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桥堵
冰未点头:“就是那几人中的一个,也就他们几个认得我们一行四人。”
玉拾停顿了一小会儿:“那你问完话后……”
冰未明白玉拾的意思,直接比了个杀的手势。
不见血,总让人有个错觉,以为锦衣卫是好欺负的。
冰未这般下狠手,无非是想杀鸡儆猴。
玉拾没说什么,她倒觉得这样也好。
只要不是她或罗恭,或连城、冰未当场杀人被抓,干净俐落得便是汪府有疑,也抓不到把柄,那便无碍。
南黎汪府与锦衣卫撕破脸皮是早晚的事情,但由谁先撕破了脸,却是一个关健。
锦衣卫明面上不能做这个先,暗底里么,总是可以见见血的。
就像南黎汪府一样,明面上对罗恭与她都是恭恭敬敬,暗下不是也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套么。
暗里耍阴招,总要有来有去,才是正经的礼数!
冰未道:“千户大人放心,没人亲眼见到是我杀的人,即便有猜疑,那也不过是猜疑。”
玉拾点头:“嗯,那就好。”
赋孝桥就在前面了,冰未撩开窗布瞧了眼,沉声道:
“桥上堵了人,看来无法顺利过去了。”
玉拾闻言也往外瞧了瞧。
一丈来宽的赋孝桥上满满站了人,就像吵闹的菜肆一般,正七吵八嚷地不知闹腾些什么,桥中央竟然还有四辆马车两两并排相对堵在桥上。
这两辆并排马车不退,孟家两辆马车横竖是过不去了,玉拾放下窗布道:
“你去看看。”
冰未道:“是。”
孟家马车在赋孝桥停了下来,一前一后两辆。
冰未很快下了马车,往赋孝桥那边走,上了桥,便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他侧着身努力往桥中心的人群里挤,越过像堵墙的并排马车,到了桥中央听听被夹在四辆马车里的人到底在吵些什么。
听了一会儿,冰未大概了解了,他便往回走。
玉拾已下了马车在桥下等着,连城也在后一辆孟家马车旁站着,姚美伶与孟军很听话地仍待在车厢里。
冰未走近玉拾:“是南黎府素来是死对头的两家商户,同时上了赋孝桥,平日里较劲较得狠,这会也是谁也不肯让谁,两家小姐少爷都坐在马车里,两个各自府里的管事正在桥中间吵吵,两家护院也是剑拔弩张,握着拳头准备随时打起来。”
玉拾听后好一会儿没作声。
冰未道:“这会不会是汪府安排的?”
玉拾道:“即便不是尽然是汪府安排的阻碍,大概也少不得汪府的推波助澜,不然也不会这般赶巧。”
冰未皱了眉:“看来大人那边已经开始了。”
玉拾望着日暮后初上的华灯,长约莫六七丈余的赋孝桥仅有八个石灯台,筑建在桥栏上,两边各四个,灯光微弱,只大概能让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至于分辨不清哪里是桥面,并不光亮。
但两家商户各掌了许多灯笼,四辆马车上车头的牛皮盏灯也俱亮了起来,一时间倒是将整座赋孝桥照得明亮非常。
站在桥下往桥中央看,只觉得有如繁星点缀,极其耀眼。
因着这一互不相让的闹剧已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两边桥下都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玉拾从中了解了下,确实如冰未所言,这两家商户是结怨已久,堵到机会便定要分出个胜负来不可。
上回是两家小姐争一支红宝石珠花,那红宝石是血鸽红,个头大水头足,做成了珠花,精细漂亮。
但也非一等一的好,却因着意气面子,两家小姐是卯足了劲要定了这一支珠花。
最后为了这支红宝石珠花,两家护院是打得头破血流,再后来是府衙官差到了,才停了手,最后不了了之。
因为钱能使鬼推磨,到场的官差还未将聚众闹事的两家护院拘回府衙,便让两家及时赶到的管事各自塞了不少银子,再官场话一说,两家小姐各一挥手,护院们皆乖巧地一分开,就什么事也没了。
也就是说事还未闹到孟良才这个知府面前去,已然被万能的钱财给解决了。
大约孟良才也不是全然不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毕竟这两家商户在南黎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一家姓梁,一家姓林,都是与南黎汪府西牵东扯的姻亲关系。
这一点玉拾倒是没想到:“姻亲?什么姻亲?”
热情又好八卦的大娘平日里就喜欢了解这些,三姑六婆都有她的耳目,一听眼前的俊俏贵公子有兴趣听这些,说得更起劲了:
“哎哟!这姻亲说起来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汪府六少爷最宠爱的两个姨娘的娘家!可这骆驼瘦死到底也比马大,在汪府再是庶出不受宠,一出汪府那也是汪家的六少爷,汪家二奶奶又素来贤惠,对这些庶子庶女好得跟亲生似的,自是宠着疼着护着,那两个姨娘便越发得意,连带着这梁家与林家在南黎府素来也是仗着汪府的势与自家的家底横行!”
汪家六少爷汪中庆不是好龙阳么?
怎么还有姨娘?
不对,这些不是重点。
玉拾赶紧将思绪转回重点,让冰未取了银子谢过大娘之后,她与冰未回到孟家马车旁:
“果真是汪海搞的鬼,待会过桥不必客气,这马车过不去,我们便走过去,过去之后,以你我的轻功快速赶往望乔酒楼应当没什么问题……”
正与冰未交待着过桥后的事情,一个车夫突然苍白着脸色差点撞到玉拾身上去,冰未连忙一错身挡住:
“你不是孟家马车上的车夫么?怎么回来了?”
因着赋孝桥被堵,回孟府的路除了经过赋孝桥之外,还有另一条远些的路。
玉拾当机立断,让连城护着姚美伶与孟军从另一条路回孟府。
远些便远些,总比在桥下不知要瞎等到什么时候强。
连城一得令,很快便让车夫调头。
车夫是南黎府人,自然知道另一条路是怎么走。
连城一吩咐调头,车夫便熟练地驾着马车往桥下另一个方向走,很快便消失在街尾拐角。
车夫脸上无血色,跑得上气接不上下气,他早知玉拾才是几人中的头,从被他撞上的冰未身上退后两步,他便冲自冰未身后快速走出的玉拾跪下:
“大人!我家夫人与少爷出事了!连百户大人让小的来告诉大人,求大人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与少爷啊!”
另一条路也有埋伏?
玉拾意识到自已这个问题时,她懊恼道:
“我早该想到汪海不会只堵一边,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姨母拖我的脚步!我居然还让姨母他们往另一条路走!我真是笨死了!”
冰未道:“千户大人……”
冰未刚叫唤了一声,玉拾已然让车夫起来,转而令道:
“冰未,你现在就跟着车夫速去,汪海布在另一条路上的人大概都是有身手的,人数应当也不少,连城一个人又要护着姨母与孟家表哥,又要对付这些人,肯定吃力顶不住,你速去帮忙!”
车夫闻言道:“是是是!那些人个个蒙着面,打起来刀子都不长眼,连百户大人为了不让他们伤着我家夫人,好像都受伤了……”
玉拾听到连城受伤,没有待车夫说完,她已握紧了拳头:
“快去!大人那边由我去,你放心,我总不会真让大人出什么事情!”
冰未知道事态紧张,心里虽担心着自家指挥使大人。
但罗恭的本事,他也是最清楚的。
所以当罗恭要他速到玉拾身边,护玉拾周全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大的犹豫。
他对罗恭有信心,如同连城对玉拾有十足的信任一般。
再没有犹豫,冰未问清楚车夫出事地点在哪个方向,车夫答后,他便一个夹带起车夫,施以轻功迅速赶往出事的地方。
玉拾转身对愣在孟家马车旁的另一个车夫问道:“另一条路你可晓得?”
车夫点头:“晓得!”
玉拾又问:“可记得我们来时经过的前一条街那里的一家车马行?”
车夫再点头:“记得!”
玉拾道:“那好,这马车你先赶到那家车马行,你将马车抵给车马行换成马儿,骑上马也赶往另一条回孟府的路,途中碰到打斗的地方,你小心绕过去,不要上前让那些人发觉,你只要直接赶回孟府就行,这会姨父早该下差归府,你将事情简略与姨父说一说,让姨父快些安排好对策,最好是能带人去接应姨母他们!”
车夫听得愣愣的。
玉拾蹙起了眉,轻喝道:
“可听明白记清楚了?”
车夫被玉拾喝得回了神,连忙点头:
“听明白记清楚了!”
玉拾道:“快去!”
车夫连滚带爬地上了车驾,中间还滑下来一回,都是吓的,心说当了多年孟家车夫,都没这一日来的惊险刺激。
先前被冰未吓了一通,车夫便有些脚软,这会见这阵仗,他全身都软了,但他还有任务,可不能这般没用!
车夫深吸了好几口大气,一个轻叱挥鞭,赶着马车调头,很快也自赋孝桥下消失。
玉拾看着最后一辆孟家马车顺利转回前一条街的拐角,收回视线,往赋孝桥下河面看去。
河面很宽,长更是看不到尽头,没船,也没什么触脚点,可供轻功中间以力借力飞跃过河的。
五六丈余宽的河面,玉拾打量了再打量,最终下了个大概只能游水过河的结论。
可问题在于——她不会水。
玉拾有点儿郁闷地往赋孝桥走去。
早知道有今日,她就不该跟罗恭犟,该乖乖去学凫水的。
赋孝桥上仍吵得热火朝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斗得好不热闹。
终归是闲人多,桥上被堵得只余被四辆马车围下的桥中央尚有空地,其他桥上地方毕站满了人。
这些人也不怕被无辜牵连,居然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
玉拾挤了又挤,毕竟身形没冰未高大,力气也没冰未大,不像冰未两三下便挤了进去,又都是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不过爱看个热闹挡个路,她也总不能出手伤人。
憋着气挤了好半会儿,才终于快要挤到桥中央的空地上去。
她暗松了口气,心说真是挤死她了。
玉拾终于挤到前头,再往前迈一步穿过梁家护院围成的人墙,她便能穿过桥中央,再依样画葫芦挤过另一边的人墙挤下桥去,她便能过了这赋孝桥。
可就在人墙在望之际,玉拾刚迈出去的脚步还没落地,便被身后一支手给拽了回去。
愣了有两息,玉拾即刻反应过来,出手便想给敢把她往后拽的人一拳。
岂料拳头过来,被身后一手包住,再一腿过去,被轻易挡了化了,再认真定睛一看,玉拾咬牙的神色一松:
“孟……大哥?”
其实是想喊孟由的,但一想连名带姓喊人好像不大好,她半道硬生生给转成了礼貌的叫法。
孟由很不想松手,只觉得被他一掌包住的拳头嫩滑得很,手感极好,但又怕吓着玉拾,很是不舍地松子手道:
“玉兄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一日里两回偶遇,我们还真是有缘!”
玉拾不知做什么反应,反正在孟由身侧的年子抑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天底下有特意守株待兔的偶遇么?还两回!
不敢年子不敢作声,只在心里澎湃,连带忍不住又暗瞧了眼他早闻其名的玉面千户。
这是年子第二回瞄玉拾,模样是不错,但他觉得自家爷的模样更不错,可自家爷怎么就栽在这么一个小白脸的手里了呢?
年子有点想不通,到最后索性也不想,反正自家爷说过,他被爷看中带到南黎府来,一是因为他有着精堪的易容术,二是因为知道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所以这点不多话,他得保持住了。
憋死了,绝不能多话!
玉拾不是不知道年子瞄她一眼后,便一副很是不明白的模样,其实她也不明白啊,不明白这南黎府其实也蛮大的,怎么就总能遇到这个莫名奇妙的孟由呢?
听着孟由说两人有缘,玉拾也真想翻几个白眼给孟由看看,可到底人家帮过她。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进房
不管孟由是含着什么目的,他帮了她的大忙终归是事实。
倘若不是孟由先透露了淳绣坊的事情给她知道,那她便不会派冰未去探一探,冰未不去探,那她必然得让汪府利用君湘子来牵制她,而不是冰未先发制人,反客为主。
玉拾呵笑两声:“是啊,有缘……孟大哥,我还有急事,改日再与孟大哥好好聚聚!”
孟由也知玉拾急着去办什么事,可罗恭那家伙,他早盼着能出点什么事了,哪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再次拉住玉拾的胳膊,阻止她欲穿过人墙的举动,孟由笑意吟吟:
“玉兄弟想过桥,我也想过桥,不如一起?”
玉拾有点想磨牙的冲动:“好啊!孟大哥先放手!”
孟由松手,玉拾没好气地揉了揉胳膊,背过身转了几转眼珠子。
这个孟由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喜欢凑她的热闹,以前认得她?
不对,倘若是她重生的这两年,她不可能不记得,那是之前的原主认识的?
玉拾正努力挤过梁家人墙,不想孟由已快她一步,先行将人墙拆了个七零八落,她很轻松便走了过去。
眸落在孟由那张并不十分出众的俊脸上,玉拾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易容。
倘若孟由这张给她看的脸是假的,那么便足以说明她是认识他的,且他并不想让她认出他来。
通常的这种情况,无非有两种。
一种是他欠她钱没还,但他应该躲她远远的才对;一种是她欠他钱没还,所以他想找机会阴她。
这两种情况,她都觉得有点不靠谱。
第一种情况,孟由不仅没躲她,反而总找机会靠上来,第二种情况,孟由也没阴她,倒是帮了她个大忙。
奇怪,这人怎么那么奇怪?
可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人接近她都是有目的。
只是就目前情况而言,孟由的目的,她还没能瞧出来。
行,那她就顺水推舟,一起玩玩!
孟由不用亲自出手,亲自出手的部分也就在玉拾面前开路这一点,其他被围成好几层的人墙很快让在最前头开路的年子给劈出一个洞来。
钻到桥中央空地上,玉拾特意望了望梁、林两家管事,本来正吵得脖子粗脸红的,被年子这么一打扰,两个管事皆恶神恶煞地瞪向突然穿过人墙冒到桥中央来的三人。
孟由无所谓,玉拾也无所谓,年子就很有所谓了。
跟着自家爷在哪儿,哪儿不是敬着,头一回遇到敢这般明目张胆瞪他家爷的眼珠子,戳了!
虽然很想这么干,但年子怎么也不能坏了孟由的事。
他且先记着,帐总会算的!
玉拾瞧了眼忍火忍得脸有点儿变色的年子,再瞧了眼孟由,不想正好与他对上:
“你慢慢玩,我先走一步。”
孟由怎么可能真让玉拾先走,一个眼神示意,年子便了出手。
这个惊喜来得太快,年子没想到帐这会就能算了,两个管事是他最先的目标,很快取了两人的眼珠子,在两人的惨叫声中,很快拉开混战序幕。
玉拾想退出混战圈,退到外围去下桥,却让孟由第三次拽住了胳膊,她心焦罗恭的情况,这一刻火一下子蹭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
孟由大概没有想到玉拾会这么快沉不住气,这么快便出声质问他,他还想着可能得等到明日一早,罗恭被算计成功这后,玉拾才会想到质问他今晚突然出现同样拖延她时间一举:
“我是孟由啊,不是早说过了?”
玉拾不再问,狠瞪了不肯说实话的孟由一眼,突然出手。
孟由反应很快,并没让玉拾偷袭成功,两人很快也打了起来。
你一拳我一腿的,打得难舍难分。
但玉拾知道,孟由并没有出全力,他多半只守不攻,还小心着梁林两家护院在混战中不要伤到她。
这个认知让玉拾慢慢缓下了攻势,孟由自然也是一样:
“怎么?不打了?”
玉拾彻底收回拳脚,浑身冷意: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告诉你,你最好别拦我,我现在必须走!”
年子边打边瞧见孟由与玉拾打起来,本没半点担心,但见孟由多番让着玉拾,他不由又提起了心,随之很快那边两人大大出手,他这边下手也是越来越狠,几乎一招就打得人趴下,没再站起身的机会。
梁林两家不是头一回聚众打斗,可这样被突然出现的第三方打得损失惨重却还是头一回,四辆马车里的小姐少爷们早下了马车,小心翼翼地杵在桥栏边沿,被各自的几个护院紧紧护在中间,丫寰小厮更早被血腥的场面吓得瑟瑟发抖,面无血色。
在玉拾对孟由下最后通碟的时候,年子这边已然打得差不多,冷眼扫了被两家仅存的几个护院各护在桥栏边沿一角的梁林两家小姐少爷们,他没有再下死手,慢慢走到孟由身侧。
玉拾也扫了眼桥中央空地上躺得密密麻麻的尸体,最后落在年子手中那把刀上,那把刀还在血淋淋地滴着血:
“倘若我非走不可,是不是连我也要杀?”
桥上桥下看热闹的小老百姓早在年子动真格的时候,便一溜烟跑了个干干净净。
孟由心狠,年子手辣,但总算没泯灭人性到滥杀无辜。
孟由示意年子收起刀,很是闲情意致,颇还带了点得意:
“即便我现在放你下桥,以你的轻功从这里到望乔酒楼也得两刻多钟……这个时辰,早在这个时辰之前,罗恭早就中招了,你现在赶过去大概也晚了。”
这会已是戌时三刻,玉拾想了想孟由的话:
“你知道望乔酒楼的事情,知道汪海的套,帮我淳绣坊的事,这会却帮着汪海在拖我的脚步……为什么,我现在没空听,倘若你还想拦我,那你就痛快地动手,不用对我手下留情,倘若你的目的不在杀我,那你就别再拦我!”
孟由伸起手想摸上玉拾的脸,却让她用力打开,还瞪了他一眼,他看了眼被她狠狠打开的手掌,她是下了大力气的,有点微红: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伤你分毫,不过……”
不过他会杀了罗恭,杀了那个到这会了还让她念念不忘的锦衣卫指挥使!
不想再听孟由废话,玉拾转身便走。
孟由只是看了眼,没有拦。
年子请示:“爷?”
孟由摇头:“不必拦了,让她亲眼看看罗恭是怎么不干净的,她也就没心思了。”
年子没听明白,什么罗恭不干净,什么玉拾没心思,他可没瞧出来玉拾对罗恭有什么心思,难道还真是断袖不成?
再看了眼孟由,年子觉得自家爷的前路真是堪忧——自家爷好像也开始好龙阳了!
她与他同音,年子没听出孟由话中的“她”是她,他不过以为“她”是他,男子对男子产生好感,可不就是好龙阳么。
孟由没理会年子那一个别有异样的眼神儿,反正只要他知道她是个假凤真凰便好。
当然,倘若罗恭能死,那这世上大概也就没人会跟他抢她了。
这世上大概除了他,也就罗恭知道玉拾其实并没有开窍。
但不管有没有开窍,玉拾对不干净的男子极其厌恶。
至于为什么,无论是他还是罗恭,都不知道其缘由。
玉拾施着轻功疯狂地掠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商铺下偶尔还点着的灯笼照着她眼里发冷。
今夜的月亮不是很圆,打落在街道上的银辉快速闪过她不停掠过,不停转角越巷的黑影。
她想到汪淑惠,想到那个温婉可人的美人儿,想到了汪海的计谋,汪大夫人特意请姚美伶过府看戏拖她的脚步,想到冰未说,罗恭让冰未来护她周全……明明他该知道他自已的处境,可他还是将她摆在了第一位!
冰未是他身边的第一猛将,倘若冰未在他身边,汪海再设套,也躲不过冰未的防守,可他却将这个防守派到她的身边!
东厢小院的厢房里,罗恭在净房的浴桶里已坐了有小半刻钟。
仅这小半刻钟,他便察觉到了异样。
低头看浴桶里清澈到完全可以看见自已水下身体变化的热水,水中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连澡豆他都没来得及用,所以有异之处完全就是这一桶汪海早早让人备好的热水。
可这热水中到底被放了什么,他看不出来,这会这一点也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中招了!
楼船游河、花船女妓、望乔水阁、十二乐三十八舞姬、意外纷纷落水、逼他水中救人、全身湿透换衣、热水下药,这一连串的动作无非就是想塞给他一个妾。
罗恭真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愤怒。
汪海所设下的连环套不过是为了拉他进南黎汪府的阵营,可汪海怎么就不想想,他罗恭是那么容易甘心被算计的人么?
汪海就不怕他恼羞成怒,最后收了温柔乡,事后却死不认帐?
他想要一个女子,凭他是锦衣卫指挥使这个身份,楚京有多少女子供他择选,会轮得到汪海这般煞费苦心地为他安排?
能把药无声无味地下在沐浴的水中,汪海也是费了大力气的,就不知道除了这热水,汪海还有什么后招?
或是,就这样让女主角出现?
热水慢慢亦凉,可他的身体却越发热了,甚至有种能让凉水重新沸腾起来的错觉。
罗恭霍然在水中起身,身体得不到缓解的不舒服让他猛吸气。
大步迈出浴桶,他大手一挥拿过放在衣架上的月牙长衫,又很快套上亵裤,看着亵裤高高隆起的部分,他恼得眼睛都红了。
这个该死的汪海,到底给他下的什么药,药力居然这么强!
他费了半刻钟以内力压制,其效果却是微乎其微,身体仍绷得生疼。
走出净房的那一刹那,罗恭恰好正面迎上刚悄然走入厢房内室的汪淑惠。
两人四目相对。
汪淑惠穿着一身新制的衫裙,玫红色的抹胸式罗裙,外披着几近透明的蝉翼薄纱,胸前被束得高高耸起,沟渠若隐若现,银白色的鸽血红玉腰带将她的腰肢束得盈然一握,恰与波浪汹涌的浑圆形成强烈的视线碰撞。
这种极限碰撞出来的火花,足以刺激每一个正常男子的欲望,何况是被下了药的罗恭?
汪淑惠这般想着,可她抬眼去瞧,却见罗恭是盯着她看,除了被药力逼得微红的眼,丝毫没有上前来抱住她颠鸾倒凤的意图。
心好像突然被冰了一下,自踏入东厢小院走进这间厢房开始,她火热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像是找到了喧泄的出口,尽数殆尽。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着胸前浑圆的起落,她开始迈向沐浴后仅着一条亵裤一件薄长衫的罗恭。
随着她小步迈开的弧度,裙开八幅的凤尾裙流光溢彩,上衫简单勾魂,下裙艳丽无双。
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很淡,并不浓。
因为她听说,罗恭并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
眸子含水,神态温婉,即便做着最不耻的事情,仍强撑都会一股倔强的底气。
倘若不是此情此景,罗恭大概会真心地看汪淑惠一眼,够美,身段也够好,媚中带淑,不得不说她把尺寸把握得极好。
汪淑惠站定在罗恭不到两步的地方,轻启嫩红的樱唇,行礼唤道:
“小女汪淑惠,拜见大人!”
罗恭紧紧盯着汪淑惠,明知故问: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倘若说先前都只是猜测,那么现在罗恭可以肯定了,汪中通真正在乎的应该就是眼前的汪淑惠。
汪中通想让他对汪淑惠手下留情。
他想到了,所以愿意心平气和地多说两句废话,而不是像对待红妓欢欢一样,先是将其脱臼,再是无情地摔出去。
汪淑惠温和一笑:“小女是来做什么的大人知道,至于这里是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看来汪淑惠不是被逼着来的,是自愿来勾引献身的,罗恭眯起了眼:
“出去!”
汪淑惠已然走到这一步,她怎么可能听话地乖乖地退回?
第一百二十一章 便宜
在靠近罗恭的时候,玉拾再反应过来什么,想要再退开已然迟了。
她被他用力一拉,一个自投怀抱侧坐在他的膝上,他的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双手也被他制住在身后,整个人坐在他腿上,瞬间动弹不得。
玉拾急了:“你骗我?”
罗恭将头埋在玉拾的颈脖里,闻着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诱人的芳香,他亲着她的白皙的颈脖到她性感的锁骨,没有说话。
衣襟被他扯拉开,露出雪白的肌肤,玉拾感受着罗恭温热的薄唇在自已肌肤上的游移,耳里尽是他因浑身发热的欲望而显得粗重的呼吸,她挣了挣被他一掌制住的双手。
没有挣开,玉拾又知道此刻的罗恭大约没剩下多少理智,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着该怎么让罗恭松开她,突然想到一点:
“你不是没力气了么?”
玉拾一惊一乍的语气逗乐了努力自控着不去撕毁她袍服的罗恭,他抿着笑抬头,眼里的欲望掺杂着愉悦的笑意:
“我是没力气了……”
随着罗恭的说话声,热气自他嘴里喷在玉拾的脸上,两人近在咫尺,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唇。
玉拾努力往后仰:“胡说八道!”
要真没力气了,那她会挣不开他?
平日里就算了,现在可是他中了招的时候,她的力气不见得会比这个时候的他小!
可她没有挣脱他制住她的大掌,这只能说明他在说谎!
罗恭没有再作声,只是突然靠近亲上玉拾的唇,柔软、芬芳……他只觉得所有言语也无法描绘的美妙形容。
辗转、亲咬,伸出舌头突破玉拾的唇齿,他的舌头就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强势且贪婪地吸取她嘴里的芬芳。
玉拾被亲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僵着身子瞪大了眼,她看着闭了双眸的罗恭在占她的便宜,这是她自小一起长大真正相处两年的竹马,她从未想过与他这样亲密的竹马!
像是羞的,又像是气的,玉拾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涌上了心头,轰的一声炸响将她瞬间炸了个粉碎。
她用力一推,随着眼前罗恭的远离,及一声什么摔落在地的响声,玉拾好似糊了的脑子方清醒了些。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仰躺在地上的罗恭,玉拾才意识到她的双手早脱了罗恭的禁锢,不然不可能推得他摔落在地:
“你、你你……”
看着“你”了好久也没能说出旁的话来的玉拾,罗恭浑身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皱着眉头叹气:
“我早说过……我没力气了……”
能在她靠近圆桌时,他一把将她圈住在怀里占一占便宜,也不过是因着就在她冲过来之际,他的右手还是狠心地往刀锋上一划,随着鲜血涌出的刹那疼痛,他被药力影响得快崩溃的自制力方回来了些,力气也回流了一点。
这一点也仅能制住她一会儿而已。
待到他如愿占到了便宜,亲吻着她的时候,其实他制住她双手的大掌早没了力气。
在随之她的大力推开他的时候,方能那样顺利将他推得摔下凳子,继而仰躺于铺着薄毯的地面。
玉拾拉好被罗恭扯开的衣襟,有点比初时还要小心翼翼的态度远远瞧着躺在地上的罗恭:
“你真的没力气了?”
她觉得这会她真的有点儿没用啊,被占便宜了,她应该过去狠狠踢他两脚才对,可她居然连走近都不敢。
罗恭仰躺着,侧过脸看玉拾:
“即便有力气,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玉拾恶狠狠地打断罗恭:“骗人!”
罗恭轻晒一笑:“好吧,我骗人……”
要不是真没了力气,他说不定还真就仗着药力要了她。
他早就想要她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听罗恭承认了,玉拾简直气得整张俏脸都扭曲了:
“你就在这躺着吧!”
说完,她跑出了满是暧昧热气的厢房。
罗恭见玉拾终于出去了,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体上,他都松了口气。
右手腕割破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因着药力影响,他把握不了力道,那一割割深了,没有上止血药,伤口的血怕是暂时止不了。
他是横躺于玉拾面前,被他占了便宜的玉拾这回离他得更远,足在十数步之外,右手腕又被他紧紧贴在右腰,不特别注意,根本看不到他受伤的右手腕。
血液的流失并不会造成他多大的虚弱,但伤口造成的些微疼痛确实让他回归了些许力气。
他没有说谎,疼痛与内力的压制让他到这会还有点力气,虽不足够做些什么,但压制玉拾还是足够的。
他终究不舍得真正伤害她。
玉拾出了厢房后,站在东厢小院里吹着夜风。
凉爽的夜风在这会的效果显得几近于无,但还是让玉拾冷静了下来,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回想着在厢房里罗恭对她做的一切,他虽然亲了她,可除了亲她,他没有再做旁的。
那个时候他完全有机会侵犯她更多,可他没有。
这其中倘若说没有他的自制,她不会天真地相信。
媚]药加上让中招的男子失了力气的薰香,放在普通男子身上,定然早就禽兽大发了。
可罗恭不是普通男子,他内力深厚,即便无法全然压制媚]药,但压制个五成还是可以的。
在那她未到水阁来的两刻多钟里,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他与汪淑惠没有滚到床上去,便是最好的证明。
而让他失了力气的薰香,他在瞬间恢复了些许力气,那一定是做了什么,不然先前汪淑惠坐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该早将汪淑惠给推开了,绝不会等到她来替他推开汪淑惠。
在这一点上,她居然莫名地相信他。
玉拾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是自小一起成大青梅竹马而形成的绝对信任?
不,她不是真正的玉拾。
身体虽是,可魂儿却不是,她是两百年前亡国公主文泰。
与罗恭不过是仅仅两年的相处,即便记忆中那段一起长大的岁月仍在她的脑子里,可那只能少许影响到她,不可能成为她看人识人的主要。
她相信罗恭,是因为相信罗恭的为人!
玉拾迅速转身,她再次大步跨进厢房,没顾得上关好房门,她直接走到罗恭身侧蹲下。
罗恭自玉拾重新踏入厢房的那刻起,他便知道了,等到她在他身侧蹲下,他已然止不住笑意:
“怎么了?不怕我再占你便宜?”
玉拾沉着脸,她没有回他的话,直接在罗恭身上巡视起来,特别是他的双手,终于在他刻意隐藏起来的右手腕看到了深可见骨的伤口:
“混蛋!”
罗恭叹气:“还不是为了你……”
玉拾不领情:“明知道汪海不怀好意,你还偏得入他的圈套,你这是自找!”
罗恭道:“难道要我见死不救?”
玉拾从他身上长衫下摆撕了好几段布条下来,放在一旁,她取出随身带的止血药开始给他右手腕上药止血:
“没让你见死不救,可汪海让你不得不下水救人,难道你就没想过他的目的是想让你湿身好换衣?他让人备好热水供你沐浴的时候,你就没想过热水有没有问题?汪淑惠进厢房后,你怎么还能让她有机会近你的身?我看啊,你再中了薰香里让你软绵无力的药,指不定你还暗自高兴呢!”
再冷冷哼了一声,玉拾上好止血药,看着缓下流血速度的伤口,她取过一旁撕好的布条开始给罗恭包扎。
罗恭没有作声,只是看着玉拾一瞬不瞬的。
他没有反驳,算是承认了她的话。
因为他确实是故意顺势入了汪海的圈套,他不过是想看一看,倘若他中了招,玉拾会愿意会心甘情愿给他么?
可现在得到了答案,他虽有点高兴玉拾能那般了解并信任他,但玉拾对他丝毫没有男女之情的事实,也让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般难受。
玉拾给罗恭包扎完手腕的伤口后,起身到内室床榻旁拿了汪海命人重新给罗恭备好的袍服,将他扶坐起身,慢慢侍候他穿上袍服。
罗恭因着流血,还得用内力压制体内媚]药,身体与精神都受到了或多或少的折磨,薄唇微微泛白,与满面的嘲红形成强烈的对比:
“你不怕我了?”
玉拾没好气地瞪了眼盯着她瞧的罗恭,视线尽量不晃到他的下半身去,他的异样无需看到,光用想的,她便能把自已的脸烧成熟虾的程度:
“虽然汪淑惠没得逞,但按着汪海的套路,再过一小会儿,汪海便会带着人来抓奸在床了,那里面大概会有汪府的人,也有不少外人,应当是在南黎府相当有份量的人,越多人看到,越多外人作证,他的目的便能越快达到。”
罗恭配合着玉拾穿上袍服,在玉拾的搀扶下重新在凳子上坐下:
“冰未还没来,你一个人带不走我,水阁里的人,你应该清光了,可水阁外的人,应该还在吧?”
玉拾点头:“为了拖延时间,我只是避开了水阁外守着的人,不想让汪海过早察觉有异,再过半刻钟,汪海应当就会带着一大群人闯进这间厢房。”
汪海不会容许他费心设下的局被毁,即便知道事情有变,只要汪淑惠没出水阁,他便会在第一时间冲进来,抱着侥幸的心理冲进东厢小院抓罗恭与汪淑惠的奸。
穿戴整齐后的罗恭除了身体仍旧火烫,一张俊美如俦的脸红得不正常,浑身仍觉得没什么力气之外,简直比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其实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仅有罗恭自已知道,在想着该怎么撑到冰未来的玉拾并没有心思想这些,自然也就没发觉不同。
看了一会儿玉拾,罗恭向玉拾伸出手:
“扶我到床上去躺着。”
玉拾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罗恭被玉拾扶起往床榻走:“因为你笨。”
玉拾瞪眼:“差点被汪淑惠霸王硬上弓的你就聪明!”
罗恭在床榻上躺好后,突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你知道……汪淑惠要怎么对我霸王硬上弓?”
玉拾没想太多,也是对于此刻毫无威胁力的罗恭卸下心防,随头就点了一点,嘟囔道:
“当然知道了。”
罗恭眯起双眼,眸里的阴沉越滚越深:
“连城带你上过青楼了?”
被罗恭这么一问,玉拾给罗恭盖好薄被后便远离床榻几步:
“没有!”
谁说只有上青楼,她才会知道这些男女情事?
上辈子她可是亲眼看过的,虽然只有一眼,但早就多少知道了点好吧。
罗恭却是不信,冷哼道:
“上回跟你提过,让你提携副千户的事情,我看百户也该换一换了!”
玉拾轻吐粉舌:“才不换呢!连城多好啊!”
罗恭脸色更阴了。
红中带墨,真是精彩极了。
看在罗恭是伤残的份上,玉拾决定不气他了:
“好了好了,真没上过青楼,你也不想想锦衣卫衙役里整一个糙老爷们集中营,他们是正常爷们,都是有需求的,偶尔的荤段子飘到我耳里,有什么好奇怪的?”
罗恭心火下了下。
他决定一回楚京,他就好好重新地整顿一下整个锦衣卫衙门,特别是北一所!
罗恭皱着眉:“你一个姑娘家,别总把爷们的需求挂在嘴边,成什么体统!”
玉拾撇开脸。
还有力气训她,看来他也没伤残到什么严重的程度。
连城与冰未处理好汪海特意派来拦他们的人,又一路护送着姚美伶、孟军回到孟府。
孟良才得了信,早带着人出府想接应姚美伶等人,不巧刚出府门,便看到自家马车奔腾而至。
马车赶得很快,坐在车驾上的冰未与连城满脸的严肃,没与孟良才多言,两人很快让孟良才为两人备马儿。
马儿一被孟府下人牵出来,冰未飞身骑上便策马奔腾,连城也只与孟良才告辞一声便追上前面的冰未。
刚骑到一半路,连城便连打了好几个喷涕:
“不会是大人在念叨我吧?”
冰未理都没理连城,他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
要不是答应玉拾一定会将姚美伶与孟军安全送回孟府,他定然在解决了汪海派出的人后,便一路奔往望乔酒楼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探况
汪中通瞧了瞧高几上的沙漏,再过半刻来钟,便是戌时末了。
再瞧了眼比他睡得还熟的汪中源,小心翼翼下了床榻,汪中通走到厢房外。
刚从里拉开门,门外两个小厮便纷纷侧过脸来。
两人正想出声,便见汪中通将食指放在唇边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小厮会意,大气不敢出。
两人跟着汪中通来到西厢小院角落墙根底下,汪中通对侍候汪中源的小厮道:
“你在这里小心侍候着三少爷,中途要是三少爷醒了,你就说我去去就来,务必让三少爷在这等我回来,哪儿也别去,可记下了?”
汪中源的小厮哪敢不记下,连忙如捣蒜般点头说:
“记下了!可要是三少爷不听小的,那怎么办?”
汪中通那可是有时连汪海都会阴奉阳违的主,除了汪家大夫人,还真没第二个人能完全治住他。
汪中通想了想道:“倘若三少爷非要出院去,你就告诉三少爷,倘若他非得出这个西厢小院,那便让他来替我收尸吧!”
汪中通这话一出,两个小厮皆惊呆了。
汪中源的小厮更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话都说不俐索,最后是抖着音应了声是。
出了西厢小院,汪中通的小厮极是担心地瞧着主子,几番欲言又止,就是没胆多问。
汪中通自是晓得,可这会什么话也不能多说,还是要尽快找到汪淑惠要紧:
“你去东厢小院那边探探情况,无论看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要惊慌,更不能声张,要立刻回到这里来报我,可晓得?”
小厮揣着当不安领命前往东厢小院,汪中通便在东西厢小院中间的过园廊椅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小厮惨白着脸回来了,走近汪中通时,还栽了两个跟头,脚软得跟没腿似的。
看这情形,小厮没未开口,汪中通已然晓得事情不妙,大约是汪淑惠没成功。
汪中通上前扶住小厮:“说!”
小厮手脚抖个不停,费了老劲才勉强在汪中通面前站住了:
“大大大爷!不不不好好好……”
汪中通晓得小厮是真被吓到了,可现今时间紧迫,他可没功夫听小厮在这里大舌头,不禁厉声喝道:
“好好说话!”
这厉声一喝,多少还真有点效果,小厮立刻把舌头给捋直了:
“东厢小院里的人都死了!”
汪中通扶住小厮胳膊的手不由收紧,掐得小厮生生作疼。
可小厮这会也没察觉,对于在东厢小院里看到的情景,他是恐惧万分:
“大少爷!真死了!真全都死了!东厢小院里里外外都躺着人!身上都是血!”
汪中通问:“你可有去探探他们的鼻息?”
小厮惊觉一慌,竟是忘了这一环节:
“没、没有……”
汪中通松开小厮,让小厮站稳后道:
“东西厢外面也有不少我们汪家的人守着,东厢小院里应当会有两个人,院外也该有两个人,再出去便是东西厢外了,你也莫慌,我想着他们应当没死,见血也不过是让他们昏过去了,你从过园出去,直走到东西厢外面去,看看可还是一样的情况?记住了,这回你要还是看到横七竖八躺着人,你要上前去好好探探他们的鼻息,看到底死了没有!”
小厮愣着,没什么反应。
汪中通叹了口气,拧成个川字的眉心却半点没松开:
“别怕,这时候尚不到闹出人命的时候,大约这种情况出了水阁,外面是一切如常,照旧会有我们汪府的人守着,且应当是半点事都没有,你只要走到水阁外见守在最外那道门的人没事,你便回来,若无其事地回来,切莫露半点慌张,可能做到?”
小厮听是听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敢应汪中通的话。
他怕应了却做不到,那坏了主子的大事可怎么才好?
像是看穿了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小厮的心思与忧虑,汪中通轻拍了两下小厮的肩膀:
“没事,你素来办事稳当,又最忠心于我,你办事,我素来最放心!”
小厮像是脱水的鱼突然被放回了大海,大口吸气终于救回来之余,勇气更是倍增,他一点大力点头:
“大少爷放心!小的绝不会坏了大少爷的大事!”
说完,小厮猫着身一溜烟走了。
汪中通也没有在过园待着,他径自走向东厢小院。
这一路上,他只想着一件事情——希望罗恭看到他借酒报信的份上,能饶汪淑惠一命。
到了东厢小院,汪中通看着守在小院门口的两个小厮,原本都是汪家活泼乱跳的下人,这会却全都浑身是血地躺在院门口。
就像这两个小厮一样,汪中通往院里望了望,同样在厢房门前看到另两个汪家小厮,那两个看起来血流是更多,伤口似乎也更重些。
汪中通在院外门口蹲下身,伸出手指探了探这两个在院外守门的小厮鼻息,在探得还有气时,他不禁松了好几口气,心中起了一点希望。
与他的小厮一样,汪中通也没有进入东厢小院。
一眼望尽的东厢小院除了不知生死的小厮,再看不到旁人。
厢房因离得远,汪中通也不是个有身手的人,耳力有限,他无法确定厢房此时除了罗恭,还会有谁?
可按着东厢小院里外横躺着的四个小厮的伤重情况,汪中通觉得应该是罗恭的人到了,那么汪淑惠这会要么就死在厢房里,要么定然早出了厢房。
隐身在东厢小院墙根下的树后,汪中通闭了闭眼。
他有点拿捏不住主意。
倘若汪淑惠没在厢房里,他这会闯进去,无疑侧面证实了汪家对罗恭的不轨意图,继而将南黎汪府往深渊推近了一步。
倘若汪淑惠在厢房里,他便是真能闯进去,那他又该如何自圆其说,该如何才能将汪淑惠完整地保下命来?
就在汪中通左右拿不定主意,而烦燥得抓头发之际,东厢小院外的一侧庑廊传来若隐若现的低泣声,细细的,压抑的,像是猫哭的声音。
却让他一个激灵过后,猛然欣喜地寻声过去。
汪中通没有猜错,他果然在庑廊一角找到了绻缩成一团的汪淑惠。
他缓缓走了过去。
汪淑惠即便哭得伤心,这会也没全然失了警惕之心,汪中通还未走近,她已然抬起头瞧向他:
“大……大哥?”
庑廊下灯笼高挂,莹亮的光芒照在汪淑惠梨花带雨的脸上,汪中通看得心疼,走过去将她拥入怀里:
“四妹!”
汪淑惠满腹的委屈似是终于找到了喧泄的出口,从压抑的哭声突然嚎哭了起来:
“大哥!他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我哪里不够好?到底哪里不够好?”
汪中通连忙捂住汪淑惠的嘴巴,将她放声大哭的哭声及时止住了,他左右望了望,见无人方低头看着被他捂了嘴巴的汪淑惠:
“四妹,这里离东厢小院太近,这里随时会有人来,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汪淑惠激动过后,也已稍微冷静了下来。
她走出东厢小院后,本来就很冷静,心里虽然难过得想死,可却知道不能放声大哭引人来。
可当看到一心疼爱她的汪中通时,她已是再控制不住了,这才委屈得一时失了分寸。
汪淑惠点头,跟着汪中通到庑廊尽头过了一个角门,两人绕回东西厢中间的过园。
汪中通道:“我让人去打听外面的情况,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待清楚了情况后,我们再回西厢小院去。”
汪淑惠道:“大哥,三哥呢?”
汪中通指了指通往西厢小院的角门:“在西厢小院里,你三哥什么都不知情,所以这情况我们只能在这园子里听听,待会回到西厢小院去,便不要再提了。”
汪淑惠自是明白,汪中通是想保护好一无所知的汪中源:
“三哥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又想到自已今夜献身不成的下场,汪淑惠不禁又落下泪来:
“大哥,我的命怕是不长久了,往后你多照顾一下五妹,五妹那样子跟三哥差不了多少,我怕她最后也会成了祖母与父亲用做牺牲的棋子,我知道大哥其实并不像表面那般无用,五妹那里就……”
汪中通阻断汪淑惠丧气的话,他明白汪淑惠的意思,可这会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四妹先别说这些,你把你进东厢小院厢房后的情况与我细细说一遍,事情还未到山穷水尽,既然罗指挥使没当场要了你的命,那一切便还有转寰的余地!”
汪淑惠怔怔地看着汪中通:“真的?”
汪中通点头:“相信大哥!”
汪淑惠将经过与汪中通述说完后,她在过园里廊椅坐了下来:
“大哥,这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的男子?他明明……”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不是一般的男子!这世间的男子有多少能与他一般,不过十九岁便已贵为京中锦衣卫衙门之首!”
汪淑惠凄凄一笑:“是啊,他不是一般的男子,他说……我连给他做妾都不配……”
汪中通叹了口气:“四妹,那原本就不该是你能想的!”
汪中通又将汪老夫人过整寿时,汪京玉在书房里与他、汪京琼、汪中源所说的其中一件有关罗恭的事情说了出来。
汪淑惠听后,睁大了一双美目,不可置信道:
“大哥是说……他连六妹都瞧不上?”
汪中通道:“罗指挥使说是早有了心上人,只待时候一到,便将人娶进罗家,连皇上都说做不得他的主,叔祖父只好作罢,为此,六妹似乎还伤心了好一阵子!”
汪淑惠再不作声,连泪都慢慢收住了。
倘若连贵为殷国公府小姐的汪淑君,罗恭也瞧不上的话,那她不过是一个南黎汪府的小姐,罗恭又怎么会瞧得上?
她还用了那么卑劣的手段想让他就范,那样为了心上人而婉拒了皇上好意,婉拒了与殷国公府姻亲的罗恭,又怎么会不恼极了她?
他说她连妾都配不上的时候,该是恨极了她吧。
汪中通见汪淑惠没有再哭,反而是怔怔地发愣,他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转身走出庑廊,汪中通到庑廊外花架下的石桌旁坐下,眸落在过园园门。
再过了片刻,他的小厮便回来了,汪中通迎了上去:
“怎么样?”
小厮果不负所望,已探得情况:
“正如大少爷所言,东西厢外的各院各园里也横倒了不少我们汪府的人,没有死,都是被打得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的,丝毫没有要苏醒的迹象,那些伤口都一个样,都是鞭伤!小的不敢滞留太久,探得水阁外我们汪府的人都没像水阁里的人一样被鞭昏过去,而是像平常一样好好地守着门,小的看一眼便赶紧回来了!”
汪中通舒了一口气。
这便好。
这就说明罗恭的人确实到了,且清理了一番水阁内的汪家人,而水阁外的汪家人并没有清理。
不是罗恭的人没能力清理,而是在拖延时间,也是在造着假象。
刚才汪淑惠就说,罗恭确实已然中了招,媚]药再加上让罗恭无力的薰香,罗恭此刻定然只能躺在厢房里无法移动。
可既然是罗恭的人到了,为什么不干脆出了东厢小院?
罗恭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
那么那个目的会是什么?
汪中通努力掏空心思地想着,可想了半天,他也没能猜出罗恭的下一步来。
他焦急地在花架下走来走去,手背在身后,一脸急色。
汪淑惠早听到了小厮所报情况,她缓缓走出庑廊,在汪中通身侧停下:
“大哥,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左右不过是个死……我没事的,如今这般模样,死了也好……”
汪中通皱起眉峰,语重心长道:
“你在胡说什么!母亲统共就我们四个嫡亲的孩子,你三哥是个直肠子不理事的,五妹又是个单纯不经事的,只你我可为母亲分担一些……你也不是不知道母亲在祖母那里的艰难,祖母一直怨愤母亲不是个担得大事的,倘若我们再不济事,那待你我一倒,你以为祖母会念及母亲为南黎汪府所操劳的这些年,而不打起让父亲停妻再娶的念头?”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帮
汪淑惠再不作声。
她清楚知道汪中通说得没有错,为了南黎汪府,她的祖母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她的父亲虽与她的母亲恩爱有加,但那是在与南黎汪府没有利益抵触的情况下。
一旦有了相悖之处,父亲最终还是会选择与祖母相同的路。
即便那条路是以她的母亲为牺牲,以让她们这些儿女寒心为代价,父亲也会一无反顾地照着祖母的意愿去做。
自小她听得最多的不是温良淑德的为妇之道,而是为了南黎汪府,她什么都可以牺牲。
所以这回色诱罗恭,其实在知道是她唯一的出路时,她心里没有难过,没有惊讶,甚至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好似她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终于能为南黎汪府的未来派上一点用场。
可这点用场失败了,彻底惨败!
汪中通看着默不作声,满容悲悚的汪淑惠道:
“好了,我说这些也是未雨绸缪,你别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至于你,你相信大哥,大哥不会真让你无端病故的!”
汪淑惠想起白日里,汪中通在望乔酒楼叁号雅间里劝她的那些话:
“大哥,我是信你的,你在叁号雅间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我都明白,父亲让你来再问我一声,不过是让你传达罗指挥使并不好对付的信息给我,让我要更加小心行事罢了,父亲并没有真想让我退的意思。”
汪中通哪里不明白,只是那时他故意忽略了汪海的意思,一心只想着让汪淑惠回心转意,只要她想通了,他那会是有法子的,然事已至此,他已没了旁的退路:
“我明白,父亲……算了,他终归是我们的父亲,一切待过了今晚,便会有结果的,你只要记住,一切有我,知道么?”
汪淑惠点头,泪两行再次滑落。
她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是生在南黎汪府,而最大的幸,大概就是有这样聪明且真心疼她的兄长!
汪中通与汪淑惠很快回了西厢小院,刚进小跨院,一个人影便扑了上来:
“大哥!你没事吧?你可急死我了!不让我出院,我便不出院了,你说收尸不收尸的做什么!可真吓死我了……诶?四妹?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前头雅间里么?还有啊,今晚你不是跟五妹约好了,要一起去放花灯的么?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两人刚进院门,便让汪中源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给堵在了院门口。
说起花灯,汪中通这才想起这一茬来,他转身忙对汪淑惠道:
“你这身衫裙赶紧去换掉!然后从水阁后门出去,这会汪妈妈应当还在映槐河陪着五妹放花灯,先前汪妈妈陪五妹走的时候,我让人去跟汪妈妈说过,要她一定陪着五妹等着你到河边去,这会你就去!”
汪中源一连串的话还没得到答案,汪中通又是一通话下来,他听得云里雾里,直接愣在院门口。
再缓过神来,汪中通已然拉着同样愣神的汪淑惠往西厢小院厢房里走:
“你的衫裙就在厢房里,是我从汪妈妈那里取来的,你快进去换上,换好了就出来!”
没等汪淑惠有所应答,汪中通又转对他的贴身小厮问:
“水阁后门那里情况如何?马车可早备妥了?”
小厮回道:“早备妥了,可水阁后门那里也有我们汪府的人守着,这会出去定然会被拦下,大少爷,小的听说……”
汪中通瞪眼:“这时候了,还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小厮即刻像倒豆子一样全倒出来:“小的听说二爷早下了令,说是今晚谁也不准出水阁半步,特别是……四小姐!”
小厮说到末了,偷偷瞄了眼仍杵在院里没进厢房换衣的汪淑惠。
汪淑惠闻言不禁苦笑:“大哥,我看还是算了……父亲没打算放我出水阁……”
她活生生地走进水阁,倘若色诱罗恭成功了,那她定然是生,且自此生得荣耀。
不管她在罗恭眼里如何,至少在南黎汪府里,她就是大功臣。
可倘若色诱罗恭失败了,她的父亲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再活着从水阁走出去。
她要出水阁的方式,如今只剩下一个——横着被抬出去!
然后再过不久,便是南黎汪府四小姐染了急病,药石罔效,不治身亡。
汪中通沉默了下来。
汪中源却是越听越糊涂,可汪中通与汪淑惠并不想他知道这些混帐事,谁说话都是说一半,他除了听得着急不解之外,连个屁也没能听出个囫囵来!
汪中源走近汪中通,又睨了眼暗自垂泪的汪淑惠,直接问:
“大哥,你和四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是不是怕我坏了你们的事?”
汪中通看汪中源一眼,没作声。
汪中源舔了舔有点干的唇,挠了挠后脑勺,斟酌着组织着,好半会儿才再道:
“这也没事,谁叫我素来只会吃喝玩乐呢!不过大哥,倘若你和四妹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你尽管说便是,我不问缘由,我只管照着大哥的话去做,反正大哥不让我知道,总会有大哥不让我知道的理由,我相信大哥!大哥,你可不可以也信我一回?”
汪淑惠在旁听得不禁激动地喊了一声:“三哥!”
汪中通还是没有说话,可他看汪中源的眼神已然变了。
汪中通被汪淑惠突然喊了一声,转头便对汪淑惠笑着:
“四妹,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既然是大哥要你从水阁后门走,那必然是一定得走的,你别急,三哥笨,想不出法子来,可还有大哥呢!大哥总会想出法子来的!所以你别急啊,快进厢房去,先照大哥的意思换了初裙再说!快去吧!”
汪淑惠再看了眼汪中通,汪中通也正好向她看来,他对她轻点了下头,她立刻抹了脸上的泪,转身便进了厢房。
见汪淑惠进了厢房去换衣,汪中通转眸回到汪中源脸上:
“不是大哥不信你,只是大哥不想让你也牵扯进来……”
汪中源打断汪中通的话,故作轻松道:
“大哥说什么呢!什么牵扯进来,你我是亲兄弟,四妹是咱们的嫡亲妹子,这些都是血脉相连的牵扯!大哥就是离得我再远,你我的牵扯也是一出生便注定的了!”
汪中通欣慰地笑了:“那好,我想想法子……”
两个小厮站在一旁,也是被汪中通、汪中源两兄弟感动得一塌糊涂。
特别是汪中源的小厮。
外人不知道,可他却是清楚得不得了。
三少爷虽不务正业,时常不着调,可对大少爷这位嫡亲的兄长,没谁比三少爷更敬重更护着的了!
以往只要在外头听到旁人对大少爷的半点嚼舌根,三少爷便得上前将那嚼舌根的人一通胖揍。
回到府里被二爷训,三少爷还死咬牙根,闷头只管让二爷打罚,从不为自已辨解半句。
他看着心疼,曾私下婉转地劝过几回他的三少爷,在外头再在管大少爷的事情。
可三少爷一个拳头过来,嘶喊着——那是我亲大哥!我能不管?我能让那些坏心眼的人乱嚼舌根不管?以后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否则我便把你发卖出去!连你老子娘一同发卖得远远的!
自此,他再没敢在大少爷的事上再说半个字。
就像刚才,三少爷醒过来不见大少爷,便想出院去找。
他拦不住,只好将大少爷的话原原本本地给三少爷说了。
还别说,真灵!
三少爷那冲得连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性子即刻止住了,转身回来揪着他的衣襟好生质问了一番。
可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哪里知道大少爷说收尸不收尸的话到底是啥意思啊!
好在,大少爷很快便回来了。
再不回来,他真得让三少爷抓得连头发都没了!
连城与冰未还在赶往望乔酒楼的路上,玉拾呆坐在床榻榻脚板下的矮几上,时不时往芙蓉帐里的罗恭瞧上一眼。
罗恭被玉拾瞧得心火欲火都旺,又想起汪中通来,问:
“汪中通是真心爱护汪淑惠,可惜汪淑惠是个拎不清的,此番失败,汪淑惠是九死一生,汪中通定然得想法子把汪淑惠的性命捞回去,可捞回去的法子,最好是今晚汪淑惠根本就不在水阁,也就是说,她从未进过水阁。”
玉拾终于不瞧了,她将罗恭说的这个问题里里外外好好地想了一想,道:
“也并非全然是汪淑惠拎不清,大约她也是没法子……你都不知道,从厢房里出去后,她在东厢小院外的庑廊哭了好一阵子,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去寻死,还有之前她竟敢有胆量那般勾引色诱你……这足以证明汪淑惠并不是毫无主见的深闺柔弱女子,只是她被你伤得狠了,一时半会没能缓过来!”
罗恭侧了个身,尽量让自已侧躺着背对玉拾,不让她看到他下半身的火热异样:
“你这话什么意思?敢情我还得高高兴兴地纳了她,才是对的?”
玉拾起身走到桌旁去坐,离床榻更远些,自顾倒了杯茶水喝:
“照你这样说,这会汪中通应该正在忙活将汪淑惠送出水阁,不过依我看,怕是难,水阁外面的前门后门都有汪府的人守着,且不是一般的小厮,而是汪府里有正经身手的护院,可不是汪中通这般文弱少爷能应付得了的。”
玉拾不接他的茬,反回起他最先的话来,罗恭也不纠缠,反正只要她坐得离他远些,再不要时不时往他这边瞧,他便能轻松许多:
“我想这会,汪淑惠应该不在东厢小院外的庑廊里了。”
玉拾回头看罗恭:“你怎么知道?汪中通有行动了?”
罗恭点头:“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玉拾觉得有道理,还真就直接出了趟东厢小院,再回来便道:
“汪淑惠果真不在庑廊里,也不在附近,连东西两厢之间的过园里,也没有她的身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罗恭道:“这会应当还在西厢小院里,不过再不久,应该就不在了。”
接着,罗恭将汪中通借酒报信相帮的事情,跟玉拾完完全全说了。
玉拾听后道:“这汪中通倒难得是个明白人。”
罗恭道:“汪淑惠也是不差的,至少她懂得得先认全我们两人谁是谁。”
经罗恭这么一说,玉拾想起了她进厢房时,她还未自报家门呢,被她拉下罗恭腿上的汪淑惠便喊起她千户大人来,可不就是早早从哪里认识了她么!
玉拾道:“汪淑惠看过我们的画像,指不定连冰未与连城也是看过认全的!”
罗恭点头:“我应了汪中通,领了他的好意。”
没有再说下去,可玉拾听罗恭这话却明白了:
“你是想帮汪中通把汪淑惠送出水阁?”
罗恭没作声,只一双锐利的眸子透过芙蓉帐看着玉拾。
玉拾被盯得烦了:“行了!我去还不行么!不过,我不在,你行么?”
罗恭在心里直翻了好几个白眼——没你在这时不时诱惑我,我才真正行!
看着直接又翻了个背给她瞧的罗恭,玉拾摸了摸鼻子,心说中了媚]药的男子跟来月事的女子一样难缠,小情绪还真是多如牛毛,说来就来!
玉拾在出了东厢小院后,前往西厢小院时便在想,要是汪淑惠没能送出水阁,那么汪海一旦发现事情败露,再打不成如意算盘,汪淑惠必然就死一个下场。
可倘若汪淑惠能出了这水阁,再到别的地方光明正大地出现,最好地敲锣打鼓地嚷得人尽皆知,她汪家四小姐今晚并不在水阁之中,那么她的小命便也能捡回来了。
按罗恭的说词,及对汪中通的看法,那汪中通,她虽没正面对付过,但以罗恭识人的本事,她想着这汪中通应当也是个聪明人,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木讷老实没用。
这一番悄声行至,玉拾轻功好,刚到西厢小院,便听到了汪中通、汪中源、汪淑惠三人在谈话。
秉着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名言,她也不着急现身,直接趴在院外墙根听起墙角。
听完,便不得不感叹,真是一对齐心护妹的好兄弟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庇护
自将汪淑惠送入水阁,汪海就没有一刻安宁过,连舞姬死了多少人,他也没心思听,全权让外管事去处理。
外管事也得力,尽数处理得井井有条,没让他多操心。
按理说这会他就该坐着等结果就好,可他愣是没能坐上几息,便像是屁股底下被烧着了般,又不自觉起身来回走动。
诺大的玖号雅间就汪海一个人在,外室客座的窗台可远远看到水阁最外面那个门的动静,内室供歇息的隔间窗台一开,便可看到望乔酒楼下的街道。
被自已转得头疼,满脑子是万一汪淑惠失败后的结果,汪海再转了两圈,索性走进内室隔间里打算歇息。
可刚走进隔间,外管事慌慌张张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二爷!”
汪海转身回头,便见外管事领着汪府暗下私养的暗卫教头进来。
暗卫教头姓吕,是个四十上下的五大粗,但身手极好,当初汪海是费了不少心力才得知此人,再以重金聘到汪府做暗卫队的教头。
吕教头也确实不负汪海所望,将汪府暗卫队调教得个个身手了得,这回派去拦孟家马车脚以拖玉拾脚步的人里,除了汪府平日里被外管事悉心调教的长随,其中便有八名从暗卫队里挑出来的暗卫。
毕竟是孟良才的夫人与公子,汪海也没真伤着谁,不过他也知道,玉拾不会不管,那么连城与冰未便也不能不管,普通长随即是有身手,也绝非玉拾、连城与冰未三人的对手,所以他方让吕教头挑出八名得力的暗卫从中助阵。
至于赋孝桥那头,梁林两家的德行,他最是了解。
没有斗上几个时辰,是不会那般容易过去的。
再加上四辆马车拦在桥中央,即便玉拾只派冰未与连城护送姚美伶与孟军从回孟府的另一条路走,而玉拾自已与另一辆孟家马车自赋孝桥过,那也不容易过。
赋孝桥下河面又宽,倘若无船或踏足点,玉拾轻功再好,也难以做那水上飘。
至于游过河么,他早就打听过,玉拾根本就不是凫水。
那么便只剩下从赋孝桥过。
要从赋孝桥过,玉拾便得弃了孟家马车,只身从桥上走过去。
可梁林两家打斗较劲的时候,那不是谁都能从中轻易地过的,何况他早安排了人在旁起火扇风。
玉拾一到桥中央,那必然得让梁林两家护院的混战缠上好一会儿。
即便仅有一刻钟两刻钟的时间,汪海也觉得够了。
以罗恭下水救人到去往东厢小院换衣,再中招,他送他的嫡长女进去,这一系列下来,玉拾便是突破了他所设下的重重阻拦,到望乔酒楼这里来也只能看到早已成舟的事。
可这会见外管事惊慌到失措,吕教头的脸色更是难看,汪海走上前几步,近了问:
“怎么回事?”
外管事示意吕教头说,吕教头这一路赶到望乔酒楼也是冷汗夹背。
他虽不知道汪海到底是在谋划着什么,但他并不蠢,多少能猜到一些。
就因着这些,他十分看重小心这一次拦截孟家马车的行动,两边无论是派人手去拦姚美伶与孟军的孟家马车,还是玉拾仅余一人所在的孟家马车,他都派了暗卫队中擅于隐藏的暗卫去盯着。
两边两人,可活着回到他身边来禀报结果的,却只有一人!
赋孝桥那边派去的暗卫没有回来,他赶过去赋孝桥的时候,只看到早空无一人的赋孝桥上,堆了至少二十几具尸体,而他派出的那个擅隐藏的暗卫则死在了隐身之处。
汪海听后,拳头慢慢握了起来:
“可知道是谁做的?玉千户?”
吕教头摇头:“不是,我看过尸体的致命伤口,确实是刀伤,起先我也怀疑是被玉千户手中的绣春刀所杀,可后来我在翻看暗卫尸体的时候,在他身下,找到了这个!”
吕教头从袖兜里掏出一物来,汪海接过仔细地看了起来。
长条方形,青铜制,半个巴掌大,正面是纷杂繁复的刻纹,刻纹中间有四个字“东厂令牌”,反面没什么刻纹,只六个字“东厂百户余年”。
汪海有心往楚京那京中政权重地发展,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何况上面已然写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得浑身一软。
外管事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汪海:“二爷!你可要镇定!这会还得二爷拿主意啊!”
吕教头见汪海如此模样,他更忧心了:
“二爷,赋孝桥上梁林两家的护院小厮,与我派去的暗卫,明显皆是东厂的人所杀,且东厂根本就不怕我们知道,还放了这么一块腰牌特意告诉我们!二爷,这东厂素来在京中活动,少出楚京,怎么这会会在南黎府?且还掺和到赋孝桥一事里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汪海被外管事扶到客座里去坐下,坐着平静了好一会儿,心口起伏仍无法平复下来,他闭眼想了好一会儿,方问起另一件事:
“另一边结果如何?”
吕教头如实道:“长随死了大半,暗卫也死了两人,其他大部分受了重伤,连城与冰未都心焦各自顶头上峰的安危,特别是后到支援的冰未,每一招下的都是死手!后来我见时辰差不多,便让他们撤了,要不然……要不然另一边恐怕也得全军覆没!”
赋孝桥这边,吕教头派去盯梢以便报情况的暗卫被杀,汪海让外管事布在赋孝桥上扇风的汪家长随也个个遭了毒手,可谓一个不留,尽死在了赋孝桥上。
梁林两家也是死伤惨重,本以为逼得玉拾出手,要是玉拾不下死手,那便难以在赋孝桥上轻易脱困,时间只会越拖越久,正中汪海下怀,要是玉拾下死手,那汪海便可让梁林两家以府中护院小厮无端遭了毒手为由,让梁林两家到南黎府衙去闹上一闹。
到时孟良才必得细查,一细查便得查到玉拾头上,汪海便看看孟良才会如何查办,更要看看玉拾可还有心思查铜钱知县案,可还想盯着他南黎汪府不放!
可现如今这算盘却是打不响了。
人不是玉拾杀的,而是东厂下的死手,这让他如何暗中鼓动梁林两家闹上府衙?
汪海听吕教头说完两边设套后的结果,便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东厂腰牌愣神。
吕教头心急,却也不敢打扰,他还得等汪海做决定后,告诉他后续如何善后。
外管事也是将眉峰打了好几个结,他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一场与罗恭、玉拾打的仗,居然会突然冒出东厂来搅和!
东厂那是什么存在?
东厂督主孟申又是什么人?
外管事知道的不多,但他知道的,也足够让他再加上十个胆,也不敢去招惹东厂!
当今皇上的左臂右膀,倘若说锦衣卫是狼狗,谁人都怕,那么东厂就是疯狗,连不是人的也都怕!
做为皇上在全国上下布下的眼线,可谓是楚国最大的情报网。
这情报网若尽都属实,倒也罢了。
可偏偏不是。
自楚国开国以来,折在东厂随口胡邹、随意栽脏的欲加之罪中的皇亲国戚、公候仕族多不胜举,更与锦衣卫一样,设有自已的诏狱,所得情报更比锦衣卫方便。
锦衣卫所得情报还需以奏折的形式向皇上呈报,东厂则是直接向皇上汇报。
倘若真要论起来,东厂的行事更为随意方便,也更为歹毒,下手毫不留情。
与其对上东厂,谁都更愿意与锦衣卫打交道,毕竟锦衣卫大多数时候还会讲讲理,可东厂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唯我独尊。
除却东厂紧盯着朝延上下,替皇上防着谋逆妖言,西厂则潜入民间,暗探民情民意,一举一动,同样在民间掀起不少腥风血雨。
想到西厂,外管事看了眼脸色毫无渐缓的汪海,小心翼翼地道:
“二爷,这南黎府素来只有西厂的人在活动,因着也有锦衣卫的千户所,西厂的人倒也不算太过招摇,可东厂素来只在京中重地活动,怎么这个时候会到我们南黎府来?难道……”
难道什么,外管事没再说下去,可汪海已然会过意来,吕教头也不算外人,他直接看向外管事道:
“你是说,东厂与此次皇上特派锦衣卫下来亲查铜钱知县案一事有关?”
外管事哈着腰,闻言又上前了一步,视线落在汪海手上的东厂腰牌上:
“就怕有关!”
铜钱知县案,吕教头是听说过的,可到底没知道多少汪府中太深的事情,他有点茫然:
“即便东厂与锦衣卫都盯着珠莎县的铜钱知县案,可这与我们汪府有什么干系?”
外管事看吕教头一眼,没说话。
汪海连掀直眼皮子也没有,他仍看着十分烫手的青铜令牌,几息后抬头对吕教头道:
“你去将赋孝桥上的尸体好好善后,今晚就得清个干净,另一边也是一样!速去办吧!”
吕教头没有得到解答,心中卡着难受,却也知道有些事情并非是他所能问的。
有时候知道得越少,其实越安全。
没有异议,吕教头很快退下。
外管事是知道汪海在赋孝桥拦截玉拾的用意的,一是为了拖其脚步,二便是为下一个套的前一步。
可现今这一步已让突然掺一脚的东厂给搅和了,汪海让吕教头去将两边清个干净,这无疑已然是善后。
也就是说,为玉拾设下的另一个套,这会已然不能再进行。
玖号雅间又恢复了寂静与不安,只是除了汪海,多了一个外管事。
外管事问:“二爷,你看这东厂的意思……”
汪海哼道:“还能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明摆着么!”
外管事听汪海这意思,果然真是自已所想,不禁叹了口气:
“这玉千户与东厂……没听说过有什么交情啊!”
何况锦衣卫与东厂素来是死对头,虽未闹到明面上来,可暗下你争我斗的,整个楚国上下谁不知道?
然今夜赋孝桥一事,却明显就是东厂在为玉拾保驾护航!
要不然杀了人之后,根本就没必要还留下这么一个足以证明身份的腰牌。
汪海道:“东厂行事素来多变,没什么道理可言,更没什么轨迹可循,不过你说得也对,确实没听说过玉千户与东厂有什么交情,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地方被我们疏漏了!”
外管事道:“只听说罗指挥使与孟督主向来不对盘,只要遇上,少有不斗的,玉千户是罗指挥使的人,这东厂百户余年帮着玉千户清了路……可真让人费解……”
汪海蓦地站起身:“不管那位东厂余百户到底是为了什么帮玉千户,既然特意留下腰牌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那就是在向我们召示——他护着玉千户!”
外管事迟疑道:“那我们岂不是再动不得玉千户?”
汪海往雅间门口走了两步:“本来我们的目标也是重要罗指挥使,玉千户既得了东厂的庇护,我们便暂时不动,待了解清楚了情况再说。”
外管事跟着往外走:“二爷这是要到水阁去了?”
汪海已跨出玖号雅间:“这会时辰已经差不多了,你可有去瞧瞧情况如何?”
外管事点头:“瞧过了,都没事。”
玖号雅间外的小厮长随一见汪海与外管事出来,赶紧跟上往楼下走。
到了楼下,汪海又问:
“连城与冰未先将孟夫人与孟少爷送回孟府,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外管事应道:“有,说孟知府差点就带着府里的小厮护院赶往我们汪府,可刚出孟府大门,孟家马车便到了,迎着孟夫人与孟少爷入府后,像是连话都没说,连城与冰未便向孟知府要了两匹马儿,一路挥鞭子往这边赶来……算算时间,约莫快到了!”
汪海嗯了一声:“玉千户呢?”
外管事道:“这……”
汪海瞪眼:“快说!”
外管事有点忧心,也有点办事不力的胆怯,头埋得低低的:
“赋孝桥那边出了意外,先前派出去的长随与暗卫没人回来,情况如何没能及时传出来,待到后来吕教头来禀,已然有些晚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杀
汪海喝道:“那你不早说!水阁外面瞧过没事,那里面呢?可派人去瞧过了?”
外管事被汪海喝得一惊。
水阁内的情况……
他一急着带吕教头来向汪海禀报情况,及处理舞姬等大小杂务,竟是给忘了!
六伏天,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
水阁后门是一条临近映槐街的后巷,出了后巷,过了映槐街直走到尽头,便可看到自真水河分流出来的小河映槐河。
因着映槐河小,但周边的景色却是怡人。
特别是到了夜里,满空点缀的星光与朦胧的半月倒映在河面,那如同镶上无数金钢蓝钻与银白月牙宝石的情景,简直让无数闺中女子无比向往。
映槐河又临近乔水码头,许多到乔水街自家货栈看货物的东家,有时候会带着女眷一并到乔水街,然后自已看货物或查帐算帐,到了夜里,便让家中小厮护着女眷,再一大群丫寰婆子跟着,浩浩荡荡往映槐河去放花灯。
那花灯倘若没早准备,也没关系。
映槐河边就有几家瞄准了商机,特意在映槐河边置下铺面专卖各样花灯的灯铺。
除了灯铺,夜里也有几家卖一些零嘴之类的摊贩在映槐河边叫卖。
到了春日踏春或秋日出游之际,映槐河的热闹丝毫不比每年的元宵节弱。
这会正值六月,夜里较白日里凉爽许多,许多人便都等到夜里到映槐河边来放放花灯,走走解解闷,也有心心念念想着来一场美丽邂逅的。
满河的花灯,满眼的各家闺秀,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青年才俊,欢喜叫卖的摊贩,使尽浑身解数夸自家花灯的伙计,收钱收到手软的灯铺老板……孟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年子恭恭敬敬地垂立一旁,顺着孟由的视线往四面八方各望了望。
望了老半天,他也没能猜出自家爷到底在望什么,或者说在找什么。
孟由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眼不远处在映槐河边放花灯放得满脸灿烂的汪淑平,还有侍候在汪淑平身后的汪妈妈,及将汪淑平给围出个安全带来的一圈丫寰婆子。
在最外围,竟还有八名小厮守着,不让外男冲撞到最里面的汪家五小姐。
他记得,这八名小厮及汪妈妈,还有几个丫寰婆子,至少有一半原本是侍候在汪家四小姐汪淑惠身边的,这会尽数在这里,看来汪淑惠身边没带什么人,最多就一个贴身的大丫寰。
年子再站了一会,便听孟由懒洋洋地自石凳上起身,走出映槐亭道:
“你的腰牌可以让汪海瞧瞧,却不能彻底落在他手里,待今夜一过,你便去取回来。”
映槐亭建于映槐河上流一处平地上,因着水是从这边往下流去,这亭子又离得热闹的那一块远,所以这边的映槐亭一到夜里,便甚少有人走过来。
年子跟着孟由走出映槐亭,在后头应了声是,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
“爷,这映槐河虽是热闹,景色也算过得去,可这里也没什么值当看的,爷这是……”
孟由横了年子一眼,似是怪年子多嘴。
年子正怯怯地后退了半步,不料孟由却又慢悠悠地开了口:
“都是南黎汪府的嫡小姐,可你瞧瞧,另一个为长,这会便得在望乔酒楼后的水阁九生一死,这一个为幼,便可这般无忧无虑地在河边放花灯,大概她笑得有多灿烂,她的嫡姐便有多大的灾难。”
年子闻言,往汪淑平一大群丫寰婆子所占据的那一块不小的地方看去。
汪淑平正将一个嫩黄色的莲花河灯点上烛火,素手捧着,很是小心翼翼地将黄莲花河灯放到河里去,再一个闭眼,映着水面光晕的小脸娇俏可人,双手合十,正虔诚地祈求着什么。
年子回过眸来,没再作声。
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小东厂百户该管的,自家爷的心思也非是他能窥探的。
这回爷因着罗恭很有可能会中了汪海的招而心情愉悦,所以才会在瞪他眼后,没降他多嘴的罪,反而真与他多说了两句,这是他运道好。
要是碰到爷心情烦闷的时候,别说回他两句,没割了他的舌头就算好的了。
汪淑平许完愿,看着晃晃悠悠顺着河流往下,越飘越远的黄莲花河灯,脸上不高兴地打着结:
“汪妈妈,你说四姐怎么还不来啊?说好了陪我买花灯的,可四姐没来……不过也不要紧,我替四姐买就是了,可都这会了,四姐怎么还不来陪我放花灯?是不是我惹恼了四姐,四姐还在生我的气……”
汪妈妈眼落在汪淑平为汪淑惠特意挑的玫红色莲花河灯,心里叹着气,嘴上还得安抚汪淑玉两句:
“五小姐不要乱想,四小姐向来最疼五小姐,别说五小姐没做错什么,便是有,四小姐也不会真生五小姐的气的。”
汪妈妈自小侍候在汪淑惠身边,又是汪淑惠的奶娘,说话份量不轻。
所以汪妈妈的话,汪淑平还是信的,当下一张小脸仰起便笑开了花:
“真的?”
汪妈妈努力抿出一抹笑来:“真的!”
大少爷说四小姐今晚一定会来映槐河放花灯,可正如五小姐所言,这会都这么晚了,是不是……汪妈妈不敢往下想,手里帕子上绣的锦鲤戏荷都快被她绞没了形。
与汪妈妈一般,远在水阁后门后巷口隐蔽处等着的汪淑惠大丫寰也是急得不得了,三番五次撩开马车布空往外瞧。
可每回瞧到的除了水阁后门处汪家护院尽责地站在那里,再什么也没有瞧到。
马车上的车夫是汪中通院里的小厮,平日里只负责跑腿之类的杂活。
今夜突然被汪中通重用,安排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任务,小厮可谓卯足了劲想要好好表现,盼望着往后可以得汪中通继续重用下去,这会见大丫寰这般焦急,他不禁安慰两句:
“姐姐别着急了,该是时候出来便出来了,不然的话,姐姐再瞧也是没用的!”
大丫寰知道小厮是在宽她的心,可她还是忍不住呸一声:
“去!谁是你姐姐!”
小厮嘿嘿低笑两声,没再接话。
年子猫身在后巷正对高楼的檐顶上,踩着瓦片蹲着身,瞧着底下的马车道:
“爷,咱们这是在等汪家四小姐出来?”
孟由没蹲着,不过也跟着年子坐在檐顶瓦片上,年子看到听到的,他同样看到听到了:
“嗯。”
年子又问:“那……”
孟由道:“杀了。”
年子一噎。
杀了?
杀了汪淑惠?
为什么?
年子没胆问出来。
大约问出来,孟由也不会回答他。
从映槐亭出来,再从映槐河到映槐街,最后一人蹲一人坐在水阁后巷口正对着的高楼檐顶上,年子心里大概有十万个为什么得问。
可当被从那些人选出来跟着自家爷身边,走这一趟南黎府的时候,冯良冯千户就跟他说过——路上照顾好爷,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做事少说话,懂不?
懂!
他怎么能不懂呢?
可有太多的疑问憋在心里也是难受啊!
爷还说看上他,就是看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真不知道是从哪里误传出来的风!
他不多话,那是因为之前他没机会可多话!
蹲着盯后巷的当会,年子郁闷地在心里撒下一个又一个重重的感叹号,他估计着长久跟着自家爷,他准得得内伤!
待汪淑惠进厢房换好初裙出来,汪中通还没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正急得团团转:
“早知道父亲会派出府里的护院,我就该多做一些安排……打手!我们没有能打的人,这是现在我们最缺的人!这怎么办?一时间哪里找到能打的人?何况我们连水阁都出不去,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汪中源出主意:“大哥,要不我去把他们引开?”
汪中通还没否决,汪淑惠已然开口道:
“三哥,你引不开的,既然是父亲下的令,他们不得到父亲让他们离开的命令,他们是绝然不会擅离职守的!”
汪中源反驳:“可父亲平日里最疼我,带我在身边教了我不少东西,虽然我没学到什么,但我的面子,那些人都得给一些,我的话即便没有父亲的好用,兴许也是有点用的……”
汪中通摇头:“那是在平日里,今夜不同,他们是不会看在你是父亲有意培养的汪三少爷的面份上,而让我们有空子可钻。”
连汪中通都说不行,汪中源是彻底蔫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这几个人哪里是护院的对手?他们随便一个人一只手便能把我们都给撂倒了!”
其实要出水阁的法子很好解决,问题在于汪中通手上没人,只要他手上有能打的人硬闯出去,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听到这里的玉拾觉得该轮到她出场了。
轻咳了声,她慢悠悠走入西厢小院院门。
汪中通与汪中源从未见过玉拾,也未能像汪淑惠那样从汪海那里见过玉拾四人的画像,所以当玉拾走进西厢小院的时候,两兄弟同时将汪淑惠给遮了个严实。
玉拾看得乐了:“不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汪淑惠本因着玉拾来得太突然,尔后又让汪中通、汪中源两兄弟挡得太及时,她还未来及得看清来人的样貌,已然被挡得连光都没了。
这会一听声音,汪淑惠已然想起来是谁,她在后面道:
“大哥!三哥!这是玉千户大人!”
汪中通与汪中源一听,同时有点愣。
玉拾已然冲着终于成功自两兄弟中间钻出来的汪淑惠,诚心诚意地道:
“汪四小姐好福气!”
汪淑惠也不矫情:“我有这样真心待我的两个哥哥,确实是我的福气!可惜我的福气不够好,没能让指挥使大人心悦于我……”
汪中通打断汪淑惠:“四妹!往后这样的话切莫再提!”
汪中源并不知道内情,这会是听得迷迷糊糊的。
可他也没开口问,知道这会不是他问东问西的时候。
玉拾亦道:“是啊,正如汪大少爷所言,汪四小姐还是将今夜在水阁发生的事情忘掉才好,只要记得你是与汪五小姐一同出的望乔酒楼,从未到过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
玉拾这意思,在场的汪中通与汪淑惠都明白了。
汪中通惊道:“千户大人是说……”
汪淑惠心中已涌上一个希望,只要玉拾肯帮她,那出水阁简直易如反掌!
玉拾点头:“指挥使大人说,你借酒报一个信儿给大人,大人领了你的情,自然是要回你的情的,送汪四小姐出水阁,安然地度过今夜水阁这一劫难,便是大人还汪大少爷的人情。”
汪中通大喜:“谢谢千户大人!只要舍妹安然,中通永不忘指挥使大人与千户大人的大恩!”
汪中源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但一听是救汪淑惠有望,也连忙表达谢意:
“还有我汪中源,虽然我没什么用,但只要两位大人不弃,中源必也尽心尽力!”
汪淑惠脸上又掉下眼泪,这回是感动的:
“大哥!三哥……千户大人!小女谢指挥使大人与千户大人的不杀之恩!”
扑嗵一声跪下,汪淑惠当即给玉拾磕起头来。
刚磕了一个,便让玉拾扶起身:
“好了,现在不是谢来谢去的时候,你们的父亲大概快要带着人进水阁了,一旦他们进了水阁,只怕有我帮你们,汪四小姐要走,也没那么顺利了。”
说着,玉拾看向汪中通,问:
“汪大少爷可知水阁的情况?”
汪中通道:“知道,也不知道。”
知道,是知道水阁里的汪家人尽被罗恭的人给解决了,他向玉拾承认,他是派人探过的。
不知道,是不知道今夜里水阁发生的事情,他向玉拾表明,他自知不够资格趟今夜的混水。
玉拾听明白了汪中通这知道与不知道的话中之意,不禁多瞧了汪中通一眼。
俊朗挺拔,聪明通透。
奇怪,汪海那样的混人怎么有生出这样明白的儿子来?
不再多言,也是早办完事,好早回去守着中了招的罗恭。
何况待汪海带人进水阁里来,还有一场仗要打,玉拾可没多余的时间费在这件事上,她转身走出西厢小院:
“走吧,到后门去,我送送汪四小姐!”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情初
要到水阁后门去得通过折廊、过园、跨院,一路上见到鞭伤昏死过去横趴在地上的汪家下人,汪淑惠与汪中源皆被吓得大气不敢出。
汪淑惠虽明白了一些事情,但终归是闺中女子,她敢以色力诱罗恭,对于死人却还是惧怕的。
汪中源更是直接叫了起来,刚叫一声便被汪中通及时捂住嘴:
“别怕,还没死。”
一听这话,汪中源与汪淑惠同时全身松了松,大呼出气。
玉拾没理会身后的三个主子与两个小厮,只大步转入最后的一个小跨院,刚入跨院角门,她便放轻了脚步,低声提醒后面的五人:
“出了这个跨院,大约会有人守着,拐过跨院,便可见水阁后门,那里该又有人守着,你们脚步放轻,等在这里,待我清理好了,汪四小姐再出来。”
汪淑惠与汪中源很惊讶玉拾为什么会那般熟悉水阁的路线,这一路过来穿折廊、过过园、拐跨院,就没见前头领路的玉拾有半点犹豫的,可见是十分熟门熟路的。
心中虽有这样的疑问,但兄妹俩都没敢提出来,只埋头闷声一路跟着,脚步不敢停,更不敢弄出大动静来。
汪中通就不同,他是先前先熟悉过水阁建造格局的,整个水阁内外的路线,他早先摸了个清楚。
照他想,玉拾也合该是这样的。
过了角门,进了跨院,汪中通听得玉拾这样交代,他点头:
“好,我们送走四妹,便该回西厢小院了。”
玉拾看一眼清楚不喽嗦的汪中通,很是满意:
“清理好,我会亲自送汪四小姐出去,你在外面该安排好了吧?”
汪中通如实道:“安排好了,只要千户大人带着四妹出后门,巷口暗处便会有人接应。”
汪淑惠闻言讶异地瞧着汪中通:“大哥?你早有所备?”
汪中源也喜道:“我就说嘛,四妹不必担心,大哥总会安排好的!”
汪中通没理会汪淑惠与汪中源的话,向玉拾长长一揖:
“大恩大德不言谢,日后必倾力相报!”
玉拾抿抿唇,没再废话。
她取出软鞭转身便走,绣春刀早让她留在东厢小院罗恭那里,没带出来,反正她也没打算用上绣春刀。
汪淑惠看到玉拾手中那条细细软软的长鞭,长短仅容五指掌握的鞭柄上镶着褶褶生辉的金钢钻,五颜六色,彩色的光芒在银辉下显得十分扎眼。
鞭身她想再细看,但玉拾的身影已闪出跨院后角门,她已没机会看清楚。
可不管如何,那样耀眼的软鞭拿在玉拾手中,她竟觉得是那样的般配。
耀眼的鞭子,拿在本就光芒四射的人手中,本身就是一个闪光点的存在。
汪淑惠看得目不转睛。
即便玉拾的身影消失了好半会儿,她也没回过神来。
汪中通往汪淑惠身前一挡,将汪淑惠挡回神来:
“大哥?”
汪中通柔声道:“别胡思乱想。”
汪淑惠扯开一抹笑来。
她没反驳汪中通的话,因为她无从反驳。
汪中源没注意到汪淑惠看玉拾那异样的目光,他尽然被玉拾的软鞭与那一路横趴地上的汪家下人给联想到一块去了,特别是那皮肉外翻、鲜血淋漓的景象:
“大哥!我们汪府的下人都是玉千户鞭……”
汪中通喝住汪中源接下去的话:“住嘴!”
头一回被汪中通以兄长的姿态狠狠喝住,汪中源一个愣神,好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汪中通道:“祸从口出,三弟,往后有些事看在眼里就行,明在心里就好,别什么话都往外冒,知道么?”
见汪中通终于肯说汪中源,教汪中源一些事情,汪淑惠心里高兴:
“三哥,大哥说得对,也都是为了我们好,三哥可要好好听大哥的话,记住大哥的话!”
汪中源眨了眨眼回神,又摸了摸鼻梁。
他怎么有一种感觉,一旦今夜一过,许多事情都会变得再不一样?
汪中通看着汪中源只点了下头,便没再作声,他也放心了下来。
玉拾能在他们面前这般毫无遮掩地从玉腰带中取出软鞭来,必然是存着什么打算的。
不管是什么打算,他都不能让玉拾失望。
因为玉拾代表着罗恭,一旦让这两位京中锦衣卫失望,他南黎汪府就真的气数尽了。
汪中通回头对汪淑惠与汪中源道:“软鞭的事情,谁也不准说出去,见过就都给忘了!”
汪淑惠与汪中源连忙点头。
汪中通再看向两个小厮,两个小厮也赶紧道:
“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给忘了!”
拐出跨院另一头的角门,玉拾果然在角门外庑廊下看到几个人。
大概是站守着太无聊,几人正有说有笑地说着荤段子。
玉拾撇嘴。
瞧吧,别说锦衣卫衙门里了,就是在外边,她也时时刻刻有机会听到这些罗恭不想她听到的东西。
除非她脱下一身飞鱼服缴了绣春刀,否则只要她是锦衣卫千户一日,她不必上青楼,也能见识到各种爷们私趣。
庑廊下有五个人,都佩着剑,有三个坐在庑廊下的廊椅上,余下两人站在庑廊外的空地上比划着功夫,像是在较量。
这是一个连着水阁后门的天井小院,小院四面一面是连着小跨院的角门,对面的一面是开着水阁后门的后角门,另两面的房屋没住人,都是平日里堆放杂物或临近小仓库的房间。
院中空地不大,庑廊也不长,只十数步远就得拐弯,三个人各守一边,倒是挺小心谨慎的。
另两人虽说是在比划较量,可那架势也都离后角门不远,一旦有异常,这两人能在第一时间知会到后门外守着的人。
玉拾避在一旁想了想,觉得这些汪府护院看来也不全都是吃干饭的,守起门倒是有模有样,比水阁里的那些汪家下人好多了,也比较不好对付一点。
鞭柄上的金钢钻颗颗凸起,与柄底的凹下形成凹凸不平之势,很有效地防止挥鞭太久,手心生汗鞭柄湿滑而溜出手去。
她握了握鞭柄,垂眼看了看柄上各颗颜色不同的金钢钻。
这些都是一年前罗恭在知道她喜欢使鞭子之后,特意给她寻来的鞭子。
罗恭知道她素来喜欢文泰公主,也知道文泰公主同样是个爱使鞭子的,于是费力寻了一本又一本的史书查看,最后终于让他查找到两百年前文泰公主使的鞭子的模样,照着给她制作了这么一根软鞭子。
至于这根软鞭的模样到底正不正,是否与文泰公主,也就是上辈子的她使的鞭子一样,玉拾觉得罗恭有这份心就行了,其他也就不重要了。
上辈子她惯使的软鞭是她师父亲手给她制作的,罗恭再按着史书里的正模样制作,那也终归不再是她原来的软鞭。
既然不是原来的软鞭,那再像,也只是像而已。
大步跨出,玉拾现身得大摇大摆。
还没待庑廊下的三个护院回过神来,如蛇灵巧的软鞭已然冲着最近的一个人甩去,快速缠上那人的脖子,再一个使力,软鞭带着那人飞出庑廊。
另两人反应也快,铿锵两声长剑出鞘,双剑瞬间向玉拾攻来,凌利的剑气狠绝向她刺来。
空地上较量的两个护院一个瞬间扶起被玉拾挥鞭甩出庑廊的那人,另一个将手放在嘴里,很快传出一声清亮短促的哨声。
玉拾躲过双剑,凌空侧翻出庑廊,人落在空地上。
她瞥了一眼后门,知道刚才的哨声是护院在向外面守着的同伴发信号。
果然不到两息,后门外的人便涌进来六个人。
玉拾眼一眯。
她倒是没想到守水阁前面的人不多,仅有两人,虽然她知道暗处应当还有,但至少汪海没敢将之全摆在明处。
可这后门,竟是这般着重,明处便摆了十一个身手敏捷的护院。
不免想到那暗处,还会有几个?
年子瞧着守在后门后巷里的六个汪府护院突然齐涌进后门里的天井小院,再想到先一刻,那天井小院里传出来的那一声短促清亮的哨声:
“爷,出事了。”
孟由轻嗯一声,往打得热火朝天的方向望去:
“天井小院里有五个人守着,竟然还能让后巷里的六个人进去援助,看来硬闯后门的人身手不弱。”
年子问:“应该是汪四小姐要硬闯出来……”
孟由道:“你去瞧瞧。”
年子迟疑:“那……”
孟由不耐烦了:“先前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难道忘了?”
年子没忘:“是!”
他哪里敢忘?
就是见情况有变,想问问自家爷的打算有没有变而已么!
年子跃下檐顶,从高楼一落地,轻巧的脚步便无声地往水阁后门跑去。
没从后门正面进去,他翻上天井小院的院墙,在院墙头看了一会,随即又轻巧无声地跑了回来。
再次上了高楼,年子在檐顶上蹲下,孟由挑着眉瞧他,他有点拿不定主意地请示:
“爷,没见着汪四小姐,倒是见到了玉千户……爷!”
这最后一声爷喊得太过响亮,年子惊觉过来后忙捂了自已的嘴。
再定睛一看,孟由早没了踪影。
年子边跃下高楼往水阁后门跑,心里不由犯嘀咕。
就知道事情一沾到玉千户,他家爷就跟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一样,急匆匆又兴奋激进。
孟由进天井小院的时候,玉拾已将十一个人收拾了大半。
孟由看着横倒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汪府护院的伤势,见他们的伤口都不足以即刻致死,不过伤口在这种炎势的六伏天极其容易感染,血又泊泊渗出来,要是不及时疗伤,不死大概也得落个残废。
反过来说,只要及时疗伤,这些护院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到底是玉拾心善了。
要他说,一刀一个,岂不是更省事?
给这些护院活命的机会,他们可不一定领情。
孟由一进后角门,玉拾便见到了,心说真是见鬼,哪哪都能遇到这个人!
再见孟由只打量了一下天井小院的情况,他身边的随从也到了。
他一个眼神,随从便也动起手,一刀一个,杀得干脆俐落。
都解决后,玉拾看着大半被她鞭得昏死过去的护院,及被孟由随从一刀击中要害送命的另几个护院,她瞥向孟由道:
“人生无处不相逢,看来我与孟大哥的缘份真是深得很!”
孟由刻意将玉拾话里的讽意自动摘除掉,只听着玉拾说着与他缘分深这一部分,他含笑点头:
“我们的缘份何止这一点?往后还深着呢!”
年子早将佩刀擦净入鞘,静默垂立一旁。
听到孟由这一句话,他不禁嘴抽了抽。
玉拾见识到了孟由随从的身手,着实不赖,她记得孟由喊这名随从叫年子。
玉拾紧紧盯着,就像两根大铁钉钉在年子脸上:
“年子的身手很是不错,就是下手狠了些。”
年子听后,只看了眼孟由,见孟由没阻止他回话的意思,便答道:
“千户大人过誉了!”
随即反应过来,他竟是暴露了早知道玉拾是千户身份一事。
年子有点慌地抬眼看孟由。
孟由抬手示意年子别慌,慢吞吞上前两步,更靠近玉拾一些:
“没事,玉千户早知道了我们并非真是一般的商户人家。”
听着孟由以退为进的话,玉拾浅笑道:
“孟大哥倒是实诚!那么可否再实诚一些,告诉小弟孟大哥真正的身份?”
孟由道:“我倒是愿意,但你确定现在是我们闲聊的时候?”
经孟由这么一提醒,玉拾转身快步往连着小跨院的角门走去,站在门槛处低声喊道:
“汪四小姐出来,其他人可以回去了。”
汪中通、汪中源、汪淑惠兄妹三人,及两个小厮都有听到角门那一边的打斗声,可到底自知斤两不足,怕过去没能帮上忙不说,反帮上倒忙。
汪中通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汪中源与汪淑惠绷着一根筋僵着身子不敢动之际,天井小院那边的打斗声便停了。
不一会儿,玉拾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汪中通欣喜地让汪中源及两个小厮呆在原地别动,他则拉着仍没能缓过劲来的汪淑惠走向玉拾:
“舍妹便有劳千户大人送上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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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丢弃
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中间的廊房里,外管事知道办坏了事,嚅嗫着好半天不敢抬头,垂目垂手立在一旁,只差软腿跪下去,再磕头领罪。
汪海没心思责骂外管事,他满心满脑在想着今夜这一突变该如何应对:
“水阁里的人确定尽都倒下了?”
外管事冷汗直冒:“确定!”
应后想了想,隔了半会儿,瞧着汪海满面烦忧,外管事鼓了鼓胆子,问:
“二爷,水阁里的情况怕是……”
汪海冷眼:“你以为我不知道?”
外管事又抹了抹额头冒出的冷汗:“罗指挥使的人一回来就直奔水阁,看来是早收到信的,四小姐这会未出水阁,也不知道是成了,还是未成?”
汪海也正在想这个问题:“希望是成了……按你说的,我们的人昏死在水阁内已有好一会儿了,却仍未见罗指挥使冒头,要么是他的人来晚了,要么是……”
要么是四小姐被杀了!
汪海没尽说出来,外管事自已在心里补全了,禁不住又是浑身一颤。
汪淑惠到底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外管事不免忧心几分:
“二爷真要等大夫人来信儿了再行动?”
可小厮骑马再快,在望乔酒楼与汪府之间这段路跑,来回抄近路至少也得三刻钟,真等到大夫人来信儿了,只怕四小姐这会失败了没死,等到大夫人拿好主意,二爷再行动,那也怕是晚了!
外管事心里着急,却也不敢明目张胆撺掇汪海即刻冲进水阁,不管情况如何,把汪淑惠捞出来。
他明白,自四小姐进了水阁,他家二爷与大夫人便已不再拿四小姐为女儿及孙女儿。
成了,是功臣。
败了,是弃子。
而弃子,是死不足惜!
汪海不是没听出外管事的弦外之音。
到底是自已的嫡长女,他也非铁石心肠,哪有真不在意亲生女儿的生死?
然一想到临行动前,他母亲汪大夫人差人最后来说的那一句话——二爷,大夫人还说了,倘若四小姐成了,那皆大欢喜,倘若四小姐败了,那四小姐便不必再回汪府了。
倘若水阁里这会成了,那他的嫡长女这会必然是在罗恭的怀里,他带人闯进去,那自然是大功告成一半。
倘若水阁里这会败了,那他的嫡长女这会不是被罗恭杀了,那便只等他进去,便得亲手了结她。
外管事见汪海沉默不言,也能明白汪海的难处。
毕竟现在的南黎汪府并非全然是汪海主事,府里还有汪大夫人,那才是南黎汪府里真正拿主意的主事人。
四小姐进水阁虽说没几人看到,看她进水阁的人也尽是汪府的人,可罗恭被汪海设套,怎么可能放过四小姐?
罗恭不肯放过四小姐,那四小姐便只有死一个下场!
除非罗恭肯放过四小姐,四小姐今夜从未进过水阁……可那怎么可能?
一匹快马猛地汪府大门前停下,马背上的长随勒着缰绳下马时,还差些被拌倒。
幸在汪府门房早得了汪大夫人的令,密切注意府外的一切动静。
为此,门房管事是亲自出马守在门房当值。
马儿一到汪府大门石阶下勒住,门房管事早让两个门房小厮开门,他则亲自奔下石阶,及时扶住一下马便腿软得厉害,一路不停气赶来喘大气喘得厉害的长随。
这长随,门房管事认得,是汪海身边得力的长随之一。
门房管事来不及问什么,一边挥手让门房小厮将马儿牵到后院马厩去好生喂食,再牵出另一匹脚程稳快的马儿到大门口来备用,一边则快步带着长随立刻往前院花厅走。
前院待客的正厅左右各有两个花厅,汪大夫人早坐等在右花厅里,喝着茶,眼却时不时飘向花厅门口。
待瞄到不知第几眼时,汪大夫人身边的顾妈妈急急领着门房管事与一名长随进来。
没有多余的话,门房管事一把长随带到花厅外,便将长随交给了顾妈妈。
顾妈妈也没问,直接引着长随进了花厅,到汪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二爷身边的长随有要事禀大夫人!”
汪大夫人见长随在给她行礼的时候,脸白腿软,不免心往下沉了沉:
“不必多礼了!快说,二爷那边情况如何?”
汪大夫人让长随起身,长随也很想起身,可到底是在来之前,被外管事吓得狠了。
外管事让他回汪府禀事前就说,他这一趟禀事与回话事关南黎汪府命脉,一个不好就得死好几条人命。
这人命也得看谁的人命,外面的他不着紧,可能让外管事这般着紧的,只能是汪府里的人命。
这汪府里的人命,那他可就得着紧了,搞不好连他自已给得折进去!
一路骑着马儿抄近路赶,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一下马腿便站不住,到了花厅见到汪大夫人,他更是一口气没能喘过来似的,心口堵得厉害。
特别是瞧见汪大夫人愈见阴沉的脸色,他更是骇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着声音将外管事嘱咐了几遍的事给说了出来:
“大、大大夫人……”
汪大夫人没等长随说完,转眼吩咐顾妈妈:
“端杯刚好的温茶给他,喝下再说话。”
兀地被打断话的长随愣在地上,有些慌恐地看着顾妈妈果真端着个茶盖碗在他跟前蹲下:
“先喝口茶,再好好将二爷所交代的事禀给大夫人听,别紧张,也别害怕,大夫人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顾妈妈这几句话起到了安定的作用,长随接过茶盖碗一口就喝了半碗的茶水。
茶水温度适中,不会太凉也不会太烫,是顾妈妈早前让丫寰放凉想让汪大夫人用的,这会汪大夫人吩咐,顾妈妈想也不想便先取了来给长随喝。
长随将整碗茶喝完,果然镇定了许多:
“谢大夫人!二爷说,水阁内情况有变,里面布下的人都被鞭子鞭昏过去,虽不致命,但若不及时救治,怕往后也是落个残废的下场,除此,水阁内的情况已无法再探,二爷不敢妄动,就怕罗指挥使的人在里面守着,这一探反被罗指挥使抓了把柄,这才让小的赶紧回府来请示大夫人,这下一步该如何?”
听到水阁情况有变时,先一步有心理准备的汪大夫人眉心还是猛跳了几下,再听到汪府布在水阁里的人皆被鞭成重伤,她已止不住站起身来,双眼泛出冷光来:
“你是说……全是鞭伤?”
长随道:“是!”
顾妈妈道:“大夫人,这罗指挥使一行四人并没有人是使的鞭子,会不会是与赋孝桥上那一块东厂腰牌有关?”
汪海在吕教头口中得知赋孝桥有东厂的人介入之后,他便派了人告知汪大夫人,所以汪大夫人与顾妈妈都是知道今夜两边伏击玉拾的结果。
拦姚美伶与孟军那辆孟家马车的一边,汪府是损失惨重。
而在赋孝桥这一边,则直接是全军覆没。
与汪海一样,汪大夫人也没有想到怎么就突然招惹到东厂了?
这个疑问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无需请示京中那一位,她也知道锦衣卫与东厂绝不能同时得罪。
南黎汪府既然已对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与千户玉拾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套,那便再不能招惹东厂。
所以这一回行动,她是再三叮嘱嫡子汪海,切莫引起在南黎府活动的西厂的注意。
连驻守南黎府的锦衣卫千户所,她都是百般注意,力求不节外生枝。
可今夜这一行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怎么在赋孝桥拦截玉拾的行动中,就引来了东厂的人了?
还不是东厂的番役或档头,而是比番役与档头要官职大上几级的百户!
东厂百户余年,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她是南黎汪府后宅妇人,也不可能能得知太多远在楚京的东厂之事。
汪大夫人重新在座椅里坐下,思忖着顾妈妈说出来的可能性有多高。
一会儿过后,汪大夫人的情绪已冷静了许多,语调如常平稳:
“那位东厂余百户在赋孝桥用的兵器是刀,我们的人没留下半个活口,过后吕教头过去查看也是晚了,并不知道这位余百户到底是只身一人,还是另有同伴……我也没听说东厂里有谁是使的鞭子?”
顾妈妈道:“东厂毕竟远在楚京,我们并不详知东厂的情况,即便有,我们也是无从得知。”
汪大夫人叹道:“就是这个理,同样的,世人都知道锦衣卫使的都是绣春刀,可到底有谁在私下还使鞭子的,我们也是不尽然全知。”
顾妈妈迟疑道:“那……”
汪大夫人挥手阴断顾妈妈的话,果断道:
“鞭子一事且先放着,反正能将我们的人尽数鞭昏过去的,必然是个使鞭子的高手,不管这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帮着罗指挥使的,那便是我们的对手,这人暂且不必多想,早晚会露出水面的!”
顾妈妈不再作声。
长随却还紧张地跪在地上,等着汪大夫人拿主意,他好立刻回望乔酒楼回话。
汪大夫人问长随:“水阁外的人如何?”
长随快速回道:“好好的!”
汪大夫人松了口气。
那就好,这说明罗恭的人也是有所忌惮的。
撂倒了水阁里所有汪府的人,却不动水阁外的任何一个人,那就是在拖延时间。
也就是说,罗恭在水阁里是真的中了招的。
汪大夫人想到这里又问:“那四小姐呢?”
长随一愣:“这个……二爷没提起过。”
没提起过?
汪大夫人与顾妈妈同时蹙了眉。
没提起过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汪大夫人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便听顾妈妈宽慰她道:
“水阁里的情况,二爷不敢再妄动深探,所以这才不知道四小姐的情况,也就没提。”
汪大夫人深呼出气:“大概他也是如同你这般想的,真是糊涂!”
顾妈妈心头一跳。
她知道汪大夫人话中的“他”指的是汪海,南黎汪府的二爷,可说到糊涂……那也就是说汪淑惠十有八九是真出事了!
汪大夫人想到汪淑惠,蹙着眉想起了她与这个嫡长孙女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特别是那一段汪淑惠在她膝尽孝的日子,就像走马观花一样在汪大夫人的脑海里过了一遍,最后终将其中的血脉不舍给摒弃个干净。
一闭一睁眼,不过几息的时间,汪大夫人已然淡然如初,她毫无感情地对长随道:
“你回去就跟二爷说,往后南黎汪府不会再有四小姐,让二爷小心行事,水阁里的情况虽诡异多变,但这是个僵局,即是僵局,那迟早都得打破,今夜贵在用兵神速,让二爷莫再犹疑,不管成事与否,先带人光明正大进了水阁再说,我们的人不是都在水阁里受了重伤昏迷么?这便是一个进水阁探查的最好理由!”
以保皇差之名,行探查之实,这就是汪大夫人给汪海最后拿主意。
长随领命跑出花厅,再次在门房管事的引路下,一路直出汪府。
到了大门口翻身早备好的马儿,长随直接抄起近道奔望乔酒楼,将汪大夫人的话一字不漏地回给汪海听。
长随一走,花厅再次恢复了寂静,少了长随来之前的期待与紧张,多了一些压抑得心口快喘不过气来的沉重。
顾妈妈重新给汪大夫人换了茶,茶水温度微烫,她将茶盖碗放在几上放着,等再放凉些再给汪大夫人端过去。
可汪大夫人没再等,她直接让顾妈妈端给她,接过手便掀起茶盖,看着升起的缕缕热气:
“无论做什么事情,总免不了遇到烫嘴的时候,只要不会烫死人,便是烫得起了水泡,那也得忍着!”
顾妈妈明白汪大夫人这话的意思。
汪淑惠终归是南黎汪府的嫡小姐,是汪家二爷的嫡长女,是汪大夫人的嫡长孙女。
要说没有半点血脉亲情,那又怎么可能?
不管是汪大夫人,还是她这个侍候在汪大夫人身边数十年的下人,对于从小时牙牙学语看到长成大姑娘的汪淑惠,谁都不是完全没有心。
只是心的容量有限,所要装的东西太多太重。
所以到头来,只能将一些轻的不重要的,丢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悦
长随回到望乔酒楼,直往酒楼后侧门走,再进了廊房。
甫一见到汪海,长随便一字不落地将汪大夫人的话回禀给汪海听。
说到对于汪淑惠的处置,汪海面有无表情,是早有所料。
外管事则暗下叹了口气。
汪海将汪大夫人的话仔仔细细给捋了两遍,又问外管事:
“你觉得如何?”
外管事早将汪大夫人让长随禀回来的话给想了个通透,其中的重点他也给抓了出来:
“二爷,大夫人的意思,应当重在四个字上。”
汪海紧皱的眉头释了释,自听到水阁内有变之后的暗沉脸色也终于缓了缓:
“哪四个字?”
外管事知道汪海是明知故问,不过是想慎重地确定下:
“光、明、正、大!”
汪海呼出一口气。
没错,他也觉得重点在这四个字上。
可要怎么光明正大地进水阁,这是个问题,一个大问题。
汪海思忖不语。
外管事也没闲着,脑子里一直在转,突然转头再问长随一句:
“大夫人除了让你如实禀的这番话,可还另外交代了些什么?”
汪海闻言瞧向外管事,再见长随神色有变,他不禁追道:
“说!”
长随不敢有违,被汪海那一声喝也吓得一个踉跄,站稳身形后连忙倒豆子般倒了出来:
“临出花厅时,顾妈妈又追了出来,说是大夫人最后还交待一句——倘若二爷想不出来顶好的法子,那就让二爷公事公办!”
外管事诧异:“公事公办?”
汪海也一时没能将公事公办这四个字的含义想出来。
再三问清楚汪大夫人再无话转达之后,汪海全挥手让长随退下:
“这公事公办……”
汪海还未说完,已然听得外管事脸色大喜,惊道:
“二爷,小的明白大夫人的意思了!”
连城与冰未赶到望乔酒楼,第一时间各自潜入了二楼的捌号雅间与玖号雅间,然后两人同时出来,互摇了摇头。
冰未有摸过玖号雅间里的情况:“他们已经离开有一些时候了。”
连城亦道:“捌号雅间也一样!”
两人避在二楼楼道僻静的死角,冰未问:
“大人与千户大人不知会在哪儿?”
连城想了又想:“之前你在玖号雅间里可有听到什么?”
冰未道:“大人担心千户大人会中了汪海的圈套,所以真正的,我也没听到什么,不过……我们可以抓个人来问问!”
简单粗暴。
连城表示很喜欢。
问了望乔酒楼一个跑堂,得知酒楼后面的水阁今夜大宴贵人一事,冰未再一手刃将跑堂劈晕过去,然后跟连城直闯水阁。
经过廊房的时候,连城留了个心眼,见廊房里有人,他便去听了会壁角。
待到从廊房里出来作长随打扮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地往酒楼前面去的时候,连城才回到廊房外的隐蔽处,对冰未道:
“那里面是汪海,正商量着要进水阁,不过他没打算直接进水阁,除了早早计划好的人之外,汪海还让刚才出来的那个长随去请孟知府。”
冰未不明道:“早早计划好的人?”
连城解释道:“就是南黎府里有头有脸的几个人,说是难得有皇差亲临南黎府,这些富甲一方的商贾都想借借汪海这股东风,拜见一番指挥使大人!”
冰未哼道:“真是不知所谓!”
连城道:“是不知所谓,汪海这大不知所谓,诱一群小不知所谓的冤大头!”
冰未没再作声。
他自然明白连城这话的意思。
醉翁之意不在酒,汪海是想套罗恭入局,而那结肥肠大耳的商贾则是想借着汪海攀上锦衣卫。
只要与锦衣卫指挥使攀上那么一丁点关系,不用多,只需见上一面,那日后说出去都是倍儿有面子的大事。
既有了面子,那里子自然也就来了。
毕竟到底在水阁里面,罗恭与众商贾到底说些什么,或没说些什么,外人根本不知得,线又是汪海牵着,只要汪海不点破,那还不是任由那些商贾随意吹牛皮么。
可到底汪海是含着冒犯皇差的心思,商贾不知道,便是被无端连累得家破人亡,大概也不自知。
当了今晚的冤大头,好的结果是破财,坏的结果便得殒命了!
冰未道:“汪海让人去请孟知府做什么?”
连城想了下道:“大约是因为水阁内发生的异变。”
冰未一听,连话都没再说,从隐蔽处迅速闪出,敏捷的身影已然直往水阁方向。
连城没好气地瞪着冰未嗖一下就不见的背影,赶紧施了轻功追上。
小心饶过守在水阁外门的汪家人,冰未与连城很快进到水阁内。
看着一进最外面的门,水阁内从第二道角门起便一路横躺昏迷的汪家人,冰未查看过后道:
“鞭伤极重,暂不致命。”
连城也自一个汪家人身边起身,查看到汪家人身上的伤口是鞭伤时,他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大人的软鞭!”
冰未点头:“嗯,是千户大人做的,看来千户大人及时赶到了。”
连城道:“守在最外面的汪家人明显都是有功夫底子的,身手不错,应该是汪府的护院,并没有我们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回孟府时遇到的那八个身手特别好的人。”
冰未道:“那八个人死了两人后,便急流勇退了,行事进退得宜,很有组织,身手虽不及你我,但放眼整个南黎府,应是算高的,我想……他们该是汪府私养的暗卫。”
之所以没猜是死士,那是因为死士一旦出任务,不到成功绝无撤退的道理。
这一点,连城也深刻明白,所以他赞同冰未的观点:
“嗯,这水阁里的人则逊色多了,最多只是汪府的下人,小厮帮闲之类毫无身手的人,大人这一路甩鞭子,大概没费什么力。”
不过要做到毫无声息,却还是要费些心思的。
那绝对是在汪家下人察觉并喊出声音来之前,甩出去的一鞭子就得让他们倾刻倒下,除了倒地的声音,再来不及发出旁的动静。
一路过了大大小小几道门,冰未与连城有点摸不清罗恭具体会在哪个院哪间房。
商理了下,两人决定分两路找。
水阁前后院厢房院子多,错落有致,格局也是请有名的风水大师特意瞧过设计的,跨院回廊、亭台楼阁,都是有讲究的。
前院的湖便占了大半的地,有厢房也不是能供贵人歇息的房间。
不必合计,两人不约而同直接往后院找人。
连城刚转出西边的院子,前面转拐的折廊便转来脚步声与说话声,低低的,显然也是不想惊动人。
转回院子,连城躲回院子里院墙后,只一双眼悄悄往院外瞧。
脚步声很快转过折廊,走进连城的视线范围内,这回他听着声音更清楚了。
汪淑惠已交给了玉拾带出水阁,可汪中源总有点不大放心:
“大哥,你说那、那玉千户真能把咱四妹安全送上马车么?”
汪中通起先没回答,不作声地走了几步,方叹了口气:
“倘若连玉千户都靠不住,那我们这会还能相信谁?”
汪中源呐呐地嘟囔了两句,没再作声。
他知道汪中通说得不错。
汪中通也与汪中源一样,心中担忧得很,停在折廊中间的宝瓶小门处:
“出了后门,大约还会有麻烦,那些麻烦我们对付不了,可玉千户与前来与玉千户汇合的人对付得了!别担心了,我们还是尽快回西厢小院要紧,从现在到天亮,希望我们能待在厢房,再不必出来。”
汪中源点头,轻嗯一声,跟在汪中通后面走入宝瓶小门。
一行四人渐渐没了踪影。
连城悄然来到折廊宝瓶小门处,想着那一行四人应当是回他们口中的西厢小院去了。
他们话中有提到玉拾、汇合的人,还有后门,连城想也没想便往水阁后门走,完全将罗恭与冰未抛之脑后了。
连城往西边找,冰未往东边找,连城没找到罗恭,他则在东厢小院成功找到了罗恭。
进东厢小院厢房之际,冰未看到躺在内室床榻上的罗恭时,眉头都打了好几圈死结,素来不外露的情绪也是焦急加愤怒,将他的脸色衬得愈发冰寒。
罗恭呼出一口热气,伸手让冰未撑他起身,在冰未拿了个大迎枕给他舒舒服服靠着之后,他难得抿出一抹笑来:
“没事,说说外面的情况吧。”
冰未本来就不擅言辞,即便心里再怎么起火冰冻,除了脸色不佳之外,也没旁的话可说。
按照着罗恭的吩咐,他将自离开玖号雅间后发生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细细地说了。
末了,冰未也将连城往西边去找人的事说了一说。
罗恭道:“不必管连城,他自有玉拾管着,你说你们进水阁的时候,听见汪海让长随到孟知府去了?”
冰未看着因中招而浑身火烫的罗恭,心里直想将汪海碎尸万段:
“嗯。”
罗恭睨向冰未,听着冰未低沉的嗯一声,他就知道冰未心里大概冒着火:
“带我到水阁前院的湖里去。”
冰未没再多问,他本来想将罗恭一把扛起,但罗恭眼一瞪,他便缩了手,改为扶着罗恭下床、出厢房,揽过罗恭的腰提气施轻功,快速往前院的湖掠去。
到了前院湖边,罗恭让冰未找了个最不显明的地方。
冰未便找了个离湖上平台最远的一处假山垒石,上面空地不大,足够两个人的身量。
罗恭很快下了水,双手趴在假山垒石的平地上,自脖子双肩之下的身躯,尽数掩在水中。
六伏天的夜里很凉爽,渐入深夜的湖水更隐隐有些凉得入骨。
对于这个时候的罗恭来说,这是最好的良药。
冰未就坐在罗恭边上的空地,双腿盘膝,眸光冷得吓人。
罗恭道:“不要冲动,过了今夜,帐总会算的。”
冰未点头。
罗恭又道:“玉拾到水阁后门去了,连城到西边去找,指不定会碰上玉拾,毕竟后门就在后院西边。”
冰未问:“千户大人到后门去做什么?”
罗恭下巴抵在交叠放平的手掌上,缓缓闭上眼:
“替我还人情去了。”
冰未没有问汪海随后带着人进水阁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者他们该怎么应对。
他总觉得不管汪海找来多少人,或找孟良才真有什么计量,只要罗恭在,那他就没什么可操心的。
只是今晚罗恭被媚]药折磨成这个样子,他着实是动了气的。
想着汪海要是哪一日落在他手里,那他必让汪海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罗恭心里有一个人,冰未多少知道一点。
不同于世人知道罗恭婉拒了殷国公府嫡小姐汪淑君的亲事,从而知道的表面,而是彻底地知道了一些端倪。
就在近年里,他察觉到了罗恭对玉面千户玉拾那几近纵容,无限包容,明里暗里护得密不透风的宠溺,只对玉拾一人。
他今年十七,与玉拾同岁,罗恭今年十七,与连城同岁。
但很奇怪的,不仅罗恭尚未娶妻,就是连城也一样未有婚配。
从前罗恭没娶妻,他只觉得是罗恭太好,很难寻到足以匹配罗恭的姑娘。
殷国公府嫡小姐汪淑君,他见过,样貌性情都如京中传言,样样都好。
那会他觉得,这样的姑娘其实足以配他心目中的指挥使大人的。
但罗恭拒绝了。
不仅是拒绝了殷国公府,也在皇上那里,一并拒绝了所有把他列为最佳贤婿的勋贵簪缨、仕族大家。
一句已有心上人,除了那位心上人,罗恭谁也不会娶!
这句罗恭在御书房对皇上直言铿锵的话,直接让所有观望的父母直接没了将自家嫡女嫁入罗府的心思。
罗恭闭着眼养神,也是体内药效作祟,他没多余的精力说话。
冰未沉默了好半晌,思绪饶了几饶后,突然出声喊了一句:
“大人……”
罗恭嗯了声,没有睁眼。
冰未垂着眼,右手中是他自已的绣春刀,他盘膝而坐的跟前还放着两把绣春刀,一把罗恭的,一把玉拾的:
“大人……是心悦千户大人么?”
在罗恭眼里,冰未不仅仅是个得力的下属,也是全心全意拿来当兄弟的知已。
他轻轻再嗯了声,仍旧闭着眼。
第一百二十九章 顾家
冰未得守着中招的罗恭,以防罗恭力气尽失,真掉进湖里去再出个意外。
幸在汪淑惠特意新制衫裙上的薰香,罗恭闻的并不多,时间又过了些许,已是好了许多。
冰未在罗恭再次下水前,更是帮着罗恭以内力化解掉一些体内的药力,罗恭的力气已渐渐在恢复。
只是媚]药的药力太强,罗恭怕得在夜越深凉气越冒的湖水里侵上好几个时辰。
玉拾一接过汪淑惠,点头承诺一定将汪淑惠安然送上后巷暗处的汪家马车,汪中通便一个俐落转身,拉着不太放心的汪中源走人。
直出了水阁后门,汪淑惠仍不敢出半点声音。
她的眼睛一直在玉拾与陌生的孟由、年子三人来回,特别是袍服上沾了血的年子,她是有些悚头的。
玉拾适时道:“不用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汪淑惠怯怯地点头,还是不敢出声。
只要一想到过跨院角门后,看到的天井小院里的几具尸体与重伤昏死的另几人,她便完全没了旁的心思,连声音都艰难得发不出来。
年子那刀虽已入鞘,可从他袍服上沾到的血迹,不难想到地上的尸体就是他的杰作。
至于另一半人受的严重鞭伤,她无需去想,也知道是手执软鞭的玉拾所为。
不管这两人做了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她。
即便死的是她南黎汪府的人,她也没权利置喙。
远远看到汪淑惠戴着毡帽,大丫寰便惊喜地跳下马车,从隐蔽处狂奔出来。
还未等大丫寰跑近,玉拾等人已看到了,汪淑惠更是提起裙摆快跑上前迎了上去。
大丫寰即惊且喜,双眼晶亮,一口一个四小姐不停地叫着,又哭又笑的。
汪淑惠也是感触良多。
不过一夜,她已然似是经历了几回生死。
玉拾没让主仆两人感触太久,对汪淑惠道:
“上了马车,直接照着汪大少爷的吩咐去做,你其实是个聪明的女子,无需我多言,你应当也明白今夜一过,即便能侥幸留你一条性命,大约许多事情也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汪淑惠对着玉拾、孟由、年子各行了礼,要不是拘着时间紧,地点也不对,她得跪下给三人磕三个响头:
“大恩不言谢!日后有机会,小女一定报答三位恩情!”
孟由却是不领情:“不必了,有机会你就报答一下玉千户吧,至于我么,不过是看在玉千户的面子上。”
年子没作声,心说玉千户的面子可不小,本来要杀的人,最后竟变成救的人。
年子听孟由的,汪淑惠也瞧得出来两人是主子与下属的关系,孟由的话便代表了年子的意思。
看来她真的得多谢玉拾。
当玉拾在紧要关头闯入东厢房坏她好事时,她只恨不得咬玉拾的肉。
可却没有想到,到最后真正救她出鬼门关的人却是这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汪淑惠叹了口气:“谢谢千户大人!”
玉拾没理会孟由故意将功劳归之她的身上,挥手示意大丫寰赶紧扶汪淑惠上马车走人。
本来么,孟由两人不出现,她也一样应对得了。
何况直觉告诉她,跟孟由混到一块去,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送走了汪淑惠,玉拾转身便想回水阁,却让孟由挡了个正着,她不由蹙眉:
“让开!”
孟由问:“没成?”
简单的两个字,让玉拾挑高了眉:
“什么没成?”
孟由盯着玉拾好一会儿,才发出低低地笑声:
“真是可惜了,这样美人儿,罗恭居然无福消受。”
话中不无遗憾。
玉拾道:“你知道?你和汪海是什么干系?”
年子撇嘴。
要是玉拾也跟汪海一样能看到他的腰牌,大概玉拾便会知道他家爷跟小小南黎汪府能有什么干系?
再有干系,还不是因着问话的人!
孟由摇头:“没干系,就是有点看不顺眼。”
玉拾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绕,按着孟由这种答话的模式,她大概问到天明,也问不出个之所以然来。
想到水阁后门光明处就有十一个身手不赖的汪府护院守着,玉拾问:
“这后巷的其他人呢?”
孟由知道玉拾问的是汪府放在后巷暗处的人,没什么犹疑,他很是爽快地如实相告:
“让年子处理了。”
玉拾看向年子:“也是汪府护院?”
年子看了眼孟由,孟由没阻止,那就是首肯的意思:
“两个暗卫,身手在我之下。”
倘若没有玉拾帮忙,也没有孟由与年子前来搅局,十一个汪府护院与两个汪府暗卫,汪淑惠确实是插翅难飞。
玉拾没有想到,汪海竟会对自已嫡亲的女儿这般狠心绝情。
这份狠心绝情,丝毫不亚于生于长于皇族之中的那一份寡淡狠绝,眼里除了目的,再无其他。
玉拾想起赋孝桥一事,不免又问:
“先前在赋孝桥暗处盯着我的人,也是汪府的暗卫?”
年子点头:“已经解决掉了。”
孟由见玉拾问完年子话,双眸微敛,微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不由走近了一步,哪里知道玉拾反应也迅速,即刻便退了两步,他讪笑道:
“你不必这样防着我吧?”
玉拾收起思绪,觉得还是先对付完眼前这个人要紧,煞有其事地肯定道:
“该防的人,我总该防着点,要不然哪一日被卖了,大概还得帮你点银子。”
孟由装作很伤心:“你这是诬陷!”
玉拾斜睨一眼,那眼神儿明明白白写着“你就别演了”五个大字。
孟由收起玩笑的心思,郑重道:
“汪海心大,可到底不是个真能撑全局的人,现如今南黎汪府的当家主母汪大夫人才是真正的主事人,顾泠,京中顾家,世代传承的太医院太医,你知道吧?”
玉拾听着孟由忽而跟她说起正事来,且还说得头头是道,她不禁眯起了眼:
“我知道京中太医世家的顾家,可汪大夫人到底是外嫁的姑奶奶,她所做所谋,京中顾家就真的知道?”
孟由道:“京中顾家这一代的主事人是顾修,太医院提点,正五品,官职不算高,可在皇宫却是个吃得很开的人物,即便算不上七窍玲珑心,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说了一大堆,其实孟由就一个意思——顾修不是个蠢笨的。
玉拾听明白了:“顾修稳坐太医院之首,官职不高,但深受皇上宠信,宫中各位娘娘又皆都信任他的医术与为人,这样的人确实不会是个自掘坟墓的人,可碍不过大家族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害群之马,一大锅白粥里偶尔总会滴下那么一颗小老鼠屎!”
孟由含笑:“这颗老鼠屎自以为做得很隐密,可这世上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差的不过是那一层纸,捅破了,也就连遮遮掩掩的保命符都给捅没了。”
倘若京中顾家中真有与顾泠联手谋事的人,那这个顾家人即便不是个最聪明的,也必定是个最有野心的。
玉拾问孟由:“这颗老鼠屎是不甘心屈于顾修之下?”
玉拾问得明白,孟由也知道答案,可他突然不想说了,摇了摇头:
“你不是来查珠莎县铜钱知县案的么?查一查,答案也就出来了。”
玉拾闻言差点被一口老血憋成内伤,她瞪着孟由:
“我在南黎府没什么认识的人,你戴着假面皮,为的便是瞒你的身份,既然你得瞒着,那必然是我在京中认识的人!”
可在楚京她认识,又不想让她认得的人,却是有许多。
其中不乏死对头,她实在想不出精准的一个人来。
年子倒是没有戴着假面皮,可年子的模样,以她超强的记忆力,她完成可以断定,先前她在京中并没有见过年子,连匆匆一瞥而过的一面之缘都没有。
这让她更无法猜测孟由到底是京中的哪一个人。
孟由听着玉拾这般直言,他不否认也不承认:
“随你怎么想,南黎汪府最让人顾忌的地方,也只一个殷国公府而已,倘若南黎汪府失了殷国公府这么一个后盾,那么南黎汪府又算什么?想要灭掉,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情。”
好大的口气!
这让玉拾不禁往京中位高权重的人物去想了一想。
可她在京中,经常是跟在罗恭身边,见过的人俱都是京中政权圈中很有地位的人。
那么多大人物,她该哪个方向想?
如今四位小主已余三位,自浩英公主朱蓉一死,其他三位小主都是出奇的安份。
外人不知道朱蓉真正的死因,三位小主却是多少能有点闻风。
特别是太子爷朱萧,与朱蓉很是交好,在三位小主当中,太子无疑是深知内情最多最深的一个。
皇上最忌讳党派之争,更忌讳皇子与民争利,三位小主便是最位高权重的太子,也深知避其芒锋之道。
便是缺钱用,那也是暗下借着旁人的手做着买卖,赚点私银用用。
思及此,玉拾觉得或许她可以让人往京中三位小主那里查查。
汪大夫人敢这样大阵仗的谋事,且不怕连锦衣卫圈扯在内,可见汪大夫人是有所倚仗的。
南黎汪府既然要谋事,那必是谋京中权势。
权在前,势在后,权为重,势为次,南黎汪府首先要谋的便先得是势。
即是要谋势,那便需得在京中有靠。
这靠山即是能让深谋远虑的汪大夫人瞧上,那必然不小。
而做为交换,南黎汪府想要靠上京中大人物,那必然得先做点诚意来。
或者说,得为京中大人物先做点什么大事。
既是为京中大人物做事,且是有利可图之事,那么在未成之前,汪大夫人不可能那样蠢地自暴出来。
也就是说,铜钱知县案完全是在南黎汪府意料之外,甚至是打得汪大夫人与汪海措手不及的。
毕竟连被谋杀三任知县,虽说知县官职不大,但到底是朝延命官。
珠莎县又位处边锤,影响力可大可小。
一个传出北阳关,那对楚国国威大为不利,折损的可就不仅仅只是朝延命官这样的事情,而是直接折损了楚国身为三大国之一的威严。
因着这个案子,再引起楚国周边依附的小国纷纷借机起异心,那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当皇上御口亲令让她与罗恭亲下边锤,限期一个月内必要彻查清楚铜钱知县案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只是嘴上不免要抱怨。
上辈子身为一国嫡公主,这让她更清楚一国国威是多么重要。
当然,她这个推想也有些防范于未然了。
驻守北阳关的镇北将军屠航,她有点了解,他是绝不会容许这样恶劣且有损国威的命案传出楚国地界的。
玉拾脑子里思绪万千,想的思考的不知不觉已离猜想孟由身份一事越来越远。
她回过神来,正想说些什么,自她问完年子话,便到高处去站梢的年子突然跃下墙头,低声对孟由道:
“爷,有人来了!”
孟由闻言,看了眼玉拾,举步要走之际,还是多说了一句:
“别担心,再大的事,我也总不会让你出事的!”
像是一句承诺,又像是铁口断言。
孟由与年子很快出了后巷,消失在夜幕之中。
玉拾望着淡淡银辉的夜色,连城便到了:
“大人!”
玉拾收回望着半月的视线,走进水阁后门:
“走吧,我们去与指挥使大人汇合。”
孟由与年子很快进入在交子街街尾的宁安客栈,在客房坐下后,年子禁不住问道:
“爷,汪四小姐不杀了么?”
孟由摇头:“不必了。”
本来要杀汪淑惠,也是为了罗恭中招后,不让南黎汪府与前来彻查铜钱知县案的皇差再有旁的牵扯。
会助汪海拖玉拾的步伐,是为了让罗恭中了汪海的招,让玉拾亲眼目睹罗恭的不贞。
虽然那丫头即便亲眼目睹大概也不会有太过激烈的反应,但提前在她心里留下一根刺,他想着也是好的。
而就今夜玉拾亲送汪淑惠出水阁后门一事来看,罗恭是要保下汪淑惠。
罗恭这样做,大概是有罗恭的目的。
何况亲送汪淑惠的人是玉拾,他更无谓做这个恶人。
第一百三十章 大梁
孟由叹了口气,眉眼间满是失望。
今晚罗恭没中招,实在是罗恭的运道不错。
既是如此,那皇差与南黎汪府便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更甚地过了这一夜,南黎汪府已是彻底得罪了皇差。
即便明面上仍留着各自的脸皮,但暗下的争斗已然见血。
再收,也收不回原来的局面!
让年子毫无顾忌的杀人,便是这个目的。
而让年子放下腰牌,却是为了保玉拾。
即使知道汪海的本领尚伤不到玉拾,但整个南黎汪府,汪大夫人顾泠,他却是不得不防。
有那么一种人,不是生来就有野心。
可当被环境逼迫到一种边缘,这种人的野心比谁都要大,都来得凶猛。
顾泠,便是这样的一种人!
玉拾带着连城回到东厢小院,进厢房后才知道扑了个空。
连城有点愕然:“不在?”
他跟冰未分头找,他往西,冰未往东,按理说冰未这会该早找到罗恭,并跟罗恭待在一处。
可居然不在?
玉拾在东厢房内没有找到自已的绣春刀,应该是被罗恭带走了。
而照着罗恭的情况,在药力尽褪之前是不会冒然出水阁的,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
玉拾直出东厢房,往水阁前院湖的方向走:
“大人该是在湖里,我们去找他。”
连城点头应了声,然当踏出东厢小院院门的时候,玉拾又停了下来。
他没想到本来急匆匆往外走的玉拾会突然顿住步伐,一个不小心就直接撞了上去。
玉拾身手灵敏,往边上一闪,但让连城撞了个空。
连城向前踉跄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后,又见玉拾重新进了东厢小院院门:
“大人!你怎么又回去了?不是说要去湖边找指挥使大人的么?”
玉拾没回答,直再次进了东厢房,她方对着紧跟在后面的连城道:
“你刚才说汪海让长随到孟府请我姨父?”
连城点头:“嗯,我亲耳所听亲眼所见!”
玉拾在东厢房外室的圈椅里坐了下来:“那我们在这里等我姨父!”
连城跟着在玉拾的对座坐了下来,两人都没坐到上首去,都是坐的侧座,刚好两人面对面地坐着:
“大人怎么知道孟知府一定会来?”
玉拾解释道:“我姨母不是个极慧的,姨父虽是迂腐老旧了些,脑子却还不错,再加上那一件姨母犯下的错事,让我一力承下,姨父心中感激,今夜你与冰未又力送姨母与孟家表哥归府,照着姨父的人品,他定然不会放任于我不管。”
先前连城与冰未没说什么,就要了孟府两匹马儿赶到望乔酒楼,自是没什么机会细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连城与冰未没时间说,姚美伶与孟军回孟府后,却是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细说。
姚美伶拎不清其中关健利害,孟军却是个眼明心透的,必然将所有利害仔细说与孟良才听。
只要孟良才了解了前因后果,即便知道今夜的祸事多半也是因着罗恭与玉拾身受皇差,到南黎府来彻底珠莎县铜钱知县案引起,可姚美伶确实糊涂地做下了几近灭族的祸事,这是事实。
他再不想搅入这一场风暴中,也自知绝无可能。
所以孟良才会来,大概孟军也会来!
连城听着玉拾细细分析了这么长一段,想着孟军那一张俊美得过份的脸:
“本以为是个金玉其外的官家子弟,原来内里也是镶了宝玉的人,孟家倒是出了个人物!”
玉拾斜瞥了感叹的连城一眼,好半晌道:
“我都尚未确定我那孟家表哥的深浅,你倒是计量上了。”
连城嘿笑道:“能得大人这般赞赏的人可不多,这孟少爷既然能入大人的眼,那必是个大造化的,准错不了!”
这马屁拍得还真不假。
在京中那么繁华荣盛的天子脚下,还真没几个人能真真正正入得玉拾的眼。
连城这一番话,倒真是十分了解她。
玉拾抿嘴道:“去,给我找点东西来吃,折腾大半宿都没用上晚膳,我都快饿死了!”
连城哪里敢让玉面千户饿死,屁股一个猛弹离椅,很快冲出东厢房,到厢房隔壁的几个耳房找找什么能吃的。
幸在水阁的招待不错,每个院子的厢房里,除了要保持整洁干净之外,这茶水点心更是时刻少不得。
汪海早跟望乔酒楼的东家打了招呼,说今晚要招待贵人,让他好好安排。
酒楼东家自不敢怠慢,别说茶水,耳房里连温着的炖汤与糕点都齐齐备着。
炖汤与糕点都温在蒸笼里,蒸笼下是个小巧实用的小火炉。
炭是上好的银炭,即能温着上面蒸笼里的炖汤与糕点,炭火升起来无味,也不呛人。
这样上等的炭,原本是在冬日才拿出来烧在火盆里供暖的银炭。
就为了这一夜,酒楼东家一个下令,不仅取了冰室大半的冰做了冰盆,供放水阁前院湖上平台与水廊处,连储在仓库里只备着不用的少量银炭也破例提了一些出来,就是为了在东西两个厢房小院里的耳房内备下时刻可供贵人食用的点心。
连城取了一盅苦瓜排骨汤与一碟酥脆玉萝糕、一碟千层糕,三样放在木托盘上齐齐端到东厢房外室桌面上去。
请玉拾慢用之后,他就往外退去。
玉拾在桌边坐下,眼也没抬,伸手拿筷:
“你去哪儿?不吃点么?”
连城刚好退到厢房门边:“吃!我到外边吃去。”
玉拾没再拦。
连城这话的意思,她明白。
连城很快拿了好几块热呼呼的糕点跃到东厢小院外的高处去,坐着边吃边探风。
孟府灯火通明,各院各廊各檐下的灯笼比往日里点上的都要多得多,简直亮如白昼。
孟家下人个个在心中惴惴,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可不能要啊!
先两日自家老爷刚闹着想休了夫人,少爷与小姐拼死拦着,最后还是夫人的千户外甥来了,老爷这才看在锦衣卫的面份上,不再提欲休夫人一事。
想着该消停了吧。
然今夜是怎么回事?
先是老爷下差归府后,见夫人与少爷不在,小姐又哭得心口疼,幸在医术高明的柴大夫来看过,说小姐没事儿,歇歇就好,老爷这才半松了口气。
可到底夫人与少爷还未归府,老爷老让人到门房那里瞧,一刻钟就得瞧上十个来回。
这让孟家下人们想着,夫人与少爷不过是到汪府看戏去了,难道在汪府出事了?
还没等孟家下人猜想出个头尾来,门房那里终于不负老爷所望,门房管事亲自跑到前院正厅禀报,说,先前被连百户用着亲送柴大夫回甘街胡同柴家医馆的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回来了!
真是个好消息。
总算来了个消息。
可等门房牵进来一匹马儿,而非一辆马车时,孟家下人们又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好好一辆孟家马车变成一匹体壮膘肥的骏马了?
不一会儿,车夫在厅里向老爷回了话后,车夫一出来,老爷也开始集结府里人手。
管家追出来说,让门房管事去将马儿好生看着喂喂,明日就到赋孝桥下边的车马行将孟家马车给换回来。
集结完府里的所有护院与小厮,老爷便带着匆匆出了府大门。
结果还没出行,便让夫人与少爷所坐的孟家马车给挡了回来。
再接着,便是连百户要了府里两匹马儿,与另一位贵人连话都没说上两句,便一个绝尘而去。
后来老爷、夫人、少爷齐聚于前院花厅,护院小厮都散了,也没尽散,谁的弦都绷着,他们这些下人在私底下都是紧张,绷得何止一根弦!
外边孟府下人们个个引颈往花厅的方向望,管事与外管事一人一边,守得花厅的大门都只苍绳都飞不进去。
护院小厮丫寰婆子一个一个守着花厅外,庑廊花架,处处站了人,个个紧着弦,没人敢寻地坐下,也没人有心思坐下。
今晚太不寻常,没跟着在外头来回跑的下人们都嗅到了,跟着姚美伶与孟军来回跑了一趟汪府的小厮、丫寰、婆子,那个个至少都算得上半个人精。
都是在跟在当家夫人与金贵少爷身边的人,没个眼力劲,谁也混不到府里一等主子的身边去。
个个也闭紧了嘴,半点不敢外透,如封了嘴的葫芦,任那些私下打探的其他下人再怎么许好处利诱,也愣是没能从他们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这下,那些彻底懵圈的孟家下人更是将心提在半空,不上不下,硌得难受。
姚美伶一进花厅坐下,头一个便问孟环没事吧?
孟良才说,没事,就是小性子闹的!
听到是孟环又起小性子了,姚美伶总算真宽了心。
接下来已无需孟良才发问,孟军想着今日到今夜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就像是一环扣着一环的连环套似的,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将他所知道的全如实告知了孟良才。
末了,也说了他自已的见解。
孟良才听后不禁瞬间对孟军另眼相看,甚感安慰:
“你……好,是个好的,我孟良才总算有个盼头了!”
这话听得姚美伶不乐意了,撇嘴道:
“你这话怎么说的?我儿自是好的!”
孟良才横了姚美伶一眼:“无知妇人!”
姚美伶刚想反驳,便想到玉拾就是因着自已被汪府拿捏住,玉拾才与孟军急急亲到汪府,将自已安然地接回府,这一路上又惊险万分,她涌到喉咙口的骂词不禁又吞了回去。
见姚美伶没像平日里那样撒泼骂回来,反而整个人蔫了下去,孟良才也心知这一整日,姚美伶在外面只怕过得凶险。
这凶险若非孟军与玉拾力挽狂澜,巧力化解,只怕姚美伶这会还得待在汪府出不来。
他是南黎府堂堂知府,他的夫人却让南黎汪府这么欺负,凭的不就是远在楚京的殷国公府么!
想到这里,孟良才便止不住地冒火气。
可气归气,到底也只是在心里气气罢了。
汪府在京中有殷国公府作靠山,他孟府在京中能有什么?
虽说孟家在京中也算是官宦世家,可已然连着数代,孟家再无出一个祖上数代之上的老祖宗孟秀那样贵为内阁宰辅的人物。
京中孟家没落,已然是好几代无一个孟家子弟能挑起孟家大梁了。
到了他这一代,能连外放做个一府知府,在孟氏族中,算是大造化了。
现如今听得他儿孟军能将今日到今夜诸事说得头头是道,分得条理不紊,他心甚是安慰。
孟良才浅抿了一口茶水:“往后若是有机会,你多与你玉家表弟亲近亲近!”
姚美伶闻言附和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孟军心中虽也有此意,可到底这样的事情也非他一人说了算:
“父亲母亲安心,此事儿自有分寸。”
孟良才问:“对于汪府,你觉得是冲着玉家外甥来之外,还有何看法?”
孟军以前不显山不露水,只想等到考得功名再说,现如今这一切已被突来的诸多意外打乱,已容不得他再徐徐图之。
听孟良才这么一问,孟军也不再藏着掖着:
“汪府特意请母亲过府看戏,又请了虎作大家君湘子作了玉家表弟最心喜的百虎图,且还费心费力寻到了两百年前亡国公主文泰的真迹,虽是毁了大半,但汪府这心思够诚,也够重。”
孟军顿了顿,在孟良才紧盯的眼神下,他端起茶盖碗慢慢喝将了半碗:
“汪府有所图,且图的不小,今日请母亲过府牵制玉家表弟,也并非真的针对玉家表弟,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姚美伶没听明白,一脸茫然。
孟良才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沛公?罗指挥使?罗指挥使今日不是被汪家二爷请去游真水河了么?”
孟军点头,开始将早前派出去查探的小厮回来所禀报的事情,细细述说:
“没错,一路游了真水河,左右花船相伴,南黎府最当红的两名女妓皆被请上了花船,擅舞的欢欢姑娘,擅吟唱的梦清姑娘,还有清妓绝色小凤,这一路游河赏景,小曲儿清调,舞步儿欢快,人,更是个个都妙人儿!”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入局
姚美伶听得目瞪口呆,满眼对自家儿子的陌生。
就是早有心理准备,料定孟军定然知晓不少事情的孟良才也是懵了,直愣愣盯着孟军,好半晌没接下话去。
孟军说完,等了一会儿,孟良才与姚美伶还是未回过神来,他无奈道:
“父亲母亲不必这般瞧我,这些事情自父亲欲休了母亲那一日起,儿便有所准备,自是多方打听注意了外边的事情。”
孟良才缓过神来,接受了孟军的说词,心中只觉得别说今年的秋闱,孟军得好好考,连明年的春闱,孟军也得好好考!
只要考了进士,那他孟家可就真有望了!
姚美伶虽没太听得明白孟军的意思,但其中一句话她听明白了,那就是自她差些被孟良才休了之后,她的儿子已然有了奋进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大约是为了往后能更好地护着她!
姚美伶心中暖流直达心田:“儿啊……真是母亲的好儿子!”
孟良才本也是满面笑容,见姚美伶那过于煽情而微微含泪的双眼,他蓦地想起先前自已执意硬要休了姚美伶之事,不禁脸色窘迫:
“军哥儿,先前为父硬要休了你母亲……”
没等孟良才尴尴尬尬说完,也没让因孟良才重提休妻一事而瞪眼瞪个老大的姚美伶继续瞪眼,孟军适时阻断孟良才的话:
“父亲不必多言,儿明白,个人荣辱总比不得家族生死大事。”
孟军这话一落,孟良才越发尴尬了,而姚美伶则跟着窘迫起来。
毕竟孟良才欲休结发之妻也是事出有因,错原本就错在姚美伶过于愚昧了。
可到底是有那么一句俗话的——糟糠之妻不下堂。
古人有训,无论如何,糟糠之妻都不该被休下堂。
而孟良才得知姚美伶犯下的大错时,只想到了那件错事危及孟家大族,却未曾想过要怎么补救,或向谁求救,只一心想直接断了与姚美伶的干系。
这样的做法,孟军无法苟同。
连玉拾不过是一个外甥,都能在负皇差之际,一听闻他的母亲有难,先是在欢喜楼高调表明母亲有一个身为锦衣卫千户的嫡亲外甥做后盾,让暗处观望或利用的人多少有点忌惮。
那时他刚听闻这个消息时,立刻便让人透露给了盛怒中的父亲。
不过半刻钟,便传出来了父亲不再硬逼着母亲在休书上按下手印的消息。
大概那个时候他很高兴,却笑得有点难看,直教自小侍候在他身边的小厮王边看得惊愣了眼。
这就是现实!
或许这种气愤压抑在心中太久,直到这一刻,已然无法再深藏。
何况对于糊涂至极的母亲与临难太过绝情的父亲,他实在无法不在这件事情上说点什么。
虽然那件错事,他还未尽知。
却也大约知道定然与京中姚家有关,而利用算计他母亲与玉拾这一层关系的人,定然该是京中有权有势的人。
那人是谁,他暂且不知。
但总有一日,他会知道,并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孟军双眼发出狠利的眸光,孟良才与姚美伶对看一眼,两人心中皆是一惊。
这样的孟军何止令他们夫妻俩太过陌生,简直就像不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嫡亲儿子似的!
孟军没抬眼去瞧谁,也能察觉到孟良才与姚美伶对他的探视。
微微敛尽眸中异色,慢慢将余下半碗茶吃尽,孟军方抬眼看向孟良才,缓缓接下说汪海邀罗恭游真水河一事:
“最后一行人是在乔水码头下了汪家楼船,罗指挥使与其亲随冰未,汪家二爷及汪家大少爷、三少爷,还有汪家四小姐、五小姐尽数上了乔水码头,游玩闲逛,直到了望乔街的望乔酒楼,才进了酒楼订了雅间,歇脚畅谈。”
见孟军若无其事地重新说起罗恭与汪府的事情,孟良才略略侧了个身,端起茶盖碗想喝点茶水润润有点发干的喉咙,端起来了才知道碗里已然没什么茶水。
得又放下,孟良才清了两声喉咙:
“在你们未归府之前,我打发人去望乔酒楼探过,说是今夜酒楼后面的水阁让汪府给包了,要招待贵人,这贵人应当就是罗指挥使一行人……按你所说,玉家外甥与你去接了你母亲出汪府之后,便从赋孝桥那边过,直往望乔酒楼,那么这会玉家外甥该是与罗指挥使在水阁?”
末尾的音提了提,孟良才有点不确定地打了个问号。
在孟军未摊开说之前,他只觉得他这个嫡子能在秋闱考得举人,他便高兴。
可当孟军尽数说开,并毫不藏锋隐芒之后,他方觉得先前的他太低估了孟军,这哪里只是面如冠玉的知府公子,明明是浅困山坳的千里驹!
总有一日,这匹千里驹必将是驰骋疆场的勇者!
所以他到最后提了个疑问,他想知道孟军又是如何看待今夜望乔酒楼水阁宴请皇差一事。
孟军也让王边去打探过,还是在玉拾问他可有信得过的人去跟骑马儿奔离汪府的那名小厮开始。
那个时候,他便直接命王边好好探一探望乔酒楼今日的所有案排。
其中最令人嘱目的一件,便是汪府包下了整个酒楼水阁。
王边回来禀报他,他将那名汪府小厮狂奔出府去的事情如实转告玉拾。
那件事情也简单,不过是汪二奶奶不知道因何惹恼了汪大夫人,汪二奶奶身边忠心不二的大丫寰怕汪二奶奶吃亏,于是便火速谴了小厮赶往望乔酒楼禀了汪海。
汪海知道后也没说什么,只说了一句没事,然后就没了。
王边自是无法靠近那时汪海与罗恭所在的玖号雅间,但那名小厮听着汪海让传回去的话觉得很奇怪。
边走出望乔酒楼,边在马儿旁边踌躇了好一会儿,还边碎碎念着——怎么听着二奶奶身边的大丫寰的口气像是大事情,可真禀到二爷这里,二爷只说了一句没事?
王边是个机灵的,也是个耳朵灵光的。
汪府小厮暗下碎碎念的这一句让王边听了个正着,便一字一句照搬回来禀了孟军,孟军再照搬转告了玉拾。
那会玉拾听后并未有什么反应,只低声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遇到汪海,是汪二奶奶的幸,可遇到汪大夫人这样的婆母,还真是汪二奶奶的不幸。
他将玉拾这句话反反复复推敲了几遍,方敲出点味道来。
汪海在南黎府可是出了名的护妻,与汪二奶奶恩爱有加,可真到了利益相驳的境地,汪海还能做到与汪二奶奶举案齐眉么?
大约会如玉拾话中所言,遇到汪大夫人那样强势清贵的婆母,便是汪二奶奶最大的不幸!
孟军道:“玉家表弟坐了另一辆我们孟府有马车,后来我听说玉家表弟让车夫到邻近车马行换了马儿,快速赶回了府里,来给父亲报信?”
孟良才点头:“没错,正是如此!”
这才有了孟良才刚带人浩浩荡荡出孟府大门,欲前往汪府接应姚美伶一举。
也是此举,原本让孟良才绝情休妻之举伤透了心的姚美伶好生感动了一番,也让孟军这个儿子重新高看了孟良才三分。
到底还算是血性男儿,到底还知道护着妻儿,到底没把头上那顶乌纱与远在京中的孟氏家族看得比他们母子的性命还要重!
有时候,人的明白是一回事。
而人的接受,则是另外一回事。
孟军在对于姚美伶无意间犯下灭族大祸一事上,便是这样的一个矛盾认知。
他能明白兼理解孟良才身为孟家子弟,而不得不从族中生死荣辱去考虑第一件事情,可又无法接受孟良才为了保下整个孟氏家族不至于大受打击彻底殒灭,而在临难的第一时间,果断绝情地选择了牺牲他的母亲姚美伶!
孟军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口气看得孟良才皱了眉,也让一直权当透明人,只听他们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着的姚美伶一个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听得孟军道:“我与母亲坐另一辆孟家马车,由连百户护送着从另一条路回府的时候,赋孝桥那里堵满了梁林两家的护院小厮,四辆马车齐头迸进,谁也不让谁,两家小姐少爷冷眼瞧着,那火势随时都得大大出手,打得头破血流。”
孟良才知道梁林两家,因着这两家的互不相让,他还头痛过好一阵子,后来索性由着他们闹去,也是看在汪府的面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后来?”
姚美伶终于能插上话:“后来我与军哥儿便走了,还遇了袭,哪里知道拾哥儿后来到底是怎么过的桥!”
孟军没作声。
因为姚美伶说的就是事实。
那个时候,他确实也无瑕旁顾玉拾那边的状况。
到了后来,连冰未都被玉拾派将过来,他才缓缓将微提的心放下。
能让冰未过来助阵,与连城连手保下他们母子俩回到孟府,那至少说明玉拾那一边的境况,玉拾能对付得了。
可到底用了多少时间来应对,他却是说不好。
孟军神色微沉:“汪府这般费心思引玉家表弟离开罗指挥使左右,后又百般阻拦玉家表弟回到望乔酒楼的脚步,这汪府算计的人……是罗指挥使!”
孟良才眉心一跳,没说话。
姚美伶听个糊里糊涂:“这汪府算计罗指挥使做什么?罗指挥使与拾哥儿可是皇上派下来查案子的皇差,他汪府也敢这般算计?”
孟军道:“这般算计算什么,只怕汪府早就有了更大更深的算计!”
孟良才喝住孟军:“军儿!”
孟军浅笑:“父亲放心,这样的话,我也就在家里说与父亲母亲听一听,儿惜命得很。”
闻言,孟良才方脸色微霁。
姚美伶却是让孟良才突如其来的喝斥吓得心扑嗵扑嗵地乱跳了好一会儿,后将孟军话中的更大更深的算计细细想了一想,她不禁微张了嘴,惊道:
“你是说……汪汪汪府……”
孟军打断姚美伶说着汪府两个字,惊到口吃的地步,他郑重道:
“母亲!此事只可在心中明白,可不能随意说出口!这样的话只在这花厅里消散,可不能再提起!”
姚美伶怔愣着看向孟良才。
终归是依靠了多年的夫君,她遇到大事还得靠孟良才拿主意。
看着姚美伶此举的孟军不禁暗叹。
倘若当初他母亲在按到京中姚家来信时,也能与父亲好好商量拿个主意,现如今也不至于是这般凶险的局面。
孟良才接收到姚美伶的无声询问,他也是郑重地点了下头。
姚美伶转回头看着孟军,满眼担忧:
“军儿,你……”
孟军道:“母亲,你相信儿,儿不会让你失望的,还有一事,儿请母亲如实相告!”
还未等孟军说清什么事,孟良才已然对姚美伶道:
“告诉军哥儿吧!你那件错事,即便有玉家外甥替你撑着,自家儿子也不能闲着,甚至是毫不知情,现如今军哥儿已进了局,毫不知情已然不是对军哥儿的保护,而是会害了一知半解的军哥儿!你说,如实详细地说!”
孟良才说得没错。
姚美伶自收到京中姚家来信,便已入了局。
孟良才自无意中勇救张启从嫡女,也被入了局。
而孟军则是在与玉拾一同前往汪府接回姚美伶之际,也已然入了局。
不管他们一家子愿不愿,被算计的,无意中的,自愿跳入的,皆在不同时间,因着不同的事情,卷入了京中不明人物铺开的大网。
这一张大网,网罗的不仅仅是他孟家,更是姚家、玉家,还有许多他们至少并不晓得的其他大族世家!
姚美伶听着孟军的话,还想回绝孟军的要求,想着不愿让孟军卷进来。
可接着她又听到孟良才的话,那意思竟是孟军早已被卷入了这场风暴中!
心惊心急之际,她不免乱极反而平静了下来。
将孟良才的话捋了捋顺了顺,将他话中的意思想了又想,最后想到了玉拾,那个她嫡亲姐姐唯一留下来的一根独苗。
都是因为她的愚昧,她姐姐的嫡子方会不顾凶险替她挡下周旋,她亲生的儿才会莫名卷入这一个早让人算计好的死局!
姚美伶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我说,我如实详细地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必管
听完姚美伶说完所有经过,其中还包括详细到孟良才之前不甚清楚的事情。
这些事情除了玉拾,她是未与谁提起过。
这会尽数倒出,她只觉得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以致于孟良才脸黑得可以滴出墨来也没有注意到,孟军那差些将手中茶盖碗攥碎的力气,也同样没注意到。
姚美伶说完了,只觉得有点口干,想喊人上茶,又觉得这个时候让人上茶不大好。
而且听她说完后,两父子怎么都没有动静?
姚美伶本来没想瞧瞧两父子脸上的神色,述说的过程中是一路沉浸在自已的哀痛与愤怒中,这会察觉有异,便各往孟良才与孟军脸上瞧了一眼。
这各瞧的两眼,直接让她喉咙发紧,越发干了!
且干得有种就要冒火的迹象。
姚美伶大气不敢出,颇为怯生生道:
“我……咳咳!我说完了……你们……”
孟良才霍然站起身,而孟军也在同一时间站起身挡在姚美伶身前。
那速度快得让人晃眼!
孟军急声道:“父亲!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怪罪母亲,也是于事无补啊!”
孟良才脸全黑,指着避在孟军身后的姚美伶的手指气得发颤,连声音都带着气极了的颤音:
“这个……这个无知妇人!”
到底是一介文人,再气极恼极了,也只是怒骂这么一句无知妇人。
姚美伶坐在上首右座,后面左右都没有可退可逃之地。
倘若不是孟军及时往她跟前这么一挡,大概孟良才的指头就能戳到她的额头上去。
一再被骂无知妇人,姚美伶已无先前与孟良才吵嘴时的勇猛,她缩在圈椅里,嗫嗫道:
“二爷,你别生气了,我……我知道错了,拾哥儿一定会帮我的,一定不会连累了孟家……”
孟良才在孟家排行第二,自从出楚京到处上任,但再无谁会记得在京中孟家时二爷这个称呼。
记得姚美伶刚嫁与孟良才初初几年,她但总喜欢喊他二爷。
后来孟军与孟环渐渐长大,这种夫妻间的小情趣,或者说是姚美伶的小爱好,不知不觉也被跟着孟良才到处赴任的艰难慢慢磨没了。
一想到自已年轻时外调任知县之际,有那么几回被处处制肘的时候,连带着姚美伶身为他的妻子也是处处遭人白眼,孟良才就再也发不出脾气来。
嫁给他成为官夫人,可过的日子有时候却是比平常的富家奶奶还要艰难!
孟良才终是叹了口气。
数日前,倘若非是他记得自已是孟家子弟,他也绝无可能那般坚决无情地想要休妻。
如今有了玉拾出手相助,自已儿子又是个出息的,再想想年轻时那些在官场上屈辱的时候,他已再无责难姚美伶的怒火。
孟良才坐加左上首圈椅里,闭上了眼,满容疲倦。
看着孟良才颓废丧气,显然是身心俱疲,累得无心无力的模样,孟军也知道父亲能这样忍下大动肝火,大约是费了不少自制力方收回了冲天的火气。
别说父亲,他也是气得差些要将茶盖碗捏碎的了。
孟军慢慢走回下首的座椅坐下,回想着当时玉拾初次听到他母亲这样述说事情的经过时,是否也差些被气得想臭骂他母亲一顿?
孟军揉了揉眉心,想端茶水喝喝,才发现已然空了。
抬眼看了看上首几上两个茶盖碗,从半掀的茶盖中也可看出同样是空的,孟军暗压下心中的无奈与差点要吐血的恼火,问姚美从伶:
“母亲,玉家表弟刚得知此事时,他是怎么说的?”
姚美伶坐在圈椅里是如坐针毡,虽说孟良才的脸色已不再黑得能滴出墨来,可那全然没了平日精神气的模样,却是让她颇为心疼,也更为自责。
听到孟军的问话,姚美伶低垂着眼,只差将脑袋埋到膝上去:
“拾哥儿说我糊涂……”
到底还是玉拾心善了,也是疼惜极了他母亲这位姨母!
孟军在心里叹气。
自从父亲要休了母亲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无时无刻不是在叹气。
孟军又问:“玉家表弟还说了些什么?”
姚美伶不敢瞒,回想了下当时玉拾与她说的话,一字一句,意思差不多地照说了个精光,转述给左手边的孟良才与左下首的孟军听。
孟良才赞叹道:“虽是早早亡了生母,又无继母教导,却能如此聪慧明理、玲珑心思!姐夫当真教得好!大姐也当真好福气!”
姐夫指的是玉将,姐姐自然指的是玉拾的母亲姚氏。
孟军也是深有感触。
玉拾与他一般的年岁,可到底是在京中长大,眼界与见识非是困在小小南黎府的他所能相较的。
孟军道:“待诸事一了,考过秋闱,母亲便替我修书一封给远在京中的玉家姨父,我要到玉家备考明年春闱会试!”
这是好事,姚美伶自是千般个好。
这样的好事,从前孟军不会提,姚美伶也从不会去想,因为自她的嫡长姐嫁入京中玉家,京中姚家便与嫡姐闹得老死不相往来,当年嫡母病故,姚家也未有人过问。
便是她,也被紧紧诓住,直到嫡姐出殡下葬,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方得知。
可那个时候,她已嫁鸡随鸡,跟着孟良才远离京中赴任,别说提前不知,就是提前知道了,也赶不回去见上嫡姐最后一眼。
自嫡姐病故,她便想,姚家与玉家当真是斩断血脉,福祸无关了。
所以这回被人算计出事,当孟良才突然不再坚持休了她,孟军告诉她,她玉家的那位锦衣卫千户外甥,竟然在珠莎县欢喜楼放出护她的风声来,她心中其实是不信的。
她想啊,定然是孟良才与孟军听错了,不然也必是欢喜楼的赵副掌柜认错了人,还未确定那人的身份便派了人来到南黎孟府通传。
她还想着,这样办事草率的赵副掌柜是不对的,下回对帐的时候,一定得让田大明带上赵逼掌柜,她一定要好好训训他。
然当在上晌接到玉拾让连城递到孟府的贴子时,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个风声是真的!
她很高兴,高兴极了。
从上晌等到下晌,终于到府门外迎来玉拾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她居然看到了嫡姐留下来的血脉!
她居然在有生之年还能听到玉家外甥喊她一声姨母!
今日汪府突然请姚美伶过府看戏的事情,三人已说得差不多,刚喊进丫寰去给三人重新沏上茶端来,门房管事便亲自跑进了花厅,给三人见礼后,急急道:
“大人,汪家二爷差人来了,说是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出事了,请大人带上府衙官兵速速赶到水阁,好保护水阁内皇差的安全!”
孟良才一下子站起了身,也是被一时之间的变化惊得没了主意,站起身后竟是一言不出。
门房管事也是满脸急色,可他也知事关皇差,那便是重大的事情,他可不敢催自家大人快拿主意。
这个主意一个拿不好,指不定还能出什么大事呢!
孟军与姚美伶也是坐不住,纷纷离椅起身,孟军往前走了两步,靠近门房管事问:
“汪家二爷派来的人在哪儿?”
门房管事道:“就在左侧花厅,管家正在那边陪着!”
他们这边的花厅是在前院正左的右侧,那汪海派来的人在左侧花厅,那离他们其实并不远,两个左右花厅中间只隔了一个待客正厅而已。
孟良才有点拿不定主意:“军儿,你看……”
孟军早在门房管事禀告后,便有了主意,他问孟良才:
“父亲可信儿?”
对于孟军这般的直言,孟良才只一个坚定的点头。
孟军紧绷着的俊容缓了缓,嘴角微勾,显出一抹极淡的笑来,转身对门房管事再问:
“那人是小厮还是长随?”
门房管事不知孟军此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只管如实回答:
“是汪府的长随,管家也问过几句,知道那长随还是跟在汪家二爷身边最得力的长随之一!”
孟军听后,只略忖了一小会儿,便道:
“你去告诉那人,说我马上就到。”
这话的意思是,只孟军一人出马,而非孟良才。
可到底孟府当家的还是孟良才,何况孟良才还是一府知府,门房管事听到孟军的话后,并未立刻领命下去通传,只微微抬眼,看向站在上首的孟良才。
孟军有看到,却不在意。
门房管事这样的反应才是对的。
倘若如今尚且是他父亲当家,而门房管事却无礼他父亲的话,不仅是损了一家之主的颜面,更是折了一府知府的威严!
孟良才也没大的反应,就像孟军心中所认为的那样,对于门房管事最后还得请示他的眼神儿,他只说了一句:
“照着少爷的吩咐去做!”
得了孟良才亲口这一句,门房管事再没有不退下照办的道理。
门房管事退出花厅后,姚美伶自知插不上话,也拿不了主意,只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听眼前的父子俩有什么安排。
孟良才问孟军:“你想怎么回汪府的长随?”
孟军道:“那人不过是汪府里的一个小小长随,无需父亲堂堂知府亲去,我去,已足够给汪家二爷的面子!至于怎么回,不管水阁情况如何,父亲与我恐怕在今夜怎么也就走这么一趟了!”
姚美伶听到水阁出事,便一直在想皇差里也有玉拾,一听到孟军是决定与孟良才亲走一趟,她的心放了放。
可又怕出什么大事,她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孟良才沉吟着,一会方道:
“罗指挥使是一早就被汪家二爷请进了望乔酒楼,今夜更是大手笔设夜宴款待罗指挥使,玉家外甥虽被阻了脚步,晚到了望乔酒楼,但这会也早该到了……汪家二爷派人来请我过去,名为护皇差,实则只怕水阁里的麻烦不会小!”
孟军也是这般想,他满脸冷色:
“必是汪家二爷设了圈套让罗指挥使钻,可罗指挥使是什么人?岂是随意就能让人摆弄的?就是我那后到的玉家表弟,大概也能让汪家二爷分寸大乱的了!”
倘若不然,那汪海与汪大夫人也不会那般费周折,想方设法阻留玉拾回到罗恭身边。
孟良才道:“赋孝桥与你们回来的那条路上都见了血出了人命,水阁内的情况,我猜着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只是汪家二爷拿不准罗指挥使的底牌,更怕出事无法自圆其说,这才让人来请我前去当他的挡箭牌。”
说着,孟良才看向姚美伶。
他是南黎府的知府,皇上也早有御令传下来,说皇差办案,沿途大小官员都得尽全力地配合,就这一条,他就得非走一趟水阁不可。
何况,他还是皇差当中一人玉面千户的嫡亲姨父。
他既是有责保护皇差在他所属任地查案一切安全的一府知府,也是出了差错时最好用最安全的挡箭牌。
汪海怎会不想好好利用他一番?!
被孟良才轻扫的这么一眼,姚美伶也是些微明白过来了,她急忙上前抓住孟良才的宽袖,满面焦色:
“拾哥儿?拾哥儿不会在水阁出事了吧?啊?不会的!是不是?”
孟良才没有拂开姚美伶紧紧攥住他袖子的手,只转眸对孟军道:
“去吧,摸清楚情况,即便我不是南黎府知府,就玉家外甥三番两次救助你与你母亲,单凭这一点,我便不会放任今夜的水阁不管!”
听到孟良才这样的话,孟军不仅心感暖和,就是浑身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
“是!父亲!”
到了左侧的花厅,孟军一跨过门槛,便见一个长随打份的人给他行了礼:
“你就是汪二爷身边的长随?”
长随哈着腰,满脸讨好的笑容:
“是!孟少爷亲自来见小的,真是小的荣幸!”
早在长随出廊房之际,外管事便悄声与他说过,大约孟知府不会亲自见他,因为他还不够格,但水阁的事情事关重大,至少孟家少爷能出来亲自接见他,并问他话。
外管事的意思是,让他小心回话。
这会,他只觉得外管事真是料事如神!
第一百三十三章 出兵
亥时末,街巷各处营生大都歇了,门板皆早关得严实,偶有几盏在夜风中飘来荡去的檐下灯笼亮着。
一顶青布小轿,一匹黑褐骏马,两队手持刀矛的府衙官兵,威风凛凛地护在小轿两侧前后,骏马则当先骑在最前。
这一路浩浩荡荡,但动静却是不大。
两队官兵步履轻快,整齐有序,早被孟良才有令,交待夜深人静,不准弄出大的动静来。
也就趁着此时已近深夜,百姓早已夜歇,街巷除了满地的银辉,已是人迹全无,要不然孟良才这个命令根本就执行不起来。
只要这两队府衙官兵往街巷上一现,百姓们准得闹腾起来,各自猜测南黎府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毕竟赋孝桥与另一条回孟府的路已然发生命案,血流了满桥满街,这会孟良才这一知府亲自出马,更能引起南黎府百姓的各种揣度。
汪府长随一离开孟府,孟良才便很快到府衙召集整齐府衙官兵,孟军也一并到了府衙,与孟良才、众官兵一同自府衙出发。
这边府衙官兵一出发前往望乔酒楼的方向,那边汪府便得了消息。
听到探子禀报的汪大夫人稍安了心:“幸在还不算太糊涂!”
顾妈妈闻言道:“二爷本就是个精明的人。”
汪大夫人哼了声:“真精明能娶得那等愚昧无用的女子!”
当初倘若不是汪海非汪二奶奶不娶,汪京琼又被汪海求得先点了头,汪大夫人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让汪二奶奶进门的。
深知汪二奶奶小家性情的顾妈妈不敢再言,再言也只会引来汪大夫人对汪二奶奶更大的不满罢了。
孟良才与孟军带着府衙官兵经过赋孝桥的时候,汪府长随已然到了望乔酒楼,直接往后面廊房走。
外管事早等在廊房外,一见到长随,便赶紧带着长随进了廊房。
其间等的时间确切算起来不算多,但现今的每一息皆让汪海度息如年,在廊房内来回踱步踱得腿酸之际,长随终于回来,他上前劈头便问:
“如何?”
长随先见了礼,礼到一半便让汪海挥手免去,他站直曲下的膝盖,哈着腰禀报:
“禀二爷,小的前脚一出孟府,孟知府与孟少爷后脚便也出了孟府,直往府衙,小的一路悄悄跟着,直看到孟知府与孟少爷点了两队府衙官兵出来,出发全速往这边赶来,小的才先一步赶回来禀报二爷!”
汪海还未有所反应,外管事已心算起长随骑马来所需的时间,与孟良才带着府衙官兵赶来的前后时间差:
“二爷,约莫再两刻多钟,孟知府就该到了!”
没有说到孟军,那是因为在外管事眼里,孟军就是个长相俊美的知府公子,与汪家六少爷想吃却吃不到嘴的一块肉。
除此,外管事丝毫没将孟军放在眼里。
汪海也是一样。
府衙官兵小跑着全速前进,自南黎府衙到望乔酒楼,必得经过赋孝桥。
长随骑马的时间回来的时间,与府衙官兵到达赋孝桥的时间差不多。
赋孝桥对面便是前往他汪府的路,只从赋孝桥边过,而不过桥,便是往望乔酒楼这边来的路。
这一段路按着官兵的跑速,确实至少需要两刻多钟。
外管事心算出来,汪海也已算出个大概:
“水阁内没动吧?”
外管事摇头:“刚刚探过,没动!”
自出了水阁内情况变化不知的披露之后,外管事再谴人去探水阁内的情况,除了东西两厢小院里的情况不明之外,其他情况,他已是再小心谨慎不过。
东厢小院是因着怕惊动里面的皇差被发现,继而引起更大的变化。
西厢小院则是没空打理,也是汪海让外管事不必盯着,说汪中通确实如外管事所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今夜的汪中源便是汪中通主动帮忙带离的事非圈。
这事外管事当时在场,自是没有不知道的。
至于水阁前院的湖,外管事也没布下多少的人,也就让几个人去探过一回。
回来报说,悄然无声,空无一人。
于是外管事便让人退了,只吩咐守着几个门,有什么状况要及时回禀。
那几个人应下了,可守着前院几个门的时候却是懒懒散散得很,打着哈欠叨着闲话,也没多认真看门。
罗恭与冰未就在湖里面,湖左右各有一个侧门,都让外管事派的人守着。
冰未去探过,回来说:
“都是汪府的人,普通的小厮,没身手,也没警惕心,看来汪海把重心全然放在后院了!”
两人要避开那些汪家小厮来查看有没人,实在不难,要悄无声息地出了湖回到后院东厢房,也是不难,难在于罗恭中的招还未解:
“我体内的药力约莫只去了一半,力气倒是早恢复全了,可离了这冰凉的湖水,大概我……还是得再去两成稳妥些,才能离开这湖水。”
不然大概一靠近玉拾那丫头,他又得失控得想将她压在身下占占便宜。
冰未道:“大人不必急着从水里出来,后院有千户大人撑着,还有连城帮着,出不了乱子。”
罗恭凝神细思,片刻后道:
“后院汪家的人尽数被玉拾甩了鞭子,这情况,汪海这会应当发现了,且有了应对,这才有刚才那几人来巡视一事,不然以这个早就曲尽人散的湖,哪里需要几个人一同来巡视。”
冰未想也没想便道:“即便发现了,汪海又能如何?”
他就不信了,汪海会有眼力瞧出鞭子是谁甩的!
即是瞧不出,那汪海便没有由头,反是一地的重伤下人,那才是汪海该心疼的事情。
罗恭双手一撑,整个人从水里出来,跃到假山垒石上面空地上坐着歇会,那样半吊着侵水也是挺费力气的,他半靠着背后的石块:
“我与玉拾皆是奉命查案的皇差,皇上也早下了令让各地大小官员全力配合,我是被汪海请进水阁宴席的,且不管汪海他自已做下的龌龊事,就凭看到一地的伤员,他便知事情有变,即是事情有变,除非有很好的理由进入后院,特别是进入东厢小院探查,否则今夜一过,无论我是怎样看待他,他都难以交待。”
罗恭说得很明白,关健就在于当汪海发现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的时候,汪海就得想法子力保南黎汪府,不管罗恭心里清不清明,有无对南黎汪府的杀意,汪海在今晚都得做到至少表面上的滴水不露。
而要滴水不露,就得有一个光明正大进入水阁后院探查的理由。
所以重点,就在这个理由上面!
冰未沉默了一会儿,但想明白了罗恭想要表达的关健:
“大人的意思是,汪海找的那个理由将会是今晚事态发展的紧要?”
罗恭点头:“以往在楚京时,我对南黎汪府从来未曾了解过,但在我先来南黎府一步的时候,我大概了解了下如今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南黎汪府主事人对外虽说仍是汪京琼这个汪大老爷,理着外边庶务的是汪海,主持着内宅诸事的主母是汪大夫人顾泠,但其实南黎汪府真正能主事下决定的人,便是这个外传只理着内宅庶务的汪府当家主母顾泠。
冰未有点讶然:“汪大夫人?”
不过一介女流,居然是整个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罗恭道:“嗯,可别小瞧了这位汪大夫人,虽是嫁了个长年流连病榻的汪家大老爷,膝下儿女又无出色之辈,可她的出身可不低,乃是当年汪老夫人特特为汪京琼细细挑选,费尽心力求娶来的京中顾家嫡女。”
听到京中顾家,冰未想到了一家:
“京中世代为宫中太医的太医世家的那个顾家?”
罗恭没有再回话,只是抿着笑重新入了水。
冰未却知道了答案。
倘若汪大夫人真是出身于京中太医世家的顾家,那可是何等清贵的出身!
且还是嫡女,怎么就会嫁给了顽疾缠身的汪京琼了?
罗恭接着道:“汪海并不十分聪明,但汪大夫人却不失为女中豪杰,即胆大,又有谋略,更有野心!依着现如今的状况来看,铜钱知县案已然可以确定牵扯了南黎汪府,且南黎汪府在其中的角色只怕不是主角,也是站在主角身边最重要的那个配角!”
冰未思绪跟着走,转得也快:
“那么汪海需要个理由,他必然得请示汪大夫人!”
罗恭道:“没错,而这个光明正大的最好理由,除了孟知府,不作第二人选。”
冰未想到先前他跟罗恭说过,他与连城进望乔酒楼经过中间的廊房时,便听到了汪海打发长随前往孟府请人一事,他疑惑道:
“孟知府?就因为他是南黎府的知府?”
罗恭摇头:“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孟知府是玉拾嫡亲的姨父,以玉拾力保孟夫人的举动来看,只要汪大夫人稍一提点,汪海便能想到,即便汪海一时间急狠了没想到,他身边的那个外管事可是个人精,定然是想得到的。”
冰未想到总跟在汪海左右的那个外管事。
那厮确实鬼灵精得很,从上汪家楼船到在乔水码头下船,那眼珠子便没一会儿是不在转得飞快的。
冰未有点担心玉拾与连城了,急声问道:
“大人!要是孟知府真的来了,那不是被汪海利用了么?界时孟知府要怎么处理那满后院重伤的汪家下人?千户大人又要与孟知府如何交待?汪海要真就此事较起真来,那必然会让孟知府立案彻查!”
毕竟水阁后院除了住着汪家的两位少爷,还有一位被悄悄送进去献身的汪家小姐,最重要的是,还歇着一位自京中下来查案的皇差,而被派到水阁后院守着皇差与小姐少爷的汪家下人却皆被鞭得重伤昏迷,这怎么看都是十分严重的不轨行径!
而那有着不轨行径的贼人,不管是真是假,是敌是友,意图如何,孟良才都只能立案彻查,汪海恰恰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听着冰未说到还有一位献身的汪家小姐,罗恭淡淡道:
“往后这话可不能再提,我既然已让玉拾替我还汪家大少爷的人情,力保汪家四小姐的安然,那她今夜自然就没未曾在水阁出现过,这一点,你要牢记了。”
冰未早听罗恭说过玉拾护送汪淑惠自水阁后门离开的事情,自是明白献身之类的话不能再说,可这会心一急,倒是全盘说了出来。
他被罗恭这么一告诫,自知失言失责,心中也有点奇怪自已怎么会这般慌乱?
罗恭看了会冰未映着水光的脸,见冰未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在心里自责与反省中,他慢悠悠地再开了口:
“你这也是关心则乱,要不然放在平日里的其他事情,这样明显低劣的错误,你可不会犯。你要时刻记住,越是在乎的人,你倘若想保护周全,那么每时每刻,你更要保持清明,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心绪,自乱了阵脚,那只会让你的敌人有机可趁!”
冰未冷静地应道:“属下记下了!”
罗恭往湖左侧的宝瓶门看了眼,回头对冰未道:
“去瞧瞧,孟知府到了没有?他一到,你便回来告知我。”
冰未领命,很快几个跃身离了湖,往前面的望乔酒楼掠去。
冰未没有自门离开,他直接翻过最近的院墙,掠过院墙后,他还看了眼守在宝瓶门处,正打着磕睡的两个汪家小厮。
冰未掠出望乔酒楼,站在酒楼大门侧面望街看情况的时候,望乔街整条街道都安静得很,两旁林立的铺面皆已打烊。
月光的银辉轻晒街面,只听得夜风轻轻撩动不知哪里的布篷,发出类似小兽潜伏暗处,准备随时扑上来将人嘶碎的低呜声。
冰未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望乔酒楼。
经过酒楼后面与水阁相连的中间廊房,冰未想起连城之前在廊房听壁角听来的重要消息。
见廊房灯火通明,远远又可见外管事站在廊房外,不时引颈往酒楼前面的方向望。
冰未想起那个被汪海打发出去到孟府请孟良才的长随,不禁暗潜一旁。
不消会儿,长随形色匆匆回来了。
冰未学着连城,也在廊房外悄悄听了一回壁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