仿佛千镞利箭,把他的心射穿。那样仇恨的目光,把他定在那里,无法移动。

    一阵闷雷滚过,雨终于砸了下来,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潮,铺天盖地,她的血混着雨水流向地面,形成一个小小的泛起淡淡粉色的水洼,一如别苑零落的桃花。她的泪这才流下来,“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寒儿,寒儿。”他伸手想要扶她,她却下意识地摸向领口,他突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薄刃,她想拿领口的薄刃,那柄被他沉入潭中的薄刃,她自杀用的薄刃。她忘了薄刃已经不在,却还记得这个保护自己最后尊严的动作。他的心一阵绞痛,他居然把她逼成这样。

    果然,她一握落空后,大笑起来,“你算好的是不是,你怕我死了你便什么都得不到了是不是!”她突然拔下头上的发簪对准喉间。

    他大惊失色,“数寒,你别做傻事,你先放下来。”

    “傻事?我一直做的才是傻事!我怎么会相信你,怎么会忘了你是楚、天、傲?”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那三个字,发簪便在她的指尖颤颤悠悠,在喉间移动。

    他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寒儿,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她扶着石柱缓缓站起来,她不要听了,她什么也不要听了,反正都是骗人的,“你敢过来,我就死在这里!”

    “不要!”他急急的喊道,跟着她慢慢站起来,却不敢再有太大的动作,“你听我说!”

    她苦笑一下,把发簪贴紧皮肤,他倒退了一步,“好,我不过去,寒儿,别乱来。”他几乎是在求她。

    她漠然地退出几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动作,手中却没有放松,咬牙切齿道:“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握掌成拳,轰轰的雷声打得他脑中一片空白,他便站在那里,任由雨水大打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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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出王府,却不知道该去哪?就那么茫然地在街上走着。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她的生命,原来仍是没有依托的,她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雨还在下,从头上一直浇到心里,眉骨处的伤口早已不再疼了,却带着一股火辣辣的麻木。她茫然地走着,突有人挡住了道路,她漠然地走向一边,那人却跟着移向这边,有颤抖而不可置信的声音道“数寒,你怎么会弄成这样”?

    她抬头,一张关切而焦急的脸便出现在眼前,她失去血色的嘴唇动了两下,吐出支离破碎的两个字“升卿”,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他一抛伞,慌忙扶住她。她看到他的脸开始摇晃,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的衣襟,道:“别告诉义父!”

第九十三章 同声一哭血泪尽

    慕升卿看着墙上挂着的那把刀,走过去,抽出一部分,摸了摸刀刃,眼中陡然现出一股杀气。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身后传来女子痛苦而狂乱的低语,翻来覆去只是这几句,他的目光一痛,渐渐温柔起来,走到床边,理好她额前汗湿的头发,“数寒,对不起!”床上的人儿却还陷在半昏迷的状态,眉头紧蹙,惶恐不安地挣扎着,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自从在街上发现她,然后带她回来,她的神智就没有清醒过。刚开始是昏迷,后来居然发起热来,密密地出了一层汗,身子却冷得紧缩成一团。他忙喂她吃了药,然后去请了大夫。帮她额上换湿毛巾的时候,他发现她眉骨的位置有一处伤,血已经凝固,被发丝遮着本来看不见,可是伤口颇深,想必曾流过不少血。他当时就有一股杀人的冲动——楚天傲居然把她逼成这样!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指责楚天傲,他明明知道整件事的始末,却从未向她提及;他明明知道左相不会任由她离去,却无法说出理由而让劝说显得苍白无力。

    她说“义父可以为了试探我的立场任我在王府越陷越深……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怎么知道?”连他也不知道了,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他不要成大事,他只要沉冤昭雪,但,他同样任由她越陷越深,最后满身伤痕。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地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屋外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说道:“楚家又有人过来了,问方小姐是不是在这边。”

    他的牙咬得格格直响,目光中透出一丝怒意如闪电般一划而过,齿缝中蹦出两个字:“不在!”

    屋外的身影似乎犹豫了一下,“你这样既不告诉左相,又不告诉楚家,却是想怎么样?”

    门突然被打开,慕升卿走了出来,“严叔,拜托你!”他不放心地看看身后躺着的人,“这次,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了!”

    “唉,过去的总都过去了,你又何必……”

    “严叔!”慕升卿猛然打断他,“我这一生已经失去太多,你就不能让我任性一回吗?”他的目光中闪现的都是满满的恳求。

    那严叔一时无语,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也算你们的一段孽缘,唉……当初若不是她……罢了,我去回他就是。”

    满天星光下,他看到一个蹒跚的身影把院门打开,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把院门关上了,那人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摇了摇头,然后朝另一边的房间走去。他抬头看了看那漫天的星星,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人,或许,她早已不记得——他们初遇的时候,那时,她还不叫数寒,她还只是她自己;只是,他早已不再是他自己,从那夜血流成河开始,他就只是作为家族的一个符号活了下来!但,为什么老天要让他遇到她,然后又在十年后再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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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脸很温柔,他的手很温暖,他的嗓音很深情,他用最醉人的语气说着“我是骗你的”……她一下子惊醒过来,兀自气喘不定,身上密密的都是汗,黏在身上十分不舒服,可是她却只顾着大口的呼吸,仿佛被压迫了太久。等到重重的喘息终于平定,她才开始打量起周围——这儿,是哪?她的神智还有些混乱,记不太清。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看到她坐起来了,似乎有些高兴:“姑娘醒来啦!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一摇头,迷惑道:“你是?”

    “啊!我都忘了,少爷带姑娘回来的时候你昏迷着呢,我是这边帮厨的郑嫂,这边也没个丫鬟,少爷就让我来帮帮手。这几日可把少爷急坏了……”那郑嫂是个多言的人,不停地说着。

    她皱了一下眉,却也逐渐想起是怎么回事,她碰到了慕升卿,然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儿,想必就是慕升卿的宅子了。她抽了个空子插进话去,“升卿在吗?”

    那郑嫂显然愣了一下,却又笑开了怀,“少爷接到什么命令,说要出去一下。这三日少爷不眠不休地照顾姑娘,都没合上眼。今日看姑娘好多了,外面又催得急,才走开的,没想到刚走不久,姑娘就醒来了,要是……”

    数寒又打断她,“我这身上的衣服,是你帮我换的吗?”她发现自己穿的,不是来时的衣服,难免有些紧张。

    “啊,那是,姑娘来的时候全身都湿了,又找不到换洗衣服,所以拿了我的来,糙得很,让姑娘笑话了!”那郑嫂居然有些不自在,“本来少主让我去买了几件来,但后来姑娘发热又都汗湿了,所以现在穿的这件还是我的。不过姑娘放心,都是干净的。”

    数寒看着她有些不自然的神情,突然一笑,说道,“谢谢你!这很好。”

    那郑嫂似乎愣了一下,突然说道:“少主说得没错,姑娘果然是不一样的。”数寒不明白她是何意,却见她指着旁边椅子道,“姑娘原来的衣服都洗好烫平了,姑娘还需要什么吗?”

    她扭头看见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地码在椅子上,却有一处有丝淡红。她突然忆起什么,一摸额角,发现伤口已经上了药了——曾经,流了那么多血。她的心一下子难过起来,却淡淡地说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事再叫你。”

    她换好衣服推门出去,看见天还在下雨——和她的心一样,也在哭泣吗?她伸出一只手,接着檐上漏下的雨滴。手一点点冷去,心也一点点冰寒。她突然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雨里。冰凉的雨打在脸上,却十分舒服,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心闷得难受,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老天,让雨水帮她哭泣!

    早就知该道,别太依恋;早就提醒自己,无欲则刚。可是为什么还是敞开了心?为什么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甚至在知道他只是骗她之后,还是放不掉。她想恨他,想狠狠地恨他,这样她就不会这么痛,可是她居然做不到。她想起师父的话——情到深处无怨尤。她不怨他,她不恨他,但是她却无法再面对他。

    她那么爱她,他却没有爱过她,他爱的,只是她左相义女的身份,爱的是那个能给他带来利益的身份,而不是她。她,只是作为一个符号而存在。又一次,生命的意义被否定掉了。她只想找一个存在的理由,她那么努力地活下来只想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可是却又一次被击倒在地——如果生命是没有意义的,那么苦苦挣扎的人,却又是在为何而喜?为何而悲?

    雨越来越大,很大的雨点砸下来,席卷整个天地,一如痛苦席卷全身,她扬起头,承接着上天的眼泪。一把伞突然举到她头顶。她心里一动,眼光落在地上,看到半湿的鞋子,往上是玄色的布衣,再往上……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最后看到的,是慕升卿的脸——原来,是他!她直直地看向他,无喜无悲,“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他的眼中闪现的是满满的怜惜,“数寒,你不是一个人。”

    她嗬嗬苦笑着,抱紧自己的双臂,颤抖若风中的树叶,“你走吧,走吧,我不要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她是在潼关叱咤风云的数寒,是在云轩斋被奉为榜样的数寒,是在朝廷看尽激流汹涌的数寒,为何,会如此狼狈?

    “我知道你难受,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人总有脆弱的时候。”

    不是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要坚强吗?不是所有人都要求她坚强吗?为什么,有人愿意让她脆弱?她看着他诚恳的脸,突然觉得委屈。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淌入地底。泪越流越多,她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手里,呜呜地哭起来,声音满布整个庭院。原本最最压抑的痛苦突然失去了阻力,漫无边际地弥漫开来,散入四肢百骸。痛——很痛——好像全身的骨骼都被敲碎,全身的经络都被揪起,她很痛,但是却连到底哪里痛都不知道。她捂着脸,慢慢地蹲下去。是谁的悲哀,如此磅礴,似乎要把一身的血泪都哭尽,连老天也跟着她一起哭泣么?

    “走吧,我求求你……走吧,我只想一个人,只想一个人……求你,走吧……”她把头埋在膝间,不想任何人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慕升卿没有动,还是为她遮着雨。她突然起身猛推了他一下,居然把他推得后退了半步。“你遮得住吗?天上的雨你遮得住,人生的雨你遮得住吗?”慕升卿的目光腾然一痛,她才知道自己的话伤了他。她无限哀伤的看着他,“你走吧,走吧!”

    慕升卿定定地望着她,突然把伞往上一扔,就那么立在那里,任由雨水迅速打湿衣襟。那柄伞飘飘荡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两人之间。他的目光那么坚定,仿佛要把雨水都蒸干。两人便那么站着,谁也没有让步……

第九十四章 镜痕已现何为妆

    慕升卿的玄色衣衫很快被打湿,变得更黑,紧紧地贴在身上。但他的目光却像一团火,似乎要把她冰冷的心融化掉……她记起:在潼关的时候,他也来救过她,和韩靳他们一起;在宫中的时候,他也来救过她,在太后右相就要发现她的时候;在左相要揭发晋王的时候,他也救过她,在她与义父争执不下的时候——他每次都是在最紧要的时候才冒出来,而在平时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所以,她没有发现,没有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他,她也没有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原来也同样火热。但是,他的感情是内敛着的,像一块炭,在需要的时候才察觉到他的温暖;楚天傲的感情却是张扬着的,像一团火,一接近就暖烘烘的,可她同样也被那团火灼伤。

    为什么,慕升卿从不让她察觉,却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她的感情,只是,她的心已经累了,累到连依恋都不敢了。她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为什么,你不早一点来?”

    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很痛很痛,他握紧她的手,“我也不想的,我曾经不知道是你,我曾经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

    她猛然捂住他的嘴,摇了摇头,只是一脸的憔悴。何止爱不起,她连信任都给不起了。她闭着眼任泪水流下,却感觉脚下突然一空,她吃惊地张开眼,看见慕升卿铁青着脸抱着她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他把她放在卧榻上,忙去拿了一块很大的毛巾,帮她擦了擦抹干净脸,然后盖在她头上,“快擦干,不然又要生病了。”

    他发上的水滴下来,落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她突然苦笑了一下,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理由我说了,但是你不要听。”他皱眉看着她,怜惜和沉痛两种感情在目光中替换。

    她嘴角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他一时不知何意,愣在哪里。“是吗?你们男人都喜欢这样吗?在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对她好,对她温柔,然后在她卸去所有防备的时候,狠狠地捅上致命的一刀?你说喜欢!你说喜欢?他当初救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突然靠近他,抚上他的脸,感到他的身子腾地一僵,她的心里却出现恶毒的说不出的快意——是不是当一个人受伤时,也会希望通过伤害别人来让自己平衡?她的指划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在经过他的唇的时候,他明显地一颤。她又笑了一下,楚天傲以前也是这个样子!她微眯起眼,突然发现眼前的男人和楚天傲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她的手缓缓滑到他的胸口位置,感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但她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这是什么?这里想的是什么?”

    她开始大笑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放纵,“你喜欢我什么?我聪明吗?我漂亮吗?你喜欢我什么?”他颤抖着声音叫了一声“数寒”。但她的眼神却越来越迷乱,“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哪里?我的脸?我的身子?我的吻?你告诉我,你喜欢我哪里?我总有一处是可以吸引你的吧?不然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她搂住他的脖子,热热的呼吸喷在他脸上,让他的心都开始发颤,“你告诉我,我不是一无是处的,我是值得被喜欢的。你要的不止是我的身份,你要的也是我本身的,对吗?”她的脸越靠越近,几乎就要碰上他的脸颊,“不要抛下我!天傲。”

    慕升卿猛然摇了摇头,拉开她,“你不要这样,”他的眼中只要怜惜和疼痛,“你不要忘了,你是数寒——数度寒暑,总会迎来春天的。”

    她愣愣地看着他,目光渐渐清明起来,却又泛出了彻骨的痛,她的泪突然就滚了下来,哭得像个孩子。“升卿?是你?是你??对不起!对不起!!”

    “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他说着,转身出门,胸口钝钝的痛着。等他走出门后,手指才开始抖起来,她触碰他的那一刻,他居然想吻她,哪怕她只当他是楚天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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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升卿家的大门又一次被敲响,这五天来,已经是第十七次?还是第十八次?严叔已经记不清,他只记得他要回答的话——“不在”!他半打开门,门前是一个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气度高贵,但眉宇间却透着几分憔悴。他愣了一下,突然看到那人身边站立的那个侍从,可不就是这几日频频来问方小姐在不在的人吗?他猛然明白了这人是谁,下意思地把门闭上一点,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她不在,你们到别处找去吧!”说着就要关门。

    谁知一只手从外面啪——地一声把门推住,一个不容否定的声音说道:“我没问你她在不在,我要进去找她!”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青年便已跨了进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向内院走去。他“哎……哎……”地唤了两声,疾步要去追,却被那侍从挡住了路,一时心急,忙叫道,“少爷、少爷!”

    慕升卿快步从内院走出来,在院门口站定,冷冷地看着眼前闯入的不速之客,“这不是楚家的少爷吗?来我这有何贵干?我不知道原来王爷家的人就可以私闯民宅了?”

    楚天傲死死地望着他,眼中全是红血丝,“我知道她在这,我要见她!”

    “你?凭什么?”慕升卿狠狠地丢下这几个字。

    她果然是在这儿的,他心中一阵欣慰。这五天,他几乎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每一个地方,所有的大小旅馆都没有她入住的消息;他派人三番五次地来慕府询问,也都是否定的答复;相府那边却是一片风平浪静。他想到她离开时那一副让人心碎的样子,他不相信如果左相知道了这件事,还会这么平静。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没有回相府,她不愿左相来对付他,所以来了慕升卿这,而慕升卿帮她瞒下了一切——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他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五天了,他不眠不休地找了五天,终于找到她了。“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阻挡不了他。他举步就要迈上台阶,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你试试看再往前一步!”慕升卿的脸上布满杀气。一想到她在街上昏倒在他怀里,一想到她在大雨中悲痛欲绝,一想到她居然脆弱到把他当成楚天傲的,他的心就沉重得厉害。“你害得她还不够吗?你还想怎么样?”

    楚天傲的喉结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见不到她,“我可以解释。”

    慕升卿闻言大笑起来,“解释,你又想说些什么?当初你在边关的所作所为连我都给骗了,你好高的天分啊,把大家都耍得团团转。”

    楚天傲知道跟他说不清,而心中也确实焦急,不顾他的阻拦,举步就往前走。只觉耳边一丝微风,一缕髻发便被削了下来,飘飘忽忽地落在地上,慕升卿的语气阴冷起来,“你再走一步试试!”

    “我要见她!”他直视着慕升卿的眼睛,又前进了一步,目中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刀,便只在他的鼻尖。一股激流渐渐在两人中间凝聚,化为一股漩涡,似乎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摧毁。没有人让步,也没有人退开——争斗,一触即发。

    突然,内院有仆从急急地赶了出来,见到这场景,难免吓了一跳,不敢走得过近,远远地叫了一声,“少爷,数寒姑娘说让他进去,该解决的迟早要解决。”

    楚天傲闻言心中一痛——解决?她已经打算和他划清关系了吗?是啊,她那么烈的性子,怎么容得下欺骗。慕升卿的目光却没有什么变化,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收了刀。他忙大步向内院走去,仿佛怕迟了一步,她便又不见了。慕升卿似乎犹豫了一下,居然也跟了过来。不过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要见她,他只想见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是怎么推开房门的,但当她的容颜终于在阳光下展现时,他感到自己的心又开始跳了,原本纷乱的世界开始平静——她在这里,她还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仿佛分离了一世那么久,终于又再见到,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起来。一股气息从肺腑窜向脑部,他的鼻子一堵,一时竟开不了口。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而憔悴,却望着他的方向,突然露出了一笑,虽然有些破碎和无力,但分明是笑着的。他心里瞬间有一股暖流冲过,几乎要感动地哭起来,却在下一秒被定格在那里。因为她说着“升卿,你先出去吧”!——她的目光,不是看向他;她的笑,也不是对着他;她的声音,都不是为着他!他突然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他最最珍惜的东西,已经离他远去。哪怕近在眼前,却也无法触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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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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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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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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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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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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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