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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隔水听香     忧思难忘txt下载     忧思难忘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上了马车之后,数寒似乎是哭得虚脱了,全身无力地靠在车壁上,慕升卿好心递给她一个靠垫,她点头接了;他又拿自己的手绢给她,让她拭去泪痕,数寒摇摇头,自己用袖子擦了,闷在车壁一角不再说话。慕升卿一直想说点什么,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好硬着头皮道:“你也别太担心,事情总会好起来的。”话一出口才觉得太过于苍白无力。

    数寒脸上泪痕已干,又恢复到过去冷漠的样子,“你放心,我会坚强,我会很坚强,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了!”

    慕升卿一时心中沉重,难道只有楚天傲才能让她哭,才能让她笑吗?他想起她来求他带她去见楚天傲时说的“如果他有事,我便也不想活了”,想起她在见到楚天傲关在牢房中时那种痛彻心扉的神情,想起他们离别时那种天塌地陷的哀伤……难道,爱到极致便是如此?他一直以为,他爱她,便该守护她,从未想过有一种爱情,叫同生共死,叫血脉相融。耳边数寒似乎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慌忙收摄心神问道“什么”?

    数寒的眸子中透着一股清冷,无喜无悲,却夺人心魄,他突然想起相爷对数寒的评价——我从未见过比她更清澈的眼睛。如今,不止她的眼睛,连她的声音都是从未有过的清澈:“上次来暗杀楚天傲的,是不是相爷派来的人。”

    他猛然一怔。她却已经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果然,除非是左相的人,否则那人不必对我手下留情。”看到她如此平静地谈论那一场浩劫。他心里居然涌现出一丝惧意,都说勇者无畏,但他一直都知道,只有当人真正想守护什么东西时,才会真正地变强。她如今就是如此,她说她会很坚强,果然做到了,这样的她,比那时拖住南逅十几万大军,一把火烧了潼关城的时候还可怕。

    “你想做什么?”他话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中隐隐有讨饶的姿态,气势上就已落于下风。

    她的笑如寒冰初破,却乍出丝丝冷意,“我想做什么不重要,他想要什么才是关键。升卿,你说他想要什么呢?”他还来不及回答,她已摇头道,“我不该问你,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不该再来让你为难。今日能见到他,我真该好好谢你。”

    慕升卿转头看向车外,只见房屋不停地向后倒退而去,有的东西,过去了,就再也寻不回了,“我以为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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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相府内,车夫老齐气喘吁吁地跑到方永煜门前,道:“相爷,小姐回来了。”

    朱漆小门一拉,露出方永煜满面欣喜的脸:“哦?总算回来了,在哪里?”

    “这……”老齐有些为难,“小姐跪在前厅门外,不肯进来。”

    如果说六月的天变得快,那也不如现在方永煜的脸色改变得快,明明刚才还是满脸喜气,瞬间却阴云密布,“哦!她这是要给楚天傲讨个说法啊,我那次没要他的命就不错了,她还想干什么?”

    老齐犹犹豫豫地说:“要不要先把她接进来,我看小姐身子还是弱得很,嗓子也还没好全。”

    “等等,你说什么?”方永煜注意到他话里最重要的一点,“嗓子?她嗓子好了?”

    老齐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有些沙哑,听着气力也不如以前了。”

    方永煜沉默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调教的好女儿啊,居然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言语之间居然有一丝悲凉。

    老齐一时竟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哭是笑,等他停了下来,才试探着问道:“那小姐那边怎么办?”

    “她爱跪,便让她跪着吧!”方永煜一甩衣袖,转身进屋,啪地一声紧闭房门。

    房里的薰香炉缓缓冒着青烟,丝丝缕缕,弥散到空气里,眼看着一炉子香料就要烧完了,方永煜又抓了一把,打算放进去,猛然想起这香还是数寒在的时候,特意买来的,只因他当年金戈铁马之时受过伤,老了落下咳嗽的毛病,数寒知道后就向医谷讨了这香料方子,有的药材不好找,也被她寻了来,一点一点配了这香料。然后,一年四季,他的书房内便都弥漫着这股香。他的手顿在空中,半晌后,终于放下,把那香料又放回原来的盒子里。

    她跪了多久了?一个时辰?二个时辰?他故意没有去计时,就怕自己一时心软,为何,她可以为楚天傲做到如斯地步?当初他送她去战场,只是想磨砺她一番,同时也希望她能在军中树立下一定的威望,为将来谋算。可是,他也猜到了,楚天傲那小子会打主意,不过一来有慕升卿看顾,二来她也不是那么容易依赖别人的人,所以也就放心让她去了。

    未料到,楚天傲的好手段,居然使她青眼相加。但是同时,他也看出云轩斋想用楚天傲来牵制他的目的,无奈之下,他只能放纵他们的感情继续发展,希望楚天傲为了目的,继续做出顶罪的姿态,这样他再趁机打压,然后把密信一事说出,料想数寒知道楚天傲骗她,自然就会回来。却没想到她却帮楚天傲与皇上搭上线,让他计划落空。

    得知晋王居然通敌之后,他更迫切地想拖她回来。为了这个目的,他先让慕升卿知道她的身份,用慕升卿的感情去感动她,然后在她与楚天傲之间制造裂痕,最后甚至借由沉璧把密信一事抖出,没想到,她却还是没有回来。

    她被人掳走,嗓音受创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他却不能容许她借此时与楚天傲双宿双飞。所以,他派去了刺客,不为杀楚天傲,只为拖住他们的脚步,并也想试探一下她的嗓子是否真的哑了。韩靳说药石都没有问题,她的嗓子却一直没好转迹象时他就怀疑,但心想她那么伶俐的一个人,倒不至于用这种苦肉计来求脱身吧。没料到,她居然为了楚天傲真心要让自己变成哑巴,若不是他那一场行刺的试探,她还真就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的退出了。

    为何,那个男人能让她情深若斯?方永煜手中的毛笔突然折为两截,他煞费苦心安排下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但最后,为何自己却像是成了罪人?全都是因为那个人——楚天傲!若是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自己的计划怎么会打乱?谋划了十年,不,可以说是二十年,他不能让一切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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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人的万般思量,屋外跪着的人却并不知晓。数寒就那么静静地跪着,心态居然很平和。很久没有回相府了,再一次来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跪了好几个时辰,膝盖却也不觉得痛了,或者是痛得已经麻木?刚开始也有些焦急,不知道左相会不会答应救楚天傲。但慢慢地,那种焦急退去,却显得安详起来,大不了,她陪他一起死……

    他的脸开始在眼前晃啊晃的,明明像个孩子一样,却总是装得一本正经;明明一股雷厉风行的作风,却老爱吃醋;明明对自己人总是不分彼此,却不善于表达——那样的楚天傲,世间便只有一个!可恨的他、可怕的他、可怜的他,最后都成了深爱着她的他……

    正想着,头顶却传来脚步声,她没有抬头,只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自己眼前。左相的怒斥声传来:“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

    “相爷想要什么?”她只是盯住那双鞋子——他们的命,会被他踩在脚下,还是踢入地狱呢?“权势?情报?人才?只要我可以做到,我都愿意;不,哪怕我做不到,我也愿意去试。”

    如果她没有猜错,左相并不要楚天傲的命,否则那次大可以杀了他。从知道刺杀的人是由他们派出后,她就从千丝万结的谜团中找到了一根线,找到了一线生机。左相不想放过的——是她。虽然她不知道是为着什么原因,但只要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一切就能把握。曾经害得她伤痕累累的权术,现在却也能救她一命。她赌,自己这十余年的学习并非荒度!她赌,她在左相眼里值得换一个楚天傲!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一句咒骂作为回答——“疯了”!她苦笑一下,她早就疯了,或者说,是这个世界疯了,因为——爱情没有疯。她终于抬起头来,直视着左相的目光,“或者,你只是想要我的命,义——父——”

    方永煜震了一下,被那目光中的了然所震慑,那样的目光,他一辈子就看过一次,仿佛高山的冰川化为水流的那一瞬,要凝聚万物,却又终归沉寂;是冰寒彻骨,却又融化如春。这样的目光,带着看破一切的心灰意冷,却又包含算透未来的睥睨天下——那是当年他许下承诺时见到的眼睛,为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周旋了十余年。却没想到在这一日,还能再见到相同的目光。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细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人儿。终于吐出一句,“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回来,并永远不再与他相见。”

第一百十一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虽然是六月,但牢中冷得可怕,唯一温暖的就是数寒留下来的紫铜锁。楚天傲日日夜夜摩挲着那锁,却不敢打开,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他给她的承诺,可是,却已经实现不了。而她,也不要了,只求他能活着。

    想到她的脸、她的泪,他有些不想死了,但是,如果父亲稍有抵抗,或者情急之下当真做出谋逆之事,恐怕自己的牺牲就算白做了。只是,至少可以留下母亲的命吧!但先经女儿远嫁之苦,后历丧子之痛,她可承受得起?不过,至少还有寒儿在,有她在,定能照顾好母亲。他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相信她,没有原因,没有任何牵绊的相信。这世上,有一种信任可以超越血缘、超越生死,只因为是她!

    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他心里一惊,自从数寒上次来过之后,每次听到开锁声他都会紧张起来,想着:是否会是她?是否又能看到那只历经万难也要来触摸他的手?但总是失望。这次,只听见一个尖细的嗓音叫道“把门打开”。室内的光线突然一亮,他忍不住眯眼,有人走了进来,叫道“楚少爷,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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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皇宫泰华殿内,楚天傲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去牢中接他的那位公公特意带他去沐浴梳洗过后才到此来,许是怕他身上所带的牢中晦气污了宫中的庄严吧。猛听脚步响起,眼见一角明黄飘来,他忙叩首道“罪民见过皇上”。

    “还未撤去你的爵位,你不必如此称呼。”淡淡的声音响起,皇上已然落座。

    楚天傲忙叩首道:“罪民不敢,罪民自知家父罪孽深重,不敢在皇上面前称臣。”

    “罢了,若不是你及时报告,恐怕朕至今还蒙在鼓里。家和国你分得很清,忠与奸朕也辨得很明,朕不会因为这件事株连与你。更何况,事情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楚天傲听着这几个字,呆立当场,就这么过去了吗?父亲?已经被抓获?还是被伏法?抑或是更糟糕的结局?一时间,心头居然一片茫然。

    “你父亲未作任何抵抗,并对此事供认不讳,只说事情都由他一人主导,与其家小无关。朕已命左相将他收押在牢……”

    楚天傲听到这里,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原来还活着,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皇上继续说到,“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

    楚天傲愕然,这是他能回答的问题吗?不管怎么答,他不是不忠,就是不孝,他静默片刻后才答道:“无论皇上如何处置,罪民都无怨无悔。皇上若是不放心,可以连我一并除去,以绝后患。不管是做为朝廷大臣还是夏渊子民,若真会动摇国家根本,就无所谓宽大仁慈。”

    “好!很好!你的答案和左相说得一点不差。”皇上的语气冰冷,看不出喜怒,“朕不会杀你们,左相说得对,你们是朕唯一的皇族后援,朕若是杀了你们,就永远也摆脱不了万家。但,朕也不能给你们机会,你们可以存在,作为一个对万家构成遥遥威胁的存在。但,你们的存在若是威胁到帝位的稳固,朕绝不会手软,到时候,诛的可能就不止是你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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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傲未料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局,皇上以年迈多病为由,剥夺晋王的一切权利,并对外宣称晋王去了离皇城数万里远的温泉山庄静养,实则派人秘密关押在那。而对于楚天傲,因为他早已请辞,倒是省了好些事。同时,命令凡晋王家眷,均不得离开京都,并派人暗中监视,如有异动,别苑哪位便会因疾去世;而同样,如果山庄的人有异动,京城晋王府也将血流成河——彼此牵制,本来就是帝王乐此不疲的事情。

    但楚天傲还是十分感激,这恐怕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注意到,皇上言语间反复提到左相,想必是左相从中做了不少事情,而他最终获释,定然也是数寒求了左相的缘故。

    他一出皇宫就想去见她,却不知她是在别苑还是槐树巷,踟蹰间,却有一辆马车在他跟前停下,风在行打开车门道“三哥,上来吧”!

    他大喜,忙跳上马车,一关车门,第一句话就是“寒儿在哪里”?

    风在行见到他如此兴奋,愣了片刻才答道:“三嫂在家等你,她让我来接你回去。”

    车停在槐树巷的院落门前,他急不可待地跳下车,风在行突然叫住他,他回头望去,只见风在行脸色凝重,一双眼睛深黑如墨,几乎要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心里咯噔一下,却听风在行说了一句“三哥,保重”,就驾车离开。

    他狐疑地看着马车驰远后惊起的落尘,片刻后才推开院子的大门,却呆立在那里无法动弹了。只见数寒站在梅花树下,红衣如霞,笑靥如花,道:“天傲,回家了!”他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她在等他,她说她会在家里等他,她果然在这里等他,穿着嫁衣等他!他一步步走过去,似乎在靠近一个承诺千年的誓言,似乎在靠近一个寻找几世的守望,似乎在靠近一个等待数生的坚持。

    夏天,不是梅树开花的季节,但他却看到了满树的花——一树的花灯,盏盏都是她轻手挂上。她说:“你走一天,我就在上面挂一盏灯,我就在灯下,等你回来。”他终于拥她入怀,心居然一下子就满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人这一世要的实际很少,有她,就够了。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夜,我要做你的妻!”

    他一愣,推开她半分,“寒儿?!”

    她用指按住他的唇,“我不想再等了,我们总以为还有时间,这次,我才知道我们错失了太多。我甚至发现,我都还没有好好看清你!”她的手缓缓抚过他的眼、他的眉,“我们不要再等了。”

    他还在犹豫,她却已经用双手环上他的肩,“天傲,你忘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就在这里,我们结为夫妻。你在牢里说你是自私的,那我也要自私一次,我不只要你许我今生,还要你许我来世,来世,你也要找到我,你也要爱上我,然后我们执手白头、永不分离。”

    他的心一下一下地跳动,完全沉浸在这样的温柔了,“不止来世,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执手白头,永不分离。”

    “好!”她答着,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像是七夕夜晚的露珠,她忙伸手抹去,低头道:“我这是高兴,是太高兴了!”

    他捧起她的脸,吻干她的泪,“以后,不会再让你哭!”

    一句话,却惹来了她心里更深的痛——他们,已经没有以后。她怕自己的神色泄漏了秘密,忙把头枕到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说着,“天傲,抱我进去”。他的心跳快了几拍,在她细白的脖子上轻轻细吻。她又说了一遍,“天傲,抱我”!

    他终于忍不住了,打横抱起她,向卧室走去。一阵微风吹来,拂起她飘在半空的裙摆,楚天傲沉醉在这份美里,喃喃道:“寒儿,你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一个深吻下去,天地似乎都在旋转……

    当最刻骨的相思化为了最紧密的结合,最动人的爱恋化为了最羞人的喘息,最深沉的痴迷化为最缠绵的躯体,他终于溶她于骨,溶她于血,两人,密不可分……

    最动情时,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她却滚下泪来,然后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紧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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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宿缠绵,两人终于沉沉睡去,他的唇角挂着笑,她的眼中却含了悲,为何,时间不能停在这一刻?她窝在他怀里,听到他越来越平稳的心跳,越来越绵长的呼吸,终于落下泪了。再次睁眼,他便再也看不她了!

    她爬起身,看着他的侧脸,真希望能这么看一辈子,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有厉云鲲给她的玉,写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还有韩靳给她的安神香。安神香,顾名思义。她常常睡得不好,添一点儿在香炉,便能香梦成酣。可是,在他身边,她总能睡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噩梦都不来惊扰,所以还留下了一大块香料。可是,她却没料到会用上它的另一个用途——这样的香,若是直接吸入,片刻之后,便会昏睡。他为她省下来的香料,却成为她离开他的工具,这是不是特别讽刺呢?

    她把香放在他的鼻端,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心似乎要碎成一片一片。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她试着叫了两声“天傲、天傲”,没有回应——他,终于沉睡。她伸指一寸寸抚过他的脸,似乎要把他刻进眼睛里,吻印上他的额,她的泪滴了下来,“天傲,莫忘了你许我的来世,来世,你一定要来找我;来世,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天将亮,人将散,心将伤,情将断。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泪流成河。几滴泪落在他脸上,他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她忙忙抹去,担心他会不会醒来。却听见他呢喃地叫了声“寒儿”,唇间居然沁出一丝笑。她的心突然跟刀割一样,趴在他的胸膛上大哭起来。

    五更天,肠断时,她推开门最后一眼回望,月光已经暗去,天空透着蒙蒙的灰,他的身影像一卷老去的画,被遗落在这里,这里,是他们的家,可是,只一日,便散去……原以为,只要有情,天长地久也理所当然;现在才知道,多聚一刻都已是奢求。她不敢再看,腾地跨出门,啪的一声把门紧闭——关上了,她一世的爱恋;隔绝了,她半生的期待。

    院中梅树上的灯还亮着,在晓风中一晃一晃。她走出门,一辆马车等在那里。赶车的人跳下来,要扶她上车。她抬眼一看,居然是慕升卿。可是,她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没有借用他的手,自己爬上了马车。车轮声声,载走了一段最刻骨的爱恋。莫忘了,来世……

    五更梦断三生愿,一夕欢聚又成烟。来世相约君莫忘,执手白头续此言。

第一百一十二章 梦醒唯见残红舞

    楚天傲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入狱的近一个月,几乎都没有好好睡过,这一觉就显得格外香甜。他翻了个身,想搂住身旁的佳人,不料却落了个空。他惊讶地钻出被子,看着枕侧还落着几缕青丝,可是却没有数寒的影子。他不禁一皱眉——经过昨夜,她身子应该有些不适的,怎么会这么早起来?

    他披衣而起,在房内前前后后转了一圈,都没看到她的身影,不免焦急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窗户前,一把推开窗子向外张望,可是,院子里也没有她的影子。他心里一片茫然,愣愣的望向昨夜两人缠绵的地方,怀疑难道只是自己的一场春梦,可是,那床褥之上,点点落红,如染血的梅花,提醒着他一切都是真的。他心里涌现出不好的感觉,想起她昨夜的眼泪,想起风在行的欲言又止……他慌乱地系好衣服,向王府方向奔去。

    许久没有回来,王府似乎清静了不少,不过楚天傲管不上这些,匆匆向别苑跑去,冷不防和人在墙角撞成一团,他心中焦急,正要喝骂,却听那人兴奋地道“少爷,你果然回来了”。

    他心里一动,抓住那人的手腕,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回来”?

    那人原来是书砚,本来还满面喜气,此时却被楚天傲抓得哇哇叫疼,“是夫人说少爷今日回来的”。

    他一把甩开书砚的手,道:“寒儿呢,回来了吗?”

    书砚一边揉着发红的手腕,一边瞪大了眼睛反问:“寒小姐回来了吗?”

    楚天傲一阵气闷,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跑进西楼,可是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他颓然坐在椅子上,却发现桌上已经隐隐落了一层灰——难道,这一月她都未回来过?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大喜,忙跑过去叫了声寒儿。来人顿时一愣,却是苏夫人。楚天傲心中一阵失落,却蹬蹬蹬几下跑过去,道:“娘,你见着寒儿了吗?”

    苏夫人看向他的眼神有几分欣喜,却也有几分沉重,甚至还有些疼痛,她喃喃着“回来啦,真的回来了?”

    楚天傲急得心都要蹦出来了,“是寒儿说我要回来吗?那她现在在哪?你见过她没?她回来过没?”

    苏夫人的眼睑突然一垂,居然避开了他的眼神,他忙扶住她的肩,死命地追问,“她到底在哪?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苏夫人看他一副要抓狂的样子,也是心惊,只得劝道:“傲儿,有的事,终不能把握,你也就放开吧。”

    楚天傲闻言似一个巨雷炸在耳边,心一下子纠紧,“不是的,我们是夫妻,我们说好要白头到老,永不分离,我们说好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死灰的白,“我去找她,她就会回来……肯定是我又做错什么,惹她伤心了……我去道歉,她就会回来……”他目光呆滞地转身下楼,却一脚踏空,一下子从楼梯上咕噜噜地摔了下去。

    “傲儿!”苏夫人大叫一声,慌忙急急跑下去扶他。

    楚天傲却已经自己爬了起来,衣服已被割破了,头发也乱了,脸上还满是灰尘,可是他却恍然未觉,眼神空洞地推开苏夫人的手“我去找她”。说着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傲儿!”苏夫人在他身后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她不会回来了,为了让你出狱,她答应左相将与你再无瓜葛!”

    他被这话钉在那里,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冰冷,心也一下子收紧,忘了呼吸。有什么东西碎裂,然后膨胀开来,逼得他整个胸腔都要炸开一般。突然喉头一甜,他只见眼前浮起一片血雾,耳边听到苏夫人的尖叫,然后人就直直地倒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片黑暗中,只有她是发亮的,他在黑暗中走了十几年,终于见到的光亮,他不要放手……寒儿、寒儿……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衣袖、她的裙裾,无一不是温暖,无一不是光亮,但是,为什么她转身要走……寒儿,寒儿……到处旋转的都是她的身影,巧笑的、娇羞的、生气的、发呆的、垂泪的……他,总是让她哭吗?他伸出手,想要抓到一个,可惜一个也够不到,所有的身影都旋转起来,最后离他远去,空空的黑暗里,只剩下他,“不……寒儿……寒儿……不要走……我不会再让你流泪……你不要走……我只要你,只要你……”

    苏夫人就守在儿子的床前,听到他的呓语,忍不住落泪。大夫说他这是因为旧伤在身,气血不调,又乍闻巨变,心绪大恸,才会吐血。其实她怎不知,数寒便是他的心,她走了,他便如自己死了一样。

    楚天傲的眼皮突然动了几下,猛然坐了起来,叫道“别走”,然后开始大声咳嗽起来。苏夫人帮他拍着背,递过去一杯茶,楚天傲摇头避开,一掀被子就要起来,“我去找她”。

    苏夫人按住他的肩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晓事呢?你如今能去找她吗?如有妄动,皇上会怎么想?你爹就在左相手里,他会怎么做?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寒儿的一番苦心吗?她回来的时候,走路都是瘸的,也不知是在左相那边跪了多久,不就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的吗?”

    楚天傲听到这话,心中也是一片混乱。苏夫人叹了口气,道:“她也是个精细的孩子,早料到你必然会这样,所以留了书信在我这里,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看吧。”

    楚天傲抓过苏夫人递过来的信,一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心里就是一通。苏夫人已经转身出去,并带上门,让他静静地消化信中的内容。他颤抖着手打开,见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傲,或许我们只有保持着这样一个距离相恋,爱情才能长长久久的,所以,不要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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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傲,起来见不着我是不是很心焦?是不是想尽一切办法要找到我?是不是感觉心里突然少了一块?当初,你走的时候,我便也是这种感觉……我报复心好强啊,居然让你也尝一遍这种苦。这样的我,你还爱吗?你肯定又要傻傻地说,‘只有是你,我都喜欢’。为何对我,你如此执着?”

    “但我们在一起,却总是弄得伤痕累累。仿佛你是一把火,而我是一根蜡烛,我们抱在一起燃烧,最后都体无完肤。但是,我仍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若不是你,我的生命将仍是一片冰寒。你燃烧了我,却也点亮了我,让我看到世界原来是多么美好。我终于从那个被遗弃的夜晚走了出来,看到了光明。所以,我怎么可以失去你?你给了我太多的记忆和太多的温暖,而这些,将在你不在的日子里,继续照亮我的人生。”

    “其实,我们的初识是很美的。只是那一次,你没有看到我。后来你说起,那时真想上前去揭开这层神秘的面纱,幸好,你没有去,不然定然会很失望。我偷偷告诉你哦,你不准笑,我那时也只是个孩子,因为都是为左相做事,所以对你,可以说是早有耳闻,你的行事作派、你的雷厉风行,都让我敬佩,所以那一夜,我去见你时,心中居然有着小小的紧张。我坐在马车里,看那些月光在柳叶间跳舞,居然有一丝心跳。心慌间,我居然碰翻了车内的砚台,撒了一袖子的墨,所以,我只敢坐在车里不出来。”楚天傲看到这里,脸上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是不是笑了呢?你看,我就知道不能告诉你吧,又让你得意去了。不过,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一点?所以,以后一定要多笑。”

    “后来,你踏着月光而来,目似星,眉似剑,一路的清朗,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呢……不,甚至比我想象的还要好。那样的气度,让我莫名地信任。而后,你在边关的作为,也更让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其实,我们的故事那么长,长得都可以编成一部书了,所以今天,我只说我们的相识,以后每天,你都去夫人那拿一封信,我写下了好多想要告诉你的话!但是,不可以提前看哦,不然,我要生气的。”

    “我把这些都写下来,然后深刻于心,用来思念你,同样,你也要这样来思念我。你现在总算看清了吧,我也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所以,记得想我,拼命地想我,不准想别的事情,也不准不安分地闹出什么事来。”

    “要走时,才发现我给你的太少,太少太少……”

    “遇到你之后,我渐渐忘了恨,只因有你的温暖。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我又将回到那个漫无目的寻找归宿的状态。现在,我找到了,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知道,世上有我可以依赖的地方,所以,你要好好的,帮我‘保管’住这个地方。记住,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好好的。”

    “为了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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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天傲反复看着那信,仿佛这是能离她最近的方式:只有我好好的,你才能好好的。寒儿,我现在好好的了,那你呢,你又怎么样了?你是在相府,还是回了云轩斋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灯前肠断为谁书

    苏夫人本来十分担心儿子会做出什么傻事来,不过奇怪的是,看了那封信后,他大笑了一场,然后又大哭了一场,之后就安静了下来,安静到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那种安静,是失魂一般的安静。

    他吩咐人打扫出西楼中闲置的一间屋子,搬了进去。但数寒以前的房间,却是分毫不动。同时他也不准下人进去,都是他自己打扫。他用这种方式默默地坚持着,似乎哪一天数寒突然回来了,他就可以第一眼看到她。

    数寒以前用的琵琶他拿到了自己房里,经常怔怔地望着那琵琶出神,有时候还伸指慢慢地拨,那噌噌的弦音听得她的心一颤一颤地,她真怕自己一不留神,楚天傲就冲到左相府里去找人。还好,这事并未发生。只是,他却整天地埋在房里不出来,她担心地过去探望,没想到他却微笑着说“娘你放心,我定然要好好的,不然,她又要生气了”,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但也知道那定然是数寒信中的劝说起了作用。她不禁叹息,都是懂事的孩子,却为什么会弄成这种结局。

    每日里,都可以看到书砚往楚天傲房内送去大量的纸墨,她刚开始还没在意,后来时间久了就觉得不对劲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纸墨?拖住书砚一问,才知道,是他在画梅花。据说是每天夜里画上个通宵,早晨却全部烧掉,然后才来她这里取数寒留下了的信。苏夫人这才明白,他的思念有多么深,但他却无法放纵自己的行为。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又怎么挨的了那漫漫长夜,所以他找到了排解的方式,便是夜夜画梅花,但早上定然是想起了数寒的叮嘱,所以又全部烧掉,如此反反复复……

    每天早晨,他总会定时出现在她的门口,取走这天的信。有天,天上雷声轰轰,大雨倾盆,她以为他必然会迟点来,没想到还是准时听到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却见楚天傲一身是水地站在外面。她忙把他拉进来,递上一块毛巾,责备他也不知道带把伞,他笑着说一时没找到,就直接过来了。她当场愣在那里,心想:就算下的是刀子,他也会毫不在意地过来吧!——每日等待取得数寒的那封信,似乎已经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可是,匣子里的信越来越少,等到信没有了的那一天,他又将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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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破晓的时候,楚天傲又再次烧掉昨夜画好的梅花,看着火光吞噬掉那一夜的心血,心里钝钝地痛,而这种痛又提醒着他,他还活着,为她活着。他捧过枕边的一个檀木镂空雕花匣子。里面厚厚的一摞信,该有九十九封了呢。他笑着抚摸那些信封,从第一封开始,打开,细读,看到她说第一次见面时因为紧张而溅了一袖子墨时,又忍不住笑……

    这是他每天必须做的功课,只有反复地读这些她留下来的东西,他才有力气撑过去这一天。数寒也似乎明白这一点,所以信里所说的都是他们之间最轻松愉悦的事情,他有时候会想,他难道真的给了她那么多快乐吗?

    她说起他们边关散步时,她负气离去,他最后很糗地回去寻她……她说起他们一起跃过山崖时,他额上全是汗,却假惺惺地向敌军喊话装英雄……她说起他乱吃醋的时候,总是像个没拿到糖果的小孩,让人又气又恨……她说起……太多太多,都是他们的记忆。

    只是回忆已经渐渐接近尾声,昨日的信,已经在回忆他们在槐树巷里的那场婚礼,那么今天,会回忆什么?明天呢?他不敢想……

    他照例把信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然后整整衣服,往苏夫人的小楼走去。苏夫人见到他来,神奇有些伤感,他却温和地笑起来,问道:“娘,信呢?”

    苏夫人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信给他。他接了信,告辞后就转身要走,苏夫人忙叫住他,叮嘱道凡事都想开些。他笑着说知道了,然后离开,心中却一片黯然。很多事情,他都知道,却做不到。回到卧室,他关上门,对着墙上挂着的青松图道:“寒儿,我来看看你今天又给我写了些什么?”

    小心地用拆信刀把信封挑开,里面的信叠成了方状,他轻轻展开,却在看到第一句时就呆立当场,只见上面写着“天傲,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他抑制住心中的不安,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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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那次在边关,我们为着抛弃的问题争执,我负气离去,你恐吓不成最后又回来找我……那时我说,你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呢!当时你有几分惊讶地说,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你。随着相处的时间越长,我越是肯定了这种感觉——你为我画梅花的时候,你为我唱歌的时候,你为我扎河灯的时候……无一不表现出你的温和。”

    “但是对外,你却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只因你想要守护自己的亲人。就像母兽露出牙齿守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你想保护住你的母亲,你来不及守护的姐姐,甚至你一直敬畏的父亲——不要说你和他只是因为父子关系才在一起,其实,在你心里,他占着那么大的分量,不然你又怎么会跑去自首?你不想看他错下去,你只是想救他!而我,也何其有幸,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当我真正地成为你的妻子,我是那么欢喜,哪怕,我们即将分离。”他拿信的手抖了起来,原来,最了解他的人还是她。但这,又似乎是他们悲剧的根本——他们彼此太了解,彼此太相爱,所以,才会用自己去成全对方。

    “你曾经许诺给我的家,已经做到了,当然,我并不是指槐树巷的那所房子,那只是个实实在在的地方,但是,因为有你,那里成为了我们的家。因为,我在漫漫长路里有了能够归去的地方,在寂寂寒冷中有了可以期待的温暖,在一无所有下有了可以放纵的轻松……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你的爱——爱我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谢谢你完成了我最美的一个憧憬,所以,我也同样要帮你做成你最想做到的事——帮你守护住你最想守护的东西。”

    “但是,如果我们俩在一起,最后,只会把一切都搞砸。所以,对不起,我离开了;对不起,只因为我太爱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曾经觉得牛郎织女是非常可悲的,隔着银河遥遥相望,相爱却不能相守,现在,我们却连他们都不如。他们每日每夜的守望,终会盼到一年一次的相会,但是,我们却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既然如此,我们便放开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你我的风格。谋者,本就该审时度势。既然我们俩人终是无法善终,我们的爱情终是没有结果,何不放开?”

    “今生你我注定无缘,所以我问你要了来世。来世,记得莫要生在帝王之家;来世,记得莫要进入党派之争;来世,我们以最平凡的身份相爱,如那些最普通的夫妻一般,耕田织布,粗茶淡饭。而这一世,我们便都放手了吧。”

    “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上天让我们结下一日的尘缘,那么我们就思念一百日。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便将我忘了,我也会试着把你忘记。今天,你要想我,狠狠地想我,然后,再也不要记起我。”

    “最后一次说爱你,然后,便是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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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话语都是那么轻柔,但却像一把利刃,一点点剖开他的心。她终于还是说出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爱情本来是他们之间温暖彼此的火,但现在却成了伤害他们的剑,所以,她选择放弃。

    这一刻,他居然有些恨她,她只顾着自己付出,只顾着自说自话,她留下一堆的信,就是为了让他忘记。她怎么不问他,他看完信是什么感受?他连回信的能力都没有,他的一片深情又该寄向何方。他每夜画出那么多梅花,但是清晨却不知道该拿给谁看,所以,只有烧掉,希望风儿能带着那灰烬飞到她身边,让她知道,他是多么想她。可是,她却让他忘记。他气得手都要抖起来。

    那张信纸飘飘悠悠地落在了地上,他俯身拾起,又扔在了桌上,心里只觉得有一股气压在那里。房中还摆着她的琵琶,墙上还挂着她的画,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感受她的存在,她却让他忘记。还记得画那图时,她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但现在不止相离,她还让他相忘吗?他用手一下一下拨着琵琶的琴弦,心中急且躁,冷不防一根弦嘣地一声断了,弹到他食指上,瞬间就割了个小口,他低头看着血一点点地涌出,喃喃道:“遗忘,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其实,数寒并没有离开京城,她甚至还是住在以前住的那间屋子里——左相一直为她保留着的屋子,只是,现在却成了软禁她的监牢。她本来可以选择回云轩斋,至少在那里,不用忍受那么多监视的目光,但是,她没有。因为,这里是离他最近的地方。

    今日,便是第一百零一日了。她留给他的信,他总算都看完了吧,那么,他会恨她,怨她,还是体谅她?她推窗让阳光射进屋里,似乎已经受不了时刻弥漫在其中的阴寒和忧伤。不过。为什么哪怕有再多的阳光,也无法感到温暖。在他身边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冷,他的手、他的怀抱、他的笑,全部带着暖意,渗透到她的生命里。现在身边没有了他,连心里都是阴寒的。并且这种冷穿透了肌肤,一层层地往外冒,让人忍不住打颤。

    白天还好,难受的是晚上,那夜深人静的时刻,思念化为了一头怪兽,狠狠u地一下一下地咬着她的心,连血带肉,让人百孔千疮。她总是在白天盼望着能在夜里没有痛苦、没有思念的沉睡,甚至希望就那么一直沉睡下去,不再醒来;但到了夜里,却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地遭受着利刃划破心脏的痛苦,只望能早些见到窗外的晨曦。她让他忘记,可她又是否能够忘记呢?

    她自己环抱住微微颤抖的身子,看着天上悬着的太阳,却怎么也暖不起来。转身去书架上胡乱抽了一本书,就走出门外,不管两边侍卫的眼神,随意坐着草地上——只要她不走出这个院子,便不会有人来阻挡。

    秋季的阳光还是有些烈的,她坐在那里,感觉自己像是一件很久没有拿出来穿过的老旧衣服,被曝在阳光下暴晒,去除着身上发霉的气息。离开了他,她的心没了,魂没了,只剩这一具躯壳,在这里慢慢霉变。他,是否也一样呢?她的心突然恨恨抽痛了一下——她宁愿他不要这样。他那样的一个人,是鹰,是不能被任何事物腐化的。他要是颓废下去,整个世界会连太阳也失去光华。所以她才写下那些信,她要他好好地,哪怕是忘掉她。

    还记得在别苑住着的时候,他的眼中闪着沉醉而又忧伤的光芒说:你真是我的劫。如果真是这样,她是不是不该让他遇上,这样他便不会痛,她便不会哭。不,如果再选一次的话,她还是会出现在他的面前,还会希望他能爱上自己。她苦笑着——原来自己也是这般自私。

    手中拿着的书卷不知什么时候滑落到了脚下,她抱着膝,就那么静静看着它,不去拾、也不去翻,就那么望着……她记得他的书案上一直放着的只有一部春秋,是本旧书,翻得都有些厚了,但却没有一个卷角。书架上陈着各式各样的书,她喜欢抽出那些崭新的诗词,故意让他读给她听。他并非不爱诗词,只是他一直太忙,没有时间看。有时候,当她的手触着那些精致书页上细微的灰尘,会忍不住想叹息。所以当两人闲暇的时候,她便让他读给她听,他们像两个一直匆匆赶路的人,享受着难得的安谧。

    他清朗的嗓音在读诗时却稍显低沉,听起来别具一股韵味。他什么都肯给她读,就是不读秦观的的那首《鹊桥仙》,他说那是什么理论,两个人若是不能在一起,还谈什么长久,他就是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那时自己还笑他和诗词较什么真,但现在,两人却真如牛郎织女星一般,天各一方了。不,他们还不如白首双星,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想着,眼睛渐渐湿了。

    眼前突然一暗,自己又置身在阴暗里了。她抬起头向上望去,只见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阳光下坐得太久,眼前一阵阵发起黑来。“数寒!”有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她喔了一声,脸上浮起一层落寞的笑,“升卿,是你啊!”

    看着她空洞的眼神,似乎一个木偶般露着机械的笑,他的心似乎有什么碎开了。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的变化,看得见他的眉目了。见着他有些不忍的表情,倒是觉得可笑了,她现在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吗?他却在心疼什么?“你让开一些,我要晒太阳。”

    “这么热的天,你……”他突然又停了,看着她早早穿上的秋衣。

    “很冷,你让我晒晒吧!”她重新环住膝,把自己缩成一团。

    “数寒……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头顶有声音传来,细细柔柔,让她想起别苑里开的那些桃花落在潭水里的样子。她终于又抬起头,目光没有焦距,像是在自言自语,“出去?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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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搀着她走下马车,慕升卿感到她的手瘦得只剩下一层骨头,脆弱得似乎一捏就会断掉。

    那天他接她回来时,她一直是面无表情,左相冷冷地说着“我以为你会回云轩斋”,她也未做任何反应;她似乎也看不到房外派去监视她的人,只是默然进屋,然后关上门,把自己锁在里面。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他当心地拿了食物和清水过去,却见她趴在桌上睡着了。他轻声走过去,想抱她上床,却看见她头下枕着厚厚的一叠笔墨,写的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他小心地翻看了一下,却发现每一张都是这首《卜算子》。

    她脸上犹带着泪痕,随着他翻宣纸的动作,眼中残留的泪珠化为一道水线,滴落在桌上的宣纸上,马上被吸尽,化出淡淡的墨痕。他看了看那满纸化开的笔墨,心中泛起隐隐的痛。他轻轻把她抱起,放在床上。第一次,他感到她是这么轻,轻到仿佛只是一个即将破碎的梦……

    后来,她同样还是不出门,天天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停地画青松,画好了就望着那画流泪。他不知道青松代表着怎样的含义,但他知道,这和那首“君住长江头……”的诗一样,是属于她和楚天傲的故事,只是故事已经结束,人却忘不了。

    他以为她会恨他,但她却从未表露过这种意思。她只是麻木,一味地麻木,仿佛回来的只是一具躯壳,她的魂,却还飘在别苑。他有时真想摇着将近麻木的她,说“我宁愿你骂我,宁愿你狠狠的打我,也不要你这么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是的,行尸走肉,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情景,他有时候仿佛觉得,她像极了三月的柳絮,风一吹,就会散掉……

    她在屋里关了一个多月后才走了出来,就坐在院子树下的草地上,呆呆地望天,或者痴痴地看地,什么也不说,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他不敢去打搅她,他想,至少,现在她不再流泪了。初秋的太阳是很毒的,但她似乎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有时候会担心地走过去,为她撑上一把伞,那时她就会对他笑笑,说不用,晒着暖和。她的笑已经失了魂,像一层飘忽的水汽般虚无。楚天傲不在,她的生命便冰冷下来了吗?

    他想为她做点什么事,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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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卿,我们进去吗?”耳边有飘忽的声音传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神。他紧跟几步走到她的旁边,看了一下寺庙的匾额,只见上面描金刻绘着三个字——玉泉寺。他让她选想去的地方,却没想到,她会来这里。

    因为不是什么节日,上香的人并不多,她似乎也并不为上香而来。从进殿后,她的目光就一寸一寸打量着大殿内的一切,手指一寸一寸地抚摸着殿柱和门廊,仿佛那边刻着什么。他不知道,这边有着怎样的故事,但他知道,这个故事,不属于他。

    她呆呆地在殿内的一个地方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曾经,有人在这儿算过命。”

    慕升卿一皱眉,在庙中算命不是很正常的吗?他正要接话,她却已自顾自地说下去“债字头,放字尾,难道果然是这样的吗?”慕升卿呆立了半晌,才悟出这是一个“傲”字,却也为她的语气而伤感。

    旁边有庙里的师傅过来施礼,问他们是否是来上香。她呆呆地立在那里,没有回答。那问话的师傅颇觉尴尬。他摆手道,“我们只是来看看。”

    那师傅却也不以为意,还是摆出一副讲经的模样,向他们说一些因果循环、转世轮回等。数寒突然嗤笑一声,道:“既然终究是一碗孟婆汤,前尘尽忘,又何来缘定三生之说,又何来恨海情天之苦,又何来月老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那师傅愣了一下,叫声“罪过罪过”,不料数寒却似乎并不罢休,道:“今生都修不成,你又怎知来世还能得正果?”

    那师傅终于变了神色,道:“感情你们也和昨日那位施主一样,是跑来捣乱的,还毁我玉泉旁的石壁,刻些胡言乱语。”

    慕升卿正要道歉,却见数寒变了脸色,突然向寺庙后冲去。他不明所以,也跟着一道往后走,那师傅疑心他们要做什么事,也跟着跑了过来。

    数寒跑到玉泉旁边,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既是惊喜,又是痛苦,一咬下唇,泪便滚了下来。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玉泉旁边的大石上八个刀刻的大字——“我心磐石,白首不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

    “我心磐石,白首不忘”——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吗?不管将来他们是否真要天各一方,不管他们将来是否还能再见,他都不会忘记,哪怕想得再苦,哪怕记得再痛,他也不忘吗?数寒用指一寸寸地摸着那几个字,不知道楚天傲在此刻下这字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错了,她不止低估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低估了他对她的坚持。

    她的泪一点点落在石上,把那字迹打得愈加清晰——“我心磐石,白首不忘”!

    那庙中的师傅本来疑心他们要搞什么鬼,现在看到这幅情景,倒是明白了什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道缘起缘灭都是命定的,一切随缘吧,说着转身走了。数寒却已顾不得他的话,只是摸着那字,哭得天昏地暗。

    慕升卿没想到会在玉泉寺遭遇这种事,看数寒的样子,心知他是断然没有机会占据在她的心了,一时心中苦闷,却也为楚天傲的坚持而感动,因此表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天地间,就只余那抽抽噎噎的哭声,仿佛要把这三个多月的委屈都诉尽。直到她哭累了,慕升卿才递来帕子给她擦脸,她这次倒没有拒绝。眼看时间已不早,她最后看了那石刻一眼,低声道“我心似君心”,然后和慕升卿一道登车回相府。

    大哭一场之后,她似乎乏极了,身子全倚靠在车壁上,目光却清亮起来,音朗字清地对慕升卿说道,“谢谢你,升卿”。

    他转头望去,只见她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血色,却已经微露出一丝光华,不再像往日一般,只是个泥塑的木偶,心里一阵欣喜,忙说,“不用谢。”

    到了相府门前,慕升卿扶她下车,突然感到有两道极利的眼光扫来,慕升卿的手居然抖了一下。数寒看也不看一脸阴郁站在门口的左相,就要往里走,却发现慕升卿垂手站在门外似乎不敢进来。她倒是不怕左相将她如何,但若是连累慕升卿终归是过意不去,也就站定了,极勉强地向左相福了一福,道“相爷,我们回来了”。

    左相却也对她采用了视而不见的方法,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慕升卿,道:“你随我来。”

    慕升卿跟随着左相的脚步往花厅方向走去,路过她时低声说道“你先回去吧”!数寒一摇头,反而走到了他前面,夹在他和左相之间。慕升卿大惊,疾走几步抓住她的衣袖道:“你这是干什么?”

    “领罚!”数寒指指左相的背影,冷冷地道,“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违背了人家的规矩还想没事吗?我没忘记现在还是相爷的阶下之囚,按夏渊例律,对于‘越狱’该如何判呢?”她的音量颇大,左相想要当作听不到都不行了。

    慕升卿暗暗着急,挡在她面前道:“相爷,是我自作主张带她出去的,与她无关。”

    左相此时已经走到花厅门口了,一脚把那门踹开,回头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一个故意激怒我想转移视听,一个揽下所有罪责想独自受罚,一个也别跑,都给我滚进来。”

    慕升卿听到这话才知道数寒原来是为了他,心中欢喜了几分,可这喜悦才冒了个头,就又被数寒阴着脸、冲入花厅的身影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担心。等他进了门,这担心就更深了一份,因为瞧见数寒居然已经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了。却不是朝着左相,而是朝着大厅主位的椅子,但左相现在却还站在门边,因此数寒等于是把一个背影留给了他。他瞟了一眼左相的脸色,如果刚才可以用阴沉来形容的话,现在就是乌云盖顶了,就差雷霆之怒后的大雨倾盆。他一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想向数寒使眼色她又看不见,想必她是早知如此,故意选了那么个地方跪。

    但姜毕竟是老的辣,左相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闷哼,先从气势上打击了一下两人,然后径直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下,盯着慕升卿道“你也跪过来”!

    慕升卿挨着数寒跪了,左相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轮番扫视,慕升卿一看数寒那副不服输的表情,心里暗自滴汗。想要出声打破沉寂,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左相狠狠地打断,“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数寒闻言看了他一眼,一咬下唇,仍没有说话,只是换了个角度,不再给左相一个侧脸了。左相这才看向数寒,“你这是不服气是吗?”数寒冷了脸,仍是不置一词,左相却也不吃她这一套,狠狠地道:“我没有要你待在这里,你可以去云轩斋,你甚至可以回到楚天傲身边。”

    “你……”数寒已经青了脸,她若是能回到他身边,又怎么会待在这里?她前脚去,左相后脚就带人去捉拿反贼了。“你费尽心机不就是要我留下吗?我人已经在这里了,你还想怎样?”

    “哦!是我让你留下了的吗?”左相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满是讽刺,“那日跪在我相府门前的是谁?那日是谁说什么都肯做?”数寒的脸一下子变白,左相却继续说道,“你今日觉得委屈了吗?你莫忘了,是你‘求’我救他,是你‘求’我把你留在这里作为交换,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数寒的泪眼看就要掉下来了,却又生生被她压了下去。慕升卿实在看不下去,抢白道:“相爷,今日不怪她,是我……”

    “闭上你的嘴,待会我再慢慢算你那笔帐。”左相怒气冲冲地道。

    “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义父你怎么会这个样子。”数寒突然哭道,“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她这“义父”两字着实让左相愣了片刻,甚至连慕升卿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上的转变。左相似乎也没料到数寒会哭起来,颇为烦乱地一拍桌子,“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你不要把那些‘仁’啊‘义’啊的词往我身上套,就觉得我一定是那样。我若果真仁义,也不会在官场站这么久。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可能人吃人。”

    数寒握住裙角,低下头,慕升卿从侧面看到,她的嘴唇都在抖,“我知道你不是,你来云轩斋赈济灾民的时候,你在战场慰问伤员的时候,你在水患的地方监督施工的时候……你明明都不是这个样子啊……你是有什么事要做,对不对,不然你不会如此的,我认识的那个人绝不是这样的。”

    一瞬间,左相眼里出现极为复杂的目光,有三分惊喜,又有三分黯然,但仿佛又再加上一丝被人看穿的恐惧,他偏头看了一眼慕升卿,慕升卿微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他再转头看着数寒苍白的脸色,突然有几分欣慰——这个孩子,原来是懂他的啊,但她却不懂他将要做的事。不过,她也不需要懂,她只要等着,等着水到渠成的一天就够了。他站了起来,喝道:“你今日头脑糊涂了,那么多年学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回屋给我好好想想清楚。一个学权术的人,看人怎么会这么片面,你莫说懂我,你连你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才弄出这许多是是非非。”说完又对慕升卿道,“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

    慕升卿答应了一声“是”,但数寒却没有要动的意思,慕升卿着急地推了推她,她也丝毫没动。左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想陪他,便一起跪着罢!”说着啪地一声摔门而去。

    慕升卿一凝眉,道:“数寒,你没必要如此,你现在身子不好,这么跪下去不知道会怎样。”数寒却只是跪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就像听不见他的话一般。慕升卿知道她素来性子犟,定然劝不住,也只得作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子里也没有人来点灯,两人就跪在那一片黑暗里,化为两座静默的雕塑。慕升卿又劝说了几次,都被数寒摇头拒绝。慕升卿十分担心,急道:“我对你好,那是有私心的,不然我就该让你们双宿双飞,可是我却希望能日日见着你,哪怕你心里没有我。所以我没有拦住相爷,所以你才会来受这种苦。我今日带你出去,也只是因为歉疚,并不是想帮你们。”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来后,数寒会负起离去,却没想到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样,道“我知道”。慕升卿大惊,“你知道,那为何不怪我”?

    数寒突然笑了一下,夜色中,有月光打在她身上,给这份笑容填了一丝孤寂:“那天,看到来接我的人是你,我就知道了。如果说要怪你,那一刻应该是想怪你的吧。只是那日太累,累得都没有力气去责怪了。之后,在相府你对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点点滴滴地关切,我都知道。我房里的墨快用完了,第二日总会有新的出现;我吃不下东西,你便变着法子地想各式饮食……你为我做的太多,将心比心,我不能怪你。只是我早说过,这份心意,我担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报答,我只是想对你好,若是我再大度一点,你就不会受那么多伤,现在也不用受这种苦。你若是恨我一些,我心里可能还好过点,可是你现在……真让我无地自容。你去歇着吧,这样我才好过些。”

    数寒定定的看着他,眼睛中浮出丝丝茫然,“你也要赶我走啦。”慕升卿却不知道她为何这么说,只听她继续道,“我回去又能怎么样,睁眼是他,闭眼也是他,晚上想得睡不着,白天又迷茫一片,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跪在这里,至少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两人跪了一夜,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左相才派人来叫他们回去。秋天夜里本来就有些寒,数寒体质又偏冷,虽然慕升卿早已脱下外袍让她披着,但仍是着了凉,回去之后就病了,低低地发热,一直不见好。慕升卿愧疚得很,反而是数寒精神好了些,还不住地劝他不要放在心上。

    病痛也像洪水一样,可以截堵,但一旦有个突破口,就一发不可收拾,数寒现在就是如此。对楚天傲长久的思念,对左相做法的不甘,对晋王通敌之事的担忧,对未来生活的茫然……全部积压在心里,而那日左相的一席话也在她心头留下了阴影,她自幼无父,母亲又离开了,在她心里,若是把救她的师父当作了母亲;那么左相就相当于半个父亲,那一句义父,并不只是叫叫而已的。所以,自从左相逼迫她离开楚天傲,她就只称他相爷,这里面有不甘,也有赌气,却并无怨恨。但听了那一席话后,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从来不认识左相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该恨他的。这种错认亲人、信赖的人突然变得陌生的感觉,成了她病痛的突破口,让所有的隐疾都爆发了出来。

    药吃了很多下去,但却一直不见好。慕升卿焦急得很,几乎想要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边。那样低低的热度,却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如果说以前那种刻骨的思念是火,日日灼烧着她,那么经过这场病,那火渐渐平息,却化为另一种东西,沉浸到她的骨子里,和她混为一体,有回忆,就有他!她开始细数他们之间的温暖,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做些噩梦,她的心也如天气一般,经历着从夏到秋的转变。

    病稍好些的时候,慕升卿似乎比她还要高兴。她看着他,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但这病却像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反复无常,眼见着要好了,又会突然变厉害,就这样纠缠不休。到最后连慕升卿也看出来了,这场病并不单纯,或者并不能称之为病,因为,只是她的心魔,她心里放不开,这病便不会好。知道这一点后,慕升卿的眼中越发沉默。左相在其间也来探望过几次,都是无语,数寒也就假装睡着,并未面对。

    这日,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一只手在额间轻轻抚过,带着一丝怜惜,她半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眸子,这双眼睛,又在她苦苦挣扎的时候来拯救她了吗?她的心里激动得很,但嘴里却只吐出了最简单的两个字——“师父”!

    如果说楚天傲拯救的是她害怕被弃的心,那逸岚师父就真的是拯救了她生命的人,那时,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就将这么一直熬下去,直到和旁边的那些人一样,在某个清晨,被发现死在某个角落,然后一床破席倒拖着扔到某个土洞。但是,逸岚让她活了下来,有尊严地活了下来——那,是一种新生。自从她来帮左相之后,两人就极少见面,逸岚作为云轩斋的副寨主,是十分忙碌的,而她,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但世上就有这样一种关系,不管相距多远,不管相隔多久,都不会变淡。那一日,她在逸岚怀里,哭得像个孩子,再也没有任何顾忌。

    逸岚是知道她病了后来的,数寒无法想象,斋内那么多事务该如何?可是师父还是就这样留了下来,照顾她的病,就像一个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两人像是有默契一般,暂时把最沉重事情放到一边,平时谈话都只拣些轻松的来说。不过数寒知道,只要她愿意,两人是可以无话不谈的,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而数寒,在这种奇妙的感觉里,终于放开了心中的锁,身子也渐渐好起来。

    慕升卿看到她的转变十分高兴,笑容也愈加温和,她有时候甚至想躲避那种笑,结果逸岚用温和的眼神对她缓缓摇头。师父看问题往往比她更透彻,所以,她一直很听逸岚的话。逸岚告诉她“感情的事,争不来,躲不掉,只能随缘”,于是,她便也渐渐释然。

    这日,两人心情似乎极好,把房内的被褥都搬出去晒了,然后拿了椅子坐在旁边,感受着冬季的暖阳。逸岚突然说道:“有时候人就像这被褥,只有好好的把自己放在阳光下晒晒,才不会发霉。”

    数寒点头赞同。也明白师父想说什么,有的事,若是一直憋在心里,没病也捂出病了。“我只是觉得,为什么我以前看到的那些人都和我想得不一样,沉璧、慕升卿、左相……除了师父,好像没有人是不变的,甚至连……连他,我有时候都看不懂,他曾经骗过我,伤过我,但最终我们还是恢复到最初的状态,我想,那或许是因为爱,但难道我和其他人之间就没有这样的感情吗?”

    有不知哪里飘来的树叶落在数寒衣襟上,逸岚笑着帮她伸手捻去,“并非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太浅,浅得被淹没在这时刻变换的世界里。这局势便像天,人活在这里面,就总会身不由己,只有足够的感情支撑,人才可以胜天——就像一个生存意识强的人,才可以从死亡中爬出来一样。”

    “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如此,对吗?”

    “极少!”

    数寒听着这话,沉默了,感情胜过理智的人,确实是极少,“不过我何其有幸,碰到了两个,一个是师父,一个是他!”便是这两个人,改变了她的人生。

    “其实,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了解这一点,只是,你虽然知道了,还是放不掉,你总是希望你付出了多少感情,对方也能同样待你,这样的想法,必然是要受伤的。”逸岚看到数寒渐渐露出思索的神色,又道,“这次你的病,一半是为着楚天傲,一半是为着左相吧。”

    数寒咬了一下下唇,微点头,“我曾经以为,他真会是我义父。”

    “他也并不假!”逸岚笑着看到数寒一脸疑惑,“只是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顾不上你了。”

    数寒闻言一皱眉,“师父可是发现了什么?”她皱眉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可是他在我身上能得到什么?就算是为了用来牵制……”她的心猛地一痛,怎么也说不出那个名字,“牵制……他……,可他现在已经什么权利都没有了,皇上也不可能再给晋王府翻身的机会。”

    “就是因为什么都得不到,才奇怪呢。”逸岚缓缓地说道:“你看他这些年所作的事,哪件不是有的放矢。有几件事情我们刚开始不曾注意的,却也是在后来派上了大用场的……有的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那时你以‘自己回来,再也不与楚天傲联系’为条件,求左相放过他,我本来打算让你回云轩斋的,斋主也是这么个意思——而且你也没有留在相府的理由,但左相却坚持要把你留下。”

    数寒一愣,难道不是自己选择的吗?她试探着说:“是我后来自己选要来相府的。”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只是想待着离他最近的地方。”若不是因此,她也不会看到玉泉寺的石刻。

    “你也当心连累我被人指指点点吧?”逸岚一语说出了她的另一层担忧,“傻孩子!……其实在你选择之前,我们就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左相早料到你会为了楚天傲来求他,为了自己你或许还不会,但为着他却是一定会的。”她叹了口气,“在准备揭发晋王暗通敌军之前,他就明确表示要你留在相府了。”

    数寒被这个消息震惊得久久无法动弹,难道揭发晋王一事,并不是为了铲除楚天傲,却是为了让她回来。如果天傲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是定不会原谅相爷的,更谈不上回相府。所以,他的目的并不是致楚天傲于死地,而是逼她离开他身边——这却是为了什么。

    “想通了吗?”逸岚看着她的眼神变幻不定,最后终于清明起来,开口问道。

    “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我?”她的声音飘忽地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从派人刺杀天傲一事开始,他只是要我害怕,害怕那种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死亡的样子;然后揭发晋王一事,算准天傲会担起责任……不,就算天傲没有站出来,他也可以控制事态的大小,迟早会牵累到天傲;然后再逼我自己提出以不再联系为条件换回天傲的命……天啊,他到底要什么,他费这么大心思到底是要什么……”

    她咬咬下唇,几乎要滴下泪来,“我本来以为他只是想找回‘误入歧途’的女儿,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便在设局……我早就该想到,他若是真正心疼我,又怎么狠得下心把我囚禁在这里;若是真正忌惮天傲,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放过他……他,他……”她再也说不下去,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下来,悲哀一阵一阵袭来,似要把她淹没。

    “没事了,没事了。”逸岚把她搂在怀里,像哄孩子一般地拍着她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哭了一会儿,她才收了泪,却也没有坐起身,还是依赖在那个怀抱里,问道:“他可以禁得住我一时,却禁不住我一世,他到底想要什么?”

    “唉……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一个目的。”逸岚抚摸着她的长发,看她如个受委屈的孩子一般红着眼趴在自己怀里,心中涌起几分欣慰——这,便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吧。数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枕在那里,难过了那么久,悲伤了那么久,痛苦了那么久的心,终于化为一掬泪水,在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面前释放,或许还会痛苦,却不再压抑。良久,突然听到师父声音软软地说:“那个人,若是真的再也见不着了,便忘了吧。”

    她的心里一酸,止住的泪又要往外涌。却听师父说道,“我知道忘掉一个人不容易,但你这样想着念着又有什么用?只是苦了自己……寒儿,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我知道。”她静静地答道:“师父说过,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样算来,那快乐称心的事竟是少得可怜。但是不禁寒暑,怎知春之生机,秋之收获。所以,师父唤我‘数寒’,便是历经数度寒暑、心思通透之意。”

    逸岚听她对答如流,宽慰地一笑,“不错,这名不仅仅是从你原名上同音化出来的,还为着让你明白这个道理。你经历的事太多,若是看不开,却怎么走下去呢。”

    许久,数寒都没有答话,只是抬腕遮住了眼睛,似乎是被阳光晃了眼。逸岚知她是在逃避问题,却也不想这结在她心中越结越深,最后把自己束死,只能推了推她,叫道:“寒儿……”

    她“嗯——”一声,仍是没有放下手。

    逸岚哀婉地看着这个唯一的弟子,回忆着当初的点点滴滴。“当初你来云轩斋的时候还小,就和我住在一个屋里,天天晚上都做噩梦,哭着喊着要娘,最后不也都过去了吗?寒儿,可见,所有的事情,都是会过去的!”

    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压抑而又痛苦的。“不一样的,恨或许可以忘记,但是爱……叫我怎么忘记呢?”泪水顺着手腕淌了下来,滴在衣服上,又被吸了进去,只留下点点湿痕,“师父若是爱过,便会知道的。”

    师父的身子猛然一抖,连她也感觉到了。顾不上擦干眼泪,她慌忙站起来,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逸岚的脸色还是和刚才一般,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数寒正要再问,却听她说道,“旁边的那位有什么事吗?”

    数寒惊讶地朝门边转角看去,只见窗户被人轻轻一推,开了小半,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却是慕升卿,只听他恭敬地说道:“相爷请副斋主去厅内说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 鱼沈雁杳天涯路

    那日左相找逸岚师父去谈话倒是谈了很久,数寒坐在座椅上,看阳光穿过窗棂在衣上跳跃,又想起楚天傲那时而深沉,时而欢愉的眼神。想着想着,居然就这样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逸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旁边望着自己,眼神颇有些担忧。她笑着坐起来,却发现身上已盖着一张薄毯,她扯住下滑的毯子一角,道“谢谢师父”。

    逸岚微摇头,道“不是我”?数寒噘了嘴,一副疑惑的样子,逸岚又扯住毯子给她披好“病了一次,你这精神倒是大不如前了,医谷配的药还有么?记得收好。”

    听她想嘱咐小孩子一样叮嘱她,数寒心里一甜,“知道了,师父!”

    “还有,升卿那孩子,倒也不容易,你便对他好些吧!”

    数寒听她语气中居然有一丝沧桑,不觉有些愣了,只是答应着“好”。两人闲闲的讲着话,仿佛从未被打断过。但数寒知道,刚才那一番话,必定是有原因的,但,左相的谈话内容,逸岚并没有要说的意思,她便也不问了。

    也许是因为她还病着,也许是因为逸岚师父的到来,左相似乎不担心她会跑出去了,所以,刚开始被派来监视她的侍卫慢慢少起来。她时常在府内走动,也没有人阻拦了。

    这日,突然听到书房传来争执的声音,隐隐便是师父和左相。数寒不知发生何事,走近了想去劝架,却听到师父的声音道:“我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走,你现在做的那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把她也连累进来吗?”

    接着便听到左相的冷笑声:“那还得看看她愿不愿意跟你走,这边离楚天傲如此近,她会舍得吗?”

    数寒心中一颤,原来,这也在左相的算计之中吗?她黯然转身,知道自己若是去劝,只会火上浇油,但才走了几步,就被师父的话止在那里。“但是皇上已经下令将楚家发配往婺州,与京城相距万里,你认为她还会留下来吗?”她脚下一个踉跄,忙扶住身边的墙壁,脑里只想着:他要走了,他要走了……而师父和左相后面的话,是完全听不到了。

    回到屋里,她反复摩挲着他送她的那只发簪——这些时日,她早晚都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地方,总拿出来看,簪子都被摸得发亮了。原本以为她和楚天傲至少还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吹着同样的风,看着同样的细雨……但,现在连这也是奢侈了吗?

    心里突然泛起一阵痛,不是思念的那种痛,而是一种绞痛,痛得她一下就弯下腰去,心知不好,定然是犯病了。这病来得猛烈,居然毫无征兆就如此严重。她心急着去摸腰间的药瓶,但手指居然有些不受控制,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还没来得及拨开盖子,药瓶就滚到了地上。

    呼吸已经开始不顺畅起来,那股长久被压下去的痛像一缕青烟,从四肢百骸冒出,又汇集到一处,开始攻击体内的器脏。她闷哼一声,想要去拾那药瓶,却有一只手已经把那药瓶拾起。

    慕升卿被惊讶收缩的瞳孔呈现在她面前,她像溺水的人找到了一块浮木,猛地把住他的肩,全身都那么痛那么痛,让她不由得五指握紧,她似乎听到慕升卿的骨头被自己捏得咔嚓作响的声音。慕升卿在巨大的震惊下,还是保持着冷静,迅速拔下瓶塞倒出药丸给她服下。

    痛慢慢退下,像一群嗜血的怪物不甘心地又缩回自己的老巢,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数寒一身却已经被汗浸透了。慕升卿轻轻拍着她的背,叫着她的名字。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道“好了”!

    他眼里的痛惜是从所未有的深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犯病吧!难怪把他吓着了。她的呼吸渐渐平顺,她放下把住慕升卿肩膀的手,只觉得刚才太用力了,现在五根手指都是僵直的,一时居然弯曲不了,她转向慕升卿问道:“抓痛你了么?”不然,他的脸色这么会那么苍白?

    她全身还是无力,仿佛都被那群妖魔给吸干了。慕升卿抱起她走进放到床上,认真地说:“我带你去医谷。”

    数寒微微摇头,“相爷不会放过我的!”

    “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不会拿你的命开玩笑。”他的脸色十分严肃。

    “我想试试……他到底要把我如何?”

    “你……”

    慕升卿气急。她却抚上了他的眉眼,让他一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的话中含着丝丝蛊惑,“告诉我,升卿!”

    “我……”慕升卿面露难色。

    “告诉我,升卿,你也不想看着我死,对不对!”她知道,他刚看过她最脆弱的样子,又面对这样的恳求,定然会心神荡漾,这便是她最好的机会,“只有你可以救我了。”

    慕升卿的眼中闪过复杂的光,一会儿痛苦,一会儿火热,一会儿冰寒,他的脸色,此刻居然比她的还要白,他的喉结动了一下,迎向她满是希望和依赖的眼神,“因为你是……”

    她却突然捂住了他的嘴,黯然道“算了”。她不忍心了,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利用他对她的怜惜,来获取自己想要的情报。这该叫美人计,还是苦肉计呢?她苦笑着躺回被子里,“我歇一会儿就好了,没那么严重的。”

    慕升卿似乎也感到了刚才自己的鲁莽,暗惊居然差点把话脱口而出,还好她及时止住了他,不过,她不是很想知道吗?为什么又停了下来?他目光复杂得看着她倦极地阖上眼,转身出门。

    真相,失之交臂。

    知道楚天傲要走了之后,晚上总被梦魇着,醒来就默默地流泪。楚天傲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管她怎么喊,怎么呼唤,也抓不住他的脚步,最终只留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哭泣,伤心欲绝中,有人在拍着她的脸,她睁眼醒来,才知又是一场梦。逸岚拍着她的手背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许久不做噩梦了吗?”

    曾经刚到云轩斋的时候,她也是夜夜被噩梦缠身,师父也是这么将她唤醒。原以为,那些噩梦都已经远去了,却没想到,又落入了一个新的噩梦里,她红肿着眼问道:“师父,他是要走了对吗?”

    逸岚这才知道她这几日又病了的原因,无奈道:“明日启程。”

    “我想去送送他!”

    逸岚没有说话,确实,相见争如不见。

    “就算不能看到他,我就去别苑看一眼行吗?等他走后,我就去看一眼。”……

    数寒不知道这么难的一件事师父是怎么办到的,但第二日,左相居然放她出去了,不过是算准楚家已经离开了,而且还派了慕升卿带侍卫随行。只是,她也顾不上那些,急急地直奔别苑。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哪怕是他走后留下的气息,她也想再呼吸一遍。

    可是,到了别苑,她却再也迈不开脚步了。一片玉树、满园的腊梅,密密麻麻,几乎把整个别苑都占满了。她捂住了嘴,想象不出楚天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种下这满园的思念?他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活着着满园的思念之中。她不敢想,自从他回去之后,就没有踏出别苑过,同时也不允许外人进入。他把自己,或者说把他们之间最美好的一切封存在这里。用两季的等待,换来一场冰封。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寒儿,寒儿。”逸岚关心地去扶她。

    “没事,我没事。”推开她的手,“我只是想静一下。”声音哽咽地不像自己的,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更大的哭声。

    是因为这梅花么?逸岚看看这满园的清香。密密麻麻,漫无边际,又看看扶墙而立,但仍哭倒在地的数寒,突然下了决心。“如果你想,现在去追他,还来得及。他走得还不远。你去找他,然后——消失。”

    “师父?”

    “你听着,这是最后的机会,是你们在一起的最后机会。”

    “但是你……”

    “不用管我,我还有云轩斋会为我撑腰,但是你们,只有彼此而已。”

    “可晋王还在义父手里!”

    “左相那边有我担着,他也不会把你逼得太死,他只是想用你,我看得出来。”数寒还要再说什么,逸岚已经扶住她的肩,让她直视着自己的目光,“你真的愿意失去他吗?”

    “不——”数寒渐渐冷静下来,“师父……谢谢你。”

    “侧门外面有马,要走就快。”那马本来是她打算带数寒偷偷溜回云轩斋用的,但现在看来,将有更好的用处。

    最后看了她一眼,数寒向院门跑去。慕升卿和侍卫都守在正门,但别苑是有侧门的,她骑上马,向城门方向奔去,天傲,等我,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再也不分开了……

    出了城后,沿着车队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赶,奔跑了近三个时辰,前面却突然出现了一条岔路。两条路上都有车辆碾过的痕迹,她一时不知往哪里走才好,只好策马走上旁边的一个山包,希望能看到他们的车队。远远望去,一片茫然……突然,有几个黑影跃入了视线之内,接着,是一条长长的车队,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是他,是他们!半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哪怕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天傲,等我!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愿以血色染冰霜

    山路看起来近,实际却颇远,数寒骑马追赶了一阵子却仍是差着一段距离。她狠狠地挥了几下马鞭,尽力向前奔去——天傲,等我!等我!

    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信鸽,拍打着翅膀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周,然后俯冲下来,咕咕叫唤着。数寒无奈地放慢速度,那信鸽瞅了个机会,落在她肩上。雪白的羽毛、灵动的眼睛,本来乖巧的鸽子此刻却像一道催命的鬼符呈现在她面前——信鸽的脚上绊着一道染血的布条。

    她慌忙解下来,仔细辨认,心却越来越冷,不会错的,是逸岚师父衣服上撕下的布,他们抓了她!甚至更糟,他们伤了她?她心中顿时如一团乱麻。她很想往前走,但却再也挥不动鞭子。那马儿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挣扎,喁了口气,在原地踏着步转了两圈。是远走高飞?还是回到相府?他就在她眼前,只要再进一步,就触手可及。车队就在山谷的那边,甚至站在坡顶就能看到。只要再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她就可以追上他。但是。看看手中信鸽带来的血书。她迈不动脚步,咫尺天涯,原来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瞬间,她已泪流满面,像疯了一样狠狠地甩着马鞭登上最近的山坡,在那里,甚至可以看到前方缓缓前进着的车队。“天傲——”她在坡顶大喊一声,似乎要把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爱恋全都包含其中。眼睛已经模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远去。喃喃地,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天傲,我爱你。”

    一阵风吹来,似乎要把她这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带到山谷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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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苏夫人看到儿子突然掉转马头向后张望。

    “没什么,好像听到什么声音。”楚天傲向身后望去,但只有延绵不断的青山。

    “走吧!”她放下车帘,如今,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好!”再回头望了一眼,楚天傲终于勒马回到车旁,继续前进——数寒,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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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寒冲回相府,直奔大厅,一眼就瞧见师父双手被缚在背后,正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恐怕是担心她逃脱,旁边还有两个侍卫按住她的肩。眼看着师父为了自己吃这种苦,她心里就沉得慌。如果说当初对左相只是不服,那么这一刻,她是真的恨他了。

    她猛然推开那两个侍卫的手,叫道“别用你们的脏手碰我师父”,眼圈就是一红,死命地去解那绳子。

    逸岚也未料到她就这么回来了,直说:“傻孩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怎么不走?”

    数寒解了半天绳子没解开,心里气急,也不知道师父是伤到哪里了,更是焦心,一把抽出那刚被推开的侍卫的刀。旁边突然传来两声惊呼,却是左相和慕升卿不知她想如何。她举刀割开绳子,却没想到那绳子束了好几层,割断一根其他的仍纠结在一起。她突然举起刀,对着那梨木椅子狠劈起来,慕升卿在一旁早已白了脸,左相也是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绳子被砍成一段一段落在地上,她苍白着脸一点一点检查逸岚的全身,追问着“师父伤哪了?他们伤你哪了?”仿佛一旦知道他们伤了她,就要与其拼命。

    逸岚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安静下来,道“没事,那不是我的血!”数寒这才大哭起来,一下子扑到逸岚怀里。逸岚眼中微湿,抚摸着她的头道“你这傻孩子,怎么回来了?”

    “他们怎么可以伤着你?怎么可以?”她在逸岚怀里抽泣得厉害。

    逸岚拍着她的背道:“只是怕我逃走,并未伤我!怎么不走?”

    “我不能,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不能。”她抽泣得厉害,连说话也口齿不清。

    逸岚捧起她的脸,帮她擦着泪,像哄孩子一般,“比他还重要吗?”

    “不是……不一样的……”她慌乱地自己抹着,断断续续地道,“……你不能有事的……”

    逸岚叹了一口气,“学了这么多年权谋,你还是没有出师!”

    数寒没有答话,只是狠狠地盯了左相一眼,而慕升卿,她甚至都不屑于看若不是他,师父怎么会这么快被擒!

    左相喉结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从鼻子里缓缓呼出一口气。“寒儿,终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需要明白,若这就是你的处事方式,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明白。”她几乎想要冲上去质问他,为何要将她留下来,她的目光此时定是十分毒辣,因为左相已经握紧了拳,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忍让。

    慕升卿突然往边上迈了一步,挡住她怒视左相的目光。她狠狠地看向他的眼睛,他仿佛被这种仇视刺中了一下,肩膀晃了一晃,但又站直了,接受着她目光的制裁。逸岚师父在她身后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但她又把衣袖拽了回来,她对着这个势必与她僵持的身影说了一句至今以来最重的话:“慕升卿,你果然是最自私的!但最算我留在你身边一辈子,我也不会爱上你!”

    只一句,慕升卿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她连他也伤了,便再无退路,她也不需要退路了,如果注定要这么被囚在这里,一辈子见不到楚天傲,她宁愿死了!让所有的人都仇视她吧,这样她就可以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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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这样的事情,左相自然不会再留逸岚在府内,当日就修书一封给云轩斋寨主,严令她好生看管自己的部下。斋主表示是自己约束不利而致属下行事不当,并免了逸岚师父的副斋主之职,并派来人带其回去“思过”。

    逸岚走的那一天,数寒居然没有落泪,只是跪下不停地给她磕头,反而是逸岚眼圈红了,止住她道:“孩子,你记住,为爱而做的事,永远都不会后悔。”

    这一日,京城迎来了冬季的第一场雪,茫茫白雪将一切都掩埋,曾经的痛苦,曾经的爱恋,曾经的挣扎……这一日,上头终于斩断她的最后一丝温暖,从此,她不求生,只求死。

    隐藏在身体里的毒果然是爆发出来了,在距离上次被慕升卿撞见的那次毒发大约半月之后,她又迎来了一场深入骨髓的痛。但这次,她居然享受着这样的痛,她仿佛要借这种痛来抵消心里的痛。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那样静静躺在床上,承受那种有利刃在骨骼间游走的感觉,那样的痛,却欢喜得她落泪,她宁愿就这么痛死过去。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嘴里咬着帕子,以免实在忍不住时叫唤出声。

    左相想留住她,让他来留吧,她一没寻死,二没绝食,她只是放任自己的病恶化而已,他还能去迁怒谁呢,这种报复的快感让她在疼痛中却异常兴奋,但等到痛都过去了,她才全身无力地落下泪来——他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已经不在了!

    随后,毒发的时间越来越短,先是十日,后是七日。第四次毒发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昏迷了过去,但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件事,一件破坏掉她计划的事——慕升卿正守在她床边。

    她冷冷地看着他,道:“我还没死,你就来守灵吗?”她想气走他,她上次不是已经气走他了吗?他怎么还会回来?

    慕升卿出乎意料地没有对她哀叹,也没有对她咆哮,只是静静地说:“你身子不好,我跟相爷请示过了,招几个丫鬟回来伺候你。”

    她皱了一下眉,“你没告诉相爷我的病?”

    慕升卿仿若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击了三下掌,十来个十六七岁的女娃走到了房里,向他们行了礼,跪成一排,慕升卿着才答道:“我说了,你会怎么样?只会更加和我们对着干吧。”

    她不置可否地转过头,道:“我不需要丫鬟!”

    “相府都是男丁,没几个好使唤的侍女,相爷也觉得不合适。”慕升卿把她面前的帐子掀开,道,“你不选,必然要后悔的。”

    数寒气恼地回头瞪他,“你管我……”话才说了一半,突然觉得那群女子中有人紧紧地盯着自己,她吃惊地转头望去,却见到一双熟悉的眼睛,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猛地看向慕升卿,带着深深的疑问和一丝不敢置信,“你……”

    “还不选吗?或者,你是都看不上!那就再去另找一批来让你选。”

    她看向慕升卿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但慕升卿眼中却一片坦然。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之后,数寒望向那一群丫头,道:“不必了,哪些人不是挑?”她看也没看,随手点了一个人,然后又指了那个一直望着她的身影,“就她们两个吧!”那道看向她的目光里似乎透出了笑意,她却不敢回望,心咚咚地跳了起来,带着些许的紧张。

    慕升卿看了她一眼,道:“就是你们两个了,好好照顾小姐!”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思迢递隔重城

    按照规矩,新入府的人都要重新取名,这样也预示着一个新的开始。数寒身子乏,这事就由慕升卿来安排了,两人的名字取了汀兰之意,所以一个唤汀儿,一个唤兰儿,按年龄来分。

    两个丫头倒也懂事,做起事来手脚颇为麻利,不一会儿就把房屋打扫了一遍,收拾得服服贴贴。眼见要入夜了,兰儿讨巧地对汀儿说:“姐姐今日先去歇息吧,今儿我先守夜,明日再劳碌姐姐。”

    本来忙了一整天,汀儿也特别累,想着明日定然没有多少事,守夜也不会那么乏,所以也就笑着道了谢,然后向数寒问过安之后就走了。数寒躺在床上,只是低低地唔了一声,转身向里,似乎又睡了。等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才又翻身过来,叫道:“兰儿帮我倒杯茶!”

    兰儿答应了一声,端了杯茶,掀开帐子走到床边,又随手放下帐子,坐于床头,将茶递给数寒。数寒半躺着,却没有接她的茶,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却没有说话,而是两眼四处打探着。兰儿突然轻声说:“姐姐放心,我都看过了,没有人监视。”

    数寒的眼中这才闪出惊异的光,悄声道:“五儿,你怎么会来?”原来,这居然是王府别苑中早已随母亲回老家了的五儿。

    “此事说来话长了,姐姐怎么会瘦成这样?少爷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五儿看数寒一幅形销骨立的模样,早就心疼得不得了,只是两人一直到这时才有机会独处,才有时间说出这话来。

    数寒听她提起楚天傲,就怔怔地落泪。五儿忙放下茶杯,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姐姐别哭!别哭!”

    数寒哭了一阵子才稍稍好些,擦了泪,倚着枕头半躺着,问:“你不是随陈嫂回老家了吗?而且还说可能不会再回来。怎么又回了京城?你不知道王府已经出事了吗?而且怎么会来相府?慕升卿明明识得你,为何会把你混在那些丫头中让我来选?”

    五儿古灵精怪地一笑,道:“姐姐多借我几只嘴,我好一股脑地说给姐姐听!”

    数寒笑着假装去打她,“死丫头,还跟我抬杠!”自从逸岚走后,她都多久没笑了,可是此时看到五儿,心情却好了许多。

    “我一点一点说给姐姐听,不过姐姐不要心急,也不要太激动,慕公子说,姐姐身子不好,戒忧戒躁。”

    看来此事果然和慕升卿有关了,数寒点头答应,就等着五儿说下去。

    “我随我娘回去给爹爹入殓之后,就住在家中的老房子里。只是娘因为误会爹爹一事,一直看不开,整日流泪,竟然生了病,喝了多少汤药都不管用。我也知她这是心病,眼见她一天天消瘦下去,只有干着急,却是丝毫没有办法。但有一日,有个老尼来我们村子里化缘,还讲了些佛法,我听她说得有理,想让她去劝我娘想开一些,就把她带回了家。没想到却把我娘给劝跑了!”

    “劝跑了?”数寒觉得惊奇,“什么叫劝跑了。”

    “我娘居然跟她出家去了!”

    数寒大惊:“你怎么不拦住她?”

    “我也试过拦她,但是后来看到她修行时果真把前世都看开了,病也好了,气色也红润了,所以我也就不拦了。或许这样,对她是最好的。”

    数寒微弱地笑着:“我明白了,你这也是在劝我放开一点呢!”

    五儿嚅嗫着:“姐姐和我娘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我也不忍心看着姐姐这样下去!”

    “我明白了,那你怎么会回京城?你在老家不好吗?”这是她心中最大的疑问。

    “只因我机缘巧合碰到一个人,那个人很挂念姐姐!而且我也才知道,原来姐姐居然出了这样的事。”

    “遇到一个人?”数寒重复着,突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激动起来,“你……你可是……是不是他……你见到他了……”

    五儿忙按住她的手,劝道:“姐姐说过不会太激动的,怎么又这样?”

    “好……我不激动……我没有……你说,你继续说……”数寒慌忙放开手,继续躺了回去,可是却忍不住激动得浑身颤抖,难怪刚才五儿让她不要激动,难怪五儿先用她娘的事来劝她,只因为接下来的这个消息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她眼中放出希翼的光,“你见到他了……你果真见到他了……他还好么……”

    五儿点点头,悄声道:“少爷很好!”只一句话,就让数寒感觉仿佛又置身在三月的暖阳里,所有的眼泪、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离别、所有的不甘……都是值得的——他还活着,他很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下来,眼角有些润润的,握住五儿的手道:“他果真很好吗?有没有瘦了?以前的旧伤不碍事吧?”

    “少爷一切都好,只是很担心姐姐,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她便是带着这样的嘱托来到这里的,来到这个把她当作妹妹的人身边。“本来,半个月前我就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进来。相府守卫深严,我曾经假扮送菜的,假扮洗衣服的,甚至假扮来找工作的绣娘……但都没有用,最多也只能在下人的甬道里转一圈。那时,我多想姐姐能在某时出现,恰巧看到我啊,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五儿叹了口气,“最后一次,也就是三天前,我买通了那个送柴火的人,告诉他我想见识一下相府的气派,所以混了进来,结果却碰到了慕公子。我当时大惊,想找地方躲已经是来不及,就在这时,慕公子也看到了我。他曾在王府见过我好几次,虽然没有深交,但要认出我来还是不成问题的,我一时脑中转过无数念头,想了无数借口……我甚至想说自己不是陈五儿……这当口,他已经走了过来,我甚至可以清晰听见那送柴的人给他请安的声音,我也麻木地跟着向他行礼,脑中却跟乱麻一般,不知该怎么解释……但他的一句话,却让我所有的借口都派不上用场了。”

    “他说什么了?”数寒追问道。

    “他说:你叫什么名字?”数寒一下子呆着了,不明白慕升卿此举是什么意思,却听五儿继续道,“我胡乱编了一个,他点了一下头,说相府正要找伺候小姐的丫头,问我愿不愿来?可有经验?我当时都呆了,感觉就像是天上掉了个大馅饼下来,砸在我头上。我差不多是迷迷糊糊地回答完他的问题……从相府出去的路上,我感觉自己都在飘。直到回了住所,才醒过神来,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才知道并不是在做梦……后来,我就接到了通知,说今日过来让小姐挑选,要收拾干净一点。再后来的事,姐姐就都知道了。”

    数寒沉默了,慕升卿为何要这样帮她?“他知道你见过天傲吗?”

    “没有!”五儿一摇头,“他后来来找过我,我死咬住说自己是不知道王府出了事,又回来工作的,结果没处可去,才四处瞎晃的。我想对于这话他是半信半疑的,不过他还是放我进来的,我本来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五儿叹了口气,道:“姐姐现在这个样子,谁见了不心疼,更何况他还……他还……”五儿红了脸,这“暗恋姐姐”几个字却是不敢说了。

    但她不说,数寒也知道了她的意思,她苦笑了一下,没有接话,她该为此庆幸呢,还是为此感到不幸?

    五儿突然四下里查看了一下,又把帐子拉紧了几分,压低音量道:“少爷有东西让我交给你。”

    数寒一听,马上坐了起来,“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忙压低嗓子责备道,“你怎么不早说?”

    “姐姐刚才那么激动,我怎么敢拿出来!姐姐答应我,看了也不许心情太起伏!”五儿边说边解开身上穿的小袄,从贴身处摸出一个小荷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包干的花草。数寒看着不知道她搞什么?这就是天傲让她带的东西?却见五儿把那花草包撕开,里面露出一截布头。

    数寒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顾不上赞扬五儿心细,就一把夺了那东西过来,匆匆打开。里面似乎是块有字的帕子,她哗地一展开,只见上面只有两个大字,那字写得匆忙,十分潦草,并且呈现着一种暗红的颜色,她看了一下才明白,那竟然是份血书。她的心一颤,紧紧盯着那两个字,连手都抖了起来,只见那白色布帛上写着——等我!

    帕子上突然现出一点水痕,她忙忙擦去,那可是天傲的血,怎么能污了?可是刚擦完,又是一滴,她又急急抹掉。可是有更多的水落了下来,她正懊恼怎么都抹不完,屋字里漏雨了吗?旁边却突然传来五儿的哭声,说“姐姐你别这样”。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百二十章 中天气黯星河惨

    由于五儿的到来,数寒的病慢慢好了起来,也不再抗拒吃药,因为,她要等他!但她却渐渐察觉出相府里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气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是最考较一个人观察能力的,她精神虽然大不如前,但也为府中的这股气息所不安,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要发生。

    幸而现在多了一个帮手,她到不了的地方,五儿可以替她去;她听不见的消息,五儿可以去打探。府里的侍卫在以一种不为人察觉的速度增加,比如今日多两个,明日再来三个……但一个月下来,却已经小有规模。这样的事情,必然不寻常。

    而五儿也终于打探到了她想要的消息:左相联合各处武将,上奏厉数万恒钧的十大罪状,要求皇上彻底清查万家。想来定然是左相在过年期间联络了诸将,在年后给皇上献了一份“大礼”。此事已经僵持了一段时间,惹得京中人心惶惶,只是虽然府外的人都知道,府内的人却是闭口不谈,所以数寒丝毫没有得到关于此事的消息。

    她估摸左相这次定然是决心全力一击,势力足以让皇上十分顾及,所以才会如此犹豫不决,不然,皇上也不是好与的角色,他若是轻巧地打个太极或者反而联络右相斥责左相污蔑,将会让左相陷于难以自救的危局。

    但,她了解左相,就像左相同样了解她。他若是没有足够的把握,是不会公然自己出面的——以前楚天傲被用做棋子就是因此。而现在左相的做法隐隐有破釜沉舟之势,这样的决然,必然要引发大乱。她不懂,左相如此心急是要做何事,但她知道,这件事轻则可以改变朝庭的格局,重则可以将整个国家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她更加细致地观察周围的变化,发现了更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比如:时常有官员到府中来拜访,以各式各样的借口,然后在书房一谈就是一整天……慕升卿本来已经搬出去了,但现在却整日待在这边,甚至相爷还在西厢腾出一间屋子供他住宿……府中的人手进行了大换血,许多仆役被遣走,却增加了侍卫,防守也比平时更加严密了……

    一切的一切,都表明左相是要动真格的了。但是知道归知道,数寒对此却是毫无办法,她连自身的自由都没有,还谈什么左右朝廷变化。这日,五儿给她送药进来,一脸神色慌张,差点没把药全撒在她身上。她忙关了门,问发生什么事了?

    五儿一脸惊慌道:“刚才我看见相爷怒气冲冲地回来,随后慕公子也跟在后面进来了,两人进了书房,然后我就听到摔碗碟的声音。我装作在打扫庭院,在附近听响动,隐约听到一句‘他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便让他连皇帝也做不成’。”

    数寒闻言脸色也是一变,暗道难不成左相不止想铲除万家,还想造反?不过,只要万家一倒,朝中势力倒向左相一边,皇上权力被架空而成为傀儡也是极有可能——权势,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五儿继续道:“这几日我在街上听到一些传言,我本来以为只是随口传传的谣言,现在看来,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果真是这样,姐姐,是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这丫头,居然有这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她,数寒忙道:“什么传言?”

    五儿凑近她耳边道:“据说皇上的生母就是太后害死的,太后无子,所以杀母夺儿!”

    仿若一个惊雷劈在那里,数寒呆在那里。且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最重要的是,是谁放出了这消息?还有他的目的何在?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八成是左相无疑。利用民众的力量,让皇上不得不有所反应。这种事她以前也做过,那时是为了组织人员救援边关,但这次……这世上最尖利的武器不是弓箭,而是人的舌头,谣言的威力往往比想象的还有巨大,特别是在有人刻意推动这种谣言的情况下。试想,皇上能对生母被谋杀之事置若罔闻吗?他还能联合右相吗?他若是敢,民众间将传出为皇位认贼作“母”的流言,哪怕皇上武力镇压了敢说这些话的人,却只会坐实了自己罪状,所以,无奈之下,他便只有选择左相的阵营。

    如此看来,事先铲除嫣妃一党也并非为慕升卿家报仇那么简单,先剪除皇上的势力,再挑拨皇上与万家的关系,然后结合兵部和民众的力量,向皇上施压,使他不得不选择自己的阵营,这便是左相的全部计划——甚至,还有更深的计划!

    她在屋里频频转圈,最后吩咐五儿,“你去请慕升卿过来说话。”

    五儿答应了,急急跑出去,不多时却又回来了,只是却不见慕升卿的身影,“慕公子说,姐姐若是病了,有大夫;若是闷了,有侍女;他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也就不过来了。他还说,姐姐只要好好待在这里,等一切事情安定下来就好了。”

    她气得一扫桌上的茶盏,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瓷器,“安定?他们自己在掀浪,还让别人如何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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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儿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差:据说有上万人联名写了请命书,要求皇上查办万恒钧……宫门口开展了大规模的静坐……早朝时,有四分之一的官员“因病”请假……边关传闻有敌寇骚扰,进行了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各地传闻国家要有变动,物价飞涨……

    所有的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大乱将至的形势,但相府却越发沉静——一种积蓄着力量的沉静。五儿又带来了更新的消息,说是皇上终于表示会对大家都有一个交代,但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听到这个消息时,数寒讽刺地笑了一下,道“这世上哪有黑白分明的事物,染缸里谁没占上几分黑,不查则已,一查谁能逃得了”。

    果然,没几日,就传出万恒钧收受贿赂、挪用公款、霸占耕地属实的消息。更有甚者,京中突然出现一口青铜大鼎,上书“讨伐万家”几个大字。但凡有被万家欺压的人,都可以写匿名状投入鼎中。一时间,民众哗然,据说每日在鼎中收到的匿名信不下数千。

    这种情势下,万恒钧终于坐不稳右相那把交椅了,朝会上,皇上下令他回家“静养”,可左相坚持要他脱下官服才能走,万恒钧哪里受过这种侮辱,当庭争执起来,最后不得不由皇上定夺。皇上无法,只有“劝说”他脱下官服,万恒钧一气之下指着皇上大骂“黄口小儿,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左相遂以对君不敬为由,要求将万恒钧下狱。皇上念他仍是皇舅,表示只当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的交谈,从轻发落。左相坚持不肯,力谏到底。皇上最终拂袖而去,左相居然下令廷尉扒去万恒钧的官服,押送其回家。

    听到这里,数寒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冲到左相书房,侍卫们虽然阻拦,但毕竟不敢伤她,居然让她冲了进去。左相看她来势汹汹的模样,却是冷静得很,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一般。

    “你这是要做什么?”她真搞不懂左相隐忍了这么些年,口口声声要为百姓谋福祉,为何现在会如此置大局于不顾。

    “我做的,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数寒气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将整个夏渊国置于动乱的恐慌中——朝政不宁!国家不安!民众不稳!义——父——”她痛心疾首地叫出着两个字,“您是先皇最看重的大臣,您是人民口中对抗外敌最坚实的堡垒,您是朝中所有青年心中的中流砥柱,您现在做的却是将夏渊国玩弄于股掌之间,您真是夏渊左相吗?”

    “寒儿!”左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做的,全是为了国家!绝无半点私心。万家便是夏渊国的毒瘤,光是对峙、打击是不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铲除!”

    “树大根深你怎么铲除?你不想想这要牵扯多少人进去,南逅国一直虎视眈眈,我们国内一乱,他们若是挥兵而来我们又将如何?”祸起萧墙,却往往是最致命的。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左相掷地有声。

    数寒死命地摇头,她此刻真的不知道左相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你摆得平万家,你防得住南逅,但你不怕他们联手吗?你现在如此心急,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你就不怕他们联手,不怕他们狗急跳墙,引敌军入关吗?”

    她这几乎话仿佛说中了左相的痛处,左相一摆手,立刻有侍卫来要把她架走。数寒挣扎起来,“义父,你听我一言,你心地不坏,我知道你不是要夺权……但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在逼宫,是要天下大乱的呀,义父……”侍卫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将她带走。但大声的呼唤仍在院中飘荡,“……不能这样……逼宫……天下大乱……”

第一百二十一章 山河破碎风飘絮

    数寒不止没有说服左相,甚至连自己的行动范围都受到了严格的限制,大量守卫被安排在她卧房的四周,不再允许她随意走动。慕升卿终于来了一次,但两人根本谈不拢,或者说慕升卿根本就不愿与她谈,不管她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都一言不发,以不变应万变,把数寒气得差点又犯病。

    慕升卿临去时只说了一句话,“你现在只要管好你自己,其他的事,交给我们!”

    数寒气急之下,一个茶杯砸过去,摔碎在他脚边,骂道:“你真给你爷爷丢脸,他苦苦守住的东西就要毁在你手上了。”

    慕升卿显然震了一下,却还是默然离开。接着,五儿的行动也受到了限制,不再允许她随意出门。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当初五儿为了混进来,买通了不少人,送柴的、洗衣的、担水的……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数寒经由五儿知道了整个局势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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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突然有年老的宫女喊冤,说自己是当年伺候皇上生母珍太妃的人,当年太后在珍太妃生下皇子之后,令人在其汤药里加入慢性毒药,致死太妃产后虚弱,因而病死。而自己察觉出太后的阴谋,为有朝一日能使真相大白,自请到冷宫当差,所以才逃过一劫。

    而太后对此的回应是那宫女曾做错事,被她惩罚,所以现在挟怨诬告。最后那宫女被交由宫中廷尉彻查,结果第二日却发现人死在了狱中。于是,舆论直指太后杀人灭口,而太后却说自己是遭人陷害……一时之间,死无对证,谁也说不清了。

    左相以后宫不宁,动乱朝纲为由,要求软禁太后。皇上也十分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请太后勿要在宫中随意走动。

    此时却又查出万家在各地为官的子侄有招兵买马的迹象,像是要图谋造反。左相一纸公文,将他们全部拘捕押送到京城来。太后听闻此变,在早朝时直接冲到金銮殿,居高临下指着左相骂道“乱臣贼子,想挟天子号令天下”,当庭人人自危,居然无一人敢说话。

    左相回道“皇上早已亲政,太后如此出现,属于后宫干政;又恰逢万家被查处之时,当避嫌为妙。且珍太妃一案尚未有定论,太后至少该在宫内等候案情大白,而不该非议朝政”。

    太后在龙椅之侧大笑,叫道“方永煜,便是你在害我”!两人僵持不下,皇上下令廷尉带太后回宫“安歇”,太后却喝止廷尉,一时无人敢动。最后出人意料的是,从不问政事的皇后突然出面,带走了太后,并请求皇上准太后住于自己宫中。皇上似乎颇有余怒,挥手将御用的笔墨都摔了,不过还是准了皇后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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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寒听到这里,觉得不妙。她以前进宫见到的种种迹象表明:皇上和皇后的关系似乎十分微妙。事情发展到此,皇上对太后已不再手软,但却因着皇后的出现突然有所收敛,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兆头。

    她写了一张纸条,让五儿送去给慕升卿。上书“皇后温良,却不可不防,切记柔能克刚”。既然已经阻止不了,她只盼此事能早早了结,不要再将事态进一步激化。她现在担心的不是朝中谁胜谁负,而是南逅会趁此时来袭,到时候内忧外患,国家将有可能遭遇从所未有的危机。两害相较取其轻,所以,她只能选择帮助左相。

    她不知道,左相是不是一早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想方设法将她从楚天傲身边拉回相府。而如今局势混乱,对于楚天傲,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而晋王虽然已被软禁,但他与南逅国有往来,会不会趁此干出通敌卖国的勾当……事情一件接一件,但她却毫无办法。

    慕升卿接到纸条的第二天就过来了,出乎她意料的是,左相也过来了,只是两人的脸色颇有些难看。慕升卿打发走闲杂人等之后,才说:“昨夜,太后逃出皇宫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问:“那万恒钧呢?”

    “也跑了!”左相接口道,“他们居然有势力渗透到我兵部,只是一直未用,到这关键时候发挥出奇效。”

    慕升卿继续道:“而太后那边,是皇后私纵她出宫的。只是皇后却未走,在今日清晨跪在皇上宫殿门前请罪。我们这才知道,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了。皇上颇为震怒,却对皇后要以死谢罪的提议置之不理,皇后以头抢地,要求处死自己以给大家一个交代。”

    数寒叹了口气,道:“皇上定然是不肯答应的。”

    “你猜得不错,皇上对皇后似乎用情颇深,我们居然没有察觉,等你通知我们时,已经晚了?”

    “你们都以为皇上宠的是嫣妃,却不知在帝王之家,是要绝情弃爱的,他越疏远皇后,就证明他对皇后的感情越深!只是我没想到,皇后一向识大体,居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来。”数寒觉得心惊,如今弄成这样,却该如何收场,“他们往哪里逃去了?”

    “我们有小队人马追上了他们,只是却遭到了伏击,而且……”左相一脸凝重,“接应他们的似乎是南逅国的人!”

    数寒啊——地一声低呼,忙掩了嘴,细细地想了想,才说:“不,这还不是最糟的时候,太后他们师出无名,就算与南逅接上了头又能怎样?我们还能以追拿要犯为由,缉拿他们,而且他们又多了一条卖国的罪名。”

    慕升卿看向她的眼神犹豫了一下,然后望向左相,左相打量了数寒一会儿,才道:“寒儿,事到如今,你是愿意跟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了吗?”

    数寒露出个无奈的神情,道:“我还有得选吗?恭喜你,义父,你又赢了。”

    左相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万辛羽——这是太后的名字,她如今已经不是太后了!万辛羽不会师出无名,她手上握着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左相语气中的凝重似乎把整个房间里面的空气都压缩在了一起。“那就是——皇上并非先皇的骨血!”

    晴天霹雳,平地惊雷也没有这个消息来得震撼,数寒一时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木然地望向慕升卿,却看见慕升卿向她一点头。一股气突然从胸腔冒了起来,她拍案而起,“原来你们早就知道,只是单单瞒着我。”她突然想到慕升卿说的那个“各归各位”,这才明白左相现在做的事到底是为着什么,“你们想先挟持皇上整垮万家,然后捅出皇上非皇家血脉的事情,想必你们早已找到先皇的真正骨血了吧,到时候事态都在你们的控制之中,推举真正的继承人上位也并非难事!……你们的好打算啊,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被万辛羽他们逃脱,如此一来,那个重大秘密居然也可能成为你们最大的弱点……哈……你们……你们……”

    她一时说不下去,左相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升卿,我早就说你比不上寒儿,只要一个情报,她就可以看得如此透彻。现在有了她,我们或许还可一搏!”

    数寒听着慕升卿点头应到“是”,只觉得讽刺无比,偏偏自己对此事却没有更好的选择,事态已经发展到最坏的阶段,左相和万家的敌对已经不重要,她与左相之间的恩怨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万辛羽会如何利用那个秘密引敌军回攻?而他们,又该如何应对?前一刻她还是他们的“阶下之囚”,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同一战线的盟友——战争面前,局势就是变化得如此之快,可笑、可怕、更可悲!

    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突然发现左相和慕升卿的眼光都看向自己,她明白,他们是在等,等自己说出了解这个惊人秘密之后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将决定她的立场和将来的行为。她没有立即说什么计划和策略,而是问道:“知道皇上并非龙种的有几个人?而既非先皇亲生,他又是如何成为皇子?”

    左相答道:“除我们三人,还有参与此事的万辛羽和万恒钧,其他的人,都被万辛羽灭口了!当初,珍太妃确实为先皇诞下一位皇子,随后就遭太后毒杀,皇子也交由太后抚养。只是那皇子在未满周岁之前,就已夭折。太后为巩固地位,居然找来其他婴儿冒充。先皇当时对洛妃用情至深,后宫形同虚设,一年半载也不见得会去看望太后和皇子一面,因此,如此离奇的一件事居然就发生了。先皇临死前才知道此事,所以吩咐我一定要‘各归各位’……我说过,我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自己……寒儿,你知道这些,会不会更愿尽力一些?”

    “恐怕也容不得我不尽力了。”

    “不过,还有一个人知道此事。”左相继续说道,“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谁?”

    “皇上!”左相一字一顿地答道。

    又是个惊人的消息,数寒真不知道左相还瞒着她多少事了。“是你告诉他的?”

    “是!”左相脸上露出一抹笑,“否则,他怎么会起了要动万家的念头?他怎么会甘心归到我这一边?他怎么会在这几年积极削弱万家的势力,连皇后也不敢再去碰?五年前,我就安排人让他偶然‘得知’。只是他并不知道我也知晓,他自以为是利用我在帮他铲除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却不知,是我布了局等他自己走进来!”

    数寒看着左相的脸,听着那唇齿张合之间吐出的这些字,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的可怕!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铁马踏碎山河路

    广顺十二年四月十八日,隐太后万辛羽、前右相万恒钧以维系皇室血统、肃清逆臣为由,引南逅军队来袭。

    五月初四,南逅在潼关饮水中下毒,使全城无可用之水,潼关告急,左相派兵增援。

    五月初九,南逅三十万大军来犯,余老将军重伤。将领薛宏图谋造反,夜半私开城门,欲放敌军入关,被守城士兵发现,当场射杀。

    五月十一日,南逅趁援军未至,意图强攻下潼关。余老将军带伤上阵,击退敌军,却也因伤重而亡。

    五月十二日,南逅军队趁我军失去主将时来袭,未料满城皆白,所有士兵高喊为将军报仇,频频击退南逅的进攻,南逅暂时后撤。

    五月十四日,南逅趁夜发起偷袭,进入瓮城后,主城门突然关闭,城内响起一片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数万火把燃起,将被圈入其中的万余敌军尽数歼灭……

    六月十三日,援军终于赶至,两军汇合,潼关坚不可破。

    在缺水失将的情况下,潼关军民凭一腔热血,用十万兵力抵挡了南逅的三十万大军,为国内的备战做了重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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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左相看到这些战报时,道:“厉云鲲和你为夏渊国创下了一座最坚固的城池——将不畏死,兵不惜命。这是我从未想到的效果。”

    数寒淡然地答道:“还有楚天傲。当一个人从精神上变强了,就没有人可以打垮他。他和云鲲在那边不止立下了军功,最重要的是,把这种坚韧的意志传递给了军民,与他俩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时刻。”

    “你怪我吗?那样对他!”

    数寒偏开了头,“新来的战报:江南城守陈易峰反了,与万家在江南的势力联合在一起,控制了江南水师……事情很多,我们没有时间讨论其他了。”左相沉默了。

    怎么能不怨呢?数寒心想,那样的生离死别,那样的刻骨铭心。她颈上的伤痕犹在,而他为了留下她而硬挨的那一剑定然也是痕迹难消。还有那蒙面人行刺之时,当面的惊魂一刺……他们的血与泪,混在合欢树的香气里,演出了一场缘定三生,却不得善终……只是,现在不是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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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中旬,万家领江南水师沿水路直逼京城。同时,万辛羽等人与南逅大军久攻潼关不下,遂绕道松城,经一月战役,突破夏渊防线,向京城推进,所过之处,或有抵抗,或有归顺,或有投降,整个夏渊国已经分为两大阵营。大乱开始……

    万家的陆军与水师在河泽会合,随即发动对京城的进攻。左相调配军队,誓死守卫。大战前夕,变故突生,临近京城的两处守城突然倒戈相向,高举复我夏渊正统的旗帜,为万家大开方便之门。此事不要说数寒,就连左相也未想到。情急之下,慕升卿领兵出征,缓下万家大军步伐,但京城虽未被攻破,却也再无依凭,成为一座孤城……

    最后整个夏渊国的交锋全部汇集到此处——京城在,则国在;京城破,则国亡!

    慕升卿领剩余兵力回守京城,二十万人出去,只余七万人回来。他回来的那日,数寒亲自站在城楼上迎接。慕升卿只看到一个单薄的身影立于初升的太阳之下,光芒万丈,一时既然闪了眼。晓风把她的大红披风吹成一面旗,成为一道屹立不倒的坚持。那一刻,他心中只出现一句话——大风起兮云飞扬。这个女子,不管精神多么脆弱,不管心内如何哀婉,在大局面前却丝毫不含糊……他终于相信,有的人,不管她是自愿还是被迫,都会举世瞩目。

    但数寒心内却不是他想得那么轻松,她见识过战争带去的伤害——不止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更大的灾难是陷人民于水深火热,她曾经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厌恶战争,但是,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站在这样的一个位置。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厉云鲲,没有楚天傲,只有她了!

    而她身上的胎毒也一直未好,有时候明明很多事情要处理,偏偏疼得静不下心,那时她就会想,还不如疼晕过去了,这样还能趁机休息一下子,可是,却只是一阵接一阵的疼痛。每到这时,她就无比想念楚天傲,哪怕是在刚刚分离的时候,她也没有这么想念过——一直想念到怨恨的程度。为何?他不在她身边!

    万家兵分几路,渐渐要将京城合围,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军中开始出现流言,对皇上身份的质疑之声越来越多。万辛羽找来一个楚氏宗亲的小孩,称其为皇家血统,誓言要攻破京城,还皇室正统……

    七月二十三日,万辛羽派人入城“劝降”,皇上亲手斩杀来使,悬其首级于城楼,并公布讨伐万辛羽的罪状。称本念其养育之恩,不愿追究其毒杀太妃一事,不料她不知悔改,为一己之私陷江山于不顾,再无母子之情。京城保卫战就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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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战后的第三日夜里,相府的门突然被敲开。数寒正在安排伤员的分流,听到打门声,也未出去,只道又是哪处告急了,没料到过不了片刻,就有侍从跑来说相爷叫她过去一下。她愕然前往,在左相书房见到一个用风帽遮住半边脸的人。就在她打量的时候,那人转过身来,居然是皇上。她忙下跪,皇上托住了,道“我今日是便装,并非以皇上的身份前来,而是有事要请两位相助。”

    数寒惊讶于皇上居然以“我”自称,而现在局势紧张,京城也不一定安全,有什么事需要皇上这样亲自跑一趟?但是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皇上还带来了一具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位相貌娟秀的女子,虽然双眼紧闭,但眉宇之间的光华却是让人心动。数寒想:这定然就是皇后了。

    果然,皇上伸手把那女子身上的薄被掖好,道:“皇后将所有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今日想服毒自尽,幸而有内监及时发现,但她若是想不开,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赶得及时,而且宫中十分混乱,我也顾不上……”

    “交给我!”数寒未等皇上说完,就答应道。不为他放低身价的恳求,只为他为皇后掖被子的那一个动作,那样的动作,多么熟悉,和记忆中的某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让她觉得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仿佛就是自己。

    皇上看了她许久,突然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没有帝王的雍容、权威,只是最普通的微笑,是一个普通人的不加掩饰的笑,“曾经你入宫的时候,我问过你和楚天傲的事,我一直觉得,你们和我与韵琳之间是一样的,但是,你们比我们幸福,我们虽然相爱却不得相守……曾经,我很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圆我心里的一个梦,但,我最终没有成全你们,所以也没有人来成全我……或许,我是做错了……若我这次不死,定然会让你们团圆。”

    数寒哽咽着盈盈下拜——重逢,是她一直期盼的事,但在这时说来,却感觉如此遥远。战争才是他们现在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其他的,便都如水月镜花一般,因此,所有的承诺也已经变得虚幻。

    皇上走的时候,左相和她一起送至门口。夜色似乎融入到皇上疲惫的身影里,但那个背影却仍然不屈地挺立着。此刻,她觉得他是一个真正的帝王。在她眼里,帝王,不在于他身体里流的是什么样的血,而在于他是否能担当国家和民族。

    她看到他登上轻便的马车,车前的灯笼在夜色中摇晃,连十米外的路都照不清,突然觉得一阵悲哀。他们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大家都身处在漫长的黑夜里,不知道何时才会天亮,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守卫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们才在坚持。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几个字:情!义!爱!

    左相害得皇上不得不放弃对皇后的感情,而皇上又使得她不得不与楚天傲分离,这里面早已说不清谁对谁错,但现在,他们站在了统一战线,,只因为他们有相同的目的——他们想守住一个国家最后的防线。能守多久?一天、一月、一年……谁也不知道,或许,明天就会死,或许,还能看到很多个旭日东升的早晨,她突然很羡慕:这一对帝后在最后的时刻还可以相距如此近,她却已经不能!

    左相突然在旁边说:“寒儿,你想见他吗?”

    她想,怎么能不想,但若是京城迟早要被攻破,她倒宁愿不要在这里见到他。她此时突然有些感谢左相和皇上将他发配到婺州,至少,在那里,他是安全的。“怎么能不想,但是,如果这样对他更好,我祈求上天保持这种状态。”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生无悔亦无怨

    万韵琳喝下的毒药剂量并不大,发现得也及时,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但虽然如此,仍是一直昏迷不醒。数寒担心她醒来后有什么事,一直守着不敢离开。直到第二日夜里,万韵琳才幽幽转醒。看到周遭环境时显然愣了一下。

    数寒在旁边轻声道:“娘娘醒了?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万韵琳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湖绿色衣裙的女子坐在灯旁,油灯昏暗的光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在这空旷的房间内显得更加单薄。她心里突然起了一阵悲凉,想起自己在宫中夜夜点亮殿前风灯的样子。突然房内的光线一亮,原来是那女子用簪子拨亮了灯芯,似乎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那女子转过身来,对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有几分婉转,有几分哀伤,更多的却是一种坚强。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出现在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却带出一种惊世的美丽。

    万韵琳看着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在无边冷旷的大雪地里迷失方向的赶路人,不停地走啊走啊,越来越冷,但就在此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枝迎风而立的梅花。因为她,冬天也可以不那么寒冷;因为她,黑暗也可以不那么压抑;因为她,逆境也可以不那么难熬——这样的女子,在无形中可以给人希望……

    数寒见万韵琳只是愣愣地望着自己,也不说话,只有提醒着又叫了一声“娘娘”!

    万韵琳突然对着她很温和地一笑,极其温和,“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楚家三少爷的那个心上人!”确实,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那么一个人。

    数寒本以为她会哭会恼,却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平静,又听她提到楚天傲,心中顿时一阵酸楚——如今局势艰难,却不知他现在如何了。万韵琳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安慰道:“你放心,这场战祸直接就冲京城来了,并未波及到婺州,他在那边,定然是十分安全的。”

    数寒听了,只觉得床上躺的这个女人十分知心,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她不觉上前握了万韵琳的手,道:“谢谢你。”

    “谁让我们都喜欢上帝王家的男人,注定要受苦。”万韵琳从床上爬了起来。数寒忙去扶她,她摇摇手拒绝了,打量了一下屋子,问道,“这边是你的房间吗?”

    “是,现在人手紧张,护卫的人不多,为了娘娘安全,请将就一下与我同住。”

    “他便是这样安排我的了!”万韵琳的神情现出几分哀戚,皇上为何要救她?“若不是我,你们何至于此。”

    数寒知道她是心中放不开,暗想若是自己也身处万韵琳的位置,也不一定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一边是情,一边是义,谁能说清孰是孰非呢?你也不要太介怀。”

    万韵琳摇头道:“你不懂,他那样待我,我真是……是我害了他!”

    她明白,怎么能不明白呢,那时她眼睁睁看着楚天傲遇刺,眼睁睁看着他血流如注,当她跪在苏夫人面前请罪时,定然也就是和万韵琳此时同样的神情。“你最想守护的人,却因为你而受伤,那种恨自己不能代他受苦的心情,我怎么会不知呢?我和天傲之间,何尝不是如此。”万韵琳闻言已经握了她的手,她也坐到床头,两人居然像早已熟识的姐妹,在一起静静地说着话。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这么静静地说话了,或许是因为担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了,数寒开始后,就不想停下来。她静静地说着她与楚天傲的初识,他们的争锋相对;他们的相恋,他们在乱军之中突围;他们的猜忌,他们给彼此带去的伤害;他们的爱情,他们最后打算放弃一切远走高飞……她甚至还说起他们的那个院子,说起那夜合欢树的香气,说起他给她关于“家”的承诺,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万韵琳没有给她擦眼泪,却陪着她一起落泪。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没有权谋与算计,没有品阶与官职,她们只是在说自己的男人,说她们心里的那个人。

    等她终于说完了,万韵琳才问了她一句,“那你后悔遇到他吗?”

    怎么会后悔,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遇到他,她坚定地说着:“不后悔!”

    万韵琳笑了起来,“是啊,就算经历再多磨难,我们仍是感谢上天安排我们遇见了那个男人,我也不后悔!我们的故事可能没有你们那么惊心动魄,但仍是我珍惜一辈子的记忆。”

    “还记得我刚到皇宫时,那么紧张,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那样位高权重的男人,甚至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我不停地绞着衣角,然后又抚平,不知该以怎样一个表情去面对他。但是当他挑开我喜帕,对我微笑的时候,我知道,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

    “那时他刚亲政不久,很多事情要做,都没有什么时间陪我,我便在他批阅奏折时在他旁边帮他磨墨。那时候长乐殿的烛光便是我眼中最温暖的颜色,他偶尔抬起头对我一笑,我就觉得整个心都是暖的……”

    “记得有一次,我病了,躺在床上不能起来。他既要忙政事,又放心不下我,于是把所有的奏折都拿到我宫里来了,在卧房里支了个小小的书桌,便在那儿批奏折。我在床上,看到他的面容是那么严肃而认真,但每次他抬起头对我微笑时又是那么温暖,一直温暖到我的心里去。青铜的油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是一幅画,我想,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做天长地久吧……”

    “我知道太后一直不甘心放开权势,和右相一起千方百计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万家的人在外仗势欺人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他从未因此责怪过我……可是,最后,我们还是疏远了……我一直记得五年前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喝得酩町大醉来到我宫里,赶走了所有的侍从,然后抱着我哭,我从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我们就那样相拥着坐了一夜,他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我们一起落泪……那是他最后一次来我宫殿……现在想来,那夜定然是他知晓了太妃的事,因为从那天之后,他对太后的防范就越来越严密,后宫也开始出现其他女人……”

    数寒听她说到“五年前”时,心就跳了一下,皇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那时皇上知道的何止太妃一事,还有自己身世的事,而这些,都是因为左相,她试探着问:“对于他们所说皇上的血缘问题,你怎么看?”

    “那重要吗?你会在乎楚天傲是不是皇室宗亲的血统吗?”数寒默然了,万韵琳道,“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不管他是在什么位置,我都只知道,他是我丈夫,是我爱的人。”

    两人慢慢谈着那些男人的好,那些男人的坏,用甜蜜的语气说他们气人的地方,用怀念的语气说他们醉人的时候……

    这么久以来,数寒似乎第一次找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五儿虽然贴心,但毕竟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听了也未必懂,但万韵琳不一样,她和她都是一样的人。因此,虽然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却成了无话不谈的伙伴。当然,外面风雨飘摇的局势也成了她们快速敞开心胸的原因——连明天还能不能活着见到太阳都不知道,谁还去提防那些小小的隐私呢?这一夜,只有一个话题,就是她们爱着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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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家集中全部兵力攻打京城,城中军队虽不少,但京城本就不是以防御为主的城池,因此可以说是易攻难守。而京城为交通便捷,城门也颇多,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还有四个小门,哪一个门都不得疏忽,所以人员调配捉襟见肘。

    在吃了一次亏后,左相下令,封堵四处小门,而且是用砖石,势必要彻底解决门多这个问题。万家发现左相的企图,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下令猛攻。这次的防守异常艰难,城门处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另一堵“城墙”。

    慕升卿也受了伤,幸好并不重,数寒帮他裹绷带时,发现他身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新旧不一,而且各不相同,显然是不同兵器造成的。她突然为此感到心惊——这个男人,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生活的?

    这个人一直是理智的,但是他偶尔爆发的感情,总会让她不知所措。但是,他却也会马上冷静下来,仍然以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待在她身边。对于他,她无所谓爱,也无所谓怨,他救过她,帮过她,却也害过她,伤过她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种感情去面对他。但是看到他那满身的伤痕,她还是不忍。才处理好伤,他就又要披甲上阵,她忍不住叫住他,说了声“保重”,慕升卿的脸在一瞬间光华夺目,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对他来说是希望还是残忍,她只是不忍。

    太多的死亡的阴影,对未知将来的担忧,让她希望对他好一些,不止是他,还有左相、五儿、万韵琳……但是,她的关心在战争面前却显得异常单薄。所以,她只有尽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业沙崩固不难

    不止是京城,各地都陷入一种混乱的局面,阎王易躲,小鬼难缠,左相最后一道回京勤王的命令也如石沉大海。由于万家连续攻城,几人都已不眠不休好几日,数寒负责各处线报,等于掌握着大家的希望,因此更不敢松懈,病愈加地重,却始终瞒着左相,只有五儿暗暗心急。

    十日后,接到了援军被支持万家的地方军队聚歼的消息。数寒一拆开密保,就一口血吐在纸上,就此昏迷不醒。五儿吓得忙去叫人,还是万韵琳较为冷静,嘱咐剩下的不多的仆人请来大夫,并通知了左相,方永煜这才知道数寒已经病重。

    数寒醒来的时候,庆幸还能再见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她笑着说:“真好,能见着你们,就证明京城还在!”万韵琳的眼眶突然湿了。

    晚上的时候,数寒感觉好些了,挣扎着让五儿扶她去书房,五儿拗不过她,只得照办,路过花厅,却见慕升卿跪在里面,左相背手而立,不知在干什么。她和五儿走近,左相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是她,转眼望向慕升卿,道:“正好,她来了,我便把她交给你!”

    数寒不知何意,却从左相的语气中听到一种绝然,心中涌现出一丝不祥。果然听见慕升卿哽咽着叫了一声“相爷”,却没有其他言语了。

    她嘴唇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因为意识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理智却不肯承认,所以心内一片混乱。她本搭在五儿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五儿忍不住哎呦了一声。左相看了五儿一眼,然后对仍跪着的慕升卿道:“这丫头对寒儿也算尽心,你路上便也带着她!”

    五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却见数寒已经甩开她的手,叫道:“我不走,京城不会垮,我们守得住,一定守得住!”她伸手去抓慕升卿起来,“你跪在这里干什么,还有那么多城门要守,还有那么多士兵等着你的号令,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寒儿,够了!”左相大声喝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守不住了!”

    她脚步不稳地向后跌去,慕升卿忙伸手扶住,她拉住他的衣襟,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升卿,你告诉我,还不到弃城的时候。你不是很行吗?当初,南逅三十万大军压境的时候,你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现在不一样了,寒儿,你别逼他了!”左相接口道,“是我的错,名不正则言不顺,皇上非王室骨血,成了他们的最好借口,我已是乱臣贼子,已是千古罪人了啊!”左相说着,颓然地倒到靠椅里。“你走吧,走吧,我自己种下的因,我自己来担这个结果。”

    数寒还要说什么,左相已经打断她,“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又转向慕升卿嘱咐道:“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慕升卿一点头。

    数寒此时心情却是十分复杂,她本来一直渴望能离开相府,回到楚天傲身边,但在这即将国破家亡的时候离开,却不是她能做到的事情,她不管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不管他们是怎么打算的,她只想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哪怕,再也见不到他!“我不走,京城在一天,我就在一天,我不会走!”

    “数寒!”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原来是万韵琳出来了,“你不该留下,你没有这个义务,更没有这个必要。你既非朝廷官员,又非皇室中人,你没有理由为京城陪葬!”

    她这一番话说的颇为蹊跷,几人已经回过味来,左相叫了声“娘娘”,万韵琳止住他,“我是一国之母,誓与京城共存亡!你们谁也不要劝我,否则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数寒感慨于皇后的气魄,也道:“我也不走,能守一日算一日,只要京城还在,我就不走!”

    左相没料到会弄成这种局面,想了许久,才说:“好吧,现在要突围也是难,不如等那个时候,趁乱说不定还容易些。到时候升卿你带寒儿走,我护送皇上和娘娘回守皇宫——最后一道屏障就是皇城了,能撑多久就多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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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城外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这是雷霆一击之前的短暂的力量积累。或许,城破就在明日,没有人睡得着,万韵琳和数寒静静地坐在回廊里,看着清冷的月光,这才想起,过两日就是八月十五了。万韵琳率先打破沉寂,道:“说不定,赶得及回宫和皇上一起过中秋!”

    数寒牵了她的手,鼻子一酸,“你果真要回宫?皇上把你送出来,就是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他在那里,我还能去哪呢?你不知道,他一直很寂寞,总是一个人,最后的时候,我不会放他一个人了!”万韵琳目中很平静,仿佛她们讨论的并不是死亡,而是一场重逢,“你也去他身边吧!这些天我想了好多,最后却只得出一个结论:我无法与他活在一起,但至少能与他死在一起!……数寒,你的病……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好像很严重。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们现在还坐在这里,是上天给我们机会,让我们可以回到那个人身边,那个比我们生命还重要的人!所以,你应该去到楚天傲身边,而我会和皇上一起回到我们的宫,或许,我还可以在长乐殿给他磨一次墨,而你,可以再给他唱首歌——你不是说,你的嗓子好后,还没有机会再为他唱吗?所以,去到他那里吧,什么也不要管了,平平安安地到他身边去。”

    数寒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我可不可以叫你一声姐姐!”

    万韵琳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温和地笑起来,“我早已把你当作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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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艳阳高照,而随着阳光蒸腾的,还有浓烈的血气。呐喊声越来越近,几乎就是响起在耳边。左相和慕升卿将数寒和万韵琳都接到指挥处,以便下一步计划的进行,城门处咚咚的撞击声一下下都敲在大家的心头,左相登上城楼望了一眼,然后回来说道:“大家准备一下吧!”

    慕升卿去拉数寒的手,数寒却突然跪了下来,对着左相叫了一声爹爹。左相觉得眼眶有点潮,他看向慕升卿,目中闪动的是重重的嘱托,像是对数寒说,又像是说给慕升卿听,“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记着,一定要平平安安!”

    他伸手去搀数寒,“我曾经那样逼你!你最后还能叫我一声爹爹么?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若不是我,夏渊国又何至如此!”

    “相爷,这不怪你!”慕升卿突然接口道。

    “怎么不怪我?为臣者,为万民福;为将者,为万民安。我既身为左丞相,又是护国大将军,却将夏渊至于战乱之中,我是罪人,千古罪人啊?”左相突然老泪纵横,“我死在这里,也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数寒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心中仍是不忍,拜伏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爹爹保重!”

    “好、好……走吧,走吧……”

    数寒在慕升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的万韵琳,她今日特意穿上了后服,她就是夏渊国的皇后娘娘!“姐姐保重!”

    万韵琳回道:“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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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太阳的最后一点余辉也收尽,便如一张嗜血的大口对着惊慌失措的人们。城门终于被攻破,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哭声、喊声、兵刃声,奏出一场早绝人寰的旋律,这支曲子,叫做死亡!

    慕升卿护住数寒和五儿两人,随着人流向外逃窜,由于怕目标太明显,不敢骑马,几人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用布围着头,向外冲去。人流实在太多,要十分努力才不至于被冲散。等得终于逃出城来,天色已经黑了。回望京城,却是已经陷入一片火光之中!数寒看向那火光的眼神异常冰冷,五儿都忍不住要哭起来。她这才转过身,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慕升卿不知道上哪弄到了两匹马,五儿和数寒共乘,速度总算快了。行了一段之后又见着一辆被丢弃的马车,慕升卿想着数寒现在的身子十分不好,向她征询是否要换马为车,数寒摇头道“先走远再说,现在还很危险”!

    三人一路驰骋,奔了近三个时辰。马儿已经受不了,呼呼地直喘气,他们这才停下来,稍作休息。五儿给数寒递过去水,数寒一时喝得急,居然呛住了,捂着颈咳嗽起来,突然脸色一白,就去扯领口,慕升卿看着奇怪,忙问“怎么了”?

    数寒握水囊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关节都突了起来,死白一片,她转脸面向慕升卿,眼珠却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我的紫铜锁不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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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思难忘介绍:
【起点女生网一组B班签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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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在特定的时候出现,然后纠缠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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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透了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情
他算透了一切,却没算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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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誓词、共生死,千军万马中只看到他伸来的手
定风波、叹繁华,万般散尽只为看她再一展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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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自己,“如果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一个局,还会不会往下跳”
他问自己,“如果知道因为她会一无所有,还会不会选择遇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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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早已开始,却没有结束,只因——【恨可以遗忘,爱却让人如何忘记呢!】忧思难忘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忧思难忘,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忧思难忘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