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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待嫁全文阅读

作者:朱颜小改     千户待嫁txt下载     千户待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二章 暗涌

    连城走后,玉拾便坐了会,便出捌号雅间。

    玖号雅间前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应当是汪家的家仆,他们认不得玉拾,只觉得真是一个如玉般的俊秀人物。

    玉拾知道他们认不出她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了捌号雅间,又若无其事地瞧了眼对面的玖号雅间,再淡然地自他们眼前走过,慢慢走过两边对立的四个雅间,然后拐角。

    两个小厮其中一名盯着玉拾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收回那略带了***的目光,扯着笑与另一个小厮闲聊:

    “就那个模样,我看比孟知府家的少爷强多了!要是被六少爷见着了,指不定又得让人趁着夜黑风高翻墙去绑人!”

    另一个小厮附和道:“看他衣着不凡,怕身份也是非富亦贵,只怕六少爷像在孟家少爷那里碰壁一样,又在这位公子大栽一个跟头!”

    随意低声扯了两句,小厮再不敢多言,但两人脸上的淫]笑却是很久才散了去。

    玉拾刚一拐角,也没立刻走远,便听到了汪家仆人在低声议论。

    略一细听,方知确实是在说她,竟然还提到了汪家六少爷汪中庆,还有她的表哥孟军,这让玉拾很是小惊了一把。

    听那两个小厮话中之意,汪中庆不仅是个好龙阳的断袖,竟还曾意图染指孟军。

    不过一想起孟军那副美得令人赞叹的好相貌,她又觉得有时候人生得太好,也是一种麻烦。

    就好像罗恭、孟申。

    在楚京里关于这两位的桃色纠纷素来就没少过,不同的只是不同的人群划分对象罢了。

    两个守门小厮也知分寸,只聊了两句便不再开口,只一个劲地发出类似***不能移的低笑声。

    玉拾转身,刚挖着耳朵,想着该用清水洗洗的时候,从楼梯口折入雅间的那一小段楼道里传来脚步声。

    她略一想了想,便转入了所站位置对着的伍号雅间。

    所幸伍号雅间这会并没有客人,她正好借来藏身避避。

    外管事自离楼梯口最后的壹号雅间出来后,他便直接下了楼,在望乔酒楼后院找到了早候着的望乔布庄掌柜,然后引着布庄掌柜上了楼。

    到了叁号雅间门口停住,外管事似是做最后的确定,他问布庄掌柜:

    “这薰香妥当么?”

    布庄掌柜哈腰:“外管事放心,绝对妥当!”

    外管事又嘱咐多一句:“里面坐着的不仅有四小姐,还有五小姐,待会你只管放下木盒里的衫裙便是,四小姐不会多问,五小姐问了,也自有四小姐应答,你不必多言。”

    布庄掌柜自知事关重大,又是难以启齿的勾当,不必外管事嘱咐,他其实也是明白的。

    倘若可以选择,他是连来送木盒里的衫裙都不想来的。

    可也没法子,谁让整个南黎府几乎就掌握在汪府手中?

    他不做,自然有旁的人做。

    而他不做的结果,也是离家破人亡不远。

    外管事见又叨叨了两句,然后敲门,等到叁号雅间里的应声,方引着布庄掌柜进了雅间。

    那两句,玉拾听不清是什么话,因为外管事几乎是贴着布庄掌柜耳语的。

    汪家外管事自下船便一直在忙活,玉拾是想不认得他也不行,后经连城证实,她便认得这个精明的汪家外管事了。

    而与汪家外管事一同上楼停在叁号雅间门外的中年男子,起先她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汪家外管事提到“衫裙”二字,她方想起望乔布庄伙计所说的话。

    布庄伙计说,布庄掌柜送成衣去了,还是女子的成衣。

    于是玉拾一听衫裙,第一反应便想到了布庄伙计与她透露的讯息。

    中年男子正巧出现在望乔布庄附近,手上捧着的木盒里又是装着衫裙,即便没有九成,也至少有七成的可能,他就是望乔布庄的掌柜。

    玉拾默默地将伍号雅间拉开一条小缝的门给关上,站在房门与屏风之中,她思忖起来。

    布庄掌柜特意送来这么一件衫裙,汪家外管事又特意提了汪家四小姐、五小姐,而罗恭就在玖号雅间里,她怎么想都觉得这是罗恭的桃花要怒放了。

    也不知道罗恭看到这一朵桃花,会不会也是心花怒放?

    汪淑惠、汪淑平两个汪家嫡小姐,她虽没有近距离地瞧过,都光凭那侧面的几眼,及那包都包不住的诱人身段,罗恭看到了自动送上门的美食,应当是很开心的吧?

    想想罗恭都年十九了,也不像她是个假凤,应当早就开过荤了,那会更加把持不住吧?

    想着想着,玉拾浑身有点热气,脸浮上了桃红,她光想想就觉得不好意思。

    上辈子她虽未成亲就死了,但皇宫是什么地方,教习嬷嬷早就将该教的都早早教她会了,这男女之事便是其中一种。

    当然最后的一步,教习嬷嬷说,得等到她大婚的那一日才好教她。

    虽然不知道最后一步,但她是应国嫡公主,集帝后宠爱于一身,在后宫的各宫各殿里,她几乎是横行惯了。

    有一回不小心跑到冷宫里去,她还亲耳听到了冷宫里有人在打野战。

    不过她只听了两声,就觉得浑身血气往上冲,脑袋都快充血了,然后也没胆量去看清是谁那么大胆敢在冷宫扰乱宫讳,就灰溜溜地跑了。

    想着罗恭会不会接受汪海送给他的大礼,玉拾耳旁不控制不住地响起上辈子听到的那一场活春]宫。

    “这位公子,你进我的雅间好久了,既不进来坐坐,也不出去,只顾着在门口发呆出神,这是在做什么?”

    冷不防的,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吓得玉拾差些扑到屏风上去:

    “你、你你……”

    在抖着声音“你”个不停的当会,玉拾看到了自折屏里转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相貌不错,跟连城那俊秀的模样一个水平,斯斯文文,穿着一身宝蓝直裰,像个富庶人家的公子爷,那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是极为好听,就像珍珠掉玉盘的声音。

    男子淡然自若:“在下并不识得公子,但也愿意与公子相交,不知公子可愿?”

    玉拾声音抖,且说不出一句完全的话来,那根本就是先前看着无人,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而被吓的,这会平静了许多,脸上漾起得体的微笑,礼道:

    “是在下唐突了!在下这便走,便不打扰公子雅兴了。”

    说完便转身想走,身后男子似乎说要相交的话也是客气话,并未出声相留。

    可就在玉拾拉开伍号雅间房门的时候,便听到汪家外管事与布庄掌柜自叁号雅间出来,她伸出去的半脚赶紧又伸了回来,赶紧重新关好门,侧过身来便对着年轻男子:

    “如此,打扰了!”

    年轻男子挑眉,那平淡无奇的眉眼渐渐涎出笑意来。

    外管事带着布庄掌柜刚出叁号雅间,便听到些许动静,抬眼看去,正巧看到一只半脚伸回门里,然后是伍号雅间关门的声音。

    没有看到人,也不知是谁。

    外管事在送走布庄掌柜后,留了个心眼,寻了店小二来问。

    店小二自然知道伍号雅间里的客人是谁,他如实道:

    “那位客人姓孟,至于叫什么,小的却是不晓得,也不认得。”

    外管事挥手让店小二退下,重新上了二楼,经过伍号雅间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伍号雅间紧闭的房门一眼,然后回到玖号雅间回汪海话去。

    汪海得到外管事肯定的回复后,没说什么,只又让外管事去安排晚膳,说晚膳便在望乔酒楼用了。

    这期间还特意请示了罗恭的意思,罗恭秉着水来土掩失来将挡,也没什么意见便点头同意了。

    自外管事走出叁号雅间,汪淑惠的脸色便高深莫测了起来,看不出喜,也瞧不出忧,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汪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她自小奶大的四小姐,几次话到嘴边也没能顺利地说出来。

    汪淑平虽愚钝,但嫡姐的不寻常,她也感受了几分。

    特别是那个望乔掌柜特意送来的木盒,木盒里还装着一件衫裙,她很好奇,可嫡姐却不让她看,连木盒都不让她靠近半分。

    起先她不服气,嘟着嘴闹,想着与以往一样,闹着闹着,嫡姐便同意了。

    可她没想到,这一回完全不一样。

    汪淑惠生气了,不仅吼了汪淑平,还让汪淑平给她好好坐着,端端正正地坐着,再敢出声胡闹,她就要把汪淑平带回汪府,让汪二奶姐罚抄《女训》。

    汪淑平最讨厌什么《女训》、《女戒》了,可更让她伤心难过的是,素来疼爱她的嫡姐居然大声吼她。

    她委屈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汪淑惠方在汪海终于决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争取自已想要的将来这件事上缓过神来,狂跳的心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将其慢慢平复了下来。

    转眼看去,便将唯一的嫡亲妹妹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汪淑惠的心软了,也委屈了。

    她也想掉眼泪,让所有的人看看,她也委屈地哭了。

    可她知道,她身为南黎汪府嫡长女,她背负的东西总是与旁人不同的,何况她想要的太多,所谋的太高。

    成了,她一生荣耀,连带着南黎汪府,也能为嫡妹谋一个更好的将来。

    但倘若败了……那她便毁了。

    且不能拖累南黎汪府,只能是她毁了,大概界时她的父亲只会对外宣布她重病身亡,而事实则是她羞愧自尽。

    汪淑惠早已及笄,汪二奶奶早在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可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离她心中所要的太远,终归不是她能甘心接受的。

    看了看像以往等着她去哄的汪淑平,汪淑惠终是移开了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视线落在布庄掌柜带回的木盒上。

    木盒里装的是一个衫裙,以她尸寸所制做的一件全新的衫裙,很漂亮、贵气。

    两姐妹到望乔布庄的那个时候,她便看到过了。

    那时汪淑惠是到布庄后院单独看的成衣,汪淑平只在铺面专心挑了好几匹这一季最流行的花纹布料,并不晓得此事。

    待汪淑平回过神来找嫡姐,汪淑惠已然回到了铺面。

    再不久,两姐妹便出了望乔布庄,然后如预料般与罗恭一行人遇到,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汇合。

    进了望乔酒楼,即便汪海早与汪淑惠提过可能会有这么一段,她在踏入酒楼门槛的那一刻,心还是差些跳出了喉咙口。

    汪海带着罗恭上了二楼,进了二楼雅间最好最大的玖号雅间,而汪淑惠、汪淑平两姐妹则进了叁号雅间。

    至于为什么一个玖号雅间,一个叁号雅间,那是因为离得远,中间还有个拐角,方便汪家人行事。

    在叁号雅间里静坐了片刻,汪淑平便有如放在火上烤般似是熬了好几个时辰,连汪淑平在她耳边叽叽呱呱地说些什么,她也无心理会。

    心一直乱糟糟的。

    在楼船上看着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时,汪淑惠便知道那是一个她无法攀越的高度,那会她怯懦了,退缩了,放弃了。

    可当真的踏入望乔酒楼,看着那俊美如俦的侧脸时,汪淑惠便如同一只小鹿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她的眼又亮了起来。

    她无法欺骗自已,她强烈地想要嫁给他!

    即便为妾,她也甘之如饴。

    所以当外管事带着布庄掌柜进了叁号雅间,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木盒呈上,再说清楚木盒里是她要的衫裙后,她便让外管事与布庄掌柜退下了。

    也不管汪淑平怎么问,怎么好奇,她都不露半点端倪。

    她依旧端得高高的,姿态娴淑的,稳稳地坐在椅上。

    可只有她自已知道,放在桌下的十指已快将手中的锦帕拧碎了。

    汪淑惠素来知道汪府外管事的本领,正如外管事也清楚她的心气高一样,从来她决定的事情,外管事管不着后宅里的小姐们,自然对她的事情也说不到半句话。

    可这一回不一样,外管事居然没再保持沉默,而是斟酌着字句,向她进言道:

    “四小姐,鹰与鱼终归是不一样的,还请四小姐三思而后行,现今还来得及。”

第一百零三章 画虎

    玉拾心头突然觉得,或许这个孟由出现得有些奇怪,或许说很是巧合。

    即便真如孟由所言,她闯入伍号雅间时,他正在雅间后面净房方便,可饶是如此,难道她这个千户是当假的么?

    方便么,怎么都会有声响,可那会明明没有。

    便是已方便好了,所以没水声,但提裤穿衣整理总会发出一些声响,再是细微总该有的。

    那么,她便不可能半点都没听到。

    除非他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在净房方便,他在说谎!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的武功在她之上,所以他能更好地更快速地掌控了主动,而她落于下风,自然成了被动。

    可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孟由要故意在她闯入他的雅间时,不出半点声响?

    而就在她打算踏出伍号雅间之际,孟由又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不再隐匿身形出现在她跟前?

    这样做的目的会是什么,她想知道。

    既然想知道,那她现在就还走不得。

    自入珠莎县,再从珠莎县到南黎府,玉拾是初回遭遇到除了在罗恭面前,那种让她有点无法掌控的感觉。

    虽不至于无力,却让她有点心烦。

    身为文泰公主的她是尊贵,是高高在上的,谁会让她心烦?

    身为玉面千户的她是幸运的,不仅有顶头上峰北镇抚司赵沙,还是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指挥使罗恭,亦或下衙后归家的便宜父亲玉将,谁都是将把捧在手心里,何曾这般令她心生燥火?

    玉拾慢慢坐回椅里。

    不管如何,既然已有了对孟由的疑心,她便不能轻易地走,至少得将跟前这一场戏看完再说。

    孟由见玉拾重新坐下,眼里划过一道光芒,很快消逝,复了平静的眼看着做随从打扮的男子:

    “可知是什么原因?据我所知,汪府虽素来行事无怕顾忌,却也未曾做到这样霸道,你去的时候,淳绣坊的王掌柜就没说些什么?”

    男子似是在等着孟由这句问话,孟由的话一问完,他便细细解释道:

    “说过,王掌柜说,知府夫人的生辰宴便要到了,界时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总要过府庆贺,虽说尚有数月时间,但这寿礼是诚心诚意的,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自是得早早备好,那一大批丝线便是要给汪大夫人、汪二奶奶亲手做寿礼用的,又说了心即是诚的,那便不能让旁的人穿出同样丝线制出来的衣物,或绣出绣品,或做出其他精巧的物什来。”

    说得真仔细。

    玉拾也听懂了,那一大批被淳绣坊承包了去的新奇丝线是为了她的姨母姚美伶准备的。

    莫说姚美伶的寿辰还远在数月之后,就是临到眼前,这样的阵仗也着实大了些,有十分刻意的嫌疑。

    孟由听后略一沉吟,方道:

    “即是如此,那便算了,你再去瞧瞧那货栈里可有还旁刚上码头的新奇玩意。”

    男子听后点头应是,然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玉拾一直就在注意着孟由与随从打扮男子间的神态举止,这会见状,就知道男子应是还有话要说,只是那话大概不是孟由交代他做的事情。

    玉拾能发现,孟由当然也能发现。

    但玉拾觉得,孟由不是发现,而是在等着发现。

    这种感觉很奇怪,也不是很确定,但她就是有这种感觉。

    孟由随手将桌上的茶杯端起,将杯里的茶水仰头喝尽。

    这样的举止颇有几分粗犷的感觉,可放在孟由身上,却偏偏生出几分雅致来,就像是那春日里的雨,缠缠绵绵的,像琉璃般的水晶帘,也像流光里的璀灿光河,让人看得有点移不开眼。

    玉拾本来是想观察孟由的反应,却没想到看到这样随兴的一幕,直教她看得有点呆了。

    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已真是犯浑了。

    从前只是罗恭、孟申能让她看呆了去,现在居然随随便便一个过路人就能让她这般失态,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玉拾淡定地移回视线,在内心深处默默地做着自我检讨。

    孟由却在玉拾离开他的身上时,眸色暗了下,但很快又亮了起来,对他的随从道:

    “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模样像什么?可别让玉兄弟看笑话!”

    男子被孟由这样一说,居然瞧了玉拾一眼。

    这一眼让玉拾有点挑眉,这还是男子自进伍号雅间后初次抬眼瞧她的第一眼。

    也就一瞬,男子很快又收回目光,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瞥,他轻声回道:

    “小的还听说,淳绣坊请了南黎府最有名的君湘子作画。”

    君湘子?

    这个名字大概非是汪家人,不然她怎么会半点印象都没有?

    孟由接下来的话证明了玉拾的猜想,他拂袖让随从下去:

    “玉兄弟初来南黎府,应是未来得及听说这君湘子是何方神圣。”

    玉拾从善如流:“还请孟大哥告知一二。”

    孟由闻言,眉眼在瞬间舒展开来,眼里盛了点点笑意:

    “君湘子是南黎府,乃至附近几个州府里最具盛名的画作大家,他最擅长画虎,也从来只画虎,每每一幅虎作都能卖个一万两,但也并非有钱就能买到的,莫说像汪家这般地请,就是想买君湘子手头上的成品画作,也得看他的心情。”

    玉拾接过孟由亲手为她沏好的香茗,回以一笑道:

    “大家总会有那么几个习惯,外人虽看着怪,但其实并不怪,谁还能没有几个小习惯?只是普通人的小习惯不会让人扩大叠高了去,也就没什么好说的,至于大家么,无论是画作大家,还是诗作大家,总是汇聚了普通人追逐的目光,那些本不怪的小习惯也就成了大家的怪。”

    这样的话,上辈子玉拾说得很多,因为她听过几位大家都是这样给她解释在普通人的眼里,他们这些大家的怪是怎样形成的。

    事实胜于雄辨,那会起先她还不太信,便深入去查探了解,结果还真是如此。

    比如说她出门从来不带钱袋,那是因为身为一国嫡公主文泰,她无需带这些阿堵物。

    真遇到有什么该用钱的地方,也只有跟在她身边侍候的女官去打点,哪里需要她带个钱袋出面?

    可重生为玉拾,仅仅是一名小小的锦衣卫,再到成了楚京盛传的玉面千户,她从来不带钱袋这个被上辈子养成的小习惯便成了众人眼中的怪。

    思绪不知不觉回忆了一番,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放下空了的茶杯,玉拾抬眼,却发现孟由正瞧着她,一瞬不瞬的。

    玉拾不禁奇怪:“怎么?孟大哥觉得我说得不对?”

    孟由没有收回直盯着玉拾的目光,只抿了抿唇:

    “也不知玉兄弟是在什么样的府邸里长大,竟是有这样大气的解说。”

    玉拾对于孟由很是自然地再一次探底,她只笑笑,并未应话。

    孟由也知趣,见玉拾不语,便转了个话题:

    “这知府夫人与汪家大夫人、汪家二奶奶倒是投缘得很,竟是让这两位如此看重。”

    玉拾却是默默隐了笑容。

    据她所知,她的姨母可不肖虎,而是肖兔。

    倘若汪家真这般看重姚美伶,又怎么会犯下这般浅显的错误?

    她直觉认为,应当是孟由的随从打听的时候打听错了,要不然就是孟由有意误导她。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越发觉得孟由对她该是有种她尚不知道的目的。

    是敌是友,终归有个论断。

    而这个论断,就在于淳绣坊当中得出。

    玉拾道:“这无论知府家,还是汪家,那都与我无关,不过孟大哥被汪家淳绣坊抢去了新奇丝线,也是颇为可惜。”

    她该走了,必须走,连城那边与淳绣坊那边,她都得尽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孟由瞧出点玉拾欲走之意,他却是不急不燥地再次沏茶,沏好了就递一杯给玉拾:

    “我瞧着玉兄弟是有要事,那就喝了这一杯吧,来日方长,你我有缘再续。”

    这话是正中玉拾的下怀,她喜滋滋地接过茶杯,尔后喝尽:

    “如此,孟大哥且慢坐,小弟先告辞了!”

    孟由起身相送,待玉拾临出伍号雅间门槛时又道:

    “这回是我请玉兄弟吃茶,不知下回……”

    这意思太过明显,玉拾心中有事,焦急的同时也很识相:

    “下回若是有缘再见到孟大哥,自该是我请孟大哥吃茶了!”

    孟由笑了起来:“好。”

    玉拾走后不久,男子又进了伍号雅间,向孟由禀道:

    “爷,淳绣坊那边已开始行动,爷即是想帮玉千户,为何不挑明了说?”

    孟由重坐于雅间里的椅座里,只是这回他坐的圈椅正巧是刚走不久的玉拾所坐之位,他眉目含笑,显然心情很好:

    “年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急进了些,倘若摆出我真正的身份与目的来,玉千户可不会像方才那般老老实实地与我同坐吃茶。”

    年子皱了皱眉头,他确实不明白。

    之前他也未跟在爷身边,是突然得到急召,说他们的爷要选一个全然面生的随从出一趟远门,于是他便被爷自众多的能人挑选出来。

    孟由并不介意年子不作声,拿起玉拾方将喝过的茶杯倒了一杯,盯着杯沿道:

    “知道我为什么在那么多人里,偏偏挑选了你么?”

    年子如实道:“小的不知。”

    孟由就着玉拾喝过的杯沿将茶水抿了两口,心情愉悦地揭晓答案:

    “因为我要的是一个不会多话的人。”

    年子这回是彻底不作声了。

    孟由也未再开口。

    他想着玉拾,想着他千里迢迢赶来,想着在得知汪海想对罗恭下手的时候,他突然有了帮汪海一把的兴致。

    汪海利用姚美伶来吸引玉拾,想将玉拾从罗恭身边引开,那他帮一把又如何?

    结果必定是即称了汪海的意,也如了他的心。

    没什么不好。

    既然没什么不好,他便做了,且做得润物细无声。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对于汪家人,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但对于玉拾,他想玉拾该是起了疑心的,只是尚找不到疑团的口子,所以没怎么表现出来罢了。

    孟由慢慢喝尽了玉拾先前喝过的茶杯里的茶水,然后起身道:

    “该做的,已然做完,回吧!”

    年子恭恭敬敬跟在孟由身后,很快出了下楼离开了望乔酒楼。

    玉拾出伍号雅间的时候,整条楼道静悄悄地无人,只不时从雅间里穿透出来一些放纵大笑的笑声。

    她很快回到捌号雅间。

    进入捌号雅间的那一刹那,她感受到了对门玖号雅间的守门小厮对她的注目礼。

    然后她开始盘算,要不要找个机会让那两个肆无忌惮的小厮吃吃苦头。

    即便不戳瞎他们的眼,也得让他们懂得不是什么人,他们都能这般放肆的!

    玉拾刚进捌号雅间,呆坐在雅间等她的连城便听到了动静。

    她还未走过折屏,连城便迎了上来: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

    玉拾示意连城小点声。

    连城连忙噤声。

    他也是高兴过了头,心中忧虑又在瞬间放下,大起大落里,方会在一时间失了警惕。

    在雅间里坐定,连城便向玉拾禀道:

    “冰未找到了,他说是指挥使大人让他出去找大人的,指挥使大人要冰未告诉大人,说,要大人小心,切莫要注意着汪家人的动静!”

    要她注意汪家人的动静?

    她早注意过了,还知道了大概就会有一场桃花落到他身上。

    玉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不清自已是什么想法,只侧过脸便对坐在她旁边的连城道:

    “你想个法子接近冰未,让冰未转告指挥使大人,就说……就说要小心别中了汪家人的圈套。”

    连城下意识地应下,尔后一想又觉得不对:

    “大人,这一点,你不是早让冰未转告过了么?”

    玉拾被连城这么一提醒一想,还真是让冰未捎过话了:

    “那就算了,反正只要指挥使大人小心些,至于结果如何……”

    玉拾说到一半断了,明显的犹意未决,连城问:

    “如何?”

    玉拾没好气地瞪了眼跟前扩大了数倍的俊脸,直接下令道:

    “不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去一趟孟府!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画的什么虎!”

第一百零四章 开锣

    孟由那一场主仆对话,总让玉拾觉得是特意说给她听的。

    并非恶意,而像是想提醒她什么,却碍于某种原因未能直言相告。

    这一点,以后再深入查探。

    现如今最紧要的,是得到孟府探一番姚美伶现今的状况。

    玉拾与连城很快出了捌号雅间,下楼出了望乔酒楼。

    连城结帐后走了出来,发现玉拾望着望乔酒楼二楼雅间的一个窗台出神,那个窗台敞开着,正是二楼玖号雅间的窗台,他凑近道:

    “大人是在担心指挥使大人?”

    玉拾缓缓收回目光,将双手拢入袖中,斜睨连城道:

    “指挥使大人是什么人?他用得着我去担心?待会到孟府之后,你给我机灵点!”

    口气非常不好,这无疑是暴风雨过后被无辜牵连的歪脖子树。

    连城摸了摸鼻子,看着已迈步往乔水码头的方向,他连忙追上去:

    “大人!去孟府的方向在那边,要走水路的话也慢过走陆路,大人不是要赶时间么?干嘛往乔水码头那边走?”

    玉拾蓦地停下快走的步伐,连城大步迈进,很慢自她身边闪过,她一手抬起,很是熟能生巧地以巧劲往连城的后脑勺呼去。

    连城再次被玉拾呼后脑勺巴掌,顿时委屈了,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他也不敢吭声,再笨他也知道玉拾不会无端呼他后脑勺的,就是他没想出来他哪里说错了啊。

    玉拾阴恻恻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我会不知道这是去往乔水码头的方向?我会不知道这方向与去孟府的方向相反?我会不知道出望乔酒楼该往左,而不是往右?”

    连城憋屈地问:“那大人往右边来是想做什么?”

    玉拾冷哼一声,再次迈前,终归还是为连城解了惑:

    “乔水码头与乔头街之间那一小段肆市有一家车马行,想来是平日里专供应给那些到乔水码头来游玩或办事,却没有备好马车的人雇用的,这里到孟府那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难道我们要走着路去?倘若有马儿那是最好,可惜没有,那便只好到那间车马行雇用一辆马车了!”

    连城恍然,然后垂头丧气地跟在玉拾身后,像一只耸拉着脑袋的可怜小狗。

    玉拾没理会连城,只再恶狠狠地道:

    “那间车马行就在乔水码头很显眼的入口处,你先行一步,务必在我到之前,你就得安排好马车,最后是能赶过来接我!”

    连城像弹簧般弹起:“是!大人!”

    边施轻功飞快往乔水码头赶去的时候,连城心口上只觉得有好几斤黄连在慢慢晕开,苦得他差些掉眼泪了。

    他家千户大人明显心情不好,他这个常年跟在左右的百户就得倒霉了。

    他家千户大人的记忆力超群,他也不是不知道,可那会他也是一根筋了,完全没想到要找个代步的工具,更没印象乔水码头那里还有一家车马行。

    怪不得他家千户大人要呼他后脑勺,现今他自已想起来,都恨不得呼他自已后脑勺!

    他承认他是笨点,可他家千户大人这会的情绪也确实有点异常。

    是因着担心指挥使大人,还是因着担心那孟知府的夫人?

    应该是后者吧。

    毕竟姚美伶可是他家千户大人的嫡亲姨母。

    玉拾走到乔水街中段的时候,连城便带着马车出现了,笑嘻嘻地请玉拾上马车。

    玉拾一撩开布帘坐进马车,连城便已在车驾上呼叱开,一挥马鞭,马车便缓缓走了起来,且是越走越快,到最后是跑了起来。

    这样的马车在街上快跑,好似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乔水街到望乔街,直到出了望乔街,马车跑得很是顺利,丝毫无一丝阻碍。

    就在玉拾与连城的马车出了望乔街的那一刻,一个人自街拐角出来,然后迅速往望乔酒楼的方向跑去。

    孟由与年子看着那个人跑向望乔酒楼,年子道:

    “爷?”

    孟由道:“不用了,倘若玉拾连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好,那……”

    年子没有开口,只看着孟由,心里很好奇孟由“那”字后面的话是什么。

    可惜孟由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转了个身便钻入一辆蓝篷马车里:

    “走,回去。”

    年子坐上车驾,想着问真的要回去了?

    而不是像刚才明明在伍号雅间里说回去,可真正出了望乔酒楼,却又莫名地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

    起先他也摸不清他家爷是想做什么,但当看到连城驾着一辆马车出现时,他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特意到这里来候着玉面千户的。

    本来他想着他家爷是不是会出去打声招呼,但没想到他家爷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连城赶着马车飞快地过去了,竟是什么也没做。

    他就纳闷了。

    他家爷既然什么也不想做,那在玉拾的马车来之前,他家爷让他将乔水街到望乔街这一段的路先打点一番,好让连城赶着马车赶得一路畅快做什么?

    做好事不留名?

    最重要的是,他总觉得他家爷看玉面千户的眼神不一般,就像是大灰狼看着小白兔的眼神一样一样的。

    当然,这是在玉拾身后。

    在玉拾面前,他家爷装得跟无害小锦羊似的。

    年子想着想着,还是将心中的疑问给放回肚子里。

    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无论是他家爷,还是那盛名的玉面千户,两人都是男子啊!

    这男子与男子不就是断袖么?

    他想着就打了个寒颤。

    年子再不敢多言,赶紧挥出马鞭,轻叱一声,马车很快也出了望乔街。

    坐在马车里的孟由隔着布帘,并不知道年子脸上那一边暗忖一边千变万化的神色,他坐在马车里,斜靠着软软的大迎枕。

    马车两侧也各放着另两个大迎枕,其中一个大迎枕上用丝线绣着一幅如同画出来的图案。

    图案里描绘着一个女扮男装的将军卸甲归家,正端坐在铜镜前,高束的青丝已解下,披散在背后及腰,梳妆台上放着胭脂水粉,也有一盒上等的螺子黛。

    她眉目精致,看着铜镜中的自已顾盼生姿,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像是终于能恢复女儿身的喜悦,也像是卸甲归家便能嫁个如意郎君。

    孟由眼眸一直落在这个大迎枕上的图案,末了将大迎枕取了过来,入在膝上,他的指尖慢慢移到图案里的人儿的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人儿的芙蓉美颜,眸色渐深:

    “总有一日,你会是我的……”

    冰未出去找玉拾的时候,并未找到玉拾,而是在后追上来找他的连城遇上了。

    将罗恭的话传达给连城,让连城转告玉拾之后,冰未便很快回到望乔酒楼玖号雅间。

    冰未行至罗恭身侧,弯腰在罗恭耳边低声道:

    “没见到千户大人,不过遇到了来找属下的连城,属下让连城转问千户大人了。”

    冰未说完,便站直了身躯,目不斜视地照老样子站在罗恭的后侧方。

    罗恭则是在听到连城去找冰未的时候,心中的某一根弦突然就动了下,他招冰未附耳过来:

    “你看看,玉千户是否还在望乔酒楼。”

    冰未有点怔。

    玉拾在望乔酒楼?

    罗恭看了眼全神贯注在歌舞上的汪海父子三人,又对仍保持着弯腰附耳靠近他的姿势,不禁多说了两句:

    “你前脚刚出去,连城便后脚追出望乔酒楼找你,这说明玉千户一直在关注着我们,你去看看玉千户是否还在,倘若在,你让玉千户多留意孟府的动静,倘若不在,你便直接到孟府去,看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务必……护好玉千户。”

    这么长的一段话,倘若冰未还没能明白,那他就该被踢出罗恭左右了。

    看着冰未刚进来又回去的情况,汪海不禁笑道:

    “大人公务如此繁忙,却还来赴汪某之邀,实在是汪某的荣幸,以前便听叔父说过,罗指挥使大人最是体恤民心,很是值得相交的朝中栋梁,今日一会,果不其然!”

    又是恭维,又是刺探,还搬出了殷国公汪京玉来,罗恭俊美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仍是淡淡的语调:

    “倒是不知殷国公竟是对本座有这般高的评价,回楚京之后,本座还真得请殷国公好好地大喝一场!”

    汪中源将目光自扭腰扭得万千风姿的欢欢身上收回,咧着嘴对罗恭笑道:

    “大人,这望乔酒楼之所以能成为望乔街,甚至整个乔水码头远近驰名的酒楼,不仅是酒楼的山珍海味鲜嫩美妙,让人垂涎欲滴,还要数酒楼后面的水阁最得人心!”

    水阁?

    罗恭淡淡扫了汪中源一眼,总觉得重头戏好像要出场了。

    汪中源说完,见罗恭没有应话,他不禁有些拿不准罗恭的喜好厌恶,于是也顿停在这里,有点无措地看向自已的父亲。

    汪海虽也同样拿捏不到罗恭的心理,便年长一辈,怎么着也比汪中源见多了风浪,遇事处事更沉稳,压下心中的不确定,附和起汪中源的话来:

    “望乔酒楼后的水阁确实是南黎一绝,更是望乔酒楼屹立不倒的主要原因,许多人为观水阁,在水阁一醉方休一回,皆不惜远道而来,大人既然来了南黎府,又到了这望乔酒楼,不如用完晚膳之后,汪某为大人安排一场水阁酒宴?”

    汪中通只看了汪海,见汪海并未对他假以辞色,他想要出口相帮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便绕了回去,没再打算出声。

    而且依汪中通看着,只怕他的父亲与三弟皆是打了什么主意的。

    他从未参与,那就索性当个局外人。

    反正荣辱成败,大约也与他这个汪家大少爷无关。

    汪海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且还诚心诚意的相邀,美其名更是为了罗恭不虚此行,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但罗恭真要拒绝,却还是能找到理由的。

    可他没打算拒绝,这场好戏开锣到现在,他忍着无趣到现在,怎么能在临门一脚反而退缩了?

    何况倘若真如他所料,他也很想知道界时玉拾会是怎样的反应?

    都快一年了,他表现得那样明显,而她始终就像一根原始的木头,任风吹雨打,都未曾破一道口子,铜墙铁壁得让他一点法子也没有。

    让他直接言明吧。

    其实他觉得他够言明了,上回不就说了再看便要她嫁给他了么,难道她就没察觉点出什么来?

    事后证明,她那榆木脑袋还真没回味点什么来。

    真是气得他肝疼。

    罗恭道:“即是如此,那便有劳汪二爷了,本座也好趁此机会好好放松放松。”

    可不就是放松放松么。

    在楚京刚破了附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刚刚从皇上与公主之间的夹缝中全身而退,便又让皇上一个亲口御令,他与玉拾,连同冰未、连城,共四人便马车不停地赶到了珠莎县,开始彻查铜钱知县案。

    本以为铜钱知县案只是一个形同恶劣匪徒疯狂杀害朝中官员的案件,可越查下去,他便越觉得没那么简单。

    其牵扯的范围,从商户到官家,又从小小的县官牵扯到一府知府,再然后连同殷国公府的嫡亲兄长都包罗在内。

    这些牵扯再高也高不到浩英公主朱蓉那般的尊贵去,可殷国公府也是不好惹的。

    在楚京,锦衣卫衙门作为皇上的首要直辖亲卫军,皇亲、世族、权贵,哪一方势力皆得给他们锦衣卫一点面子,不然玉拾在公主府时,也不会趁着公主不在府中,让冰未毫无顾忌地到公主府后门去下饺子。

    冰未将公主府出来的八个家生子下完饺子之后,玉拾又让她的线人小鱼公然出现在后门巷子里,表明是驾着马车来接应冰未。

    这样明显的做法,玉拾无非是想告诉那些隐在公主府前前后后的盯梢人马,她也有线人,也在盯梢公主府,所以到底有几批在公主府周边盯梢,她是清清楚楚。

    她在公主府后门光明正大让冰未去下饺子,就是知道了公主府有猫腻,倘若谁不能惹得一身腥的,还是老老实实地撤梢好些。

    否则,她玉面千户便不客气了。

    那会,殷国公府的探子便是那几批人马中的其中一批。

第一百零六章 深藏

    柒号雅间因着与玖号雅间连着,所以也早被汪家外管事一同订了下来备用。

    本来没想到真会用得上,没想到这会还真用上了。

    大夫很快被请来,诊断了一番之后,向汪海父子三人道:

    “无性命之忧,就是这位姑娘的右手腕脱臼了,我已经给姑娘接上,其他的擦伤没什么大碍,仔细敷药,不会留上疤痕,至于会晕过去,是因着突然受到了惊吓所至,醒过来后,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送走了大夫,柒号雅间里的三人沉默着。

    汪中通这回有点惊讶,像往常这种时候,汪海早将他赶了回去,美其名是不必他操心,实则是不想他知道的太多。

    汪中源不一样,汪海几乎是有意地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

    商海里的技俩,为人处事上的迂回,族中大小事该注意的人事物,汪海是诚心诚意地想将汪中源培养成南黎汪府下一任的家主。

    汪中通从小就不明白,不明白明明他也是汪海亲生的儿子,且还是嫡长子,可汪海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呢?

    每次问母亲,汪二奶奶也只是垂泪,只对汪中通说,是让他受委屈了。

    可这委屈到底从何而来,汪二奶奶从来都是不说,连南黎汪府里几个老辈的家奴也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外露。

    起先汪中通既气汪海的偏心过了头,也恼汪二奶奶的什么也不说。

    可到后来,汪中通随着年岁的增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看到了一些事情。

    这些事情虽然并不是知道汪海偏心汪中源的缘由,但汪中通明白了,有时候有些人的命运,合该如此。

    汪中通不再问,也不再追究,只是日渐地消沉木讷,慢慢地成了南黎汪府有名的草包木头。

    他是么?

    汪中通知道自已不是,这就够了。

    其他的,他已学会了放手、接受。

    可这会自大夫走后,父子三人齐坐柒号雅间里的客座上,汪海难得地再没有似往常那般支开他,而是仅仅瞥了他一眼后,便自顾说开。

    汪海对汪中源道:“情况有变,你去叁号雅间找你四妹,就说……就说她要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汪中源愣了:“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反悔不反悔的?四妹与五妹不是来乔水码头游玩的么,有什么好反悔的?”

    汪中通听到汪海这般对汪中源交代,心中却是已有一两分底,心说他父亲还真是舍得下去本,连他嫡亲的四妹,南黎汪府的嫡出大小姐都舍得豁出去。

    汪海听着汪中源木头似的话语,不禁有些气涌上心头:

    “我平日里也没少教你,可你看看,你都学到了什么?除了走马斗鹰,流连花丛,知道哪哪的女妓更好之外,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这是气极了的话。

    汪中通垂眼,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已露出碧青直裰下摆的灰白织锦靴面,好似充耳不闻。

    汪中源再笨,也听出了汪海的动怒,话里对他的失望,不禁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

    “父亲,您也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啊,您不说,我怎么能知道?我……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

    这后一句,汪中源没胆量大声说,只像含在嘴里如同蚊子叫的声音,说得含糊不清。

    汪海没听清,也没心思让汪中源再说一遍,一眼向汪中通看去,审视了两眼端正坐着,一脸如常木讷的嫡长子。

    他想起了外管事对他说的提议,他虽然没同意,但在他心里没产生变化却是不可能。

    本来他就对汪中通曾经有过如同外管事所言一样的怀疑,只不过是他试过一回,汪中通却表现得如同草包一般,真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那次过后,他越发对这个嫡长子没什么耐性,即便正面迎上了,汪中通向他行礼喊他父亲,他也只微点头,连半个眼神都没给汪中通便走过,更别说与汪中通有过什么交谈。

    审视了一会后,汪海回眼瞧了将脑袋快垂到地面上去的汪中源一眼,逐下决心再试探一回,侧过脸便对汪中通道:

    “通儿,这事你去办!”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直接地交代了任务。

    即便汪海这般强硬且没对汪中源那般有耐心与汪中通好好地说,汪中通还是被震得抬眼看着汪海,一瞬不瞬的,好似被定了身一般,满眼的不置信。

    汪海看到了,只加多一句:

    “为父的意思,你可明白?”

    汪中通自今日突然被汪海叫上楼船,说是要陪自楚京里来的贵客游船,他身为南黎汪府的嫡长子,是汪家的大少爷,没有不陪坐在旁的道理。

    自上了楼船之后,他才知道那位自楚京里来的贵客便是当今皇上直辖下的亲卫军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的武官,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罗恭到南黎汪府做客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那前院会客的厅堂里没有他可坐的位置,所以他即便知道倘若能在罗恭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面前露露脸,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他也没有刻意去做。

    所以当罗恭自踏入汪家大门,到出汪家大门往真水河游船,他也没见着那位盛名于楚京三美之一的罗恭。

    直到外管事亲自来请他,说是奉了汪海之令,他都感到有点不真实。

    到了真水河上楼船之前,外管事悄然与他说的一句话,却让他深刻印在了脑海里。

    外管事说——大少爷,今日这个机会是二奶奶特意为大少爷求来的,此中老奴也是受了二奶奶之托,二奶奶对老奴一家有救命之恩,老奴自当尽心尽力不负二奶奶所托,可到底成与不成,还得看大少爷自已。

    说完,外管事便赶紧追上了前面的汪海。

    那时的他看着自已的父亲与刚给他说了一番别有深意的话的外管事,他的心就像那真水河,表面尚风平浪静,可内里已然波涛汹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外管事的话,他明白了,再明白不过。

    可明白归明白,他从未真的当真过。

    一路走来,汪海对他与对汪中源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足够让他看清楚一切还是如常照旧,没什么改变。

    心中嗤笑自已的妄想之外,他是全然下了那一点点死灰复燃的心思。

    然这会,他的父亲居然真的派事情给他做,还问他可否能明白?

    汪中通再无法保持平静,满面的惊诧,半晌没能回过神来,面上更是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汪海看着这样的汪中通,眉头很快拢了起来,正要开口,却听汪中源对汪中通道:

    “大哥!父亲问你话呢!你愣什么愣?快回话呀!”

    汪中通慢慢瞧了眼汪中源,他这个兄弟虽然不是个能成事的,却也是个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的人,更是自来未曾看轻过他这个兄长。

    看着汪中源,他不禁想到了他的嫡亲大妹,也就是南黎汪府的四小姐汪淑惠,那却真真是个不省心的。

    汪中通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向汪海回道:

    “父亲,儿明白,只是四妹性子倔,大概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如今……”

    汪海见汪中通犹言未尽,刚刚释下来的眉头不禁又微微拢上了,口气也不大好:

    “如今怎么样?你想说便说,不想说一开始就别开口,作什么欲言又止!”

    汪中源早就知道汪海疼自已多过疼汪中通,可每一回亲眼见到亲耳听到汪海对汪中通的态度,他心里还是有点替汪中通疼。

    都是亲生的儿子,怎么能差这么多?

    汪中源看向汪中通的眼神都变了,那意思大概是要汪中通多忍忍,切莫招惹他们的父亲生气。

    汪中通接到汪中源递过来的挤眉弄眼,明白汪中源的好意时,心中不免酸楚。

    上天到底是公平的。

    他没有疼爱他的父亲,却有疼爱他的母亲,还有一个时常不着调,却时刻不忘他为长而尊敬处处护他的兄弟。

    汪中通深呼一口气,将眼里泛光的泪花掩了回去,直言道:

    “如今罗指挥使对待欢欢姑娘的态度,已然足以说明,他不为美色所动,四妹……再有什么差池,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汪中源听后,还是不明白:

    “大哥,你与父亲都说到四妹,这是怎么回事?罗指挥使与四妹没关系啊,他不喜欢欢,大概是因为欢欢是女妓,身子早就不洁,平常男子都多有此顾忌,罗指挥使又是大人物,他自然更避忌,这能说明什么?男人么,哪里有不为美色所动的,我看啊,还是得小凤……”

    汪中源滔滔不绝,却半天没说到个重点,全然三人唯一被蒙在鼓里的蠢蛋。

    倘若汪海之前还不相信外管事的话,但这会听汪中通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他所悉心教导的嫡次子没能听出来的玄机,让他不喜忽略的嫡长子听出来了。

    但身在商海,疑心什么的要比常人重些。

    或者该说,这是多方面的考虑,也是为了周全。

    汪海喝道:“闭嘴!”

    汪中源一车子的话叨叨地出,一下子被汪海怒斥得还张大了嘴,使力将声音给灭了,把话给止住了,最后赶紧再把张开的大嘴给完完全全闭上。

    汪中通道:“父亲息怒,三弟只是历练不够,将来必能成大器。”

    汪中源感动了。

    就是嘛,他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偏偏府里每一个人都不许他出南黎府半步,连历练都没有,他当然见识少,想得不多不全了……还是大哥最好了!

    背地里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这会还敢在父亲面前为他说话,真是太有兄弟情了!

    他决定了,他往后就抱紧大哥的大腿了!

    谁扯他都不撒手!

    汪海看着嫡次子那满脸感动地瞧着嫡长子,他抬手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道:

    “通儿,你实话实说,这事是你自已想出来的,还是有谁先告诉了你……不要企图骗我,你应当知道,要核实并不难。”

    前半句还是情真意切的父子情,后半句则是商海利益划分的冷硬无情。

    汪中通自然知道支撑着汪家那么大的一份家业,除了汪大夫人手中掌着的明面上的家业,汪海手中掌的更是一些更深的上不了明面的家业。

    而就在这份见不得光的家业里面,汪海手下自然少不得许多能人。

    外管事便是汪海手下能人之首。

    汪中通知道的仅有这一些,再多再深入的,他便再探听不到。

    他也怕探得太深,不小心惊动了自已的父亲。

    在汪海不赏识他的情况下,他这样做,无疑是自掘坟墓。

    可汪海能在这个时候先是抛出一个试探,再是一个确认,汪中通想着其中虽不无汪二奶奶与外管事的功劳,可最多的应当还是之前有一回汪海拿了一件小事来试探他的原因。

    因为早就有了怀疑,所以这回经外管事一说,汪海才能那么快便接受了他可能是汪家深藏不露的那个人。

    此刻会这般正面问他并摆出底牌震慑他,也让他看到汪海这一回的诚意,而不是像上一回那般小儿戏。

    所以汪中通这回没再像上一回那般假作不知,且做草包木讷的模样,而是如实回道:

    “父亲,四妹的心思,我早就晓得,今日在隔壁客座上,父亲又提到了水阁,我便有些想通了,只是尚未确定。”

    汪海问:“你是尚未确定,还是不敢确定?”

    汪中通沉默了一会道:“是……不敢确定。”

    早就有了猜测,却不是尚未确定,而是不敢确定。

    因为就如汪海一样,汪中通实在也不明白汪淑惠到底是从哪里来这般大的胆量,她那样大的心思,虽让她藏得很深,可到底同住一府。

    旁人能瞒得过,府里的几个精明人却是瞒不过。

    汪海是,外管事是,汪中通是,或许还有其他人也瞧出来了,只是没人会挑破明说。

    倘若真到了挑明的时候,那大概也是汪淑惠已看中了谁,想豁出去的时候了。

    可任汪海、汪中通两人没有想到的是,汪淑惠竟是看中了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罗恭!

第一百零七章 进退

    那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汪中通尚记得上回汪老夫人过整寿,他的叔祖父殷国公就在书房里对他与汪中源说过,如今的楚京,出了一个罗恭,一个孟申,还有一个潜在深宫大内的孔令保,这三人皆是皇上的跟前红人,几乎形成三庭抗礼的局面。

    无论是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东厂督主孟申,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孔令保,三人皆对皇上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因此,皇上对这三人是宠信有加,特别是罗恭。

    自来楚京皇上直辖之下的锦衣卫衙门指挥使一职,毕由皇族亲贵胜任。

    可就在罗恭这一任,皇上却让所有人差些闪瞎了无数双眼,直接亲口御令,让当时年纪不过十六的罗恭直接当上了锦衣卫指挥使,且对其信任有加。

    此后几番动作,皇上的全力支持让本就心计手段皆不凡的罗恭在锦衣卫衙门翻云覆雨,仅仅花了半年的时间,便将锦衣卫衙门属下的所有属衙的大大小小官员,收拾得服服贴贴,任谁也不敢在背后再说一句,罗恭是靠着皇上的宠信上位的。

    半年便杜绝了无数虎视耽耽的皇族亲贵的邪心,不仅皇上舒心自已的慧眼如炬,更是让罗家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众家有女未出嫁的各个世族权贵的最佳女婿人选。

    那个时候,媒人几乎踏平了楚京罗府的门槛。

    可到了最后,罗恭轻飘飘一句心有所属便打发并杜绝了所有人的心思,这其中也包括了看热闹看到起心思的皇上。

    虽然唯一的浩英公主朱蓉早已出嫁,但皇族中的郡主、县主却是不少。

    为此,不少人见罗家油盐不进,便求进了宫里。

    那会殷国公汪京玉也是动了心思的,只可惜当时他的嫡长女年岁不过十岁稚龄,这才歇了心思。

    后来汪京玉听说了皇上也拿罗恭那个犟脾气没法子,公开说罗恭的婚事,皇上没法子赐婚,那会他也暗乐了好一阵子。

    今年汪京玉的嫡长女汪家六小姐汪淑君也已有十三岁,再有两年便及笄,殷国公夫人早就在暗中留意女婿人选,汪京玉却仍属意罗恭。

    后来与殷国公夫人一合计,又由殷国公夫人暗探了汪淑君的意思,汪淑君只红着脸说全凭父亲母亲做主,那时汪京玉与殷国公夫人便知道这是愿意的。

    可到了后来,汪京玉找了几个机会,试探了几番罗家与罗恭的意思,却是慢慢压下了这份心思。

    汪京玉在说这件事时,汪京琼因着汪京玉难得来,所以由人抬着歇到书房的隔间里,一路听着。

    汪海是南黎汪府唯一的嫡子,汪中通、汪中源是汪家长房下一代的唯二两个嫡子,也让汪京玉叫进了书房,说是一并听听。

    那时汪中通便想着,他这个叔祖父该是有意在他与汪中源之间挑一个有用的提携。

    只是那会汪中通不敢出格,表现中规中矩,几近日常的木讷。

    汪中源又素是个泼猴,即便在汪京玉这个叔祖父面前拘着,不敢放肆,也是乖乖地失了平日里的光彩。

    汪中通那时便从汪京玉的脸上,看到了失望的神色。

    他也有过要不要冒险出头的想法,可后来到底没冲动。

    现如今想来,那时他的决定真是正确无比。

    汪京琼因着嫡亲弟弟难得回一趟南黎祖宅,那日是高兴得不得了,难得的一脸笑意。

    听到汪京玉说着后来歇了要罗恭当女婿的心思时,他便替在场的其他人问出了早想问却不敢问的为什么。

    汪京玉瞧着长年病卧的兄长有兴致问他问题,他也高兴,便多说了一句。

    也是那一句话,让汪中通为今日汪淑惠瞧上罗恭一事而十分不看好。

    汪京玉说——罗恭看不上君儿。

    罗恭看不上殷国公大小姐汪淑君,那又怎么会看上小小南黎汪府的大小姐汪淑惠?

    那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汪中通不相信汪海会忘了这一点,可汪海还是同意了汪淑惠的妄为,且给了汪淑惠一个机会。

    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哀。

    他生在南黎汪府,而不是楚京殷国公府,一姓两府,是天差地别,可他从未有过埋怨。

    即便他偶尔会羡慕殷国公府里的汪家二少爷汪中广,羡慕汪中广有个殷国公的亲祖父,有个殷国公世子的父亲,将来还能承爵成为下一代殷国公世子爷,可他从来就不觉得南黎汪府有什么不好。

    逍遥自在,毫无官场的乌烟瘴气,更无需担忧今日明日的无端横祸。

    即无大富大贵,亦无天灾人祸。

    可他渐渐,他的父亲并非如他这般想。

    汪海不安于命,他想要的更多,多到令汪中通有些害怕顾忌。

    于是即便面对面地敞开怀说,汪中通不免还是暗留了三分余地。

    只是汪海十分敏锐,一个追问,便令汪中通不得不说出心中实际所想。

    汪海听着汪中通老实说出“不敢确定”,他也没再说些什么,只让汪中通赶紧过去找汪淑惠,好好劝劝汪淑惠。

    汪中通拿不准最终意思:“父亲……到底是想进还是退?”

    汪海抬眼看汪中通,微眯了眼反问:

    “什么是进,什么又是退?”

    汪中通道:“倘若父亲想进,那我一进叁号雅间,也就传达一下让四妹好好再考虑思忖一番的话,倘若父亲想退,那我便将曾祖母过整寿时,叔祖父在书房中对我们所说的话,转述一些给四妹听听,还有今日欢欢姑娘被摔得晕过去,及手腕脱臼一事,也给四妹详细说说,最后让四妹死了那份心思。”

    倘若说汪中源这会还说不出个中意味来,那他就真的是比猪脑袋还要猪脑袋了!

    汪海还没有回答汪中通的话,汪中源已然在汪海与汪中通两人间看了好几个来回,末了睁大了眼,颤着声音道:

    “父亲!大哥!你们……你们是在说四……”

    汪中通闻言即刻皱起了眉峰。

    汪海则在听到汪中源不管不顾要将汪淑惠与罗恭连起来摆在明面上时,他已再次喝斥出声:

    “闭嘴!”

    汪中源只好再次闭嘴。

    可他心里更憋屈了。

    刚才是委屈,现在是憋屈!

    凭什么大哥可以说,他就不能说啊?

    刚才还想着父亲素来偏心于他,他看呐,现在的父亲已开始偏向大哥了,哼!

    汪中源听话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后,汪海对汪中通道:

    “你只要去传达一下我的意思就行,其他的……你不必再管!”

    汪中通走出柒号雅间后,站在叁号雅间前的时候,他深深叹了口气,方敲起了雅间的门。

    进了叁号雅间后,汪中通见雅间里已不见了大多数人,汪淑平不在,丫寰婆子也大都不见了,汪淑惠身边只一个她最信任的心腹大丫寰侍候着。

    见到汪中通进来,大丫寰很快沏好茶递给他,他接过轻抿了一口,放下茶杯便开门见山:

    “父亲……让我来给四妹传一句话。”

    汪淑惠看着这个木讷得形同木头的兄长,看着看着,也察觉出些许不同来。

    平日里木讷的草包兄长似乎不再收敛锋芒,但也不尽然外露。

    想到汪海能让平日里不受他心喜器重的汪中通来给她传话,再观汪中通不同往日的气质神态,汪淑惠心中有些明了:

    “大哥请说。”

    汪中通直言道:“父亲说,四妹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是汪淑惠听到第二回这样的话。

    第一回是外管事对她说的,是真心为她好。

    第二回便是此刻,是她的父亲让她的大哥来做最后的确定。

    自已的父亲到底有多疼爱自已,汪淑惠心知肚明。

    她知道在汪海眼里,她的三哥汪中源第一,她的大哥再不受欢迎也排在第二,然后才是她这个嫡长女。

    在汪海眼里,女不如男,女儿外嫁能嫁得好也好,嫁得不好也好,那都不是汪海关心的事情,有后宅汪二奶奶操心便是。

    可倘若女儿的亲事能拿来利用,她的父亲即便有犹豫,那也绝对不是不舍,不过是顾忌着她若出什么事,她的母亲会因此受不住罢了。

    汪淑惠深刻地明白,汪二奶奶绝对在汪海心中占据了整颗心,没有排行,也无需排行,她的父亲做任何事只会顾忌到她的母亲一个人。

    旁人在汪海眼里如同过客,便是汪老夫人、汪家大老爷汪京琼也是一样。

    汪淑惠在得知这样的一个事实后,她不知道她该笑还是该哭。

    父母恩爱,她乐见其成。

    可父亲除了真心待母亲之外,即便儿女也可拿来利用,这一点却让汪淑惠心寒。

    汪淑惠不知道眼前的兄长汪中通到底想通看清了这一点没有,但她知道父亲让兄长来再问这么一句,大概也是为了日后,她真的败了被病亡,也不过是让父亲在向母亲解释时多了一个理由罢了。

    汪海不是真心地想要阻断她的心思,倘若真心地想要阻止,那便不会问,而是直接让人阻止她。

    即便是用绑的,也得将她毫发无损地绑回汪府。

    可汪海没有。

    汪淑惠心中思绪万千,瞬间如同无数丝线自八方涌来,缠得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揪疼。

    汪中通见汪淑惠双手握着茶杯,却只盯阒杯中茶水半晌不动,脸色又微微变白,他不禁心疼起来,声音柔了许多:

    “四妹,父亲……你不要怪父亲,父亲大概也是为了我们汪家长房这一支……”

    汪淑惠抬手抹了暗自垂下的泪水,抬眼便泛出一抹笑容来:

    “大哥不必多言,我明白的,这也是我自已提出来的,是我的自愿的,我……不怪谁……”

    无论成与败,她汪淑惠都不会怪谁。

    终是敌不过心中的血脉亲情,汪中通本就不差的相貌因着有了别于往日的木讷,忧心与心疼并存的神色竟是泛出一层难以言喻的光辉来。

    这一层光辉让汪淑惠看得舍不得移开眼,连一侧的大丫寰也动容地看着汪中通。

    汪中通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脸上神色也是由内到外的真实表露,他沉声道:

    “四妹,父亲虽没有真要你退的意思,但四妹,大哥希望你退一退,真心地希望你退几步,那罗……”

    汪淑惠突然叫住汪中通:“大哥!”

    汪中通茫然地止住了往下的话,那些真心诚意想阻止汪淑惠做傻事的话尽数梗在喉咙口。

    他看着汪淑惠,神色又变了一变,似是明白了什么,最终抿紧了唇,不再作声。

    汪淑惠道:“大哥,我知道大哥其实心智并不逊于父亲,可大哥终归不如父亲狠心,母亲知道这一点,一直知道,可母亲为什么还要托外管事让大哥卷进来呢?母亲不该的,不该的……”

    汪中通听着汪淑惠明显弦外有音的话:“四妹这话什么意思?”

    汪淑惠想对唯一真正关心真正为她着想的汪中通笑一下,可她发现她的嘴角已经僵了,完全扯不动皮肉。

    此时此必,她已然笑不出来。

    汪淑惠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直到心中那份不易起的燥动被压了下去后,她平静地亲手为汪中通沏茶。

    沏好后,汪淑惠一双玉手将茶杯捧到汪中通跟前:

    “大哥知道在珠莎县远郊,我们汪家的一处庄子么?”

    汪中通想了下,不是很清楚,但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处庄子:

    “是一处田庄?”

    汪淑惠点头:“对,是一处田庄。”

    汪中通知道汪淑惠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么一处庄子,逐问道:

    “四妹想告诉大哥什么?”

    汪淑惠摇头:“我不是想告诉大哥什么,只是想告诫大哥,倘若有任何关于那一处田庄的事情,父亲想交由大哥去做,大哥……还是避开的好。”

    汪中通道:“为什么?”

    汪淑惠不想回答这个为什么,可她也知道倘若她不再说点什么,汪中通只怕会暗下派人去查那一处田庄,界时事情的发展只会更加事与愿违:

    “大哥知道罗指挥使与玉千户自楚京远到珠莎县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汪中通道:“知道,是领了皇命彻查铜钱知县案来的,这事没人会不知道。”

    汪淑惠道:“那大哥就听我一句,别搅和进父亲的事情里去。”

第一百零八章 师出

    孟府里孟良才依然在府衙里上差,并不在孟府中。

    孟环因着孟良才托小厮先行提回府的食盒大受打击,已在自个院里闺房抹小眼泪抹了小半个时辰。

    所以玉拾与连城到孟府的时候,只有孟军出来待客,见玉拾行色匆匆,他不禁有些不好的念头。

    待玉拾在待客的厅堂里坐下,孟军便皱起了眉头,忧心问道:

    “玉表弟这般急着前来,可是父亲刚刚答应不休弃母亲的事情又有了变化?”

    送食盒回来的小厮是自小跟在孟良才身边的,有几分体面,孟良才也信得过他,于是送食盒的同时,孟良才也托他给孟军一句明确的话——不休妻了。

    可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玉拾便急争找上门来了?

    孟军第一个念头不由就想到这事情的变卦上来,又想起他足足给孟环开导解说了两刻多钟,才让孟环明白过来,她高攀不起玉家这个表弟。

    这不,孟环的大丫寰刚才还来给他禀告,说小姐还在哭着,眼睛都给哭肿了。

    玉拾一上门,孟军赶紧就让前院所有的人紧闭嘴巴,谁要敢让后院的孟环知道玉拾到府来一事,传给孟环晓得,他必然将谁给发卖出来,不是家生子,也得吃板子一顿胖揍,再鲜血淋漓地抛出孟府,永不录用。

    这样的狠话一传令下去,玉拾与连城到孟府前院花厅的这一小刻钟,孟府里的下人们愣是大气不敢出,连步伐都没移动过,就怕后院小姐突然不知什么风吹到知道了,他们谁移动过半步,即便没通过风,谁也得去背那个黑锅!

    想想,都觉得如同六月雪般的冤枉!

    玉拾心中想着姚美伶的事情,食盒一事早让抛之脑后,自是不关心孟环的事情,只是觉得再进孟府,孟院前院里的奴仆个个像是绷紧了弦要大战一番似的,不禁先问了句:

    “孟表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

    说话间,玉拾瞧向花厅里外侍候着的几个丫寰小厮。

    孟军没想到玉拾的目光如此敏锐,顺着玉拾的目光去瞧,半会才反应过来玉拾指的是什么事,苦笑道:

    “小环不懂事,还请玉表弟多多包涵!”

    提到孟环,玉拾多少有点明白过来,不理会连城一副“我就知道把食盒冒然送回来,必是这个结果”的模样,回着孟军先前的问话:

    “孟表哥也不必担心,孟表妹年岁尚小,许多事情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过去了也就没事了,至于姨父与姨母的事情,姨父已然答应我,不会再提休妻一事,孟表哥这一点,也尽可放心!”

    孟军听后松了一口气,紧绷着坐在圈椅里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背轻轻靠向椅背:

    “这就好,那玉表弟这会前来,可是为了什么急事?”

    玉拾问:“姨母不在府里,可是去了哪儿?”

    孟军有些愣,心说就为了问这个?

    不过既然玉拾特意再次上门来问,应当也非是小事。

    想到这里,孟军又端正了坐姿,赶紧回道:

    “母亲在申时初便让汪府来人请过府去看戏,说是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招了南黎府最有名的戏班子进府搭台唱戏,又听闻母亲是个爱看戏的,故而让人来请,那来请母亲过府的顾妈妈还是汪大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

    顾泠的管事妈妈?

    那就是当年顾泠陪嫁过汪家时所带的陪嫁四大丫寰之一,只不过现如今四人只余下一人。

    能从四人当中脱颖而出,服侍于顾泠左右至今,其心智手段自是不可小瞧。

    得顾泠倚重,又是个能人,这样在南黎汪府极有地位的管事妈妈居然亲自上孟府来请她姨母过府看戏,可见汪海是下了重本的,也是势在必得!

    就不知汪大夫人顾泠到底知道汪海的事情多少,又或者汪海不过是汪府中浮于水面的浮萍罢了,真正会拖人缠人至死的水草还隐在水下某处,正饲机跳起。

    利用姨母拖住她牵制她,无非是想对付罗恭。

    可即便明知这一点,她却还是只能亲自走一趟汪府,而无法狠下心肠赶到罗恭身边去。

    汪海所谋大概不会小,利用美色想要达到的目的,到底会是什么?

    可不管如今,她不管汪海有什么目的,他都不该利用伤害到她身边的人!

    倘若姨母无事便罢,倘若有事,她玉面千户的手段可不管是明是暗,是正大还是耍阴的,她必然得让汪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玉拾神色微愠,霍然起身道:

    “孟表哥这会便与我走一趟汪府!”

    孟军也起了身,却是一脸不解:

    “玉表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拾道:“孟表哥应当是知道我此次到南黎府来,主要是为了彻查铜钱知县案而来。”

    孟军点头:“这个我自然晓得。”

    可他不明白,这与他母亲去汪府看戏有什么关系?

    玉拾却没想说太多的意思,只淡淡提点道:

    “孟表哥只要知道这一点,还有我绝然不会让谁伤害姨母这一点便是,其他的,孟表哥就不要问了,总归是皇命,有些事情我不必多说,孟表哥知道多了,对孟表哥也没好处!”

    这话,孟军听明白了。

    他虽只是个秀才,离入官场还远得很。

    但父亲乃一府知府,且多次调任外放,他自小跟着看着,多少知道一些官场上的黑幕。

    玉拾这话无疑是在说,铜钱知县案已然查到南黎汪府头上,可这会母亲却让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请过府看戏,这样的事情,以前从未有过。

    现今却在这个敏感关头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无疑不是在利用母亲身为玉拾嫡亲姨母的身份,在做见不得人的文章!

    孟军紧握拳头,气得青筋直冒。

    玉拾见状道:“孟表哥也不必多虑,谅他们也不敢伤害到姨母,不过是有些事情想利用姨母来牵制于我罢了。”

    孟军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让人套马备车!”

    孟军先出了花厅,玉拾与连城也出了花厅,往孟府的照壁走去,在照壁那里等着孟军。

    连城边走边思忖了许久,到照壁处停下便道:

    “大人,这汪大夫人是京中顾家长房的嫡次女,她身边的陪嫁大丫寰那都是当年顾家主母为她亲手挑选的,听说有当年有四个陪嫁大丫寰,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成了汪大夫人身边仅有的管事妈妈,其余三个不是嫁了便是死了,其中缘由不足以外人道。

    那位顾妈妈在汪府是个极有体面的管事妈妈,此番汪大夫人派出这个顾妈妈亲请孟夫人过府看戏,看来汪大夫人极为看重孟夫人,也深知孟夫人在大人心中是占了份量的,此去汪府怕是……”

    玉拾哼哼道:“怕什么?她要敢伤害到我姨母,我管她是不是京中顾家外嫁的姑奶奶!”

    这个她,连城当然知道玉拾是指顾泠,是汪家的大夫人:

    “正大的来,大人自是无需顾忌,就怕汪家人不按明面上的来。”

    玉拾还是哼哼了两声,但这回她的语气没再发冲,心中因汪家敢动到她姨母头上来牵制她的举动而气恼不已的火气下了下,沉声道:

    “汪大夫人算得上一号人物,我自会小心,你也机灵点,关健时刻替我照看着点孟家表哥,我这边你不必忧心,倘若汪家人真算计到我头上,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就是,这暗亏明亏,我都不吃!”

    连城自然没担心玉拾,他也就是替姚美伶与孟军担心:

    “是,大人放心,我会看好孟夫人与孟少爷的。”

    套好的马车到了,孟军跟在车后到的,向玉拾与连城走近的时候,正听到连城最后的一句话:

    “玉表弟也不必担心我,我虽是不才,比玉表弟相差甚远,但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百户大人只管护好玉表弟便可,这期间若是家母有何状况发生,也请百户大人多多照应一番!”

    说完,孟军向连城长长的一揖,表示先行谢过。

    连城连忙回礼道:“孟少爷不必客气,大人的吩咐,我自会做到。”

    玉拾先上的马车,再招呼礼来礼去的两个人:

    “快上马车!”

    连城与孟军很快上了马车,坐在马车一左一右两侧,玉拾正中。

    玉拾待孟军一坐定,便开口问道:

    “刚才孟表哥可是先去写了拜贴,让人快马先行,送到汪府去了?”

    孟军讶然:“玉表弟如何晓得?”

    玉拾理所当然道:“套马备车又无需你亲自去做,但你却不和我们先到照壁等候,而是走往前院书房的方向,汪府虽不是殷国公府,真论起门第来,尚不如孟府这个知府门第,但毕竟汪家先辈功勋仍在,殷国公的老母亲也坐镇于南黎汪府,你是知府公子,是晚辈,要上门去必得先呈上拜贴,不过这拜贴也不过是个形式……”

    说着,玉拾顿了一顿,看着孟军的眸色深远而幽长:

    “表哥做得很好。”

    没个孟字,直接叫上一声表哥,这让孟军心中猛地一跳。

    这会他才想起来他这个玉家表弟并非寻常军户子弟,而是靠着自已的努力一步一步爬上锦衣卫千户之位的有真本事的人,而他在苍促慌忙之间,已然露了些许端倪。

    之前特意安排在小园一会之事,不知这个玉家表弟是否可瞧出了什么?

    他特意的藏拙是不是被识破了?

    孟军努力视略掉玉拾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的无形压力,暗压下心中不停翻滚的燥动,力持语调平静道:

    “这都是我身为知府之子该想到的,也是我该做到的。”

    玉拾听后,没一会儿便收回了如同紧钉在孟军身上的迫人目光,转对连城道:

    “转入甘落街前有个拐角,左拐角的胡同叫甘落胡同,那里有一家小医馆叫柴家医院,你去那里请个大夫回孟府去,就说孟小姐得了急病,病得甚重,重到不惜花上重金,也得即刻请了柴大夫过府看看。”

    玉拾未在孟军身上再做纠缠,这让他暗下松了好几口气。

    可一听这话,他又是一怔。

    连城也是微愣。

    尔后两人方都明白了过来,玉拾这是想让孟军请姚美伶归府师出有名。

    连城果然在转入甘落街前跳下马车,往甘落胡同里的柴家医馆跑去。

    也无需玉拾再交代他什么,毕竟跟在玉拾身边那么久了,玉拾这话想让他怎么做,他心中早已有数。

    马车很快又缓缓起先,孟军叹道:

    “还是玉表弟还得周到!”

    玉拾道:“姨母让汪大夫人、汪二奶奶请过府看戏,这其实没什么不妥,即便真的什么不妥,那也是暗下的,明面上丝毫不露半点破绽,孟表哥这般前去,倘若没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怕是诸多阻碍,多生事端。”

    倘若放在平日里,玉拾倒是不介意陪着汪家人好好地玩玩。

    但这会不行,罗恭还在被人算计着,虽然她并不怎么担心,可也不能放任不管。

    还是将汪府的麻烦早些了断,她好快些回到罗恭身边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算计法。

    玉拾这边心里暗忖,那边孟军也是在心中将玉拾的话拆开了再组,组合了再拆开。

    他明白玉拾要孟环病了,还病得挺重的缘由。

    因为只有如此,那么在他请母亲即刻起程归府之际便是顺理成章,汪家人无论是谁,也没有再强留母亲的道理。

    这个浅显道理,他是想通了。

    可其中还有许多事情,他却是还未想通。

    只是他见连城却是全然的明白,并未有想问一问玉拾的念头。

    起先他忍着,想着连城能想到的关健,大概只要他再费上些时间便也能想通了。

    可马车行进甘落街,眼见南黎汪府就快到了,他还是未能想出其中关健来,孟军急了:

    “玉表弟,我不明白你不是初来南黎府的么?”

    玉拾轻嗯一声,点下头。

    孟军问:“那玉表弟怎么知道那甘落胡同里有家医术精堪的医馆?还指定了柴大夫?”

    玉拾见孟军自连城下了马车,他便一直欲言又止,一副想不通又不想即刻问她的矛盾模样,正好奇她这个孟家表哥到底是纠结什么,不想他竟是想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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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反误

    玉拾浅笑着,如实相告于孟军:

    “但凡我看过一遍的人事物,我都能过目不忘。“

    所以孟府,她只看了连城打探孟府大小事时一并画下的孟府地图后,她便熟悉了孟府前后院的条条道道。

    不然那会她自怎么只一眼便晓得孟军所走往庑廊去的方向便是前院书房,继而在后面推想出孟军应当是去亲手写拜贴一事?

    而这南黎府么,那便更简单了。

    在到南黎府后,特别是关于汪府、孟府两家附近的弯弯道道、大街小巷,她早带着连城均给看了个遍,只不过连城大概没她记得多,记得清楚。

    除此,她也早已将其中的一些关健给摸个清清楚楚。

    在甘落胡同里的柴家医馆,便是其中一个关健。

    那家医馆姓柴,但主治大夫只一位,且就姓柴。

    余下的大小大夫皆不是柴姓,不过是柴大夫所收下的徒弟,坐诊看病、抓药打杂的都有,但真要论起医术,仅有柴大夫最是精堪。

    孟军听着玉拾毫不掩饰的话,心中因着玉拾对他的信任有所动,也因着玉拾那过目不忘的本领,及极其敏锐的本能所震憾,半会方又问:

    “所以你才指定了柴大夫?因为柴大夫除了医术精堪之外,也是最耿直,最不擅更不屑撒谎的大夫?”

    看来好这个孟家表哥了解的事情也真不少,玉拾点头: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孟军道:“可是……小环没病啊?”

    玉拾奇道:“不是说孟表妹哭得死去活来么?难道这不是病?”

    孟军被玉拾这话一噎,差些没能提得上来气,他没好气道:

    “那是心病!”

    还是你这个祸害害的!

    玉拾没理会孟军斜睨过来眼神中的意有所指,悠然地认真地说道:

    “所以才是急病,才是重病!”

    看着玉拾板着一脸好看得天愤人怒的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孟军只觉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想了半晌竟是无法反驳玉拾的话。

    心病确实来得让人毫无防备,这要不急,还有哪样急?

    这心病要是一辈子治不好,那也还真是重到拖一辈子的病,有的人还真就死在这种病上!

    所以玉拾说心病是急病,且还是重病,他还真是语塞,半个字的反驳也说不出来。

    见孟军无语凝咽一副被她噎得快断气的模样,玉拾正想说两句开解开解,马车便突地停了下来。

    她坐得稳,没什么事。

    孟军本就是文弱书生,又没防备,被马车忽地停下的惯性使然,整个人便往玉拾身上扑过去。

    玉拾眼疾手快,迅速手一伸,又一挡一拉,将孟军整个扑过来的高大身躯给按坐在马车后座上,自已在又挡一拉的当会已然移坐到连城先前坐着的马车侧座上去。

    没理会孟军惊魂未定,玉拾撩开布帘往外瞧去,就见冰未站在外头,正与脸色吓得惨白的车夫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来了?指挥使大人呢?”

    冰未刚想说话,玉拾及时阻止了他,示意让他上马车里来说话。

    冰未上马车坐定后,玉拾也没让车夫即刻继续赶车,想让先让被冰未吓走一魂一魄的车夫定定神,正好她与冰未先说说话,再走不迟。

    冰未甫一坐定,便只瞥了孟军一眼,尔后想到玉拾即是让他一上车来说话,又与孟军同车前往汪府,想来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大人还在望乔酒楼。”

    玉拾问:“那你来做什么?”

    冰未道:“大人不放心千户大人。”

    不放心?

    孟军抓住这个字眼,心说那个指挥使罗恭果真如传言般十分照顾玉家表弟啊!

    玉拾不甚在意,只略一思忖,便道:

    “也好,因着我急着要去见姨母,淳绣坊那边我还没空去探情况,你替我走一趟。”

    然后玉拾将在望乔酒楼里偶遇到孟由一事,细细地说给冰未听。

    冰未听后便问:“千户大人是要我去探一探这些情况是否属实?”

    玉拾点头:“萍水相逢,虽然我觉得他不会是敌,但有些情况还是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冰未明白了,很快又出了马车,身影很快消失在甘落街。

    马车再次缓缓起行,这回有了一些年纪的车夫赶得要比先前又慢了一些,他就怕又来一个不要命乱闯挡车的混小子!

    马车里,孟军问玉拾:

    “你当着我的面说这些,你就真的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出卖了你?”

    连表弟表哥什么的都省了,孟军是直接问道。

    玉拾没什么大的反应,好似很平常:

    “倘若你真出卖了我,而我又不幸中了招,自此翻不了身,你觉得姨母会如何?姚家、孟家又会如何?”

    这话一反问出来,孟军不作声了,也知道自已问了一个蠢问题:

    “我知道你会出面补救母亲的过错,是因为母亲姓姚,可倘若真有一日危害涉及了姚孟两家,你还会看在母亲是你亲姨母的份上,出手相救么?”

    玉拾长长看了孟军一眼,末了才说道:

    “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那就得看情况了。”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玉拾答得棱模两可。

    孟军再没有说话,他明白玉拾这个回答的意思。

    毕竟事有大小,祸有生死,玉拾再与姚美伶亲近,毕竟也不是玉家。

    倘若界时祸及玉家,玉拾当然得做一番取舍。

    在玉家、姚家之间,玉拾必然选择先保玉家,这是人之常情。

    至于孟家,那是在玉、姚之外的姻亲,更是在玉拾力保更远一层的范围里。

    这样的回答,不能说死,更无法说死。

    未来的福祸,谁也无法预料。

    到了汪府大门前,马车停下,玉拾临下马车前,又对自她回答后便一直沉默着的孟军道:

    “孟表哥,你是个聪明人,希望你不会犯下聪明人才会犯的错误。”

    聪明人,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玉拾不希望姨母唯一的嫡子会犯下这样不可弥补的错误。

    汪府早收到了孟军的拜贴,汪京琼病卧,历来后宅主事的都是汪大夫人,辅助打理杂务的是汪二奶奶,这也是汪大夫人有意培养汪二奶奶起来接手汪府中馈的意思。

    汪二奶奶自是件件办得尽心,这一回在凝香园搭台喝戏,她犹其尽得妥贴,汪大夫人看得甚为满意:

    “这一回邀各府夫人看戏,你办得很好。”

    汪二奶奶得汪大夫人赞言,自是高兴,只是这会手上的拜贴却令她笑不出来:

    “此乃媳妇本份,母亲过赞了,只是这孟家差人快马递进府的拜贴……”

    汪大夫人轻瞥了汪二奶奶一眼,汪二奶奶便垂垂低下头去:

    “孟家少爷想要过府看戏,不过是不放心他的母亲,我们只是请孟夫人过府来看戏,又无其他举动,即便孟家少爷来了,又能如何?”

    汪二奶奶低眉垂眼:“母亲说得是,只是孟家马车上除了孟家少爷,还有那位玉面千户,那连百户原本也是同一马车来的,只是半途下马车进了甘落胡同,到底做什么,外管人派去跟着的人很快便能回来禀报,还有另一个男子是半途堵了孟家马车的,当时那赶马车的车夫脸色都怕白了,可玉千户撩开帘子一瞧,却并未斥责那男子什么,反而让那男子上了孟家马车。”

    说到这里,汪二奶奶已然将她知道的事情全倒了出来,便也停了下来。

    汪大夫人倚靠在罗汉床上的大迎枕上,靠得有些不舒服,候在旁的顾妈妈还未等汪大夫人吩咐,她已然上前将大迎枕给摆好,让汪大夫人重新靠得舒服些:

    “还是你眼力劲好,什么时候做什么,都无需我开口说。”

    汪二奶奶脸色一变,头垂得更低了一寸。

    顾妈妈没有看谁,像是不知道汪大夫人的话里有话,也没看一眼被汪大夫人借话打话暗损了一番的汪二奶奶,只笑着道:

    “老奴都侍候大夫人都大半辈子了,大夫人要什么做什么,忌什么喜什么,老奴虽说不懂得九成,却也有七成,这都是年月堆积出来的经验,二爷孝顺出息,二奶奶恭顺能干,老夫人福寿双全,大夫人也然也能沾一沾老夫人的福气!”

    汪大夫人嘴角挑了挑,没作声。

    倒是汪二奶奶心知是顾妈妈是帮着她说话,心里承顾妈妈的情,不禁抬眼向顾妈妈投以感激的一记。

    汪大夫人正巧端茶轻抿,没见着。

    顾妈妈也没大的反应,只是抿嘴浅笑。

    汪大夫人抿了半杯的茶,才再正眼瞧向汪二奶奶:

    “那男子是谁,何来能报?”

    汪二奶奶道:“在甘落街盯着的人是我们府里的人,并非外管事派出去盯梢的那几个人,庄里的人不认得人,但已画了那男子的画像,待跟着连百户到甘落胡同的外管事的人回来,便可认出那男子是谁……这会应该到府了。”

    汪二奶奶话刚落,东厢外间帘子被撩开,一个丫寰入内禀道:

    “大夫人,二奶奶,外管事的人到了。”

    汪大夫人没发话,二奶奶赶紧发话带人进来。

    不消会,便见一个削瘦如猴的男子入内,绰号就叫瘦猴,年纪三十左右,双眼极有神,见礼后,便向上首各坐罗汉床左右的汪大夫人、汪二奶奶禀道:

    “大夫人,二奶奶,那男子的画像,小的看过了,那是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名叫冰未,在未成为罗指挥使亲随团之首前,也是个百户。”

    汪二奶奶奇道:“既然是个百户,怎么就成了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了?他甘心?”

    瘦猴道:“二奶奶不知道,能成为罗指挥使身边的亲随,是锦衣卫衙门里所有锦衣卫都梦寐以求的差事!”

    汪二奶奶不明白:“即便是亲随团之首,那也不过一名亲随,说到底就是入了罗家门的门客,有什么好梦寐以求的?”

    瘦猴本想再给汪二奶奶解释解释,上首左边的汪大夫人已然嗤笑开来:

    “平日里总让你多了解一些楚京里的京中事态,可你总不听!”

    汪二奶奶不知道哪里话说错了,但听汪大夫人这口气,她也知道是哪里错了,弱弱驳道:

    “母亲,媳妇是有听的……”

    汪大夫人眉一挑:“即是有听的,那怎么连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都不懂?此等浅显的道理,你都未能弄明白,还敢说你有听我的话去多方了解京中事态?”

    汪二奶奶确实是有听汪大夫人的,但她素来对这些政事不感兴趣,二来汪海也见她学和辛苦,便说凡事有他,她听母亲的话听便多听些,可到底懂与不懂便不强求了。

    如此一来,她便有了躲懒的心思。

    本来么,她也觉得女子主管好后宅之事便可,什么朝事政况,那都不该是她一介妇人能管得了的。

    可这一躲懒,在汪大夫人面前被瘦猴一两句便给透出底来,她不免心有愧意,又是被汪大夫人面前抓了个正着,更是惭愧得脑袋又低了下去。

    汪二奶奶如此作派,又想着还有丫寰婆子外院小厮在,汪大夫人便也不为难汪二奶奶,替瘦猴把解释的话说下去:

    “罗恭受皇上宠信,想入得他的眼,进他罗家门作智囊、门客者,多如云鲫,可偏偏罗恭本身就是个举世难得的聪明人,又是个明眼人,能入他的眼者,又能被他纳入羽翼之下得他信任者,又怎会区区一个百户武职便能换来的?只怕是千户或更高位者,也多的是人自弃武职,只求能得他青睐,这个叫冰未的男子又是罗恭的亲随团之首,可见此人也是个不简单的。”

    瘦猴听汪大夫人分析得比他探查到的还要周全,不禁眸露敬佩:

    “大夫人说得是,这冰未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只要是他想查的,就没有他查不出来的,京中张东胜暗下的势力,据说就被此人挖出近八九成来!”

    顾妈妈是听说过京中张东胜暗下势力的,汪大夫人自然更是明白得很,瘦猴是报料人,只有汪二奶奶一听,又是一副茫然的脸色,心说这张东胜又是哪一方的神圣?

    顾妈妈道:“大夫人,看到这冰未的去向得着紧。”

第一百一十章 是雏

    瘦猴不等汪大夫人说话,便主动禀道:

    “大夫人,外管事已嘱咐了小的们,一旦罗指挥使、玉千户、连百户、冰未出现的地方,小的们都得暗中跟着,可冰未这人身手甚高,小的们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跟不上他!”

    汪大夫人似是有料到,也不怪瘦猴,只转而问道:

    “那连百户呢?”

    瘦猴道:“连百户去了甘落胡同的柴家医馆,请了柴大夫,然后雇了一辆马车直接回了孟府……应是府中有人病了,孟府是孟知府的府邸,小的们跟不进去,也是不敢冒冒然然跟进去,怕弄巧成拙。”

    其实他们试图跟进去一回,但还未跟完前院一小段路,便让孟府里的护院发现了。

    汪大夫人理解道:“只怕你们能跟得上连百户,也是人家特意放的水,能在罗指挥使与玉面千户身边常伴左右的,那身手是能拿下武状元的人,冰未你们跟不上,这连百户跟上了,应是有意让你们跟了,好回来禀报的。”

    这一点,瘦猴不是没想过,不但想过了,还听外管事说过。

    但外管事说了,没事,无论放不放水,反正能跟就跟,跟到了就赶紧回来禀报。

    至于后面的事情,便不是他们这些跑腿的能管得了的了。

    所以汪大夫人这话,瘦猴没有应话,只恭敬垂立候着。

    这看到汪大夫人眼里,便对将这些跑腿的汪海身边随从训练成此等模样的外管事,不禁又满意了三分:

    “外管事是个好的,你们好好跟着,总有你们的好处。”

    瘦猴喜滋滋应是,再便让汪大夫人挥手退下。

    汪大夫人转过头来,又问汪二奶奶:

    “淳绣坊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汪二奶奶道:“早安排好了,不过二爷差人过来嘱咐过,说是罗指挥使不大好对付,玉千户这边务必不能出了什么差错,这两人总得拿住一个。”

    汪大夫人轻嗯一声:“二郎那边确实不好对付……你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说话间斜睨一眼,见汪二奶奶欲言又止,汪大夫人没好气道。

    汪二奶奶被汪大夫人这么一说,心中的小鼓打得更厉害了,小心翼翼道:

    “母亲与二爷的安排自是好的,只是……玉千户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一所千户,罗指挥使却是锦衣卫最高的统领,他自是不好对付,二爷为何不将所有力气往罗指挥使那边使?还要抽出一些来对付无足轻重的玉千户?”

    顾妈妈闻言几近于无地皱了皱眉头。

    汪二奶奶这话真是说得太蠢了,果真是半点不关心京中事态眼皮子浅的小妇人。

    倘若放在旁的富贵之家,汪二奶奶这样精通内宅庶务,却不通晓也不感兴京中情况的女子,做为一个当家主母倒也绰绰有余,只可惜汪二奶奶是入了汪家二爷的眼,是南黎汪府下一任的当家主母。

    二爷又是个有大心思大志向的,汪二奶奶这样浅蠢的见识,放在南黎汪府可当不好主母之位。

    汪大夫人脸色难看,几乎是鼻吼出气:

    “让你学!你偏不学!仗着二郎对你的宠爱,你就是这样来回答二郎的?二郎是要做大事的人,汪家二奶奶必然得是个贤内助!可你看看你,你既不懂又仗宠躲懒,你、你……你真真是要气死我!”

    见汪大夫人动大气,汪二奶奶脸色也刷一下全白了,连唇色都没了血气,她求救似地看向顾妈妈,却见顾妈妈只对她轻摇了摇头,那眸中的失望之色亦是极显。

    汪二奶奶连忙下了罗汉床,往汪大夫人跟前就跪了下去:

    “母亲息怒!是儿媳错了!儿媳往后定然好好地学、努力地学!绝不再让母亲失望!母亲要打要骂都好,可切莫气坏了身子!”

    汪大夫人没息怒,反而顺手将一个白荷缠枝茶盖碗往汪二奶奶膝下砸去:

    “总说这样的话,也总是阴奉阳违,你是欺我年老不管用了是么!”

    清脆的一声响,东厢里仅留着侍候的是汪二奶奶的大丫寰,大丫寰早在汪二奶奶跪下时,便也跟着跪了下去。

    汪大夫人气极摔茶盖碗时,茶碗里还有半杯的热茶,大丫寰护主心切,想也没想便往汪二奶奶跟前挡了一挡,足将半碗热茶给挡了下来,正好尽数浇在大丫寰的手臂上,烫得她当场就落了泪,又紧咬着牙根不敢吭半点声。

    汪二奶奶见状也红了眼,眼里有担心,也有愤愤,却是不敢抬头,更不敢关心大丫寰一言半语。

    顾妈妈一直在旁看着,知道汪大夫人这回是真的动了气的。

    再看汪二奶奶与大丫寰,又觉得汪二奶奶平日里对汪大夫人交代的这件事总不大重视,总以为有汪二爷护着,汪大夫人不会拿她如何。

    现今这般也好,让汪二奶奶知道,这南黎汪家到底还是汪大夫人当家。

    即全汪大老爷卧病在榻,在外理着庶务的是汪二爷,可到底真正掌权的还是汪大老爷,而汪大夫人便是汪大老爷的代言人。

    至于汪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过了,她老人家是不会吭声的。

    当年便是汪老夫人亲自上门为汪大老爷求娶的汪大夫人,汪大夫人又是个精明有手段的,这些年来,汪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早将汪大夫人当成自家闺女疼着,那份信任更是比对汪家二夫人还要高上十分。

    汪二奶奶身在南黎汪府,倘若连这一点都拎不清,将来必定也只会成为汪二爷的拖累。

    汪大夫人经营了一辈子,忍耐了一辈子,强势了一辈子,现如今好不容易才了不靠殷国公府,能光明正大地回楚京的机会,汪大夫人岂能容得谁在这个时候拖腿?

    只怕眼前跪着的人若非是汪二爷真心相护的汪家二奶奶,而是其他的随便妻妾,汪大夫人指定便能替汪二爷作了主,一纸休书将汪二奶奶给休回金仓府韦家!

    想了想,顾妈妈还是没有开口再为汪二奶奶说话。

    即便汪二爷平日十分孝顺她,她也总不能为了那少许好处,让汪大夫人连她也猜忌上了。

    汪二奶奶再不敢回嘴,也不敢请罚求饶,只安静地跪着,像是守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乖巧安份。

    一旁的大丫寰也像是忍过烫伤最强劲的时候,脸色同样发白,嘴唇因着烫伤死忍而咬出下唇血痕来,也是埋着脑袋不敢抬,眼敢是不敢乱瞧,只死死盯着眼下冷冰冰的大理石。

    东厢外汪二奶奶的另一个被留在外间的大丫寰,听到里间的动静,又听到汪大夫人的怒喝、清脆的摔破声,她将帘子偷偷掀起来些,看到里面的状况后,赶紧跑到外院去找了一名小厮。

    耳语几句后,大丫寰回到东厮外间原地站着侍候,小厮则赶紧出了汪府,打马往望乔酒楼去。

    小厮所骑马儿正巧与孟家马车擦身而过,玉拾撩了窗布往外瞧了瞧,放下问孟军:

    “你可有可派的人手?十分忠心可靠的?”

    孟军点头:“有!”

    孟军的小厮王边是自小跟在孟军左右的,即忠心可靠,办事也机灵麻利。

    孟边本来骑马跟在孟家马车后,听到玉拾的吩咐后,又见孟军向他点头首肯,他立刻将马头一转,追上已奔出甘落街的汪家小厮马儿。

    孟家马车在汪府大门石阶下两旁的两座石狮子中间停下,很快有门房管事迎了上来:

    “孟少爷请见谅!府里二爷与两位少爷皆出府办事,大夫人与二奶奶又陪着各家夫人在凝香园正看戏,特令小的在此候着,等孟少爷一到,定然将孟少爷引到凝香园去!”

    说着,门房管事一张精神的脸又朝向玉拾,问道:

    “这位是……”

    拜贴上并没有提到玉拾也会一同上门,但双方早心知肚明,这会不过是走个形式,孟军道:

    “这位是我玉家表弟,还有劳管事与汪大夫人禀一声。”

    无需孟军介绍,门房管事也已然知道站在孟军身侧一身贵气的公子是谁,只是早闻名终得见其人,他不禁又多看了两眼,见玉拾果然是难得的好相貌,连孟军这样一个远近有名的俊公子在玉拾面前,也只沦为陪衬的份,心中赞叹连连。

    又听得孟军只说是玉家表弟,显然是他身份不够,不配知道玉面千户的大名。

    门房管事不再多想,一路恭恭敬敬地将孟军、玉拾引进凝香园。

    凝香园在汪家后院西边,从前院到后院,又是穿廊过院,一路上丫寰婆子小厮颇多,一下子见到孟军、玉拾两名美男子,个个都瞧直了眼。

    孟军是南黎府知府公子,好些人认得,可玉拾却是头一回见着,那些个年岁尚轻的小丫寰更是瞅着玉拾两眼直发秋波。

    玉拾随意扫过,不过是瞧所经之处庑廊跨院的的构造,再与脑海里先前看过的汪府宅院格局作下对应,好熟悉熟悉路径方便突发事件好行事。

    但就是玉拾这样无意间地扫过之处,无一大小丫寰不是两腮晕红好似玉拾中意她们似的。

    其中还有一名身着翠黄上衫银白六幅罗裙的汪家小姐,就站在跨院二角门处,也是瞧着走在跨院小石卵路的玉拾,眼都不带眨一下,一副痴了的模样。

    玉拾发现了,孟军也发现了,走在前头的门房管事因着角度问题,倒还未发觉。

    孟军道:“那是汪家庶出的七小姐汪淑茵。”

    玉拾只一眼便再没看那汪淑茵,也跟着门房管事过了跨院,听到孟军给她介绍的话,不禁打趣道:

    “孟表哥怎么这般熟悉汪家的小姐?连年岁那样小的庶出七小姐都知道?”

    孟军撇嘴:“我好歹也是知府公子,在南黎府一年到头多少宴席得参加,其中有专门的文会、武会,自然也少不得百花会,这汪七小姐也是个不省心,我见过两回,极是不喜欢!”

    瞧着孟军的模样,又听着他暗里明里的恼意怨言,玉拾想着该是那汪淑茵得罪过孟军,而不省心又惹恼了孟军,大概也就男女间的那点小事儿,她不禁道:

    “孟表哥年岁也不小了,却连个通房也没有,这实在是不妥,这汪七小姐虽是庶出,年岁也小,但胜在对你有意思,再等两三年讨回去当个妾室,应当也是不错的。”

    孟军没好气,本来在马车里因着孟环的心病,他心里就被咯得慌,这会一听玉拾如此说道,他也是再没了生疏,只当玉拾是平日里与他斗文的好友:

    “玉表弟年岁应当与我相当吧,不过约莫一个月的差距,不是也连个通房都没有么?再说了,好歹我也有过,玉表弟呢?是不是还未曾有过啊?”

    说着挑眉又弄眼的,这会本斯文俊秀的孟军落在玉拾眼里,就跟在青楼里对女妓耍流氓的风流公子哥一般,可偏偏这般风流举动放在孟军身上,又有几分雅气。

    玉拾听着呛她声的孟军说完,也没恼,更没答声,只撇了眼,心说大概也就是一股书生气撑着,要不然该得多猥琐?

    见玉拾不作声了,孟军一下子来了劲。

    本来他就不知道玉拾在楚京里的事情,也只大概知晓玉拾也是未曾娶妻的,却未料他胡说一通竟是有几分被他说着了。

    孟军凑近玉拾,疑惑的眼里盛满了调侃的笑意:

    “玉表弟,你该不会……还是个雏吧?”

    后面五个字问得声音极低,孟军是特意压低了八度的声音。

    汪家门房管事就在前头走着引路,离了两人大概四五步远,两人这般低声说话,除非是个会武的,否则没那么好的耳力能听得两人的低语。

    进汪家大门时,孟军不会武,自是瞧不出谁会武来,便问了问玉拾,玉拾说,门房管事是个没武功底子的。

    这样一说,他便放大心了。

    一路想找机会好好话,解一解有些紧张的情绪,可惜玉拾好生沉默,双眼一直溜溜转,却愣是没问出点什么来。

    好不容易捕抓到玉拾望向跨院二角门那边的目光,孟军立马抓住机会说了一说,不想竟是给他说出这么个秘密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纱

    男子及冠便该初尝男女情]事了,那共赴云雨之事素来各府当中都有主母安排教导开解的人,更会选上一个极为经验可靠的丫寰当府中少爷的启蒙人。

    但见玉拾这般反应,孟军觉得玉拾十有八九还真是一个雏。

    于是他穷追不舍,一路问着,问到了凝香院方消停。

    玉拾一路上也不开口,就当孟军是只会说话的特大号蚊子,打算在哪个适当的机会一掌拍死了事,省得呱噪得像个小娘们。

    雏?

    废话!

    她堂堂一假凤,哪有能耐去做真正男子能做之事?

    至于嫁人么,那更不到时候,当然也就只能乖乖当个雏了!

    玉拾晃了晃脑袋。

    瞧她都想些什么事!

    正事都一大堆没想呢,竟在想些有的没的!

    都怪孟军那混小子!

    孟军很无辜地接收到玉拾愤愤的瞪眼,只以为是玉拾被他料中而恼羞成怒,在心里快偷笑翻了。

    当然玉拾也确实是有点恼羞成怒了。

    凝香园的角门设了纱门,以防六月天的蚊子。

    进了纱门,才发现整个凝香园早已搭了天棚,天棚四面八方都糊了白纱,几近透明,若非用手去摸,还真是难瞧得出。

    别说孟军乍舌,就是玉拾也有点意外。

    早知南黎汪府定然富贵,却没想到这般富贵。

    这用来搭天棚阻蚊子的白纱可贵得很,玉拾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楚京里时,玉府也是一早搭了天棚糊上纱,那种纱也是贵得很。

    那会她不知道这种纱有多贵,只觉得比上辈子她在宫里用来糊天棚的纱差了一些。

    但当时她不过是随口一说,纱差了些,玉府里的管家就差点蹦起个三尺高,半恭敬半用败家子的眼神瞅她,说,这种白纱是整个楚京里最贵的,且除了楚京,没别的地方有了!

    就玉府她所住着的朝夕院围起来所费的白纱,便足够让平民百姓吃喝上个几年的。

    那时玉拾有点茫然,心说平民百姓吃喝上个几年也有水平高低,她哪知道管家指的是哪一种水平?

    不过瞧着管家脸色不佳,大有我家少爷太败家的忧心肿肿,玉拾很是识相地选择闭嘴。

    现如今再看到这种白纱,玉拾便想起了楚京里的殷国公府,看来汪京玉是真的挺照顾南黎汪府长房的,不惜远运昂贵的白纱过来,且量还不少。

    就是不知道汪京玉是否晓得汪海心里头打的歪主意?

    按她来想及对汪京玉的了解,她觉得汪京玉是不知道的。

    毕竟殷国公府有如今的显赫也来得不易,汪京玉应当没那么想不开地自寻死路。

    那么汪海会暗中有所谋,大概是瞒着汪京玉做的。

    进了凝香园,孟军的嘴就有点合不上,再瞧玉拾,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不禁也发起愁来。

    倘若他不是知府之子,大概是连汪府的大门都进不了,更别说这汪家后院的凝香园来。

    再看凝香园的富贵堂皇,到处织锦盈秀,光说搭整一个园子的天棚与糊上那样与从不同的透明白纱,孟军也不是没眼力劲的人,可就偏偏瞧不出那白纱是何等出处?

    只觉得那应当是贵的不得了。

    至于这一点从哪儿瞧出来的,那是他自身侧的玉拾刚看到这满园的白纱后,眼里露出来的惊诧推想出来的。

    能让在楚京里什么都瞧过的玉家表弟露出这样的眼神儿来,此等透明白纱定然不是凡物,在楚京应当也是个稀罕物。

    凝香园中间一个大园子,左右两边两个小跨院,各有两个角门儿,一个过去便是通往后院内宅更深处的二角门,一个过去则是方才门房管事领着玉拾、孟军进来的路,是通往前院的,所经之处也有通往内宅后院的二角门。

    门房管事将玉拾、孟军领进凝香园通往前院的小跨院,到了角门,便有另一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在哪里候着,他一示意,门房管事便慢慢后退,退出了小跨院。

    中年管事向两人见礼,尔后自我介绍说,是汪大夫人手下的外管事,姓杨。

    杨管事一边为玉拾、孟军亲手撩起角门处的纱门,一边解释道:

    “大夫人早就在园子里等着玉千户与孟少爷,二奶奶也向孟夫人说了,孟少爷这会已到,很快便能到孟夫人身边去陪着看戏,众位夫人都说,孟夫人好福气,连看个戏都有儿子、外甥亲自来陪,实在是个有福之人!都说着要与孟夫人多多相交,好沾些福气!”

    孟军在与杨管事虚应着,玉拾则暗下打量了两番这位杨外管事。

    对这位杨管事,玉拾也不是很熟知情况,却也略知一二。

    都说顾泠是个主中馈的能手,将汪府属下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且蒸蒸向上。

    顾泠除了心智手段不弱之外,她还有两大帮手,一个主内的顾妈妈,一个主外的杨管事。

    既然是顾泠这位汪大夫人的两大帮手,其战斗力自是不弱。

    这会听杨管事一番明里暗里的试探加奉承,玉拾听着没觉得有什么,倒是孟军听得眉头皱了又释,释下了又皱起来。

    孟军与玉拾前来,本就是为了尽快将姚美伶带回府,不再待在汪府里,以防会发生什么不可预及的意外。

    可让杨管事这么一番恰似无意的话,将两人说成了是有孝心的儿子与外甥,既是来陪看戏的,那自然没有不坐下看戏的道理。

    一坐下看戏,别说玉拾还有要事要办着急,就是孟军也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咸不淡地虚应着杨管事的话,到了最后,孟军也懒得应对,索性让喜欢说话的杨管事说个够。

    杨管事本就是想多引玉拾说几句话,好探出些许意思来。

    可惜玉拾也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本就是个不喜说话的人,竟是一路由孟军应付,便是丢给玉拾的话,孟军一不接,杨管事就跟自说自话一般。

    再多说了几句,杨管事便省下了口水。

    犹过不及,多说无益。

    到了戏台边,空旷大大的园子除了诺大的戏台子,与台上的戏子在伊伊呀呀,台下也就坐了五位夫人,除去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孟夫人,余下两位夫人,玉拾认不得。

    看向孟军,孟军也冲玉拾摇头,表示不认得。

    再余下便是各位夫人带来一起看戏的小姐们,玉拾连扫个眼都不扫了,肯定没一个是认得的。

    汪家嫡出的两位小姐此刻都不在府里,庶出的小姐,汪大夫人与汪二奶奶自然不会带在身边露脸,所以小姐们定然不是汪家小姐。

    至于孟夫人姚美伶,仅有的一个嫡小姐现在还在孟府里哭鼻子,还让玉拾设局成了重病,也绝对不会出现在凝香园。

    那么剩下的便只能是那两位玉拾、孟军都不认得的夫人的女儿了。

    玉拾与孟军让杨管事领着到了戏台下,两人的到来就像是唐僧闯入了女儿国,瞬间成为焦点。

    五位夫人坐成一排,汪大夫人为中,右边是姚美伶,再右下是汪二奶奶。

    至于汪大夫人左手边两位夫人,见礼后,终于知道一个是高知州的夫人,一个是刚上任不久,也就是林昌被下调之后顶上的李通判的夫人。

    坐在高夫人与李夫人身边的皆是她们的嫡女,高夫人的两位嫡女都来了,李夫人的两位嫡女只来了小的那一位。

    这会三位小姐正欲羞还迎地盯着眼前两位佳公子。

    孟军是秀才,整一副儒雅文秀的模样,很快地姚美伶身边坐下。

    为此,姚美伶特意与汪二奶奶换了个位置。

    玉拾虽是武职千户,但因着是女儿身,武气不足英气有余,一张脸又生得精致不凡,仪态谦和,举止大方,整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两位高小姐一人看着孟军,一个看着玉拾,皆看得目不转睛。

    李小姐也想看玉拾,可终归胆小了些,不似高二小姐那般胆大,微瞪了眼高二小姐后,也忍不住偷偷瞄了坐在另一边座上的玉拾。

    高夫人与李夫人身为母亲,又坐得近,怎么会没有察觉?

    只是连她们两个半老徐娘都觉得孟军与玉拾当真是很好的佳婿人选,不但身世好,人也俊得很,倘若能与孟家、姚家其中一家结成亲,那对于家中老爷可是大大的有利!

    思及此,不约而同想到一块去的高夫人与李夫人的两双眼都亮了起来。

    那边姚美伶正欣喜儿子与外甥来陪她看戏,特别是玉拾能来,她是高兴得连汪大夫人这个长辈都给忘了,只一个劲地拉着玉拾的手问东问西。

    汪二奶奶与汪大夫人坐在一处去后,见姚美伶那边三人聊得正热,汪二奶奶与汪大夫人耳语道:

    “母亲,这位玉千户确实也是人中龙凤,竟是丝毫不输与先到一步的罗指挥使,早知如此……”

    汪大夫人斜睨汪二奶奶:“早知如此……如何?”

    汪二奶奶看着汪大夫人颇冷的眼,已涌上喉咙的话赶紧又褪了下去:

    “是儿媳胡想了!”

    汪大夫人叹气,她这个儿媳妇治理后宅诸事是绰绰有余,可动起心思与人周旋却是个实打实的木头人:

    “你可知道楚京里还有一个关于玉千户与罗指挥使的传闻?”

    汪二奶奶摇头。

    汪大夫人其实也没指望汪二奶奶知道,所以也没看汪二奶奶是摇头还是点头,自顾接着说下去:

    “宁可得罪罗指挥使,也不可得罪玉面千户!”

    汪二奶奶瞪大了眼:“为什么?”

    汪大夫人摇头,已无意多说:

    “你只记住这一点便是!”

    汪二奶奶心中一惊,竟是脱口而出,所幸还知道压低声音:

    “那淳绣坊……”

    汪大夫人眼一瞪,汪二奶奶后面的话便给止住了。

    又止得太快太突然,汪二奶奶直接打起嗝来,连着好几个,也没停下来。

    身后侍候的大丫寰赶紧捧了茶递到汪二奶奶的手上去,汪二奶奶立马连着喝了两大茶碗,才总算把突如其来的嗝给压了下去。

    期间高夫人、李夫人嘘寒问暖地问了几句,那边姚美伶经玉拾提醒,也转过头来抽空关心两句。

    汪二奶奶忙道:“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被呛到了……”

    既然没事,各家夫人便继续看戏的看戏,活络心思的继续活络,芳心呯动的绞尽脑汁想个单独接触的机会。

    但玉拾此时显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与姚美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后,又听着姚美伶终于不再专拉着她聊,而是转回去看看戏,期间又与汪大夫人、汪二奶奶、高夫人、李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接话闲聊。

    正当玉拾踢了孟军一脚,示意他该劲着姚美伶归府之际,孟军还没开口,杨管事便笑意盈盈地来到戏台下,向着各家夫人见礼,尔后向汪大夫人禀道:

    “大夫人,顾妈妈回来了,让小的来问一声,可是要直接呈上来?”

    汪大夫人问:“可是在花厅?”

    杨管事道:“是,顾妈妈想着那一幅来之不易,又唯恐移动过程中会不小心毁坏,便就近让人停在凝香园前跨院的花厅里,让小的来向大夫人请示。”

    汪大夫人听后心情很好,眉眼俱笑地转头对各家夫人解释道:

    “我偶然得了一幅不错的古画,因着古画毁坏程度严重,及时让修画师修补裱起来,也是不及原画的五分之一,前些日子二郎见我对着古画发愁,便提了个意见,说是不如让淳绣坊照着古画绣一幅,丝毫不差的不求,但求个九成像。

    还别说,我那淳绣坊别的没有,就绣娘是一等一的好,有好几个还是我那殷国公小叔子特意从楚京里给我挑数一数二的送来!”

    这么一说,在场众人便都明白了。

    汪大夫人是想请人移步花厅去赏赏那难得的古画,及费大劲依模绣出来的绣画了。

    各家夫人自是没意见,戏台上的戏也唱到了尾声,索性都应着好。

    姚美伶则看了看玉拾:“咱们也去看看?”

    玉拾浅笑:“姨母想看看,那我们就去看看。”

    孟军松了口气,总算不必开口说归府的话了。

    也不是他不想说,是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真迹

    孟军又想到母亲也显然毫不知情汪家人的目的,更不晓得自已被人利用来牵制她好不容易见上的外甥,只知与汪家大夫人、汪家二奶奶处好了关系,总是对孟家好。

    这自然也是实情,但那该是从前的事情了。

    现如今,因着铜钱知县案,整个局势渐渐混浊,他孟军不过是一府知府之子,知道的内情并不多,却不代表他不会想到些什么,何况玉拾越讳莫如深,他便越心惊胆颤。

    再想到母亲犯下的那件他尚不知晓的糊涂事,能气到父亲欲休妻解决,那说明那件糊涂事只大不小,而玉拾明显就是查到了什么方会到南黎找上孟府。

    孟军已想到了铜钱知县案大概与南黎汪府脱不了干系,与姚美伶也少不了牵扯,他是越想越觉得浑身发软。

    倘若真如他所想的那般,那可是灭族的大事,更可以理解为何素来恩爱的父亲坚决要休了母亲!

    众人浩浩荡荡到了前跨院,顾妈妈带着丫寰早候在花厅里,杨管事引进众人后,便退出了花厅。

    玉拾瞧了一眼,没瞧出杨管事有什么异样,倒是看到孟军的小厮王边回来了。

    孟军也发现了,走到厅口廊下去,离了守在花厅门口两边的汪家丫寰远一些,也没多远,因为再远还有汪家小厮分四个角守着。

    一会回来,孟军便示意玉拾退开姚美伶身旁一些,两人在一侧去说话。

    孟军对玉拾道:“那汪家小厮是去望乔酒楼请救兵的,说是汪二奶奶惹恼了汪大夫人,汪二奶奶的忠心丫寰便赶紧让人去通报汪二爷,不过这会汪二爷那边也抽不开身,便让汪家小厮回来再时刻注意着情况,要是情况还再糟糕,再去禀。”

    玉拾问:“倘若情况再糟糕些,汪二爷可有表示会如何?”

    孟军道:“王边也不敢离得太近,不过以往日对汪二奶奶的宠爱程度,倘若那婆媳俩真扛起来,汪二爷即便表面不敢如何,暗底里也该是帮着汪二奶奶的!”

    玉拾点头:“倒是个护妻的。”

    孟军讶异地将玉拾瞧着。

    玉拾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军意味深长:“也没什么,只觉得将来你应当也会是一个护妻的。”

    玉拾默。

    孟军往簇拥在茶厅正中的那幅古画前中的众位夫人瞧了眼,接着道:

    “家中情况,王边也一并去探了才回来,连百户安排得很好,一切顺利。”

    让孟军比较纳闷的是,也不知连城使了什么法子,竟是让孟环那个娇性子乖乖地配合起来,在柴大夫面前丝毫不露半点破绽。

    这话孟军没说,只在心里打了个转。

    倘若孟军真说出来,玉拾大概能给他解释一二。

    这边刚说完话,那边姚美伶便招手让两人过来:

    “你们表兄弟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过来瞧瞧,这画儿可是难得的文泰公主的真迹!”

    孟军一惊,再是脸上俱是喜色,他三步迈成两步地冲进古画圈里:

    “真是两百年前应国文泰公主的真迹?”

    玉拾则是僵住了。

    她僵住在原地,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也赶紧走到古画卷前。

    那是一幅百虎图。

    浑身毛发雪白的白虎们或卧或站,或嗔或喜,或怒或悲,或凶悍或温驯,或憨态或精瘦,在它们中间那块大岩石上,威武雄壮地站着一只额际绘有王纹的虎王。

    这是百虎图中唯一的一只王纹虎王。

    不过几眼,玉拾便肯定了眼前被修补得有原来五分之一模样的古画百虎图确实是她所作。

    记得那还是在一个盛夏里,她做错了一件事,为了讨父皇原谅她,她便连夜绘了这一幅百虎图,又特意画了虎中之王喻意父皇的威武雄壮,父皇不出她所料,很快便原谅了她,还赏赐了她许多东西。

    后来城破国亡,所有人都死了,她跑到父皇寝宫里,看到了父皇母后的遗体,也看到了这一幅被她父皇一直挂在寝宫的百虎图。

    她母后总说,父皇最是钟爱她,连带着所有她亲手送的东西,父皇也当绝世珍宝般藏在寝宫里,每日看着,每夜赏着,嘴角总有一股自豪油然而生。

    那会父皇便会牵着母后的手说——看,我家的文泰多好啊,都懂得孝敬父亲了!

    那个时候,听着母后转述父皇的话,她才知道父皇原来是那般疼爱她,都不说什么国,只说家了,不说公主,只说文泰,更不自称朕,只与平常百姓家一样自称父亲了。

    自从她学会画画儿,且画得比教她的画作大家还要好的时候,她便喜欢四处去画画儿,然后东送一张西送一张,后来听说都被她父皇搜罗了藏在寝宫里。

    但她每回到父皇寝宫,都没有见到,只见到这一幅百虎图挂在父皇龙床正对面的龙凤呈祥座屏上。

    再后来她殉国前,终于在父皇寝宫里看到了一扇被打开的小门,小门后面是一间密室,里面果真挂满了她的画画儿。

    不但有她的画作,还她外游时从各地搜罗送给父皇母后的各种精巧物件,不值钱,却胜在新奇精巧。

    满满地摆了一室,落在她眼里,便是父皇对她的满满的爱。

    离开密室的时候,她顺手关了门,还把机关毁了。

    她想着,父皇母后死了,她也快死了,除了那一幅还挂在座屏上,被她父皇母后看着到最后死亡的百虎图,她什么也不想留给让她国亡家破的卫国人!

    玉拾怔怔地站在修补好裱起来,却再恢复不了原来模样的百虎图前,两颊冰凉,慢慢沿着脸颊垂进她的颈脖,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的身在何处。

    耳边似乎传来什么话语声,她侧脸去看,看到一脸忧心瞧着她的姚美伶。

    玉拾蓦地回神,伸手抹净了脸上的泪痕,温言道:

    “姨母,我没事,就是一直以来,我最是欣赏文泰公主,一时间见到她的真迹,难免有些激动了。”

    姚美伶松了口气:“没事就好,你可吓坏姨母了!”

    孟军倒是没作声,只看着玉拾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大夫人则是嘴角微翘,玉拾这般反应正正说明了她此举是压对了筹码,也不枉她费了不少人力财力方找到的百虎图。

    汪二奶奶脑海里还在浮现着玉拾方将那一幅悲伤的模样,心中疑惑之际,不禁也对两百年前的亡国公主起了兴趣,听说那是一位在国破之日不明死亡的应国文泰公主。

    高夫人与李夫人及三位小姐,五人却是低声悄语了好一会儿,这会看到玉拾终于回了神,一听解释方皆一副原是如此的模样。

    汪大夫人达到了目的,玉拾也明白了汪家人打的目的。

    无非就是对付罗恭的是美色,对付她的则是投其所好。

    知道她在楚京旁的兴趣没有,就是喜欢收集有关文泰公主的古物,只要是文泰公主生前的东西,她只要听到,便会闻讯而至。

    玉面千户对于文泰公主的兴致,这在楚京里,几乎是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了。

    有许多想走门路的武家子弟,偶尔也会走一走投其所好这条路子,想着讨玉拾的欢心,好让自家子弟能入锦衣卫,即便混个力士也是好的。

    可锦衣卫是世袭军户,哪有那般容易进的?

    即便有例外,玉拾也不会去开这个先例。

    箭射出头鸟,她没那个功夫去自找麻烦。

    虽然但凡有这方面意图的门路都没走成功,但却让她心中有了些许底。

    后来慢慢地,她也就不再一听有文泰公主的古物,便一骨脑地冲过去了。

    那会罗恭还笑她,说她是不是终于想开了,不再肖想亡了两百年的人家公主了?

    回答罗恭的是她一记飞腿,结果没踢中。

    赏完了文泰公主的真迹古画百虎图,汪大夫人又让顾妈妈安排几个丫寰,把淳绣坊所有绣娘日夜赶工的绣画百虎图给端了出来。

    还别说,修补裱起的百虎图被毁损了五分之一,百虎不过只看得清十多只百虎的模样,画里正中的王纹虎王也被毁得瞧不清楚。

    倘若不是仅剩的那五分之一恰巧没毁了左下角的印鉴,“文泰公主”四个字还算清晰完好地保留在古画上,那要让人瞧出这就是文泰公主的真迹,还真不是一般的难度。

    与古画不同,绣画的百虎尽数被补全了出来。

    玉拾定睛细心去瞧,还连带回忆了下,发现绣画中的百虎百态,竟是与她印象中的百虎图相差无几。

    即便是在两百年前的应国,除了她亲手盖上的专属印鉴,这幅绣画也足以与她的百虎图一较真假高低。

    玉拾激动地看着顾妈妈,问道:

    “这绣画在绣之前,是谁作的画儿?”

    顾妈妈瞧了汪大夫人一眼,汪大夫人微微点了下头,顾妈妈方笑着回道:

    “回大人,乃是君湘子君大家亲手作的百虎图。”

    玉拾接着问:“这位画作大家可是见过文泰公子的真迹?”

    顾妈妈道:“见过,不过真迹早没了原样,君大家说了,他能画出个原样的九成来,是因为早年曾有幸目睹过另一幅佳作,那幅佳作也是百虎图,虽是赝品,却足以假乱真!”

    玉拾现在很想见一见这位君湘子,可话到嘴边她及时停住了。

    这会不是时候,明知是汪家为她投的套,她却有点甘愿入套之感,这让她更加对汪家人起了戒备之心。

    看来拖住她,或者投其所好收买她,汪家都是势在必行。

    那罗恭那边呢?

    是否也是这般出其不意?

    她不能乱,至少在这会不能乱。

    她画作之事可推后些再去细查,罗恭只身在望乔酒楼一事,这在会,却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这种心神不宁之感比先前的忧心还要强烈!

    她先前没有想到南黎汪家竟是对她了解到这种地步,一步一步,一环一环,几乎是掐着她的喜好弱点一并袭来。

    还有那个孟由,他又是什么目的?

    告诉她淳绣坊有异,还特意说了虎作大家的君湘子,也提到了她的软肋姚美伶。

    而姚美伶无疑便是汪家与孟由牵引她到这个地步的弱点,真迹百虎图则是捏住了她的喜好。

    玉拾思及此,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这些人也太瞧不起她了!

    姚美伶是她嫡亲的姨母没错,她也会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保下姚美伶,可那不过是看在生她养她的玉府的面子上,更是因着她记得这一世那个慈爱却短命的身生母亲。

    这是弱点,却也是她愿意展现出来的弱点。

    既然是她愿意暴露出来的弱点,那便永远成不了她真正的软肋。

    至于收集文泰公主所有有关古物这一喜好,那不过是由她初初重生时的不适应,到后来她渐渐生出收集自已过往东西的兴趣来。

    说是喜好,还不如说是慢慢在两年间养成的习惯。

    赏了真迹百虎图,又赏了绣画百虎图,玉拾再未提起其他,连看两幅画儿都没了先前的炙热。

    汪大夫人看得心提在半空。

    汪二奶奶看不透,倒是不像汪大夫人那般微蹙了眉。

    顾妈妈是个通透的人,自然也知道玉拾不开口问君湘子,只怕事情有变,心下不免了七上八下起来。

    高夫人、李夫人纯粹就是来做陪客的,三位小姐自见到玉拾、孟军两位最佳未来夫婿人选,更是对旁的生不出心思来,那价值不菲的真迹百虎图,也进不了她们的眼里。

    相交于高家两家的夫人小姐,汪大夫人与顾妈妈则是忧虑许多,一会汪大夫人招顾妈妈附耳过去:

    “你去找杨管家,让他速去找二爷,让二爷多做旁的准备,这边怕是拖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顾妈妈点头,立刻趁着众人没注意,一个闪身快步出了花厅,往候在凝香园外负责里外两边传话调度的杨管家走去。

    不消久,顾妈妈便回了花厅,杨管家本想着亲自跑一趟传话,却让急匆匆打马回来的一个随从撞了个正着。

    杨管家正想开骂哪个不长眼,便见是淳绣坊王掌柜身边时常带着外出办事的长随之一,不禁将开骂话自舌尖转了一圈,改问道:

    “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拖累

    赶紧派了可靠得力的小厮,又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一定要把汪大夫人的话及时传到汪二爷的耳里,小厮应下打马赶往望乔酒楼后,杨管家也让长随回淳绣坊去,有情况随时来报。

    长随一走,杨管家立刻转身走回后院凝香园,一脸凝重。

    刚进前跨院角门,便见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引着众位夫人小姐,还有玉拾、孟军正往外走,想是要出前跨院。

    见到了杨管事,无需汪大夫人使眼色,顾妈妈便先迎上了杨管事。

    玉拾往杨管事那边瞧了眼,便让汪二奶奶有意将高夫人、李夫人的话头引过来给她而中断,照付着两位热情夫人的东拉西扯,她使了个眼色给孟军。

    孟军会意,刚走了两步,便让汪大夫人拿话头与姚美伶闲聊,一样给绊住了。

    王边也想帮帮忙,但同样让汪家的丫寰婆子给有意无意地挡住。

    再过片刻,杨管事已然退出了凝香园,顾妈妈也回到汪大夫人身边。

    汪大夫人很快拉开了与姚美伶、孟军的距离,稍开两步,顾妈妈附耳在她身旁道:

    “大夫人,淳绣坊闯进了外人,君湘子不见了!”

    汪大夫人脸色大变。

    玉拾再看向汪大夫人这边时,便是看到这一幕,心说定然是出大事了。

    又想到是杨管家传来的消息,那应当是外面的消息。

    外面的消息除了望乔酒楼,也就是淳绣坊的事情。

    这两边的事情都很重要,她无法想到是哪一边发生了出乎汪家意料之外的事情。

    汪二奶奶也察觉到不对劲,特别在这个汪宅深院中,她自嫁入汪家门便一直在看汪大夫人的脸色,她对旁人的情绪变化或许还有料错的时候,但对汪大夫人,她是一看一个准。

    她知道,事情没那么顺利,应是出大事了!

    汪二奶奶闪了神,高夫人连唤了她两声,她才缓过神来,再见玉拾已然在与姚美伶说该归府了的话,她更着急地看向了汪大夫人。

    汪大夫人经历过的大风大浪比汪二奶奶要多得多,初时被顾妈妈所传来的消息震得变了脸色,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了镇定。

    接到了汪二奶奶游移过来的眼神,也听到了姚美伶已然在说要与她告辞的话,她对汪二奶奶轻摇了摇头。

    汪二奶奶松了口气,停歇了。

    再不停歇,她也支撑不下去了。

    即便用话引着高夫人、李夫人不停地找话与姚美伶闲话,以达到拖住玉拾脚步的目的,可玉拾已然走意明显,她再拖也拖不了多久。

    何况玉拾是谁,她又是谁,她怎么可能拖得住玉面千户?

    出乎玉拾意料地,这回汪大夫人没有再留姚美伶,也未再做些拖延她脚步的事情。

    这样的异样,让玉拾觉得出的事情大概与罗恭无关,而是与她有关。

    与她有关的事情,那便只能是淳绣坊那边发生的意外了。

    玉拾想起了冰未。

    她让冰未去查淳绣坊,冰未可还没回来,会是冰未么?

    倘若是冰未,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这件事情还导致了汪大夫人不再强留姚美伶,不再将她拖在汪府里。

    孟由说,汪家请了君湘子作画,她也看到了画作,且还是她上辈子的真迹模品。

    既然画画完了,那人呢?

    应当还在淳绣坊,因为顾妈妈在之前就抛出了一个于她而言,是极大的诱惑。

    当顾妈妈说,君湘子能画出个原样的九成来,是因为早年曾有幸目睹过另一幅佳作,那幅佳作也是百虎图,虽是赝品,却足以假乱真!

    那个瞬间,她差点跳出来逼问顾妈妈,另一幅佳作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自从殉国重生,她不再画过百虎图,那么是谁能将她的百虎图画得九成像?

    君湘子必定知情,她忍着没问,不想顺着汪大夫人的意跳入汪家的套,就是想着以后她可以自已去问。

    可倘若君湘子在汪家人手中,那她无疑不得不先顺着汪家的意。

    因为要一个人死比要一个人活容易得多。

    只是汪家到底是从哪一方面这样笃定,她就一定是因着一幅文泰公主的真迹与另一幅九成像的赝品上勾呢?

    这里面一定还有人在其中搅局,或者说是在设局。

    这个人很了解她,对于她在文泰公主这方面的执着非常了解的一个人。

    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个人,她居然毫无所觉!

    高夫人、李夫人显然没想到不过是来做陪客一场,居然还能见到玉拾这位鼎鼎大名的锦衣卫千户,临在汪府大门外分别,两人带着三位小姐极是感叹,心里的小九九也在默默展开。

    目送着孟家马车缓缓起行,汪大夫人阴着整张脸,半点也没有笑容。

    汪二奶奶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想说些什么,或问些什么,又觉是不是时候。

    她再蠢,也知道这会不是该问的时候。

    顾妈妈低垂着脸,眼神闪烁,每偷着瞄汪大夫人一眼,她便得再低下一分。

    孟军马车走后,高李两家的马车也俱都相继离开。

    汪大夫人没心思再应酬,是由汪二奶奶客客气气送走的人。

    高家马车上,高夫人与两位高家嫡小姐在车厢里说着话。

    高大小姐疑惑道:“母亲,汪大夫人好像不太高兴?”

    高夫人还未回话,高二小姐已然抿着笑道:

    “姐,这你都看不出来么,还不是因为没能留住玉千户气的!”

    高夫人道:“你妹妹说得不错,本以为只是陪孟夫人来看看戏,想着孟大人是你们父亲的上峰,我也不是一次两次来赴这样别有用意的宴席了,所以来时倒也没想太多,只觉得与平日里的应酬差不了多少,不想到了汪府,才知道原来汪大夫人真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高大小姐也明白过来:“汪大夫人意在玉千户,不过是借用了孟夫人,又唯恐仅有孟夫人一人过府看戏,易惹孟夫人起疑,这才一并找了母亲与李夫人坐倍。”

    高家马车这边母女三人能想明白的事情,李家马车里的母女两人则没闲话那么多,但也大概知道今日过汪府看戏看的不仅仅是戏台上的戏,也看了一场戏台下的戏。

    孟家马车里,一上马车便心焦得不得了的姚美伶连连问着孟军:

    “你妹妹到底怎么了?刚才你说请了柴大夫到府里去给你妹妹看病了,是什么病?我出府的时候,环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赏完画作之后,汪大夫人显然还不想放走玉拾,多番阻拦。

    在玉拾的示意下,孟军掐准了时机说出孟环得了急病一事。

    姚美伶一听,一下子没了心情与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客套。

    汪大夫人也没有理由,在她听到外管事的人回来禀说,连城是到甘落胡同柴家医馆请柴大夫的时候,就觉得必有后招。

    只是那时汪大夫人还想着有君湘子这个人可以拖住玉拾,所在并不十分在意。

    可当孟军说着孟环的急病,姚美伶急着归府,高夫人、李夫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安慰的话时,汪大夫人才知道原来是她低估了玉拾。

    站在亲情的道德伦理上,没有谁能够阻止姚美伶急着归府看望孟环的心情。

    但少了明路,她还有暗路!

    汪大夫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玉拾想到了,所以坐在孟家马车里,她坐得全神戒备。

    姚美伶的话,她有听到,也只放任孟军去回答:

    “母亲放心,妹妹不会有事的。”

    多余的话,孟军解释不了,也不宜多加明说。

    再看玉拾,见玉拾一张脸绷着,自上马车便不曾松懈过,孟军问道:

    “怎么了?”

    姚美伶被孟军一句孟环不会有事的话说得一愣,这会再听孟军问玉拾,她才终于看向玉拾,发现玉拾的神色比方将在汪府时要认真严肃得多,她不由也问了句:

    “拾哥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玉拾脸色并不阴沉,只不过是绷紧了一张脸,比先前在姚美伶、孟军面前的那一副轻松模样大相径庭,侧过脸来先对姚美伶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又对孟军交代道:

    “回孟府的路大概不会很太平,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会下马车,你也不必管我,只管把姨母护好回府,待事情一了,我会让人到孟府报平安的。”

    玉拾说得肯定,孟军与姚美伶却听得惊诧。

    孟军还好,略一思忖便知道了一定是与汪家人有关,没那么轻易罢休。

    姚美伶则是一头雾水,但她也不禁想到她犯下的那件错事:

    “拾哥儿,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件事给你带来的麻烦?是不是?”

    玉拾反握住姚美伶抓住她的手,光滑嫩白,却因为先是着急孟环病情,现在又心焦她,被她反握住的手有一层薄汗,她抿了抿唇,抚慰道:

    “不是因为那件事,是原本我到南黎府来必定要查的案子,其中牵扯甚广,自然少不了各方阻力与麻烦,姨母放心,我是跟着罗指挥使到的南黎府,那些人再嚣张,也不过是想收卖我们而已,还未严重到伤及我们的性命。”

    这番话,其实有真有假。

    不过是真的多,假的少。

    最后一句话其实应该还得再跟上一句——只是狗急了不跳墙,那么她与罗恭必然不会真出什么凶险。

    但倘若真是逼急了狗,别说跳墙,就是推墙埋了她,大概也做得出来。

    毕竟南黎汪府不比南黎府其他高门大户,其背后还倚靠着一座殷国公府。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她与罗恭尚不能轻易妄动。

    但这并不代表汪家人不会轻举妄动,特别是汪家人也不是个个都是伶得清的人物。

    但凡有一两个糊涂的,便有足够的阴招在等着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她一个人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身边若跟着姚美伶与孟军母子两人,那于她而言,无疑是致命的包袱。

    这个包袱能让汪大夫人在明面上利用牵制她,那她就不能再让汪家人在暗底地再用这个包袱再牵制她一回。

    那么要怎么样才能将姚美伶、孟军安全归府呢?

    姚美伶不放心,还想再问一些,可碍着孟军也在马车里,她也不想让孟军牵扯到她所犯下的那件错事当中。

    说不得,又急得要命,姚美伶是急得脸色都白了。

    孟军叹了口气:“母亲放心吧!母亲与玉表弟都不想与我说得太多,不过是想保护我,儿明白,不会去窥探更多的事情的。”

    玉拾听着,不禁瞧了孟军一眼。

    不知为什么,孟军被玉拾瞧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后继续对姚美伶道:

    “至于玉表弟的本事,母亲应当相信玉表弟才是,何况有我们在玉表弟身边,并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会成了拖累,只要我们安安全全地回了府,才是真正帮了玉表弟,母亲,你说是不是?”

    这话,玉拾同意,逐对姚美伶微微点了下头。

    姚美伶虽有些事情想不透彻,但孟军所说的这个浅显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一转念想到今日过汪府看戏一事,姚美伶看了看后递上拜贴追来的孟军,又看了看不请自到,连拜贴上都未曾提及就到汪府来寻她的玉拾,想着汪大夫人、汪二奶奶在看到玉拾时,并不怎么惊讶的神色,她似乎明白过来一些。

    越想越清晰,越清晰她便越后怕,也更自责。

    姚美伶惊心道:“拾哥儿,你老实与姨母说,是不是……我拖累了你?”

    孟军无言地保持沉默。

    如今这事态发展,确实是他母亲拖累了玉拾,孟家注定了欠玉拾一份天大的恩情。

    别说什么嫡亲的姨甥俩,这世间有多少亲父子反目成仇,有多少亲兄弟互相残杀,亲姐妹共侍一夫更是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何况只是姨母与外甥的血脉牵连?

    血脉,有时可以是浓稠到过命的本能,有时也可以是淡薄到令人心寒的双面刃。

    玉拾看了眼垂目不语的孟军,再移到满面心焦自责的姚美伶脸上,郑重道:

    “姨母,我不能让你有事,因为母亲临死前最挂念姚家的人里便是姨母,倘若姨母真认我这个外甥,往后就别再说什么谁拖累谁的话了。”

    ^^谢谢勿打勿撞的打赏~

第一百一十四章 水阁

    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原是没有的。

    后来是酒楼东家看中了后面水阁的一汪湖,与四周、水中林立的假山垒石,便起了巧心思将后面所属人家的整座宅院给买了下来,再一扩建,便成了酒楼的一部分。

    原来水阁也不叫水阁,那座宅院原是富贵人家闲置的别院,叫湖中院。

    后来被酒楼东家看中,便亲自去与湖中院的主人家谈价钱,湖中院主人也是一年到头难得到湖中院一趟,当初会闲置这么一座也是因着家中女儿喜欢,那会家中女儿早已出嫁,湖中院便也就真的闲置了下来。

    这一闲置便闲置了好些年,一听酒楼东家愿意买,价钱也适当,湖中院主人也爽快,很快便过了手。

    一过手,酒楼东家立马让人动工,将整座宅院改成酒楼风格,但临湖那里的水中假山垒石却是半分不动,只是加建了一些水廊走道,及可供赏湖赏歌舞的平台。

    平台就像一个水中阁楼,四面无墙,只八大根石柱顶着阁顶,阁中间摆桌设椅、屏风软榻、柔软铺毯,石柱边则各设一个灯台,阁顶中间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周边围绕八颗小一半的珍珠,直接围成一盏明亮非常的天然灯光。

    假山垒石形状各异,或远或近,或大或小,远的可到湖边沿去,近的可到水廊触手可及处,大的能站上三五成群的粗大老爷们,小的仅容一个小娃儿独立其中。

    假山垒石半点没被破坏,皆是原来模样。

    走在通往平台的水廊上,金乌已下,水廊两边灯台早已点上烛火,罗恭远远看向越走越近的平台,那一座不小的水中阁楼扁牌上赫然就书写着“水阁”二字。

    水阁中早已料理妥当,水廊里外每了事半丈便站着一名美貌丫寰,到了水阁里,各色女妓早候在阁内,或擅歌或能舞,或娇柔或妩媚,或长腿或细腰,或含嗔带笑或热情似火,皆各有风情,整整林立成两排,安安份份地站着。

    谁也不敢出声,或随意移动,只目光肆无忌惮地尽数落在为首的罗恭身上。

    一想到今夜她们要侍候讨好的人,便是这么一位俊美无俦的公子,她们雀跃的心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十个里有九个已然做起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妙心思。

    进了水阁安坐下,罗恭居首座,汪海落下首居左首,笑呵呵道:

    “这水廊两旁的假山垒石,酒楼东家未曾动过,只是在这些假山垒石中加建了这么一条通往水阁来的水廊,至于湖面上散落各处的假山垒石,则加建了各个灯台。”

    说话间,散落于湖面的假山垒石突地亮起,像是响应汪海的话般皆点亮了灯台,水廊两侧一路走过来的假山垒石上也在同一时间亮起。

    水阁四面通风,八方无阻,罗恭放眼望去,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湖面上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许多条小船。

    小船上载着颜色姣好的各个舞姬,正一个一个地上船到各个假山垒石上面去。

    空间大些的站了两三名舞姬,中等的也有仅一名舞姬,那些只容一个小娃儿的假山垒石竟然也站了人,竟是仅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罗恭微皱了皱眉峰,很快移开眼释开,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汪中源兴奋地站起身,往湖面上及水廊两侧来回打望:

    “这是要登台表演了!”

    罗恭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原来那些假山垒石便是表演的小平台,至于他所坐的水阁便是大平台了。

    至于两侧林立站着的婀娜女妓,大概很快也得开始表演。

    不过令他微讶的是,这些女妓竟不是表演歌舞,而是走到水阁石柱后面去,他这才发现水阁里两侧竟然还有乐器,而这些女妓便是来弹奏起这些乐器的。

    罗恭见女妓们已各就各位,皆一副眉目含笑,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禁道:

    “这些姑娘倒是多才多艺,竟是连丝乐都擅长。”

    汪海没开口,倒是汪中源将话头接了过去,嘿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姑娘虽也是女妓,可一直被酒楼东家养在水阁,素来只接待到水阁来宴客的各方贵人,足有十二个,并称十二乐女,个个都是酒楼东家亲自挑选,又请了乐师指点调教,费了老大功夫才调教出来的!她们所弹奏出来的丝乐那可真是……真是……那啥?”

    书到用时方恨少,汪中源此时就是这么一个处境。

    他急得上火地看向汪中通,汪中通笑着接口:

    “此曲只应天人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汪中源击掌:“没错!就是这两句!”

    说完自已也不好意思了,特别是还接到了汪海丢过来的两记狠眼,汪中源吞了吞口水,赶紧继续与罗恭解释起十二乐女的成名曲、擅长曲及新练成的曲子,问着罗恭要先听哪一个?

    罗恭道:“随便吧,总是要过一遍的。”

    汪中源听着觉得对,可不就是都要过一遍的么!

    可见罗恭脸上的神色自进水阁,与在玖号雅间里的神色也没多大差别后,汪中源没什么察觉,汪海与汪中通却不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甚妙。

    自罗恭将欢欢弄得手脱臼,又把人给摔晕过去之后,外管事在雅间隔间里侍候了罗恭净手,就在那一小会儿的功夫,出来时,外管事的脸色都是白的。

    汪海问外管事怎么了?

    外管事说,罗恭也没怎么着他,就是完全不理会他,偶尔别有深意地斜睨他一眼,也就这一眼,惊得他差些把心跳都给停了!

    汪海骂了两句外管事没出息。

    外管事也不回嘴,心说真不是他没出息,就是……就是……唉,他说不出那感觉来!

    随后汪海接到府里小厮来说,汪二奶奶惹恼了汪大夫人,他只问小厮:

    “大夫人可摔东西了?”

    小厮如实道:“摔了!”

    然后汪海便让小厮回去了,让小厮带话给汪二奶奶,说没事。

    他的母亲他还是了解的,只要肯发脾气出来,那就还不是真的生他夫人的气。

    再后来,便是顾妈妈派来汪大夫人院中的得力小管事亲自来递的话,说怕是时间拖不多久,要汪海多做准备。

    那会汪海已领着罗恭下了玖号雅间,正往酒楼后面水阁走,听到后他让汪中通、汪中源好好招呼罗恭,自已招了外管事到一旁去,吩吩道:

    “你派人去盯着玉千户,两有两刻钟,便是日暮时分了,倘若他在这会出了汪府,你便吩咐下去,启动第二套备用计划!”

    外管事道:“二爷,倘若玉千户真在这会顺利出了汪府大门,那必是大夫人那边出了状况,也就是淳绣坊那边的君湘子出了意外,再不然便是给我们玉千户喜好的消息有误……”

    汪海阻断外管事的话:“消息绝对不会有误!这个我核实过,玉千户确实极其钟爱两百年前的亡国公主文泰!”

    外管事沉吟道:“那必然就是君湘子出了事情……二爷,这第二套备用计划真要启动?那可是……”

    汪海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什么后果!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自从母亲接上京中那一线,我们南黎汪府便早没了退路!不是权势在握,便是死路一条!”

    外管事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君湘子那边,小的也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好做些应对,旁的事情还好,就怕这个君湘子出什么意外。”

    汪海赞同:“嗯,你去安排便好,君湘子不能死,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要拿捏玉千户便多了一样,至于孟夫人那边也得时刻跟着,不过不可妄动,第二套备用计划只可制衡,万不可伤到人!”

    汪海话刚落,汪府杨管事便急匆匆直跑到汪海面前,急声道:

    “二爷!玉千户出府了!”

    汪海双眸一凛,看向外管事。

    外管事即刻应道:“明白!小的这便吩咐下去。”

    汪海又转对杨管事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安心,接下来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杨管事道:“是……”

    汪海疑惑地瞧着杨管事上前两步,在他耳边悄声道:

    “二爷,大夫人还说了,倘若四小姐成了,那皆大欢喜,倘若四小姐败了,那四小姐便不必再回汪府了。”

    外管事急急走后,杨管事也很快离开了望乔酒楼,回了汪府。

    汪海心事重重地再回到罗恭、汪中通、汪中源之中,一直走进了水阁。

    罗恭见不到外管事,便也知道定然是外面有麻烦,汪海让外管事处理去了。

    而外面的麻烦,无非就是玉拾的麻烦。

    想到冰未未归,罗恭不知外面情况,多少有点担心。

    叮叮咚咚的丝乐开始响起,是九连环。

    随着九连环的丝乐响起,湖面上及水廊两侧假山垒石上的舞姬也早随着乐声舞动躯体、摆动腰肢。

    罗恭看向那几个站在湖面假山垒石之中的小女孩儿,见她们个个舞得开心,小嘴笑得合不上,显然只当是玩闹一般,他不禁撇开了眼,眸中黯色愈觉。

    汪海对于这些寻欢作乐的场面颇熟,时不时与罗恭说上几句点提,罗恭只轻声应着,并不多作附和。

    汪中通则是从头至尾地静默,与汪中源的跳脱欢腾形成强烈的对比。

    罗恭不禁再瞧了眼闷头喝着小酒的汪中通,这是他第二回瞧向汪中通,也是第二回汪中通丝毫没有想理会他的异常反应。

    看来汪中通虽不受汪海的宠,但终是个聪明的,对于今夜所要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或者说,汪中通早参与其中,不过是见解不同,不愿乐见,却也无法改变什么,这才让汪中通从一副一无所知的愣头青演变成颓废不振的消极状态。

    汪海父子三人轮番敬罗恭的酒,罗恭酒量好,只是酒里没问题,他倒是不怕,所以基本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汪海也总算发现了这个问题:

    “大人真是海量!”

    罗恭抿唇道:“也并非海量,不过是被漫歌妙舞吸引住了,舍不得醉罢了。”

    难得罗恭说了句笑,汪中通抬眼往他这边看来,道:

    “这歌舞确实妙,大人可瞧得见那几个不过七岁稚龄的女孩儿?”

    罗恭挑了眉,心说汪中通果真是南黎汪府的异类,自家事杂乱得理都理不清,竟还有心思提点他,提点他也并非真心顾着他,而是在担心着那几个小女娃的去留安危,倒算得上一个好人:

    “自是瞧得见,怎么?大少爷对她们可是有何见解?”

    汪中通道:“没什么见解,只是觉得这样小的女孩儿在这个时候,本该是被家中父母好好护在怀里才是。”

    罗恭道:“大少爷好心肠。”

    汪中源听着罗恭与汪中通一来一往的话有点发晕,听了两句后索性不听了,全心贯注去赏湖面上若隐若现的歌舞,与随着歌舞起起落落的光亮。

    那些皆是被舞姬束在手腕及掌背之间的彩带所带着的珍珠,有大有小,各有相同,随着她们的舞步而划啦出不同程度的莹光眩亮。

    这是汪中源头一回到水阁来听十二乐与看湖上舞,以往因着包下水阁的费用太贵,汪二奶奶作不得主,汪大夫人又是个极厌恶花丛的当家主母,他从不敢提,也不敢私下造次,就怕他的祖母汪大夫人听到了,能一掌劈了他!

    这回因着是要宴请罗恭,汪大夫人连眉头都没闪便同意了,汪海更是办得有模有样。

    汪中源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这整座水阁及湖面周边皆已搭了天棚,糊了白纱,又四处放了冰盆,白纱虽比不得汪府中凝香园里的那种整个南黎府独一无二的白纱,但也是花费不少。

    再加上瓜果美酒,舞姬美婢,今夜这一场作为主场的十二乐与湖上舞,林林总总算着,大概最少也得花费不下十万两白银!

    汪中源粗略算完,暗叹口气,他这也算是借了罗恭的光了。

    心中想完一高兴,汪中源便想回头再奉承罗恭几句,却一回头,便被汪海的阴沉脸色给吓得住了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冠礼

    再移向汪中通,却是丝毫不理会汪海的阴沉脸色继续说着:

    “大人是京中贵人,见多识广,这些舞姬美乐大概也入不得大人的眼,今日能见到大人,并陪大人一种游船赏玩,中通很是高兴,也无其他贵重之物可献,唯有一坛在中通及冠时,叔祖父送给中通的西域葡萄酒可敬大人一杯!“

    汪中通小厮很快端上来四个夜光杯,与一坛葡萄酒。

    汪海执起倒了半杯葡萄酒的夜光杯,他知道汪中通一直很珍惜这坛西域美酒,不仅仅因为是汪京玉送来的及冠礼,更是因为汪中能曾经对汪淑惠说过——小惠,这坛葡萄酒大哥给你留着,留到你出嫁的那一日。

    盯着夜光杯中殷红的葡萄酒色,汪海默默叹了口气,一个仰头,将手中夜光杯里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因喝得过急,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

    汪中通看向汪海:“父亲且慢些喝,美酒虽只有一坛,却也足够今夜我们父子三人陪大人过个口瘾了!”

    汪中源早就垂涎汪中通这坛及冠礼了,可惜先前任他再怎么说,汪中通就像一只木驴,怎么也不肯取出这西域美酒来共享,也不知今夜是怎么了,他这个大哥竟是舍得拿出来了。

    不管如何,先喝了再说!

    想罢,汪中源也一个仰头,将夜光杯中的葡萄酒喝了个尽,还啧啧有声道:

    “真是痛快!我及冠时,叔祖父就没有送我这么一坛西域葡萄酒,要是也有,那该有多好!”

    汪中通笑道:“叔祖父虽没有再送这难得的西域美酒给你,可也是送了一个承诺给你的,许你什么时候想到了,便与叔祖父说,叔祖父必定会尽力全了你的心愿,这个及冠礼,不是要比我好更多么?”

    汪海突然急了:“通儿!”

    汪中通不缓不慢地说完,转眸看向汪海:

    “父亲,怎么了?莫非是儿记错了,叔祖父不曾这般说过?”

    汪海瞪眼:“你……”

    汪中源不知汪中通与汪海父子间的暗涌,只觉得汪海又给汪中通脸色看,还恶里恶气地瞪眼,他不禁急忙开口,替汪中通证实:

    “父亲!大哥说得没错啊!叔祖父在我及冠时,确实是许给我这样一个承诺的!”

    提到这个,汪中源便不服气,虽说这承诺是叔祖父许给他的,但父亲说了,不许他随便乱用掉,往后南黎汪府有了难处,方可用到。

    他就不明白了,他们南黎汪府好好的,几乎是在南黎府横着走了,哪里会有什么难处?

    可偏偏连他的祖母也这般说了,他要敢不听,祖母肯定能断了他的手脚,连眼都不带眨的!

    想到汪大夫人的狠劲,汪中源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冲汪中通嘟囔道:

    “还不如一坛西域葡萄酒呢……”

    汪海猛咳一声,狠狠的瞪眼也从汪中通脸上移到不成器,气得他快吐血的汪中源脸上。

    汪中源初次被汪海这样毫无掩饰地狠瞪,汪海那似是要拆了他骨头的眼神吓得下面的话自动给断了,悻悻地垂下脑袋去,半晌不敢抬头。

    汪中通也被汪海暗下狠狠瞪了一眼以示警告后,同样将这个话题打住,反正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罗恭却是不由再看了汪中通第三眼。

    他想着汪中通这样不管不顾地帮他,且帮得这样明显,以西域葡萄酒引出汪京玉在汪中源及冠时,对汪中源许下的承诺来警示他,他不信汪中通会没有所图。

    汪中通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既拿捏住了汪中通的脾性,从汪中通见到葡萄酒时那如虎扑般的眼神,他便知道汪中源平日里定然是肖想汪中通手中的葡萄酒多时。

    而汪中通既然能将葡萄酒藏了三年,自已不喝,亲兄弟也不给喝的情况下,那这坛葡萄酒必定是留在什么日子里才喝的。

    汪中源心无城府,说话亦是口无遮拦,这一路陪同可见一斑。

    汪中通是料准了一搬出葡萄美酒来,汪中源必然会抱怨。

    汪中源一抱怨,汪中通便能自然而然地说出汪京玉对汪中源及冠时所许下的承诺。

    这个承诺可大可小,但即是汪京玉亲口给汪中源的承诺,那么当南黎汪府有所求时,汪京玉必定会全力以赴。

    即使不能挽回整个南黎汪府,但在某种程度上护着南黎汪府,并对锦衣卫施压,对皇帝讨恩典,这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南黎汪府真是逃不过败落的一劫了。

    与铜钱知县案扯上干系,谋杀朝庭命官,倘若没有更深一层的内幕,那罪也是不轻的。

    倘若这其中还有更深一层的内幕,那即是南黎汪府有除了殷国公府以外的靠山,那靠山临了为了自保,必然也只会舍弃南黎汪府。

    而这更深一层的内幕,倘若真有,那必定是巨大利益。

    能当南黎汪府靠山的人,必定手中早已有权。

    南黎汪府除了有一房是殷国公国的亲族之外,毫无权势,仅有财。

    那么南黎汪府谋权尚早,应当是谋势,而势无非是回到楚京这个政权中心,方能慢慢稳住势力,扩充势力,最终谋权。

    权,无非入仕。

    南黎汪府到了汪中通、汪中源这一代,仅有这两个嫡子,就不知道南黎汪府主要培养的是哪一个了。

    倘若由他来想,定然是汪中通这个难得通透的人。

    汪京玉贵为殷国公,见过的世面广,许多事情早已看得透,其城府亦不浅,也是汪家人中难得的精明,定然也会做出与他一样的正确判断来。

    可汪海却是个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放着汪中通这样好好的嫡长子不疼惜,反而对汪中源这样的浪荡子疼爱有加,意欲栽培,这样的糊涂眼注定成就不了大事。

    仅在南黎府做一名成功商人倒还可,倘若真到了楚京,大概只会给汪京玉拖后腿。

    至于汪中源,便不必说了,真正是个败絮其中的风流少爷。

    罗恭将手中殷红的葡萄酒饮尽,一旁的小厮很快给他添上,他端起半满的夜光杯对汪中通道:

    “大少爷的美意,本座领了。”

    领了,自然也不会白领。

    他会回报,回报汪中通真正所在乎的。

    汪中通听出罗恭话中真正暗藏的应承。

    他很高兴,高兴得有点手足无措,眼垂下去,隐隐有水光现出。

    再抬眼,汪中通已复了一张平常的俊脸,只是多了几分感激,同样端起夜光杯向罗恭敬道:

    “中通敬大人!”

    敬,也是谢。

    乐声不断,湖上舞不停,或起或落,忽明忽暗的莹光宛如湖面上的萤火,舞姬则像在水中精灵般,在湖面上尽情嬉戏飞舞。

    宴过戌时初,汪中通已醉趴在桌面,汪中源叫了他好几声,也没能将他唤醒过来。

    汪海适时道:“源儿,扶你大哥到水阁厢房歇息,再让人煮了醒酒汤给你大哥醒醒酒,省得他明日起来头疼!”

    汪中通有点讶异汪海突然对汪中通这般关怀,不过也没敢讶异太久,因为汪海一个眼刀飞过来,他便惊觉回道:

    “是!父亲!”

    其实并无需汪中源扶着汪中通到水阁厢房去,但汪海既然亲口吩咐了,汪中源只有听命的份。

    不一会儿,汪中源含着纳闷将醉成一摊烂泥的汪中通扶出湖上水阁,往厢房走去,身后跟着兄弟俩各自的贴身小厮。

    汪中源虽脑袋不太灵光,但这会他也瞧出来了,这是汪海想支开他与汪中通,应是有什么用意。

    汪中源不敢有违,只好努力将汪中通不断下滑的身体扶好,嘴里念叨着:

    “平日里瞧不出来,只觉得大哥你瘦瘦弱弱的,竟想不到这般重……哎哟,压死我了!你们大爷的!赶紧过来帮帮扶扶!哎哟大哥!你别溜到地面上去啊!地上脏,又凉……”

    汪中通并不是真醉,不过是顺着汪海的意醉了罢了。

    一路任汪中源边使尽力气小心扶着他,不让他滑落摔到地面上去,边嘴里叨叨地埋汰他重,边骂着小厮,却还提醒着他地上脏,又凉。

    汪中通听着眼眶渐热,嘴角不禁慢慢弯起。

    原来的湖中院被改建后,各院大都被打通,建成了整排的厢房,有的两两相对,有的错廊而对,有的只隔着一个花圃。

    汪中源扶着汪中通到的厢房对面再无厢房,是改建成水阁后唯二安静些,且独门独户仅有一间厢房的小跨院。

    就在这个小跨院的对角,也有这么一个小跨院,形成东西两边,各称东西跨院,是水阁里唯二独厢的院子。

    汪中通睡进的厢房是属于西跨院,汪中源刚放下汪中通,嘱咐了汪中通小厮好好照顾大少爷之类的话,便想出了厢房出西跨院,要回湖上水阁去。

    岂料嘱咐完,汪中源刚想走,便让横躺在床榻上像是醉得死死的汪中通抱住了胳膊。

    本来汪中源扶汪中通在床榻上睡好之后,因一路劳累,他又惯是金贵,从未干过体力活,扶好汪中通躺好,并替汪中通盖好被子后,他自个累得在床沿边坐着,不停地喘着气。

    嘱咐完,气也顺了些,想着该回去继续坐陪了,不料却让汪中通抓了个正着,汪中源不禁怔愣着瞧了汪中通好一会儿,末了他挥手让两名小厮退下。

    待两名小厮退下,并关上厢房的门后,汪中源试着挣了挣汪中通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却是丝毫不动,他苦笑道:

    “大哥!到今日,我才知道你醉死后,竟还有这样的毛病!看来下回你再醉酒,我得找到美人儿来扶你上床才是!”

    抱着个美人儿睡一晚,总要比抱着他一个大老爷们睡一晚强。

    汪中源正苦笑地乱想,汪中通想的却是不一样。

    他的醉酒,便是这一场水阁夜宴真正要开始的锣声。

    计划中并没有他与汪中源,汪中源又不是个机灵的,他不能让汪中源回去。

    倘若回去坏了事,汪海即便看在往日的疼爱对汪中源网开一面,可汪大夫人却是不会。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他却是再明白不过。

    在南黎汪府里,真正的狠人不是他们的父亲汪海,而是他们那出身清贵的祖母!

    汪中源一旦坏了大事,他们的祖母定然不会放过汪中源,即便那是她的嫡孙儿。

    该狠心下手时,他们的祖母也不会眨半下眼。

    汪中通不由又想到汪淑惠,汪淑惠有如今这般攀高偏激的心思,何尝不是在那一段曾有过服侍他们祖母的日子里形成的。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再清楚不过。

    因为汪中通曾亲耳听到过,那些汪大夫人教导汪淑惠的金玉良言,及所谓的良苦用心!

    可惜他终究是没用的,他说不动汪淑惠放弃不该有的想法,只能透过讨好罗恭,希望罗恭到时候手下留情。

    祖母心大,父亲糊涂,祖父与叔祖父不知情,曾祖母更是早不理俗事。

    他只能尽自已最大的力气去挽回一些局面,希望结果不要太差,至少让汪淑惠活着。

    只要活着,那便好。

    至于汪中源这个兄弟,他反而不怎么担心。

    只要今夜的混水,他能阻止汪中源不去掺和,那么他这个兄弟便能保住,完好无缺地保住。

    汪中源扶着醉酒的汪中通走后,汪海与罗恭再次饮酒吃菜,听曲赏舞。

    只是葡萄酒毕竟仅有一坛,虽是不小,却也有喝光的时候。

    喝光之际,汪海让人撤下夜光杯,又让人搬上来难得的几坛佳酿。

    还未待汪海说出是什么陈年老酒来,湖面上瞬间传来尖叫声,然后是一声又一声的卟嗵落水声,像极了饺子下锅的声音。

    汪海很快起身,满面急色地走到平台护栏边去看发生什么事情。

    罗恭也随后起身,嘴角浮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他走到护栏边,与汪海同看着湖面上的混乱场面。

    无需罗恭说些什么,汪海已嚷起来:

    “快救人!快下水救人!那几个小女孩儿都不会水!赶紧把她们救上来!”

    倘若不是早知汪海心有不轨,罗恭大概还真的会让汪海此时这般情真意切的表演给糊弄住。

第一百一十六章 湿透

    外管事很快让会水的小厮下去救人。

    但落水的人太多,基本在湖上飞舞的舞姬个个都落了水。

    小厮会水的人却不多,一时间竟是没能救上几个人来。

    外管事急急走到汪海身边,禀道:

    “二爷!不止那几个小女孩儿不会水,连那些舞姬也个个不会水啊!”

    汪海怒斥:“那还不快下水救人!”

    可人手不够啊!

    外管事有胆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喊出来,转身赶紧再去喊会水的人来:

    “二爷,小的这就在酒楼前头找去!”

    汪海一个挥手,外管事早跑得没了人影。

    罗恭不大关心汪海与外管事演什么戏,只一双眼落在湖面上不断扑腾的舞姬们。

    大的他不怎么去瞧,但小的那几个,他的心还真有点软了。

    即便明知是汪海设的局中一环,可湖面上就那十多名会水的小厮,且还有意有意地避开了小舞姬,直接去救那些年岁大的舞姬。

    这就吃准了他一定看不过,一定会出手相救。

    然后呢?

    汪海又会有什么招在等着他?

    那些小厮也是机灵的,有目的地救人救得毫无异样,每一次下水将大舞姬救上岸,跳入水中的角度地方皆离小舞姬们远,就近救人,无分大小,做得十分自然。

    人在紧急中,也确实无法再去顾及分别什么年岁大或小的被救对象。

    大舞姬共有三十三个,已成功救上来几个,其他及五个小舞姬还在水中扑腾。

    那五个小舞姬年纪不过七八岁,抵下沉的力量远远不及已及笄的成年女子,罗恭入眼处已有一名小舞姬被湖水淹没了头颅。

    没有再犹豫,罗恭一个翻跃跃过平台护栏,再一个提气,施以轻功在湖面上的各个假山垒石及无物的湖面上游走。

    他身形很快,几个轻点,他已然入水将快下沉的小舞姬整个抱出水面。

    汪海早料到罗恭一定会出手,见罗恭将第一个救上来的小舞姬平放于假山垒石空地上后,又一个反身下水再次救人,慢慢浮现起得逞的笑容。

    却只一瞬便灭了。

    事情还未到最后,他还不能太过得意忘形。

    路都铺好了,希望……能如她所愿吧。

    这个“她”指的是汪大夫人顾泠,也是指汪淑惠,汪海希望,她们都能够各如各愿。

    毕竟一个是他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嫡长女,无论前因是什么,他对她们终归还是有那么一丝亲情在的。

    外管事说是去喊人,其实并没有,与汪海一样,他藏在某处看着,看着罗恭一步一步入他们所设下的圈套。

    至于那些为了造这个局,而去搜罗来的有着精堪舞技的舞姬,三十八条性命本来就没在他们的眼里,真溺死了也就死了,能救上来几个算几个,他们不会去在意这点牺牲。

    汪海不会在意,外管事更不会在意。

    成就大事者,本就难免有所牺牲。

    可罗恭在意。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他怎能允许就这么在眼前殒灭?

    几个下水出水,罗恭将五名小舞姬统统救上岸丢给岸上不会人的小厮看管后,看着自已一身的水,反正早湿透了,也不在乎多救几个人。

    意外落水的惊慌场面有了罗恭的加入,很快得到了控制。

    而见目的达到,汪海望着前头酒楼某一处微点了点头,很快外管事便带着一溜串会水的人到了水阁,其中有帮闲打手,也有跑堂小二,个个会水,还带了好几名大夫前来,以便急救被溺得呛晕过去的舞姬。

    帮闲打手、跑堂小二一到平台水阁,见到满湖面上喊救命的舞姬,及平台里个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没了血色的十二乐女,在外管事一声喝令之下,再顾不及左观右望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连忙扎下水去帮忙救人。

    罗恭已救起了五名小舞姬,会水的小厮也陆续救起十多名大舞姬,余下的十多名大舞姬因着有些救上水晚了,早沉下湖去。

    等到被深谙水性的打手潜下捞起,早已是气息全无,只捞上来几具冷冰冰的尸体。

    到了最后,三十八名舞姬无论大小不是昏的昏,死的死,就是半死不活地躺着发怔,好似发了一场临进鬼门关的恶梦。

    在前些日子,她们突然受到了汪府的召集,说是要她们跳舞给一位贵人看,只要那位贵人看得开心了,她们个个有赏。

    再加上汪府召集她们进望乔酒楼后面水阁时,早已先给了她们五百白银,说是先给她们装扮的胭脂水粉钱,湖上舞表演完后,只要贵人说一声好,还有重赏。

    那个时候,她们个个开心极了,只觉得她们的好日子来了。

    可当真正这一日到来,到真正这一刻,她们怎么也想不通起舞的时候,怎么就会突然落水了呢?

    明明站在假山垒石的空地上好好的,因着她们个个不会水,所以她们在上场前早就先排了好几日的舞,那会不是说了么,只要不掉进水里,她们舞后的重赏便足够她们平常跳上个一年的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她们明明站得稳稳的,突然就会滑了脚栽下水去呢?

    为什么?

    五名小舞姬因着年纪小,她们没有年纪大些的舞姬想得多,何况那些大舞姬中真正会在脑海里发出这样疑问来的人也不多,大部分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惊惊愣愣的好似做了一场噩梦。

    仅有数人心智高些,却也想通了一些其中关节,知道那不是她们这些卑微的舞姬所能抗衡得了的。

    即便知道这回是有人存心不拿她们的命当命,那又能如何?

    她们早早拿了五百两白银,那时只觉得欢喜,现今想想,那何尝不是买命钱?

    什么后有重赏?!

    那不过是最后拿来封她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的封口费!

    三十八人,最后死了将近九个人,只余二十七人。

    这二十七名舞姬沉默无声,即便有,也只是小声地呜咽着,谁也不敢大声发出哭声,谁也不敢去质问在她们栽到湖水去前到底是谁动了手脚。

    她们乖巧懂事,听话地任由外管事安排她们的去处。

    大夫终归有着慈悲心肠,看着被溺亡的九个如花般年纪的女子冰冷地躺在岸边,不禁皆哀叹起来。

    至于那五名小舞姬年纪最小,虽被罗恭及时救起,但也被吓得不轻,不是昏迷着说糊话,就是醒了也哭个不停。

    家中有女儿差不多年纪的两个大夫更是不禁轻哄起来,心里是恼恨起今夜设宴宴请贵人的汪家人,连同那个不知是何方神圣的贵人也被暗恨上了。

    年老一些的陈大夫听着身旁同行的嘀咕声,不禁提醒道:

    “你也差不多行了,别再嘀咕,小心被人听了去,传到那贵人耳中,你可就性命不保!”

    看起来年岁不过二十几的年轻大夫还是敬重身边的陈大夫,又因着与陈大夫往日里颇熟,这才有了陈大夫对他的提点,他左右望了望,见汪家人早不在湖边附近,方敢再道:

    “传不到那贵人耳里,也不知那贵人是什么来头,竟值当汪府花费这么大的阵仗!”

    陈大夫意味深长道:“就怕那贵人听到了也不会为难你,反而是汪府会要了你的性命。”

    年轻大夫一噎,不吱声了。

    贵人不顾已身高高在上的身份,亲自下水救了眼前这五名小舞姬,还救了不少大舞姬一事,可是十二乐女亲眼所见,方才他们这几个大夫可是亲耳听到了不少十二乐女对那位贵人的赞誉,反而是汪家人,正如陈大夫所言。

    放眼整个南黎府,谁不知道汪二爷是真正心狠手辣之人!

    只怕他没因几句话得罪下水救人的贵人,反而招来汪家二爷的绝命杀。

    年经大夫没再在这上面闲话,想到了陈大夫所在的柴家医馆,不禁问:

    “听闻今日柴大夫亲自出了诊了?且是到孟府给孟家小姐看病去的?”

    陈大夫倒也不相瞒,轻嗯一声道:

    “孟府差人亲自来请,说是孟家小姐得了急病,必须请师傅亲自走一趟,要不然师傅一把年纪,实不宜轻易奔波。”

    年轻大夫问:“孟家小姐年纪轻轻的,从前也未听到有什么恶疾,怎么突然就得了急病?到底是什么病?”

    陈大夫想了想道:“师傅回来后,也没说旁的,只说了七个字。”

    年轻大夫追问:“哪七个?”

    陈大夫道:“心病还需心药医!”

    汪海自落水意外得到控制后,便亲到全身湿透的罗恭面前赔罪,说了好些自责请罪的话。

    罗恭没怎么理会,只让汪海安排一处可供换干爽袍服的地方。

    汪海连连哈腰应好,一面让人去安排好水阁独门独户的东厢房,一面让人赶紧去备好与罗恭身形差不多的干爽袍服,自已则亲自为罗恭引路:

    “大人请恕罪!待明日,我一定查明今夜意外的错处,让他们好好来向大人请罪!这些个不尽心的,早嘱咐了一定要安排得万无一失,却还出了这样的混事来!”

    见罗恭仍紧抿着唇,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汪海往后一怒斥:

    “外管事呢?赶紧让他去查,要是查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扫了大人的雅兴,就让他滚蛋!不必再回汪府做什么差事了!”

    哪里真会外管事滚蛋,汪海不过是在罗恭面前做做样子。

    罗恭心知肚明,一身湿透的粘糊糊让他心情有点恶劣,再想起方才在岸边看到了那九个无辜女尸,他的心越发往下沉。

    汪海自然不会真的让外管事滚离汪府,那么明日在外管事的诚心查究之下,必然会无中生有揪出几个今夜水阁夜宴的错处来,界时难免又有无辜者遭殃。

    想了想,罗恭终是开了口:

    “算了,此事不必再查,左右不过是意外。”

    汪海正想如此,赶紧转怒为笑,那张上一刻还黑着的脸立刻阳光灿烂:

    “是是是!大人大量!”

    进了水阁东面的厢房独立小院,汪海便挥手让人赶紧侍候罗恭进厢房宽衣,又早备了热水。

    待罗恭在两个小厮的服侍下进了浴桶,侵洗去一身冷气,便让小厮下去,室内瞬间只余下他一人。

    两个小厮一出厢房,见汪海站在院中,两人赶紧上前禀道:

    “二爷,大人正在沐浴。”

    汪海引着两人出了东厢小院,到了一处角落低声问:

    “可放足了料?”

    小厮含笑道:“二爷放心,都放足了。”

    另一个小厮也是一脸坏笑。

    汪海瞪了两人一眼,两人方尽收脸上莫名让人厌恶的混笑:

    “好好守着,好好侍候,都给我放机灵点!”

    小厮应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该做睁眼瞎,小的们都明白!”

    另一个小厮也附和同样的意思。

    汪海很是满意:“嗯,好好办事,事要真成了,到时候你们自去外管事那里领赏去,要是事办砸了……”

    两个小厮连忙跪下齐声道:“那小的们便自去外管事那里领罚去!”

    汪海冷哼:“要真办砸了,那可就不是领罚的事了,而是要小心你们小命的事了!”

    汪海说完拂袖离开,两个小厮赶紧起身,回到东厢小院厢房外守着。

    先前还有几分事成后领赏的欣喜,这会已然是灰头土脸。

    两人谁都听出来了,汪海要他们参与办的事情可不是平常事,而是随时可要了他们性命的大事!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两人边守着厢房边心中惴惴。

    汪海离开东厢小院后,就在水阁东西两厢独立小院中的石亭里等着。

    不久便悄然来了一个身影,赫然便是外管事:

    “二爷,四小姐那边已通知到了,四小姐让二爷放心,说,无论结果如何,总不会连累到南黎汪府。”

    汪海对此并未多说什么,也有点不愿再听有关汪淑惠的事情,转问:

    “三少爷那边如何?”

    外管事听汪海提到西厢小院,便浮上一抹很是满意的笑容来:

    “大少爷果是个得力的,无需二爷吩咐,大少爷便自发缠住了三少爷,这会两两倒在床上睡得正香。”

    汪海松了口气:“这便好,就怕源儿那个混不透的,关健时候出来捣乱……大少爷的动静,你也多留点心!”

第一百一十七章 路上

    外管事不知道汪中通一直保留那一坛西域葡萄酒的原因,所以也想不出旁的不对劲来,汪海又不明说,他再聪明也料想不到。

    不过即是汪海吩咐了,他自然得照办。

    应了声是,外管事便下去安排得力的人到西厢小院暗处盯着汪中通。

    孟家马车出了甘落街,又转入甘落胡同,在柴家医馆停了下来。

    玉拾下了马车,姚美伶在车里觉得奇怪,正想叫唤玉拾问个清楚,便让孟军给阻止了:

    “母亲,玉表弟做事极有分寸,在这里停自有在这里停的道理,我们安静等候便是。”

    姚美伶愣了下,待反应过来唇边已浮起了安慰的笑容:

    “倘若你能与拾哥儿处得好,待秋闱你过了乡试成为举人,也好到京中玉府备考,你……”

    孟军无奈地听着姚美伶对他前景美好的念想,打断道:

    “母亲!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姚美伶住了嘴。

    她想了下,也觉得是自已过于安逸了,一身麻烦竟还心思想儿子的仕途前景,光那件她做下的错事,便足以断了孟姚两家好不容易建起的根基。

    倘若玉拾力挽不回狂澜,她便是两大家族的罪人,又何谈儿女的未来?

    末了,姚美伶叹息道:

    “军儿,都是母亲糊涂了……”

    孟军道:“母亲不必如此,事情总会解决的。”

    不管是玉拾,还是他,都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出现的。

    玉拾马车后就在马车旁站着,自然也听了会马车里孟军与姚美伶的话。

    孟军知道她并未走远,也不介意姚美伶那话让她听到,有点坦荡荡的意味。

    她听完孟军不介意让她听到的话后,也只觉得她这个姨母确实是个糊涂的,而孟家表哥却难得是个通透,且有点深藏不露。

    对于姚家,她即便能保得一时,也保不得了一世,孟家也是一样,可偏偏这两家多少与她玉家有点牵连,特别姚家还是她的外家,怎么也逃不掉。

    但她要撇清,其实还是有法子的。

    只是这样绝情的做法,非到万不得已,她总不能用到那样的法子。

    姚家子弟,她向来不关注,也不清楚有没有能做顶梁柱的后辈。

    但孟家么,她觉得孟军假以时日,倒是可以成就一番成为孟家后辈的一号人物。

    至于这号人物能有多大能耐,还得看孟军的造化。

    力所能及处,她倒是不介意伸把手,甚至她也可以为他引路搭桥。

    不过这些是有前提的。

    还是那一句话,得让她看一看孟军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及那一皮囊之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

    玉拾站了一会,很快便看到另一辆孟家马车停在柴家医馆前。

    她所坐的孟家马车略停在柴家医馆斜侧一些,后到的孟家马车则停在柴家医馆大门正中,车驾上先下来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医童,再是马车上下来一位巍巍颤颤的老人家,正是她指名要请去给孟环看病的柴大夫。

    最后下后到孟家马车的是连城。

    连城往玉拾这边看了眼,冲玉拾轻点下头,转头便走近老人家,低声道:

    “有劳柴大夫亲走一趟了!”

    老人家只点了下头,没说什么,率先上了柴家医馆大门下的石阶。

    医童见状赶紧想上前去搀扶,却让连城给抓了个正着,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一锭足有百两的银子。

    医童愣了下,却是不敢收。

    最后是连城眼一瞪,医童将捧着银子的手伸回去,再不敢推拒,畏畏缩缩地收好银子,一个快跑挽扶着已上了一个石阶的柴大夫,一老一少慢慢地进了柴家医馆。

    柴家医馆廊檐下早起了灯笼,大门也关了。

    连城快走几步越过一老一少,上前先去敲了门,待有人来开了门,目送着柴大夫与医童安然进了柴家医馆,他方走到玉拾跟前:

    “大人,一切顺利,柴大夫人老,脑子却尚灵活,且识时务,他只会按实了说,至于那个医童也是不敢乱说的。”

    玉拾很满意:“按实说便好……”

    复又想到孟环,及现在就在她身后孟家马车的姚美伶、孟军:

    “孟表妹没事吧?”

    连城意会:“没事,大约是哭得狠了,说是心口疼,柴大夫说不要紧,让孟小姐放宽心,什么也不要多想,什么也不要强求,病自然就好了。”

    姚美伶在马车里听得云里雾里,孟军却是听得再明白不过。

    姚美伶没明白过来,只听到孟环心口疼,不禁又想叫唤玉拾问个清楚,却再次被孟军拦了下来,他对姚美伶摇了摇头。

    就在姚美伶疑惑地瞧着孟军之际,玉拾已撩开了布帘:

    “姨母,孟表哥,从现在起到回孟府的这一段路,应当不会太顺当,连城与你们同坐,负责你们的安全,我去坐另一辆马车,也是连城送柴大夫回来的孟家另一辆马车……”

    听到柴大夫,姚美伶再坐不住,起身便往马车外打望:

    “柴大夫在哪儿?我要亲自问问他环儿的病情!”

    孟军连忙拉回姚美伶,玉拾也适时道:

    “姨母!孟表妹没事的,你回府一看便知道了。”

    孟军帮腔道:“母亲,你忘了汪府请你过府看戏一事了?待会回府恐还有波折,母亲千万要镇定,莫再给玉表弟添什么麻烦!”

    玉拾道:“孟表哥言重了,不过待会回孟府的路上确实不会太平,姨母与孟表哥只需坐在马车里便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要出了马车,更不要离开连城的视线之内,连城才好护你们周全。”

    孟军与玉拾一左一右连连解说,姚美伶已然被按坐回马车后座,想了想满面忧心:

    “拾哥儿,你一个人坐到另一辆马车上去可有危险?你所说的不太平是不是冲着我做下的那件错事来的?倘若真是,那姨母万万不能拖累了你!连百户也不必在这马车护着我们,还是让连百户跟在你身边护着你才好!”

    玉拾只求姚美伶能明白个一二,努力不在这个关健时刻拖她后腿,倒是没想到姚美伶居然自已联想到旁的事情上去,虽是千丝万缕都连着,但终归是一件归一件,一码归一码,总是不太相同。

    然姚美伶能这般全心为她着想,倒也不枉费她百般周折,费力与汪府周旋,只求查得其中真相与关健,才好将姚美伶自铜钱知县案中摘离出去。

    即便无法完全摘离,至少得确保姚美伶无性命之忧。

    玉拾心中暖暖,脸上笑得真诚:

    “姨母放心,只要你与孟表哥无事,我便不会分心,凭我的本事,自保自是没问题,哪里需要连城来保我?”

    说着,她向连城使一个眼色。

    连城是当习惯了玉拾的狗腿,随便一接收便晓得玉拾的意思,当下从善如流:

    “可不是么!孟夫人且安心就是,大人身手不差,那些人也不敢真对大人下手,不过是下几个拌子罢了,大人三两下便能轻松解决了!”

    玉拾与连城都这样说,姚美伶还是觉得是他们不想她担心,面上忧虑越显。

    不过玉拾也不再等姚美伶再生什么事端,这会儿也不好再浪费时间在口舌上,一个转眸便对孟军道:

    “刚才我对姨母说的话,孟表哥也听到,只要孟表哥照顾好姨母,其他的,不必担心。”

    孟军虽也有些担心,却是比姚美伶俐落多了,向玉拾点头道:

    “明白。”

    局势已定,姚美伶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自从两辆孟家马车一前一后行起,她便不安地绞着手中丝帕。

    连城坐在侧座,时刻撩起窗布往外观察着路上动静。

    玉拾独自坐在另一辆马车上,指腹摩挲着绣春刀刀柄上的刻纹。

    希望不要见血才好。

    一旦见了血,那锦衣卫自此就真与南黎汪府杠上了,京中殷国公府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汪京玉难得是个明白人,她可不想跟这样的明白人对上。

    糊涂人好对付好下手,明白人却是棘手得很。

    玉拾的孟家马车在前,突然停下,后面连城三人坐着的孟家马车也被迫停下来。

    姚美伶心差些跳上喉咙口,见连城已往外向前看去,她忙问:

    “发生什么事了?”

    连城见是冰未,重新放下布帘,含笑坐回原位:

    “没事,是冰未……哦,就是罗指挥使大人身边的亲随,原来在锦衣卫里,也是与我一样的百户。”

    听着来人是友非敌,姚美伶松下了最紧的那根弦,孟军也暗自松了口气。

    玉拾所在孟家马车的车夫是个比后面孟家马车车夫年岁轻些的,也同样被吓了个大跳,后面车夫看到了,暗自庆幸这回不是拦他赶的这辆马车。

    冰未上了孟家马车后,玉拾便让被吓得脸灰白灰白的车夫重新起行,回马车坐好后,不禁瞪了眼冰未:

    “你就不能正常点出现么?你看你,前后吓得两个车夫的脸都白了!”

    冰未不以为杵,连眉都没挑个,只径自禀着去淳绣坊的结果:

    “我到淳绣坊之后,按着千户大人的意思,查探了一番淳绣坊,证明确实如那个孟由所言,君湘子确实擅画虎,且早画了一幅百虎图,那图我没瞧见,但听淳绣坊里的绣娘闲话,画技很是不一般,竟是画得与两百年前文泰公主的百虎图一模一样。”

    玉拾道:“不是一模一样,大概有九成像吧。”

    冰未终于有了表情,疑惑地看着玉拾:

    “千户大人见过了?”

    玉拾点头:“汪府找来君湘子这个擅画虎的画作大家,目的便是为了引我上勾,以我对百虎图的兴趣来达到君湘子拖延我脚步的目的。”

    随后,玉拾将在汪府看戏的前后跟冰未说了一遍。

    冰未听后有点无语:“他们……还真是了解千户大人!”

    听着冰未难得的感叹,玉拾没好气道:

    “我对文泰公主兴趣颇浓,这到底碍着谁了?怎么个个跟偷油的老鼠一样,就只会盯着我这一个小小习惯!”

    小小习惯?

    你这习惯可不小。

    但凡是京中人,谁不知道你这个习惯,谁又会不想利用你这个习惯?

    冰未在心中腹诽,到底没胆量直接说出来。

    玉拾虽只是个千户,但却是整个锦衣卫衙门里出名的胆儿肥。

    一个小小的一所千户,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呲牙裂嘴地撩,他不过是有着百户武职,又幸在指挥使大人身边跟着的亲随之首,哪里会不长眼地去惹胆儿肥的玉面千户?

    他又不像林冲、江烈那些蠢蛋。

    说起来,连城那家伙也不知道是怎么能跟在玉拾身边这般久的?

    玉拾看了眼游神太外的冰未,知道冰未不像连城会把心里话尽说出来,指不定这会在心里怎么埋汰她的小习惯呢!

    越想越发没好气,蓦地撩起窗帘子,玉拾往外瞧了眼:

    “再转过一条街,便是赋孝桥,只要过了赋孝桥,我们与连城那辆马车便得分道扬镳,我让连城护送姨母与孟家表哥回去,你则与我闯一闯望乔酒楼。”

    冰未道:“是,千户大人。”

    应完,冰未想起另一事,玉拾也刚好想起来,转过头正想问一问,便见冰未有开口之意,她道:

    “你说。”

    冰未见状,微启的唇瓣反而合上,像是在组织一下语言般想了又想,方道:

    “我听说汪府是想利用君湘子来牵制千户大人,想着千户大人定然也没那般容易被他们所牵制,界时君湘子落在他们手里,定是落个不太好的下场,我又抓着外管事手下的人问了问,嗯……他是个怕死的,没两句便全招了,说君湘子知道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于千户大人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诱惑,而这个诱惑一旦被他们所利用,我怕会对千户大人,所以便自做了主张,在离开淳绣坊时,一并将君湘子给带了出来。”

    那件君湘子知道的事情,确实于玉拾而言很是重要。

    因为她很想知道,在她身为应国文泰公主死了两百年后,到底是谁还能将她只画过一回的百虎图画得九成像。

    玉拾问:“那个被你抓了问话的外管事手下,是否就是那几个随时随地跟着我们的探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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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068/ 第一时间欣赏千户待嫁最新章节! 作者:朱颜小改所写的《千户待嫁》为转载作品,千户待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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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户待嫁介绍:
从公主变成锦衣卫,文泰觉得还是玉拾的日子过得有滋有润、精彩万分。
然女子怎么能成锦衣卫?
咱能撂挑子么?
指挥指大人道:“能,乖乖当本座的夫人,想何时撂便何时撂!”
上辈子是公主,这辈子是千户,且看千户玉拾如何与指挥使罗恭谈谈情说说案,一同解密身为锦衣卫的人生。千户待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户待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户待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