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玉拾
冷风疾雨的黑幕下,惊雷伴着夜空几抹闪电横空而过,时不时乍响,十几匹骏马飞快地奔腾在黑漆漆一片的京郊官道上。
完全靠着平日里对路况的熟悉度,六匹骏马抹黑跑过一段路,为首的锦衣卫连城便将骏马驱入官道旁的一条小路,紧跟在连城马侧的林校尉大声冲他喊问道:
“百户大人!你确定千户大人真的是在这附近放的信号弹么?”
千户玉拾,楚国锦衣卫辖下北镇抚司所属卫所的千户之一,正五品。
百户连城,隶属玉拾所在北镇一所中的百户,正六品。
连城一听自已手下的校尉这样问,本来就心里没什么底的他顿时便怒了:
“嚷嚷什么!再往前跑跑不就知道了!”
被连城怒斥两句后的林校尉当下不敢再作声,连同他在内余下同行的四名锦衣卫也个个都听明白了,连城这会因着玉拾突然放出紧急紫星信号弹,心中焦急,心情自是万分不佳,他们还是识相地把嘴巴阖紧些为好,省得如林校尉般被莫名喝斥一顿。
自楚京城内一路策马跑到京郊,诺大的雨点将一行六人淋得尽如落汤鸡一般,雨中无法执火把,又因走得急,莫说未曾备上不怕淋湿的牛皮灯笼,六人身上更没有穿戴上防雨的蓑衣斗笠。
雨夜下的视线较之平常的夜幕更要暗上几分,伸出五指去也难以辨清,所幸连城一直紧记着他自城内看到紫星信号弹时的方向方位。
一行人骑着马儿沿着小路一直跑到一处荒郊野地,这个地方连城并不陌生,他以前曾因办案而在夜里来过,只是那时并没有冷风疾雨,且备有火把照明,他走得毫不费力。
然此时此刻却是最糟的情况。
雷鸣闪电,****,连城望着昏暗得难以视物的荒郊野地,心焦得快要哭了。
林校尉与余下的四人也是急得不得了,在连城猛勒缰绳让骏马停下来,并说他们的千户大人可能就在这个地方时,他们五个人随着连城四处散开,纷纷开始一起一落地呼喊起来。
然足足过了两刻钟,他们将野地周边几乎跑遍,也没找到一个人影,有的只是耳际一直响着沙沙的雨声、急促的风声,及几道闪电劈过、几声惊雷乍响。
没有火把照明,也没有月光倾洒,连城与其他五人皆只能靠着时不时劈过雨空的闪电光芒来看清楚短暂的光景。
突地一道闪电劈过,在荒郊野地边缘处一块大石块边,连城看到了背靠着大石块坐着的模糊人影。
毕竟跟在玉拾身边已约莫有一年,连城急步走向大石块,刚靠近不必蹲下仔细看,他已然认出人影便是他要找的玉拾。
连城赶紧在玉拾身前蹲下,急声唤道:
“大人!大人醒醒!大人……”
听到连城唤声的其他五人也纷纷赶到连城身边,看清楚玉拾居然靠在大石上昏迷不醒,顿时皆是一惊。
连城叫了玉拾几声不见动静,便招了林校尉蹲下,两人一左一右地将玉拾搀扶起,就在连城刚想开口让人把骏马赶过来之际,他们来时的路传来一阵马车滚动车轮的轱轳声。
连城往声源望去,只见到两盏牛皮灯笼挂在马车前头,随着马车的行走而微微晃动的两抹光亮。
林校尉担心地道:“这是谁来了?不会是对头吧?”
他们北镇第一卫所的千户玉拾不明原因在这京郊荒野之地昏迷不醒,本就是诡异得让人忧心的事情,倘若这个时候还来了他们北镇一所的对头,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林校尉想到的,连城自然也想到,当下趁着马车未到他们身前的空档做了决定,沉声对林校尉道:
“你带着两人将千户大人安全地送回玉府!余下两人随我上前与来人一会!”
听着连城刻意压低声音的吩咐,林校尉等人谁也没有意见,对于先将玉拾安全送回城内玉府去,他们皆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可挡来人一事林校尉却有别的想法。
林校尉一把将玉拾往连城那边推去,昏迷中的玉拾即刻往连城怀里倒去,连城未想到林校尉会有此一招,慌忙接住玉拾之际不禁怒斥道:
“他娘的你在做什么!”
岂料斥了个空,连城一眼望去,只见林校尉已迅速带着两个锦衣卫跑上前去,与尚离他们约莫两丈多远的马车打了个照面。
留在连城左右两侧的两人道:“百户大人,我们还是快将千户大人先带回城吧!”
事已至此,连城也没什么好说的,看着两人中的一人骑来马儿,他赶紧动手,想将玉拾抱上马背。
然就在这个时刻,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传入连城的耳里:
“放下玉拾!”
声音轻飘飘地微沉,似乎含着薄怒,随着****的侵袭一同传入连城、连城身侧两个锦衣卫的耳里。
还未待连城有所反应,他尚保持着要将玉拾拦腰抱起的那个动作,便觉得眼前晃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极快,不过眨眼间,他手中的玉拾便不见了。
连城自惊诧中回神,努力瞪大了被雨水冲刷得险些睁不开的双眼,讶道:
“大、大人……”
那身影停住回身,玉拾被他拦腰抱在怀里,在风雨中只觉得与黑幕连成一片的披风将昏迷的玉拾包得严严实实,半点没再淋到雨。
那身影没有作声,只停住身形并半侧过脸,显然是在听到连城的唤声后特意停下步伐,看看连城还有什么话要说。
瞧出那身影的意思,连城赶紧走上前,跪下尊声道:
“不知指挥使大人驾到!卑职有失远迎!请大人切莫见怪!”
锦衣卫指挥使罗恭,正三品,所有锦衣卫的最高统领,向来更是连城不敢直视的存在。
罗恭听完连城的话后仍未作声,只举步便走。
罗恭左右两侧跟着两个亲兵锦衣卫,一个为其撑着一把油布伞,一个为其提着牛皮灯笼引路。
两人沉默恭敬,正如随后跪在连城前后左右的林校尉五人。
罗恭很快抱着玉拾同上了马车,马车临起行前,连城、林校尉等六人反而听到了罗恭自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
“今夜能及时找到玉拾,本座记你一功。”
那声音轻且淡,可偏混在风大雨大的声响中,连城听得极为清楚,一字不落地钻进他的双耳,在他脑子里嗡嗡声地消化着。
第二章 黑衣
玉拾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睁开的第一眼便看到精绣着“游鱼戏芙渠”的帐顶,双眼再左右一瞟,玉拾终于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自已的闺房中。
倘若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曾来过几回的罗恭寝屋内室。
玉拾起身坐起,头便一阵晕眩,脑袋上缠着几圈纱布绑带,她下意识地往后脑勺疼得最厉害的地方摸去,指腹还未碰着,便让一个声音制止了:
“别碰!”
玉拾抬眼寻声看去,见是罗恭,便想下了床榻,岂料她刚将欲摸上自已后脑勺的手放下,罗恭又道:
“别动!”
玉拾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刚刚醒过来,他又是让她“别碰”,又是让她“别动”的,要知道他并非是她的直接上峰,中间还隔着锦衣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北镇抚使等三位大人,像这种直接命令她的机会少之又少。
这会别这个又别那个的,他是管上瘾了么?
心中如是想着,但玉拾很难得乖巧听话地呆坐在床榻边沿,一瞬不瞬地盯着罗恭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她真心觉得应该按兵不动。
何况罗恭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玉拾则不过是南北镇抚司十卫所中的一个千户,向来他与她中间总隔着三座山,虽比不得他这座大山,但好歹也是山,他总不能攀山越岭地直接管到她。
玉拾对此表示很满意。
可这会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到京郊去追黑衣人去了么,怎么醒来便在罗府了?
似是看出了玉拾眼中的疑问,罗恭在床边一张凳子上坐下问道:
“可还记得你是怎么到了京郊外那处荒郊野地的么?”
玉拾道:“当然记得。”
罗恭浅浅笑开道:“总算没磕坏脑袋,本来也就没那么聪明,再磕坏可就变得更蠢笨了,说说,你到那处荒郊野地里去做什么?”
玉拾其实在听到罗恭说她蠢笨的时候,她便想赏他一个白眼的,可最终她却只敢在心里翻了一翻,面上则如春风般和绚。
前世身为公主的修养及经验告诉她,对付罗恭这种人前淡如菊人后狡如狐的人,她应当自动过滤并蔽屏掉“蠢笨”二字。
玉拾咂巴咂巴干涸的嘴,无视等着她答案的罗恭,双眸瞥向离床榻约有十步远的桌面道:
“渴了!”
罗恭连眉毛都没挑一下,顺着玉拾那眼眸淡淡瞥去的方向,起身走到内室桌旁倒了一杯水,再走回来将水杯递给玉拾。
玉拾接过便是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连着喝了三杯,方觉得喉咙润了些。
罗恭将空杯放回桌面,重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先大概说了一下他昨夜里如何在雨夜中自连城手上接回她的经过,然后示意玉拾可以开始说道她遇袭一事。
玉拾细细听完后,也没再东拉西扯,直接道:
“我收到密报,说我管辖之下的北镇一所里的杨柯杨总旗与东厂的汪净汪档头近日来往密切,这几日]我便是在查证此事,昨夜里我正在府里寝屋内室准备歇下,先前给我送来密报的那个黑衣人再次给我送来了纸条……”
那黑衣人虽身穿着黑衣,又用黑布巾将头部连带脸部整个包了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瞧着,可玉拾向来有着过目不忘的超群记忆,一眼便认出来这黑衣人便是前几日给她送来密报的那个人。
有了前车之鉴,于是这回玉拾并没有着急打开纸条细看,而是追上了趁着夜色想再次悄然而来无息遁走的黑衣人。
这一追,玉拾便追出了楚京城内,一路追到了那片连城发现她的荒郊野地。
玉拾道:“那黑衣人轻功并不在我之上,却也与我不相上下,本来我追着他,虽未追上,却也绝对跟丢不了,可就在追到你所说的那片荒郊野地的时候,突然又出来了另一个黑衣人,这后到的黑衣人趁我不备之际,也不知用了什么兵器在后头砸了我后脑勺一下!”
那一下下手极狠,又是在玉拾身后突然偷袭,所以她没能看清是什么兵器便昏死过去,再然后她便不知道了,醒过来便已躺在这陌生的房间里。
罗恭想起昨夜里他抱着玉拾归府时,玉拾后脑勺流出的血染红了他半袖子的情景,不禁皱起了眉峰道:
“你的伤口我看过,应当是棍棒之类的兵器,能够一棍便将你击昏的,这后到的黑衣人力道极重,又是含着取你性命的狠劲,可连百户在找到你时,却又是在荒郊野地边缘处的一块大石头发现的你,那时你不醒人事,若是那后到的黑衣人再补上一棍……”
那她便再也没机会睁开双眼!
罗恭话未说尽,玉拾却是听明白了:
“你是说,极有可能是先前给我送来密报的那个黑衣人救了我?”
罗恭沉吟道:“除此之外,我暂时想不到如今你还活着的更好解释。”
也对,那里是京郊的荒郊野地,并非繁华昌盛的楚京城内。
莫说当时还是个****的雨夜,就是个繁星点点的晴空月夜,京郊外的荒郊野地也是空无一人,那会除了她,便只有送密报的黑衣人及后到的黑衣人。
倘若不是送密报的黑衣人自后到的黑衣人手中救下她,那还能有谁会那么巧地在那个时候救了她?
玉拾点头道:“你说得对,看来这给我送来密报的黑衣人在救下我之后,便将我移到大石边靠坐着,又拿了我腰间的信号弹发了信号,好让连城他们赶来救我,那么你……呢?”
罗恭莫名道:“什么我?”
玉拾微眯了双眸道:“别装糊涂!连城他们是看到紫星信号弹确定了方向方位之后,才骑马出城找到的我,那么你呢?你怎么会那般巧地坐着马车出现在京郊外的荒郊野地?”
锦衣卫分为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所用的信号弹是月形,而北镇抚司用的则是星形,南、北镇抚司又同样各有五个卫所。
从一到五,五个卫所的信号弹各分为紫、绿、橙、白、粉五种颜色。
也就是说,南镇一所用的是紫月形状的信号弹,北镇一所用的则是紫星形状的信号弹,以此类推,五个颜色对应南北五个卫所。
罗恭不作声,静默地与玉拾四目相对了好一会,他方缓缓道: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至于什么法子,罗恭却是闭口不谈,气得玉拾差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第三章 救杀
玉拾在罗府过了一夜。
所幸两家是世交,同样是世袭军户。
罗恭自小被当做未来锦衣卫教养,玉拾则自小被当做男孩儿来养,以便将来接替玉将作为锦衣卫的位置,她与大她两岁的罗恭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像这种她到罗府过夜、罗恭到玉府过夜的事情,两家已习以为常。
昨夜罗恭自找到玉拾后便给玉府捎了信,说是有公务要与她彻夜长谈,翌日再回。
坐在车厢里,玉拾思绪渐渐飘忽,想起她所经历的离奇两辈子。
上辈子她是文泰公主,即是个公主,便得处处规矩,时时端庄,肩上责任太重,短短一生活得太累,生时举国同庆,死时举国同哀。
殉国后醒来,她已重生在这具身子里,距今两年,她重生过来的时候十五岁,正是刚刚子替父职初初当上锦衣卫的时候,现今她已年十七。
这辈子所幸她不再是个公主,重生后无论是个什么身份,她只想活得随意洒脱,逍遥自在,怎么快活怎么活。
可谁来告诉她,这一身飞鱼服与那一柄绣春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玉拾顿觉得上天一定是在玩她,方会让她上辈子是个公主,生得荣耀,也死得极早,这辈子倘若不辞官,那必也是生似体面,死得莫名奇妙!
要知道锦衣卫也就表面听着风光,实际就是皇帝的一把双刃刀,即能伤人亦能伤已。
玉拾想到这里,不禁咬牙抬腿便是一脚,踢得车厢晃了晃。
玉拾此举引得车夫不由往重重垂着的车帘看了一眼,车夫在心里念叨了两句“少爷脾气越来越大”之后,便又缓缓驱着马车向玉府驶去。
踢了一脚微微解气之后,玉拾收回伸出踢车厢的脚,半倚在车厢内的靠背坐好。
犹记得两年前忽获得新生的她,还未来得及高兴自已能重活一世,便被迫认清了这辈子呈于她眼前的事实,最后她听了这辈子的父亲玉将的话,她努力地去当好一个锦衣卫。
结果便是玉拾在两年内节节高升,自默默无名的力士到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的千户。
当然这其中一路升官升得这般顺利,玉拾觉得这应该与那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罗恭脱不了干系!
而罗恭会这样对她的升官路如此尽心,还尽数拜玉将所赐。
到了玉府,下马车进府之后,玉拾直接往后院走去,所幸沿途府中下人连连恭声唤着“少爷”,丝毫未有发现她后脑勺的异样。
虽然磕破流血后,已让罗恭亲自细心处理过了,但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玉拾在再次处理伤口之后拒绝了罗恭想再次绑上纱布绑带的做法。
罗恭也处理得很好,伤口处不留半点痕迹令人起疑。
但回到玉府后的玉拾觉得还是要小心些为好,毕竟她这辈子除了有个爱操心的父亲,还有一个爱脱她后腿的妹妹。
一路穿院过廊,玉拾进了后院自已的朝夕院。
刚入院门,丫寰万紫便迎了上来: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昨儿夜里,你都不知道奴婢有多担心少爷!也不过是眨个眼,奴婢刚去给少爷端盆洗脚水,回来再进屋来竟然就不见了少爷的踪影,所幸没过会,奴婢就在窗台边的高几上看到了少爷留的记号,这才把提个老高的心给放了下来……”
叽叽喳喳,唠唠叨叨。
万紫是个体贴懂事的丫寰,就是有点呱噪,时常教玉拾头疼。
而万紫口中玉拾留在窗台边高几上的记号其实就是一片叶子,一片玉拾在匆忙间自高几上盆栽里随手摘下的一片叶子。
因为有时玉拾会突然外出,怕来不及与家人说道,一怕误了时机误了事,二怕家人担心她,所以她便交待了万紫,只要是见她未有交待便不见踪影,但在屋里窗台边有看到特意摘下的叶子的话,那便是她临时有急事外出了,不必担忧。
玉拾在寝屋内室床榻上坐下,软绵绵的被褥不禁令她生起疲惫之感,慢慢躺下之际,万紫的叨叨还在继续:
“……少爷你都不知道,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老爷突然接到罗少爷派人送来的口信,说少爷今夜又要在罗府过夜,好像是有什么要紧的公务与少爷秉烛夜谈,那会老爷听后足足怔了有半晌,才急匆匆往朝夕院跑,一进院门啥也没问,老爷见少爷果真不在,劈头便将奴婢给大骂了一顿,说什么少爷半夜三更出去也不告诉他一声,连使奴婢去通报一个都未曾……”
玉拾大概知道了她昨夜里突然离开玉府后的事情,揉了揉困极的眼皮道:
“好了,万紫,我有点累了想睡会,你去外室守着,倘若没有天大的事情,谁也不准来扰了本少爷的好眠,可知?”
罗恭说他会到她的直接上峰北镇抚司赵沙那里说一声,替她告假一日,让她好好在家里歇息养伤。
虽一日的伤期显然不够,但聊胜于无,有一日总比完全没有的好。
万紫被玉拾打断,又听得玉拾的吩咐,这才见到玉拾眉目间极疲的倦意,不禁满面忧心,又是自责道: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光顾着说话了,都未曾看到少爷累成这般……奴婢这就到外室去守着,就是老爷来了,少爷不吭声,奴婢拼了性命也绝不放行!”
玉拾抽了抽嘴角,直接阖上双目。
对于万紫那喜欢夸大事实的言语,玉拾已听了两年,虽是听惯了,但此刻再听到,却也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万紫麻利地给玉拾盖上薄被,掖好被角,放下两边床帐,又在内室桌面上三足小铜鼎里点燃了助眠的迷迭香薰香,方轻手轻脚地出了内室。
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迷迭香的香气慢慢蔓延至整个内室。
玉拾长长舒了一口气,阖着有些疲倦的双目,一时间竟反而没了睡意,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昨夜里的那两个黑衣人。
一个是给她送密报且救了她,另一个则是尾随饲机偷袭她且差些得手。
第四章 乱点
经几日查证,玉拾可以确定杨柯确实已经背叛她,与汪净勾结破坏了她几次行动。
怪不得在前几次行动,她明明是计划周密,且不透半点风声,可她要辑拿的人却总能闻风而逃,让她扑了几次空。
先前玉拾还想不明白是在哪一面墙上透的风,这会她已是再明白不过。
既然已证实送密报的黑衣人纸条中字字是真,那么他便是在帮她,至于另一个猛下狠手欲取她性命的黑衣人,是为了她阻止查办杨柯,还是另有目的?
倘若是为了阻止她查办杨柯,那么杨柯手中必定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且这东西还是事关东厂命脉的极其重要之物。
想了一会,玉拾终于有了睡意。
朦胧之际,她满脑子又想到辞官的问题。
这个问题,玉拾在一年间已辞了不下五次,可她的直接上峰北镇抚司赵沙每回都是义正言辞地将她撵出他的办差处。
临与周公下棋之际,玉拾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道:
“真是混帐……好歹考虑一下嘛……”
翌日玉拾刚起身,便听到玉将在门外轻斥她妹妹的声音,大意是“不要扰了哥哥的休息,哥哥累得很”之类的话语。
玉将的话很得玉拾的心,觉得十分烫贴。
万紫今儿个难得安静地侍候着玉拾穿衣、洗漱、梳头等,待玉拾一切准备妥当要踏出内室,万紫还是一副“我是淑女我很安静”的乖巧模样。
玉拾随意问道:“万紫,可是谁欺负你了?”
万紫没什么精神地回道:“没有,就是老爷说了,往后若少爷再在罗府过夜,而奴婢却未能紧随在少爷左右侍候的事情,便要将奴婢……将奴婢发卖出去!呜呜呜……少爷,奴婢好冤枉!”
本来安静得很反常,经玉拾这么一问给问正常了,可也同时正常地又制造了噪音。
见万紫嘤嘤哭着,小模样委屈得完全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玉拾只好抚慰道:
“好了,这事我去与父亲说,没事的,父亲怎么也不会未经我的同意便将你发卖出去。”
万紫半抽泣着道:“可是、可是奴婢的卖身契是在老爷的手中啊!”
玉拾当下便表示她会去把万紫的卖身契自玉将手中要过来的。
万紫欢喜得即刻笑遂颜开,脸上还带着泪珠便又如麻雀般在玉拾耳边叽叽喳喳起来。
刚打开寝屋的门,玉拾便与玉将打了个照面,玉将身后还跟着玉枝,两人对她齐齐一笑,她无奈道:
“又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
玉拾还未说完,十四岁的玉枝已然抢道:
“哥哥!我要去参加莫姐姐的生辰宴,父亲不让我去!哥哥快帮与父亲好好说说!”
玉拾听着玉枝口中的“莫姐姐”一阵莫名,丝毫没想起来这“莫姐姐”到底是哪一个人物,又想着玉将反对自有他反对的理由。
于是听完玉枝的话后,玉拾便向一脸微恼却又无奈的玉将问道:
“父亲是为了什么不让小枝去参加宴席?”
玉将年岁不过三十有六,正值壮年,但自从玉拾的母亲病逝之后,他却未曾再续弦,连纳房妾室都未曾起过念头。
每每看着明明是长女,却让他与已故的夫人养成长子的玉拾,玉将便不禁心怀愧疚,先前与玉枝说话的强硬口气,这会未开口便先软化了九成,柔声温和道:
“拾儿,你大概还不知道小枝口中的莫姐姐是谁吧?”
玉拾点了点头浅笑道:“确实不晓得。”
玉将闻言回头各瞪了玉枝一眼,微微气愤道:
“听听!听听!你哥哥都还未晓得那莫小姐是何人,你便巴巴地赶着去做媒!不要忘了你可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这般不知羞?”
听到玉将这一番话,玉拾隐约晓得了这“莫姐姐”是个什么角色了,眉心不禁跳了几跳,当下便直接与玉将说道:
“父亲,小枝的事情便由父亲作主就是,昨日告假一日,卫所里还有许多公务未处理妥当,我得速去上差了!”
玉枝本来听着玉将的训斥,一时间也是无以反驳,觉得玉将训斥得颇有几分道理,便也埋首垂目作受教状,可一听玉拾要走了,她便迅速抬起头来,即时拉住玉拾的手臂。
玉枝急道:“哥哥!莫姐姐从年前见过你一回之后,便一直对你上了心,你怎么半点也没反应呢?”
玉拾头疼道:“我连莫小姐的模样都未曾记得,至于莫少爷……那也是泛泛之交,你说的什么年前见过一回,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的,我也记不起来,小枝乖,哥哥要上差去了,你快快放手!”
玉枝睁大了一双杏眼再道:“哥哥怎么能这样?莫姐姐人长得美,心地又好,不知有多少人上门去提亲都让莫姐姐给拒了,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哥哥你!可哥哥居然说忘了莫姐姐,还忘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与莫姐姐相见的!哥哥,你太过份了!”
玉拾无语道:“哥哥公务繁忙,实在无心风月,只能谢过莫小姐的错爱了,你去与那莫小姐替哥哥说个明白,倘若莫小姐觅得良缘,界时若是有时间,哥哥也必定亲自登门向她贺喜!”
说完不待玉枝再道,玉拾便对玉将问道:
“父亲,万紫的卖身契是在你那里吧?”
玉将点头道:“嗯,除了万紫的,还有这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卖身契都在我与你母亲的寝屋里。”
玉将的夫人姚氏病逝好几年了,虽是命短早逝,却着实嫁了个好夫君。
姚氏病逝之后,玉将仍保持着她在世时的所有物什摆放、及她生前定下的府中规矩。
玉拾闻言,想着这辈子的父亲对这辈子的母亲实是情深,本想说让玉将取万紫的卖身契出来给她的话,此刻却已然再开不了口,转而道:
“昨夜里会在罗府过夜,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父亲,我答应你,往后再不会轻易到罗府过夜了!”
玉拾向玉将做出保证之后,便迅速出了玉府,骑马到了锦衣卫衙门。
第五章 辞官
锦衣卫衙门不像其他亲军衙门散落于楚京的坊巷当中,而是靠近皇宫的正门,位于正门西侧,比邻五军都督府,又与东侧的六部隔街相望,位于楚国核心权力构构中心。
锦衣卫衙门共辖有三司,经历司、南镇抚司、北镇抚司。
经历司位于进入锦衣卫衙门后的正中方向,左右两侧则是南北镇司。
罗恭是锦衣卫指挥使,是整个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他的办差处位于整个锦衣卫衙门的中心点,前是经历司,后是练武场,左是南镇抚司,右是北镇抚司。
玉拾踏进锦衣卫衙门,刚沿着衙门右边走廊走入北镇抚司大院,已候在北镇一所院门前的连城便迎了上来:
“大人,抚司大人刚刚派人来说,让大人一上差便到北司一趟,说是抚司大人有急事找大人商议!”
连城口中的抚司大人自然便是北镇抚司的头头赵沙,玉拾的直接上峰。
玉拾应一声便转身又出了北镇一所,进了隔壁北镇抚司院,到了赵沙的办差处北司,她入内拜见了赵沙之后,便直接问道:
“不知大人唤卑职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赵沙端坐案几后圈椅中,示意玉拾在案下几旁圈椅坐下之后,他方道:
“昨夜附马爷被行刺身亡!”
玉拾一愣:“附马爷被行刺身亡?”
昨夜里她被偷袭差些死了,而附马爷竟也在昨夜里被杀了?
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的巧合,这让玉拾不得不细思起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玉拾蹙眉沉思间,赵沙已然又道:
“指挥使大人一早便接到了皇上的御令,让指挥使大人亲自彻查此案!”
赵沙停了下来,他看着仍在思索中的玉拾。
玉拾意会到赵沙的目光,停下脑海中乱糟糟的横横竖竖,不解道:
“既然有指挥使大人亲自压阵,那么抓到刺杀附马爷的刺客是指日可待,大人此番唤卑职前来是……”
玉拾余音未尽,尾音明显带着满满的疑问,岂料迎接她满腹疑问的是赵沙满脸的笑容。
赵沙人虽到中年,与玉将一般年岁,但身形要比玉将粗壮得多,若说玉将看起来就像是文弱书生,那他便是一熊腰虎背的糙老爷们。
这样一对比,看惯了玉将那玉式温柔笑脸的玉拾怎么也习惯不了赵沙这粗犷的糙笑容,何况他明显笑得不怀好意。
玉拾的心颤了几颤,未等赵沙将肚子的坏水倒出来,她赶紧抢先道:
“大人!两日前卑职与大人提及的辞官一事,不知大人今日能否给卑职一个答案?”
赵沙脸上高高扬起的两边嘴角立马垮下,换上一脸严肃。
玉拾见状,隐隐约约已知道了赵沙接下来要义正言辞地说些什么话了。
赵沙果然是老调重弹,语重心长道:
“玉拾啊,赵家与玉家世代相交,我与你父亲更是自小玩到大的知已,虽非亲兄弟却更胜兄弟啊,若非当初你父亲为了救我而致残了一条右腿,现如今你父亲在锦衣卫中的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就在玉拾行及冠礼前的两个月,玉将随着赵沙执行皇帝的一个密令,在那次秘密任务中,玉将为救赵沙,生生挨了两箭一刀,两箭所射未中要害,但那一刀却是一刀割断了玉将右腿韧带。
玉将身上的刀伤虽重,便后来也养好了,只有这右腿治好后还是落下了瘸腿的毛病。
也因着这个原因,玉将方会在仍能好好大干一番的壮年自锦衣卫衙门中退了出来,改由玉拾顶上。
但凡世代为锦衣卫世袭军户之家,都是父退子承,对于楚国每一个锦衣卫军户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光荣的荣耀,绝不能因着某种原因而失去。
后来玉枝的出生,再随之姚氏开始体弱多病,玉将渐渐庆幸起当初他与姚氏将玉拾当成男孩儿来养的决定。
当初玉将与姚氏夫妻二人会这般决定,实则也是无可奈何。
一是因着世代交好的罗家嫡长子已有两岁,玉家长辈自然盼着姚氏肚子里的第一胎能生个男孩儿承继玉家香火;二便是因着玉家是锦衣卫世代传承的军户。
玉将的父亲是锦衣卫,玉将的父亲退下后,便由玉将接力而上成了新一代锦衣卫,玉将退下后,自然得由玉将的嫡长子承袭。
玉将的父亲早在姚氏过门两年后好不容易怀上第一胎时便将话摊开,说道若是姚氏在这第一胎未能生下玉家的嫡长子,那么便要给玉将纳两房妾室进府,为便快些为玉家开枝散叶。
当时姚氏心中并未怪公爹,因着玉将担的是锦衣卫的职责,表面虽看着风光,但什么时候有个天灾人祸的,谁也说不准,所以当玉将的父亲那般与她明说之后,她含泪点头应下。
当日玉将归府听姚氏一说,当即便要寻他父亲说个明白,表明他是绝不会纳妾的,却让姚氏阻止了,说道莫急,兴许她肚子里的孩儿真是玉家的嫡长子,那般一来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惜事与愿违,九个多月后姚氏生下玉拾,她含泪让玉拾去纳妾吧。
玉将自是不肯,又碍于姚氏先前已应了自已父亲许他纳妾的话,他便想出了把钗环当成男孩儿来养,待到姚氏第二胎生下玉府的嫡长子后,再与他父亲自白,界时已有了嫡长孙,料想他父亲也不会太过责怪夫妻二人。
姚氏也实在不愿玉将纳妾,思虑过后,便忧心肿肿地同意玉将的提议。
岂料这一养,玉拾便以男儿身养了十七年。
如今玉府老太爷已百年归老,姚氏也因病而逝,玉拾这男儿身份也成了玉府的顶梁柱,一切荣辱俱系于她一人身上。
然玉拾更明白这世上并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能安稳地在锦衣卫中混了两年,还混得风生水起,其中除了锦衣卫最高统领罗恭的不时掩护,更离不了赵沙因着玉将两年前救他一命而致玉将腿残的愧疚,继而产生处处维护玉拾的缘由。
趁着现今还未露出破绽,更为了往后小日子过得随意滋润些,玉拾自进了锦衣卫一年便开始萌生辞官的念头,在过去一年里三番四次向赵沙请辞千户一职,可惜每回都是被赵沙毫无商量余地地打回。
这一回也不例外。
第七章 悲恨
公主府坐落在远离楚京权力机构之外,两人到时,一下马便有公主府里的下人上前来牵马,自后门进公主府,将其牵到后院马厩里喂食。
自公主府大门前下吊着的两个大白灯笼,到公主府内到处都是白布、白幡,眼里白茫茫的一片让玉拾感受到了一股压抑悲愤的氛围。
两人先去灵堂祭拜了附马爷钟清池,便由着朱蓉领着两人到了公主府的前院正厅。
朱蓉与钟清池的一儿一女,长子五岁,幼女四岁,皆是粉雕玉琢的娃娃,朱蓉吩咐他们各自的乳娘带着他们回后院,便开始问罗恭与玉拾前来公主府,除了祭拜钟清池外,还有什么事情。
罗恭便将皇帝的御令重说了一遍,朱蓉听后点头道:
“即是父皇钦定罗指挥使来亲查此案,那本公主也就放心了!在这一个月内,只要你们能抓到那刺杀清池的刺客及揪出其幕后主使者,便是三更半夜,只要是需要本公主配合的,本公主也绝无二话,一定配合你们查案!”
朱蓉神色坚定,哭得红肿的双眼含着恨意,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两人皆能理解朱蓉正当风华便丧夫的悲痛,更能理解她欲将杀害钟清池的刺客及幕后主使大卸八块的恨意。
罗恭道:“那便请公主殿下将昨夜里附马爷被刺杀的经过细说一遍。”
朱蓉点头,开始慢慢回忆徐徐而道。
昨夜里,钟清池与往常一般,陪朱蓉用完晚膳并在园子里微微散过步之后,朱蓉回院歇息,他则一头钻进了书房。
朱蓉贵为楚国唯一的浩英公主,又是正宫皇后娘娘唯一嫡出的皇女,其受皇帝、皇后的宠爱程度自然是楚国第一人,而钟清池作为朱蓉的附马,自然也从户部尚书的公子爷上升到浩英公主的附马爷,其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钟清池也自此不能往仕途发展,所幸他志不在官场,与朱蓉的日子倒也是大富大贵,滋润和美。
钟清池虽志不在官场,但自小受其父户部尚书钟演的影响,对银两极其感兴趣,对帐本也是自小打得一手好算盘,在未迎娶朱蓉之前便在楚京里置了一些私业。
于是每每陪着公主夫人在园子里散完步之后,钟清池便会钻进书房去算算私业的帐目。
朱蓉也往常般到了辰时三刻便歇下,直到被寝屋外的叫喊声惊醒,她方慌张起身跑到钟清池的书房,见到钟清池躺在书房书案前,已气绝多时。
在钟清池送朱蓉回院到寝屋里歇息,到朱蓉发现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的期间一切正常,并未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朱蓉举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恨恨斥声道:
“也不知清池在外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糟到这样狠心的刺杀!那刺客也是狗胆包天,竟连一国附马爷也敢行刺!当真是反了天了!”
确实是反了天了。
倘若不是反了天,那幕后主使刺客来行刺钟清池的主使者想必也绝然想不出这种刺杀一国附马爷的事情来。
再唤来昨夜里第一个发现钟清池被杀的下人为罗恭与玉拾领路,朱蓉便面容憔悴地回到了后院,不再陪着两人到处转。
这个下人叫钟小李,是钟清池自钟家带进公主府的贴身小厮,钟清池无论在钟家还是在公主府的事情,他皆知道个一清二楚。
钟小李带着罗恭与玉拾到了钟清池的书房,玉拾未进书房所在小院之前,往隔壁的大院子望了望,问钟小李:
“那大院可是住着公主殿下?”
钟小李应道:“是的,那里正是公主殿下与我家二少爷居住的‘凌秋院’!”
向来喊钟清池“二少爷”喊习惯了,住进公主府后,钟小李也一直没有改口,钟清池与朱蓉也对他十分宽容,未曾硬要他改口喊“附马爷”。
一想到凌秋院再也见不到钟清池的踪影,钟小李眼眶又红了。
钟清池的书房之所以设在凌秋院隔壁小院,而非在凌秋院里面,听钟小李说,这是钟清池的意思,说是书房设在隔壁清静小院,更能令他专注,聚精会神地算好帐目。
朱蓉对钟清池的话向来是赞同多过于反对,于是隔壁名为“倚秋院”的小院便成了钟清池专有的地方。
进了倚秋院,院内确实不大,只有一间正屋与左右两间侧屋,屋前的小院子也不大,与院门斜对着的院墙角落有一个不小的花圃,几乎占了小院子的三分之一。
令玉拾不禁多看了两眼的是,那花圃里其实说是花圃,还不如说是草圃。
钟小李是个机灵眼色极佳的小厮,一见玉拾瞥向花圃的眼神,便解释道:
“那是铜钱草,旁人喜欢诧紫嫣红,二少爷偏就喜欢这绿油油的草。”
铜钱草?
户部专管楚国经济命脉,看来钟清池受钟演影响极深,耳濡目染,对钱财很是看重。
小院子除了这满圃的铜钱草,便再无他物,连设个桌子石凳之类的都没有。
因着钟清池被刺杀后,便让朱蓉连夜入宫亲自上报了朱元,朱元听后大为震怒,在朱蓉走后便令内侍总管急传了罗恭入宫受御令,于是自附马爷被刺杀一案发生之后,钟清池的书房作为案发现场,已然让朱蓉第一时间令公主府里的下人守住,既不让进也不让出。
钟清池向来不喜身边太多人侍候,向来都只有钟小李贴着跟着侍候,昨夜里钟清池被刺杀后,钟小李被吓得六神无主,哭喊了钟清池半晌后,惊觉该速去禀了朱蓉,他方连跑带爬地到了隔壁凌秋院向朱蓉禀报。
此后朱蓉下令围住倚秋院以保护案发现场,钟小李本就一人侍候钟清池在倚秋院了,朱蓉这一下令,他便让朱蓉困在了倚秋院里,直到今日罗恭与玉拾的上门,他方接到朱蓉贴身丫寰传来朱蓉的命令,他方得以踏出倚秋院为两人领路。
钟小李打开书房的门后,玉拾随在罗恭后面进了书房,听着钟小李说到这里,她不禁赞道:
“没想到公主殿下竟也有如此强势果断的一面!”
第八章 仿亡
罗恭回头瞧了眼玉拾道:“公主殿下虽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仅有的嫡公主,自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但皇后娘娘出身将门,素来以铁手之腕掌管整个后宫,公主殿下是皇后娘娘亲手带大,自小的教养自是不同。”
玉拾听出来了,罗恭这是在说,朱蓉也学到了皇后雷厉风行的铁腕。
钟小李亦道:“公主殿下确实如指挥使大人所言,二少爷自与公主殿下成亲,一直醉心于楚京里的私业,对于皇亲贵胄、权贵之间的往来少有接触,皆是公主殿下亲力亲为地操持整个公主府。”
罗恭与钟小李的话让玉拾对朱蓉的印象有了个翻天覆地的改变。
在前院正厅初见朱蓉款款步入厅堂之际,她雍容高雅,即便全身素服,鬓上未有任何珠花宝钗,仍难掩她与生俱来的高贵。
那时朱蓉在玉拾眼里,大概就是一个与前世的她一般生得举国同庆,虽未与她一般年岁轻轻便殉国而亡,却也一般的命运悲苦,这般年轻便死了附马守了寡。
玉拾以为没了钟清池的朱蓉虽可以再嫁,且大概嫁得也不会差,但估摸着朱蓉必得消沉一段时日,可此刻听罗恭与钟小李说道朱蓉自小接受皇后的强势教育,这令她不由想着朱蓉或许是不会再嫁了。
至于为什么,其实理由也很简单。
在楚国里,平常软弱的女子若是死了夫君,必然得再找个依靠方好过完下半生,十成寡妇里有九成是再嫁的,无论再嫁的对象是老是丑是残还是无用至极,她们总是认为有个男人依靠才是最为妥当、安全的归宿。
玉拾没神游太久,便与罗恭开始在钟清池的书房逡巡起来,钟小李则候在一旁,随时候着两人在逡巡中的疑问。
书房里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倒是布置得十分雅致,十足的书卷气,不像小院子里那一圃的铜钱草令人浮想连翩。
书房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陈清池生前算帐的地方,一部分是陈清池算累了可供他歇息的小隔间,两部分中间只隔了一个招财进宝八屏屏风。
罗恭着重重点在钟清池生前的书案及书案后面、右侧的两排书架上搜查,玉拾则穿过屏风到了书案对面的小隔间细细查了起来。
越过屏风的时候,玉拾看着屏风上精绣着的招财进宝图案,心道这陈清池还真是爱财,就不知道他是取财有道,还是狂敛歪财。
小隔间里是陈清池暂做小憩之处,除了一张床榻,便是一张桌两张凳,窗台边高几上放了一个价值颇高的青花瓷瓶,瓶里水养着两支荷花,形容有些枯萎,应是水养于瓶中有些时候了。
钟小李跟着玉拾进了小隔间,就站在屏风面前,见玉拾目光落在青花瓷瓶里的荷花上,他解释道:
“这荷花都有两天没换了,二少爷说小的不必天天换,可还未等小的换上新鲜的,少、少爷便……”
钟小李说到最后的声音已是哽咽着,再说不下去,只眸光随着玉拾的动作而移到离窗台不过数步远的地面上,那里有一大摊钟清池被刺了一剑后而流下的血。
见玉拾已然蹲下身去细看,钟小李伸起袖口抹了两抹脸上的泪,力镇平静地说道:
“二少爷被小的发现时,就是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
玉拾抬眼看钟小李道:“小李,你还记得附马爷死时是怎么躺在地上的么?”
钟小李点头道:“当然记得!”
玉拾指着钟清池身死之地道:“那好,你在血迹旁边模仿着当时附马爷死时的姿势躺下,小心别碰到还未全干的血迹。”
钟小李虽不太明白玉拾这是想做什么,但他也未有多问,应了一声后便回想着钟清池死时的姿势,又小心避过血迹在离窗台数步远的地面躺下。
钟小李的脑袋在床榻、桌椅这边,双脚则朝向窗台,因着血迹的关系,他又是在窗台侧边的地面躺下,那么换成钟清池当时的情况,应该就是钟清池正对着窗台受了刺客一剑,也说明了当时的钟清池是站在窗台正前面的。
那么当时的钟清池是无意间站到窗台正前面的,还是有谁刻意引导他的?
玉拾示意钟小李起身后问:“小李,这倚秋院里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侍候着驸马爷么?”
钟小李自地上爬起身,还未拍干净青色袍服后面因躺下而沾到的灰尘,便迅速回道:
“是!”
玉拾再问:“那么昨夜在这窗台边或外面的小院子里,你可曾见到或听到有何异常的动静?”
钟小李想了下摇头道:“没有……二少爷一直在书案前坐着看帐本,除了小的一直侍候着,也就厨房里在期间送过来一盅补汤,二少爷喝过补汤后不久,便说有些倦了,想在小隔间里小憩片刻……”
那会钟小李还劝着陈清池说,不然就干脆回凌秋大院歇息了吧。
可陈清池却说不行,他还有许多帐本未看,不能再拖了,还特意嘱咐了钟小李,过个两刻钟便要唤他起身。
钟小李不敢有违,只好侍候着陈清池在小隔间的床榻上歇下之后,便到屏风外面守着,等着两刻钟过去再叫唤钟清池。
玉拾道:“这么说,这期间你一直在屏风外面守着?”
钟小李道:“是……不是!”
玉拾蹙起了眉头:“到底是还是不是?”
钟小李被玉拾显然有点小不高兴的神色惊着,一慌便连连摆手道:
“千户大人莫要动气!且听小的解释!”
就在钟清池小憩的两刻钟时间里,钟小李在前一刻钟一直坐在书案下桌旁守着,坐着无聊之际,他便拿起书房里的鸡毛掸子清扫着书架上的灰尘。
其实书房天天有专门的丫寰来洒扫,根本也就没什么灰尘,钟小李随意扫了两下便瞥到了书案上钟清池喝剩下的半盅补汤,他也没多想,一手端起便给喝了个精光。
随后钟小李又扫了几下书架,打了几声哈欠之后,他便放下鸡毛掸子,重走回桌旁坐下,不知过了多久,他不知不觉中便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再醒来一看时辰,早过了陈清池嘱咐的两刻钟,钟小李不禁慌张地跳起身往小隔间跑去,却未曾想到他看到的竟是一具尸体!
钟清池已然是气绝多时。
第十章 心异
玉拾与罗恭索性在小隔间内的桌旁坐下,刚好两只凳子,钟小李则站在一旁娓娓道出钟清池自娶了朱蓉,并搬入公主府这六年来的一切。
钟清池长相俊美,气质儒雅,当年便是在宫宴上,朱蓉对他一见钟情,继而派人细细将钟清池的一切查了个通透。
在得知钟清池尚未婚配,且在外名声极好,又是饱读诗书意不在官场,怎么看都万分符合皇族公主择附马的标准,何况朱蓉早见过钟清池,对其清俊的相貌是念念不忘。
楚国历代娶得公主后,无论是谁都再不得涉足官场,即便当时有官职在身者,也得自辞官职,无官一身轻地迎娶金枝玉叶,便自此大富大贵,此生无忧今生无扰,谁都不会轻易去招惹当朝公主的附马爷。
旁人要娶公主那都是想破了脑袋挤破了宫门,可到了钟清池身上,却是凭着一张脸便轻而易举地博得朱蓉的芳心,当年恭贺钟家攀上当朝唯一的公主与暗讽钟家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声音各自掺半。
钟小李道:“当年二少爷出门,无意间听到街巷中那些难听的污言秽语,二少爷还曾与老爷闹过,说不该应下这门皇亲!”
然闹归闹,钟清池岂有不知既是朱蓉看上了他,以皇帝与皇后对朱蓉的溺爱程度,除非他死,否则他成为朱蓉的附马已是成了定局。
玉拾端起茶杯一饮而空,钟小李极有眼力劲地及时添上,顺道也给罗恭添满了只剩半杯的茶水。
玉拾对罗恭道:“看来六年前的这一门皇亲,从一开始钟清池便落下了心结。”
罗恭微微点头,却未说些什么,只让钟小李继续说下去。
钟小李为两人添好茶便站直了身,继续道:
“何止是心结,外间皆传二少爷与公主殿下夫妻情深,日子过得幸福美满,可谁又知道这一切不过是表象,谁又知道二少爷时常在这书房一待便是一夜!”
即便钟清池初时对朱蓉是有心结的,但在娶了朱蓉之后,朱蓉的美丽与温柔渐渐软化了钟清池的心,令钟清池与朱蓉渐行渐远的原因还是钟清池不愿与皇族权贵打交道的事情上。
玉拾听着钟小李话里话外皆在诉说着钟清池与朱蓉这多年来的面合心异,最后听到钟清池身为堂堂的男子汉,竟是不愿替朱蓉分担各种皇族权贵间礼节往来的诸多琐事,不禁道:
“公主殿下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唯一的公主,莫说是皇族,就是朝中各个权贵都想通过夫人或小姐来与公主殿下交好,附马爷既然娶了公主殿下,便该做好与各路皇族中人,及朝中权贵往来的准备,虽以公主殿下与附马爷的立场而言,不能太过于亲密地往来,但面子上的过得去还是要有的,这些附马爷在与公主殿下成婚前,难道就没想过么?”
玉拾上辈子为一国公主,虽与楚国的公主不太一样,她也未曾出嫁便殒命殉国,但这些基本的套路,自小在宫中她便听过许多,何况还有专门的教养妈妈教导,大概没有谁能比她更能明白朱蓉的心情。
玉拾站在朱蓉的立场为朱蓉说话,这让罗恭不由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毫不在意,只直直盯着钟小李要他解释。
钟小李听出玉拾话中也有责怪钟清池的意味,便也急了,声调不禁提高了八度:
“什么没想过!可当年我家二少爷有选择么?二少爷自小便不擅长交际,所以才不想往仕途上走,否则以我家老爷是堂堂的户部尚书,二少爷岂会无一官半职在身!”
这话说得颇满,好似吏部是钟家开的。
钟小李一说完,便察觉自已又失言了,便这回他不跪下也不认错求饶,硬撑着被玉拾盯得止不住轻颤的身躯站得十分挺拔。
玉拾只盯着钟小李看,并不对钟小李提高八度反驳她的言语有所反应。
罗恭见状也不出声,只端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如此过了十几息。
就这么十几息的时间,钟小李却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浑身直冒冷汗。
玉拾见钟小李明明怕了,却还是为了他的主子钟清池硬扛着,不由慢慢笑了开来,和和气气地表态:
“好,我信你。”
听着钟小李说完钟清池六年来在公主府中与朱蓉的各种相处,玉拾与罗恭皆愈发觉得这外间传言实在是不可尽信!
钟小李说完,两人又问了一些关于钟清池与朱蓉的各种问题,特别是钟清池平日里在书房的状况及习惯,问完两人便让钟小李到书房外候着。
罗恭与玉拾互换了下,罗恭再查看一遍小隔间,玉拾则去查看一遍书案那里的所有物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再次在小隔间里的桌旁坐下。
玉拾问:“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玉拾与罗恭虽是自小相伴长大,又是知根知底的两小无猜,但两人都约好了,一穿上锦衣卫的飞鱼服,两人便得公事公办,该怎么尊称就得怎么尊称,至于脱下飞鱼服后的私底下,则是随意。
罗恭道:“没什么发现,书案上的东西俱是附马爷私业的帐本,只算到了一半便搁着,钟小李说自发现附马爷被刺杀身亡之后,这倚秋院里除了他再无他人进入过,便是公主殿下进来后也未曾动过书房里的任何一物,而他向来受了附马爷的嘱咐,不得乱动附马爷书案上的任何东西,也就是说昨夜里附马爷是算帐算到了一半便进了这小隔间里小憩,直到无声无息被刺杀身亡,唯一的是那盅补汤……”
玉拾点头道:“大人说得是!这小隔间卑职一入内便也仔细看过了,这床榻上的被褥凌乱,明显昨夜里附马爷确实是在床上睡过的,刚才卑职也特意问了钟小李,附马爷每日夜里看帐本都是这样看到一半便会到小隔间里来小憩的么,可他回答不是,卑职又问他每日夜里厨房是否都会送过来一盅补汤,他回答是!”
最后她又特意补道:“钟小李的话,卑职觉得可信!”
玉拾看着罗恭,未再明说下去。
第十一章 惯左
玉拾记忆超群,几乎是过目不忘,她记得钟小李说过的每一句每一字,甚至他说话时的神态举动、穿着打扮,她皆记得一清二楚。
玉拾查案的本领是在玉将特意的教导下学得,以及当了两年锦衣卫在罗恭身边学的,凭着脑子还转得不慢,且过止不忘的本领,她把玉将与罗恭的本领学了个通透,且大为青出于蓝胜于蓝。
所以她既记得钟小李回话时的所有神态举动,及相应的每一句话,再凭着玉将与罗恭教给她辩别受审人回话时是否有说谎的法子,玉拾可以肯定钟小李对她与罗恭所说的每个字皆是真的。
在这两年间,玉拾能一路高升成为北镇一所的千户大人,绝非偶然或侥幸。
玉拾凭着超群的记忆力记下不少案件中的细枝末节,也因此让她每每能抓住旁人未有记下的东西,再结合各种学到的本事方能屡破各种案件。
罗恭听玉拾话中之意,她也是疑心到了那盅补汤上。
而钟小李确实也说过,钟清池是在喝过补汤之后才说要到小隔间里小憩一番,钟小李也是在端起书案上钟清池喝剩下的补汤喝过后,方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如此一来,答案浮跃而上,两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罗恭点头道:“显然那补汤有问题。”
玉拾继续往下说:“最后我又问了钟小李,附马爷是不是通常都会将一些吃的喝的剩下许多,他回答是,我又问,将附马爷吃剩的补汤喝掉是不是钟小李的习惯,他也回答……是!”
罗恭淡然道:“那便不仅仅是补汤的问题了。”
没错。
补汤有问题,而能熟知钟清池有将食物用剩下至少一半,并每回让钟小李将他吃剩下的食物吃掉的习惯的那个人必定就在公主府中。
即便那个人不是刺客,也必定是做为内应的人,更是这一起刺杀案的幕后主使所渗入公主府的人!
可玉拾看着罗恭胸中自有沟渠的模样,她觉得他话中有话,显然未将所有疑点尽数倒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
罗恭抬眼瞧了玉拾,极为认真地问道:
“听说你向玉伯父保证,往后再不到我府里去过夜了?”
玉拾本来伸长了脖子等罗恭的答案,见他神情正色煞为认真的模样之际,她还以为他定然要说出案子最关健最新鲜出炉的发现来。
结果他却说出这么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玉拾不禁心中没好气之余,僵着声音提醒道:
“大人!办差之时不论私事,这可是大人与卑职早就定好的规矩!”
罗恭道:“嗯,本座没忘。”
言罢,罗恭便起身走出小隔间,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给玉拾,很快速地直接走到书房外。
钟小李见罗恭已然出来,上前行了个礼道:
“指挥使大人可还有吩咐?”
罗恭道:“到灵堂去,带路!”
钟小李应道:“是!”
玉拾随后走出钟清池书房,追上罗恭后问道:
“大人还没回答卑职的问题呢!”
钟小李在前面带路,听到玉拾问罗恭话,他也本份地继续安静在前头领着,既未表现出好奇,也未竖起耳朵细听。
当然距离那般近,钟小李就是不特意细心地听,也能听到罗恭与玉拾的对话。
罗恭斜斜睨了眼玉拾,半会方缓缓道:
“本座下属那么多,但凡谁来问本座一个问题,本座都得详细回答,那本座岂不是要忙死?”
钟小李闻言死死抿住嘴巴,将想笑又不敢笑的气努力憋着。
玉拾听后则是愣了下,随即落了罗恭两个步伐,不再与他并肩走着,继而在他背后开始默默怨念——待本姑娘辞了官,看本姑娘还侍不侍候你!
末了,玉拾还加上一个鬼脸。
这个鬼脸还是跟玉枝学的,当初玉枝对她做这个鬼脸的时候,过目不忘的玉拾不觉间便学了下来。
学了之后,面对罗恭时不时地拿身份来压她时,玉拾也将这个鬼脸用得颇为娴熟,且越来越顺手。
罗恭察觉有异,便回了下头,却见玉拾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跟在他身后走着,并未有什么小动作。
待罗恭转回头去后,玉拾无声地浮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尽管这小动作用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越来越顺手也不是白顺的,每一回罗恭察觉有异回头之际,玉拾总能快他一步扳正神态动作,每一回他都得抱着疑惑转回头去。
到了钟清池灵堂,除了公主府的几个下人在,浩英公主朱蓉并不在灵堂。
见这般情景,罗恭与玉拾同时觉得颇好,朱蓉不在,两人反而好查案。
因着皇帝已下御令,要罗恭在一个月内破了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于是钟清池的尸体除了躺进灵堂棺材里之外,并未盖棺,也未准备出殓下葬。
罗恭与玉拾进了灵堂之后,钟小李便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两人走近棺材旁,玉拾看了眼躺在棺内的钟清池后道:
“出殓下葬得到一个月后,可附马爷的尸身能保存到一个月么?”
罗恭道:“公主府里有地窑,地窑里有冰室,待我们查看过之后,附马爷的尸身是要移到地窑冰室中去的。”
原来这样。
看来她对公主府里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而罗恭却像是有备而来,大概在让赵沙传唤她时,便已做好了许多准备吧。
玉拾见罗恭的目光落在棺内钟清池尸体左手边上,那里有一个金元宝,她不禁道:
“书房里的小隔间有个梳妆台,台上的木梳是放在左手边的,按理说,梳子通常都是放在台上右手边,因为我们都是用右手居多,拿梳子梳理头发也是用的右手,可梳子却与这金元宝一样,皆是放在左手边上!”
罗恭接着道:“这个金元宝足以说明附马爷确实爱财,而在书房里,你在梳妆台上所发现的木梳摆放位置,与本座在书案上发现的笔墨摆放位置一样,皆是在左手边,这些都足以说明附马爷习惯用左手!”
说着,罗恭看向一直沉默候在旁的钟小李。
玉拾也看向钟小李,这个结论还得让钟小李来证实一番。
钟小李也机灵,上前便回道:
“二少爷是个左撇子,自小用惯了左手!”
^^求票求收~
第十二章 镇纸
罗恭点头示意知道后,钟小李便又退至一旁静候着。
罗恭继而对玉拾说道,他方才在钟清池书房中欲言又止的疑点:
“可本座在书案上却发现了一样与书案上所有东西的摆放方向完全相同的东西,而这个东西的摆放位置原本应该是与所有东西相反才对。”
玉拾当时与罗恭进钟清池的书房后,她是有到书案前走一圈的,尔后罗恭说他查看书案书架之边,她才到小隔间那边查看。
玉拾此刻脑海里还记着书案上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回想了会道:
“镇纸石!大人说的是镇纸石!”
罗恭点头道:“没错,就是镇纸石。”
与书案上所有东西一样,镇纸石竟也是放在左手边,可钟小李已确认了钟清池确实是个左撇子,那么他当时在看帐本的时候,应当是左手执笔,右手拿镇纸石。
在钟清池用完镇纸石之后,顺手也该是放在书案上的右手边才对,然而当罗恭与玉拾到案发现场时,镇纸石却是放在书案上的左手边!
又问了钟小李可曾动过书案上的东西,钟小李只差比四指对天发誓,说他自发现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莫说动书房内的东西,就是走动,他也不敢再随意走动。
昨夜里一整晚,钟小李就绻缩在书房门内门边坐着过了一夜,连桌凳都不敢去坐着趴着过一夜!
玉拾道:“那便说明有人进过附马爷的书房,还动过附马爷的书案,这个人……在找什么东西!”
无由来的,玉拾脑海突然浮现出杨柯背叛她的事情来,她猜测杨柯手中有重要之物,那么钟清池手中是否同样有重要之物?
倘若有,杀钟清池的刺客与找东西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是前后到倚秋院的,还是同伙的分工协作,一人刺杀钟清池,一人则在书房里找什么东西?
罗恭也在想这个问题:“刺客与这个人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尚且有待查证,而现今首要之务,是弄清楚这个人找的是何物。”
玉拾闻言转头,劈头便问钟小李:
“小李,你对附马爷书房中的一切可都了若指掌?连书案、书架上的东西都知道个一清二楚?”
钟小李再次上前两步,如实回道:
“其他地方的东西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在书案、书架上的东西,二少爷从来不许小的乱碰,连平日里晒扫的丫寰都是让二少爷千叮咛万嘱咐的,说切莫乱动书案、书架上的东西,便是扫尘也得轻轻地来。”
这样说来,根本就没法子查清书案、书架上的东西是否有少。
即是查证出有少,也不知少的是什么。
罗恭与玉拾仔细查看了钟清池的尸身,除了胸口心房正中一剑之外,并无其他伤口,至于那盅补汤是否被掺了药,还有待仵作来了之后,再作详细尸检方能得知。
其实那盅补汤若是有剩,倒是检验补汤便能查证出来是否有掺药,可惜补汤让贪嘴钟小李吃了个半点不剩。
而钟小李的贪嘴,显然也让人算计在内。
罗恭道:“那附马爷的帐本什么的,你可清楚个一二?”
钟小李摇头道:“这个小的就更不清楚了!”
也是,钟小李不过是个下人,钟清池再信任他,也不会将帐本这样的重要之物给他瞧。
离开了灵堂之后,两人又到朱蓉与钟清池生前经常散步的园子一观。
那个园子不是公主府真正的后花园,就是一个靠近后院主院凌秋院的小花园,里面种植着各种名贵花草,皆是朱蓉喜爱的,当然也有钟清池喜欢的,就是相较少些。
钟小李在园子前面引路,并一边解说道:
“公主殿下喜爱的花草大多富贵,却也娇艳易凋零,二少爷喜欢的花草则大多坚韧耐风雨,但却……”
玉拾与罗恭并肩走在园中小径上,听到钟小李话中有迟疑,显然又是有些话难以出口,玉拾了然接下道:
“但却普通俗气,与这满园的富贵华丽毫不相符,是不是?”
钟小李向玉拾一礼道:“千户大人说得是,不知大人如何晓得?”
玉拾浅浅一笑,指向前十数之外的一角草圃道:
“喏!那不是与倚秋院一模一样的铜钱草么,附马爷即能在日常出入的书房外小院种了那么一大片,可见附马爷十分喜欢铜钱草,但在这园子中,却只种植了这么小小一角,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不是附马爷不想多种,而是有了顾虑!”
能在公主府中让附马爷有所顾虑的,除了浩英公主朱蓉,已再无他人。
朱蓉是一国公主,品味习惯自是不低,能入她眼的自然不能普通俗气,偏偏铜钱草一流便属不起眼一类,也就爱财的钟清池喜欢了。
玉拾前世同样是公主,许多习惯她也费了两年方慢慢改了过来。
改过来之后,玉拾才发现前世的她虽是高贵无比,却也因着这一股自持高贵而失去了许多平日里该有的乐趣。
有时候换个角度看这片天地,总能看到另一片全新的天地。
不得不说,作为文泰公主的她,学到了许多官宦千金学不到的东西,作为玉拾的她,则学到了前世文泰公主学不到的东西。
罗恭亦道:“与牡丹花一比,铜钱草确实显得普通俗气多了。”
钟小李听着玉拾与罗恭前后这样说道,说法还与朱蓉一般无二致,心中不禁有些替钟清池委屈,逐反驳道:
“二少爷虽是生于养于世家大族,却未曾自持高人一等,从而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铜钱草虽普通俗气,但却比牡丹花要实在多了!”
未料到钟小李竟会这般替已亡故的钟清池说话,连对罗恭这位指挥使大人的惧怕也在不觉中收了起来,满心替他的主子钟清池委屈着。
玉拾心道钟小李还真是一个忠仆,罗恭也不禁多瞧了钟小李一眼。
园子并未有什么发现,两人很快出了园子,再由着钟小李带着两人将昨夜里钟清池与朱蓉走过的路再走了一遍。
随后,两人便带着钟小李出了公主府,让钟小李带路前往钟清池在公主府外的私业。
第十三章 隐馆
钟清池在楚京的私业之多之大,虽称不上楚京第一人,但却也不少,让罗恭与玉拾自早间跑到了下午,却是毫无所获。
让钟小李独自回公主府之后,两人牵着马儿在街道上闲走着。
经过一家酒馆时,罗恭停下步伐道:
“进去陪本座喝喝酒。”
玉拾微蹙眉道:“卑职不喝酒。”
酒馆里的店小二极有眼力,一见罗恭、玉拾两人停下脚步站在酒馆,立刻出了酒馆到大门外来,满面笑容地迎向罗恭,将罗恭手中僵绳接了过去,末了又来接过玉拾手中的僵绳。
玉拾虽说着不会喝酒,但罗恭决定的事情,只要她还穿着这一身飞身服佩着绣春刀,她便只有听从的份。
将手中僵绳交给酒馆店小二之后,玉拾无奈地随在罗恭身后进了酒馆。
坐下后,罗恭看着颇为不情不愿的玉拾道:
“你不喝酒,所以我才说是陪我喝酒。”
罗恭自称“我”,未再自称“本座”,是在以私交缓解玉拾心中无奈听从的闷气。
玉拾听出来了,且也想到每回她一稍微不奈或动气,他便会这样以私交来套她的心软,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决定这回绝不轻易如他的意!
酒馆简陋,甚至连在二楼设个雅间都没有,大堂里也没什么客人,楼上楼下皆冷清得很。
玉拾看得有些不明白,罗恭有时虽有些肆意而为,但却总有他的目的,她在这家酒馆却实在瞧不出有什么玄机。
玉拾没好气道:“大人,现今还是办差时间,无论大人是要卑职做什么,卑职照做便是,只是好歹也与卑职通通气,让卑职晓得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卑职这龙套也好跑到位,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卑职,罗恭是听出来了,玉拾这还生着闷气,不禁顺着她的意道:
“是这个理,那本座问问你,你可知道这家酒馆的东家是谁?”
玉拾听到罗恭终于要谈正事了,不禁坐正了别扭的身姿,又再次将酒馆大堂好好看了一遍,回过头来便对着罗恭摇头道:
“不知道,也瞧不出来。”
罗恭微眯了双眼道:“看来平日里,你除了锦衣卫衙门与玉府,倒是没能趁着无事时好好了解一番楚京里的一些事情。”
玉拾不服道:“哪里没有?除了我们的对头东西两厂,太子与二皇子、三皇子的势力及朝中保持中立的官员,我也是很了解的好吧!”
罗恭啧啧道:“那只能说明你了解得不够透彻了,这更糟啊!”
罗恭明显话里有话,而这话里话必然与此刻两人身处的酒馆有关,玉拾不禁又打量起酒馆来,但转眸扫了一圈之后,她还是没发现什么能证明什么的东西。
对于锦衣卫而言,对情况了解得不够透彻,对状况无法掌握,这确实是很糟糕的事情。
罗恭年长两岁,又比玉拾先入的锦衣卫衙门,何况现今玉拾混得比罗恭差太多了,那品阶差的何止一个两个。
想到这里,玉拾前世身为公主的傲气即便在这两年间有所磨灭,但还是有剩下一些的,此刻被罗恭这样无情地一戳,顿时让她那仅余的傲气吞了又吞,彻底吞到胃里去消化掉了。
玉拾一改先前的心中不快,满面笑容甜丝丝地向罗恭请教道:
“卑职自是比不上大人英明,还请大人赐教!”
罗恭无声无息地便哄好了玉拾,还扳回一筹,心情颇好地说道:
“你别看这酒馆简简单单,十分简陋,它的东家来头可不小。”
玉拾不禁身子往前倾,靠着桌沿更凑近坐在对面的罗恭问道:
“谁?”
罗恭这回没再卖关子,看向酒馆通往二楼的楼梯提醒道:
“你去看看那楼梯底下有什么东西。”
玉拾闻言立马一个起身,快步往楼梯那边走去。
酒馆楼梯是依墙而建,供上下的楼梯口在罗恭与玉拾所坐的这一桌的这边墙壁角落,背面则建在靠近酒馆后院的小门边。
玉拾站在楼梯背面底下仔细看着,起初并没有发现什么,很普通的楼梯,楼梯下是很普通的一个矮木架,木架上放着整排的小酒坛,这些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可玉拾想,即是罗恭让她来看的,那必然是有什么东西足以证明这家酒馆东家的身份。
玉拾慢慢由下往上再细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仰着头看到了罗恭想告诉她的答案。
因着求个喜庆,又或想图个生意大红大火,酒馆楼梯被整个漆成朱红的颜色,而描绘其上的图案则是……水纹路!
玉拾快速走回罗恭所在的桌旁坐下,还不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附马爷!”
在钟小李带着两人看遍钟清池名下的所有私业之后,无论是布庄、米铺,还是其他产业,在这些私业中的柜台上总能见到或多或少的水纹路。
而钟清池名讳中的“清”或“池”皆带着水,那么水纹路便在无形中代表着钟清池,只是这家酒馆似乎刻意将代表钟清池的水纹路换了个地方,不再描绘于重要的柜台上,改刻在楼梯背面的最上端。
罗恭点头。
玉拾诧异道:“那为什么钟小李并没有带我们来这个酒馆?他是有意隐瞒还是……不知道?”
罗恭肯定道:“他不知道。”
钟小李不知道?
倘若钟小李是不知道钟清池私业中还有这么一家酒馆,那么便是钟清池的刻意隐瞒,钟清池这样刻意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玉拾问:“大人早就知道了钟清池的所有私业,并知道了钟小李并不知道的这家酒馆?”
罗恭道:“嗯,这些事情早就归档在本座的指挥司里了。”
听罗恭这样说道,玉拾感到十分汗颜:
“大人英明!”
罗恭看了两眼开始自省的玉拾,示意玉拾倒酒后道:
“你手下的百户连城也是个不错的苗子,是你很得力的臂膀,但臂膀只有一边总是不够的,倘若有合适的人选,你应当再选一个副千户,不然提拔一个试百户也是好的。”
玉拾恭敬地给罗恭已空的酒杯倒满之后,再以受教的谦和姿态应了声是,再道:
“据附马爷所有私业的各个掌柜所言,每月所有帐本虽是上交附马爷,帐目也是附马爷在对,但私业每月所得盈利却皆是尽数交到公主殿下手中,那么附马爷刻意隐瞒下这家酒馆,想来应当是想自已攒些……私房钱?”
第十四章 仗欺
罗恭道:“到底是不是,便得由你去证实了。”
听罗恭这口气,玉拾不由疑惑道:
“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由卑职单独去查证,而大人要去查……公主殿下是否真如那些掌柜所言收了所有盈利?”
附马爷被刺杀一案,除了理清附马爷钟清池在外的所有关系,还得理清在内的所有关系,而朱蓉便属于在内关系的其中一个,还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所以玉拾才会想到罗恭让她单独去查这家酒馆,她便想到朱蓉的身上去。
当然,玉拾猜对了。
罗恭说是来喝酒,但其实也只小酌了一杯,便嫌弃这酒馆的酒实在有些差将其丢弃一旁道:
“公主府里的事情便由本座来查,至于公主府外的事情,本座希望你能给本座一个漂亮的答案。”
玉拾听出了罗恭的弦外之音,所谓漂亮的答案,而非满意的答案,就是在跟她说,一定要查得真相打一场漂亮的战,而非迎和权贵令其满意的虚假表面。
玉拾道:“倘若……”
玉拾话未尽,罗恭也已然听出她迟疑的缘由,自凳子起身强调道:
“本座说了,要漂亮的答案。”
罗恭在明白玉拾的意思之下,仍坚持要漂亮的答案,玉拾只能顺从地应了声是。
目送着罗恭出酒馆之后,玉拾想着罗恭对此次案子的坚持似乎与往日案子是完全不同的态度,往日里的案子无论涉不涉及命案,因着每回涉及的人皆或多或少与朝中权贵有关,甚至与皇族中人有关,所以罗恭有时也会适当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回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罗恭对真正的真相明显有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坚持,玉拾心中实在无法不疑窦连连。
莫非还有她不知道的密令?
重新在桌旁坐下后,玉拾看着被罗恭剩好多的酒坛子,心想着上好的竹叶青能有多差,大概是罗恭这家伙嘴刁,挑上了。
罗恭走了,只剩玉拾一人仍在桌旁坐着,却不喝酒,只坐着发呆,店小二见状不禁过来便问:
“大人,可要下酒菜?”
岂料玉拾微仰着头,牛头不对马嘴地问道:
“方才那位大人可有先结好帐?”
突然间想起好像没见到罗恭有走到柜台那边去,玉拾一见店小二连忙便问这个重要的问题,要知道上辈子她是个公主,出门从来无需带银两。
重生到这楚国成为玉府假少爷真小姐的玉拾之后,她几乎改掉了所有以前身为公主的傲娇习惯,唯独这个不带银两便出门的习惯,她仍时常会忘了要带上钱袋。
被玉拾这样急声问道结帐的问题,店小二反应也是极快,只是一怔便满面笑容地回道:
“哪能啊!掌柜说了,能让两位大人光临本酒馆来喝喝小酒,实在是本酒馆的荣幸,哪里还能让两位大人付这区区酒钱!”
不用付钱的结论,让玉拾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但一想到堂堂锦衣卫居然喝酒不给酒钱,真真是混帐透了,又想到锦衣卫本来给人的印象便是不可招惹,她觉得还是应该要付酒钱的。
可她身无分文,这可愁坏了玉拾。
愁了一会,玉拾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便随之让店小二再上些下酒菜来。
待店小二响亮的一声“好咧!大人稍等!”,并进了后厨去吩咐之后,玉拾满面的淡定随之一垮:
“希望在吃完下酒菜的时候,能来一个半个救兵,再不济便抵了这一把绣春刀……”
玉拾打算着以绣春刀抵压给酒馆之后,她回府再取了银两来赎便是。
很快店小二便端来了下酒菜,三个小菜皆是色香味俱全,光闻着便令人垂涎三尺,玉拾不禁赞道:
“想不到这小小酒馆还有如此好的厨艺!”
店小二闻言即刻眉飞色舞,将酒馆里的厨子吹得好似天上有地上没的。
听了一会店小二对自家酒馆厨子的大力吹捧,玉拾打断店小二的兴致勃勃,问道:
“这酒馆连个厨子都这般了得,那生意应当是不错的,怎么我看……”
玉拾说到这里,意有所指地瞧了瞧冷冷清清的大堂,又扫了眼同样安静得很的二楼,那意思是明白得不得了。
店小二是个惯会看眼色的,这会哪里不明白玉拾是在说酒馆没生意,并不如他所言的酒馆那般怎么怎么的好。
店小二本还满面挂着笑,被玉拾这样一戳破,脸上的笑容没了,也怕玉拾这位锦衣卫大人会误解他在吹牛,有虚假的嫌疑,继而怪罪于他,不禁忙解释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酒馆本来生意是真的挺红火的,大人别看酒馆小且简陋,更别看二楼不曾设有雅座包间,在昨日之前,酒馆的生意都是人络不绝,昨日里的这个时辰,莫说大人这会坐的大堂,就是二楼那也早是人满为患了!大人可去打听打听,便知小的绝不没诓大人!”
玉拾作恍然大悟状,又问道:
“那今日又为什么会这般冷清?”
店小二听到玉拾这般问,心中已有了警惕,不禁对玉拾敷衍地笑了笑:
“这不是京里出了大事了么!”
玉拾问:“什么大事竟能影响到你家酒馆的生意?”
店小二这会干脆只笑不语了,哈着腰让玉拾多吃点,又言明酒钱与菜钱皆不收玉拾的。
玉拾正愁没理由揪住店小二不放,不禁抓住店小二话中的尾巴借题发挥,大啪桌子佯作恼怒道:
“什么意思?你是瞧本大人付不起你这小小酒菜钱么!”
店小二见玉拾脸色一变,心中对锦衣卫的畏惧那是根深蒂固,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哭丧着脸求道:
“大人饶命!大人恕罪啊!小的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明鉴啊!”
玉拾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是本大人冤枉了你,本大人发的一顿火还发错了?”
玉拾是锦衣卫千户,店小二一个小小酒馆跑堂的平民百姓哪里敢说玉拾错了,不禁又是连磕了三个响头:
“大人没错!是小的错了!大人大量,求大人饶过小的吧!”
玉拾听着店小二磕的那三个响头的声音,心道比前世看她父皇罚贪官时,那些个贪官跪地磕头时的狠劲,与此刻店小二求她饶恕的力道倒是不相上下。
当下不禁有些心软,何况玉拾也是权宜之计,并非是店小二真的冒犯了她。
这般一想,玉拾愈发觉得这店小二还是无辜,就是运气不好竟在钟清池刻意隐瞒的酒馆中帮工,还运气特不好地在她想摸清酒馆底细的时候主动撞上来。
这仗势欺人的活计,今生以千户的身份倒是不曾做过,所幸前辈子身为文泰公主时,她是做过几回的,这会做起来倒也还算顺手。
^^求票求收求各种支持~
第十五章 帐房
玉拾收起满脸装出来的怒意,声音又敛了敛冷冷的语调,颇为温和地说道:
“起来吧,只要你好好回话,本大人便饶过你这一回!”
店小二立马一个磕头谢过,便站起身恭候一旁等玉拾问问题。
玉拾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说说,这酒馆的东家是谁?”
然玉拾这第一个问题便难住了店小二,一想到玉拾刚刚说过要好好回话,可他却在第一个问题便答不出来,不禁微哭丧着脸委屈道:
“大人,不是小的不想说,只是小的不知道啊!”
玉拾问:“真不知道?”
店小二急声道:“真不知道!”
见玉拾还不太相信,满脸怀疑地盯着店小二,他便更急了,只差举起四指发誓。
其实店小二也不必太着急,玉拾虽摆着一脸不大相信他的神色,但她心里早有自店小二口中问不出酒馆东家的准备,所以店小二第一个问题便答不回来,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玉拾所做的位置正好是正面对着柜台,左侧是通往二楼楼梯,右侧过去则是酒馆大门,示意店小二莫急之后,她举目望去,正好看到一个男子匆匆走进酒馆,直接走到柜台掌柜面前。
掌柜本是站在柜台之内,见到那个男子进酒馆时,脸上笑意盈盈地走出柜台迎向男子,也不知掌柜与那男子说了些什么,男子很快转身大步出了酒馆。
看到这里,玉拾霍然起身走向柜台问道:
“掌柜,那人是谁?”
掌柜是个高瘦的中年男子,初时见到玉拾快步往他这边走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禁心中紧张,一听玉拾不过是问刚才那男子是何人,又松了口气,回道:
“那是我家东家府中的帐房先生。”
玉拾问:“经常来么?”
掌柜道:“不常来,一年也就来个两三次最多,也不知今日是什么风,竟将他给吹来了……”
掌柜还未说完什么风,玉拾已然夺门而出。
刚快速跑出酒馆大门,便差些与刚到酒馆前的连城撞上,玉拾蹙起眉问道:
“你怎么来了?”
连城也是被急匆匆跑出酒馆的玉拾吓了一小跳,正回神呢,便听到玉拾的问话,本能反应地举起手中的钱袋道:
“是来送钱袋的!”
又见玉拾眉头蹙得更紧了,连城忙解释道:
“并非属下跟踪大人!属下原本在追查杨柯一事,半道上遇到指挥使大人,指挥使大人便让属下带着钱袋过来云来酒馆,说是大人肯定又没带银两在身,让属下先来一趟云来酒馆,好给大人还上酒菜钱!”
云来酒馆便是钟清池名下私业刻意隐瞒的这家酒馆的名字。
连城一下子说了一连串,可惜玉拾这会没心情听他说话,往酒馆大门左右两个街口方向望了望,见方才那个男子早失了踪影之后,她问连城:
“方才你是从哪个街口来的?”
连城指了下酒馆左边街口道:“是从千灵街那边过来的。”
玉拾问:“那你可曾见到过一个身穿藏青衣袍的男子?头戴方巾,衣袍上半身衣襟绣着暗银倒勾云纹,衣袍下半身自袍裾绣有几缕墨色青竹蜿蜒而上,直到腰际下约莫十寸处,长相普通,个子中等,大概比你矮上半个头,自身有一股书卷气,应当是个儒生!”
连城个头有五尺六,与罗恭差不多高,都是属高个的人群,矮上半个头,那便是身高五尺二左右。
玉拾说完方才她所见男子的形容,却见连城有点怔愣,不禁沉声再问一句:
“你到底有没有见过?”
玉拾描述得这般详细,连城并非头一回听到,可每一回听到,他总止不住地心中暗叹玉拾记性怎么那般好,总能将周遭的人事物尽收眼底之后,又深深地记了下来,而在查案过程中这些便成了玉拾破案的关健。
旁人发现不了或记不下的东西,玉拾不但记了下来,还运用自如。
连城也只怔了两息,总算赶在玉拾发怒想揍人之前,赶紧答道:
“没注意!”
玉拾听到“没注意”三个字,除了在心里默默吐了一口老血之外,她真想胖揍连城一顿,但此刻已耽搁太多时间,她硬生生咽下气道:
“你往千灵街的方向去找这个人,我则往河沙街方向去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两刻钟后在这酒馆会合!”
云来酒馆位于品涞街的中段,两边延伸而去的街口尾端叉口,便是左千灵街,右河沙街,若在这最近的三条街上找不到那个男子,那只能说明那男子早跑掉了。
连城不敢怠慢,将钱袋往酒馆大门处一丢,本见玉拾怪异行径而堵在大门口围观的掌柜与店小二连忙一接,总算一同接过连城这一丢的大钱袋。
掌柜与店小二掂着钱袋的份量,心喜之余再一个抬眼,大门前已然不见玉拾与连城的踪影。
在玉拾问掌柜话,出酒馆又险些撞到连城,再与连城描述了那男子的穿着长相身高的各种形容,玉拾虽说得很快,也表现得很急,连城自是不敢打断并牵扯其他,但终归还是浪费了足有半刻钟的时间。
两人分头去找,依着玉拾的形容,连城找得很仔细,遇到人多的地方时,他也施以轻功跃到高处去查看,但两刻钟后依玉拾的吩咐回到云来酒馆时,还是垂头丧头地坐到大堂临街的桌旁去。
店小二极有眼力劲地快速上了好酒,并指着先前玉拾与罗恭喝酒吃菜的那一桌问道:
“大人,要不要小的再给大人重新上些下酒菜?”
连城顺着店小二所指的那一桌看去,见桌上菜色基本没动过,不过是有些凉了,想到待会玉拾便会回到这酒馆来,逐道:
“不用了,我坐在那桌去,你把那凉掉的三个菜撤下去,重新上几个热乎乎的菜来!”
店小二笑着又是一声高昂的“好咧!大人稍等!”。
店小二刚退下,玉拾便到了。
在桌旁坐下后,玉拾只身回来并脸色不佳的状况,连城不必问也知道是与他一样的情况。
正当连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之际,玉拾突然往柜台方向喊道:
“掌柜,取纸笔来!”
第十六章 掌跪
掌柜被玉拾那么一喊一吩咐,他自然不敢怠慢,很快便取来了酒馆里最好的纸笔,放在桌面上去后,还亲自动起手来为玉拾磨墨。
磨了一会,掌柜放下墨条道:
“大人,墨磨好了。”
玉拾点头:“嗯,你且在一旁候着,我有事要问你。”
掌柜中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也隐约觉得与帐房先生有关,不禁心下忐忑,站在一旁有些不安起来。
玉拾看了眼墨砚,便拿起狼毫笔沾了沾墨水,见掌柜磨得十分均匀,不禁又眼了掌柜,见掌柜面上不安,不禁边提笔开始作画,边缓缓而道:
“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回话,本大人总不会吃了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掌柜即时打了个抖,颤声回道:
“是!小民一定好好回话!”
前辈子身为文泰公主是,除了自小学习各种规矩礼仪之外,她连骑射都学了,琴棋书画更是不能少,其中还以丹青学得最好。
所以玉拾将那个帐房先生的画像画好之后,便拿给掌柜瞧瞧,问道:
“可像?”
掌柜实在没想到玉拾见到帐房先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竟然也能将其画得翊翊如生,如同真人在跟前,怔了一息后忙点头回道:
“像!真像!大人画得真像!”
接连三个像,连城不用看帐房先生的画像,便知道玉拾是画得有多好了,抿着笑十分得意地说道:
“那当然!也不瞧瞧是谁画的!”
连城这一副自带沾光的模样,迎接他的便是玉拾将画作塞到他怀里去,并吩咐道:
“传令下去,给我找!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在明日午时,给我找出来!”
连城即刻接令:“是!”
玉拾想起连城还在查杨柯与汪净勾结一事,逐又问了现今查得如何了。
连城一脸惭愧,说杨柯家早就人去楼空,其妻儿已得知是回了娘家,至于杨柯那是不知所踪,汪净那边时刻有锦衣卫暗下盯着,但至今也没什么可疑。
总之一句话,就是基本没查到什么。
玉拾想着已过了一日,这一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已然足够让一个人死上千百回,可偏偏附马爷又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刺杀身亡,这让她不禁想着,这两者可有关联?
可到底只是想,尚未有证据证实,现今也无法下定论。
玉拾对连城吩咐道:“你务必要尽快找到杨柯,除了从汪净那边入手之外,你还可以适当地找找杨柯的夫人。”
连城应道:“是!属下立刻双管齐下,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帐房先生与杨柯!”
玉拾道:“找上杨夫人的时候,记住了,可不能伤人,杨柯再混帐,也祸不及妻儿。”
连城再次应是之后,便拿着新鲜出炉的帐房画像走了,大堂里也没了客人,真正是冷清至极。
玉拾示意掌柜在她对座坐下之后,便直接问道:
“那帐房先生姓甚名谁?”
掌柜摇头道:“小民并不知晓,一直以来帐房先生都让小民以‘帐房先生’称呼他便好。”
玉拾闻言转而问道:“那你的东家是谁,你总应当晓得吧?”
能当上钟清池刻意隐瞒的这家酒馆的掌柜,想来他应当是钟清池极为信任人的。
本来玉拾已做好掌柜顽抗到底,很难撬开掌柜的口的准备,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玉拾始料未及。
掌柜只沉默了,像是在考量,也像是在挣扎,这种挣扎就是在说与不说中犹豫,只犹豫了一会他便给玉拾跪下了:
“大人!一定要为小民的东家做主啊!”
玉拾听着这话觉得有点耳熟,掌柜这话让她想起了钟小李,钟小李也是这般求她与罗恭为被刺杀身亡的钟清池做主,她问道:
“你的东家到底是谁?”
没在在酒馆大堂里细谈,掌柜将玉拾请进了酒馆后院,穿过天井便是整排的房间。
玉拾一眼望去,三个房间的横面正好是酒馆门面的大小。
进了最右边的房间,掌柜让玉拾在桌旁坐下后,便去给玉拾倒热水泡壶清茶,玉拾正好趁这个空档将房内的摆设看了个遍。
很简单的摆设,却可以看出这简单之中含着精致大气,就像那一幅挂在墙壁的那一幅《远山花亭》画卷。
玉拾前世身份贵重,堂堂的一国公主自是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各种名画更不在话下,她自身的丹青又不俗,比起其他的皇族贵胄,她更有识画的慧眼。
所以第一眼看去,旁人大概会觉得那幅画卷并没什么特别的,但玉拾却一眼便认得出来那是名家所画,即便没有落款,也难掩其登峰造顶的画技。
这样普通的酒馆,这样普通的房间,却有这么一幅价值不凡的名画,玉拾再蠢笨也不会觉得掌柜是个简单的人物。
掌柜泡好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先给玉拾倒了一杯,恭敬地推在玉拾桌前,便也给他自已倒了一杯,道:
“小民没什么好茶,还请大人将就着喝解解渴。”
玉拾对掌柜谦虚的言语并不做评价,倒是意有所指地看向那幅《远山花亭》道:
“茶,我便不多说了,倒是那幅画,我甚是感兴趣,不如掌柜说一说,这幅《远山花亭》是否就是你的东家送与你的?”
掌柜千想万想也没想到玉拾会对那幅他挂了一年多的画卷感兴趣,又想着反正他已决定要向玉拾坦白,以求玉拾能帮他的东家做主,不禁点头如实道:
“确是东家所赠!”
掌柜接下来承认,酒馆的东家确实就是当今附马爷钟清池。
而掌柜其实并不懂画,他只是听钟清池说过这幅画叫《远山花亭》,虽是当代名家的真迹,却未有落款。
然即是没有落款,其价值也是不菲。
掌柜起初听钟清池这样一说,还百般推辞不敢受之,最终拗不过钟清池,他方收了下来,会挂在墙壁上的这个位置也是当时钟清池当场便选定挂上去的。
掌柜说,酒馆因着地段不错,生意十分红火,每月盈利自然也多,钟清池对他也很是大方,每月给的工钱比同行掌柜的工钱要翻个双倍之外,所送之物也很是精致、用心,每每花费不少。
第十七章 预知
钟清池不仅对掌柜不错,之前对掌柜也是有知遇救命之恩。
掌柜姓方,原来是这家酒馆的原东家,但因着他无权无势,生意虽做得红火,却免不了让有强硬背景的同行挤兑,到了最后更是屡屡被找麻烦,被陷害进了两回京兆府衙之后,他终于撑不住了。
方掌柜道:“当时若非有东家相救,小民早被冤死于府衙牢狱之中,家中妻儿老母亲现今更得流落街头,无依无靠!”
人总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坏,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钟清池对待底下的人的好,也就造就了今日被刺杀身亡之后,这些人对他的赤胆忠心。
要知道能刺杀钟清池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便是玉拾这个千户大人,查起来也是有所顾忌,虽说罗恭已下了让她必定要查得真相的命令,但也不是让她肆无忌惮,凡事还是得有分寸的。
方掌柜能冒着招来杀身之祸的危险,如实与她说道,玉拾顿觉得在做主子这个层面上,钟清池做得十分成功。
至于做公主的附马么,可以算是失败的。
方掌柜接下来所说的话,几乎与钟小李所言差不多个意思。
浩英公主朱蓉与附马爷钟清池并不像外间所传那般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朱蓉颇为嫌弃钟清池只爱财不爱与权贵皇族往来的性情。
但即便如此,朱蓉却将钟清池所有私业所得盈利攥到了手里。
玉拾问:“附马爷这么听公主殿下的话么?”
方掌柜即是个耿直忠厚、有恩必报的人,更是个聪明人,不然钟清池也不会将他唯一一家成功隐瞒了朱蓉的私业全权交给他打理,玉拾话中的意有所指,他听出来了:
“大人,倘若小民说东家是真的听公主殿下的话,大人想必也不信,否则也就没这家酒馆与小民的存在了,可大人,小民方将所言字字是真,句句是实,东家便是对所有盈利交于公主殿下手中一事有异议,但公主殿下乃一国之嫡公主,东家又有什么法子?”
这话说得也对,钟清池也就是正二品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身份再贵重也贵重不过堂堂一国嫡公主的身份去,即便户部尚书钟演晓得此事,大概也是没法子。
玉拾问:“附马爷可曾说过,公主殿下自附马爷这边收去的银两皆用到何处去了?”
方掌柜想了想道:“东家好似说过,那回东家半夜悄悄到酒馆里来,来时脸色十分不对,小民也不敢多问,但后来东家喝醉了酒,便喃喃说着醉话,意思大概是说,公主殿下将那些自附马爷辛苦经营私业所得的银两皆用到打点关系中去了。”
打点关系?
楚国的公主、附马皆不得参与朝政,朱蓉能打点什么关系?
玉拾再问方掌柜,方掌柜却是摇了摇头,说钟清池只含糊不清地说了那么一两句话,便彻底睡了过去,并未再说其他。
醒了酒后,钟清池更是未再说什么,还问方掌柜他醉酒时可有说什么糊话?
方掌柜素来对钟清池十分忠心,自是如实道出。
钟清池起先一惊,后又问得那会醉酒时身旁也就方掌柜一人,便又松了口气,再千叮咛万嘱咐方掌柜,说他醉酒时所说的糊话是半个字也不准往外透露。
方掌柜虽不大明白那些世家大族与皇族贵胄之间的事情,但也明白有些话不能乱说,有些话更是只能听进耳里,却永远不能自口中道出。
倘若钟清池并非一夜之间横死,方掌柜也不会说出这个曾经答应过钟清池绝不外传的话。
玉拾听后,只觉得方掌柜这样忠心耿耿的帮工实在难得,又肯为了横死的东家冒险向她觐言,如此将生死置之度外,让她看着方掌柜的眼神都变得温和亲近许多。
玉拾喝了一口龙井,放下茶杯问道:
“方掌柜可曾想过,今日你对我所言的这些事,只要我从这酒馆出去,暗中注意着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的人很有可能就会来杀你灭口?”
方掌柜显然如玉拾先前所想,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闻言也只是一笑:
“大人若是能为小民的东家查出凶手,并将凶手绳之于法,小民便是此刻死了,也是无憾!”
听着方掌柜无所畏惧的话,其眼里又是满满的坚定,玉拾又问:
“那么方掌柜选择将你所知的事情告知于我,又是为什么?难道方掌柜未曾想过去找户部钟尚书么?”
方掌柜摇了摇头,神色微微黯淡,颇为失望地说道:
“东家在世时曾与小民说过,这家酒馆,钟尚书是不晓得的,小民的存在,钟尚书自然也是不晓得,但东家曾与钟尚书提过公主殿下所作所为,却未料钟尚书不仅不曾为东家抱不平,反而怒斥东家,说‘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实乃应当’这样的话!”
钟演此言,无非是完全同意朱蓉支配钟清池在外私业赚得的所有银两。
如此一来,钟清池确实没什么好再说的,就连这家酒馆,钟清池也没了想与父亲钟演一说的想法,于是钟清池不仅仅是隐瞒了朱蓉,也是隐瞒了钟演的。
方掌柜继续道:“至于为什么小民会选择向大人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早在一个月前,东家深夜再悄然来到酒馆,东家那会神色匆匆,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钟清池并未与方掌柜明说,只郑重地与方掌柜交待,只要他有一日突然死了,无论对外是什么缘由,他一定是被谋杀而亡,让方掌柜界时将实话与来查他忽而身亡一案的锦衣卫尽数道出。
玉拾听方掌柜说到这里,心下一惊,看来钟清池不仅早预知到他或许会被谋杀,且还料到了他被谋杀之后,皇帝朱元必定会将他被杀一案交与锦衣卫衙门彻查!
玉拾道:“附马爷除了交待你这些,便再无其他了么?”
方掌柜想了想便摇头道:“没有!”
玉拾不死心再次提醒道:“比如说,附马爷曾交给你什么东西?不一定是近来交给你的,或许在更早之前便交给你保管了,这样的东西可有?”
^^今日又发晚了,求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