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言
(一)
如今,在美丽新疆,最常听的一个词叫“YUAN疆”,最久远的一个词叫“口里人”。
“口里”是上世纪初新疆人对关内地区域的统称,嘉峪关以东地界称为口里,以西统称口外。
从爷爷奶奶那代起就在新疆生活,若从解放后算起,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算是口里人的第三代人了,也可说是第一批YUAN疆人的孙辈。
每当在表格填写自己祖籍时,一笔一划认真得写着“山东”二字,这个平常的省份却每次让我的心底柔软而泥泞起来,祖籍这词已成为我们这代新疆人遥远而亲切的念想和牵挂。
(二)
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人,一直有用笔讲述父辈们建设美丽新疆艰难故事的情怀,每逢提笔心露怯意,迟迟不敢动笔,生怕自己写不出那段厚重而悲壮的建设史。
在2020年这个永载史册的庚子年里,伊犁河谷的防疫工作向好,5月初开始将酝酿多年的想法付诸于行动,动笔写了这部小说的大纲。
6月上旬大纲润色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搁置在一旁。
6月中旬与我的责编谢谢联系,向她请教,20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我将写一部小说庆祝建党百年的历史。
谢谢鼓励我,随时发文都可以,于是信心百倍,又用了20多天完善补充这部小说的大纲,数次易稿修改大纲,前前后后近两个月。
小说标题也由最初的《天山行》、《闯天山》、《天山脚下》、《敢叫日月换新篇》,经过反复斟酌几次更改,定为现在的《走西口之天山行》。
小说《走西口之天山行》共分为三卷,上卷标题《茅封草长》,中卷标题《艰苦奋斗》,下卷标题《方兴未艾》。
写上卷茅封草长时,仅仅3万字就用了我近20天的时间,跟在世的老人们请教当年的情景,收集资料。
既要写出新疆传承的这种独有的西域特色,又要讲述那段苍凉的历史,还要兼顾到起点中文网发文的相关规定,劳心费神,痛苦着、快乐着、也被爷爷奶奶辈及父辈们建设新疆那段艰难时期的事情感动着。
“各民族跟石榴籽一样紧紧团结在一起”,对于有些人而言,只能理解她流于表面的肤浅含义,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人,深知这句话凝聚着新疆各族人民紧密团结、艰苦奋斗共建美丽新疆的血泪和汗水,民族情血浓于水。
(三)
这部《走西口之天山行》是我的第三部现实题材小说,也是“伊犁河三部曲”之三。
看过我前两部现实题材小说的大大们和笔友们会发现,民族团结的基调始终是我小说的灵魂,蕴含在字里行间中。
写于2019年11月底、完本于2020年3月10日的第一部现实题材小说《乌孙山下》(“伊犁河三部曲”之一),主人公在2017年元旦,保鲜库着火损失惨重、遭遇困境之际,布拉克村的各族村民纷纷前来主动帮助清理废墟,并送来了一罐手抓羊肉、一坛油辣子、一壶纯牛奶、一包酸奶疙瘩、一些土鸡蛋、一袋子牛排……
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这感人至深的民族情唤起了主人公生活和拼搏下去的勇气……
写于2020年1月27日,还在连载之中的“伊犁河三部曲”之二的《宁西河畔大地情》中《抗疫扶贫卷》《砥砺奋进卷》《不负韶华卷》中,主人公傅淼淼和同龄的巴哈提、马虎、韩文、刘鸣等人的生活和工作紧扣民族团结的基调。
《宁西河畔大地情》主人公傅淼淼由青涩、稚嫩逐渐走向成熟的过程中,离不开不同各民族好友的帮助和支持,有回族好友马虎、哈萨克族好友巴哈提、维吾尔族好友亚森江、汉族好友王辉等,始终贯穿着民族团结的情怀。
将“民族团结”的主题始终贯穿于小说字里行间里,不是我刻意而为,是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新疆各族人民,不是将民族团结挂在嘴边,而已将民族团结融进了自己的骨血里、灵魂里和生活的点点滴滴之中。
(四)
人生的阅历是笔财富,我相信;
善良是一封推荐信,诚实是一张信用状,我坚信。
毕业于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本科生,从事过七年教师,因文笔还算凑合,后改行当过机关秘书,担任过机关单位主要负责人,曾在暑假走街串巷卖过啤酒,下乡驻村开展脱贫攻坚工作,挽起裤腿在田间地头给各族农民的小麦、玉米浇过水,帮所驻村的农民采摘扎手的藏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到乌孙山草原为牧民宣传政策、帮过结对子贫困户利用微信卖过鸡蛋和吊死干……
在未下乡驻村以前,曾常常感叹机关单位“白加黑”、“五加二”没有加班费的工作状态是最忙、最累而又最辛苦的。
可是驻村几年的生活,完全融入到各族农民的生活里,与农民朝夕相处,把自己当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来品味现实生活时,才恍然发现,原来,天下最苦的就是农民。
如今的网络小说充斥天下的大都是过瘾的玄幻、悬疑的爽文,就用我微不足道的笔来讲述农民的故事吧,用血汗种植庄稼的农民也都有自己的爱恨情仇,虽然苦累酸辣,但总归是接地气的生活。
再次感谢起点中文网给予我讲述现实生活故事的机会,感谢我的责编谢谢,是您的鼓励让我信心百倍。
喜欢我小说的大大们给小说投以宝贵的推荐票,帮着宣传下,伊语涤生在这里提前谢过了。
伊语涤生
2020年7月5日
获奖感言
大家好,我是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伊犁哈萨克自治州的一名文学爱好者。我的“伊犁河三部曲”之三《走西口之天山行》荣获“讲好中华民族故事,弘扬中国时代精神”为主题的石榴杯征文大赛“最具民族风采奖”,本人百感交集。
万分感谢,感谢国家民委、中国少数民族文化艺术促进会、北京天成嘉华文化传媒及阅文集团给我们提供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感谢评委们的厚爱及赏识,在此,伊语涤生躬谢致敬。
无比感动,作为一名生于斯长于斯的新疆人,自小就被身边各族百姓“心连心”的民族情感动着、被父辈等几代人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建设新疆的事迹感动着,被新疆这几十年发生沧桑巨变感动着……
感触颇深,新疆这片热土养育着47个民族,各民族在一个和谐、团结、友爱、安宁、平等的大家庭里融洽生活,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新疆人都有义务向世人讲述新疆的真实故事,已完本的240万字的“伊犁河三部曲”从不同年代、不同行业讲述发生在新疆的故事,为新疆发声,让世人了解大美新疆、热爱新疆,今后我会倍加努力,写出更多新疆的感人故事给世人听。
“不到新疆不知祖国之大,不到伊犁不知新疆之美”,欢迎各位到新疆做客。
伊语涤生
2021年6月19日
楔 子
公元1960年,庚子年,金鼠年,街头的瞎眼算命先生称此年为壁上土命年。
这一年,非洲17国宣布独立,称为“非洲独立年”。
这一年,智利发生强烈地震,地震时发时止先后延续一个多月,14万人死亡,方圆六百公里变成废墟。
这一年,伊拉克、伊朗、科威特、委内瑞拉、沙特阿拉伯等第三世界产油国,为维护本国石油利益,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开会成立了石油输出国。
这一年,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试验型液体探空火箭,在上海南汇简易发射场首次发射成功,飞行高度8千米,迈出了中国探空火箭的第一步。
……
这一年,国外、国内发生了许多记入史册的大事件,但对于“民以食为天”的平头老百姓来说,能填饱肚子少挨饿、不挨饿才是人生之大事。
在祖国西北广袤无垠的西域土地上,这里曾是清朝乾隆帝纵马驰骋守卫疆土的疆场,当年的国界石碑有些仍屹立在中苏国际边境线,虽历经岁月的侵蚀但仍肩负着神圣的历史使命。
广仁公社曾是一座古镇,清朝将军府遗址的那座斑驳而破旧不堪的庭院里,两块沉重的长条形石头界碑静静得躺在深深的荒草中被淹没,成为附近孩童肆意践踏的玩物。
这块被前沙俄驻守边界的官兵以每年偷偷移至到我国地界将近20公里的界碑,上面被岁月侵蚀的凹凸坎坷似乎在向人们默默倾诉着当年清朝政府的腐败无能,又仿佛讲述着清军挥师准噶尔,“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叱咤风云、驰骋疆场、彻底平定准噶尔之患的辉煌历史。
自汉代就出现在我国史籍的西域,是古代丝绸之路的核心之地,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也是多宗教信仰的地方。
自755年安史之乱后,西域这片广袤的土地一直游荡在中原之外,1759年,清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宣告了清朝和准噶尔部落长达百年的战争落下帷幕。
时任大清皇帝的乾隆意气风发,将清军消灭准噶尔后将西域这块沃土取名为“新疆”,有故土新归之意。
“六十年一甲子”,弹指一挥间,转瞬已到2020年,日新月异的新疆早就旧貌换新颜。
故事就从1960年,主人公田坤禾、田苗、别克波拉提、荣茂、伊礼贤等三代无数勤劳、朴实、善良的各族人民如石榴籽一般紧密团结在一起艰苦奋斗、砥砺奋进共建美丽新疆,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壮观沧桑奋斗史讲起吧……
伊语涤生
2020年6月10日
第一章:千里投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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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茫茫无际的荒原,一眼望不到边,在一条通往蛮荒之地的黄土路上,一辆军绿色的大卡车摇摇晃晃得行驶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中,松软的黄土路两旁的荒漠上错落有致得长着不少刺牙子、骆驼草、车前草,还有不少野生的低矮灌木丛。
这些生命力旺盛的荒漠野生植物长得低矮枯黄,明显是缺少水份的滋润,但在这贫瘠的荒漠中依然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车辆行驶过之处,车后扬起一溜烟混黄的灰尘,飘飘扬扬,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而呛人的土腥味。
荡起的灰尘给蜷缩在车厢上的乘客头上、脖颈处、衣服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根本看不清人的五官,从体型上看是五个妇女、四个小孩。
大大小小九个人蜷缩在车厢前,背靠车头、面朝车尾围成一团,年轻的四个女子大概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
这些年轻的妈妈身前都呈或抱、或搂、或拥的姿势,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唯一没有搂抱孩童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女子,从体型上看个头很高,脸上被灰尘布满得只剩下一张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忽闪忽闪着,她是这些年轻女子的婆婆(妈)田老太太,是田家的主心骨。
田老太太跟身边几位年轻女子最明显的不同特征就是她的三寸金莲,是个裹脚老太。
满脸的灰尘掩盖了她本来的肤色,从挺立的鼻梁和唇形看得出的是个长相相当周正的女子。
“月娥,你家远方亲戚王衡是在这里讨生活吗?咋看着这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儿,坐了两天两夜的车,没见一个人影,咋没一点人气呢?”田老太太仰着头眯着眼看着车两旁的环境,一望无际的荒漠,她满心的疑惑。
靠最边上的一位个头矮小的瘦弱女子,因身材矮小,23岁的她像个未成年少女,“婆婆,没错,就是广仁公社,开车的解放军也是朝广仁公社去的,可能还没到地儿吧。”
这名叫月娥的年轻女子,全名吉月娥,是田老太太三儿子田坤禾的媳妇,这次背井离乡走西口,来西域讨生活就是她的主意。
1960年,素有“人间天堂”之称的家乡江南不是闹饥荒,就是闹瘟疫的。
在当地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田老太太这才想着携带一家弱女子,千里迢迢投奔三儿媳吉月娥娘家的远方亲戚。
紧挨着田老太太的二儿媳张花比吉月娥高出一头,是田老太太次子田坤鹏的媳妇,她惶恐而惊惧的眼神望着车下荒凉的土地,朝怀里使劲搂了搂女儿田弯儿,带着哭腔抱怨道:“三弟妹,这里哪有你说的那么好,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你不会是害我们吧。”
老实巴交的吉月娥搂着女儿小田叶,低声嘟囔着:“王衡表哥说这里讨生活饿不死的,我咋会害咱家呢。”她脸上的绯红和焦急都被白花花的灰尘遮盖着,什么也看不清。
田老太太唯一的女儿田坤蓉紧靠在妈妈的右边,她转过脸对着妈妈左边的二嫂张花说道:“二嫂,别瞎咧咧,三嫂没蒙咱,庞杰也说过,新疆广仁公社是个好地方,就是路途远些。”
庞杰是田坤蓉的丈夫,是一位文弱的书生,现在正跟他的三个大舅哥在东北修铁路。
田坤蓉怀里的女儿庞咚咚仰着灰扑扑的小脸,撇撇嘴,想要哭的样子,“娘,我饿。”
“哎,这日子啥时候到头呀。”田老太太叹口气,右手塞到屁股后面窸窸窣窣掏了半天,取出一个灰不出出的小包裹。
从包里掏出两个窝窝头分别递给左右两旁的二儿媳和女儿,“都省着吃,这还是解放军给的两个窝窝头。”
在搭车时,坐在前排驾驶室的年岁大点的解放军见衣衫褴褛的五个妇女,一脸的憔悴,再看看四个年幼的孩童,内心发出一声长叹,摇摇头,在开车前给了她们这群妇孺几个窝窝头。
啃着硬邦邦的窝窝头,眯着眼打量着这陌生而荒凉的荒芜之地,田老太太心中有几分希望,更多的是惆怅和对前途的迷茫。
田老太太眉头紧蹙,过一天算一天吧,一天一天得熬吧,日子不就是这样过的吗?!
年近五十的田老太太解放前,曾是家乡江南某镇大地主田家的童养媳,虽说是童养媳,田家待她不薄,自小就上私塾识字,也算是识文断字之人。
比田老太太小五岁、胆小怕事的丈夫五年前投河自尽,留下了她这些孤儿寡母的。
她与已过世的老头子一共养育了三儿一女,这两年,三个儿子和女婿前去东北修铁路,已经两年没见面了。
为了生计,田老太太带着三个儿媳和一个女儿一帮老少弱女子闯天山,打算在天山渡过余生。
在卡车的颠簸下,车厢上的妇孺们如同坐在摇篮上,相依着睡着了。
总算到了有人烟的地方,卡车穿过一条破旧不堪的街巷,到了一排用黄土夯实的低矮破土坯房屋前停下。
年轻的解放军同志从驾驶室跳了下来,用手拍打着车厢板,“老乡,老乡,到地儿,广仁公社到了。”一口浓浓的鲁南口音。
田老太太携带着孤儿寡女得连滚带爬的下了车,一个劲儿给解放军同志鞠躬致谢。
驾驶室里年长的那位解放军透过车玻璃看着四个睡眼惺忪的孩童,一个年纪最小的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张嘴哇哇哭着,看得见他小嘴里的小舌微微颤抖。
年长军人同情得摇摇头,看看座椅上包裹里的不多的几个窝窝头,朝下了车的年轻司机递个眼色。
这位年轻解放军爬上车,留下一个窝窝头,跳下车后,将剩下的窝窝头全部给了田老太太。
怀里捧着七八个硬实的窝窝头,田老太太泪珠泉涌,带着自己的儿媳和女儿再鞠躬、再致谢。
人们总是这样,可以容忍十分的委屈和艰难,却承受不了一分的关怀和温柔。
卡车发动,卷起了漫天的黄土扬长而去,五位妇女泛红着眼圈目送着军绿色的卡车消失在狭窄悠长的街道。
夕阳西下,周围的一切在夕阳的照射下,都泛着淡淡的黄,暮色即将降临。
田老太太把窝窝头放到包裹里,用手擦了下眼泪,收回思绪,“月娥,你麻溜得跟赵杏、蓉蓉赶紧拿着信去找你家亲戚,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千万别迷路了,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要小心,嘴巴甜点,多问问。”
看见大儿子田坤树的媳妇赵杏蔫头耷脑的,没一点精气神,赵杏是个病秧子,在卡车上一直晕车的她,几乎没有一句话,一路晕晕沉沉得昏睡着过来的。
“算了,赵杏就不去了,月娥跟蓉蓉去吧。”田老太太收回投向大儿媳的视线,嘴角微微一撇。
这个大儿媳在三个儿媳中,是她最看不上眼的,除了长得有些姿色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浑身的病不说,整天一声不吭,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田老太太跟赵杏、张花抱着七零八落的行囊走到低矮的黄土墙根下,席地而坐。
望着已经散架的行囊,田老太太指挥着赵杏,“赵杏,有点眼力劲儿,拿那根麻绳捆捆行李总行吧。”
田老太太刚倚墙而坐,“奶奶,我痒,痒死了。”身旁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仰着脸,小手使劲抓着竖着两个小辫的头发,乌溜溜的眼睛怯怯得看着威严的田老太太。
看了眼三儿子田坤禾的女儿田叶,田老太太叹口气,伸手一把将田叶拽到身前,用手扒拉着田叶的蓬头,乱糟糟的头发都可以当鸟窝了,长时间没有洗头,女孩的柔黄的发丝已结成了团。
田老太太费力得掰开乱成一遭的黄毛头发,只见里面全是白色的虮子,密密麻麻的虮子都黏在每根头发上,田老太太倒吸一口气,用两大拇指的指甲盖挤压虮子,听到“啪啪啪”轻微的响声。
见堂妹田叶歪着脑袋享受着奶奶的服务,比田叶大半岁的田弯儿咧着小嘴“哇哇”大哭,小手使劲挠着发痒的头皮,求助的眼神望着妈妈张花。
张花从用布包裹的行囊中掏出一个残次不齐的棕色齿印密集的箅子,给女儿田弯儿刮头发上的虮子。
旁边的赵杏儿捆绑好行囊,把行囊拖到墙根,这才搂着一岁多点的儿子田杨坐在地上。
虽说西域的秋季太阳强度高,炙烤着大地,但是风吹在身上透着阵阵的寒意,在江南居住的田老太太没想到北方的秋季跟南方简直大相径庭,北方的风呼啦啦得刮在脸上干疼,不似南方的秋风轻柔。
靠在墙根边的妇孺们挤在一起相依着取暖,并静静得等候着佳音。
矮小瘦削的吉月娥和小姑子田坤蓉拿着皱巴巴的信去找远亲,她俩拍打掉脸上的灰尘,露出真面貌,这姑嫂俩的外貌格外出众。
脸上的污垢遮挡不住瘦小的吉月娥白皙的皮肤,柳叶眉、杏眼、秀气的鼻子,薄唇,一看就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个高接近一米七的田坤蓉外表更是让人见了挪不动眼,远山眉、凤眼,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五官与嫂子相比多了些英气,褴褛宽大的、勉强遮住肌肤的衣裳下显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俩人按照信封上的地址一路上一家家找下去,在她俩刚走到人口稍多点的街巷,身后就跟着几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和孩童。
这是群到了“连狗都嫌弃”年纪的孩童,刺毛乱扎的短发,淌着鼻涕,有个男孩看上去三四岁了,还穿着开裆裤。
这群孩童一路跟着吉月娥姑嫂俩,也不嫌累得用稚嫩的童音高喊着:“盲流,盲流,女盲流……”
盲流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土生土长的广仁当地老百姓对外来户的蔑称,盲目流窜,浓浓的轻视之意。
姑嫂俩红着脸、低着头总算找到了吉月娥的远方亲戚王衡家,目瞪口呆得望着这个破烂不堪的土坯屋。
低矮的也就不到两米,与其说是土坯屋,到不如说是个无屋顶的、只有四面墙的方圈,没有一点主人居住过的痕迹。
吉月娥姑嫂面面相觑得对视着,俩人心中顿时哇凉哇凉的,王衡呢?王衡的家属和孩子呢?难道他们搬家了?
带着疑惑的姑嫂俩站在这座光秃秃的黄土墙的所谓“王衡的家”,不知所措。
尾随而来的这群孩子里,那个穿开裆裤的流着一嘴黄鼻涕的小子,拿着一块石头扔到了田坤蓉的膝盖上,然后又不解恨得朝矮小的吉月娥狠狠踢了一脚,嘴里还嘟嘟囔囔得骂道:“盲流、盲流,阿囊斯给(当地骂人的土话)。”
听不懂当地话的姑嫂俩知道这话不好听,初来乍到的两个年轻女子任凭这三岁的孩童欺负,三岁孩童的力气没一点伤害力,但他小嘴里嘟囔的话让姑嫂俩心里发怯,这孩子小小年纪咋有种匪气?!
“张家大小子嘎球球,你又开始干坏事了,小小年纪咋不学好呢。”从东边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
吉月娥姑嫂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矮墩墩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大声训斥着朝她俩扔石头的小男孩。
矮墩男子的出现和训斥,让这帮子小子一哄而散,边跑边有节奏得喊着:“盲流,盲流,来了两个女盲流……”
望着孩子们的背影,矮墩男子低声嘟囔着:“这张西林,他家这屁小子嘎球球再不好好管管,以后准是个祸害精。”
这位一张圆脸上长着平庸五官的矮墩男子,扭过脸细细打量着面前这长得俊俏的姑嫂俩,心中暗自嘀咕道,公社里还没见过这种姿色的女子呢。
他再扭头看看这破烂的土坯屋,眼睛再次落在风尘仆仆的姑嫂俩身上,愕然得问道:“老乡,你们不会是来找王衡的吧?”
听到自家远亲王衡的名字,彷徨的吉月娥心里一暖,鼻头一酸,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来,双手拿着信封,递给这位矮墩墩的,看上去面相和善的陌生男子。
第二章:千里投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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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墩男子看着信封连忙摆摆手说道:“我睁眼瞎,箩筐大的字不识一个,王衡家早就没了,你们不知道呀?!”
“什么叫早就没了?”田坤蓉心里一凉,不由咯噔一下,睁大着凤眼问道。
矮墩男子没急着回答,用手指指吉月娥手中的信问道:“老乡,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信是王货郎(王衡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给你寄的吧?这信少说,你们也是半年前接到的吧?”
“今年腊月接到的。”吉月娥忐忑不安得如实回答,心里不安揣测着,啥叫王衡家早没了?
身旁的田坤蓉早就沉不住气来,心急如焚得追问道:“大哥,你刚才说王衡家早就没了,嘛意思?”
矮墩男子叹口气说道:“哎,王衡家今年实在不走运,全家走了霉运,年后他老婆孩子得瘟疫病死了,三月份他去口里(当地土话,内地的意思,当地人把嘉峪关以西统称口外,嘉峪关东边统称口里,)跑生意,路过一个三不管的荒凉地带遇到一帮劫匪,东西被抢了,人也被害了。”
矮墩结实男子转头打量着眼前的残垣断壁,也没瞅见身旁这两位寻亲的女子一脸的灰白,自顾自得嘟囔着:“这王货郎一家都没了,他在广仁公社又没啥亲戚,公社第一生产大队的张西林家听说王货郎家闹绝户了,趁夜里就把他家房子的檩子、屋门、木头啥的全拆了,用毛驴车哈马斯(土话,全部)全拉回他家,张西林就刚才拿石头砸你俩的那小子嘎球球的大(爹)。”
田坤蓉没功夫、也没心情听矮墩男子的碎碎念,她见嫂子一脸的灰色,瘦小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赶紧扶着嫂子,被这一噩耗打蒙的姑嫂俩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俩人一声不吭闷着头朝回走去。
姑嫂俩蹒跚得迈着虚步回到原地,看见坐在墙根处的婆婆,吉月娥压抑的哭声终于发泄出来,她一屁股坐在黄土地上嚎啕大哭。
看着儿媳和女儿相互搀扶着回来的田老太太还等着好消息呢,被儿媳这没头没脑的一哭,弄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扶着墙颤巍着站起来,询问神色凄凉无助的女儿。
还没等田坤蓉把话说完,听懂她话意思的田老太太跟赵杏、张花跟着一起嚎啕大哭。
一向淡定的田老太太顿时方寸大乱,一下没了主意,边哭边绝望得嚎道:“孩子他爷呀,难道老天要灭了咱老田家呀?!”
四个不懂事的孩童见家里大人们都哭起来了,也咧着小嘴哭着,站在街道墙根处的这群妇孺相拥着抱头痛哭,哭声响彻天空。
田家娘子军一路上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千里迢迢来投奔远亲,竟然是这个结局,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荒芜之地,今后的路在哪里呀?还有没有路可走了?
哭声惊起了觅食的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鸟拍打着翅膀仓皇而飞,也引来了许多当地人的围观。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同族别的男女老少,细细打量着这群哭天抹泪的口里人,这群妇孺跟他们当地人一样也是穿着褴褛,脚上的大拇指也都大喇喇露在外面,一样的贫穷和艰苦。
看热闹的观众们或指指点点的评头论足,或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着,投以同情或审视的目光,更多的是好奇得看着并议论着田家老太太的小裹脚。
一位高约一米八三左右的、红脸膛的哈萨克中年男子,在人群中显得颇为引人注目,宽厚的额头,深陷的眼窝,鹰钩鼻子,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个帅气的男子。
这位三十出头的哈萨克男子上身着一件黑色羊皮袷袢,脚穿一双黑色的靴子,身上的衣着显得传统而古老,鹤立鸡群般站在人群中,怜悯的眼神注视着眼前这群哭泣无助的妇孺。
人群最后面站着一位大约三十五六的瘦高个汉族汉子,肩膀上顶着一个不大的麻雀头,头顶上稀稀拉拉的几根头发,眉毛也没几根,三角眼、高颧骨、两腮无肉、大板牙,正手搭凉棚放在眉根处,本来就不大的双眼眯着一条缝,浑浊的眼神贼溜溜得睃视着这群长相不错的女子。
当他的视线落到身材高挑、长得俊俏的田坤蓉身上时,精明的眼睛发出贪婪而色眯眯的光,眼中的欲望被右手的阴影遮挡住。
刚才那位告诉吉月娥实情的矮墩墩男子双手拨开围观的人群,走到这群妇孺的主心骨田老太太面前,“老乡,别哭了,天快黑了,你们娘几个赶紧找个地儿住下来吧。”
听了矮墩男子的话,田老太太止住了哭声,抽噎着说道:“王衡全家都没了,我们娘几个就是投奔他来的,这人生地不熟的,让我们娘几个可咋办呀?”
见田老太太还要落泪的样子,矮墩男子自我介绍道:“老乡,我叫汪凌,是老广仁公社的人了,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居住,你要是放心我,我来给你安排哈。”
田老太太一听,赶紧朝汪凌弯腰鞠躬,双手合十虔诚得说道:“汪兄弟,麻烦你了。”
汪凌转过身朝人群最后排看热闹的、手搭凉棚的汉子高声吆喝道:“张西林,你狗日的,这群老少几个是货郎王衡家口里的亲戚,你赶紧把人家王衡的檩子啥的还回来。”
看热闹的张西林一听,一口唾沫朝地下吐去,低声咒骂道:“妈的,这狗日的汪矬子成天充当六个脚指头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天比耷拉(土话,话多)啥呢。”翻着白眼珠子,装没听见转身朝家里走去,双手背在身后悠闲惬意,跟没事人一样。
围观的人群都斜着眼看着张西林的背影,一脸的嫌弃,人群中有人高声嚷嚷道:“汪凌,你傻了吧,这张西林撒泡尿都要过筛子找金子呢,到他家的东西还能要回来,那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老爷们都能生孩子了。”
“哈哈哈……”
“呵呵呵呵……”
“嘻嘻……”
“咯咯咯咯……”
围观的人群哄堂大笑,汪凌无奈得挠着头皮看着远去的张西林,视线落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热心肠汪凌扯着嗓子嚷嚷道:“都笑个求呀?眼看着这老老少少娘几个都要睡在大街上了,有啥笑的,还是广仁公社的儿子娃娃吗?大家都拉把手吧,帮个忙啥。”
他的话音刚落,哗啦啦,一群人走光了,没剩下几个了,只剩下大高个的哈萨克男子,还有两三个不同民族的妇女。
“汪凌,额(我)家还有点窝窝头啥,待会儿送过来哈。”一位头围白色头巾的回族女子对着汪凌说道。
一位五十来岁的汉族女子对着擦眼泪的田老太太说道:“大妹子,我家有一床被褥,就是破点、旧点啥,你别嫌弃。”
“口里来的姐妹们,我家有点奶茶,一会儿送过来。”壮实的蒙古族女子中气十足得高声说道。
汪凌望着高大的哈萨克男子,商量道:“哎,别克波拉提,让她们今晚住哪里啥?”
别克波拉提用不太流利的汉话说道:“你家,地窝子。”
“不行,不行,地窝子,口里人住不习惯啥。”汪凌摆着手。
“那咋办呢,你说咋办呢?没办法了啥。地窝子,麻大没有(没有麻烦)。”别克波拉提摊着双手无奈得说道。
人间的善意总能在风雨中给落难之人温暖,无论生活有多难,都要记得,天空越黑,星星越亮。
田老太太带着娘家军跟随汪凌来到他家土坯屋前,一路朝西南角走去。
一群妇孺疑惑得望着前面带路的汪凌,这前面没看到类似房屋的建筑物呀,汪凌这是把她们往哪里领呀。
就在娘几个心里泛着嘀咕,汪凌走到一块比地面高出半米的地方停下来,指指地面的一个洞口,“老乡,你们就委屈着住地窝子吧。”
走在最前面的张花循着汪凌手指的部位,走到洞口,弯腰往下一探,“天哪”一声,双手一拍大腿,“扑通”坐在地上张嘴大哭。
“我的老天呀,这啥鬼地方呀,这不是死人住的洞穴吗?哇哇---”张花仰着脸大哭,双眼闭着,嘴巴张着,委屈得不得了。
汪凌想到口里人(内地人)会住不惯地窝子,但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他一脸尴尬的神情对着茫然神色的田老太太说道:“老乡,大队的人家都穷,我家也只一间土坯屋,实在没地儿,你们暂时先委屈下,凑合着住吧,在这地窝子里,等休息好了,再回口里吧。”
红着眼圈的田老太太低头望望地窝子能容纳一个人进出的洞口,小心翼翼问道:“这地窝子是人住的地儿吗?”
“老乡,我是第二生产大队的,是个牧业队,这个地窝子是我家以前的老屋子,一直没舍得拔掉,冬暖夏凉的,好久没人住了,脏些,潮些。阿字儿(待一会儿),我们牧业队的小队长别克把他家的羊毛毡子给你们拿来,铺在地上防潮的,住在这里总比你们住在大街上安全,还能挡个风。”忠厚善良的汪凌诚恳得说道。
“好,谢谢了,汪兄弟,谢谢了。”田老太太对着矮墩的汪凌深深鞠个躬后,转身呵斥着坐在地上哭泣的二儿媳,“张花,给我起来,别把咱老田家的脸丢尽了。”
望着眼前这位五官标准、身材高大、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汪凌憋不住内心的好奇和疑惑,试探得问道:“老乡,我叫你一声老嫂子行不?”
见田老太太点点头,汪凌看看周围没人,低声问道:“老嫂子,你们在口里是不是大户人家,看你这气势不是平头百姓。”
田老太太苦涩得一笑,自嘲道:“啥大户人家,也就一介草民罢了。”心想,哎,褪毛的凤凰不如鸡。
说话间,只见牧业队小队长别克波拉提和他的维吾尔族媳妇努尔古丽俩人抱着一个圆筒状的黑灰色的东西走过来。
“老乡,羊毛毡子,你们用,亚麻亚克西(很好用)。”英俊的别克波拉提善意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田坤蓉赶紧迎上前接过来抱着,突然,她屏住呼吸,神情怪异得抱着这羊毛毡子快速冲到地窝子的屋顶处,扔下羊毛毡子就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见女儿突兀的而不友好的举止,田老太太赶紧掩饰着女儿的失礼,对着神情不自然的别克夫妇讪笑着解释,“我女儿怀娃娃了。”
汪凌一听,对着别克的妻子做个了大肚子的手势,不太懂汉语的努尔古丽理解的笑笑,一看就是个和善漂亮的女人。
等汪凌和别克以及送来扫把、被褥等物品的百姓离开后,田老太太转身用严厉的口气质问女儿,“蓉蓉,你啥时候变得这么不懂事了?”
“娘,你自己去闻闻,那东西啥怪味呀?怎么闻着有种腥臊的膻味?”田坤蓉无辜的神情。
田老太太弯腰把脸凑到羊毛毡子跟前嗅嗅,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嘴里发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右手扇着鼻子前的空气,长出一口气,纳闷道:“这什么怪味呀?”
端着一些食物走过来的汪凌正好听到,他嘿嘿笑着说:“老嫂子,这是牛奶、羊肉啥的混在一起的味道,我们牧业队的人在草原放牧,就铺这个毡子,这是草原的味道,你们口里人初来乍到的,好多生活习俗都过不惯,暂时将就着用吧。你们先摊开拍打下,羊毛毡子上肯定不少跳蚤、虱子啥的。”
田老太太苦笑道:“不怕,虱子多了不怕咬了。”
这一路上连个擦洗身子的地方都没有,别说这几个孩童了,一向干净的她都觉得浑身起痒无比,头发是虱子大量聚集做窝的地方,一路上她感觉头上特别痒,顺手一挠就会有吸饱血的的虱子掉下来。
有时候,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刚才还哭天喊地、嚎啕大哭的女人们擦干眼泪,就着白开水,啃着窝窝头,算是吃完了她们来广仁公社的第一顿饭。
妯娌姑嫂几个手忙脚乱的打扫起地窝子来,高约一米五的长方形地窝子大约五平米,能容纳老老少少几个人居住。
第三章:千里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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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地窝子,就是在地里挖出一个深一米五、宽两米、长三米的洞穴,上面用圆木头搭着屋顶,铺上草席子,糊上厚厚的一层黄泥巴,简陋实用。
收拾完地窝子,妯娌姑嫂都有点尿急,相约着来到一处茂密的杂草丛里解手。
不远处传来汪凌的咒骂声,“张西林,囊斯给(他妈的),你他妈害臊不?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没见过女人撒尿呀?!”
正呈匍匐状爬在草丛里双手扒开面前的一堆草,眯眼偷看吉月娥妯娌撒尿的张西林,站起身来,干笑着反驳道:“汪矬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看女人撒尿了?我在捡柴火呢。你别比曾啥(你别多事啥)。”
张西林说完,转身仓皇而逃,汪凌看着他慌里慌张逃走时差点被脚下的石头绊倒的背影,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不正经的杂碎,真他妈给广仁公社的人丢脸。”
夜色深沉,田老太太跟儿媳们相拥着躺在地窝子低声说着话,女儿田坤蓉给母亲轻轻揉捏着她酸疼的小裹脚,大家商量着今后的日子该咋办。
躺在最边上的吉月娥借着地窝子洞口洒下的月光给女儿田叶抓虱子,脱得精光的田叶钻到妈妈怀里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吉月娥找到藏在衣领、腋窝上的衣服接缝处的虱子,用指甲盖挤破,听到“啪啪”的响声。
见田叶裤子的腰部有不少虮子,吉月娥用牙齿咬着密密麻麻的白色虮子。
看着小儿媳忙碌的样子,田老太太扬声问道:“月娥,你知道不,你家这远亲王衡在广仁公社有没关系近点的朋友?”
见小儿媳茫然得摇摇头,老太太轻叹一口气。
躺在婆婆身边的张花望着低矮的地窝子埋怨道:“早知道睡在坑穴里,还不如在家乡饿死呢。再咋说,咱田家还有两大间青瓦的像样的屋子。这鸟都不拉屎的地儿,哪有三弟媳说的那么好?”
见三嫂子吉月娥委屈得低下头默默得擦着眼泪,田坤蓉不耐烦道:“二嫂,都到了这地步了,啥也别说了,你就不能跟大嫂学学?”
田坤蓉身旁的赵杏紧紧搂着一岁多的儿子田杨,一声不吭,但美丽的眸子露着惊惧的光望着不大的洞口。
张花一听小姑子不善的语调,她没再吭气,嘴巴撇撇,搂着女儿转个身进入梦乡。
背井离乡、千里迢迢从祖国中部地区来到最西北边陲,沿途20多天,这群田家娘子军是人困马乏,在地窝子睡了个踏实觉。
在睡梦中的女人们突然感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阵的踩踏声,力量不大,但动静很大,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孩童稚嫩的童音,“盲流,盲流,踩死你,盲流。”
被张西林家张大小子的鼓噪声吵醒的汪凌和地窝子的女人们分别从土坯屋和地窝子出来。
望着这个讨人嫌的张家大小子嘎球球,汪凌环顾四周顺手找了个木棍吓唬道:“嘎球球,你把我家地窝子踩踏了,让你大(爸)给我赔。”
张家长子嘎球球朝汪凌吐吐舌头,脏兮兮的小手放在鼻子前做个鬼脸,跟兔子般跑走了。
望着一脸潸然神色的女人们,汪凌指指远去的孩童,“这孩子家里大人没管教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过,哎,算了不说了,我们也不好说啥,大家也只能忍忍了。”
田老太太没心思吃早饭,朝女儿田坤荣招招手,娘俩走到院子里正烧火的汪凌身边,田老太太问道:“大兄弟,我这来的路上,看见到处光秃秃的,没一点水,这广仁公社的草长得挺旺的,咋,这里有河吗?”
汪凌起身指着西南边的水草旺盛的地方,“大嫂,你去那儿溜达下,就知道了。”
在女儿的陪同下,田老太太来到西南的小山坡上,只见山坡下水草丰茂,山坡上的砂石地干旱无水,长着不少扎人的荆棘和不知名带刺的阔叶植物(刺牙子)。
她手搭凉棚眯着眼环顾四周,这是个不大的村庄,周围零零落落的土坯房,看上去很随意,不像家乡动土盖屋那样讲究,看风水、看房屋坐落的方向。
这里的房屋大多是随性而建,咋样方便咋样来,跟西域的天气一样粗犷、简陋、率性,那样直来直去。
心中有了底,田老太太回到地窝子,接过吉月娥递过来的窝窝头,小口小口啃着,斯文秀气。
透过地窝子的洞口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田老太太自言自语的嘟囔道:“不知我仨儿在东北修铁路,现在咋样。”
田老太太眉头紧蹙,神情疲惫,耷拉下脑袋,牵出两条漫长的法令纹,与年纪不匹配的衰老痕迹。
她的心,此刻正在上演着对过往的回忆、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还有对陌生之地的周围人带来的压力的焦灼。
这时,听到地面上传来生产小队长别克波拉提愤怒的训斥声:“张西林,你脸要嘛不要?!贼娃子一样,偷看啥呢?囊斯给(他妈的)”
这张西林自从裹着小脚的田老太太一家住在汪凌家的地窝子里,他就像个幽灵般在周围晃荡……
23岁的田坤禾一个人躺在地沟,他终于从昏迷中醒来,黄土让额上的伤口结了块,他茫然得看着这片黄茫茫的天地,吃力得将散落在黄土的包裹捆绑在身上,开始在黄土地上挣扎和蠕动。
暮色,风沙渐起,强劲的风,让飞舞的黄尘成了有形之物,神色有些恍惚的田坤禾在这空虚荒凉的蛮荒世界开始慢慢得失去意识,被黄土吹得只剩下一条细缝的双眼在拼命的睁开。
狂风中,黄尘里,空气中弥漫的土腥味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蹒跚的他如同一只在无水的泥潭中GONG动挣扎前行的虾米,脑海里全是老母亲慈爱的面孔,妻子娇美的五官,还有近两年未见的女儿田叶是否长高了。
在东北修铁路的田坤禾因年轻力壮,肯吃苦,不惜力,挣得工分比两个哥哥和妹夫都要多,想着瘦小的妻子带着田家的女人们千里投亲,实在不放心,跟负责他们的领导央求几次,领导终于松口让他去寻找亲人。
没想到半路遇到了半路打劫的劫匪,身上值钱的东西被抢走,还挨了顿打。
暮色淡入夜色,靠着意志朝前爬行,朝西方爬行,那是妻子投亲的方向。
又累又饿又渴、浑身是伤的田坤禾蜗牛般的爬行速度,都赶不上被狂风吹走的宛如球状滚过去的车前草,连根被风吹起的车前草一团团超过这位年轻的汉子。
在走西口的这段漫长的路途中,与田坤禾一路结伴而行的是呼啸凌厉的狂风和一团团枯黄的车前草,还有就是头顶的太阳或月亮,那日升日落的光影。
如机械般麻木得挪动着沉重的脚步,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由远至近,夜色下的田坤禾转过头,神思涣散得看着地平线上那一个点,“牛车。”他涣散的眼睛里像在闪动着火光。
已经三天未进食物的田坤禾吃力得支撑着饥饿得已毫无力气的身体,无力得朝牛车招手,本想着出声喊,可是自己的嘴巴在动,但发不出一丝声音,又饿又渴的他嗓子干得如同火灼伤一般疼痛。
牛车在他面前停下,他艰难得吞咽下口水,茫然得望着牛车上的眼窝深邃、鹰钩鼻子、一脸大胡须的西域老汉,总算见到人了,他感觉这个陌生的异族老汉格外亲切。
“广仁公社,广仁公社。”田坤禾在摇摇欲坠中昏倒了。
“驾”的一声,老牛车在拉着缰绳的维吾尔族老汉的牵引下,摇摇晃晃、慢慢吞吞朝简陋的广仁公社街巷赶去。
牛车后,厚重的黄土在车轮碾压下,黄土漫漫,在狂风下,黄色的土地在空中翻滚,老汉眯着眼透过黄尘,仰脸看见天上的日头成了一个黄色的亮点……
昏暗的油灯下,田坤禾干裂的嘴唇被掰开,一股清凉的水倒进他的嘴里,水在咽喉咕噜响了一阵,才慢慢通过他的咽喉。
看着他裂开道道竖口子的嘴唇开始蠕动,扶着他的那个人将他放回土炕上。
田坤禾睁开了眼睛,茫然得在那一点油灯上找回了目光的焦点,然后看到了救他的人。
瘦高的张西林那瘦削的、颧骨高耸的脸看着他,冒着算计的精光,“第二生产大队的艾力老汉把你放到我家了。”
张西林家是广仁公社第一生产大队最西口一家,占据有利的地理位置,是广仁公社街巷的必经之路。
在懵懂中,田坤禾才恍然明白半路上救他的西域老汉叫艾力,忍着咽喉的疼痛说道:“谢谢。”
张西林靠近得更近些,“你要吃饭吗?”
还未恢复神志的田坤禾茫然的望着他。
“问你呢,吃饭吗?你不会是傻子吧。”张西林斜睨着他,伸开右手掌在略微呆滞木讷的大胡须脸前晃了晃。
看着鼻尖前脏兮兮的黑手掌,田坤禾在愕然中点点头。
“先交钱。”张西林猥琐的神情张开右手讨要着。
田坤禾下意识得将手伸进了上衣口袋,然后又从没了底的口袋伸了出来,破旧的上衣口袋早就成了摆设。
坐在土炕边的张西林的爹吧嗒吧嗒抽着靺鞨烟,脸上的皱纹如荒原上条条高低不平的沟壑。
老头不死不活坐在炕边,听到儿子和陌生的大胡子年轻人的对话,他朝土炕上那个用布条捆得歪七八扭的行囊“不经意”得瞄了一眼。
在老父亲眼神的提示下,张西林起身抓起田坤禾的行囊,打开后,一大堆破旧的打着补丁的衣服,见一条五层新的洗的掉色的汗衫,双眼一亮,举着汗衫摊开一看,不错,布料好,没补丁。
见自己当年迎娶妻子吉月娥的新郎服被张西林拿走,田坤禾这下着急了,起身去抢,“不行,这是我唯一的好衣服。”
“你喝水了,睡我家的炕了,不是白开的(当地土话,不是免费的),要花钱的。”张西林睁着他不大的眼睛说道,双眼发出精明而贪婪的光。
愤怒而茫然的田坤禾望了眼对方,一个利欲熏心的老百姓,用他那贪婪而又胆怯的眼睛窝窝囊囊得打量着自己,像是打量一个待价而沽的商品。
田坤禾无奈得苦笑一下,浑身无力的他爬下炕起身朝屋外走去,心中悲凉得腹诽道,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
张西林生怕这个年轻壮实高大的汉子抢回汗衫,双手拿着汗衫藏在屁股后面,一幅猥琐窝囊的神色。
走出土屋,田坤禾只见屋外站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黄色的鼻涕糊住了一嘴,都结成了硬结疤。
小男孩嘎球球见了他开始跳着喊着,神思恍惚的田坤禾起初以为小孩在念童谣,可仔细一听,“盲流,盲流,男盲流、女盲流,来了好多盲流。”
没走两步的田坤禾听了孩童的话,猛的止步,转过身欣喜的眼神望着这个孩童,沙哑的嗓音问道:“女盲流在哪里?”
张西林的长子嘎球球指指东头,被面前这位找不到嘴巴的怪人吓得哧溜跑回屋。
拖着踉跄的脚步,田坤禾双手抱着被张西林解开的行囊,吃力得朝东头走去,明亮的眸子闪出一道希冀的光。
从地窝子西南头抱着一堆木材的吉月娥,走到地窝子旁,看见走过来一位身材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汉子。
他头上的沾满灰尘的头发如草窝,长长的胡须掩盖了嘴唇,但透着笑意的浓眉大眼和笔挺的鼻梁已在她脑海宛如锲刻,这不是梦中想着念着的自家男人嘛?!
手中的木材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砸在脚面上,顾不上疼痛了,迈着碎步跑到田坤禾面前,一下钻到他怀里,“坤禾,呜呜----”
在地窝子休息的田老太太听到三儿媳的哭声,以为发生什么事了,爬出地窝子探头仰脸一望。
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汉子,头发长到脖颈处,胡须足有十几厘米长,一脸的沧桑憔悴、风尘仆仆。
坚强的她见到儿子这一刻,悬着的、不安宁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撇着嘴流下了眼泪。
第四章:扎根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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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家老母亲的上半身从地面钻出来,田坤禾愕然、惊诧不已,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松开妻子的手,几个大步跨到母亲身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娘,您老受苦了。”
从地窝子洞口爬出来的田老太太颤巍巍迈着小脚上前一步,双手扶着儿子的肩膀,含着热泪连声说道:“坤禾,你可来了,你来了就好呀。”
这两天,娘几个住在地窝子里,也算是有了遮风挡雨的去处,可是由于没有男子,光是一帮弱女子。
那个张西林跟流浪狗一样在四处转悠,吓得田老太太每天夜里安排儿媳们和女儿轮流值夜。
昨天傍晚,一家女人坐在地窝子里借用汪凌的破铁皮盆洗脚,就见在外面玩耍的小田叶和田弯儿慌里慌张得跑回来,吓得小脸苍白,告诉大人们,外面草堆里藏着那个怪叔叔。
田老太太跟孙女们询问完张西林藏的大致方位,朝儿媳和女儿使了个眼色。
爬出地窝子的田老太太迈着她那双不利索的小裹脚,端着一盆洗脚水“漫不经心”朝张西林爬的草窝处走去,对准目标将一盆脏水劈头盖脸泼了过去。
满头满脸沾了洗脚水的张西林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田老太太钻进地窝子,他才顶着一头的湿漉狼狈得爬起来,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湿漉,边骂骂咧咧朝家里怏怏不乐得走去,他妈的,今天真窝囊,啥也没瞅见,还沾了一头一脸的脏水。
现在自家的老三儿子来了,家里有了男人壮胆,就不怕别人欺负了,田老太太欣喜万分。
就在田老太太双手扶着三儿子田坤禾的肩膀,激动得喜极而泣,突然,双手中的高大瘦削的躯体猛地栽倒在地,田坤禾饿昏了,倒在地窝子的入口处昏迷不醒。
在一阵女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七手八脚的忙碌下,田坤禾被抬进了汪凌土屋的炕上,吉月娥跪坐在炕上,丈夫的头放在她蜷缩的腿上,将一碗大麦粥喂进了饿晕过去的男人嘴里。
右手摸着他长长的胡须,草窝一样的头发无序得排列着,还粘着不知从哪里来的杂草,吉月娥心疼得搂着自家男人,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得落在男人皴裂的脸上。
昏睡中的田坤禾梦中正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奔跑,后面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劫匪,个个都高扬着马鞭策马奔腾并发出一阵阵的怪叫声,梦中的他跌跌撞撞得跑着,跑得口干舌燥,那天初入西域时被劫匪抢劫的一幕在脑海闪现。
梦中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脸上,田坤禾醒了,眼皮颤动着,就听到妻子的呼唤,“坤禾,坤禾,你醒醒。”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响起,渐渐得在耳畔聚拢。
田坤禾微微睁眼,眼帘里全是梦中的小女人,他咧着嘴傻傻地笑了,搂着他的吉月娥哭了,小脸贴着他长满胡须的脸上放声大哭。
看着这一幕,汪凌和田老太太都松了口气。
善良的汪凌同情得看着犹如深山老林的野人般的年轻男子,长长的头发和胡须,破衣烂衫的,脚上的一双破布鞋都已露出三个脚指头,轻声问道:“老嫂子,这巴郎(男孩)是你儿子呀?”
田老太太投向儿子慈善的眼神收回来,和善得望着眼前的恩人,由衷感慨道:“大兄弟呀,你是我家的大恩人,我田家老小这辈子都没齿难忘。”
“快别这样,老嫂子,谁还没遇到个难处呀,街坊四邻的,帮衬下就好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汪凌赶紧伸手虚扶着含着热泪给他鞠躬致谢的女子。
喝了碗大麦粥,狼吞虎咽得啃了三个窝窝头,田坤禾发酸的胃里才没了饥饿感,恢复体力的他缓缓得下了坑,按照田家谢礼的规矩,对着田家的恩人汪凌深深鞠了三个躬,“汪大哥,你的大恩大德,我田坤禾铭记一辈子,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后定会想方设法报答。”
汪凌扶起高大身材的田坤禾,笑着摇摇头,心里想到,你家先过了这道坎再说吧,报答的事还是下辈子吧。
他这转瞬即逝的想法仅仅是一念之间,多年后,年迈孤独的汪凌在田坤禾一家精心伺候下走的很安心,撒手人寰前那一刻,他脑海突然闪现今天的这一幕,脸上挂着一滴豆大的泪珠安详得离开了人世。
就在田家老小在汪凌家小聚时,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只见七八个不同族别的壮年男子手拿着木棍,气势汹汹得堵在门口,恶狠狠得扬声道:“快,叫那个男盲流滚出来。”
“DIZHU崽子在哪里,让他滚出广仁。”
……
瘦削猥琐的张西林站在人群中间,手指着从土坯屋走出来野人般的田坤禾,尖声嚷嚷道:“这汗衫就是他行囊里的,他绝对是个DIZHU崽儿。”
汪凌从田坤禾身后钻出来,个头不高的他朝煽风点火的张西林白了一眼,气呼呼训斥道:“张西林,你他妈没占上人家娘几个便宜,是不是狗急跳墙了?”
面红耳赤的张西林朝汪凌挥了下手,恼羞成怒道:“汪矬子,你他妈别充当大个的啥,瞧你矬巴个(当地人对矮个人的蔑称)。”
闻讯而来的别克波拉提一下不高兴了,“张西林,尼满(干啥呢)?汪凌,我们第二生产大队第二牧业小队的小队长,你别比耷拉啥(土话,你别废话啥。)”
还想跳起来闹事的张西林一听,一脸质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下敦实低矮的汪凌,脚步一步步慢慢朝后面挪动。
别克波拉提继续说道:“你们不要艾来白来的(土话,你们不要那么多事情),到公社问问,我别克,湖里麻糖事情没有(不说胡话的意思)。”
不愿搭理这没出息的张西林,汪凌对着身旁几个汉子说道:“这田家老少几个是我们第二生产队王衡家的亲戚,就是我第二生产队的人,碍着你第一生产队啥事了?你们几个拿着棒子想干啥?哪里凉快到哪里去啥,你们第一生产队屁怂事亚麻多(是非太多的意思),把你们大队的张西林管好啥,整天儿趴在草窝偷看娘们解手,你们第一生产队还要不要脸了啥?!”
几个手持棍棒的男子一听,将木棒朝地上哗啦啦一扔,扭头就走,还有一个汉子见张西林赖着不走,伸起脚朝着他的屁股踢去,“你他妈的,第一生产队的脸被你丢尽了。”
第一生产队的几个汉子悻悻不乐得离去,不甘心的张西林生怕汪凌和别克波拉提打骂他,走了十几步远,见土坯屋前的人够不上他了,才转过身朝汪凌等人狠狠吐几口唾沫,低声咒骂着离去。
田老太太望着又护他一家周全的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再次鞠躬感谢,随即关切地问道:“汪大兄弟,这两天咋没见你家内人呢?”
不好意思得用手挠挠自己的头皮,汪凌憨憨一笑:“前几天跟我叮当了(吵架了),回娘家去了。”
别克波拉提笑着打趣道:“他羊缸子(土话,老婆)心眼亚麻小(心眼太小了),汪凌跟女人说话,肚子就涨了(就生气的意思)啥。”
在田老太太细细请教下,才明白过来,汪凌家媳妇是个醋罐子,前些天热心肠的汪凌帮着队里的一家孤儿寡母背了些柴火,汪凌家的就气得回娘家了。
望着汪凌地窝子家忙碌的几个女人的身影,田老太太心里寻思着,这汪凌家的哪天回来,见自家地窝子住了一群女人,哪还不得跟汪凌闹得掀翻天。
田坤禾看出了妈妈的忧虑,他朝比自己高出两三公分的别克波拉提双手抱拳,“这位大哥,咱第二生产队除了汪大哥的地窝子能住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地儿?”
汪凌热心挽留道:“老乡,没事,你们就在我地窝子住吧,别管我那不懂事的婆娘。”
别克波拉提双手抱肩望着天空沉思片刻,低下头平视着期待眼神望着自己的田坤禾,欲言又止。
公社小学西墙边的牛圈是牧业生产队的资产,倒是闲着呢,可那是牲畜住的圈呀。
田坤禾急切的眼神看着别克波拉提迟疑的神色,着急道:“大哥,只要有个地儿能收留我们,住在哪里都行的。”
别克波拉提神情不自然得无奈说道:“牛住的地方,哎---”
一听是牛圈,田坤禾眼睛不带眨得忙不迭点头,“行、行、行,牛圈也行。”
田家老太太与儿子田坤禾在汪凌和别克波拉提的带领下,拖儿带女的来到了第二生产队牧业队的牛圈。
一排破旧的土坯牛圈共有五个牛舍,四周的围墙全是黄土夯实的,没有门,屋顶是用胳膊粗的檩子搭建的,大概一米七的高度,年代已久没人搭理,墙头都露着不少大小的窟窿眼,有的跟公社的碾盘一样大。
心存感激的田坤禾送走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回到牛圈,就听到一阵抽噎的哭声,只见二嫂张花坐在墙根,脑袋埋在双膝上,呜呜得哭着。
牛圈附近没看见妻子吉月娥的身影,还没等田坤禾去寻找,就看到身材矮小的妻子抱着一捆子芦苇走回来,因个头小,只看见一大捆芦苇在行走。
走到一间稍好的牛圈门口,吉月娥把芦苇扔到地上,又走到牛圈附近拔了几捋长长的芨芨草,一声不吭坐在地上编起了扫把。
坐在墙根揉着小脚的田老太太对着墙根处抱头哭泣的二儿媳喊道:“张花,你有哭的那功夫儿,赶紧跟你弟媳编些箩筐啥的。”
裹脚的小脚老太揉着自己的小脚,多走点路,这三寸金莲就钻心的疼,还是新社会好,现在的女子都不用裹脚了。
在这个初秋午后的阳光下,秋老虎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田坤禾跟自己的亲人们坐在地上,脊背被阳光照得暖暖的,用他们勤劳的巧手编制着生活用品,也在编制着生活的希望。
到了傍晚,破烂的牛圈有了门,是用芦苇编制的草门。
牛圈里有了芦苇席子、扫把、箩筐等生活用具,就连碾盘大的洞也被田坤禾的巧手用石头堵严实了。
望着有点像样的家,虽然屋里散发着牛粪便的味道,但总算有个安身立命的地儿了。
翌日清晨,别克波拉提家的土炕上,坐着三个男子,汪凌和主人别克波拉提盘着腿轻松得依靠在土坯屋的泥墙。
年轻的田坤禾坐在土炕,大长腿大喇喇得平放着,这种盘膝而久坐的姿势他实在不适应,刚才他试图用广仁人盘坐土炕的方法坐了一小会儿,双腿开始酸麻起来。
三人面前摆放着三个小碗,汪凌和别克面前的奶茶已经喝完,田坤禾抿了一小口,第一次喝奶茶的他被淡淡的奶腥味冲得差点吐出来。
昨天傍晚,在田老太太的搭理下,田坤禾貌似从深山老林钻出来的野人般的胡须和头发都不见了,显露出本来面貌的他是个俊朗的年轻人。
粗重的浓眉,凤眼、高挺的鼻梁,适中的唇形,有着棱角的下巴显得很刚毅,身上的破衣掩盖不住身上的文人的儒雅气质。
“小田,你读过书?”汪凌仔细端详着面前秀气的年轻汉子,刚才改头换面的田坤禾进他屋找他时,汪凌差点没认出来。
田坤禾点点头,谦虚道:“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也就认识几个字罢了。”
三人正在商量田坤禾一家在第二生产队安家的事情,队长别克笑眯眯望着年轻人,“小伙子,你啥劳动会?”
“会木工活,会修路,我力气大,能干重活。”田坤禾生怕这两位生产大队的头头(领导)不要他,赶紧补充,“我娘和我妹子做饭是把好手,我二嫂子是个裁缝,我婆姨是贫农,啥活都能干,在家乡挣工分在妇女里数一数二的。”
别克波拉提和汪凌对视一眼,进行短暂的眼神交流,见别克波拉提点点头,汪凌朝田坤禾伸出右手,“好的,小田,你就在我们第二生产队安家吧。不过,你还缺你老家的介绍信,想法子补齐哈。”
第五章:相聚广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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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贾克斯(好),第二生产队,麻大没有(没有麻烦)。”别克波拉提露着洁白的牙齿笑着,朝田坤禾竖起大拇指。
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为了广仁公社第二生产大队的社员,感激涕零的田坤禾,红着眼圈紧紧握着汪凌和别克波拉提的手,“谢谢,汪大哥,谢谢别克队长。”
可以说,在新疆已举目无亲,是广仁公社第二生产大队敞开宽阔的胸怀,收容了他田家一家老少,从此田坤禾将第二生产大队的各族社员视若亲人。
热心的汪凌给初来乍到的田坤禾介绍着第二生产大队的基本情况,“咱们这个生产大队是牧业队,大队有二百多头牛、五十多匹马、上千只羊,大概有个百十来户人家,大多是哈萨克、回族、蒙古族、维吾尔族,汉族没几家,也就有个六七户吧,第一生产队的汉族要多些。”
认真得听着汪凌的介绍,田坤禾想起自家老娘今早说的的话,小心翼翼试探道:“汪大哥,咱公社的河有鱼吗?”
“当然有了,不过小点,都是狗鱼,离咱公社不远的那个公社挨着伊犁河,那里鱼亚麻(很)多。广仁的老人都不喜欢吃鱼,那玩意太腥气了,咱第二生产大队的社员都不吃那玩意。”汪凌打开了话匣子。
金秋十月转眼过去,进入了十一月,飒爽的天空显得高远清冷,早晚温差实在太大,清晨树叶上白色的寒霜向人们宣告,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这是一年最难熬的季节。
伊犁河谷是我国重要的畜牧业生产基地,从乌孙山下的草甸到伊犁河畔的广袤草原,垂直分布着众多的春夏牧场和冬季牧场。
田坤禾跟随别克波拉提、汪凌等汉子去给牲畜转场,将生产队的牲畜从果子沟的春夏牧场转到广仁公社的冬牧场来。
从200来公里开外的春秋牧场出发,赶着马牛羊迁徙,是一件艰苦劳作之事。
每逢深秋,初冬来临之际,牧业队的牧民们赶着牲畜就要从果子沟的春秋牧场迁徙到平坦的远冬牧场。
次年开春,储藏的冬草料基本枯竭,春牧场积雪融化,露出了鲜嫩的草芽,这时候又是从冬牧场转场到果子沟春秋牧场的最佳时节。
牧民转场时要走走停停,耗费十几天时间,牧民们白天让牲畜吃足牧草,便马不停蹄地冒着凛冽的寒风连夜迁徙,天亮后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停歇。
在人工迁徙转场时,牧民们要忍受着寒冷、孤寂甚至饥渴,这种生活方式,使哈萨克牧民形成了不畏艰难、豪爽宽容、热情奔放的民族性格。
牧民们沿袭着按节气冷暖到不同牧场放牧的传统,逐水草辗转而居,牧民一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牧场渡过的。
每一次转场都承载着牧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希望,在新疆,所有人都知道,搬家最勤的是牧人,牧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永远追逐绿色的牧人们的繁衍繁荣也都是在迁徙中诞生的。
每年的11月和来年的3月,在伊犁河畔的这条从广仁公社通往果子沟的古老牧道上,到处都能听到牧民转场时清脆的驼铃声、牧人的吆喝声和马鞭声。
近百名牧民赶着上万头(只)牲畜,以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延续着哈萨克族牧人属于草原的自由生活。
这是来自江南水乡的田坤禾第一次参加生产队的牲畜转场,跟豪爽热情而开朗的西北汉子们朝夕相处两天,他就喜欢上了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喜欢上了新疆,喜欢上了广仁公社第二生产大队。
年轻的田坤禾发现新疆是个疗伤的好地方,豪爽的西北汉子个个粗枝大叶,他们不会打探你的情绪、不会追问你的过往和处境,当然,也不会过问你的忧伤。
田坤禾和粗狂的广仁汉子们都骑着高头大马,牵着数十峰骆驼,赶着两千多只马牛羊浩浩荡荡从果子沟出发,几只牧羊犬前后左右得、蹦蹦跳跳得帮着驱赶掉队或溜号的羊只。
在这个迁徙路途中,苦中作乐的牧民们在路经之处会发生不少有趣的见闻,宰杀体弱的过不了冬的羊羔子在河边清水煮羊肉,吃手抓羊肉、采蘑菇、抓野兔、捡玛瑙、驱赶狐狸、在深山冷水里钓狗鱼、追逐黄羊……
在果子沟附近的路途中还能看见不少的狼群出没,狼群远远跟在羊群之后,趁人不备,叼着羊就跑或者干脆咬死。
这样迁徙下来,不仅损失不少羊只,而且牧人们都劳累困顿,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显得颇为沧桑狼狈。
深夜,为了防止狼群钻进羊群祸害羊只,汪凌、别克波拉提指挥牧业队的汉子们,在羊群外烧起几堆火把,用篝火围成一个圈,即能用来吓唬神出鬼没的狼群,又能抵御寒气对牧人身体的侵蚀取暖御寒,还可以烧烤野兔肉,一举多得。
在这次长达二十多天的转场中,田坤禾也品尝到了牧民的疾苦,人工迁徙转场让牧人们历经风吹雨淋,长期下来都患上了风湿性关节病。
第二生产队的农民社员们转场回来时,其他牧民的马褡子里装的是风干羊肉、风干牛肉或野生蘑菇。
因生在江南的母亲酷爱吃鱼,田坤禾的马褡子里装了满满的鱼,有狗鱼、三道棱子,最让他欣喜的还有被当地人称叫的青黄鱼,实际就是中华鲟的一种,个个都有两三公斤重。
风尘仆仆回到生产大队自己牛圈的家,妻子吉月娥望着一身牧民打扮的丈夫一脸的沧桑和憔悴,她又哭了。
她在田坤禾怀里羞答答得告诉他一个又惊又喜的消息,她怀上娃了,根据感觉,可能是个带把的男娃。
好事往往成双,就在年轻的田坤禾激动得再次享受着又当爹的感觉时,汪凌告诉他一个喜讯,眼看着寒冬逼近,田坤禾一家老少居住的牛圈无法过冬,生产大队让他一家老小暂时搬进放饲料的库房里居住。
这排饲料库房以前是驻扎在广仁公社的某部队的马料房,是用厚达半米的黄土夯实的墙体,大腿般粗的檩子,檩子上铺的草席上了一层厚厚的房泥,是个冬暖夏凉的好住处。
田坤禾携老带小的,带着一家老少十口人住进了这厚重扎实的饲草料房,双手抚摸着厚实的黄土墙,田老太太露出久违的笑容。
搬进饲草料房没几天功夫,田坤禾的大哥田坤树、二哥田坤鹏、妹夫庞杰带着家乡的介绍信也千里迢迢寻来,在广仁公社相聚。
这是田家一家老少在江南分离两年多,背井离乡,赶赴天山,终于团聚在祖国最西北广袤而荒凉的土地上。
田坤禾随同牧业队的牧民们第二次给牲畜转场,将牲畜赶往果子沟的春秋牧场回到广仁公社后,按照第二生产大队的安排,开始在公社西边那排废弃的老牛圈盖起了自己的家。
家里有了男人,田家的娘子军有了依靠,开始发挥各自所长来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
会缝制衣服的张花在饲料草房给各族社员缝制衣服,社员们来取衣服时会拿些鸡蛋、窝窝头、牛奶啥的送给她聊表谢意。
田老太太和女儿田坤蓉每逢社员家遇到红白喜事时,娘俩配合着当大厨,剩余时间参加农田劳动或编制草席挣工分。
身怀六甲的吉月娥也不甘示弱,天天顶着倒扣锅底般的大肚子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身材矮小的她让人第一眼就看到她大的吓人的肚子,而往往忽视了她绝美的容貌。
体弱多病的赵杏在家照应妯娌和小姑子的孩子,顺便教他们识文断字,一家人分工合理,没有一个闲人。
田家四个大老爷们守护着自家的女人,让一直凱觑田家女人美色的张西林无处下手,天生怯弱的他也没那个胆量下手,只能垂涎三尺得眼馋得望着这些让他心痒的女人。
这天,第一生产队队长的老娘离世,请田老太太和田坤蓉前去帮忙做酸汤。
做酸汤是广仁当地延续多年的菜肴,是按照当地回民的饮食习惯和生活习俗做的,块状的凉粉、零星的羊肉片熬制的一大锅酸溜溜的粉汤,每逢谁家出现丧事,就熬制一大锅酸汤和窝窝头来答谢前来捧人场的客人。
在广仁公社只要听到有人说“走,到谁谁家喝酸汤去。”就意味着这谁谁家死人办丧事了;也有妇女们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发生口角吵架时,会朝对方骂一句最恶毒的话“明早到你家喝酸汤去。”这是在诅咒对方家当夜死人。
田老太太站在炉灶前忙着切宛如盆状的白色凉粉,女儿田坤蓉去附近拾些木材准备烧火。
一段时间没来田家附近骚扰的张西林双手插进袖筒里,像只骚公狗似的跟在田坤蓉屁股后面,咧着一口大黄牙不怀好意得笑道:“田家大妹子,听说你做一手好菜,不过,咱广仁有四道菜你要是能做出来,我喊你一声田姑奶奶。”
原本就不愿搭理眼前这位猥琐恶心男人的田坤蓉,抱着一大堆木材正往回走,酷爱厨艺的她听到“四大名菜”,顿时来了兴致,边往回走边扭脸问道:“哪四大名菜?”
一见一向没给他好脸、正眼不瞧他的心上人居然搭腔了,张西林嘿嘿笑着,色眯眯望着田坤蓉的腰臀,用广仁当地人浓浓的腔调扬声说道:“广仁四大名菜,爆炒QIU头子、凉拌鞋垫子、醋溜尿片子、月经大拌汤,嘿嘿嘿。”
说完后,脸上露出兴奋而诡异的神情,不大的小眼露出更精亮的光,用他贪婪的眼神赤裸裸视奸着前面一米开外的窈窕女子。
田坤蓉边走边思索着张西林说的这广仁四大名菜,回过味后脸颊通红一片,止住脚步,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将怀中的一大捆木材狠狠得砸在身后的张西林身上,咒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皮的东西,真够下流的,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正在切凉粉的田老太太也听明白了张西林嘴里的四大名菜,恶心的干呕两声,拿着菜刀迈着小裹脚朝四处逃窜的张西林追去,这个东西咋能这么恶心呢,用下流的话调戏自家闺女。
在田家娘俩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追打下,仿佛占了天大便宜的张西林抱头鼠窜,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拌了一脚,一不留神来了个狗啃食,追上来的田家娘俩先后用脚狠狠踹着他的屁股。
看着田老太太手上举着的明晃晃的菜刀,吓得他边求饶边四肢着地得连滚带爬狼狈逃走,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哈哈大笑。
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在生活中,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很大,甚至影响他(她)的一生,张西林家就如此。
狼狈逃窜的张西林回到自家土屋前,边拍打着膝盖上的灰,边不甘心得骂骂咧咧道:“这俩臭老娘们,还真下手。”
妻子胡素顶着大肚子斜着眼看着丈夫道:“你整天招猫惹狗的,有贼心没个贼胆的,这又去招惹谁家女人了?嘎地娃(土话,最小的娃)已经拉了两天肚子了,你也不管管。”嘎地娃是张西林一岁多的次子的小名。
看着自己妻子顶着草窝头,瘦削的脸上吊梢眉、三角眼、塌鼻梁、一张天包地的嘴,再回想田坤蓉那俊俏的模样,张西林厌恶得扫了眼妻子。
在他眼里,妻子胡素长的难看的面盆脸,就如一腚坐在一团面上用屁股拍了个脸,腚沟上夹了个鼻子。
对妻子爱答不理的张西林口中念念有词得哼着广仁四大名菜进了屋。
他屁股后的长子嘎球球尾随着在后,竖着小耳朵听着父亲嘴里的广仁四大名菜,次子嘎地娃蔫头耷脑蜷缩在炕上轻声呻吟着。
从1955年起,国家领导人发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号召。
全国各地轰轰烈烈已开展几年的“上山下乡”活动依旧热情高涨,不少口里(内地)的城市知识青年纷纷到边疆支边。
为了提高新疆各族人民的整体素质,国家号召知识分子前来新疆农村定居和支援扫盲。
这几天,广仁公社小学成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知识分子的临时驿站。
半途中因水土不服的上海知识青年荣茂,正躺在公社小学的一间土坯屋用木板临时搭建的“床”上呻吟着,这几天拉稀拉得已经脱水,他在广仁公社逗留三天了。
第六章:支边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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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而来的上海老乡去广仁公社找赤脚医生给支边青年荣茂拿药,荣茂一条沾上屎尿的裤子被上海同乡搓洗干净后,放在土屋前的树杈上晾晒着。
无聊的张家大小子嘎球球来到牛圈打算去拽小田叶的辫子,田叶家的大人忙着盖房,田叶和姐弟们在旁边嬉闹。
见田家大人在旁边不敢欺负田叶的嘎球球,溜着墙根来到小学校的土屋前,看见树杈上晾晒的已经干了的裤子。
小眼睛滴溜溜一转,孬主意上来了,他掏出从家里瞒着大人掖进裤兜的一盒洋火(火柴),小手找些碎木渣,点着火后,将裤子扔进火里,黑乎乎的小手捂住嘴使劲憋着,露出一股子坏笑,他开心的乐着。
还没等嘎球球笑过瘾,衣领被人从身后拎起,一个低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响起,“这娃娃年纪小小的,咋这么孬呢?!”
年轻男子说话间伸手从火里抢回冒火星的裤子,幸亏发现及时,烧出了几个洞眼,裤子还能勉强着穿。
“贤达兄,这娃娃小小年纪搞破坏,得管管呀。”身后一位个头相仿的壮实男子说道。
这是一群来自山东的知识青年,这位被称为贤达兄的年轻人名叫伊礼贤,是响应国家的号召千里迢迢来到新疆支援教育的。
这批来自五湖四海的知识青年犹如滋润新疆这片干涸教育土壤的“及时雨”,为新疆各族人民的教育事业带来一股春风。
伊礼贤松开嘎球球的衣领,还没等开口说话呢,嘎球球一个转身用小腿狠狠朝他小腿部位踢了一脚,像泥鳅一样逃走。
小身影蹦跳着,嘴里还嘟囔着:“送你广仁四大名菜,爆炒QIU头子、凉拌鞋垫子、醋溜尿片子、月经大拌汤。”
伊礼贤侧耳听着稚嫩的童音说出的话,难以置信望着消失的小背影,转过身来感叹道:“小陈兄弟,看来国家让咱们千里迢迢支援伊宁,是有道理的,这个年纪的娃娃不是应该背诵人之心、性本善或我爱北京天安门吗,怎么嘴里说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们这帮子支边青年在广仁公社的小学部临时歇歇脚,待会儿还得赶路,他们朝伊宁的乌孙山下赶去,给高山草原牧民的孩子们当老师。
就在伊礼贤等人在广仁小学的草地席地而坐时,张西林牵着儿子嘎球球的手气呼呼朝这边赶来,“谁啊,谁啊,这么大的胆子欺负我张西林的娃。”
嘎球球有了大人壮胆,松开父亲的手,迈着小短腿跑到伊礼贤跟前,对着伊礼贤的膝盖踢了一脚,小嘴还骂骂咧咧道:“阿囊斯给(我RI你妈)。”
望着眼前三四岁小男孩小小年纪满脸的孬样子和一身的匪气,伊礼贤仰头望着一脸不善的张西林,爽朗地笑笑,扬声问道:“老乡,这是你家娃娃呀?得好好管教下呀,小小年纪不学好,烧人家裤子。”
“我呸,”张西林朝地上吐口浓痰,恶狠狠说道:“咋了,又没烧你的裤子,你吃饱了撑的吧,臭老JIU,我儿子嘎球球不能白让你打,你得赔钱。”
望着张西林伸出的右手,伊礼贤笑笑,也不愿跟眼前这位猥琐的小百姓辩解他没打这小孩的真相。
他从随身的行囊掏出一根铅笔和一张黄色粗糙的纸张,就着双腿当小桌,写了几个字,“人之初,性本善;子不教,父之过。”
身旁的年轻人将脑袋凑到同乡面前,轻轻念着这12个字,笑着点头道:“不错,有道理,有道理。”
伊礼贤笑眯眯将纸张塞进嘎球球的小手上,语重心长得对着张西林说道:“这就是我的赔偿。”
三岁多的嘎球球认识钱的模样,见手里塞得不是钱,是一张废纸张,小嘴撇着,一幅狰狞的小模样,咬牙切齿得撕烂了写着十二字的纸张。
那位被伊礼贤称作小陈的年轻人惋惜得叹息道:“可惜了,贤达兄的字就这样白白糟蹋了。”
“哈哈哈哈哈”,伊礼贤仰头大笑,转过脸对着小陈说道:“不可惜,不可惜,这黄毛小子跟我无缘,此子不可教也。”
张西林斜睨着哈哈大笑的伊礼贤,鼻孔冷哼两声道:“我张家祖辈是广仁的PIN农,不能这样便宜了你,赔钱,没钱,赔粮票、布票啥的都行,要不把你行李里值钱的东西留下也行。”
就在张西林不依不饶得耍赖讹诈人之时,身后传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的声音,“你这老乡,咋讹起人来了,你贫农出身,知道你眼前这位贤达老弟是啥出身吗?他世代贫农,他老父亲走过草地爬过雪山,打过小日本鬼子,前些年参加抗美援朝,牺牲在朝鲜战场的三八线上,人家可是烈士的后代。”
张西林见说话的人由公社书记相陪,连公社书记对伊礼贤都毕恭毕敬,心生怯意,生怕伊礼贤怀恨在心给他穿小鞋,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走到伊礼贤身旁,讨好而卑微的神色央求道:“老师,我家嘎球球是该管管了,你学问大,给他起个大名吧。”
提着行囊准备离去的伊礼贤看着张西林满脸挤着笑、一幅讨好巴结的样子,淡淡扫了眼不远处的孩童嘎球球,“你这男娃娃不明事理,以后应该让他明些事理,娃娃的大名就你自己来取吧,我没这个资格。”
伊礼贤爬上了军绿色卡车的车厢,一同上卡车的还有滞留在小学的几个上海籍年轻知识分子,浑身无力的荣茂在大家的搀扶下也上了车。
车子扬着一溜烟的白灰离开了广仁公社,朝乌孙山下驶去。
公社书记望着离去的车子,懒得搭理第一生产大队有名的癞子,双手背在后面离开小学。
张西林擦擦额头的虚汗,转过身朝儿子屁股后踢了一脚,嘎球球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小脸沾满了黄土,张着嘴哇哇大哭。
不管孩子哭泣的张西林边朝回走边自言自语道:“明事理,明事理,嘎球球这一辈是忠字辈,干脆叫张忠明算了。”
远去的军车上,一帮来自不同省份的年轻知识分子相聚在车上,大家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意气风发、朝气蓬勃,在乌孙山下开始了他们支援边疆的漫漫生涯。
经过两天的颠簸,一路上按照支援新疆的计划安排,这群年轻人在中途依依惜别,分别被分配到伊宁不同的县支援教育。
第三天清晨,向组织提出“边疆哪里最艰苦,就到哪里去奉献”的伊礼贤独自一人坐在大卡车的驾驶室里,望着越发荒凉的环境,一条逼仄的黄土路面蜿蜒伸向西北方。
他的脑海里跳出一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刻的他豪情万丈,但也有点略微的失落,这是块不会遇到故人的荒凉之地。
一路上杳无人烟,土路两边是凹凸不平的戈壁滩,上面长着稀稀拉拉的、低矮的灌木丛,不少敏捷的黄羊在道路两旁奔跑,灵巧的身影如巨型的脱兔般跳跃。
颠簸一路,终于来到乌孙山下的的天山公社,望着狭窄土路两边几间简陋破烂的房屋,这勉强可以称之为公社的村庄,仿佛一夜之间临时搭建的,又好像完全可以一夜之间拆掉。
乌孙山脚下的这座小山村,南边的雪山就在眼前,天蓝的让人心醉,白云飘浮在空中似乎唾手可得。
这里的农牧民大都居住在地窝子里生活,由于地处偏僻,黄土夯实的土屋也没几间,即使早已过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居住在高山下的农牧民一年四季穿着厚厚的衣裳。
乌孙山下的天山公社是一个一年四季里“春秋相连无夏季、冬季漫漫数九天”的地方,这里可能会在三月春暖花开,又会在六月天里大雪纷飞,哪怕在盛夏,突遇飞雪和冰雹都是常事。
每年10月底开始下雪一直到次年的4月份,春夏秋也就五个月的时间,变化多端的恶劣天气让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常年养成了一年四季穿厚衣服的生活习惯。
南方连绵起伏的乌孙山,由于夏季的来临,气温日渐高升,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山顶上只露出尖顶的一片白。
拿着行囊跳下车,脸色有点发紫的伊礼贤大口得喘着粗气,太阳穴两边“砰砰砰”跳着疼,21岁的伊礼贤从未有这样喘不过气、憋气的感觉。
送他来到天山公社的伊宁分管教育的五十岁左右的工作人员,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关切道:“伊礼贤同志,这就是你要求支援的伊宁最艰苦的地方,昭苏天山公社,与老修(当地人称苏联为老修)搭界,这里海拔高,你现在的情况就是高山反应,可能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办完手续后,伊礼贤跟随天山公社书记赛力克来到一处地窝子,四十来岁的赛力克帮着伊礼贤提着行李。
赛力克是个哈萨克族,中等个儿,微微上翘的那撮小胡子是他脸上最明显的特征,会说汉语,伊礼贤跟他接触一会儿就发现他是个和善又风趣的人。
当伊礼贤询问他从哪里学的汉语时,赛力克笑着告诉伊礼贤,解放前他曾在一家回族地主家打工,懂得不少汉语,在语言交流上没有障碍。
俩人聊着笑着就来到公社驻地南边大概二三百米的地方,赛力克指指脚下的地窝子洞口说道:“伊老师,你晚上胡浪(睡觉)的地方,中午一起吃手抓羊肉。”
看着热情好客的赛力克,望着他翘起的胡子和这个汉子脸上清晰可见的红血丝,伊礼贤忍不住指指赛力克的脸好奇问道:“赛力克书记,你的脸被啥弄伤的,咋红彤彤的?”
“哈哈哈。”赛力克发出开心的笑,用手指着湛蓝的天空,“是胡大(老天爷)给的,你,天山公社,胡浪(睡觉)一年,偶禾霞西(也一个样)。”
赛力克见伊礼贤一脸的疲惫,指指脚底下的地窝子说道:“你先胡浪一下(睡会儿觉),起来吃手抓羊肉。”
钻进地窝子,公社早已布置好了就寝的床褥,一张羊毛毡子上铺着一床军绿色单薄的褥子,上面也是军绿色的窄被,没有枕头。
风尘仆仆的伊礼贤拿着行囊当枕头,倒头就睡,是多日颠簸的劳累,也是由中原初来高山的生理反应,伊礼贤睡得昏昏沉沉,睡熟前嘟囔一句“爹,我总算到了祖国最艰苦的地方了。”
这一觉,年轻的伊礼贤睡得很死,在梦中看见了泰山,看见了母亲慈祥的面庞,两个十几岁的妹妹分别依靠在母亲两侧,不到十岁的小弟弟朝他咧着嘴傻笑,露出一嘴的豁牙。
随着天气日渐暖和,广仁公社也到了每年的汛期,公社大喇叭上天天播放着汛期的注意事项,每年的汛期都会造成人畜伤亡。
这天下午,田坤禾跟兄长们在生产队北面的荒坡上打土块挣工分,田老太太、田坤蓉、吉月娥三人也在广仁公社大院手把手得教当地各族妇女用芦苇编制草席、箩筐等各种生活用品。
广仁公社小学的一间破土坯屋里,戴眼镜的庞杰正在给几个不同民族、年龄不等的少年上课。
张花在新搭建的土坯屋忙着给街坊四邻缝制衣服,赵杏带着田家四个孩童依靠在阴凉处轻轻唱着江南的民谣。
危险正在逼近安详的人们,开春后不久,天气骤然升温,山上的积雪融化后,聚拢在一起汇成一股洪流肆虐而来。
身体羸弱的赵杏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如同奔腾的马群倾泻而来,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她条件反射般拽起自己的儿子田杨和小姑子田坤蓉女儿庞咚咚朝附近的高坡跑去。
屋内的张花听到动静也顾不上针线活了,冲出屋子一手抱着女儿田弯儿跟着赵杏朝高坡跑去。
可怜的小田叶吓蒙了,在赵杏的呼唤下,迈着小腿跌跌撞撞朝高坡跑去,可惜来不及了,等张花、赵杏等人跑到高坡时,小田叶已卷进无情的洪流中。
第七章: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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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上课的庞杰也领着七八个学生冲出了土坯屋,在他的指挥下,都撒腿朝高坡奔跑,年龄稍大点的学生跟随他来到高坡,三个七八岁的巴郎子(小男孩)吓得小腿都软了,跑不动了,不知所措得张嘴哇哇大哭。
眼看着三个巴郎子就要被滚滚而来的洪水冲走,顾不得抢救舅子哥田坤禾家的小田叶了,瘦弱的庞杰冲到洪流中一手抱着一个哈萨克小孩,一手抱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维吾尔族男孩吃力得爬到高坡。
他再次转身冲进洪流之中,去抢救被洪流围困的小队长汪凌的儿子,庞杰刚抱起瘦小的小男孩,一个急流过来,把他和小男孩卷进旋涡里。
张花、赵杏与幸免遇难的孩子们眼睁睁看着汹涌澎湃的洪流,哪里还有庞杰等人的身影,浑黄的河面上漂浮着几根浮木……
洪水过后,公社社员在西边一个自然沟里找到了一大两小的尸体,被横生的树杈挡住了,被水浸泡得整个人都是虚浮肿胀的,五官都变了形。
就在田坤禾跟随公社的男人们沿着洪水冲过的痕迹寻找被洪水吞噬的亲人时,女儿田叶的夭折,给吉月娥致命打击,悲痛之下又流产了。
田坤禾兄弟三人新建的家和广仁公社小学那几间土屋被洪水冲得不留一点痕迹。
不得已,田家老少又搬回了冬天居住的饲料房。
深受打击的田老太太、田坤蓉、吉月娥娘仨分别躺在凉席上呻吟着。
失去丈夫的田坤蓉已经丧失了生活的勇气,眼泪流干的她咬着青紫的嘴唇一声不吭,直愣愣得望着屋顶。
哭昏几次的吉月娥一下失去了两个孩子,哭累了昏睡,睡醒了继续哭,反反复复,眼睛哭成了桃子,只眯成一条小小的缝。
田老太太见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女儿田坤蓉比她还要命苦,肚子里怀着庞杰的遗腹子,二十出头年纪轻轻就要守寡。
再想想可爱的小田叶,田老太太急火攻心,又难过又急又气,她也只剩一口气吊着,生死未卜。
田家惨遭劫难,大大小小一下被洪水夺走了三条人命,在广仁公社引起轰动。
尤其是田坤蓉的书生丈夫庞杰是为了抢救学生落水而亡的,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前来饲草料房看望的人络绎不绝。
跟吉月娥关系要好的回民小媳妇马桂花,坐在凉席边上拉着好友的手安慰着,“月娥妹子,人死不能复生,你瞧你婆婆就剩一口气了,你男人也不行了,整个人都没一点精气神了。你小姑子也不想活了,你家大嫂子身子骨弱担不了事。你们田家得有个女人帮着男人撑起这片天来,人要往前看哈,孩子没了,你们两口子年轻还能要啥……”
在马桂花的耐心开导下,吉月娥顶着一双桃子眼爬了起来,走到瘫坐在墙根处抱头哭泣的田坤禾面前,看着一脸胡须、颓废的丈夫,吉月娥使劲拽起田坤禾。
这对年轻夫妻抱头痛哭,哭完后,俩人抽噎着给对方擦着眼泪,互相打气,决定撑起这个家来。
傍晚,吉月娥给婆婆喂粥,婆婆滴水未进,她焦急得望着就剩一口气的田老太太。
在马桂花的提醒下,吉月娥拿着马桂花给的几根飘着淡淡薄荷味的野生荆芥草,一个人来到广仁公社北边的乱坟岗下的自然沟采摘荆芥草,马桂花说这是救命草。
据广仁当地老人流传,这个乱坟岗子是当年清军平叛大小和卓部落时的战场之一,这里曾血流成河,堆尸如山,许多冤死鬼埋葬在这里,故后人取名为乱坟岗子。
皎洁的月光下,一条宽约半公里的自然沟,坎坷不平的沟底布满着零散的石头,大大小小、形状各异,上面长着各种叫不出名的野草,高高低低,影影绰绰。
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在沟底拔着野生荆芥草,脚底投下她瘦小的影子。
一簇簇高约三十来公分的野生荆芥,牙签棒粗细的草杆上开着细碎的、紫色的小花,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淡淡的薄荷香味。
吉月娥双手麻利得拔着野生荆芥草,想着好友马桂花的话,昏迷不醒的婆婆是急火攻心、肝火太旺造成的,这野生荆芥正好是败火的最佳良药。
刚流产没几天的吉月娥满脑子想的是用这救命的草来救回婆婆,丝毫没注意到自然沟的坡上的矮草丛中趴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男子,双眼发出邪恶贪婪的光望着乱坟岗下的吉月娥。
月光照得不轨男人两腮无肉的猴子脸显得更尖嘴猴腮了,这是第一生产大队的张西林。
听说田家遭难的张西林,晚饭后慢慢晃悠到第二生产队,打算来看田坤禾一家的热闹。
刚走进第二生产队,远远看见瘦小的吉月娥急慌慌朝北走去,他一路尾随过来,心里窃喜,真是天赐良机呀。
他爬在自然沟上方的草丛边,悄悄观察了一会儿,不时吞咽着口水,盘算着等吉月娥上来后再动手。
浑身冒着邪火的张西林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沟底那忙碌的弱小身影上了,压根没注意到身后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在果子沟春秋牧场放牧的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听到生产队发大水淹死人的消息,俩人便马不停蹄地朝生产队赶来。
为了图路近,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抄近路穿过乱坟岗,老远就看到第一生产队的张西林鬼鬼祟祟爬在草丛中。
在马背上的两人还看见生产队的吉月娥正在自然沟里拔着野生荆芥草。
汪凌和别克波拉提知道,这狗日的张西林又要使坏了,早就看不惯张西林偷鸡摸狗的恶俗行为,这两个好友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准备教训一下张西林。
汪凌和别克波拉提悄悄将马匹上的马褡子(装东西的一种马上用品,是一个搭在马背上的类似包裹的东西)套在头上,蹑手蹑脚走过来,站在张西林的身后,汪凌捏着鼻子、压低嗓门拖着长调发出怪异的声音:“张---西---林---拿--命--来---你---作--恶--多--端--我---黑--白--二--煞--前--来---取---你---的---狗---命--呜---哇--哟---”
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的诡异得带着颤音的动静给惊住了,吓得张西林头皮发麻,不敢动弹了。
他挭着脖颈一动不动,眼珠子滴溜溜往左边一看,我的妈呀,被月光照射下投影在地面的两个阴影,一高一矮,跟传说中“黑白二煞”外形一模一样,他顿时吓得小便失禁,黄色的尿渍从裤裆处渗出,滴落在草丛中。
没想到自己平日子做的坏事竟然都惊动了乱坟岗子的黑白二煞,屁滚尿流的张西林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得朝回赶去,嗓子里发出凄厉的求饶声,“饶了我吧,我改,我一定改”。
吉月娥听到这让人寒碜的声音,也吓得停下手中的活,傻傻得站立在自然沟底,一把荆芥草从手上滑下,双腿打着哆嗦,浑身起着鸡皮疙瘩。
她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光顾着给婆婆采摘野生荆芥了,怎么忘记了长满野生荆芥的自然沟上面就是乱坟岗子这个碴呢。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嘴里嘟囔着家乡的俗语,豁出去的吉月娥闭上双眼,等着黑白二煞前来索命。
可是耳畔响起一个压着嗓子喊出来的熟悉声音,“小田家的,快上来,张西林那杂碎被我们吓跑了。”
睁开双眼,吉月娥看见一个多月不见的汪凌和别克波拉提队长笑眯眯的望着她,俩人手上都拿着一条马褡子。
如同见了自家亲人一样,放松下来的吉月娥低声抽噎起来,看着汪凌慈善的目光,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他的长子汪老大也被这场无情的洪水冲走了。
这边的张西林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得回到自家土坯屋前,双腿发软,扑通跌倒在地,像只死狗的他被他爹和妻子胡素连拉带拖得搀扶到屋里,浑身的屎尿味弥漫在不大的房间里。
张西林在炕上一躺就是五六天,恍若隔世的他爬下床后,本来就瘦削的脸好像大病一场的病人,成了皮包骨头,从这天起,他偷鸡摸狗的毛病彻底改了。
在别克波拉提和汪凌的护送下,吉月娥回到家连夜就煮了野生荆芥草,将温凉的汤汁一勺一勺喂到昏迷不醒的婆婆嘴里。
吉月娥日夜伺候在婆婆床前,连着喂了三天,躺在床上快一周的田老太太长出一口气,总算活了过来。
远在乌孙山脚下天山公社的伊礼贤,年轻随和的他没几天功夫就完全融入到哈萨克牧民的生活中,大口吃着手抓羊肉、大口喝着奶茶。
乌孙山脚的天山公社,民族成分相对于伊犁河畔的广仁公社而言,比较单一,为数不多的几十户人家中,百分之六十是哈萨克族、百分之三十是蒙古族,剩余的是几家汉族。
哈萨克族是热情豪爽而奔放的民族,大多过着游牧生活,逐水草而居,常年在迁徙中奔波,被人们称为“马背上的民族”。
伊礼贤和后面分配来的年轻教师陈景负责乌孙山下适龄少年儿童的文化教育工作,俩人开启了“马背上的学校”教学生活。
两个年轻的汉族小伙每天骑着公社配备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马褡子里装着上级教育部门给孩子们免费配备的课本、本子、铅笔等学习用品。
天山公社是个建制没几年的新公社,附近方圆50多公里的农牧民都归属天山公社管辖。
作为只有两名教职工的“马背上的学校”领导伊礼贤进行了分工,他负责东片区远一些的、长达近30公里草原片区农牧民孩子的教学任务,比他年长3岁的陈景负责西边方圆15公里草原片区的教学任务。
这天清晨,两个年轻人骑着高头大马在地窝子旁分手,一东一西相背而行,在紫外线极强的阳光照射下,两个马匹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天山公社那荒凉无边的土路上。
两天后,完成教学任务的伊礼贤骑着马匹奔驰在赶往天山公社的路上,长达20厘米的乌发在夏风的吹拂下无秩序得摇摆着。
马背的马褡子里装着牧民朋友送给他的酸奶疙瘩,那位热情的哈萨克妇女说怀孕的女人喜欢吃这酸溜溜的奶制品。
陈景大哥的媳妇怀有几个月的身孕了,送给陈大哥,哪天他回县城时带给陈嫂子吃。
棕色的大马撒起蹄子快速朝公社奔去,快到公社驻地,只见那两间破旧的土坯屋前站着不少人。
伊礼贤跳下马,牵着马缰走过来,还没等他将缰绳绑在路旁的一根木头上,就见公社书记赛力克激动得冲过来,抓着他的手着急说道:“伊老师,你可回来了,陈老师到现在还没回来。”
“什么,陈老师没回来?”伊礼贤心里一惊,陈景大哥完成教学任务,昨天早上就应该回来的,按照路途距离陈景要比他早回来一天。
伊礼贤绑好缰绳,焦急得问道:“赛力克书记,你们去找没?”
赛力克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昨天晚上我才发现陈老师没回来,那时候天黑麻咕咚的,我们打算现在去找找。”
这时,人群发出喊声:“回来了,陈老师的黑马回来了。”
人们站在土路看着慢悠悠朝这里走来的黑色大马,马背上没看见陈景的身影。
站在人群后的伊礼贤纳闷得想着“老马识途”,马回来了,可是陈景大哥呢?
就在思忖时,眼尖的牧民朋友发出一阵愕然而诧异的惊呼声,“啊--陈老师。”
听着前面人发出阵阵惋惜难过的唏嘘声,伊礼贤拨开人群冲到已来到人群外围的马匹前,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哭喊道:“陈大哥---”,随即眼前一黑,急火攻心的他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原来,黑马的马鞍子下的马镫上,套着陈景的一只左脚,他的整个身体耷拉在地上,直接跟地面接触的脑袋被地面磨得血淋淋的,早已面目全非,脸上早已没了皮肉,看得见里面白色的头骨,看上去很瘆人。
第八章:各立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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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马匹后所经之处在土路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黑马大口喘着粗气安静的站着,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新主人永远得离去了。
从死者身上的穿着一看就是知识青年陈景,大家从现场来判断,不知是半途中黑马受到惊吓或其他未知原因,毫无防备的陈景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脑袋凑巧碰到地面的硬物上,奔驰的黑马拖着生死不明的陈景奔跑一路,才回到天山公社驻地。
这位背井离乡、千里迢迢来到天山公社支援新疆教育事业的年轻知识分子,年仅24岁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留下了年轻的妻子和遗腹子。
广仁公社的田家最近过得也很糟心,兄妹四人面临分家、各立门户的局面。
庞杰因抢救学生离世,让田坤蓉成了广仁公社的“五保户”,为了照顾庞杰的遗孀,广仁公社决定让厨艺极高的田坤蓉前来公社当食堂大师傅做大锅饭,田老太太当帮厨。
公社专门腾出来食堂旁的两间土坯屋,让田坤蓉母女俩和田老太太居住,奶孙三人还有田坤蓉腹中的胎儿一起搬进了广仁公社的办公场地。
心灵手巧的张花因给广仁公社的街坊四邻缝制衣服,每天不用去生产队出苦力挣工分,用巧力就能换来不少的鸡蛋、窝窝头、牛奶啥的。
小心眼的张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她不愿让大伯子、小叔子一家分享她的劳动成果,主动提出分家,一家三口搬到了广仁公社最北头的第三生产大队,夫妻俩专门干起了裁缝。
妻子赵杏体弱多病无法下农田地里挣工分,仅靠田坤树一人劳动挣工分养活不了一家人。
田坤树听说到县城打土坯子挣的工分要比在公社多,他一家三口也离开了广仁公社,到县城出苦力挣工分。
不到一年时间,田家四兄妹各奔东西,自立门户过起了各家的小日子。
留在广仁公社的田坤禾惆怅得望着愁眉不展的妻子,再看看被洪水冲塌的土坯屋,夫妻俩一脸愁容。
他听从汪凌的安排,在生产大队的帮助下,挨着汪凌和别克波拉提家旁边的空地上,用黄土夯了一间厚实的土坯屋。
除了跟随生产队给牲畜转场,按照生产队的安排,田坤禾积极参加田间地头的劳动来挣工分。
拿着生产队发给他的农用工具---坎土曼,这个看上去要比家乡锄草的锄头大上两三倍的农具,笨重且不方便,是广仁公社第二生产大队各族人民唯一的一种西域特色的农具。
这天清晨,田坤禾夜里给玉米浇完水,啃了两个窝窝头,顾不上休息,到广仁公社大院找韩木匠,借用他的工具制作了一个长方形木锨和类似铁锨形状的椭圆形木锨。
扛着两把木锨来到小队长汪凌家,告诉汪凌,在家乡有一种铁锹,使用便捷,干起活来轻松省力。
他让汪凌拿着两把木锨去生产队晒场的麦堆前,用两把木锨扬小麦,汪凌使用一下,咧着嘴笑了。
汪凌双眼发亮得望着高大的田坤禾,“小田,脑袋瓜子够灵光呀,这家什是比坎土曼好用多了,我听说乌鲁木齐那地儿农民就有不少人使用这家什,在咱广仁,还是头次见。”
鉴于生产队前几年剩下的铁质坎土曼不多,汪凌拿出两个废旧的坎土曼送到村口玉努斯的铁匠铺,让他按照田坤禾制作的椭圆形木锨的模子制作两把铁锹。
乌孙山下的伊礼贤跟天山公社的社员将陈景埋葬在这片热土里,他擦干眼泪独自一人继续将“马背上的学校”延续下去。
天山公社以东的地界又成立了嘎拉苏公社,来自上海的支边青年荣茂等人接管了那里的适龄儿童和少年的教学任务,成立了嘎拉苏小学,也是一所马背上的学校。
伊礼贤和嘎拉苏的荣茂等人除了骑着马给分散不同地方的孩子授课,同时又承担了给农牧民的“扫盲”工作。
在天山公社的高山牧场,生产队的十几个毡房散落在一碧万顷的大草原,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还有那潺潺流动的林间小溪,触手可及的大块云朵,草原上游走的马牛羊,让伊礼贤爱上了这美丽无边的草原。
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没有一点农作物的痕迹,在跟公社牧民的聊天中知道,虽然天山公社紧挨乌孙山,山上的雪水使这里水草丰茂,但由于土壤积温度不够,无霜期短,这里不适合农耕。
前些年公社尝试着种植油菜,高山气候变幻多端,冰雹和瞬间降临的六月飞雪导致庄稼颗粒无收,这里就成了单一的游牧民族的草场,公社的不同民族均是牧民。
伊礼贤决定在天山公社安营扎寨,但是长期住在地窝子也不是办法,他要先从改善居住环境入手。
天山公社在乌孙山脚下,明显的高山气候,刚才还是清空万里,瞬间就来一场倾盆大雨或鸽子蛋大小的冰雹。
尤其是下倾盆大雨时,即便地窝子的入口处用黑土打了一道防水的坝口,但是雨水倾泻进地窝子已成家常便饭,被褥常常被灌进半地窝子的雨水浸泡飘浮着。
聪慧的伊礼贤看着乌孙山上茂密的松树林,再看看脚底下的地窝子,心想,何必不就地取材建房屋呢?
地窝子冬暖夏凉,冬天可以住在地窝子里,但是夏天完全可以搭建木屋来解决雨水倒灌地窝子家的现象,伊礼贤也考虑过用土夯实土墙建土坯房的想法。
可是当他向公社书记赛力克提出建土坯房的建议,赛力克当场用手抠出脚下的土地,看着赛力克手上没有黏性的黑土,伊礼贤这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幼稚。
天山公社是黑土地,而不像广仁公社随处可见的黄土地,就连公社的这两间办公室,还是祖国西北边陲木扎尔特河边守卫边防的解放军用卡车从别处拉来几车黄土帮着搭建的。
当伊礼贤告诉赛力克可以用松木修建木屋时,赛力克抽着靺鞨烟考虑半晌,松了口。
如火如荼的搭建木屋的劳动开始了,伊礼贤是木屋的设计者,搭建木屋的第一步就是到高山去砍伐松树圆木。
来到天山公社不到三个月,剩下的时间,伊礼贤跟天山脚下的汉子们在乌孙山砍伐松树,然后再把圆木装在马车上,一根根拉回来。
一间间六面都是排排圆木头搭建的木屋出现在天山公社,站在散发着松木香味的木屋里,年轻的伊礼贤动情得落泪了,这以后就是他的家。
赛力克去县城开会回来后,激动得告诉伊礼贤,从口里(内地)又来了一批支边青年,天山公社和嘎拉苏公社都分配了几名知识青年,听说还有两三个女同志。
还得给女同志搭建一间木屋,于是伊礼贤又带队赶着马车朝乌孙山赶去,再砍伐些松木原料。
这次只搭建一间木屋,规模小,赛力克给伊礼贤安排两名哈族社员前往。
三个小伙拿着铁锯子轮换着拉,吭哧大半天总算锯够了搭建一间木屋的原料。
他们配合着把一根根沉重的圆木费力得抬下山,装在马车上,两名社员每人赶着一辆马车朝回走。
伊礼贤独自一人骑马原路返回,为了方便,他准备抄近路回公社,刚跟社员挥手告别,棕色马匹不小心踩上了草丛里的一条蛇,受到踩踏的毒蛇本能反应咬了马蹄子一口。
棕色马受到蛇的袭击惊吓后撒腿就跑,毫无防备的伊礼贤一下子摔下了马,后脑勺碰到一块边际不太光滑的小石头上,顿时昏迷不醒、鲜血直流。
两名哈族社员见状,赶紧用绳索套住了受惊的马匹,从马下救下了伊礼贤,俩人解下拉着一车木头的马匹,将伊礼贤搭在马背上,策马奔腾朝公社赶去。
赛力克书记将伊礼贤放到马车上连夜朝昭苏县城医院赶去,幸亏发现抢救及时,伊礼贤才没出现陈景大哥的悲剧,他的脑后缝了近十五针,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蚯蚓般的疤痕。
嘎拉苏公社的校长荣茂带着手下的两名年轻教师也开始了“马背上的学校”的教学任务。
其中一名漂亮的女教师秦敏是来自湖南的支边青年,在与上海支边教师荣茂的朝夕相处中,互生爱意,俩人在简陋的地窝子举行了婚礼,次年生下了长子荣繁,接着女儿荣郁、次子荣葱相继在乌孙山下的草原出生。
广仁公社的田坤禾和吉月娥也相继生下了长子田苗、次子田穗、三子田庄。
在庞杰去世的当年年底,田坤蓉生下了遗腹子,但还未来得及取名就半路夭折,命运多舛的田坤蓉再次伤心欲绝。
成为县城手工业联社社员的田坤树和赵杏的次子田柳、女儿田桃也相继出生。
在广仁公社第三生产大队当裁缝的社员田坤鹏和妻子张花的儿子田石头出生。
乌孙山下的伊礼贤在天山公社生活三年,也遇到了自己命中的女人萧安,是同乡的支边青年。
24岁的烈士遗属伊礼贤在与比自己小5岁的妻子结婚那天,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妻子来到天山公社西边的格登碑举行简易而庄重的婚礼。
这个简单的婚礼无人参加,只有苍天大地、蓝天白云作证,还有眼前这200多年屹立不倒的格登碑。
这座矗立于中苏边界苏木拜尔河东岸格登山上的高达2.95米、宽约0.83米、厚0.27米的巨型花岗岩界碑,是发现的清朝乾隆皇帝在新疆唯一的御笔。
全名为《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之碑》,碑身两面锲刻汉、满、蒙、藏4种文字碑文。
石碑虽经风蚀雨剥,碑文漫漶斑驳,但整体碑石完整无损,这座不会发声的石碑默默诉说着古代“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刀光剑影,又鉴证着祖国的统一。
热血男儿伊礼贤与妻子伫立碑前拜谒石碑后,这对支边青年手牵着手环抱着斑驳的石碑,高声朗诵着“格登之崔嵬贼固其垒我师堂堂其固自摧……”等210字,他仿佛看到了远古的金戈铁马、疆土的烽火硝烟。
这对年轻的新婚夫妻振振有词得朗诵完碑文,伊礼贤已热泪盈眶,他“扑通”一声跪在碑前,面朝东方,那是山东老家的方向。
伊礼贤用他那一口浓重的鲁北话放声吼道:“爷--您保卫国家战死朝鲜沙场,儿贤达继承您的衣钵,离开家乡来边疆授业解惑,爷,您老在九泉之下可以合眼了。”
空旷的山谷久久回荡着“可以合眼了,合眼了、合眼了。”的回声,那样清晰久远。
时光的脚步匆匆又蹒跚,跌跌撞撞得转眼到了1968年,伊礼贤的长子伊郁鑫在天山公社出生。
对于广仁公社的田坤禾、田坤鹏和田坤树兄弟三人来说,日子过得越发得艰难。
与当初来到广仁公社相比,虽然盖了两大间土坯屋,田坤禾也养育了三子一女,可是生活却越发不易,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他们兄弟三人都喘不过气来。
但田坤禾时刻记着母亲田老太太让他们三兄弟谨记的六个字:慢慢熬,糊涂过。
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四个孩子的爹,刚过而立之年的田坤禾始终相信,好日子总归要来的,在一切都变好之前,总要经历一些不舒心的日子,这段日子也许很长,也许只是一觉醒来。
对于田家老二田坤鹏来说,幸福总是要舍命寻找不一定能寻找得到,但不幸却会像毒蛇一样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从小性格就天生怯懦,面对越发艰难的生活,田坤鹏没有给他取名的长辈期望的那样拥有鹰击长空的坚韧,他一直想退缩,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是否还能活下去。
做一手好裁缝的田坤鹏夫妇,前些年一直为街坊四邻缝制衣服换工分,这些年给自己惹上了麻烦。
这天,身心疲惫的田坤鹏拖着沉重的脚步朝自家土坯屋走去,路边的一棵青杨树上落着十几只黑老鸹(乌鸦),对着他“呱呱呱”叫个不停,跟田坤鹏此刻凄凉而悲惨的心境一样。
第九章:再遭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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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寂寥的天地,天地虽大,却没有他区区一人容身之地,田坤鹏的意志已经崩溃,心越跳越快。
田坤鹏的脚神不知鬼不觉朝西北方的小树林走去,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仰头望着湛蓝的天,飘着几朵洁白的云。
这些云在微风吹拂下慢慢汇聚成过世多年的老父亲的笑脸,这张笑脸跟父亲投河自尽那天笑得一模一样。
“爹,我来找你啦----”田坤鹏四处张望着寻摸了几块石头,垫在脚下。
他解开捆绑裤子的裤腰带,也不管长裤滑到脚脖子处,在大腿粗的树枝上绑了个环,将脖子伸进裤腰带上,双脚使劲一蹬,蹬歪了脚底的石头……
当人们找到田坤鹏时,上身穿一件破旧的蓝色衬衣,下身着一个大裤衩,脚脖子上耷拉着他的长裤,他永远得闭上了双眼。
已年近六十的田老太太又失去了一个亲人,这个性格和外貌最酷似自家男人的次子田坤鹏,三个儿子中,她最心疼和喜爱的那个。
田老太太再次承受不了打击,躺在床上哎哟哎哟得卧病不起,颇有经验的吉月娥又拔了些野生荆芥,日夜守在婆婆床前伺候着,能走下床的田老太太原本还满头的乌发几夜间一头白发。
田坤鹏上吊自杀,丢下了张花、田弯儿、田石头孤儿寡母三人,在第三生产大队的张花无依无靠,携带一对儿女又回到了第二生产大队。
此时的第二生产大队已经成为农牧业合并的生产队,会种粮的田坤禾除了是社员外,还是各族农牧民心中的农村技术员。
二嫂张花回来,总不能让她孤儿寡母的露宿街头吧,田坤禾带着自家人腾出了自家两间土坯屋,带着全家又回到马饲草料房暂时居住。
在乡里乡亲的帮助下,田坤禾在南边搭建了两间土坯屋,又把家安顿在靠小河的高坡上,这是田坤禾来到广仁公社八年多的时间里,辗转反复的第六次搬家。
张花再也不敢干裁缝活了,也开始跟弟媳吉月娥参加农活挣工分,她每天挣的半个工分压根养不活娘仨。
能干吃苦的田坤禾主动承担起养育侄女、侄子的重担,加上自家的人口,他要每天挣出大大小小九个人的工分才能换回勉强养家糊口的苞米面。
在生产大队挣工分,夜间给玉米浇灌水可以挣一个半工分,每逢六月中旬给玉米浇水季节,身强力壮的田坤禾主动请缨,承担了第二生产大队玉米夜间浇水的所有劳动。
头顶是皎洁的月光,田坤禾裤腿挽到膝盖处,拿着铁锹站在泥泞的玉米地里浇水。
大水漫灌浇灌玉米本来就不好干,更何况在夜间浇水,那就更费劲了。
善于动脑的田坤禾早已干出经验了,只要庄稼地里看不到发亮的光线,水就没过来,用铁锹铲土、挖沟、打坝、堵水、引水……
这些年来,喜欢研究思考、动手能力极强的他根据高低不平的田地的地势,采用了条状引水、插花浇水、交叉漫灌等方式来浇庄稼。
在微风吹在身上格外凉爽的夏夜,忙碌不停的田坤禾大汗淋漓,浑身湿透了。
干过农活浇水的庄稼汉都知道,给庄稼浇水时,看到田地里流淌的河水,就会产生饥渴的感觉。
每当浇灌玉米口渴难忍,田坤禾就会到上游干净的水窝子处掬一捧稍清澈点的河水解解渴。
在夜间浇水经常遇到遇到水蛇和癞蛤蟆,田坤禾不怕水蛇,倒是格外害怕浑身疙疙瘩瘩的癞蛤蟆。
每次遇到癞蛤蟆,头皮发痒的田坤禾闭上眼睛,用铁锹一锹拍死蹦蹦跳跳的癞蛤蟆。
为人忠厚实诚的田坤禾干起活来如同拼命三郎,同样用大水漫灌方式浇庄稼,公社的其他男人白天也只浇灌三十来亩地就相当不错了,而且浇水后踩在庄稼地里,脚上的泥窝只能漫过脚面。
夜间浇水的田坤禾每夜一个人就浇灌50亩地玉米,起初其他社员不相信,认为田坤禾应付差事浇了个跑马水,只浇灌了庄稼地的表皮。
十几个男人进去验收田坤禾浇灌的庄稼,看着脚下的泥窝陷到自己的脚脖子处,所有玉米都被水滋润着叶片乍起、一片生机,大家都朝田坤禾竖起大拇指。
看着心服口服的这帮男人们,队长汪凌训斥道:“就你们几个一天到晚比耷拉(事情多),有这闲工夫多向小田学习学习,也要动动脑子。别看人家,种地的水平可比咱们这些个贫下中农强多了。”
田坤禾将自己种地浇水的经验耐心交给各族社员,第二生产大队每年的玉米产量呈上升态势。
生产队规定,夜间浇水白天就能休息一整天,可田坤禾也就每天休息一个晌午,吃过午饭后,他就开始干起木工活,给生产大队制作开会用的长条凳、社员家用的八仙桌、小方凳。
手巧能干的他做木工又能多挣一个工分,每年的6月到9月是田坤禾最喜欢的季节,在这个季节,不惜力、肯吃苦的他每天可以挣两个半工分,而公社其他男人也就挣一个工分。
长期的透支体力的劳作让田坤禾一直都瘦骨嶙峋的,像个马竿,大风一吹就要被吹到了。
吉月娥怕累垮了丈夫,家里老母鸡每天下的一个蛋,全部清水煮鸡蛋给丈夫吃,让他补充点营养,毕竟他是两家子的顶梁柱。
在田坤禾勤勉的劳作下,张花一家三口即使在闹灾荒的年月也能勉强吃饱肚子。
这天,睡醒的田坤禾伸着懒腰从土坯屋里出来,看见长子田苗瘦小的身材鬼鬼祟祟得在朝鸡窝放着什么东西。
“田苗,在干啥?”田坤禾问道,田苗是妻子在闹饥荒最后一年出生的,当时吉月娥连肚子都吃不饱,田苗是胎儿就引起的营养不足,比他的弟妹都要瘦矮许多。
八岁的田苗一个激灵站起来,慌里慌张得用小腿堵住鸡窝口,结结巴巴得掩饰着,“爹,我,我在玩呢。”
见长子乌溜溜的小眼睛躲躲闪闪,不敢直视自己,田坤禾知道这小子绝对没做啥好事。
上前一把拽过小田苗,弯腰低头朝鸡窝里一探,自家鸡窝里多了一只黑色的老母鸡。
“你竟然敢做贼娃子,做偷鸡摸狗的腌臜事。”田坤禾顿时火冒三丈,不分青红皂白一个巴掌把田苗扇得在原地转了个圈后摔倒在地,这是田坤禾第一次打孩子。
被父亲打蒙的田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委屈得辩解着,“我不是贼娃子,呜呜,我不是贼娃子,呜呜。”
看着儿子泣不成声的样子,田坤禾忍着心中的柔软,蹲在儿子面前,追问:“你不是贼娃子,那这只鸡咋来的?”
“我不是贼娃子。”田苗抽噎着摇头,倔强得回到,“我不能说,反正我不是贼娃子。”
看着儿子背着牛头不认账,田坤禾气得站起来,提溜起瘦小的田苗来到屋前的一条刚做好的长条凳旁,把儿子面朝凳子背朝天得用麻绳捆绑好。
从土坯屋里拿出他给牲畜转场时使用的一根马鞭,田坤禾狠狠朝田苗的小屁股抽去,“人穷志不短,我叫你当贼娃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干起偷鸡摸狗的事,你给咱田家脸上抹黑。”
田坤禾边打边不解恨的咒骂着,突然手上的马鞭被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把用手抓住了。
“小叔,不碍田苗的事,鸡是第一生产队的张忠明给我的。”少年望着长条凳上屁股渗出血迹的堂弟,红着眼圈坦白。
一听老母鸡是张西林那整天偷鸡摸狗不敢正经事的儿子张忠明给侄子田杨的。
那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张忠明年纪不大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只有他占别人家便宜的份儿,哪有他给人送鸡的事情,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田坤禾怒气冲冲望着大侄子田杨。
见小叔一脸的质疑,田杨弯腰解开捆绑着堂弟田苗的麻绳,吭吭哧哧解释道:“今儿个早上,我正好看到张忠明从王麻子家偷鸡,他怕我告状,偷的三只鸡给我一只,我让田苗拿回家,老母鸡多下蛋给你补身子,是我叮嘱他不要说出去。”
田坤禾把屁股浑身是伤的田苗提溜起来,黑着脸对着侄子命令道:“你趴到凳子上。”
将儿子放回屋里的炕上,走出屋,手拿着马鞭朝乖乖爬在长条凳上的田杨的屁股抡去。
第一马鞭抽得田杨惨叫一声,就听到小叔教训道:“我第一鞭子早就想打你了,你整天跟着来公社的县城青年不学好,听说他们到社员家偷鸡摸狗,你给他们放风,看你以后还学不学好了?”
田坤禾扬着马鞭使劲抽了第二鞭子,屁股疼得火辣辣的田杨哭着哀求道:“别打了,小叔。”
“我这第二鞭子让你记住,今后离张忠明那些二流子远远的,不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理吗?”田坤禾边打边教训着。
田杨疼得眼泪哗啦啦直流,又结结实实挨了第三鞭子,田坤禾怒吼道:“今儿起,在公社完成劳动任务,来我家跟你弟妹看书识字,记住没?”
十三岁的田杨像个孩童般哇哇大哭道:“小叔,我记着了。”
田坤禾对儿子和侄子的这顿暴打让他们终身难忘,在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人穷志不穷”、“做人要干干净净”的道理,指引和影响着他们今后的生活和工作。
教训完侄子田杨,田坤禾左手拿着一个用零散废木料做的原本自家留着用的小方凳,右手提着那只老母鸡来到广仁公社附近的王麻子家,上门归还他家丢失的那只老母鸡,并用小方凳作为赔礼替侄子道歉。
老人讲“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寡妇,自从丈夫庞杰去世后,时不时来骚扰田坤蓉的不轨汉子被裹脚小老太拿着菜刀不知赶走了多少。
有田老太太跟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守护着女儿和外孙女,这些心怀不轨的汉子占不了一点便宜,还惹上一身骚,也就都打了退堂鼓,田坤蓉在广仁公社大师傅的工作干得还算舒心。
1968年冬天,广仁公社小孩感冒发烧后得不到救治,好多都夭折,赤脚医生说是脑膜炎。
田坤蓉的女儿庞咚咚发烧两天了,看着开始打摆子的女儿,田坤蓉焦急得在小屋里走来走去。
广仁公社唯一的赤脚医生,这段时间一直在患脑膜炎最多的第三生产大队给社员孩子治病。
望着屋外厚厚的积雪,田坤蓉决定去第三生产大队去找赤脚医生要些阿司匹林、庆大霉素或土霉素啥的。
临出门时她对着坐在炕上抱着庞咚咚的田老太太说道:“娘,不能耽误了,我得去第三大队去。”
田老太太焦虑而担忧得提醒道:“蓉蓉,听说第三大队有几个二流子,专门祸害大姑娘小媳妇的,一路上你可得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去找你坤禾哥,让他给你拿药去。”
“不行,三哥家太远,来回多走不少冤枉路,我怕来不及了。”将围巾护住自己的脸,田坤蓉出了屋门,顶着凛冽的寒风挪动着步子吃力得走着。
花费两个多小时找到了赤脚医生,领了一小包阿司匹林就急慌慌朝回赶,刚才赤脚医生说第三大队这两天又病死了两个十来岁的孩子。
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顶着凛冽的寒风,朝广仁公社连滚带爬得走去,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走到荒无人烟的田间地头处,光顾着低头急慌慌赶路的田坤蓉,压根没注意到从二哥上吊的那片小树林的小道上窜出来五六个吊儿郎当的年轻小伙。
这群小伙子见到孤身一人的田坤蓉,都兴奋得将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打着响亮的口哨,一幅流里流气的模样。
这就是广仁公社“六大祸害”,分别是由汉、回、蒙、维、哈、东乡六个民族的十七八岁的男孩组成。
领头的是第三生产大队马老汉家的儿子,绰号叫马叉虫,实际就是公社社员们将“骚”字分解后变相得骂他。
第十章:哈汉通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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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大祸害无恶不作,专门在路边或荒凉处寻觅单身或两三个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几个人把寻摸上的猎物拖到小树林、自然沟、路边或田地里轮奸后,扬长而去。
最近不少单身女性惨遭噩运,听到身后传来的流里流气的口哨声,田坤蓉扭脸一看吓得面如土色。
想着为女儿治病,作为母亲的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跌跌撞撞朝家里跑。
“六大祸害”也不着急,在后面若即若离的跟着,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他们要让田坤蓉跑得精疲力尽后,再把她拖到路边慢慢享受美食。
就在这时,别克波拉提骑着他的白色马匹朝第三生产队赶来,他家7岁的小女儿茹孜古丽也已发烧三天了,他来找赤脚医生开点药。
别克波拉提在马上老远就看到田坤蓉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趔趄着赶来,不时滑到在雪地。
浑身无力的她双手支撑着冰寒的雪地,爬起来再跑,跌倒在雪地的她已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积雪,衣服上下粘着白雪,急促的喘息让她的脸部升起一股白色的哈气,俊俏的脸被嘴里喷出的哈气遮挡着若隐若现。
田坤蓉的身后紧跟着广仁公社以马叉虫为首的“六大祸害”,各个都拉开跃跃欲试的架势。
别克波拉提知道田家妹子这是被“六大祸害”盯上了,自己现在不伸手拉一把田坤蓉,这个可怜的女人,不一会儿就被这六个臭名远扬的畜生拉到路边的角旮沓给糟蹋了。
精疲力竭的田坤蓉累得已挪不动脚步,内心恐惧的她流着泪四肢着地朝前爬着,后面无数脚步踏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声越来越近,急切而又凌乱。
匍匐在地的她边费力得朝前爬行,边惶恐得扭过头望着身后,只见一个头戴反毛皮帽的年轻男子已经开始解裤腰带了。
此刻的田坤蓉有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绝望,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听到前面传来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小田,你哥在前面,等你,我,接你。”
看着如同白马王子降临在身前的别克波拉提,田坤蓉如同见了自家亲人般哇的放声大哭,指着身后六个鬼魂般缠着自己的小伙子。
六个小伙见状一下把骑马的别克波拉提和已经迈不动腿的田坤荣团团围住,回族小伙马叉虫一手提着解开的裤腰,一手指着马背上的别克波拉提骂骂咧咧威胁道:“少必维儿(少显能),哪儿凉快哪儿去,别比耷拉(别管闲事)。”
别克波拉提的手紧紧拉着缰绳,白马在原地转悠一圈,对着周围的二流子长嘶几声,别克波拉提怒吼道:“囊斯给(他妈的),想干啥,她阿卡(哥哥)就在前面,阿子儿来(马上就来了)。”
广仁“六大祸害”之一的哈萨克族二流子知道别克波拉提是第二生产队队长,他上前伸手拽了下马叉虫的胳膊,嘴巴凑到马叉虫的耳前,右手挡着自己的嘴巴,嘀嘀咕咕说了会话。
二流子马叉虫又绑好了裤腰带,悻悻不乐得朝吓得浑身哆嗦的田坤蓉狠狠吐口唾沫,扫兴道:“阿囊斯给(RI他妈),阿达西(朋友们),居儿(走,撤的意思)。”
哗啦啦,“六大祸害”手插进袖筒里朝第三生产大队走去。
田坤蓉扑通坐在雪地里,将头埋在冰凉的雪地里嚎啕大哭,脸部插进冰冷的积雪里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整个人感到暖暖的。
别克波拉提生怕“六大祸害”回来再生事端,跳下马赶紧死拉硬拽着把田坤蓉拖到马匹上,俩人坐在白马上朝广仁公社赶去。
回到自家土坯屋前,田坤蓉顾不得感谢别克波拉提了,钻进屋里给庞咚咚喂药。
屋外的别克波拉提见田坤蓉安全了,这才放心骑马离去,他赶紧去第三生产队给自己重病的女儿取药。
可惜,来回时间耽搁许久,前前后后五六个小时,傍晚时分拿着药片回到家里,别克波拉提即使给女儿喂药,也没挽回女儿的生命,妻子努尔古丽哭得死去活来。
自从雪地遇险被别克波拉提搭救后,别克波拉提那帅气的五官、高大的身躯、热心善良的性格锲刻在田坤蓉的心中,久久挥散不去,多少媒婆前来提亲,她都婉言相拒。
女儿的离世让别克波拉提的妻子努尔古丽茶饭不思,身体骤然消瘦,没等过春节,她就随女儿而去,赤脚医生说努尔古丽得了肝病,实际就是肝癌。
妻子和小女儿的离世让英俊开朗的别克波拉提一下沉默寡言,也苍老了许多。
没有女人的家里,根本就不是个家,别克波拉提跟十一岁的儿子海米提连个做饭的人都没了,父子俩整天到处打游击吃着各族社员的百家饭。
田坤蓉心疼这对哈萨克父子,每周都会抽空去他家帮着打一周的馕,顺便洗洗他爷俩的衣服、打扫清理房间,抽空给海米提缝补衣服、教他学认汉字。
田老太太知道别克波拉提为了救女儿田坤蓉而耽误了拿药的时间,导致他自己的女儿不治身亡。
为了表达谢意,同时兼顾着外面的风言风语,小脚老太每周都会陪着女儿去别克波拉提家帮忙打下手。
毕竟孤男寡女的,一个鳏夫、一个寡妇,而且又是不同的民族,稍不留神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噱头。
即便有田家老太太的相陪,喜欢嚼舌根的是非之人背地里还是会说三道四,广仁公社出现不少闲言碎语。
最明显的就是张西林家的大小子张忠明,每逢田坤蓉来到人多的地方,已经十四岁的他当着众乡亲的面揭短,高呼田坤蓉“哈萨羊缸子”(哈萨克族婆娘)。
别克波拉提虽说四十出头,带着一个拖油瓶,可是善良英俊的他博得许多哈萨克少女的心,不少女孩子对他暗送秋波或直白追求。
转眼间到了冬季,田坤蓉听跟随别克波拉提等人转场的哥哥田坤禾无意中提到,别克波拉提为了避免别人说三道四,决定元旦娶个同族的女孩,给儿子海米提找个后妈。
在别克波拉提心里,美丽大方的田坤蓉就是天上那洁白的月亮,神圣不可侵犯,他早就对她动了心,田坤蓉是广仁公社识字最多、长得最漂亮的汉族妇女,还做一手好菜,多少条件不错的汉族小伙托人说媒,都被她拒绝了,自己一个哈萨克牧民,田坤蓉怎么可能会看上他?
这天,海米提来到田坤蓉家哭哭啼啼说道:“田阿姨,我爸爸今天去相亲了,我不要他娶别的女人,你给我当阿帕(哈语,妈妈)”。
这段时间的相处,海米提在心里早把善良美丽的田坤蓉当成自己的阿帕了。
田坤蓉听了后,失魂落魄得在屋里打转转。
万一别克波拉提娶了别的女人,自己真的要当一辈子寡妇了。
早知道女儿心意的田家老太太长长叹口气,清清浅浅说道:“你自己决定吧,你做啥娘都支持你。”
田坤蓉穿上棉袄,背对着老母亲说道:“娘,我去别克家,海米提,你让他今晚住在咱家吧。”
田家老太太朝海米提招招手,搂住这个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哈萨克小伙,无奈得叹口气。
心明眼亮的老太太早就发现别克波拉提暗恋着自己的女儿。
就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也不管什么民族成分了,只要俩人真心相爱,何尝不可。
当年的汉武帝还把公主嫁给匈奴和亲呢,更何况新社会呢,哈汉通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老太太早就想通了。
双手插进袖筒里,田坤蓉百味杂陈的心情朝别克波拉提家走去。
这区区两公里路程让她有种翻山越岭的感觉,她在朝自己的幸福走去,也许今后她将成为广仁公社的笑料,但她无怨无悔。
夜色深沉,从别克波拉提家的门缝里,仍能影影绰绰的看见别克波拉提骑着白马朝家里赶来。
还没等别克波拉提推开门,屋门从里面拉开,自己暗恋的女人正巧笑嫣嫣望着他,别克波拉提一下子愣怔了,前天田坤蓉才给他家打了够吃七天的馕,今天……
“蓉蓉,你啥事情有?”耿直的别克波拉提直愣愣问道。
田坤蓉朝他抛个媚眼,娇滴滴的声音,“想你了,就来了。”
这直露的表白,让别克波拉提不知该怎么办,他赶紧关上门,把田坤蓉推到炕前坐下,他坐在田坤蓉身边,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她肩上。
不知所措搓着双手的别克波拉提坐在炕上,低着头红着脸看着自己一脚的白雪在温暖的屋里慢慢融化成一滩雪水,打湿了脚跟处的地面。
“咱们一起披上,要不你冻感冒了。”田坤蓉笑着边说边把大衣的一半披在别克波拉提身上,俩人不得不紧靠着坐在一起。
这时,别克波拉提发现田坤蓉的身体微微发抖,她把自己的手伸在别克波拉提的两手之间说:“摸摸看,冷不冷?”
果然,田坤蓉的这双又嫩又软的手就像冰块一样凉,别克波拉提不由自主地用一只胳膊搂住她微颤的肩。
田坤蓉侧脸望着别克波拉提立体英俊的五官,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柔情似水得凝望着这个善良的男人。
在她充满蛊惑的美眸中,别克波拉提浑身燥热起来,他把手从田坤蓉的肩上轻轻放下来。
斜眼瞟着别克波拉提,田坤蓉站起身微微扭动着自己窈窕的身躯说:“讨厌。”说完咯咯咯地笑。
毕竟是结过婚的男人,田坤蓉在他面前妖娆勾人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别克波拉提心里当然清楚,“蓉蓉,你想好了,嫁给我不后悔,不能吃乔西噶(猪肉)。”(新疆少数民族群众的饮食习惯,不吃猪肉。)
田坤蓉没有回答,径直走到门边,拿起斜靠在门口边上的木棍从里面顶住了房门。
刚顶上屋门,她就被别克波拉提腾空抱起,一个转身,别克波拉提就把心爱的女人压在了炕上……
第二天下午,别克波拉提跟田坤蓉到公社开结婚介绍信,年纪相差十岁的哈、汉俩人办理结婚手续。
这对哈汉通婚的事情在广仁公社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次年他俩的爱情结晶出生,是一个美丽的二转子(混血儿)女孩米娜˙别克波拉提。(新疆少数名字前面是本人名字,后面冠以父亲名字为姓。)
乌孙山下的天山公社,伊礼贤已经在祖国最西北边境线的小山村渡过了九个年头,儿子伊郁鑫和长女伊郁娉就出生在天山公社。
这几年来,天山公社发生了不少变化,除了木屋外,也有了不少土块房。
这里的牧民在县农业技术员的技术引领下,开始种植小麦、大麦、洋芋等农作物,这里已不是九年前初来乍到时那种单一的牧业生产模式。
天山公社是新疆唯一的黑土地,土地肥沃,种植的小麦产量比其他公社高多了,这里已成为农牧业发展的小山村了。
作为教师,学生不上课整天参加运动,让授业解惑的伊礼贤一时间迷茫无措。
既然学生不上课,那他就干些农活吧,他参加公社的各项劳动,春季播种、夏季打草、秋季收割、冬季挖沟……
常年的体力劳动让他像个农民,而在天山公社居住的几年里,让入乡随俗的他在生活习惯、饮食习惯、衣着上也更像个地地道道的哈萨克族。
这几年跟着不少哈萨克朋友也学了不少哈萨克语,能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
同时他依然不间断得开展扫盲活动,给少数民族农牧民教汉文、汉字,大家互相学习,他与天山公社的各族农牧民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漫长的冬季寂寞而单调,真是度日如年,除了参加公社的政治学习和会议,写一手好字的伊礼贤要担任会议记录原工作,剩余时间他就呆在屋里不出门,练着毛笔字,用书法来宣泄他苦闷的心情,教师不上课那真不如种地给国家做贡献呢。
而同样是知识青年的妻子萧安则被公社安排到门市部当售货员,卖些食品、布匹、日用百货和五金小零件,每天关门前要整理货架、盘点货物、核对现金。
第十一章:翻山越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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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安清点完后,再关商店外面的木窗,将铁销插进木质窗框的小洞里,再从里面插铁销,这是当时环境下防止小偷的安保措施。
关店门要两把锁,萧安和一位蒙古族小伙子巴特一人一把钥匙,每天清晨必须俩人都来时才能开门,这是县供销联社给门市部规定的双人同进同出的制度。
在门市部当售货员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萧安开朗勤快,蒙古族小伙巴特爽快麻利,俩人一起工作配合默契,天山公社农牧民都喜欢跟他俩交往。
漫长的冬季总算过去,转眼间夏季来临,长女伊郁娉降生,小名品品,伊礼贤为女儿取此名之意是他在天山公社品味了人间真情和无法授业解惑的无奈。
萧安坐月子后没再去门市部上班,售货员工作也由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代替。
这天清晨,小山村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伊礼贤忙着挑水劈柴,妻子萧安背着用布条子捆绑的女儿,忙着烧奶茶,铁锅里的牛奶熬出一层黄色的奶皮,溢出香喷喷的奶香味。
五岁的儿子伊郁鑫正跟哈萨克邻居吾斯曼家的儿子哈力玩羊必石,当伊郁鑫的羊必石碰倒了对方的羊必石时,就听到他的小嘴炫耀道:“哈力,你的羊必石哈马斯(全)被我赢完了。”
羊必石是连接羊腿关节的小骨,玩羊必石是草原上的民族孩童玩耍的一种赌博游戏,犹如县城的男孩玩翻纸片一样。
脚底下画个线,人站在线外与前方的羊必石保持一定距离,用你的羊必石碰到对方放在地面上的羊必石后并稳稳站住,对方的羊必石倾倒,就算你赢,反之不输不赢。
这种类似赌博的小游戏是草原孩子们童年的记忆。
在草原除了摔跤、扳手腕就是这种羊必石的碰撞游戏了,单一而乐趣无穷,草原的孩子们百玩不厌。
玩耍一天的男孩们,每天傍晚时分回家前炫耀手中的赢来的羊必石数量是他们一天当中最得意的时刻。
公社书记赛力克骑着大马来到伊礼贤家屋前,“吁”的一声,跳下马,把马缰绑在门口的一根木棍上。
“嗨-----萧老师,加格斯(好),伊老师,加格斯。”赛力克爽朗的声音打着招呼。
看着赛力克一脸的喜气,伊礼贤停下手中的活儿,双手扶着斧头的长把,深受感染,他开心问道:“要儿达西(同志),有好事?”
“县上安排天山公社明天翻山送小麦,你去吗不去?”赛力克指着南边不远处的乌孙山的汗腾格里峰兴致勃勃得问道。
一听要翻乌孙山,伊礼贤来了兴趣,“翻山干啥?塔马夏儿去?(去玩耍吗?)”
“送粮,给山那边南疆的老百姓送粮,去吗不去?”赛力克笑眯眯的征询他的意见。
伊礼贤望着忙碌的妻子,萧安扭脸说道:“去吧,别担心我跟孩子,这么多乡亲照应着呢,你出去散散心吧。”
在天山公社居住了九年,这对年轻的支边夫妻俩早就听当地牧民说,山上有条通往南疆的牧羊古道,翻过去就是南疆的温宿县。
这条古道曾是当年古丝绸之路连通南北最重要的通道,还是穿越天山南北、连接古乌孙国与龟兹国之间唯一的一条古道。
酷爱看书的伊礼贤知道这段历史,乌孙曾长期游牧于敦煌、祁连间的河西走廊,后被大月氏灭国。
首领难兜靡也被杀死,儿子猎骄靡被当时控制西域的匈奴冒顿单于收养。
猎骄靡长大后,请求匈奴君臣单于领兵驱逐大月氏,将部众迁至伊犁河流域立国。
乌孙的这段过往均被汉代张骞首次出使西域被匈奴所拘时所见所闻,联络月氏人夹击匈奴不成后,汉武帝在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接受张骞“联络乌孙,夹击匈奴”的建议,派其出使乌孙,此后,乌孙昆莫先后娶汉帝国的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为妻,配合汉帝国击败匈奴,统一西域。
据天山公社的牧民朋友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古道,美如仙境,但与一路美景随行的是塌方、泥石流、高寒、飞石、高原冻土热融沉陷、雪崩……
年近三十的伊礼贤跟随赛力克等二十几个汉子骑着各自的高头大马按照上级的要求,从天山公社出发抵达天山以南的温宿县破城子,全长大约120多公里。
在这条艰难的古道上骑着大马,拖着粮食需要趟过汹涌残暴的木扎尔特河,经过天山主脊上海拔3500米的哈他木孜达阪,何其艰难,可想而知。
大家整装待发,五十多匹马,二十几位不同民族的汉子,伊礼贤看着自己跟相邻的几名牧民的马褡子上装的全是干馕和酥油,还有两三匹马驮着是大锅灶、菜籽油,一点羊肉都没带,难不成到时候用大锅煮干馕不成?
伊礼贤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赛力克哈哈大笑,卖起了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从上午12点开始出发,在50岁老牧羊人巴格达提的带领下,这批马队晃悠悠朝东南方走去。
巴格达提曾在少年时就跟随老父亲来往穿行这条古道,对这条古道颇为熟悉,是这支马队的向导。
夏天即使再炎热,草原依旧十分凉爽,虽然已经在草原上生活了八年多,可是伊礼贤仍对草原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草原的美景他是看也看不够。
在马队中间的伊礼贤高声朗诵着“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天山公社书记赛力克知道,这是一首描写西域风景的古诗,这些年,在晚上的扫盲班上,伊老师给他们教会了不少古诗。
赛力克就会背那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个简单,其他的实在太难了。
看着善良豪爽的汉族汉子诗兴大发,会背这首诗的哈萨克、蒙古族汉子们一起跟着伊礼贤扯着嗓子吼着这首诗句。
即便是不会此诗的哈、蒙汉子也现学现用,这只马队扯着嗓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得吼着这首《敕勒川》,惊起了草原上的秃鹫,时飞时落。
湛蓝的天空,厚厚的云层中飞过几只秃鹫,硕大的翅膀强壮而有力,它们在空中盘旋几圈落在了草原上跟同伴中抢食。
秃鹫被牧人成为雪域神鸟,来自天堂的使者和草原的清洁工,敏锐的嗅觉和视觉,能让它们捕猎到最理想的食物,从而缓解草原的压力,维持良好的生态循环。
在一片绿油油的草丛中,血淋淋的动物尸体格外显眼和突兀,十几只秃鹫正在撕扯,彰显着野性的力量和大自然的魅力。
高山牧场上一碧万顷的大草原,周围环绕着郁郁葱葱的松树林,不时飘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草木香,还有那潺潺流动的林间小溪,触手可及的大块云朵,草原上游走的马牛羊骆驼,让无边的草原显得更加纯净、宁静,宛如世外桃源。
眼看到了傍晚,巴格达提骑得领头马突然长鸣起来,其他马匹也长嘶回应着,马群顿时欢腾起来,伊礼贤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座牧民的木屋,原来是到了夜宿地了。
一条飞奔的猎狗朝马队吠叫着,主人听到动静走出木屋,用哈语厉声喊回了猎狗,热情得招呼马队,“恰以西,恰以西。”(喝茶,喝茶。)
这里已到了夏塔公社(夏塔是蒙古语,阶梯的意思)的地界,热情好客的牧民开始宰杀五只羊只来迎接远方的客人,公社书记赛力克从一只马匹上驮着两壶菜籽油拿下来送给了这家牧民。
赛力克又从自己的马褡子里取出五瓶伊犁大曲,对着伊礼贤打趣道:“晚上,我们喝头痛大曲,你喝马奶酒。”
伊犁大曲是烈性酒,喝完后就会出现头痛脑胀的现象,当地农牧民戏称它是“头痛大曲”,而伊礼贤喝酒过敏,滴酒不沾。
晚上吃着手抓羊肉、喝着马奶酒,酒量不行的伊礼贤没喝完第二碗就醉了。
他扯着嗓子唱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的童歌,又唱了一首哈语歌《大海航行靠舵手》,大家伙听了笑着,笑着喝着,一个酒杯轮着转,喝着醉着,到了半夜都已酩酊大醉。
早已习惯了哈萨克族同胞慢节奏的生活,伊礼贤清晨起床后,骑着大马在草原转悠一圈,等回到牧民家,赛力克等人才慢悠悠起床,简单得吃过早饭,大家又开始了一天的行程。
马队经过由夏塔河形成的冲积平原,平原上错落的分布着不少的人形岩石,这里曾拥有规模宏大的乌孙古墓群和夏塔古城遗址。
往前行走几公里地势逐渐平坦而广袤,草原湿地上成群的马儿无拘无束得时而奔跑、时而饮水休憩。
由于海拔高,不远处绵绵的雪山,夏季雪水融化,看得到山顶上的白色积雪。
从夏塔古道翻越木扎尔特(冰达阪),云雾缭绕的木扎尔特雪峰便横亘在眼前,这便是唐代著名的“弓月道”必经的冰达阪山口。
据传说,唐玄奘西行翻越的“凌山”就是当年古丝绸之路的连接西域南北的重要通道---夏塔古道,这里也被称为“唐僧道”。
夏塔河水流湍急、波浪滚滚、泛着乳白色的浪花,两岸山岭壁立叠嶂、宛如斧直。
由于这里人迹罕至,一路上,不时能见到松鼠、旱獭、雪兔、野鸡、天鹅、马鹿、黄羊、狼、狐狸等动物和鸟类,巴格达提告诉大家,他曾经见到雪豺等奇兽在这里出没。
在通往琼达阪(最大的隘口)的路上,逐渐深入天山腹地的真正的高山牧场,狭窄的陡峭的山道,马匹在朝高坡爬行,即颠簸又费力。
伊礼贤不敢看古道下的悬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摔倒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狭窄古道两旁的山体成了红色,这里的山主要是沉积岩构成,经天山山脉断裂和地壳运动,加上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峡谷侧壁出现一道道明显的褶皱曲线及断裂线,使两旁的山体看起来犹如刀削斧劈一般。
琼达阪海拔3600米左右,马匹在山地的表现总是会超过人们的想象,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走。
在巴格达提的提醒下,大家拉开距离小心翼翼爬行,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马匹咯噔咯噔的声音,从马蹄子声都能感觉到身下颇有灵性的马匹也是紧张小心的,等到了顶峰,穿过3公里的山脊后,伊礼贤双手全是汗水。
到了下坡,骑马仍很颠簸,毕竟省力,下行的路仍很陡峭,汉子们下马,沿着溪流翻滚的乱石堆一路朝下,终于到了一处平坦的草甸,伊礼贤等人下马暂做休整后继续出发。
一路下山,穿越8次河流后,抵达到了天堂湖,晚上夜宿在天堂湖。
清晨,伊礼贤骑马观看周围的美景,激动得仰天嚎叫,天堂湖被白雪皑皑的群峰包围,晨曦给秀美的天堂湖抹上一道神秘的色彩。
黄羊群慢悠悠吃草,一点不怕人,巴格达提领着几个牧民围攻捕杀了五只黄羊,大家伙开始烧火做饭,早饭和午饭一起吃,马队成员分工协作,速度很快,中午一点钟就吃上了热乎乎、香喷喷的手抓黄羊肉。
这是伊礼贤第一次吃黄羊肉,他连着吃了好几块,黄羊肉比绵羊肉有嚼头,鲜美无比,可能与黄羊善于运动有关。
刚吃过午饭,还没来得及收摊子,雨雪交加,顾不得欣赏风雨中的天堂湖美景,继续向南出发。
风雪交加的恶劣天气让刚才还欢欣鼓舞的人群一下沉默起来,风吹着大家伙无处可躲的身体,群山覆盖着积雪默然耸立,茫茫天地里,似乎只剩下这支孤零零的马队。
上升的马道变得泥泞湿滑,马匹都在草甸上打着趔趄,马队面临更大的挑战,要翻越海拔近3900米的艾克布拉克达阪(蒙古语,山顶的隘口)。
第十二章: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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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队顶风冒雨,一路上走走停停,浑身都湿透了,雨终于停了,巴格达提命令大家伙赶紧换上备用的衣服。
赛力克让驮着羊毛毡子的三个小伙赶紧取出羊毛毡子,搭建一个临时的营地。
疲倦不堪的汉子们坐在防潮的羊毛毡子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换上干燥的衣物,这是巴格达提多年的经验,在高山淋雨后得重感冒发烧能容易得高温病,得不到救治轻者使身体休克,重者危及生命。
不知是高山反应,还是血压高了,伊礼贤全身发软,气喘如牛,累得双腿不听使唤了,他倒在羊毛毡子上就呼呼大睡。
为了赶时间,快点把北疆人民的爱心送给南疆人民手中,赛力克推醒伊礼贤,塞给他一个奶疙瘩,让他吃点补充能量。
马队又朝前走了十几公里路,大家开始烧火做晚饭,拿出上次没吃完的黄羊肉,每人几块羊肉和干馕,凑合着解决了一顿晚饭。
汉子们躺在羊毛毡子上諞闲传子(聊天),一轮圆月在前方的山巅背后升起,月亮还未露出真容,淡淡的光芒已将整个山头照亮,宛如佛光乍现。
这么近距离得欣赏月亮,伊礼贤觉得一天的疲惫都值了。
已在野外宿营五天,风餐露宿,在巴格达提的带领下走过一道山坡的拐弯处,逼仄的马道被河流逼到两旁的山上,走在不知多少年前的古人们开凿的古栈道上,路上到处是滚落的碎石,下面是轰隆作响的水声。
巴格达提要大家格外小心,待会儿就要过河,河面水流湍急,一不小心就要被河水冲跑。
每人都牵着马匹小心翼翼过河,幸好巴格达提熟悉这条河流的河床情况,河水最深处也只漫过了每个人的膝盖处,河水巨大的冲力让他们都弓着腰弯着上身小心趟着河。
伊礼贤稍不小心,双腿就无法站稳,身体开始发飘,身后的赛力克一把拉着他,站稳脚跟后,他又继续跟着队伍朝前行走。
趟过水流湍急的河水,有导游巴格达提在前面带路倒不是多危险,可这河水来自于天山群峰的积雪,河水冰冷刺骨,骨头都透着阵阵寒意,让人着实难受。
峡谷随着河流不断折叠蜿蜒,才刚上岸又要趟冰冷刺骨的河。
为了御寒,赛力克从他的马褡子里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瓶伊犁大曲,打开后汉子们轮流对着酒瓶吹喇叭,轮完一圈,酒瓶子见底。
赛力克并未就地扔酒瓶子,用空酒瓶装满清凉的雪水后,又放回了马褡子里,他要将这瓶雪水拿回家给他年迈的老父亲喝,穿越这条古道一直都是老人的梦想。
这条河比较浅,一个年轻的哈萨克族小伙由于马的前蹄子卡在了河底的鹅卵石中,年轻小伙一下从马上翻落在水中,紧挨着的几个牧民赶紧拉起他,他那匹惊慌失措的马也被两名牧民拉起来。
年轻小伙子的脸上一大片乌青色,看样子摔得不轻。
到了出山的位置,伊礼贤看到悬崖壁上刻着若影若现的斑驳文字,零零落落没几个。
后来伊礼贤离开天山公社调动到伊宁市之后,查阅过资料,这块破损的崖刻文字刻于东汉永寿四年(158年)的碑文,记录了龟兹左将军刘平国派家从修建戍堡和营盘,扼守这条连接南北疆、丝绸之路北道伊宁与中道拜城之间的要道。
史册记载,新疆在158年就有东汉将军驻守边关守卫祖国领土,新疆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两山之间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出口,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黑英山山口,出了山口,伊礼贤发现天山南麓的植被一片贫瘠,到处是砂土与石头,眼前层叠的山头几乎寸草不生。
南疆的生存环境跟水草丰茂的北疆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早已守候多时的南疆维吾尔族同胞们跟巴格达提、赛力克、伊礼贤等人逐一友好打着招呼,随即在山口处与赛力克办理粮食和马匹的交接手续。
伊礼贤等人席地而坐,喝着南疆同胞们准备的清茶,用茶水泡着干馕,休息一会儿,留下了二十几匹驮着粮食的马匹,他们开始原路返回。
轻装上阵的马队每人骑着一匹马,不像来时一人顾忌两匹马的繁琐,回去的路上很轻松,又劳累奔波五天安全回到了天山公社。
在这次行程中,伊礼贤真正感悟到“无限风光在险峰”、“天山之内无坦途”、“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含义,这次路途让他终身难忘,这是他第一次骑马穿越天山,也是最后一次。
早已将天山公社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知识分子伊礼贤要扎根在此的人生计划随着一个故交的突然造访而发生了改变。
这次穿越天山给南疆的同胞送粮、送马匹,历时近半个月,马队疲惫不堪回到天山公社,还没来得及回家的伊礼贤就被人带到了公社办公室。
随行的公社蒙古族会计笑眯眯说,县上有个大头头(大领导)来找伊礼贤,看着办公室前停着一辆大卡车,伊礼贤心中纳罕,这谁呀,这么大的牌子(摆这么大的谱)。
走进公社会议室,看到一位高个子、方脸盘的四十多岁的男子,伊礼贤欣喜若狂得冲上前,一把搂住了这位也已激动的热泪盈眶的来客,“李叔叔,你咋也来新疆了?!”
李叔叔紧紧抓着伊礼贤的肩膀,心疼得端详着十年未见的伊礼贤,这个如同侄子般的年轻人。
看着他嘴角的长胡须,除了浓重的鲁北口音没有变,伊礼贤跟哈萨克族百姓一模一样了,布满红血丝的大红脸,一身的牧民装扮,就连身上也散发着一股长期吃羊肉、喝牛奶的腥膻气。
“礼贤,叔找你找得好苦呀。”李叔叔心疼得再次哽咽。
这是伊礼贤离开山东老家来到新疆第一次见到的故人,谁说“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叔侄俩坐在会议室开心地聊了一会儿。
原来,这位李叔叔曾是伊礼贤父亲生前的警卫员,参加完抗美援朝战役不久,复员回到地方工作,今年又服从组织安排到新疆工作,现在是县革委会主任。
当他听说伊礼贤打算就在天山公社扎根了,死活不答应,不由分说得安排工作人员去伊礼贤家把随身用品搬到卡车上,让伊礼贤回县城中学上班。
满腹学问的伊礼贤如今又能说一口流利的哈语,在县城中学当老师才能发挥所长。
离开天山公社的伊礼贤都没时间跟各族好友打招呼,就稀里糊涂拖儿带女得被拖上了返回县城的车辆。
这条道路是他第二次经过,比九年前他来天山公社那会儿宽了许多,路面也铺上了砂石。
一路上穿过夏塔公社、阿克苏公社、嘎拉苏公社、昭苏林场、昭管处,伊礼贤才发现自己在天山公社居住的九年时间,过得实在太闭塞了,恍若从深山老林出来。
这条通往县城的道路上变化挺大,九年前那荒凉的景象没有了,路边也见不到成群的黄羊了,许多建筑出现在道路两旁,还栽种了不少杨树。
看着伊礼贤一家好奇得打量着道路两旁的景色,李叔叔这才知道,侄子伊礼贤竟然在天山公社待的九年时间里,从未离开过天山公社。
这还是他一家四口第一次回县城,就连伊礼贤的这对儿女也是天山公社一蒙古族接生婆给接生的。
看着侄子一家四口因长期在高山居住,在太阳紫外线的强光照射下,他们的脸上红血丝颇为明显,浑身上下均是牧民打扮,那里还有来自孔子之乡的书卷儒雅气质,眼泪再次涌上李叔叔的眼眶。
离开天山公社这片热土后,伊礼贤一直留恋记忆中的这个小山村、留恋这连绵起伏、层峦叠嶂的天山山脉和一望无际、五彩斑斓的原野,留恋天山公社勤劳、善良、淳朴、豪爽的各族人民,留恋一生之中最难忘的穿越天山之旅,留恋在山上打草遇到KUANG风暴雨夹杂冰雹的恶劣天气,地窝子灌进不少雨水、被褥飘在水里的日子……
后来,由于工作调动、家庭原因等因素,伊礼贤回天山公社看望老朋友赛力克等人两三次,虽逝者已矣,但多少往事根植在伊礼贤心中,挥之不去、无法忘却,直至他离开人世。
21岁来天山公社与各族农牧民朝夕相处,30岁离开这片热土,让伊礼贤懂得了一个道理:生活在基层或最底层的人往往是最善良的,他们不求权贵不图回报,只做最真实的自己,做一个心安恬淡的人。
在天山公社九年的生活里,与各族农牧民“同住同吃同劳动同学习”,跟各族群众共同经历风雨、患难与共,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形成了乐观、苦中作乐、平和、不计较的性格,一直伴随着伊礼贤的一生并影响着后人。
他与哈萨克、蒙古族群众结交的这种朴素的感情和为人处世的道理让伊礼贤立志做好学问、当好老师,不求名利,淡泊寡欲。
广仁公社第一生产大队这天闹得鸡飞狗跳,王麻子家婆娘冲进张西林家把张忠明暴打一顿,张西林蹲在墙根吧嗒吧嗒闷头抽烟,一声不吭。
一向“无理也要闹三分”的胡素站在王麻子婆娘身后赔着笑一脸的讨好,央求街坊四邻的,高抬贵手。
王麻子婆娘狠狠朝贴着墙根用手护住脑袋的张忠明啐了一口,气呼呼端起自己拿来的那口黑锅朝地上猛的一摔,“啪”的一声四分五裂,龟裂的锅底有堆冒着热气的人的粪便。
原来,前阵子张忠明偷王麻子家的鸡被逮了个现行,王麻子婆娘骂了他一句“贼娃子”,张忠明怀恨在心。
今天趁王麻子一家在地里参加劳动挣工分,十六岁的张忠明爬到人家屋外的灶头上,解开锅盖,朝锅里拉大便。
张忠明刚提上裤子就被玩耍回来的王麻子女儿碰了个对头,一见王麻子女儿回来了,张忠明跳下灶台撒腿朝家里跑去。
王麻子女儿解开锅盖一看,呕吐不止,哭着跑到地头给家里大人告状。
正在地头劳动的社员一听都没心思劳动了,怂恿着王麻子家去收拾这个大队里最孬的巴郎子(男孩)。
王麻子家摔完锅,指着张忠明对着胡素厉声嚷嚷:“你家嘎球球再不管教,早晚是个祸害。”
护短又不讲理的胡素不高兴了,黑着脸反驳:“我家娃儿不用你操心,你把我家这口锅拿去吧。”
“不行,你家得赔我一口新锅,要不咱们就去公社理论理论。”王麻子婆娘气哼哼的怼道。
一直不吭气的张西林起身对着张忠明的屁股狠狠踢了一脚,红着脸对王麻子婆娘说道:“我待会儿去门市部给你家买口锅送去。”
这事就这样了结,日子又恢复平静,可是贼心不改的张忠明这阵子不偷东西了,又开始招猫惹狗了,整个人就是闲不住。
天色已经昏黑,田坤禾的三个儿子还没回来,他思忖着孩子这些天玩必石玩野了,对孩子管教严格的他拿着马鞭刚走出屋门。
长子田苗被两个弟弟田穗和田庄一人扶着一只胳膊吃力朝家里走来,看着三个儿子一脸的青紫色和拳头留下的痕迹。
看来这几个臭小子又去第一生产大队打架了,这些年来,只要自家娃娃经过第一生产大队,就要被张西林大儿子张忠明为首的一伙半大小子拦住欺负一阵。
“咋回事?”田坤禾看着跟大弟弟一样高的田苗鼻孔的血迹,气呼呼问道,“田穗,是不是你又去惹事了?”
六岁的田穗摇摇头,打了败仗的田苗也耷拉着脑袋,倔强的抿着嘴。
三岁的田庄张着嘴委屈得哇哇哭着,松开大哥的胳膊,不遗余力朝田坤禾像炮弹一头扎过来,小手抱着爸爸的腿仰着小脸哭诉道:“大(爸),张,张,打石头哥,大哥报仇,被打了,好多好多的人打我们,哇----”
田苗眼圈红了,抽噎道:“大,石头去摸张忠明家骡子的尾巴,被张忠明打了,我跟田庄去帮忙,张忠明喊来几个二流子一起打我们三个。”
第十三章:吃大锅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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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田坤禾看着三个儿子鼻青脸肿的狼狈,心中了然,“咋,石头是不是又溜了?”
见三个儿子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田坤禾无奈地叹口气,收起马鞭,“洗手,进屋,吃饭。”
二哥家的儿子田石头跟田苗一样大,都是八岁的娃,从小就是个惹事精、窝里横,每次在外面惹是生非后就躲在比他矮半头的田苗身后,把田苗推出去当挡箭牌。
田苗和他几个弟弟都是天性喜欢打抱不平之人,每次给田石头帮忙,因年小体弱常常顶着一脸的伤痕回来。
这次八岁的田苗、六岁的田穗和三岁的田庄被十六岁的张忠明跟几个半大小子暴打,肯定吃了不少亏。
翌日,跟随知识青年到果子沟山上打草的田杨回到广仁公社,给堂妹田豆带回来几个酸奶疙瘩的他兴冲冲走进屋,只见堂弟、堂妹们蔫头耷脑得趴在炕前读书识字。
田杨把酸奶疙瘩塞到四岁的田豆怀里,一把拉起满脸是伤的田苗,“苗苗,你的脸是不是张忠明打得?”
田苗垂头丧气点点头,耷拉着脑袋做着课本上的一道计算题。
“是不是石头又惹事了?”田杨猜测着追问道。
田苗又点点头,昨天他被打惨了,到现在浑身还酸疼不已。
田穗把昨天挨打的事一五一十得给大堂哥讲述一遍,委屈得边说边哭泣,三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伙子打他们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当三岁的田庄被张忠明踩在地上使劲儿用脚跺时,哥哥田苗一着急,用身体护住了弟弟,可他的脊背被张忠明狠狠跺了好几脚。
幸亏其中一个大男孩心生恻隐,拉住了还要发狠的张忠明,否则田苗会被打得更惨。
掀开堂弟田苗的上衣,看着脊背后一片片青紫色,块块淤青不忍目睹。
田杨气哼哼说道:“苗苗,以后田石头再惹事,你甭管他,让他挨次揍,他就长记性了,他就会在家里对着他娘发横,就会拽田豆的小辫欺负自家人,没啥求本事。”
见田苗强忍着泪水,也不吭气,田杨心疼得对着这个实心眼的堂弟吼道:“苗苗,听到没?!你傻呀?!每次石头在外惹是生非,都让你来顶缸(当挡箭牌),你咋就不长记性呢?”
“呜呜,大(爸)说了,石头没大了,让我们都让着他。”田苗委屈得撇嘴哭道,“我跟石头说了,让他别惹事,他就是不听。昨天他去拽嘎球球家骡子尾巴,我拉着他不让他去,他说我胆小怕事,嘎球球打他了,他又找我帮忙,我帮他了,可他倒好,又跑了,又跑了。呜呜---”
田杨知道,这些年来,小叔田坤禾生怕田石头受欺负,让田苗兄妹啥事都让着石头,家里啥好东西都先尽着石头用,长此以往,竟然把石头惯出了一身毛病,这田石头觉得小叔一家照顾他是天经地义的事了,没一点知恩图报的心。
看着田苗委屈的模样,田杨心里发酸,“好了,哥帮你报仇去。”转身就要走。
他的胳膊被田苗一把拽住,田苗仰着小脸央求堂哥,“不去,大(爸)知道了,又拿皮鞭抽你。”
田杨摸摸堂弟的小脑袋,胸有成竹说道:“放心,只要你们不说出去,小叔绝对不知道,我这次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收拾那个狗娘养的。”
晚上,早已搬到广仁公社南边高坡的张西林家里,四仰八叉躺在土炕上掏鼻屎吃的张忠明,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野鸽子的叫声。
哇,可以吃野鸽子了,他一骨碌爬起床趿拉着布鞋朝外跑去,循着野鸽子的叫声来到茂密的草丛里,探头探脑得寻找着野鸽子。
突然他的小麻雀脑袋被一个麻袋套住了,眼前顿时黑麻咕咚的,还没来得及喊叫,几双脚朝他的头部、腹部、屁股上跺去,疼得他哇哇大哭。
暴揍他的人离开时恶狠狠教训道:“叫你一天到晚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下次再这么张狂,揍不死你!”
由于教训他的人嘴里含着东西,听不清是谁,但张忠明从踢到他身上的鞋子的大小和感觉,估摸是插队的知识青年。
不一会儿,周围一阵寂静,张忠明拽下头上的麻袋,顶着乌青的脸咧着大嘴回到家,让张西林去到知青点算账去。
多年前在乱坟岗早被吓破胆的张西林,抬抬眼皮,看着这个连他都恨的牙痒痒的大儿子,比他当年还要无赖,蛮不讲理,本指望着给他起名张忠明,让他明事理,真是白白瞎了这个名字。
瞧张忠明这些年做的坏事,看谁家不顺眼,晚上偷偷跑到人家门口拉屎,这家主人大清早推开门踩一脚的粪便,张忠明藏在一边偷偷得坏笑;
谁家鸡窝的母鸡下蛋后刚咯咯咯的叫着,他就把人家鸡窝的鸡蛋掏完,这都是小事了。
王麻子家的老母鸡都被他偷了不少次了,就因为王麻子在人群里骂了他几句贼娃子。
他还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仗着个头高专门欺负弱小,田坤禾家的孩子被他欺负得已成家常便饭……
张西林懒得搭理他了,他认为张忠明被人教训一顿也好,他走进里屋把儿子晾在外屋里。
胡素不愿意了,她拉着儿子的手去到知青点要讨个说法,母子俩骂骂咧咧来到知青办找负责人艾尔肯。
艾尔肯告诉胡素,这个时间点,两间屋里的男女知青们都应该睡下了。
胡素不依不饶非得说她家嘎球球是男知青打的,三人来到知青点,艾尔肯推开男知青的屋门,一股呛鼻子的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十几个男知青东倒西歪得躺在大炕上,炕边的地上倒了两瓶伊犁大曲的空瓶。
胡素瞅着炕边的田杨半信半疑将鼻子凑到他嘴前一闻,满嘴的酒气。
黑着脸的艾尔肯看着讪笑的胡素,不悦道:“不要一天湖里麻糖的(维语,乱说),知青们上山打草,哈马斯(都)累坏了,哪里去打张忠明?”
胡素拉着张忠明讪笑着离开,吃了哑巴亏的张忠明一路上死乞白赖得跟他娘闹腾,胡素给张忠明出主意,“嘎球球,你做坏事吗,偷偷摸摸的,别让别人发现,就你这样下去,以后还要挨蒙棍子。”
这次被暴揍让一向明面上做坏事的张忠明变得越发阴险起来,开始偷偷摸摸干坏事,彻底成了一个蔫坏的无赖。
知青点的小伙子们等胡素母子和艾尔肯离去后,爬起来哈哈大笑,两瓶伊犁大曲对这帮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他们喊昏睡的田杨,没想到田杨喝了两小口就醉了,几个人围着年龄最小的小知青田杨身边,不时捏捏他的鼻子、摸摸他的头发、揪揪他的耳朵,又一阵子开怀大笑。
这些年轻气盛的知青早就看不惯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的张忠明,一直想找个机会教训下这小子,今天听说张忠明又将田杨的堂弟打得鼻青脸肿,就拿着麻袋学野鸽子叫把张忠明引出来暴打一顿。
他们早预料到张忠明会找上门的,回来后,几个人拿着伊犁大曲吹起了喇叭,听到艾尔肯带着胡素母子前来的脚步声,一个个装醉躺在炕上。
随着牲畜的增多,现有的牛圈已远远满足不了畜牧业发展的需求,广仁公社要用土块重新盖牛圈,规模很大,公社要求社员每家都要出工参加牛圈建设。
知青点的二十几个男女知青和社员家的半大小子在工地上干小工,成人们干大工,经过一周的突击劳动,几排像样的牛圈竣工。
为了犒劳大家,公社杀了十只过不了冬的羊羔子吃手抓羊肉,根据人头每人能吃上五块大小不等的手抓羊肉。
公社大师傅田坤蓉带着维、哈、回族不同族别的四个妇女同志忙碌着,五口大锅在公社办公场地齐上阵。
五位女同志负责给大家伙分手抓羊肉,羊肉刚一煮熟,田坤蓉这边拿起勺子准备开始分肉,早拿着铁碗等候多时的张忠明指着锅里的那根羊腿把子肉囔囔道:“那块大的,腿把子,盛给我。”
看着张忠明黑乎乎的手爪子快要伸进滚烫的肉汤里了,田坤蓉扬声道:“急啥,没人跟你抢,你再朝下伸,手就要脱层皮了。”
看着后面排队领肉的知青们,再看看已经馋的咽口水的张忠明,在这个队形里,除了侄子田杨,十六岁的张忠明也算是小的了。
田坤蓉按照张忠明指点的肉块,把五块大腿把子肉全给了他,然后给后面的知青盛肉。
二十来个知青还没等分到一小半,张忠明拿着空碗又挤在队形前面把空碗递给田坤蓉。
“哎,张忠明,你已经吃了五块腿把子肉了,没你的份了。”田坤蓉直言不讳道。
张忠明气呼呼骂道:“囊斯给(妈的),哈萨羊缸子,你们家的肉吗?我吃你们家的肉了吗?你比耷拉啥(你说啥废话)。”
这时,就听到一个男知青高声囔囔道:“大师傅,张忠明肉都没啃干净,全都喂狗了。”
大家望着不远处一只难看的断了尾巴的野狗,嘴里叼着一根骨头,不少肉还连在骨头上。
张忠明见田坤蓉不给他盛肉,伸手从她手里一把夺过勺子,舀了满满一碗手抓羊肉,气哼哼把勺子扔进羊肉汤里,溅起了不少羊肉汤。
忍气吞声的田坤蓉无奈得摇摇头,苦着脸拿起勺子继续给下面的人盛羊肉。
“哎呀,你们看,张忠明衣服口袋咋滴着汤呢?!”一名女知青惊讶的喊道。
所有人朝张忠明望去,只见他上衣两个口袋里装的鼓鼓囊囊的,几根腿把子的关节露在了外面。
原来,他刚才只吃了一只腿把子肉,把碗里的羊肉汤全部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四个腿把子肉,他全塞进上衣口袋里留着慢慢吃。
望着贪吃的张忠明,在这一周的劳动就知道偷奸耍滑了,可吃起大锅饭没点人样子,大家伙躲他远远地,厌恶得朝他翻着白眼。
张忠明跟没事人一样,蹲在墙根笑眯眯得吃起了手抓羊肉。
由于他多吃多占了五六块羊肉,几位女知青主动提出来少给她们分一块。
每次吃大锅饭,各族社员们最怕跟张忠明分到一个锅,早就养成贪小便宜的他吃着碗里的,还用手抓着锅里的,吃相不雅,还多吃多占,让人生厌。
公社社员看到他那自私自利的吃相没有不摇头的,虽说他明面上不做坏事了,可背地里尽做些伤天害理、偷偷摸摸的事情,名声在广仁公社彻底是臭了。
有不少社员说道,宁可自家闺女嫁不出去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能嫁给蔫坏的张忠明。
到了九月,公社完成上级部门安排的挖渠道的劳动任务后,又开始吃起了大锅饭。
金秋九月,地里的玉米还没成熟,田间地头没啥要紧的农活,知青们建议,他们自己做大锅饭吃,只要公社提供一只羊即可。
公社对知青慷慨大方,给他们提供了两只又肥又大的羊只,知青邀请前来送羊只的艾尔肯留下吃烤肉。
艾尔肯笑着拒绝知青的好意,二十多名青壮年,两只羊还真不够他们吃。
知青吃烤肉的消息不胫而走,贪吃的张忠明得到消息后,在社员们的大锅饭领上自己的手抓羊肉,又顺手多捞了两块,端着碗急冲冲离去。
知青点的土屋前,一大堆红柳树枝堆在屋前,二十几个年轻男女忙碌着,一个男生用斧头将红柳枝剁成一节一节的,每根长达半米。
有几个男生用小刀刮着红柳的树皮、然后削尖,这一根根比筷子稍细的柳枝就是烤签,女生们忙着串烤肉。
田杨在一个“鼎”字形的铁质烤箱前,用一把扇子使劲扇着煤火。
知青们都低着头忙着手上的活,谁也没有注意到,八九米开外的草丛里,张忠明正坐在草里啃着手抓羊肉,不时望着他们这里的动静,准备伺机而动。
女知青串好六十多串烤肉,知青高大哥就将这些红柳烤签放在烤箱上,大家打算边烤边吃边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