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鞭疑
冰未看到孟良才与孟军父子俩同来,身后还带着府衙官兵,一跨进望乔酒楼,他便赶紧往湖那边跑,去回禀罗晋恭。
望乔酒楼的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官兵临近半夜闯入酒楼,他行礼后,极为惶恐地问孟良才:
“知府大人!您与公子这会前来是……”
孟良才满面威严:“本官接到报案,说望乔酒楼后的水阁出了大事,旁的也就是算了,可本官听说皇差今晚恰恰就歇在水阁,可有此事?”
一听到水阁出了大事,酒楼掌柜的脸刷一下全白了:
“出大事?禀大人!这皇差罗指挥使大人确实是歇在水阁,可今夜是汪府设宴宴请罗指挥使大人,那可是汪二爷与汪大少爷、汪三少爷亲自坐陪,怎么会出大事?小民没听到啊!”
孟军探前一步,附耳到孟良才耳畔:
“看来掌柜不知情,汪家二爷瞒得严严实实。”
孟良才点头,转眼便对不知情的酒楼掌柜道:
“是汪二爷让身边的长随报的案,怎可有假?皇差歇在水阁哪儿?还不速速带路!”
是汪海身边的长随报的案?
酒楼掌柜一听,便彻底懵了。
倘若真是如此,那水阁是真的出事了?
出大事了?
水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汪海等人,也就酒楼掌柜约莫知道点。
先是招了一个得力又脚程快的跑堂过来,酒楼掌柜边抹着额上冷汗,边急声吩咐道:
“去!赶紧去禀了东家!骑快马去!”
跑堂很机灵,一个点头,便快速跑往酒楼后院马厩,再从酒楼后门骑马儿赶往东家府邸通报。
酒楼掌柜还未带着孟良才等人过廊房,便看到了廊房前似是早在等着的汪海等人。
酒楼掌柜见状,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亏东家还那么信任汪家二爷,可这汪家二爷在今夜瞧瞧都干了什么好事?
虽说皇差出事谁也不想,可既能派人到孟知府那里报案,怎么就没打发个人与他这个酒楼掌柜说一声?
即便觉得他身份不够,那他东家的身份够了吧?
怎么也不见汪家二爷差人好歹哼一句!
酒楼掌柜一路跟在最后,有了汪海等人的领路,他的作用几乎没了。
还跟着,不过是因着水阁是望乔酒楼的附属产业。
他身为酒楼掌柜,怎么也得跟着了解情况,至少在东家得知情况赶来之际,他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彻底抓瞎!
汪海一路义正言辞,嘴里说的都是关心忧心皇差的话,还说皇差要真在他宴请的当夜出了什么事情,他便是八个脑袋也不够恕罪的!
孟良才没怎么说话,态度说不清好与坏,只一路肃然,一副倘若皇差真在他管辖的地界出了事,那就真的出大事了。
莫说汪府,就是他孟府也得吃罪!
汪海见孟良才脸色不佳,也心知孟良才是南黎府知府,皇差要真出了事,孟良才头一个免不了罪责。
又往深想了想孟良才与玉拾的关系,汪海一个变脸,转向一旁,看着外管事便一阵怒骂。
什么没用废物之类的话,噼哩啪啦骂了一大堆。
外管事只埋头认罪,还不忘提醒愤愤指着他脑袋骂的汪海看些路,省得磕着拌着。
汪家护在左右的小厮护院们,皆不禁微抽了抽嘴角。
这样的情景真是似曾相似啊!
在今夜这是第二回了吧?
头先跳湖上舞的那些舞姬落水闹出人命,他们家二爷不是也是这般痛声责骂了外管事好久么?
外管事真是倒了邪霉了啊!
不过以他们家二爷对外管事的宠信程度,犯再大的错误,也就怒骂指责一番罢了,再厉害的可就没了。
何况今夜连串发生的事情,别说是旁人了,连他们这些汪府里的人,也皆都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不得不说,今夜宴请皇差,可真不是一个黄道吉日!
孟良才目不斜视往前走着,是越走越急,没功夫理会汪海与外管事两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孟军更平静,一路跟着走进水阁,除了两眼不停看着水阁里走过的过园、折廊、跨院的情况,特别是快到最后一道水阁前院的角门时,他往湖的方向望了望。
很安静,安静得莫说人,连个鬼影也没有。
外管事经过时,与孟军前后错开了时间也往湖的方向望了望,心说怎么这么安静?
定是那些小兔崽子又偷懒了!
官兵井然有序,步伐铿锵,刀矛沉重,脚下轻快,整整两队官兵跟在众人身后,很快来到了水阁前院最后一道门,也就是来到通往水阁后院的那道门。
门前的汪家护院早等在这里,远远见到浩浩荡荡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时,两人齐齐止不住心房跳动。
一想到外管事的吩咐,两人又快带努力镇定下来。
待近了,两个护院先向主子汪海行了礼,禀道:
“二爷!里面的情况倒是安静了,小的都不敢擅自入内查看,也不知这会的情况……”
欲言又止,既表达了可能是很坏的情况,也撇清楚了里面到底如何,他们完全不知情。
汪海还未说话,孟良才已然质问道:
“汪二爷,不是你派人来告诉本官说,皇差在水阁里遇到了麻烦么?怎么竟是没派人到水阁里面查看一番?”
声音里伴着质疑,也带着冰冷的锋芒。
毕竟是官者,在毫无功名在身的汪海面前就是上位者,孟良才怎么也不能在汪海面前弱了气势。
明知道是汪海在故着演戏打哑谜,他也只能奉陪到底!
汪海忙解释道,当然脸上也瞧不出有多着急:
“禀大人,这查看自然是有的,要不然怎么知道水阁后院出事了呢?不过也就查看过一回,探查到进去两个门,再里面的,我可不敢再探!何况大人有所不知,这里面的情况实在是……实在是凶残!我不过是一介商贾,哪敢再往里探?”
这话说得话中有话。
孟良才斜眼瞧向汪海,眼中异色连连:
“凶残?”
汪海不再多言,索性抬手往两个护院各守一边的那道门比了个请的手势,万分惊慌道:
“大人进去看看便知!”
话说到这地步,孟良才已不得不举步。
跟在孟良才身后的孟军也是一脸凝重,看来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那汪府长随只说道,水阁后院进了贼匪,可到底是什么情况,那长随便是一问三不知。
如今听汪海这般说道,不难想象水阁后院里的情况已然到了人命关天的地步,不然何来凶残之说?
只是即是有人动手,那又会是谁?
真如汪海所说是贼匪么?
即便真是贼匪,又会是哪方假借贼匪之名来做这胆大包天之事?
就在孟军揣着上上下下的心跟在孟良才后面跨过水阁后院那道角门,快步来到进后院之后的第一道门时,看到两个犹如死尸的人重伤模躺于门下之际,他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是汪府的下人!
虽然汪海很快向孟良才解说说,这些人没死,只是被鞭成重伤,但若是不及时医治,只怕也得落个伤残的地步,但孟良才也孟军一样,皆是感到事态比他们所想的还要严重几分。
知情人自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即便有,也是装出来的。
半知情人虽在初见惊吓一番,却也很快沉着冷静下来。
但与知情人汪海等人及孟良才父子等人不同,酒楼掌柜跟进水阁后院,看到连着两个门都横躺着的重鞭伤的汪家下人时,他这个完全不知情的人,只有惊吓到底的份。
于是在一个谁也没注意的时机,酒楼掌柜两眼一翻,很快被吓得昏厥过去。
跟着酒楼掌柜进来的还是酒楼的副掌柜,在孟良才的点头下,副掌柜赶紧拖起酒楼掌柜往回走,去请大夫去了。
别说酒楼掌柜一把年纪了,受不住这血淋淋又惊心动魄,越到后面越时刻可能丢性命或祸及家人的大场面,就是副掌柜这年轻十几岁的人,也被骇得脸色又青又白,跟条毛毛虫似的,随时就得被吓得软腿摊地。
望乔酒楼两个掌柜的退场并没有影响,本来他们两人也就可有可无。
容许他们跟着,也是因着水阁终归是他们东家的产业。
这会他们不争气,那谁也没那个闲功夫去理他们。
孟军也是越走过每一道门,见到被鞭伤昏厥在地的汪家下人越多,他便越觉是今夜的水阁必然经过一场的大对决。
那样大的对决场面绝对激烈,只怕不输给他与玉拾自汪府接回母亲时所遭受的重重险阻!
突地又想起王边与他禀过,听说入夜不久,水阁便传出热闹的丝乐声,可后来没过多久,许多大夫便被请进水阁,随后再出来时,不仅大夫们的脸色极差,就连那些中途不得不散场的舞姬也是个个像失了魂,除了哭还是哭。
王边觉得有异,便上了心使了不少银两,才从那些哭得呼天抢地的众舞姬中的一个贪财舞姬得知,水阁那一场十二女乐齐奏,三十八名舞姬齐齐欢跳湖上舞的大乐事中,发生了落水事件。
而这起落水事件也很奇怪,她们明明跳得好好的,明明因着不会凫水而跳得万分小心,可怎么不突然落水了呢?
就像是湖里面有水鬼一样,突然伸长了枯骨般的手臂将她们一个连着一个尽数拉入水中。
王边说,落水事件死了九个舞姬。
孟军紧紧握手成拳。
明明是六月里的天,可在这会,他却觉得甚是阴凉。
无论是赋孝桥,还是他与母亲另外归府走的那一条路,还是这水阁湖上,都死了人,见了血!
这南黎汪府到底想做什么?
汪海与汪家大夫人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他虽不尽知,但能让京中顾家嫡女这般看重的利益必然是重大的诱惑。
以私欲为重,不顾国法。
单凭这一点,他就断然不会让南黎汪府得逞!
从前他不知道,他做了那些事,引起轩然大波。
现今他们竟是连他母亲与父亲,甚至玉家表弟也被牵扯了进来,不管是为了孟家、姚家,还是玉家,他定然更不会袖手旁观!
他既能做得初一,更能做得十五!
再看看这一路上每道门边门下横躺的各个汪家下人,每人身上的鞭伤极重,所鞭位置又极巧,皆是一鞭见效,可见下人之人极为不留情,是打着让人一鞭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的念头。
而在这一鞭下去之前,那人的轻功还得不错,得在让人发现并发出喊叫声来之前一鞭甩下。
轻功与身手皆不错的人,皇差个个符合,就连罗恭与玉拾身边跟着两个锦衣卫百户也都符合,可他们都是佩带着绣春刀。
虽说不尽然出手就得用绣春刀,可这会孟军怎么想,也无法将这极重极巧的鞭子与皇差联想到一块去。
可便是无法断定,却也难保不是皇差之外的人。
这人就是帮着皇差来的。
他母亲在珠莎县有陪嫁铺子,还是收益甚是不错的欢喜楼。
于是在珠莎县,他自是也培养了他的人。
之前玉拾初到珠莎县时,他便收到消息,说玉拾收到一枚壁虎令牌。
凭着壁虎令牌便可令壁虎做事……难道会是壁虎?
这有可能,太有可能了!
黑木楼楼主张东胜是个极讲恩情的人,有恩必报,几乎成了张东胜这位黑木楼楼主的标志之一。
张东胜会送给玉拾一块壁虎令牌,便是为了还玉拾在京中帮张东胜而还的恩情。
虽然孟军并不十分清楚玉拾到底帮了张东胜什么大忙,可当初他让人去查的时候,回来查到的结果便是如此。
黑木楼里的人个个有代号,也个个身手不凡。
倘若真是壁虎所为,那确实能让这一场单方面的鞭打做得悄无声息,令人措手不及!
可壁虎到底是不是使的鞭子,或者会不会使鞭子,孟军却是不敢轻下断定。
关于黑木楼的事情,江湖上众说纷纭,也没谁能确定哪个真哪个假。
江湖中事江湖了,江湖中人江湖知。
若非孟军也有结交那么几个江湖中人,只怕初时玉拾与罗恭出现在珠莎县时,玉拾手中所现出的壁虎令牌,他也是一无所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字
倘若没有门路,便是要查跨势于江湖中的富甲商贾张东胜,也得费上不少时间与人力财力。
不仅如此,到最后的结果也是未定。
就像孟军一样,孟良才也在心中猜想着动手挥鞭子将汪家下人鞭成重伤的人到底是谁。
只是孟良才所知比孟军更少,所能想到的更有限,也是所想方向不同。
于孟军不同,他所想的方向皆是往朝堂方面去想,继而延伸得出最有可能的结果。
可越想,他便越心惊胆颤。
再想到皇差皆来自京中,他会这般想也不是没可能。
汪海也是很想知道挥鞭的是什么人,可到底是当事人之一,他所想的可能性要比孟良才、孟军所想更广更杂,也更凶险。
三人同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挥鞭子的人必然是皇差的人!
连城飞快跃下高处,嗖嗖几下跑进东厢房:
“大人!来了!”
玉拾稳坐厢房外室客座里,点头与钝汤早填饱了她的肚子,力气有了,精神气也有了,意外的收尾时刻也到了!
孟良才刚到东厢小院院门,便见到了迎在院门口的玉拾。
玉拾一见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仿佛眼中只有孟良才一人似的,上前便是一礼:
“姨父!”
孟良才见到玉拾安然无恙,也是心中高兴:
“拾哥儿!指挥使大人可在里面?”
玉拾轻扫孟良才身后汪海的一干人等,汪海等人赶紧上前见礼:
“参见千户大人!”
玉拾没怎么理会,好似并不认得汪海等人是什么人,她径自往孟良才身侧的孟军一笑:
“孟表哥!”
孟军长揖一礼:“玉表弟!”
虽是知府公子,可到底只是秀才功名,面对玉拾这个正五品的武官,他是得正正经经地见礼。
玉拾含笑收回落在孟军身上的眸光,方回着孟良才的话:
“今晚出了贼人,指挥使大人见其鞭伤无数汪家家仆,下手狠着,又因着这一地伤员不能没有人在此候着解释一二,所以我便留了下来,指挥使大人则追那可恨的贼人去了!”
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连城木着脸站在玉拾身后,努力将抽了又抽的嘴角止正。
大人您这是在说您自已,说自已是贼人也就罢了,但那“可恨”二字咱能不能就省了?
这可恨都可恨到自已头上了,大人您怎么还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
孟良才双眼一震。
玉拾此话是说罗恭不在东厢小院里,亲自抓拿夜闯水阁的贼人去了?
可那贼人鞭打的是汪家下人,不是在帮着皇差的么?
那汪家下人一层层一道道门,里里外外都守着人,那明显是看守多过看护,贼人那么一鞭打,汪府的如意算盘不就乱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贼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眼前的这个玉家外甥所说的,又到底是真是假,亦或真假掺半?
可惜碍于汪海在场,他是想问又无法问出口!
别说孟良才瞬间有些消化不良,汪海更是被震得差些站不住。
罗恭居然不在东厢小院?
是出水阁了,还是只是不在东厢小院?
倘若罗恭真不在东厢小院,真早出了水阁,凭罗恭的身手在不被他汪府人发现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他的嫡长女汪淑惠呢?
在哪儿?
是生,还是死?
外管事上前一步,双手抬起,恰恰扶住被今夜连连不在计划内,发展到如今事态已是大出计划之外,而被打击得此刻已有些站不住的汪海,他附于汪海耳旁:
“二爷莫急!这罗指挥使到底在不在东厢房,还得进去看看才能下定论。”
汪海刹那回神。
没错,外管事说得没错,得进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没人才能下定论!
偿若罗恭真与他嫡长女发生了苟且之事,任罗恭或玉拾都是不愿看到的事情,他们不想承认,甚至隐瞒,那都是大大有可能的!
不能听玉拾一面之词,他得亲自进去看看!
孟军见孟良才微怔住了,又见玉拾的眸光有意无意地扫向另一边汪海与外管事两人的交头接耳,他轻扯了下孟良才的袖口,低声唤道:
“父亲!”
孟良才顿醒,侧过脸看孟军。
孟军道:“父亲,既然贼人已让指挥使大人亲自追去,那贼人又是使鞭的高手,轻功必也是不差的,要不然也无需指挥使大人亲自亲马!”
玉拾在一旁点头:“没错,那人使得一手好鞭子,轻功也是极佳,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连城慢慢低头埋下脸,偷偷翻了个白眼。
大人您这样自已夸自已真的好么?!
孟良才听得孟军的分析,又听玉拾这般亲口盛赞,顿时觉得他所带来的两队府衙官兵也就是来收尸,哦不,也就来做做收重伤员的活计:
“既是如此,那外面那些人……”
说着,孟良才不得不看了眼汪海。
毕竟那些重伤员是汪家下人,而汪海是南黎汪府在外代表汪家的主事人。
虽然他隐约也知道南黎汪府真正的主事人,大概不会是汪海这位汪家二爷。
玉拾顺着孟良才看向汪海,微挑了挑眉:
“指挥使大人说了,今夜幸得汪二爷如此盛情,不想今夜的风吹得不大好,又或者这水阁的风水与指挥使大人的生辰八字大概不合,所以这才在今夜接连地出事,先是水阁舞姬无端落水,再是汪家家仆重伤于贼人鞭下……汪二爷,指挥使大人托我向你说句话。”
说句话?
连城诧异地抬头。
什么时候托过,他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在他与冰未赶到望乔酒楼之前?
嗯,一定是这样的!
其实真是连城自作聪明想多了,实则没有。
罗恭根本就没有托玉拾给汪海带什么话。
但这只有罗恭与睁眼说瞎话的玉拾两人心知肚明,其他人,包括连城在内,谁都被玉拾突然说出这么一个信息来,而惊诧与惊吓得不轻。
惊诧诚如连城、孟军、孟良才三人,惊吓诚如汪海、外管事两人。
至于官兵与汪家小厮护院,则是各自眼观鼻,鼻观心地继续站着,任今晚的夜风怎么吹,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
外管事慢慢放开扶住汪海的手。
汪海站稳了脚根,离了外管事的搀扶,他好似有点失了重心。
他明明在南黎府叱咤风云,即便南黎汪府的真正主事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汪大夫人。
在外人面前,他从来都是底气十足,明明没有功名在身,气势却是比那些有功名的官员还要强。
诚如孟良才身为南黎府知府,平日里为了官途顺畅,还不是由着孟夫人三日两头往汪府跑,与汪家女眷攀交情。
倘若不是如此,今日白天里一个贴子递进孟府,孟夫人也不会那般快便套了马车出门,什么也没多想便如他与母亲的愿,进了汪府的大门,继而展开了那一连串对玉面千户所设下的诱惑与阻拦。
可这时面对玉拾含着浅浅的笑,如清风霁月般,就像接下来等待他的那句话是一名于他而言是莫大恩赐的话时,汪海却突然在心里击起了鼓。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惹上锦衣卫,特别是惹上京中盛名的罗指挥使与玉面千户,将是他与母亲想把南黎汪府攀上最高峰的计划中,最大的一步错棋!
从罗恭与玉拾做为皇差到珠莎,他与母亲便该避!
即便抹不去从前的痕迹,至少在皇差彻查铜钱知县案的这一段时日里,他与母亲都得安安份份!
京中锦衣卫的威名,他不是没听过,这样形同缩头乌龟的念头,他不是没想过。
可他终归不敢去跟母亲说!
他怕,怕得来的不过是母亲二话不说狠狠的一个巴掌,然后再是一句指着他额头骂无用的怒骂。
而在这一刻,他与母亲已无退路。
不仅已然招惹了京中锦衣卫,连东厂也莫名奇妙沾上了!
一条是狼狗,一条是疯狗,南黎汪府被这两条在皇上跟前最红的狗盯上,还会有活路么?
那件能让汪家身处南黎府的这一支翻身的大事,还能成么?
京中那大人物要是看到他们南黎汪府败了,怕是连屁都不会认一个!
心中越想,汪海的双腿便越是发软,连声音都止不住地底气不足:
“不知……指挥使大人留了什么话?”
玉拾往汪海走近了三步,堪堪三步,离在汪海身前三尺外,她停下了。
却在这三步里,汪海浑身的冷汗又重新流了一番。
玉拾精致的脸带着笑,嘴角就那样淡淡地弯起,浅浅的一抹笑在月光的银辉下如花盛开:
“指挥使大人说了,汪二爷该庆幸南黎汪府有一位懂事的大少爷,还有一位乖巧的四小姐,妹妹知道该听哥哥的话,哥哥懂得辨明事非,大人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放心,没事!”
放心?
没事?
这四个字看着字面意思确实简单,可真深究起来那就不简单了。
汪海听着这四个字,整个人都僵了。
外管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眼瞪个圆睁,犹如牛目。
孟军心智不简单,孟良才混在官场多年,一个聪慧过人,一个擅官场话术,玉拾转述罗恭的这番话,重点就在最后的四个字上。
父子俩也听明白了,这是罗恭打算放南黎汪府一马的意思。
也就是说,今夜水阁里发生的事情,皇差不追究了。
而不追究,就还得汪海自已感谢下生了一对让罗恭瞧得上眼的儿女!
孟良才理解有限,不禁在心里细细想起汪家大少爷汪中通与汪家四小姐汪淑惠平日里的人品来。
汪淑惠还好说,温良淑德,外传这话多半不假,不然也得不到皇差这般夸。
可汪中通,他就想不开了。
汪中能外传就是一个木讷老实,连话都难得开口说一句的汪家少爷,平日里在南黎府,几乎就一个透明的人,知道汪中通的人还不如知道汪家六少爷汪中庆。
因为汪中庆不仅外传好龙阳,也是汪家唯一未到及冠之年便先抬了两个姨娘入府的汪家少爷!
汪中庆年十四,比汪家五小姐汪淑平晚出生几日,一个为庶,一个为嫡,在府中吃穿用度极不相同,就是品性风传也是大异。
汪淑平虽未及笄,也未有出彩之处,好歹是深锁闺中的正常姑娘。
可这汪中庆年纪轻轻,不仅好色搞大了外面良家女子的肚子,最后让汪大夫人气极一声令下——纳!
就那么一声,今年年仅十四的汪中庆便未有正室妻子,先有了两位几乎同时抬进汪家侧门的姨娘,也就是令孟良才头疼过一段时间的梁林两家。
当时南黎汪府出这样的丑事,着实让南黎汪府成为南黎百性好一阵子的茶后笑柄。
后来是南黎汪府的力压,也是梁林两家仗着有钱,如散财般散了不少银子,才在一个月内力压下这一场无稽笑谈。
汪中庆是庶出,未有妻先有妾,只要是正经家的女子,谁都不会想将好好的闺女嫁给这样纨绔子弟。
何况汪中庆在见过孟军一面过后,曾明着垂涎过孟军一段时间,这好龙阳的品性无疑是汪中庆再有一年的及冠之后,在娶妻一事上更为艰难。
好人家看不上汪中应,不好的人家,南黎汪府大约瞧不上。
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南黎汪府的面子。
所以整个南黎府的人都在猜,那两位未婚先孕的姨娘,谁会生出一个庶长子来,汪中庆这一房,往后大概也就是由这一个庶子来承继了。
汪府里的其他女主子没什么大的反应,可汪中庆的生母曲姨娘却是差些气歪了嘴!
想远了……想远了……
孟良才意识到自已思绪飘太远,赶紧又拉回眼前来,抬眼过去,便见汪海仍惊魂未定的模样,转而对玉拾又说了一遍他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拾哥儿,既然指挥使大人亲去抓拿贼人,那这且可先放下,毕竟以你说那贼人的身手,我府衙里的这些兵大概这会也追不上,可这东厢小院外面的那些受重伤的人……”
玉拾仍盯着冷汗淋漓又不知是惊还是骇的汪海,听到孟良才的话,她连眸都没转:
“那是汪二爷家的家仆,当然由着汪二爷收拾了……汪二爷,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惜玉
汪二爷,你说是不是?
是!
汪海哪儿敢说不是?
汪海着令外管事带人配合着府衙官兵收拾起水阁后院,虽是汪家下人,但事已牵扯皇差安危,这些人怎么也得过下堂,让孟良才好生一顿查问。
至于查问什么……也简单。
比如说,有没有看到那名轻功极佳、挥鞭子鞭得浑然天成的贼人是谁?
即是不认得,那还记不记得那个可恨的模样?
看到了最好,不认得也可以绘画下来。
画好后,再把贼人画像往府衙外告示墙一贴,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孟良才带两队府衙官兵前来,又照样原路返回,只是回府衙的时候,多了为数颇多的重伤员,及汪海、外管事等人。
水阁夜宴,一夜便接连殒了九条性命,虽是舞姬,但也是人命。
除此,汪家下人又重伤人数多达二十多人。
倘若说今晚的水阁夜宴不蹊跷得让人生疑,那就是瞎子都得大笑三声,嘲讽一番。
孟良才不仅眼不瞎,心也不瞎。
除了重伤员需要查问,连汪海、外管事等汪家人也得一并带回了府衙,好生一番盘问。
最后汪海一人先行回了汪府,只外管事与小厮护院们,及重伤昏迷的汪家下人齐齐留在府衙。
一是因着这一晚的府衙太过热闹,许多事情,孟良才便是有四只手也忙不过来。
二是因着汪海毕竟是南黎汪府的二爷,更因汪大夫人在孟良才等人刚到府衙之际,孟良才前脚刚到,汪大夫人便亲自坐着软轿到府衙亲自求情,说汪海的问话可否明日一早再问,先让站都站不稳的汪海归府歇歇?
这个面子,孟良才得给。
且不说汪海摇摇欲坠的身躯到底是真还是假,就汪大夫人乃京中顾家姑奶奶,及汪海还是殷国公嫡亲的堂侄儿,孟良才就得不看佛面看僧面,应了汪大夫人的请求。
汪大夫人来时自已坐一软轿,空抬一空轿,回时空轿里便坐了汪海。
等汪大夫人一行人一出府衙,孟良才便让身边的长随赶紧往望乔酒楼去,到水阁后院去通禀玉拾一声。
听完孟良才长随的禀报后,同在场的孟军便让长随回孟良才身边去。
玉拾倒是一脸平静,什么话也没说。
这一夜,府衙灯火通明,衙内的大小官吏跟着孟良才这个知府忙得晕头转向,水阁里的东西两厢小院却平静得出奇。
除却这两厢小院有人住着,根本无人住着的厢房更是寂静得只闻呼呼的夜风。
酒楼掌柜自昏过去到醒过来,便从副掌柜那里得知水阁后院的事已然退了。
酒楼掌柜讶道:“退了?全退了?”
副掌柜半弯着腰,往半卧坐于榻上的酒楼掌柜附近了些说话:
“没尽退,孟知府与汪二爷退了,玉千户、连百户、孟少爷都还在东厢小院,汪四少爷、汪五少爷还在西厢小院!”
酒楼掌柜轻轻点了下头,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怔了半晌,突然想起最关健的人物来,一个惊问:
“那罗指挥使……”
副掌柜也没忘记这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就是他也不知道啊!
酒楼掌柜被吓得昏了过去,那会他便将之扶出了水阁,请大夫急诊,费老大力气才将东家很是看重的酒楼老掌柜给救醒过来。
先前也不是没想到得留个人在水阁后院探着情况,可那样的场面谁敢留?
便是面多识广的酒楼掌柜也不是一时受不住而昏过去了?
其中虽不无酒楼掌柜年纪大了,轻易受不得刺激的缘故,可也是那场面太过吓人血腥之故!
便是他年轻个十几岁,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可那会他的腿也是软的,就只差在酒楼掌柜昏过去之后,他也跟着昏过去。
看着副掌柜讷讷地说不出一句全的话来,自然也没个全的答案,酒楼掌柜也不难为副掌柜。
那样的大场面,他年近花甲之年,也不过统共见过这么一回!
那里面可是比他们南黎府知府还要有权有势,并且狠名在外的京中狼狗锦衣卫啊!
可这狠名在外的狼狗之首锦衣卫指挥使就这么在他们的水阁里出了事,且是见血图谋不轨的大事,谁都兜得住?
别说他兜不住,就是他的东家也万万兜不住!
喝过大夫开的压惊汤药之后,酒楼掌柜问一直候在旁的副掌柜:
“东家那边怎么说?”
副掌柜叹了声:“东家说,让咱什么也莫管,那都是大人物,就是把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夷为平地,咱也管不得,别说伸手,就是吱,都不能吱一声!”
酒楼掌柜点头:“东家这话说得对,是我老了,不中用了,临了临了反而没有东家看得明白,真是糊涂了……先前我就不该进水阁的……”
副掌柜没吭声。
他还没有跟酒楼掌柜说东家的另一个意思,那意思跟酒楼掌柜此刻自省说出来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意思。
那水阁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跟着进!
那是倾家灭族的大事,不是他们这些小商户所能踏足的!
副掌柜的神色让酒楼掌柜尽看在眼里。
副掌柜的心善,又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他一退,这大掌柜必然是由副掌柜顶上,可副掌柜却从未有私心,只一心为他着想,全力以赴地帮他管好酒楼与水阁。
便是从东家那里听来什么不太好的话,副掌柜也怕让他大受打击,年老体弱的身躯受不住。
可到底火候不够,这样的心事即便副掌柜不说,也瞒不过他的双眼。
倘若没有识人看事的本事,他也做不到大掌柜这个极其体面的份上。
再想到汪海宴请皇差这一件大事上……
酒楼掌柜只一个连连叹气。
待再过些时候,他是该辞工归家好好过过逗逗孙子的清闲日子了。
见酒楼掌柜如此,副掌柜担心酒楼掌柜的身体,只能迭连声说着让宽心的话,末了酒楼掌柜摆手道:
“吩咐下去,让所有人好生侍候着,水阁东西厢小院的人不出来或传唤,谁也不准擅自入内,都只能守在水阁外候着,有什么需要不必来问我,只管先办好再说,事后再向你报备便成……交代好了,千万得小心侍候!”
副掌柜自是连连应下。
这些事他早吩咐下去了,可这会还得再亲自去嘱咐一声。
今晚是个多事之秋,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孟军盯着长随彻底退下,东厢房内只余玉拾、连城及他三人,他的小厮则在厢房外守着。
过了半晌,玉拾也没什么话说,只一味慢慢啜着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好似是在品什么绝世名茶。
终归是他沉不住气,孟军转眸看向玉拾道:
“汪大夫人特意亲自到府衙求情,亲自接了汪二爷归府,明早再到府衙回话,界时汪大夫人必将早早教了汪二爷一番如何应对,这般讼辞口供还能有什么用?”
玉拾轻轻搁下被她捧在手里,仿佛是捧着什么宝贝的茶盖碗,瓷碗与桌面发出轻脆相击的响声:
“没什么用。”
被玉拾这般简言骇词的四个字噎了噎,孟军俊美的脸难得呈现出愕然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道:
“这事……这事……真就这么过去了?”
玉拾终于侧过脸,正眼瞧了眼震惊的孟军,她轻笑道:
“是啊,真就这么过去了……我不是说了么,指挥使大人传了话,孟表哥莫不是没听清?”
放心,没事!
就四个字,他怎么会没听清!
可、可这怎么可能?
赋孝桥与另一条归孟府的路共死了不下五十人!
水阁舞姬死了九人,汪家下人鞭伤重挫二十多人!
这些……这些真就这么过去了?
孟军慢慢移开脸,眸自玉拾那一张比他还要精致上几分的脸上收回来,他唇抿了抿,越抿越紧。
这一场暗涌,是由汪府牵的头掀起的风浪,可到头来他们的伤亡最少!
除了另一条归孟府的路上那些被杀的人是汪家人,水阁后院被鞭成重伤的再二十多人,赋孝桥上的二十多个梁林两家的人与舞姬九人,是何其无辜!
特别是那九名娇俏柔弱的舞姬,她们的死,根本就是天降横祸!
像是看穿了孟军心中所想,玉拾一个抬眼示意,连城像是汇报般道:
“赋孝桥上死的二十多人,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是汪海派人混进其中,添油扇火的汪家人,目的就是为了拖千户大人的时间,他们死不足惜!”
公然与锦衣卫作对,他们确实死不足惜。
孟军在心里默默认同。
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连赋孝桥上的人居然也被汪海早早派了人渗入其中,为的便是尽到最大限度阻拦玉拾。
连城说完玉拾要他说的话,便再没作声。
玉拾让连城再去她去添添茶水,连城便去了,顺带着他自已与孟军的茶也给添满了。
连城重新坐下后,玉拾道:
“至于那溺亡的九名舞姬确实无辜,我相信汪大夫人必定会让汪海做好善后,以重金安抚那些丧命舞姬的家人,孟表哥不必担心。”
孟军听着玉拾这般清清淡淡地说着九条无辜的性命,心中突然就噌起了一把火:
“人都死了,善后有何用?!”
玉拾掀起眼帘瞧着孟军,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芒,这光芒是一种审视,也是一种类似失望的情绪,瞧得孟军喉咙发干,连眼都慢慢埋下,放于座椅扶手的手也渐渐有些无所是从。
连城感到一种诡异的气氛在室内急速形成,他看了看玉拾,又看了看玉拾紧盯着的孟军。
后者的渐渐不敌,让他轻撇下嘴。
能不能让他收回之前的话?
之前他还说孟军是个内里镶了宝玉的真男子,呸,妇人之仁,镶个屁宝玉!
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踏着无数枯骨过来的?
他本还以为京中孟家或许就会在孟军这一代掘起,成就京中另一段辉煌,看来真是他想太多了!
死了几个无辜的舞姬,就让孟军这般怜香惜玉,那到了京中,那真正吃人不吐骨头之地,孟军不还得心疼到呕血?
那还何谈成什么大事?
成就什么大业?
玉拾虽没有连城对孟军那般轻易看重,可因着孟军是姚美伶唯一的嫡子,心智又是个聪慧的,她自见了这位孟家表弟,在心里也是想过提拔一二的。
旁的不说,至少在明年春闱,她京中玉家多少可以利用人脉为孟军谋划奔走。
再以孟军自身的才学,明年要榜上有名,甚上得头榜进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
到底是她一厢情愿,也是她期望过高了。
一个心软的人即便有过人的心智,那也终归成不了气候!
上位者,要懂得舍弃,更要有一副硬心肠。
也不是说要摒弃善而从恶,只是成大事者,哪里会没有一些无辜者的牺牲?
倘若孟军连这最基本的一关都想不透过不了,那她也不必再费什么心思,只管在此次事件中保下姚美伶这个姨母便可,什么孟家、姚家的兴亡荣辱,从来都不在她的眼里。
盯着孟军好半晌,玉拾眸色慢慢归于平淡,平静得似是水过无痕。
似是曾经为孟军激起的火花,在这一刻尽数堙灭。
孟军无所是从的情绪到达了最高点,随之玉拾突然移开的视线,他也似是突然明白意识到了什么!
孟军的喉咙越发干得厉害:“我……”
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
玉拾没再给孟军说话的机会,开口撵人:
“夜已深,我还要在这里等指挥使大人回来,便不远送孟表哥了。”
孟军身躯一僵。
这是明明白白地在赶他走了,他还能待得下去?
孟军起身,僵着步伐走了许久,好不容易走到厢房门槛前,再跨一步,他便彻底跨出东厢房,也彻底跨出玉拾的牵扯。
他有着不甘心,也有着挣扎。
他知道他那样的想法放于小老百姓中,绝对没错,可放在京中……
不!
别说京中,就是在这小小的南黎府,他那样因怜惜九条无辜性命而心生愤怒,无法平静下来的心绪,都是个随时可致命的错误!
握紧了双拳,孟军没有跨出最后一步,反而转回了身,沉着坚毅的神色严然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玉表弟,我有一事相告!”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二郎
两顶软轿没有在汪府大门前停下,从侧门直入后院二角门方停下。
汪大夫人先下的轿,汪海也在小厮的搀扶下慢慢跟在后面,一同进了后院二角门,直往汪大夫人的院子洛康院。
汪海是围着一群家仆出的府门,回来却是深夜孤身一人,这让早候在汪府后院二角门外迎接的洛康阁里的丫寰婆子们个个面面相觑。
再看汪大夫人一脸寒霜,汪二爷连站都站不稳,得小厮半扶着,个个更是在心里打鼓,不明白白日里还好好的二爷,怎么就出门一趟就成了这个模样?
站在离洛康院远远暗处盯着,各隐各处的几个丫寰小厮,一直看到汪大夫人与汪海一行人尽数进了洛康院,方前后悄悄散去,各回院去回禀各自的主子。
汪中通、汪中源皆不在府里,只汪中庆在,汪家两位嫡出小姐也不在,仅庶出的小姐在,汪海的姨娘们是不担心,汪二奶奶却是又惊急,差些将心肝胆肺皆给吓得跳出口来!
特别是得了身边大丫寰的回禀,汪二奶奶摊坐在榻上,一副惊魂未定:
“你说……你说就二爷一个人回来了?小姐少爷们一个都没回来?”
大丫寰点头,一张俏脸也满是忧虑:
“是!二奶奶,奴婢只远远瞧着大夫人与二爷一同进了洛康院,奴婢不敢近了看,怕被大夫人的人发现,可即便是远远地瞧,奴婢也瞧着二爷脸色不对,身边还有一个小厮扶着!那小厮不是二爷身边惯使的小厮,是大夫人经常使到外面传话办事的外院小厮!”
大丫寰特意说得分明,汪二奶奶却是一脑子的桨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丫寰特意这样说的意思,她满面惊恐:
“二……身边的人一个也都没回来?”
大丫寰大力点头:“嗯!”
呯!
汪二奶奶受不得打击,直接在榻上晕了过去。
大丫寰失声大喊:“二奶奶!来人啊!快来人啊!二奶奶昏过去了!赶紧请大夫!”
汪二奶奶院子一阵惊慌失措,很快乱成一团。
汪海两个姨娘这会则聚在一块儿闲话,知道了汪二奶奶院子里的混乱之后,两个姨娘都笑得只差拍手叫好。
“二爷就宠着她!看关健时刻,她居然晕了!”
“真是不中用!怪不得大夫人总骂她不中用!大夫人真是慧眼如炬,看得准准的!”
姨娘院子内室里,原就是往日一起身为通房的姐妹。
后被汪二奶奶做抬成妾,两人同为姨娘,更是感情好成一个人似的。
因为两人有共同的敌人,她们这一辈子最大的敌人——汪二奶奶!
她们痛恨这个被汪海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汪二奶奶,即便她们一人生了庶长子与庶次女,一人生了庶长女,她们无论是从宠爱,还是子女都不如汪二奶奶!
汪二奶奶集汪海所有宠爱于一身,并育有两嫡子两嫡女,可谓羡煞旁人,更是让她们看红了眼!
内室里的兴灾乐祸继续持续着,外室里安静做着女红的庶长女汪淑茵听着,不觉刺痛了好几下手指头。
她举起又被刺破出血点的食指放到嘴里吮了吮,思绪飘远了些。
同是汪家的小姐,嫡与庶却是天差地别。
外人只知汪家四小姐、汪家五小姐,哪里会有人记得南黎汪府里还有一个汪家七小姐?
汪淑茵深深地呼出一串长气,埋头继续手上的绣品。
南黎汪府里有两个庶出的小姐,她排七,汪淑环排八,她十二岁,汪淑环才十一。
离及笄还有三四年,可她却不得不为自已的亲事开始发愁。
自已的亲娘是个姨娘,又是个拎不清的,整日除了背后暗下埋汰那个她自小便得唤母亲的汪二奶奶之外,毫无作为。
她也不多求,只求姨娘别拖她的后腿,别招来仇恨连累了她。
早知两个姨娘聚在一起一定没好事,她早将多余的人打发出去,仅剩自已留在外室听着守着。
只要这些话不传出去,那便不会有事。
只是这天……是不是要变了呢?
汪淑茵突然想起自已出院到二角门外去,无意中瞧见的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
后来她稍稍打听,才知道原来那是自京中下来的皇差锦衣卫千户玉拾,在京中颇为盛名,是京中三美中的玉面千户!
官职不高,但胜在那人是锦衣卫,重权在握,令她祖母、母亲皆不得不小心侍候的京中锦衣卫千户!
那一张完美精致到令她难忘的俊容,时刻在她脑海中浮现,可她心知肚明,除了南黎汪府是京中殷国公府的同族连枝之外,她不过是南黎汪府里一个庶出的小姐。
南黎汪府上上下下又无人有功名在身,连个秀才都没人考上。
说白了,她就是一介商户家的小姐!
莫说正五品武职的锦衣卫千户了,就是州县的大小官员家的公子,除了京中殷国公那一层关系,这些官家公子即便没有功名在身,轮也轮不到她一个庶出商户女!
想想……
终归那个神仙般的人物,她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有幸见得一面,已是她极其有幸!
内室酸溜溜又明讽暗骂的言语还在继续,汪淑茵放下手中的女红,趴在桌上闭上了双眼。
泪,突然就滴在桌上。
洛康院得了禀报,知道汪二奶奶在自已院子晕了过去。
汪海一听,便有点坐不住。
也是下意识反应,待感到汪大夫人斜睨过来的冷眼,他赶紧又坐了回去,面如死灰。
踌躇了半会儿,刚想向汪大夫人问明日的府衙问话要如何应对,汪海一抬眼,便瞳孔不由地放大。
啪!
瓷碗落地的清脆响声。
汪海再移往上首汪大夫人旁的长桌上,原本是有一个茶盖碗的,现今没了。
茶盖碗是上好的汝瓷茶具,通般的清碧色瓷片碎了一地,尚冒着热气的茶香飘满整个屋子。
汪大夫人被气得胸口起伏不断,双目睁圆,搁在长桌上边沿的左手握成拳,像是下一刻一拳下去,便能将整张长桌给震碎。
汪海踌躇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如被破了肚子的青蛙,咻一身瘪了,一个起身下椅,往汪大夫人面前一跪:
“母、母亲……”
顾妈妈自汪大夫人回洛康院,她便一直安静地站在汪大夫人身侧侍候着。
既没有跟着汪大夫人出府去迎回汪海,也没有到二角门去迎汪大夫人与汪海进洛康院,她一直就待在洛康院里,准备安排着汪大夫人临去府衙接回汪海时,所交代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
那些事情大大小小,巨无细遗,她都办得妥妥贴贴,只等汪大夫人的下一步指示。
起初见汪海竟是一听汪二奶奶昏过去的消息,下意识便要起身回院探望,即便及时意识不对坐了回去,可那满面的焦急尽显,莫说汪大夫人,就是顾妈妈也觉得汪海实不堪撑起南黎汪府这一支的大梁!
此刻又见汪海不顾汪大夫人怒摔的一地碎片茶楂,就那么直挺挺跪在汪大夫人面前,连跪在碎片上都不自知!
可汪大夫人这会正在气头上,她开口可不好。
何况这回面对汪海,面对这个她自小看着长大的汪家二爷,她多少有些失望。
爱重汪二奶奶,她从来都觉得挺好。
就像汪大夫人与汪大老爷一样,夫妻举案齐眉,多好!
可到底汪二奶奶不是汪大夫人,汪海也非是汪大老爷那等身疾心明的人,南黎汪府这一支单凭汪大夫人,便撑得起来么?
以前顾妈妈没有怀疑过、质疑过,可在今夜过后,她突然生出了几分惧意。
是对皇差的惧意,更是对京中锦衣卫的惧意!
京中顾家早在皇差奉皇命前来珠莎县之前,便给汪大夫人来了家信。
信中内容,她不知道。
但从汪大夫人看过信后的言行举止,她也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京中顾家当家人主事的顾家五爷顾修,根本就不知道汪大夫人所谋的大事,与京中顾家那一位密切联系来往也是瞒着的顾五爷。
从前她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她却有种冲动,想与汪大夫人说说,要不修书一封送到顾五爷手里?
好歹是嫡亲的姐弟啊!
有什么话不能说?
即便顾五爷不赞成汪大夫人这般做法此番谋划,那也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汪大夫人真让京中锦衣卫给灭了,而一无所知无动于衷吧?
只要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南黎汪府将可能遭受的灭顶之灾,顾妈妈便对那个在顾家为汪大夫人暗中牵线的顾家人!
虽然是互利,可到底冲在前面冒险的只有汪大夫人,而那人却躲在京中顾家过着好日子!
汪海似是没有痛觉,膝下慢慢跪出血丝了,血丝染了里裤,血丝也慢慢融入晕红了周边的茶渍。
应是被碎片的尖锐割破了皮肉,且还不浅的缘故。
不知汪大夫人有没有看到,屋里左右不过三个人,除了汪大夫人,就是汪海与顾妈妈。
候在屋外门两边的人即便听到响声,没有传唤,也不敢入内,连瞄一下都得憋着气偷偷的。
那边汪二奶奶晕了,不知情况现今如何。
这边汪二爷跪在汪大夫人跟前,便是跪出血来也不敢吭上半声。
门外两个都是除了顾妈妈之外,在汪大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寰,行事知事,为人谨慎,嘴还很严,只瞄一眼,便赶紧缩了回去,继续像石柱般杵着守着。
屋里就三个人,一坐一站一跪,汪大夫人哪能没看到汪海的情况?
可她也是气极了。
今日到今夜的事情,连连失利!
南黎汪府的危机还未缓过来,她的嫡子居然还有心思着急那个上不了抬面的儿媳妇!
南黎府汪家这一支要是倒了,她看他还怎么护着那个只会献媚夺宠的无知妇人!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汪大夫人梗在心口上的郁气终于消散了些,也是汪海是她唯一的嫡子,后半生唯一的依靠,她总归也是心软了:
“顾妈妈,把二爷扶起身坐回去吧!”
顾妈妈连忙应道:“是!”
扶着汪海坐回汪大夫人下乎的第一把圈椅,让汪海好靠着椅背歇口气之后,顾妈妈没唤谁入内,亲手将满地的狼籍收拾干净。
手脚麻俐,动作迅速,顾妈妈很快地收拾个干干净净,又重新去端来茶水放在长桌上汪大夫人手边,随后便站回汪大夫人的身侧,继续安静地候着。
汪大夫人端起茶盖碗轻掀起茶盖,茶汤温度正好,入口不烫,又不会凉了失了茶香,她啜饮了半碗,方搁下道:
“明日你一到府衙,记住了,莫慌!你只是知道皇差亲临南黎府查案,不过尽尽地主之谊,会热情力邀罗指挥使到真水河游船,下乔水码头到望乔酒楼歇脚,后又安排水阁歌舞,继在水阁后院厢房歇息,这些都是在因着你叔父曾交代过,无论是京中哪些官员亲临南黎府,我们南黎汪府都得尽尽心,好好招待一番!”
再次端起茶盖碗,将余下的半碗茶汤尽数喝下,汪大夫人继续道:
“至于其他,你都不知!”
即是不知,那到底是意外还是旁的图谋不轨,便皆都不关南黎汪府的事!
这就是汪大夫人所要表达的意思,更是明日一早汪海到府衙去录讼辞口供所要传达的南黎汪府的立场!
汪海听明白了:“是!母亲,儿记住了!”
这是不仅要撇个干净,来个一无所知,还得借一个京中他叔父殷国公的威名力压下此次风波,免得节外生枝!
汪大夫人眼里的火气早下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到先前汪海出府衙的时候手软腿软的模样,现如今又见汪海跪在被她砸碎的茶盖碗碎片中割碎皮肉,血丝渗了里裤,连带着也染了外面的天青直裰,汪大夫人心中不免一软:
“二郎,你可知为什么京中殷国公府汪家与南黎府汪家明明已分成两支,可你祖母却还是执决将两支的所有子孙按年岁合起来排行?你是汪家嫡长房嫡长子,明明该是大爷,却就因着你祖母的执意而为,你成了二爷,我也只能唤你二郎,而你远在京中的堂兄却是汪家的大爷、大郎!”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厌弃
汪海听着汪大夫人难得与他说起南黎汪府与京中殷国公府的牵连,一时间听得愣住,直觉按着真实想法道:
“因着祖母尚康健,楚国又素以孝道为先为重,父亲与叔父虽被分成两支,可毕竟是同族连枝,祖母不想一笔写出两个汪字来……”
小心翼翼地回完话,末了停下,汪海对自已的话是否能对汪大夫人的胃口,实在是拿不准。
对汪大夫人下意识地敬畏,让他连膝盖处破开皮肉的伤处都不觉得疼。
却出乎汪海意料之外,汪大夫人听后竟是笑了,连顾妈妈眼中都明显松了松。
汪海暗忖着,自已答对了?
还在犹疑不定,汪大夫人的话已然再次传来,声音更柔了些许:
“没错,你总算还知道你祖母的用意,这汪家即便分成南黎与楚京两支,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姓来,你祖母因着对你父亲的心疼,你叔父也是因着对你父亲的愧疚,所以这些年来,你叔父纵然再自知如何明哲保身,但事关南黎汪府,你叔父就从来没有放手不管的!”
这话是事实。
汪海知道,整个南黎汪府的人都知道,甚至整个南黎府与整个楚京都知道。
只要是知道汪家两支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殷国公对南黎汪府这一支的重视维护!
汪海松了,这会是真的彻底松了。
可一松下来,膝盖腿处的伤口便开始知疼了,疼得他不由咧嘴嘶了声。
汪大夫人没再多言,让顾妈妈派上两个可靠的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把汪海送回到汪二奶奶院子里。
临出舒适凉爽的屋子时,汪大夫人不但嘱咐了汪海定要好好敷药,还反复强调了让汪海早点儿歇息,莫再费神,明日一早方有十足的精神气应付府衙衙门。
“你不要忘了,孟知府可是玉面千户的姨父,以之前玉千户对孟夫人维护的态度来看,这孟家怕是与玉家早早站在一队去了!”这是汪大夫人对汪海所嘱咐提醒的最后一句话。
汪海记得牢牢的。
一回院子,汪二奶奶早被大夫救醒过来,不过是醒过来后精彩有些不济,再加上担心汪海与四个嫡子嫡女,她是坐立不安。
汪海一跨进院子,得到通报的汪二奶奶即便不管不顾地冲向汪海:
“二爷!你可回来了!”
汪海只点了下头,便让两个小厮直接将他扶回寝屋歇息,上榻躺好盖上薄被之后,两个小厮才回洛康院复命。
这一过程,汪二奶奶难得没有多言,她只除了最先问汪海的一句,便再无话。
只安静地跟着汪海进了寝屋,再跟进寝屋内室,看着汪海上榻歇息,看着是汪大夫人的人的两个小厮像完成任务般恭敬无声地退下,再完全退出她与汪海的院子之后,她方慢慢在汪海的床沿边坐了下来。
汪海看着汪二奶奶:“听说你昏过去了?”
汪二奶奶点头,随后泪便流了下来。
汪海叹了口气:“没事,都没事,你别担心,往后母亲那里……你多顺着点,不懂就少问少言,多看多做……像今晚刚才的事情,你就做得很好……母亲嘱咐了我回来便得好好躺下歇息,我不能违……你放心,我没事……”
想到了汪中通、汪中源,又想到了汪淑惠、汪淑平,汪海顿了顿道:
“我们的儿子女儿也都没事,放心吧!”
终归是怜惜了汪二奶奶身为母亲的一片心,汪海不忍心与汪二奶奶说他们的嫡长女汪淑惠,可能在不久便得病故了。
外管事与他身边跟着小厮护院,这个时候都被拘在府衙里问话,所幸之前他还安排了吕教头做个替补。
万一他与外管事都无法再观后面的情况,吕教头便得替他看着望乔酒楼那边的情况。
还有汪淑惠,他的嫡长女……
她在不在东厢小院里,她到底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已骇得无法顾及!
罗恭没事,这一点从玉拾转述罗恭给他所说的话中,他便知道了。
罗恭说,他得感谢有那么一双懂事明是非的儿女,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嫡子嫡女到底在水阁后院发生了什么事?
汪中通明明懂得装醉,汪中源明明被汪中通拖住了,汪淑惠明明是进了东厢房的,他派去的人亲眼所见并回来向他禀报的,绝不会有错!
他的嫡次女汪淑平是此次事件中最没有牵扯的人,她早跟着汪妈妈出了望乔酒楼,去买花灯,再去映槐河放花灯,是最安全的一个。
对了!
汪海突然一个坐起身,双目睁得老大。
汪二奶奶本来听到汪海说都没事,只要她所在乎的夫君与儿女都没事,那她便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见汪海不说话了,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她本想着为汪海掖好被角便起身出内室,却不想被突然坐起面生异样的汪海吓了一大跳!
心卟通卟通的跳,汪二奶奶被吓得有些惊魂未定:
“二、二爷?”
汪海没有作声,他完全沉侵在突然想到的事情当中。
在水阁夜宴上,汪中通突然让人取了西域葡萄美酒宴请罗恭!
而那坛珍贵的葡萄酒素来是汪中通藏着,许诺汪淑惠等到她出嫁之日,方会取出来畅饮庆贺的西域美酒!
再想到汪中源后来几乎是在汪中通的引导下说出来的话,他明白了!
完全想明白了!
汪海咬牙道:“这个孽子!”
居然敢用透露殷国公给汪中源及冠礼的承诺,去给罗恭提醒,去换汪淑惠这个妹妹的生!
有了提醒,即便罗恭真中了招,那也是早有准备。
如此一来,汪淑惠哪里还有胜算?
不!
没有!
半点也没有!
汪淑惠要么没有被罗恭放过,罗恭不接受汪中通的示好,不接受交换……不对!
汪海想起罗恭饮下葡萄酒后说过的一句话——大少爷的美意,本座领了。
领了……领了!
罗恭领了他那个孽子的好意!
那么就是说罗恭同意的交换!
汪淑惠没有成功,也没有死在东厢小院!
可罗恭能放过汪淑惠,那个孽子怎么就没想过他们南黎汪府还能不能容下献身失败的汪家女儿?!
容不得!
完全容不得!
别说汪淑惠清不清白,外人知不知道,就凭着汪淑惠色言秀罗恭失败这一条,她就再不能活着!
因为她的活着就是南黎汪府给皇差利用的最大的把柄!
汪二奶奶听着汪海面目狰狞地骂着孽子,也不知他是在骂谁。
一想到她两个儿子中,一个老实一个惹事,难免第一时间便想到那个惹事的身上。
汪二奶奶怯生生问:“二爷,可是中源又惹麻烦了?二爷莫再动气!待他回来,我定然好好说说他……”
汪海怒极一喝:“闭嘴!都是你惯的!尽都是你惯出来的!”
不然汪中通怎么会有胆?
不是汪二奶奶的安排,汪中通怎么会有机会上汪家楼船陪皇差游河?
不同去游河,怎么会有后面发生的那么多意外!
汪海恼极了,也是悔极了。
他就不该一时心软,想着都是自已嫡亲的儿子,听了外管事的劝说,真同意了汪中通也一同坐陪!
当时他知道那坛葡萄酒的意思,没有过份喝止汪中通,不过是他以为那是汪中通在为即便献身于罗恭的汪淑惠庆贺。
可他没有想到后来竟是引出汪中源毫无心机的那一句。
那一句,才是重中之重!
平复了许久,汪海还是无法将心中足以冲天的恼火平复下去。
转眸又看到让他喝斥一声后,便真的闭嘴,只安静地抹着眼泪的汪二奶奶,是越看越心烦!
往日里,汪大夫人说汪二奶奶无用,他只当那是汪二奶奶性子好,想不出也做不出那些耍心计斗城府的暗晦之事。
可在这一刻,看着哭得梨花带雨低声轻泣的汪二奶奶,他突然觉得这个妇人,这个用心疼爱了将近二十年的女子竟是这般无用!
只会哭,有什么用?
汪海挥手道:“派人到门房那里等着,要是吕教头回来或有派人回来,立刻把人给我带到外书房,再来知会我过去,安排好后,你去洗把脸收拾收拾,暂时不要过来侍候了!”
汪二奶奶听着汪海最后像极厌弃了她的话,有些怔愣,一时就仍呆坐在床沿边上。
被汪海等她许久不起身去按他的吩咐办事,便又喝斥了一声,汪二奶奶方堪堪回了神,赶紧跑出内室,跑出寝屋,失魂般安排好汪海交代的事情。
汪府里汪海的两个姨娘得知此事,是又高兴了一夜。
只有汪淑茵听了,心中更觉得南黎汪府约莫真要出大事了。
倘若不是要出大事了,她那个像是情种子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形同庆弃汪二奶奶的话,与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想着,汪淑茵又觉得算了。
她不必想太多。
她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汪二奶奶,也确实是个不知事不顶用的。
除了帮着祖母理理后宅,打打下手,连自已院子进了那么多别个院子的耳目都不自知。
这样的人,失了她父亲的宠爱,还能有什么?
对了,还有汪家的大少爷与汪家的四小姐,她那深藏不露的大哥,与野心不小的四姐!
洛康院那边,汪大夫人早歇下了,也是含着心事歇下,并不熟睡。
顾妈妈刚听完大丫寰说完汪二奶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汪大夫人便起了夜。
顾妈妈心知肚明,便将听到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汪大夫人听后,难得勾起了唇畔笑了。
这一夜,汪大夫人后半夜睡得极好。
倘若真能借着此次危机,让她的嫡子厌弃那般不中用的女子,那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听说京中谢家贵女中有一位小姐,芳龄二十有三四了,却尚未婚配……
吕教头是汪海派守在望乔酒楼观望查探的最后一步棋。
自在暗处看着汪海与外管事,及一干小厮护院被府衙官兵带着前往府衙后,吕教头的眉心便一直欢快地跳着。
他很担心。
他知道水阁内出事了,出大事了!
可二爷都没法子,他有什么法子?
现如今,他只能尽力做好二爷交代给他的事情。
一,要查清楚四小姐是生是死,生在哪儿?死又在哪儿?
二,探清楚鞭伤汪家下人二十余人的贼人是谁?
三,密切注意皇差的一切动向,有异要立刻回汪府禀告,二爷不在,便禀大夫人!
四,皇差什么时候离开的水阁。
这时候的吕教头还不知道玉拾在水阁内,与孟良才、孟军、汪海、外管事等人说的,罗恭去追闯入水阁后院伤人的贼人去了。
他自处理善后好赋孝桥与另一条归孟府的路所出的人命后,他便带着人一直藏在望乔酒楼外面暗处,根本就没见过皇差其中一人离开过望乔酒楼。
他可在是望乔酒楼前后都布了暗卫,无论是从前面酒楼还是后面水阁,只要有人出来,他的人再身手比不得皇差或皇差身边的人,可眼不瞎!
按着时间算,他知道了也只会觉得那该是在他去处理善好那两边丧生的人命时,罗恭便在这个空档离开了,绝对不会往别的可能去想。
吕教头布下这一些暗卫的时候,那个时间大概是在冰未与连城回望乔酒楼之后,又在孟良才带着府衙官兵夜到望乔酒楼之前。
既没有看到汪淑惠自水阁后门出去的情景,更不可能真看到有什么皇差从水阁后面出去。
当时他潜伏在前面酒楼看到连府衙官兵都来了,便猜着这些官兵是来做什么的?
后来他的人去探过方知,原来是他家二爷命长随去特意请来,目的是一同进水阁,处理后院那些被鞭得七零八落的汪家下人。
是想讨个说法,还是更怕于皇差的降罪?
他猜不出来,无法下定论。
至于他的人也只敢探到水阁外,水阁内的情况,他的人可不敢进去。
他的人身手虽算不错,可在锦衣卫面前却是不敢造次!
先前曾探过一回,结果被跟在皇差玉拾身边的连百户差些当场给杀了。
再回来,就算他想派,也无人敢再用命去探个究竟。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令
那名险些被连城杀了的暗卫现在还心有余悸,回来没多言废话,他只跟吕教头说了一句最重要的:
“连百户的身手上乘,高出我们许多,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归府的另一条路上,只怕他是略有留手,未想对我们下杀手!”
当时,这个暗卫就是被吕教头到最后关头急忙召来的那八名暗卫之一。
对于冰未与连城的身手,这个暗卫交过手,自是略知一二。
可这会这个暗卫却对吕教头说出这样的话,教吕教头听后,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在护送孟夫人与孟少爷归府的途中,连城未出全力下杀手。
可却在有暗卫偷潜入内查探的时候下了狠手,这是为什么?
吕教头没再想这个问题,因为他根本就想不出来,索性不再想。
转过头去,吕教头对另一个暗卫问道:
“水阁后门的情况如何?可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暗卫道:“没什么可疑的人出入,但是……”
吕教头眉一皱:“说!”
暗卫没再迟疑,提出他心中的疑问:
“水阁后门原本不是有我们汪府的护院在那守着么?我们兄弟暗守的地方离后巷水阁后门还远,我便特意去那后巷探查了一番,但是我并没有看到有任何人,还有那原本暗守在离水阁后门那后巷处不远地方的两名兄弟,竟是不见踪影……”
外院小厮形色匆匆地跑到二角门,通传了几个门,直进汪二奶奶院子。
不一小会儿,汪海便在汪二奶奶边追着给他整理仪容的当会,连走带跑地出了院子,直往外院书房。
外院书房已等着一个吕教头派来的暗卫,正是那个向吕教头察觉不对劲而提出心中疑问的暗卫。
汪海一踏进外书房,劈头便问:
“如何?皇差可都走了?”
暗卫回道:“回二爷,皇差没走,尚在水阁,自二爷走后,并无谁进入过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也没谁回来。”
暗卫知汪海意思,便详细说了下。
汪海一听皇差的情况并无变化,一屁股在座椅坐下,缓了一会儿,那一口从后院院子跑到前院外书房的气才缓过来,端起小厮早备好的茶喝了口,放下道:
“那吕教头让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暗卫上前两步,堪堪在靠近汪海仅三步左右停下。
这拉近距离说话的举动,不由地让汪海眉心一跳:
“出事了?”
暗卫暗忖还真让自家二爷料准了,压低了声音禀道:
“二爷,水阁后门处,我们布在那里的十一名护院全不见了,还有,我们怕是又折损了两个暗卫。”
汪海心口一突:“不见?怕是?”
这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十一个护院怎么会不见?
还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里来的怕是?
暗卫低垂了脑袋,冷冷的语调缓缓透出一丝沉重来:
“水阁后门内的那个天井小院,干净得很,察觉不出半点痕迹,小的无法判断,后来教头也亲自去看了一遍,同样猜想不出来十一名护院到底是为什么会不见的,至于两个暗卫,他们也同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教头说……护院与暗卫统共十三人,这十三人大约不是被人诱到别处去,就是被人杀了抛尸到别处。”
汪家护院跳过,终究不是平日里在一起彼此了解的人,暗卫与吕教头都无法做出什么判断。
所以护院到底是去了旁的地方,还是真遇到了什么危险,还真不好说。
但以暗卫与吕教头对那一帮平日里吃喝住行皆在一处的暗卫兄弟的了解,两人则觉得这两个暗卫多半是遭遇不测了。
毕竟那两个暗卫接受的任务是守在水阁后门,防止让任何人进出。
特别是二爷交待了,绝不能让汪家四小姐出水阁半步。
可现如今却是两人不见踪影,生死不明,这样弃任务于不顾的行事,绝对不可能是吕教头教出来的做派!
所以吕教头让暗卫来之前,便与暗卫明说了,那两个暗卫多半是被杀并抛尸了。
听着暗卫一字一句的回禀,刚刚坐下座椅的汪海像是屁股烧了火般跳了起来:
“你说什么?!”
暗卫脑袋垂得更低了,并未回话。
他当然知道汪海并非是真的在重问他,不过是不相信他所禀报的情况罢了。
汪海这一整日可以说尽都是在忽高忽低忽安忽惧的情况下度过,倘若有心疾,他大概早撑不过去而倒地了。
站起的身体又开始发软无力,只能算是有一点点胖的肥肉控制不住地全身颤个不停,嘴半张开着,眼睛瞪大如铜钱,喉咙口像是被卡了鱼骨,即不上也不下,卡得他难受。
暗卫见汪海自站起身重问他一句后,便不吭声了,不由抬眼瞧了瞧。
这一瞧,他脸色一骇。
暗卫赶紧跨步上前,三步的距离让他跨成两步,及时接住汪海快撑不住而往后倒的身躯:
“二爷!”
汪海没有晕过去,他只是突然觉得有点头晕,听到暗卫焦急的声音,他摆了摆手:
“没事……扶我坐下……”
扶着汪海重新在座椅里坐下,暗卫毕竟不是知暖知冷的贴身小厮,让他去杀人逞凶可以,让他在这个时候做些恰当的事情,却是为难了他。
好半晌,暗卫都是不知所措。
汪海缓过来之后,端起桌上的茶盖碗,一口灌下润了润喉,他方抬眼看了看站在他身旁守着,却不知该怎么做的暗卫:
“十一个护院,两个暗卫,十三人……十三个人就这么不见了?就这么生死不明?”
暗卫还是没说话。
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一个暗卫所能安排后续的,也不是他一个暗卫能推想得出先前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的,他只听令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汪海也是被突来可能再折损了十三人的消息震憾得一时没了分寸,方会对一个暗卫提出那样的问题。
没指望暗卫能回答,所以问过后,汪海也就收回了视线,闭上双眼往椅背一靠。
他并不是心疼那十三条人命,而是担心这十三人既然已是出事,那原本被他安排看住的水阁后门还能看住么?
明显是不能!
即是不能,那水阁后门在那一段十三人不见,吕教头又未安排新的暗卫去查看的这一段空档时间里,那其间到底进进出出了多少人、什么人,他是半点不知!
也就是说,那鞭伤了他汪家下人的贼人有可能就是从水阁后门离开的,而罗恭也大有可能是追着贼人从水阁后门离开的!
他对玉拾的话本就是半信半疑,本以为可以从前后守住的门里瞧出点动静与实况来,却没想到水阁后门竟早已出了事,这叫他该怎么判断今夜这一团乱麻?
还有他的嫡长女汪淑惠,她既然没成功,那她是还在水阁后院中,还是早已出了水阁,先前他无法确定,这会他却可以确定了。
汪淑惠怕早已自水阁后门跑了!
可她真跑了又有什么用?
跑得了初一,难道还跑得十五么?
真是傻孩子!
一个两个不是犯傻,就是忤逆!
汪海睁开了眼,对暗卫吩咐道:
“去!马上回去传话给吕教头,让他派人到映槐河去,看看那里除了五小姐,可还有四小姐,倘若还有四小姐……”
汪海比了个杀的动作,看得暗卫一惊!
见暗卫已看明白他的杀令,汪海摆手让暗卫退下,速去办事。
暗卫走后,汪海没有再出外书房,而是到外书房里间的那张小榻上躺下。
他需要休息,需要缓缓。
毕竟是他亲生的女儿,三番五次下令要她的性命,他不是没有感觉,只是一想起倘若有半点差池,他南黎汪府便得倾家而灭的时候,他便必须得狠下这个心来!
她既然完成不了任务,也不想好好呆在水阁待他处理,居然还有心思逃出水阁别谋生路,那么就别他这个当父亲的赶尽杀绝!
汪海临睡过去之际,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
惠姐儿,下辈子莫再投胎官宦富贵家,只做那最普通的百姓家女儿……
父亲对不起你……
暗卫刚出汪府,年子也随之出了汪府。
不同于暗卫回望乔酒楼的方向,年子悄声翻进汪府前一排宅院斜过去五六间的宅院里。
宅院院墙内,孟由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半月,银辉照在他那个假的面皮上:
“听到什么了?”
这话是对年子说的。
年子一翻进宅院院墙,他即便背着身,也远远便听到年子快速跃近的气息。
年子在孟由身后站定:“汪海果是个心狠手辣的,正如爷所料!”
孟由叹道:“虎毒都不食子,这汪海虽不算真正的聪明人,可这份狠心却没几个人能做到……哦不,他的母亲汪大夫人也能做到,还真不愧为血脉相连的母子!”
年子没有应声,再站了一会儿,便听得孟由令道:
“你去告诉玉千户,汪淑惠要没命了。”
年子抬眼,差点就问出为什么要告诉玉拾的话来。
可他及时刹住了,没问出口。
转了个身,年子再次消失在夜幕之下。
孟由转回了身,望着年子往望乔酒楼方向消失的黑影,勾起唇道:
“汪淑惠不死,对于南黎汪府来说,随时都是个劫难,于罗恭而言,则随时是个变数,既如此,那我为何不好好利用一番呢?”
孟军前脚刚走,后脚吕教头便收到了消息,直盯着孟军主仆两人出了望乔酒楼,回过头来,便看到被他派去汪府禀信的暗卫回来了。
暗卫一五一十地将汪海的话传达,吕教头听后有些不相信,连着问了暗卫三遍,都得到暗卫同样的答案,他方合上过于震惊的大嘴。
于此同时,年子早进了水阁后院。
吕教头布在前酒楼后水阁的暗卫,个个身手低于年子,年子寻了个死角空档,晃一声便自水阁后门进了水阁,也没人发觉。
孟军一走,玉拾听着孟军突然禀上来的情况,静坐在桌前好一会儿,也没把头绪给理一条出来。
连城同在场,知道事情不简单,一声不吭地出了东厢房,一个跃身又上了高处,继续望风。
直到年子的身影由远至近,连城方与年子同时跃落在东厢小院院子外。
连城全身戒备:“你是谁?”
年子没什么表情:“你在水阁后门天井小院处理掉的那些一半重鞭伤一半死于非命的人里,就有一半是我杀的,还有两个暗卫,我帮着杀了,也把尸体移到远点的地方处理掉了,你说我是谁?”
连城听着年子的话,感觉不出到底是敌还是友:
“汪家护院一半是你杀了?”
年子点头:“一半是千户大人甩的鞭子,一半是我手中刀动的力气,千户大人仁慈,还会留半口气让他们吊着活命,可撞到我的手里,就没什么好手软的了。”
连玉拾甩鞭子都知道,连城觉得这人多半是友,可又看到他处理了那十一个护院,这明显是在暗处盯着他!
倘若是友,怎么不出现而在暗处悄悄盯着?
而是敌的话,那他是不会放过任何可能会于自家千户大人不利的人!
犹疑不定间,看出连城微微动了杀气的年子赶紧举手双手表示友好,又道:
“别紧张!我会看到你在处理那些人,是因为在杀了那些人之后,我家爷怕任那些人伤的伤,死的死,就那样横躺在天井小院里,会给千户大人带来麻烦,及让汪府的人过早察觉异状,这才命我转回来处理那些人,可没想到我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在处理,所以我便没现身,我绝对没有恶意,请相信我!”
不过当看到连城只是将那些还剩半口气与绝了气的十一个护院,一个一个搬进天井小院那些权当仓库的房间里时,年子不禁暗忖那些半吊着口气的汪家护院的好运。
他家爷让他回来处理,他可不会好好处理还活着的人,绝对是一并给弄死了,再一并给处理个干净!
连城眯了眯眼:“报上名来!”
年子难得扯出一抹笑来,好脾气道:
“年子!千户大人知道我,你可以进去问问,我就在这等着。”
第一百四十章 救惠
年子可不想与连城硬碰硬。
且不说两人身手不相上下,就说真打起来,还真谁也占不了便宜。
就凭他家爷对玉千户的稀罕劲,他要敢跟玉千户手下的连百户动起手来,不必连城与玉拾办他,大概他家爷便得先办了他!
连城听着年子自报的家门还在犹豫着,厢房里头已经传出玉拾的声音:
“连城,让他进来。”
玉拾话一落,连城移开挡着的身躯,年子则有点儿欢天喜地直入东厢房。
入内见了礼,年子也没有废话,直接将孟由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达。
玉拾挑高了眉,站到玉拾身侧去的连城也是微讶,看着站在玉拾跟前的年子有些莫名。
年子走后,连城迫不急待地问玉拾:
“大人,这人到底是谁?他家爷又是谁?”
复又想起一事,连城又问:
“去水阁后门见大人的时候,还未落地尚在房檐上时,我便觉得有有谁在我之前迅速离开了,是不是就是他家爷?”
对于连城突如其来的敏锐,玉拾比听到孟由让年子来提醒她去救人的消息还要震惊:
“行啊!功夫没落下,长进了?”
连城被夸得挠了挠后脑勺:“嘿嘿!这不是大人教导有方么!”
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拍马屁,玉拾道:
“就是他们,一主一随,他家爷不像平常的主子,且来自楚京,在京中必有一定的势力,指不定还有一定的权力,年子名为随从,可与他家爷一样,都不是平常的随从,身手不错,且心狠手辣,杀人就像切菜,想必他家爷更是一个狠角色,同样的杀人不眨眼,不然也带不出这样的下属来!”
连城听得心惊,心说他家千户大人什么时候招惹了这样的人物?
连城问:“他家爷即是楚京人,大人不知名讳?”
玉拾道:“知道,叫孟由,这个名字我在京中从未听过,至少在那些大人物的圈中从未听过,倘若是隐匿深藏,那我从未听过便有些正常,可倘若不是,那孟由这个名字便只能是个假名,对了,孟由还用着一张假面皮,我曾当面拆穿过他,他没有反驳,不承认了。”
连城呢喃道:“孟由?这名字我也没听说过……大人说他戴了一张假面皮?”
玉拾点头。
连城道:“面皮都是假的了,那孟由这个名字定然也是假的!”
玉拾起身往厢门走:“不必去纠结这个人,虽然有些蹊跷,但孟由三番两次帮我,暂时算是友,至于以后是否成敌,现今不必多想,你去水阁前院湖边找找指挥使大人,告诉指挥使大人,我去映槐湖一趟。”
说完,玉拾不等连城回话,已然大步跨出东厢房。
人一到院子,再一跃过院墙,几个轻点跳起跃落,很快掠过水阁屋脊房檐之上,消失于夜幕之中。
连城半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玉拾再次独身离开。
叹了口气,他认命地往与玉拾离开的反方向跃起。
到了水阁前院,连城很快在湖一角找到罗恭与冰未。
当然,这还是冰未一察觉有人进入水阁前院湖的范围,便起身暗中探望。
见到熟悉的身影很轻巧地在湖边落地,冰未向还在水中侵着的罗恭禀道:
“大人,连城来了。”
罗恭下巴仍靠在双手叠起的手背上,没有半点动弹,低声道:
“引过来。”
水阁前院湖的两个侧门早没了人守着,在汪海等人被孟良才一干官兵带走之后,被外管事留在两侧门的汪家小厮也一并撤了被带走。
孟良才说了,全是有份参与这夜水阁夜宴的所有人,都该走一趟府衙衙门。
连城跟着冰未来到一座假山垒石上的空地,看着侵在水中的罗恭好半会儿没能缓过神来。
还是冰未大力扯了他下,连城才回神赶紧向罗恭行礼,声音中的震惊还在消化当中。
罗恭让连城免礼后,问连城:
“我的情况,玉拾没跟你说?”
连城又吱唔了半会儿,皱着眉头一副什么美好被击碎的破落模样:
“说了……”
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暗中感叹之余,连城又想起汪淑惠这个枉想攀高枝的汪家女,有点恨得牙痒痒地道:
“那个不要脸的!大人还要去救她做什么?让她死了得了!”
随之连城将知道的事情跟罗恭说了一遍,特别是在水阁后门处接到玉拾,及年子特意到东厢小院来传达孟由的话。
这两件事,连城说得犹为仔细,末了恨恨道:
“指挥使大人!我家大人一定是被那狐媚子给迷惑住了!不过指挥使大人放心,这绝对只是一时的被迷惑,我家大人从不好女色,没想到见了那汪淑惠却着了道!奇怪了,那汪淑惠瞧着长得不错,可真正究起来,那模样还不及我家大人精致面容的十分之一呢!我家大人怎么就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就因着那劳什子年子来转达劳什子孟由的一句话,我家大人居然就真的急匆匆去了……”
冰未有点无语地看着连城。
他从来就连城比他要活泼许多,性情可以说与他完全是两个方向。
可他毕竟不像玉拾整日与连城呆一处,要不是此次两人的上峰同时受了皇命,出楚京彻查珠莎县铜钱知县案,他还真不知道,他居然了解连城了解得那般少!
此刻听着连城念念叨叨,叨叨絮絮个不停,即气愤又恼火地述说事情经过,半疑惑又半为自家千户大人在罗恭面前辨解的长舌妇模样,他真是听得呆了。
罗恭没理会连城说得口干舌燥的一连串话,他一个双手力撑,再一个用力跃起,便从湖中跃出水面,一下子站在假山垒石空地上。
哗啦的一声。
罗恭出水,连城叨个不停的话也终于停下了:
“指挥使大人?”
冰未也有点紧张地瞧着罗恭,道:
“大人,你体内的药力……”
罗恭没甚在意连城的疑问,只对着冰未道:
“没事,药力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约莫也就只余下两三成的药力。
不过这一点,即便罗恭不说,连城不知,冰未却是心知肚明。
早前罗恭便说过,并算过时辰。
这会时辰未足,冰未略心算一下,便知道罗恭体内的药力并非真的散得差不多了。
虽是知道,可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连城对自家千户大人的感情事总搞不清楚方向,可他不会。
对于自家指挥使大人的情感,他是越来越了解了。
听着玉拾独身前往映槐河救汪淑惠,还留下连城还知会他们一声,他忍得不动,他家指挥使大人可忍不得。
冰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突然就横了来报信的连城一眼。
连城被横得挥然未觉。
大概知道了,也得莫名奇妙个万分。
罗恭耳聪目明,自是没错过冰未暗下恼上连城的那一眼,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不忘吩咐冰未:
“你给我早早找来备好的袍服呢?”
冰未闻言,转身往后面一块高出来的垒石伸手过去,很快抱着一套里里外外备得齐全的袍服出来。
连城也机灵,很快反应过来罗恭这是要追上玉拾,先换掉湿衣好赶去映槐河。
二话不说,与冰未一左一右跟着罗恭走到假山垒石上一个暗处角落,开始服侍罗恭换衣。
玉拾从水阁后院出来,从水阁后门那一条后巷走,能最近赶往映槐河,所以她熟门熟路地一路飞身到后门。
虽然明面上没看到什么人,但她知道汪海不可能半点准备也没有。
何况年子临走前提醒过,说酒楼前与水阁后都被汪海的人守着,虽远得有点远,但盯梢望乔酒楼与后面水阁却是一眼望进,完全能盯个清清楚楚。
没有正面从水阁后门出,玉拾选了天井小院一道院墙翻过。
顺那道院墙内墙根底下走,能顺着走到后门外那条后巷的中间段,到了中间段的时候,她又饶了几饶,凭中脑海里对水阁路线曲折的了解通透,身形快速在角落暗处穿逡,避开汪家耳目很快离开了水阁。
汪家暗卫共有四名守在水阁后面,四人分了四个方位盯着梢,眼都不带换的。
突然有什么一晃,其中一个暗卫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只见得随着夜风而摇晃的树叶倒映在院墙上的影子,他紧张的情绪一松,呢喃道:
“奇怪,我这眼睛是怎么了?明明没什么人,可我怎么老见到有什么在晃似的……唉,这盯梢果然是最费眼睛的差事,都起幻觉了,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等这名暗卫自个低声发牢骚发完,玉拾的人已射出后巷范围许远。
暗卫并不知道,与他有同样情况的还有另两个暗卫。
只是两个站得远,各守着自已盯梢的范围,没有互通,也谁都没有起疑心。
年子与玉拾就这么前前后后进进出出了三回。
年子是特意选的不同角度,以防即使有汪家暗卫察觉什么,也能让人觉得是幻觉。
玉拾则是无意中选了第三人暗卫所盯梢的角度,可谓与年子无意中晃点了三个汪家暗卫。
一路疾奔,起起落落,玉拾身轻如燕地在直掠往映槐河。
她记得映槐河离水阁并不远,出了后巷之后,直接往印象中的映槐河赶去。
汪淑惠即是罗恭想要保的人,是罗恭想要还汪中通的一个人情,那么汪淑惠往后的生死,她管不着,可今夜的生死,她管定了!
无论如何,今晚都不能让汪淑惠死在映槐河!
这会的西厢小院里,汪中通也是坐立不安。
反倒是汪中源,知道汪淑惠已安然出了水阁,坐着汪中通早备好的马车赶往映槐河,与他的五妹汪淑平汇合放花灯去了,他便安心地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汪中源的小厮在厢房内室守着睡熟的汪中源,汪中通的小厮王边则站在厢房外室守着端坐在桌旁一脸担忧的汪中通。
王边半弯着腰,小声地提议道:
“大少爷,这夜已深,要不你也歇歇?这院子小的守着,有什么事情,小的一定第一时间禀报大少爷!”
汪中通摇了摇头,略顿了顿,吩咐王边道:
“你去东厢小院瞧下,皇差可还在?”
王边略有踌躇,汪中通冷静清淅地补道:
“你别怕,这会东厢小院要么没人,要么也就皇差还在东厢房里,先前你去探过,不是说孟知府一干人与二爷等人早离开了水阁么,孟少爷即便留下有事相商,大约也留不久,你去瞧瞧,就在院外瞧一眼,倘若东厢房里的灯还亮着,你便进院,进院后倘若没人出来阻你,你再往东厢房里面瞧瞧,要是灯亮着没人,你便赶紧回来禀我!”
王边跟在汪中通这么多年,汪中通的内敛聪慧,他比不得,可也学了不少。
汪中通这话一说,王边便明白了:
“是,大少爷!”
王边虽然有点儿怕要是他擅自进了东厢小院,让皇差的人一脚给踢出来,或待再进东厢房,被皇差直接一刀杀了,可汪中通的话,他必须听!
何况他相信自已的主子,主子让他别怕,他便不必怕!
王边很快吓得冷湿了一身内衫,回来向等他回来也等得万分紧张的汪中通禀道:
“大少爷!没人!”
这一听,本来见王边终于回来而站起身听回信的汪中通,一下子似是失去了重心,猛然跌落重坐于身后的凳子上。
王边是个有眼力劲的,虽然不知道他传来的消息到底代表着什么情况,可他光瞧着汪中通这般反应,心中一骇。
糟了!
定是出大事了!
罗恭换好干净合身的袍服,没有问冰未是从哪儿找来这般合他尺寸的袍服,回头问连城:
“先前冰未察觉有人往水阁后院的方向掠去,那人应是汪家暗卫,却让你险些给杀了,你那样下狠手,是你家大人的意思?”
连城没注意到罗恭学他先前的叨叨,称玉拾为他家的大人,只如实回道:
“是!大人说了,敢伸出手亮爪子到跟前的,我们都不必客气!”
那会连城便想着,他在护送姚美伶与孟军从另一条路回孟府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客气了。
他就该像冰未一样,大杀四方,毫不留手!
第一百四十一章 亭杀
汪淑平今晚放花灯放得很不开心,身旁的汪妈妈也是慢慢露出了难以再隐藏的焦色:
“汪妈妈,你实话告诉我,四姐……四姐是不是出事了?”
汪妈妈面有难色,时辰已这般晚了,说不担心那怎么可能?
可真的面露忧色,她又该如何与汪淑平解释?
今晚她已说了不少借口托词,解释汪淑惠答应陪汪淑平买花灯放花灯,却一样也没能做到的理由。
此刻她再说不出来任何一个理由来了。
见汪妈妈沉默着不说话,汪淑平更是急得心里火撩火撩地难受:
“汪妈妈!你倒是说啊!那是我四姐!嫡亲的四姐!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怎么能半点都不与我说呢!”
汪妈妈被汪淑平扯着袖口扯得难受,泪一下子便流了下来:
“五小姐……五小姐……”
不是她不说,而是她不能说啊!
可这教她怎么说?
她不过是一个下人,身为汪家四小姐的奶娘,她再体面也不过是一个下人!
她知道的事情比旁的下人多些,可也有限,更是无能为力!
一辆马车忽地在夜色中出现,最终在映槐河尽头停下。
没有从映槐河最热闹最直面的那条道过,而是从尽头绕出去的一条小路上急奔而来,然后快而稳地在尽头靠近映槐亭时缓缓停住。
车夫先行下车驾,又取了脚踏放好,然后往车厢内低声说了句。
车厢里的人听到,很快出来一个大丫寰打扮的姑娘,她踏着脚踏下了马车,站在一旁手掀起布帘高举着。
再是一位小姐下了来,她便是今夜过得又惊又险的汪淑惠。
接过大丫寰从车厢里取出来的帏帽戴上,她缓步走进映槐亭。
在映槐亭里坐了一小会儿,觉得这亭建得不错,既能让亭中人一观映槐河顺流而下的河水景致,又能看尽映槐河周边的所有人事物,其中便包括了那一大群十分显眼的汪家下人。
被那群人护在中心,不知与汪妈妈正说着什么的汪淑平早放好了花灯,却站在河边没走。
汪淑惠再望了望四周,确定她的到来,根本就无人注意到,她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去那边找汪妈妈,就说我请五小姐过来,莫再在河边玩了,小心打湿了鞋……还有,来的时候,让所有人候到亭外丈外远守着,你看好他们,不能让他们有谁靠近亭子听到亭里说的话!”
大丫寰听到吩咐,应了声便走出映槐亭。
出映槐亭时,大丫寰还不放心地再叮咛守在亭外的车夫小厮一声:
“你可要护四小姐周全,莫让什么登徒子进了亭子吓着四小姐!”
车夫小厮哈腰应是,心说这可是大少爷亲自交到他手上的差事,就是凭了性命,他也得护好四小姐啊,哪里需要一个大丫寰来嘱咐他?
不过大丫寰也是担心汪淑惠,这点他能理解,心下又不免觉得这大丫寰姐姐人长得不错,心也是个美的!
大丫寰不知道车夫小厮心里的小九九,直接往汪淑平所在的那一大群汪家下人走去。
因走得急,大丫寰途中还磕碰了两下,险些摔了。
汪淑惠一直盯着大丫寰,大丫寰跟车夫说的话,她听得清楚,这会见大丫寰心急又惊燥地走姿,她不禁叹了声。
幸在她大哥早有安排,否则她身边的人虽是真心待她,却还真是没一个真正得用的。
汪妈妈年老,她身边的大丫寰们又是个个不经事的,怎耐得过大风大浪?
就今夜的情形,高低起伏,险情重重,莫说她身边的大丫寰,就是她自已也差些就绝望了。
这样的她在之前,居然妄想过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
先前有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撑着,她犹然未觉。
此刻没了,也想通了许多,突然就后怕了起来,足教她整个人虚脱,再无力气。
要是今晚再起什么风浪,她必然再也受不住!
汪淑平为首,汪妈妈为左,大丫寰为右,丫寰婆子、小厮护院一大群人已快步往这边走来,可汪淑惠的右眉突然就跳了起来。
她听过一句俗话——左眼跳吉,右眼跳灾。
她不知道能不能信,可在今晚这一个特殊的夜里,她迫切地希望这句俗话不是真的!
灾……怎么能再有灾?
罗恭刀下,她逃过一劫。
水阁,她也逃了出来!
临了到了这最后一环能保住她性命的时刻,怎么能跳灾呢?
汪淑惠再也站不住,她摊坐在亭栏内的栏椅里。
石制的栏椅透过单薄的衫裙,直透着凉气将她浑身冰得一颤。
汪妈妈一见到映槐亭内好端端的汪淑惠,泪再次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扑到汪淑惠跟前低声唤个不停:
“四小姐!四小姐……”
汪淑平也扑进汪淑惠的怀里,委屈又心惊胆怕的流着泪:
“四姐!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我都等得怕了……就怕四姐出什么事……汪妈妈也不说……我更怕了……”
断断续续地,汪妈妈的叫唤声早被汪淑平这一连串撒娇式的诉说盖了过去。
汪淑惠抱紧怀里的汪淑平,只觉得恍如隔世:
“别怕,四姐在呢,一直在,不会不在的……”
说着,汪淑惠又望了眼候在亭外守着的一干汪家下人。
映槐亭里也就她、汪淑平、汪妈妈三人在,其他人皆让大丫寰得了她的吩咐安排妥当,皆被赶到亭外丈外远的地方站着守着。
她们亭里三人将声音压低些,也就没人能听到了。
又有大丫寰在亭口守着,四处观望,万无一失。
放下心来,汪淑惠开始嘱咐汪妈妈道:
“今日一切按照行程进行,日暮前我突然身子有点不舒服,所以才没有陪着五小姐去买花灯,可待到夜里,我身子好些了,便与五小姐齐齐到了映槐河放花灯,后来便一直待到这映槐亭里避着风,就因着身子还是不舒服,想必是吹了风真得了风寒……妈妈可明白?”
汪妈妈是汪府的老人了,人精着呢,怎么会不明白?
当下一个点头,汪妈妈二话不说,精神抖擞地走出映槐亭,将汪淑惠要她传达的意思,给守在亭外丈远的汪家下人们个个传了个通透。
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汪妈妈都用上,只为确保汪淑惠今晚就从来未曾进过水阁这一件事坐实!
汪淑平没有汪妈妈的精明,也没什么机灵劲,平日里被兄长嫡姐护习惯了,纯白得比白还要干净几分。
她怎么可能听得明白汪淑惠话中那深藏着的玄机?
没明白就问。
可问完,汪淑惠只认认真真地对汪淑平问了一句:
“五妹,你可相信四姐?可想四姐平平安安?”
汪淑平只一个直点头:“信!想!”
汪淑惠看着仍趴在她怀里,与她齐坐在栏椅里的汪淑平,抬手摸了摸汪淑平的脑袋:
“那就记住四姐刚才对汪妈妈所说的话,其他的……不要问。”
汪淑平茫然的仰头,她看着汪淑惠,只觉得眼前的四姐有什么不一样了,可到底是什么,她又瞧不出来,说不出那种感觉。
可她也没多想,反正四姐说什么,她听便是。
四姐不会害她,更不会骗她,她一直被四姐护在怀里,就像此时此刻一般!
汪妈妈一个一个顺当交代清楚,转一圈回来已是妥妥当当:
“四小姐这会头还晕着,身子不舒服,五小姐就别再赖在四小姐怀里了,小心过了病气,也不好让四小姐太过劳累,以致病上加病!”
汪淑平听得目瞪口呆。
汪淑惠对于汪妈妈很快进入状态却是满意极了,要不是汪妈妈年岁大了,还是真一大助力。
可即便汪妈妈年岁大了,有些事情大都有心无力,照顾不过来,可到底比她身边的其他人要强上许多。
汪淑平还在愣着,汪妈妈已伸手将她自汪淑惠怀里扶了起来,让她自个乖乖坐在汪淑惠身边。
汪淑惠满意地看着汪妈妈:“妈妈,今晚怕……还未真正过去……”
汪妈妈即刻一根弦紧了起来:“四小姐放心!有妈妈在,妈妈就是凭了这条老命也会护四小姐周全!”
汪淑平则是要哭了:“四姐……”
汪淑惠握住汪淑平的手,安汪淑平年幼不安的心,眼对上汪妈妈满脸的坚毅:
“妈妈,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护住五小姐,记住!一定护住五小姐!”
“四小姐……”
“四姐!”
汪妈妈与汪淑平同时出声,都是不同意汪淑惠这样的安排。
汪妈妈终归是汪家家生子,四小姐、五小姐于她而言都是主子,她没立场反对什么。
可汪淑惠到底才是她自小奶大,又一直随侍在身边看着长大的汪家小姐,她怎么可能真的不顾汪淑惠的安危?
汪淑平的想法便更简单了。
她不能让她的四姐出事,即便是为了她,也不能!
所以她不同意,怎么都不会同意!
锵!
突然一声刀剑相击的声音响起!
映槐亭内的汪淑惠三人即时住了嘴,往亭外声源处望去。
可一片漆黑,什么也没能望到。
汪淑惠紧张地站起身,将汪淑平护在身后,汪妈妈半挡住了她。
玉拾刚到映槐河,便遇到鬼鬼崇崇欲杀进映槐亭的汪家暗卫。
一身黑,倒是什么也认不出来,可玉拾还是认了出来:
“那亭里可是你家的两位小姐!”
她的绣春刀还在罗恭那里,她手里的这一把是走之前顺手顺了连城的。
刀刃与剑锋抵在一起,互相角力。
与她交手的暗卫全身武装,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听到玉拾的话,暗卫的眼止不住一寒:
“多管闲事!”
汪家暗卫已尽都见过皇差两人的画像,连冰未、连城都认得,眼前的玉拾是谁,暗卫自然也认得,可他从成为南黎汪府暗卫的那一刻起,他便再无退路。
南黎汪府生,他们这些汪家暗卫生。
南黎汪府灭,他们这些汪家暗卫便得先死在前头!
即便认得眼前拿着绣春刀与他对抗的人是京中锦衣卫的玉面千户,他也必然得与之一战,甚至死战!
玉拾看着眼前汪家暗卫眸中的寒光一闪,便觉得对方是认出了她,且起了不是生便是死的念头,她当下冷笑:
“不错!胆量够足!还真是什么人家养什么狗!”
汪家暗卫挥剑逼近,与玉拾再次交起手。
刀剑的声音再次响起。
汪家暗卫可不止来了一个,一个缠住了玉拾,虽渐渐不敌,可只要玉拾不下杀手,他便能拖住玉拾一时半刻。
玉拾俏脸一寒,手中绣春刀再不留手,一个直面狠刺,直接刺穿了暗卫的胸膛。
再一个狠力抽出,随着鲜血四溅,玉拾盯着向后倒下断气的暗卫道:
“没有身份的贼人,本千户想杀多少便杀多少!”
“啊!”汪淑平的尖叫声响起。
玉拾赶紧回头,寻声望去,顿时一个猛冲直进,跃过早吓成一团堵在亭内的汪家众下人,一刀斜刺直进最里圈,及时挡住另一个汪家暗卫刺向挡在汪淑惠面前汪妈妈。
那剑法极刁钻,不伤不杀半堵半闪于汪淑惠三人跟前的汪家下人们,而是直取抱成团三人中的汪妈妈。
那暗卫知道,要杀汪淑惠,这个汪家老人必得先杀了!
玉拾不快一分不慢一分地赶到,以刀强势格开袭来的长剑。
玉拾与另一个汪家暗卫再次交起手来,幸挽回一条性命的汪妈妈则直接在最近距离面对死亡之后,浑身一软,彻底昏倒在汪淑惠的怀里。
玉拾边打边与汪淑惠道:“四小姐!赶紧走!这里可不止一批要取你性命的人!另一批很快便到了,你往郊外方向走!汪府你是再回不得了!”
汪淑平听得骇然:“四姐……他是谁?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汪淑惠却听得分明,心中一股悲痛到四肢无力的震憾直接让她一时懵了!
不仅这些黑衣人要杀她,还有另一批人在路上正往这边赶来杀她?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她招了罗恭,可罗恭放了她!
不仅放了她,还三番两次让玉面千户救她!
这是为什么?
除了她南黎汪府里的父亲与祖母,还有谁会容不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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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逃命
随后同样避开汪家暗卫直出水阁的罗恭三人,也直往映槐河速进。
只是未到映槐河,便遇上了玉拾所说的第二批想取汪淑惠性命的黑衣人。
对方因不过是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汪家千金,及一干同样没用的汪家下人,所以这第二批黑衣人几乎与第一批汪家暗卫一样,并没有多少人,仅两名。
一前一后两批人也是受了不同主子的吩咐,在不同时间往同一个地点出发杀同一个目标。
罗恭三人就挡在两名黑衣的前方街道上,左右都是民舍商铺,再无分叉道。
至少得再前行十丈余外,方有分叉路可供双方各走各道。
然高手过招,一旦交起手来遇到难缠的,莫说十丈余,就是半丈也是寸步难行。
罗恭抬手略一示意,冰未与连城迅速各自与他拉开距离,在宽敞的街道上占了左右的位置,他则正站于中间。
他的意思已然很明确,对方要么退,要么直上冲开他以杀出一条道来,否则两名黑衣便只能折在他手里!
两名黑衣虽是奉命行事,级别也不高,知道的大事有限,可脑子不笨,前方三人之首的罗恭摆出的架势是什么意思,他们不必对眼也知道这是一场硬战。
可这一条街道是唯一通往映槐河最近的一条道,何况即便他们这会想绕道或另择时间也明显来不及了。
那么余下的,他们是非过不可,便只能硬闯了!
两名黑衣几乎在冰未与连城左右分开,与罗恭三人一字拉开挡住整个街面时,他们便做好了开打的准备。
双方意识到各自念头相左时,气氛一下子紧如随时可离弦的利箭般,一触即发。
连城并排站在罗恭右侧,手里拿着玉拾的绣春刀,他低声与罗恭道:
“指挥使大人,那年子说,被派去灭汪四小姐口的人是汪家暗卫,可眼前这两个人明显与我和冰未先前见过并交过手的汪家暗卫有些不同。”
冰未、连城两人都在护送姚美伶、孟军归府途中与汪家暗卫交过手,虽同样是黑衣蒙面全身武装,但气势明显不同。
冰未轻嗯一声:“确如连城所言,大有可能是两批人。”
罗恭盯着与他三人对峙已有半刻钟的两名黑衣,道:
“到底是不是,试试身手,探探路子便知道了!”
这是让他们开打的意思了。
连城与冰未对看一眼,没再多话,两人瞬间而出,亮出绣春刀直扑两名黑衣。
两名黑衣好像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人,并不恋战。
早在对峙的时候,他们便有退意,只是碍于摸不准罗恭三人的意图,只好以静制动。
可这会连城与冰未齐出,他们已知道退已来不及,打是打定了!
两名黑衣武功路子确实并非出自汪家暗卫,连城与冰未与他们过几招便知道了。
“留活口!随后到映槐河来!”罗恭收到冰未对他的示意,明白了确实不是汪家暗卫,他担心早到映槐河的玉拾,叮嘱了冰未与连城一句后,便先行前往映槐河。
这里是一条不算很宽却算很长的街道,罗恭三人在这里与两名黑衣会在这暗巷里峡路相逢,也是因着这暗巷是前往映槐河最近的一条道。
来到这里,便已离映槐河不远,罗恭转身便在长长街道上快跑了起来。
片刻后到了分叉口,略一顿,他便往左一转,施起轻功全力施展,翻上一座宅院院墙墙头,再几个轻跃,跃上屋脊檐顶。
夜深人静,耳边只闻身形不断掠过各处的呼呼风声。
本来在分叉口那里该直走的,可罗恭选了转左。
直走的道前往映槐河是几个拐弯的路线,他心中急着见到玉拾,不想浪费时间在路上,便转左翻进民居的宅院,再从整排连着的宅院横穿直过。
这些宅院本是挡道的屏障,被他一个直接横穿,那些环绕于宅院之间四拐八弯的路便成了摆设,没有什么比走直线更省时间了!
罗恭到映槐河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了映槐亭里的几人。
玉拾已经打完了,两名汪家暗卫皆被她一刀砍了,尸体早让她下令搬到离映槐亭不远处的小沟里丢了。
原本那些汪家下人一听玉拾的命令,又亲眼目睹玉拾下手的快准狠,他们盯着玉拾手中那把还滴着血的绣春刀,个个骇得脸都白了,别说搬尸体了,就是让他们立刻跳河,他们也得二话不说地跳了。
汪淑惠、汪淑平两姐妹惊得人都快失了魂,汪妈妈又昏着,本来汪淑惠一听玉拾让她快往郊外方向走,她下意识就听玉拾的,提步便想走。
可一动,她才意识到她怀里还昏着一个汪妈妈,身后还有一个紧抓着她衣衫下摆的汪淑平,她哪里走得了?
她真走了,真一个人逃命了,她的五妹与自小奶大她的奶娘又该怎么办?
一时间,汪淑惠懵了。
直到玉拾收拾完两个汪家暗卫,汪淑惠也没走成。
玉拾盯着汪淑惠的情况,眉头蹙了又蹙,终是没再说什么,反将一干慌得堵成一团的汪家下人给指挥开了。
小厮去搬尸体,婆子过来两个扶起昏着的汪妈妈到栏椅上坐着,丫寰也过来两个扶着被吓得不轻的汪淑平同去一旁栏椅坐着。
起先汪淑平不肯松手,汪淑惠也没回过神来,玉拾只好开口对汪淑平道:
“汪五小姐,现在没事了,倘若你再这样紧拉着你四姐不放,再待会可真要出事了!”
汪淑平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有人来杀她四姐,可玉拾这句话她听得明白:
“四姐不能出事……不能!”
汪淑平说着边摇头,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紧攥着汪淑惠衣角的手。
因着方将情况太过凶险,那衣角都被她攥着变了形,她自已纤细白皙的手指也因害怕变得有些僵硬。
被两个丫寰扶着坐在栏椅上去时,她的手指僵硬之余,还微微颤着,眼更是紧紧盯着玉拾,像是在防备玉拾会对她四姐不利。
玉拾看着这样的汪淑平,只觉得南黎汪府的长辈们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可嫡出的小辈们却出奇地没有长歪,兄弟姐妹四人一个比一个重亲情血脉。
想到这里,玉拾放柔了声音抚慰汪淑平:
“别担心,我不会害你四姐,倘若真要害你四姐,刚才就不会救她了。”
汪淑平一听,回想了一番,想着也是,逐点了点头:
“嗯!”
不知是不是从方才打斗生死关头便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突地一松,汪淑平迟来的受惊即刻显形,几乎是在她向玉拾点完头,嗯声完,她便也跟着昏了过去,倒在旁边照看着她的丫寰身上。
看得玉拾略为无语,回眸再看向汪淑惠,发现汪淑惠已然缓过神来,也看着将将昏过去的汪淑平。
玉拾叹了口气:“没事,被吓昏的,醒过来也就没事,如今有事的人,是你!”
汪淑惠转回眸看着玉拾:“千户大人,你说还有另一批人要杀我,那千户大人可否告知我……是谁?”
玉拾看着汪淑惠那张已泪干的面容一小会儿,不答反问道:
“你只问另一批人是谁,却不问已死的那两个黑衣是谁么?”
汪淑惠脸慢慢埋下,眼敛着,忽地便笑开出声来:
“千户大人在亭外杀那第一个黑衣的时候,不是有说过一句话么?”
那时玉拾对第一个黑衣说——那亭里可是你家的两位小姐!
“汪家暗卫,我从来只听说过,从未见过,却未曾想过,我真正见到的时候,居然是他们要取我性命的时候!”汪淑惠眼里满是恨。
即便说这话时,汪淑惠仍埋着脸,没让玉拾看到,玉拾也能自声音中听出汪淑惠咬牙窃齿的愤恨来: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汪淑惠问:“我还能怎么办?”
玉拾很干脆:“想要活,那就跑!”
汪淑惠也问得干脆:“想要活,可能活么?”
玉拾道:“能!只要你想,那便能!”
只是汪淑惠从今往后的活着,肯定是与南黎汪府无关了。
汪淑惠明白,她并不蠢。
她知道玉拾这样问她,这样问她的弦外之意。
她的大哥不会让她死,可也只能让她丢弃南黎汪府小姐这个身份活着。
这个身份若还在,她便活不了!
罗恭进映槐亭时,恰恰听到玉拾与汪淑惠这最后的对话。
玉拾看到罗恭很高兴,几乎下意识地就走上前去:
“大人,你来了!”
罗恭点头,看着完好无缺的玉拾,半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他就怕这边来杀汪淑惠的人太多,她一个人应付得太累。
倘若不小心之中有个损伤,他必然得把汪家暗卫尽给杀了泄愤。
任着罗恭在她全身上下前后扫了一圈,玉拾方后知后觉想起一事来,猛然退开了好几步道:
“大人,你……”
罗恭没好气地瞪玉拾,好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散了!”
玉拾一松:“哈哈!散了啊,散得好,散得好!”
再一个低眼扫过,玉拾看到同样看着罗恭发愣的汪淑惠,往罗恭的方向一挡,道:
“汪四小姐,闲事莫说,你还是快走吧!”
汪淑惠盯着罗恭的视线突然被挡了,换成了玉拾的身形,她蓦地回神,对自已竟盯着罗恭失神的模样窘迫不已:
“好……那另一批人……”
“不知道是谁,即便知道了是谁,你又能如何?”罗恭在玉拾身后,冷不防截下汪淑惠重问玉拾的问题。
汪淑惠没再作声。
她明白罗恭说得不错,即便她知道了另一批要取她性命的人是谁,她也什么都做不了。
玉拾却是一个转身,问罗恭:
“你遇到了?解决了?”
罗恭道:“冰未和连城在解决,我先赶了过来,他们随后到。”
又看了亭外一圈低头埋脸,一声不吭静候着的一干汪家下人,罗恭迟疑道:
“这些人……”
倘若汪淑惠真要跑,那这些汪家下人是无法个个都带的,甚至最好的一个也不带,可要就这么放他们回汪家,也难免个别不安份或贪财出卖主子的人,要怎么处理他们才是最好的安置?
玉拾明白罗恭的意思,回头问汪淑惠:
“那个大丫寰可不可靠?那名车夫小厮是不是汪中通的人?”
汪淑惠讶然地看着玉拾。
玉拾不过是送了她出水阁后门而已,尔后上了马车,那会玉拾根本就没问大丫寰与车夫是谁的人,大丫寰是她的人不难猜,可玉拾是怎么知道权当车夫的小厮是她大哥的人?
点了点头,汪淑惠虽不知玉拾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安排,但她还是如实补充道:
“大丫寰与汪妈妈都是自小侍候着我的,我想带走,那小厮也可靠,是大哥派来护着我的人……大哥派来的人,我信得过!”
倘若不可靠,她相信她大哥是不会将护送她这样重要的事交给那个小厮的。
玉拾道:“那好,你带着汪妈妈与大丫寰走,由着那名小厮再当车夫送你们走,至于汪中通那边,我会跟他说明白的,既然你信得过那个小厮,那他如何与汪中通取得联系,想必也是有法子的,只要你大哥知道了你的情形,终归总不会真让你没了性命。”
罗恭也道:“倘若要走郊外走,那便避开你们汪府那一处别有异样的田庄走。”
看着罗恭几步上前,与玉拾并肩而立,汪淑惠再点了点头,盯着罗恭越发移不开眼,心中想着这样出色的男子竟是与自已无缘,泪倾刻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
罗恭见状皱了皱眉。
玉拾则挑高了眉,清咳一声便走开了。
走到亭口,玉拾指着汪中通派来当车夫的小厮:
“你,过来!”
被指着的小厮赶紧上前,满脸惊色:
“大人有何吩咐?”
玉拾问:“你是汪大少爷的人?”
小厮不明所以,只老实地点了下头,应了声是。
玉拾又让大丫寰上前来,与小厮两人并排站在她跟前,一起嘱咐了话。
两人齐齐点头,没有二话。
大丫寰是求之不得。
小厮是觉得送走汪淑惠并一路护着,这原本就是汪中通交给他的任务。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没肉
至于其他人,玉拾也干脆,勒令他们全部远离南黎府,不得结伴同行,一辈子都不得再踏入南黎府!
否则她见一个杀一个,连他们留在南黎汪府里的老子娘也不会放过!
这些人都是见过玉拾毫不犹豫地杀了两个黑衣的,谁也不敢质疑玉拾的话,当夜便连夜逃出南黎府,话不敢乱说,谁也不敢去见。
一夜间,原本跟着汪淑平到映槐河放花灯的一干汪家下人逃得一个不剩,尽数离开了南黎府,且承诺永不再回!
连城与冰未没有将两名黑衣活着带回,两名黑衣在自知不敌即将被擒的情况下,手中的剑反手自杀。
罗恭没有说什么,只是目光渐渐深沉。
连城与冰未没有更好地完成任务,又见罗恭露出那副深不可测,谁也摸不清意图的模样,连城还好,冰未则是把头快埋到地上去了。
玉拾已安排了汪淑惠、汪妈妈、大丫寰三人坐着汪中通小厮来时的那辆马车走,直出南黎府,往郊处走,并且选了一条绕开经过珠莎县郊外时必经的那处汪府田庄的路。
跟着汪淑平到映槐河的汪家下人们也早从映槐亭离开,连夜跑到城墙根下躲着,或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藏着,等着明早一开城门,他们便尽数离开南黎府。
汪淑惠三人所在的马车不一样,汪淑惠手上有汪中通托车夫小厮交给她的好几张银票子。
有钱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银票子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何况南黎府现今没搞什么全城戒严,出个城门而已,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玉拾想到汪中通能事先准备好整整十张一千两的银票子,共一万两的跑路费,她便不禁对汪中通浮起欣赏之色:
“汪大少爷果是个深藏不露的……”
说到一半终于发现罗恭的异状,及连城有点好像给她丢脸了的颓废样,冰未更是一副任罗恭怎么处置都行的自责模样,玉拾转了个话峰:
“你们……其实也不必这样垂头丧气的,那两个黑衣死就死了吧,一批是汪家暗卫,另一批的黑衣既然宁死也不被你们活抓,那肯定是能认出你们身份的人,也就是说知道我们是皇差,且是京中锦衣卫的人,这样的人,在南黎府找找,其实并不难找。”
正如玉拾所言,第二批黑衣的身份并不难查,罗恭也不是为这一点烦恼,他是为了别的事情。
不同于罗恭听了玉拾的话没什么反应,连城直接拍了比他还要没精神的冰未一肩膀:
“我家大人说能查到,那就一定能查到!冰未,咱今晚回客栈好好睡,明早就去把那两个敢自杀的混小子的身份查得底朝天!”
冰未没理连城,径自看向了罗恭。
罗恭指着栏椅上昏着没醒还躺着的汪淑平,对冰未道:
“把汪五小姐悄悄送回汪府,不必入府,就放在大门前,敲个门让人出来接她回府便成。”
冰未领命,一把扛起汪淑平便直往南黎汪府的方向疾速跃起。
连城看着冰未身影渐渐消失于映槐河另一条僻静的小径中,回头看着罗恭与玉拾,静声待命。
罗恭对玉拾道:“今晚的事情算是落幕了,让连城再跑一趟水阁通知汪中通,汪淑惠的事情,我们先回客栈?”
算是询问的语气,毕竟连城是玉拾的直属下属。
玉拾没有意见,连城很快也离开了映槐亭前往水阁。
站在映槐亭外,难得两个人这般清静地站在一块,周边又有亭,又有河,还有残了一半的月儿。
至于映槐河先前那热闹的场面,早在玉拾与汪家暗卫打成一团的时候,在映槐亭的另一头的人早闻风逃散,可谓跑得一个不剩,整条映槐河突然变得寂静寡淡,毫无生气。
玉拾走出映槐河,一步一步往映槐河下游走,就沿着河畔,也颇有一番情趣:
“真是可惜了今夜这样的景致!”
罗恭跟在玉拾身侧,与她并肩而行:
“你喜欢?”
玉拾摇了摇头:“谈不上喜欢,也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
上辈子,她什么景致没看过。
映槐河也不是什么大有名的景点,她能有多少喜欢。
只是今日从晌午开始到这会夜里,一整天都紧绷着一根弦在算计与被算计,这一刻一切落幕,全身轻松了下来,她突然有了赏景的心情。
不是因着这景致有多好,而是她难得放松下来的那一份宁静。
罗恭突然伸手牵住了玉拾的手,将玉拾拦下不再往前走。
玉拾莫名地看着罗恭,她低下头去,盯着罗恭的手牵住的她的手:
“怎么了?药力还未尽散?”
罗恭简直被气乐了,捏了捏被他抓在手中的柔荑:
“你就剩记得这一茬了?”
玉拾蹙起眉:“那你捏我的手做什么?”
罗恭眉心跳了跳:“没什么肉!”
“哦……”玉拾还是不明白,试着甩了甩罗恭的手,却发现甩不开,问:“可以放手了么?”
罗恭叹了口气,有种无力的感觉迅速在他心田泛滥:
“玉拾……”
“嗯?”玉拾应得尾音上扬,彻底表达她的疑惑。
罗恭道:“等这件案子查清楚了,结了案,你就辞了千户一职吧!”
玉拾有点怔愣。
说了半晌,就为了说这个?
回到往来客栈的时候,玉拾进了客房,罗恭也回了他的客房,两人一路上没再多说别的。
关于罗恭的提议,她当然求之不得,所以一口应了。
本来她一早就想辞了锦衣卫千户这个武职的,罗恭能同意那真是正中她的下怀。
为此,她躺在客房床榻上就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一夜未眠,兴奋的!
这种兴奋的心情维持到隔日一早起床,玉拾嘴角仍是弯着的。
连城看到玉拾,很不是明白: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案子有进展了?第二批黑衣不用查也知道是谁了?还是……”
“喽嗦!”玉拾挥手打断连城叨个不停的话,问起罗恭:“指挥使大人呢?怎么一大早就不在客房里了?”
说起这个,连城也有点儿纳闷:
“我也不知道,我就比大人早起来那么……那么半刻来钟,去敲冰未的门,他也没在,后来才知道他跟着指挥使大人天还未亮就出客栈去了!”
这还是连城问守在柜台的店小二才知道的。
玉拾提步走下楼梯,连城跟在后头,店小二很有眼力劲地很快迎了上来招呼。
毕竟整个往来客栈就住了他们四个客人,除了招呼他们,店小二几乎要闲得发霉了。
昨日四人又是一日未归,深夜回来时,别说店小二不晓得,整个客栈里的掌柜与伙计就没一个人知道的。
今日一早,住店的贵人又天还未亮便又走了两个,说是办事去,也交代一声让店小二与当时还在楼上安睡的另两人说说。
说完了,店小二便招呼起玉拾与连城的早膳来,仔细推了几样客栈里很是不错的招牌小菜。
玉拾又要了清粥与豆浆,连城说他跟玉拾一样,店小二很快便去同样闲得快发霉的后厨交代两人的早膳去了。
甫一坐下,连城便等不及了问:
“大人,你觉得指挥使大人带着冰未是去哪儿了?”
玉拾一脸莫名:“我怎么知道?”
连城急了:“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昨儿夜里,大人不是说第二批黑衣是谁这一点,在南黎府里并不难查么,指挥使大人会不会是去……”
玉拾轻嗯一声,煞有其事地点头。
然后……又没声了。
真是急死连城!
看玉拾那副不急不燥的样子,连城知道玉拾定然是心中有数的,可玉拾不说,他也没法子。
谁叫他脑子笨些,官职也低了些!
终于在饭足之后,玉拾道:
“在离开珠莎县之前,当时因为担心姨母,时间很是苍促,本来是要在当晚见一见张东胜手下的壁虎的,可那么一打岔,就没见成,也有冰未传话让壁虎到南黎府来见我,昨日到夜里一整天都挺忙……也不知道壁虎到底来了没有?”
连城认真的地听着。
听完之后,他努力地想着玉拾突然说这番话的意思。
那话里一定是有玉拾的用意的,他一定得想出来!
费力想了好半晌,连城试着道:
“大人是想让壁虎帮着查一查昨儿夜里第二批黑衣是谁的人?”
饭后店小二很快煮了壶热茶上桌,玉拾接过自已倒了杯,又顺便给连城倒了杯,示意连城先喝口茶。
连城没多想,便听话地先喝了口茶,然后盯着玉拾等答案。
玉拾将杯里的茶水给喝了个底,知道要是不说点给连城知道,不知道还得问多少话,她轻搁下茶杯,略略透露道:
“第二批黑衣是谁的人,大约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南黎府驻守的千户所做的,一个是南黎府里隐藏其中的西厂做的,而南黎千户所的千户长李信书,之前指挥使大人曾与我说过,指挥使大人说,李信书他信得过,能让指挥使大人信得过的人,其能力及对指挥使大人的忠心度,必然都不低,这样的人不会容许自已的地盘里会有害群之马,所以……”
玉拾说到这里停顿,她看着连城。
连城也听明白了:“所以……西厂?”
玉拾抿唇不语。
过了会儿,连城还在想在南黎府活动的西厂为什么要参与到南黎汪府的混事当中来,玉拾已然喝掉了半壶茶,道:
“西厂的事情有指挥使大人亲自出马,你不必多想,待指挥使大人回来,便知道结果了。”
连城哦了声,复想起玉拾提起壁虎的事情:
“大人,我听说张东胜在江湖中的势力好像是叫什么楼的……”
玉拾补弃道:“黑木楼。”
连城讶得半张了嘴:“大人怎么知道?”
玉拾没隐瞒:“上回青蛇给我送来张东胜的回信时,信上就有提及。”
“那大人找壁虎是想壁虎做什么事情?”连城觉得这才是重点。
“张东胜的一些想法与态度,想必壁虎是知道的,即便他不知道,张东胜也会通过他来让我知道。”所以玉拾是非见壁虎不可,她也想通过壁虎,利用张东胜的势力帮她在楚京查一查那个背后的大人物。
这件事,罗恭也早去信让京中锦衣卫办一办,但只给了个大致的方向。
而张东胜不同,他本就参与到这一场由命案引发的布局中,虽然涉入不深,也总比完全不知状况的京中锦衣卫要强得多。
从张东胜入手,玉拾觉得大约能事半功倍。
这一点昨儿夜里与罗恭一同走在映槐河畔的时候,她提过那么一句。
当时罗恭只点下头,算是同意了。
既然罗恭与她意见统一,那么罗恭去查西厂那边涉入布局的情况,她这边则得开始从壁虎下手,借着张东胜的势力及张东胜给她的这一块壁虎令牌好好利用,着手查一查京中让南黎汪府攀靠上的大人物!
即便张东胜查得有限,仅仅一角,那也足够了。
有时候京中锦衣卫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了。
全力去追查,那自然没什么大的问题。
那京中锦衣卫的身份给了他们许多其他禁卫军没有的便利,却也同时给了他们其他禁卫军更多的危险与束缚。
玉拾后来想着罗恭的话,是越想越对。
楚国的四位小主,如今只余三位,唯一的一位嫡公主还是半毁在他们京中锦衣卫的手里。
虽说他们当初会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也是皇上御口亲令,可皇上到底是君,他们是臣,对是皇上,而错就只能是他们!
因着浩英公主朱蓉,她与罗恭被皇上打发到小小珠莎县来查一件命案,可也是错有错着,没想到居然让他们打着皇差的旗子查案,又被他们查到了与京中勋贵殷国公府同族连枝的南黎汪府。
喝着连城让店小二重新换上一壶的热茶,玉拾突然有点感慨,真是不知道这运气到底是逆天的好运,还是背气的歹运?
连城并不喜喝茶,可玉拾喜欢,所以后来跟在玉拾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喝茶,特别是他,如今也已到无茶不欢的地步:
“大人觉得壁虎什么时候会来?”
玉拾双手捧着茶杯道:“今晚吧。”
第一百四十四章 罗孟
西厂成员原来的人数要比东厂多一倍,初立时,又是把东厂与锦衣卫的职权包揽起来,它的职权比东厂和锦衣卫更大。
其职务是侦查民臣的言行,有独立诏狱,可以对疑犯进行拘留、用刑,可随意逮捕朝中大臣,可不向皇上奏请。
可以说,西厂初立的初衷权力极大。
倘若不是后来皇上还是皇子时,上一任西厂督主李炎发的叛变,就算现今一朝天一朝皇,新旧更替,西厂仍会是厂卫之首。
自那之后,已崩的太上皇盛怒之下削了西厂权力,从厂卫之首变成两厂一卫之中最弱小的一个皇上直属机构,而锦衣卫与东厂则平分秋色。
这些年,倘若不是西厂能时不时给皇上提供许多百姓们对朝官或朝政的一些好的坏的看法,成为皇上放在民间的一双眼睛与一双耳朵,只怕西厂早不复存在于厂卫之中。
如今西厂依附东厂,虽不是明面上的,仍直属听令于皇上,但罗恭知道,西厂督主林轩之几乎是唯孟申命从。
西厂不像驻地锦衣卫各地明面都设有千户所,而是隐藏,让人查无可查的踪迹隐藏。
冰未盯着眼前的普通宅院,应该有四进四出,看起来与两旁并排左右延伸出去的其他宅院没什么分别,可他跟着罗恭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刻来钟了。
昨儿夜里刚刚任务失败,导致心里即便非常好奇痒痒,冰未也忍住了不问。
罗恭一身月牙直裰常服,挺拔如松,体态悠闲地站在身后这座宅院院墙墙根下。
这条街很少有人来,住在这里的人家也是非富即贵。
站在这半刻来钟里,仅一户人家的马车经过,还是车夫微微侧目下便直接过去的马车,再就没有了。
再过了片刻,宅院内年子进了后花园,通过曲廊走进一个亭子,亭子里什么都有,泥炉水壶茶具应有尽有,孟由正亲手泡着茶。
年子进了亭子还未开口,孟由便道:
“去请进来,罗恭不认得你,但约莫也能猜到,什么也不必多言,你只管将罗恭带进来便是。”
年子问:“那冰未……”
孟由理所当然地斜眼:“还用问我?你陪着!”
很快罗恭与冰未被领进了宅院,一路上年子安静得像个哑巴。
罗恭没问,因为他知道问也没用。
该想到的,他都想到了,没想到的,领路的人也回答不了他。
冰未同样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地跟在罗恭侧后方。
倒是年子心中不禁有些忐忑,领到后花园亭子外的曲廊,他便停下了,然后盯着冰未看。
没出声,罗恭与冰未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罗恭冲冰未轻点下头,便径自走入曲廊,往廊尽头的亭子走去。
冰未没再跟,与年子一人一边各站于曲廊入口处左右。
一进亭子就闻到满亭子的茶香,孟由亲自摆弄着石桌上的茶具,罗恭自顾自在孟由对面石凳坐下:
“什么时候来的?”
孟由略一挑眉,对罗恭这般自来熟的语气没什么大惊小怪,只是有点好奇: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了?”
“望乔酒楼伍号雅间及赋孝桥上的事情,玉拾都告诉我了,这样巧的,且还戴了假面皮……来之前,我还先找了李信书一趟。”罗恭也不隐瞒,几乎是如实相告。
李信书是驻守南黎府的千户所千户,昨儿夜里赋孝桥发生的命案,及汪海一大早便上了府衙大堂,李信书不可能不知道,即便知道的不全,也早打发人了解个全须全尾。
罗恭找上门的时候,李信书该知道的查到了,其中隐晦不明的地方,也经罗恭提点几句而尽数明白了。
李信书也向罗恭如实禀了自皇差受皇命查案下南黎起,南黎府来了两批不明人士,其中一批便是孟由与年子两人,另一批也是自楚京下来的,但李信书还未查明他们的身份。
据罗恭与玉拾的推断,则认为这一批李信书查不出身份的人则大有可能是从京中下来的西厂厂公。
至于李信书为什么能查出孟由与年子的身份,却是拜年子那枚特意留给南黎汪府看的东厂令牌所赐。
不同于孟由有意震慑南黎汪府,以达到护玉拾周全的目的,另一批人自到南黎府,行事便极其隐蔽,连李信书也抓不到这一批的尾巴,简直滑不溜秋得可恶!
听完罗恭说完从李信书得知的情况,孟由端起一杯茶亲手递给对面的罗恭,笑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怕我搅黄了你的差事?”
罗恭伸手接过,就手轻抿了一口,淡淡的茶香便溢满整个口腔:
“搅黄了我的差事,何尝不是搅黄了玉拾的差事,既然你能为了她连身份都暴露了,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说到玉拾,孟由敛笑沉默了半晌,突然就叹了口气:
“等她开窍,也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
“你可以不等。”罗恭巴不得。
“然后便宜你?哼!”孟由瞪眼。
倘若这会让年子与冰未到亭子里一观一听,罗恭与孟申这两个从京中传到关外,都说见面便打绝对不合的人居然能这样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吃茶,那绝对能吓掉他们两双亮澄澄的大眼。
喝过茶,示意孟由再泡一杯,盯着孟由听话地真给他重新泡了杯,罗恭突然想起一事:
“你说你取名字也不入点心,叫什么孟由?跟孟申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个,孟申有点得意也有点挫败,简直复杂到难以言喻:
“以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孩儿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自从她见到我便跑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她那个人的脑子构造其实挺奇怪的……你说平常多聪明的一个女孩儿,怎么到了关健就犯傻呢?”
“你才犯傻!”罗恭立刻护短。
孟申一噎:“行行行!我犯傻!你还不是一样!”
罗恭哼一声,没再作声。
冰未与年子时不时往亭子那边望,看到亭子里一个俊得不像话,一个相貌堂堂的假面皮,闷头吃茶,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各自上峰,两人突然间有点惺惺相惜。
年子先开了口:“东厂百户余年!”
冰未也道:“京中锦衣卫冰未。”
水壶的水有些冷了,孟申从一旁木桶里取了干净的井水倒满,重新将水壶放在泥炉子上烧着。
闲话说得差不多,孟申拉回正题:
“这回你跟玉拾出楚京查案,也是我得了林督主的密报,说是南黎汪府有异动,这件事他已经上禀了天听,正巧那会你们刚破了附马爷被刺杀一案,皇上心火未下,铜钱知县案又极为棘手,这才让你们接了手……这点你想到了吧?”
罗恭没想到孟申竟是连这样的事都与他实说了,虽然他最初将李信书一事实说也是有这一层目的,但孟申出奇地好说话,还是让他心中颇为吃惊:
“想是想过的,这事玉拾也想过,只是既然是林督主探得的密报,为什么林督主不让西厂的人处理了?或者孟督主亲自接手处理?虽然是混水,可处理好了也是大功一件。”
孟申能在罗恭面前公然承认他与林轩之的亲密关系,至少在这一点他是表明了十足的诚心。
他想让罗恭明白,他此次下南黎,不是来跟罗恭作对来的。
至于他真正的目的,他也不刻意去瞒,但他也不会明说,尽管让罗恭自个猜去。
经罗恭这么一质疑,孟申直接说出此次罗恭会到这里来的初衷答案:
“昨儿夜里,你们不是碰到第二批身份不明的黑衣么?也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李信书查不出来的那批进入南黎府的人,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谁,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居然还谈起条件来?
能让孟由跟他谈条件的事情,也就那么一件,他才不会答应。
罗恭没应声,态度也很明显。
孟申没好气道:“你天天跟她粘在一块,难道连给我个机会都不行?”
“不行!”罗恭想也没想就拒绝,这事坚决没商量。
“不是……我也没让你放人,把她弄到我东厂里去,怎么就不行了?”孟申脸色有点变了,虽然是假面皮没太看得出来。
罗恭起身:“你爱说不说,反正你不说,我也能自已查到,来找你也就是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多少在玉拾面前能有点好印象,以后也多少免了玉拾一见到你就跑的习惯……不过现在看来,我这好意是白费了。”
李信书能提供孟申与年子临时在南黎府的住处,自然也能提供另一批来路不明的人的落脚地。
这一点孟申心知肚明,可还是忍不住跟着起身冲罗恭嗤了声:
“好意?你能有什么好意!你这是特意来套我便宜来的!”
罗恭双手抱胸,一副闲情逸致且脑门上明明白白写着“我就是特意来套你便宜你又能如何”的姜公样。
孟申气极:“你!你……好!”
“我当然好,拜孟督主所赐,一定会更好!”罗恭浅浅淡淡地笑了。
看着罗恭一张比他还美且还完全与娘不搭边的俊脸,孟申就更觉得来气!
凭什么一样长得好,罗恭就是富有阳刚之气的美,他就是阴柔风的美?
凭什么京中正常姑娘都喜欢罗恭,不正常女子与男子才会喜欢他?
凭什么!
这会只要是孟申能将心中的不满咆哮出来,罗恭便能淡然地告诉孟申一个事实——因为你是东厂督主,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太监,在世人眼中,你就是太监!
既然是太监,正常姑娘再喜欢孟申,那就是不正常女子的范围了。
罗恭转身就走,再不走他觉得跟孟申约莫又得打起来。
可这会他忙得很,没那闲功夫陪这娘娘腔练身手。
孟申望着罗恭已走入曲廊的背影,很不服气地喊了句:
“那是西厂的叛徒,遇到了,不必客气!这是我的意思,也是林督主的意思!”
罗恭听到终于停止了步伐,半转过身问了孟申另一个问题:
“汪净与杨柯勾引,暗害玉拾一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孟申满是气愤的脸一沉:“查到了一点源头!”
罗恭笑了:“你这办事速度可不行,连自已东厂里头都出了害群之马,怎么还有空闲去管西厂的事情?”
这是在刺探他真正到南黎府的目的,孟申哼道:
“不必你操心!管好你自已的锦衣卫吧!”
“那当然,要不是事关玉拾,你觉得我会管?”罗恭露出鄙视的眼神儿,顿时让孟申暴跳如雷。
“罗恭你给我站住!”孟申大喊。
罗恭没理会变脸的孟申,冲年子道:
“拦住你家爷,不然我怕控制不住我的拳头。”
年子一怔,然后下意识冒出火气。
他可容不得任何人这样埋汰他家爷!
冰未也不是吃素的,眼神即刻变得凌利。
他紧紧盯着年子,只要年子敢对罗恭出手,他必然第一个饶不过年子!
年子很快便意识到对面冰未的杀气,那样浓烈的杀气很快让他清醒过来。
罗恭是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连他家爷都得给罗恭三分面子,他是什么人,居然敢起对罗恭不敬的心思!
想想,他都觉得后怕。
如罗恭所言,罗恭一走出曲廊,年子赶紧迎上前拦住气愤匆匆冲过来的孟申,嘴里还劝着:
“爷!您冷静点!”
孟申气坏了:“别拦我!爷我要揍他个满地找牙!”
年子拼命抱住孟申的腰,揪空往罗恭、冰未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觉得够远听不到他说的话了,他才敢说:
“爷!等咱回京了!咱再胖揍他个连老子娘都认不出来!”
孟申也没真想跟罗恭打,要不然就凭年子怎么可能拦得住他。
等罗恭与冰未完全看不到人影了,孟申一拍年子的背:
“行了,放开爷的腰!”
“是!”年子立刻放手,立正站好。
孟申回身往曲廊走,年子跟在后头,孟申边走边道:
“你待会去找一下隐藏在南黎府各处活动的西厂番子,随便揪一个,让他带你去见王功,王功是西厂千户,负责南黎府这一块的民间情报,你问问王功,那西厂叛徒是为谁做事的,可有眉目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交易
刚出孟申在南黎府的住处,罗恭带着冰未走出一整排富贵宅院所在的街道,便见到了李信书亲自带着几名心腹锦衣卫在等在街头转角。
冰未没什么惊讶,一脸平静地跟在罗恭身侧。
李信书几人向罗恭见礼后,便直切主题:
“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南黎郊外汪家的一处田庄里发现了可疑迹象。”
李信书不仅带来了人,还带来了马儿。
一行人很快各自上了马儿,一路疾奔郊外。
到了离李信书所说的那处田庄约莫一里远的地方,是一个山坡高处,罗恭、李信书、冰未三人同站在这个高处上,李信书带来的南黎锦衣卫则站守在山坡高处下的几个要点。
李信书抬手指向汪家田庄,将他所查得的线索细细述说:
“那处田庄跟珠莎县郊处汪家的那处田庄一样,里面的管事都是管着一些汪家日常所需的蔬菜及瓜果之类的,产量似乎很好,每年到收成的季节,田庄里原本的劳力不够,便会从码头或附近村庄再雇些劳力,听说待遇不错,在附近村庄里都很受欢迎,但有一件事挺奇怪……”
罗恭看向李信书。
李信书皱起眉:“听说每回回来的人里,总会不见了几个。”
“什么意思?”罗恭问。
“就是说……每个村庄每回约莫都会被雇个二三十人,但回来的时候每个村庄的总人数总会少上那么一两个人,刚开始没人注意,因为那些不见了没回来的人都是村庄里的独户,都是寡居的人,要么是十几岁的小伙子,要么是中年的汉子,再要么是守寡独居的寡妇,诸如此类的!”李信书说得很详细。
冰未问:“有没有报案?”
李信书摇头:“没有,这一点我亲自去了一趟府衙确认,孟知府肯定地跟我说没有!”
“被收卖了?”罗恭指汪家田府附近的几个不见了人的村庄。
被问到的李信书迎着罗恭凌利的眼眸,差些噎住,幸好这一点他也迅速查了:
“统共五个村庄,都被封了口!”
五个村庄不算大也不算小,总人数再少也绝对过十万,要全然封得这十万人的口,可见南黎汪府是下了大本钱的。
可这么一想,事情就非常不符合常理了!
罗恭道:“珠莎县郊外与南黎郊外两个田庄,所有蔬菜瓜果的产量再好,也不值十万两银,即便每人的封口费仅有一两,也得过这个数,你觉得汪家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李信书摇头:“不会!”
倘若南黎汪府这样蠢,只会做亏本的买卖,那京里的大人物就不可能选择与南黎汪府作为达到目的的跳板。
“查!放开手脚去查!反正经过昨晚,南黎汪府已然与皇差见血,不管是明面上的还是暗底里的,这血即是见了,便没有再收得回去的道理!”罗恭与玉拾在南黎府没什么人手,身边仅冰未与连城两人,驻守于南黎府的千户所无疑便是他最好的助力。
李信书也甘心被使唤,他知道罗恭一直有意将他调回楚京。
只要他回了楚京,仕途必定能再上一层楼。
即便品附没有升反降,在京中做锦衣卫也好过在远离天子脚下的南黎府做一所千户。
李信书带着人继续查,罗恭则带着冰未回到金玉客栈。
甫一进门,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跟罗恭点头哈腰:
“罗公子!玉公子与连公子出去了,说是到南黎府有名的茶楼去,玉公子吩咐小的等罗公子回来,便跟罗公子说一声!”
茶楼?
罗恭问:“还留下什么话?”
店小二摇头:“没有!”
“可知是谁来请的人?”罗恭换了个问法。
店小二想了想,想起那来请玉拾的小厮有提到一句话:
“那小厮好像有提到‘我家大少爷’……”
没有再问店小二,罗恭已经知道是谁了。
大少爷,除了跟他们皇差有关的汪家大少爷汪中通之外,也没谁了。
即是汪中通,那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约玉拾前去茶楼,大概也是为了汪淑惠的事情。
一大早出去,见了李信书、孟申,再到郊外绕一圈回来,罗恭出了一身的汗。
嘱咐了店小二烧上热水沐浴一番后,罗恭与冰未两人便清清爽爽地待在客栈大堂里边坐着喝酒,边等玉拾与连城回来。
茶楼大堂里,汪中通大大方方在与玉拾、连城两人坐着吃茶,周边来来去去的客人似乎都有点奇怪汪家大少爷竟然有雅间不坐,偏在这大堂里与没什么大钱的他们挤。
何况这茶楼还是汪二奶奶的陪嫁,汪中通就算是把整座茶楼包下来,那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玉拾与连城本不知道这层关系,但大堂里闲聊的吃客们似乎没想过要将议论纷纷的声音压低一些。
当然再怎么压,玉拾与连城都是有身手的人,耳力比常人要好得多。
即便听不完全,也能听得一二,继而推想出三四来。
玉拾道:“汪大少爷特意把我约到这里来,应该是有什么话想借着我的身份传出去吧?”
他们三人这一桌,汪中通的小厮王边又自带着玉拾、连城进了茶楼,便不知跑到哪儿去替汪中通办事。
压低了声音说话,大堂里的其他桌约莫是很难听得他们三人的谈话内容,但皇差与汪家大少爷一起在茶楼吃茶的景象却是摆在众人眼前的。
把一点喧扬出去,大概就是汪中通想要的结果。
只是玉拾这会还想不通,汪中通刻意这样的原因。
“千户大人心智过人,我本就没想过要瞒千户大人。”汪中通选择了坦诚,也是深知他想求得玉拾的帮助,他除了坦诚,拿出十足的诚意来给玉拾看,别无他法。
连城却是一愣,随之将大堂里那几桌比长舌妇还要长舌妇的茶楼客人统统扫了一圈,回眸便直接眯起了眼,颇为不善地道:
“汪大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连城!”玉拾轻唤了一声,示意连城别急。
“还请百户大人听我解释!”汪中通也同时温和出声。
连城自然听玉拾的,不然就凭一个南黎汪府的大少爷就敢设这样明显的套来利用他们锦衣卫,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连城没再开口,脸色也不好看。
玉拾一比,倒显得十分淡然:
“你是想说汪四小姐的事情?”
汪中通点头:“四妹虽早出了南黎府,但只要家里一日不松口,四妹随时都会有危险。”
这点玉拾赞同:“嗯,随便你们家的一个暗卫就能取了她的性命,说吧,你想我怎么做?你又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我只想保下四妹的性命,至于我的诚意……四妹曾提醒过我,即便得到父亲的重用,也切莫沾上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我想千户大人与指挥使大人会到南黎府来,也是为了汪家的两处田庄来的吧?”汪中通直接抛出对皇差最有诱惑力的饵。
他知道铜钱知县案的恶劣性质,更知道这件朝延命官命案牵扯甚广,不然当今皇上也不会指派了心腹厂卫之一的锦衣卫亲自北下彻查。
玉拾听着汪中通直捣黄龙的诚意,很满意地点头:
“可以。”
这笔交易可以成交。
这就是玉拾对汪中通为了汪淑惠主动提出交易的回答。
汪中通喝着半凉的茶,有点涩,他却毫无觉,满口的苦涩也没有此刻他心里苦涩的十分之一!
“我可以做你们的内应,作为帮你们查清楚铜钱知县案与我们汪家的牵连,但除了我四妹,我希望千户大人与指挥使大人还能保下我的家人!”汪中通提出进一步的请求,他眼里满是对玉拾的祈求。
玉拾却不能答应,汪中通心够诚,作为回报,她只能实话实说:
“我只能答应你,只要是与案子无关的人,我与指挥使大人会尽量帮他们保命,除此,我无法再作其他承诺。”
听到这样的话,汪中通却笑了,有点勉强的笑:
“这样……就好了……”
汪家大少爷与皇差大摇大摆地相约在汪二奶奶陪嫁的茶楼里相谈甚欢,这样的传言不到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南黎府。
玉拾与连城回到金玉客栈时,冰未刚从外面转了一圈,也听了一圈回来,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罗恭。
玉拾走近罗恭的那一桌,很快在客栈大堂里坐了下来,接过手脚麻溜得很的店小二递上来的一壶热茶,她给自已倒了杯喝下,先润了润喉。
冰未与连城没同坐一桌,坐在隔壁桌去。
很快到了晌午,店小二给两桌各上了一桌酒菜。
冰未与连城那桌完全是酒,罗恭与玉拾这一桌难得只有茶,酒让罗恭叫撤下了。
玉拾出奇地瞧着罗恭,打趣道:
“奇怪了,你不是总爱喝酒,不爱吃茶么?怎么这下酒菜都有了,你反而不喝酒了?”
罗恭想起在那座四进四出的宅院里,孟由坐在后花园亭子里煮水泡茶的情景,很是淡然地应道:
“以后我会少喝些酒,多陪着你吃些茶,你不是还喜欢抱着一个泥炉子,自个碾茶自个焙茶,自个独悠悠地在家里廊下泡茶喝么,往后我陪你。”
都晌午了,午膳时间本就到了,还喝了一上晌一肚子茶水的玉拾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饭菜一上来,她便二话不说地开动了。
正夹着鲜嫩的鱼肉吃着,突然听到罗恭这样算得上反常的话,玉拾有点愣了:
“真的?”
“真的!”罗恭郑重地点头。
玉拾一听更觉得梦幻了。
记得还在京中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那会,罗恭不是还总爱给她添添小堵的么,怎么这会突然变得这样顺她心顺她意了?
好诡异的转变!
没有再说什么,玉拾觉得这会还是埋头喂饱自已要紧,指不定罗恭只是一时抽风?
对吧?
一定是的!
明明喜喝酒不喜吃茶的人,突然就说往后会陪着她碾茶焙茶泡茶,那实在不得不让她多胡思乱想一些!
再想到昨儿夜里,往前不同意她辞去千户一职的罗恭突然就同意了,还主动提出来让她应下,昨晚还没觉得怎样,这会再一想,她怎么就觉得有点离奇地惊悚了呢?
早上带着冰未出去一趟回来,就突然变了天……嗯,她待会找个机会问问冰未早上到底去哪儿了!
得找找罗恭受刺激的源头,她才好对症下药,不然还真不好应对。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免得失足跌进罗恭的陷阱,到时她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隔桌离是不远,大堂里除了他们四人在用午膳,与守着柜台随时候着的店小二,也没旁的人,整个大堂安静得针落可闻。
所以罗恭与玉拾的对话,冰未与连城是听得清清楚楚。
连城听到虽也有点被罗恭过于宠玉拾的话给小吓了一把,但在京中也听过诸此如类的话不少,也就多少有点习惯成自然了,没多大的反应。
可冰未就不同了。
他在水阁湖面上就亲耳得到了罗恭的亲口承认,说心悦于玉面千户。
玉拾爱吃茶,这也是所有玉拾身边人都知道的事实。
再想到一大早转完李信书的千户所后,他跟着罗恭去见了孟申。
孟申还是没露出真面目,但一出那座四进四出的宅院后,罗恭便明白地告诉了他,亭子里面的人就是东厂督主孟申!
在听到年子自报家门之后,他其实就有点猜到了,罗恭的话只是直接给了他一个肯定。
孟申是什么人,他完全清楚。
玉拾一看到孟申便跑的传闻,他也知道。
那会他便纠结着,心说怎么两个大好的男儿都不喜欢好好的姑娘,都喜欢上玉面千户了?
虽然说孟申现在不算是真正的男儿,但在落根之前,不是也是真正的爷们么,怎么一落了根,就成了龙阳之好了?
再想到他跟着罗恭到时,孟申在亭子里自顾泡茶的模样,他深刻觉得罗恭一定是受了孟申的影响!
而这个影响,归根究底其实就在于玉拾。
这一厂一卫的两个头头要亲手泡茶,还不都是为了讨玉面千户的欢心?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亲查
冰未心知肚明的同时,也保持了镇定。
一筷一筷地夹着菜,一口一口地吃着肉,他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了也纯当没听到,完全不动声色。
罗恭将一早上的收获跟玉拾说了说,玉拾也将汪中通的意思说了出来。
“这么说,汪淑惠多少知道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罗恭倒是没想到一个汪家小姐还能能耐在这个地步。
玉拾点头:“她到哪儿了?或许我们可以找她谈谈,反正汪中通求我们保汪下汪淑惠的命,那么暂时性的,她必须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罗恭看向冰未,冰未会意地点头。
连城嚷嚷:“大人,汪中通这是在给我们找麻烦呢,我们真答应了?”
玉拾瞪连城:“你家大人我都应了,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答应了?”
转眸看向罗恭,玉拾略带沉吟:
“再说,南黎汪府这一混水才是铜钱知县案这一混水中的真正混水,想顺利完成皇命查清案子,汪中通会是那个最好的突破口。”
罗恭赞同玉拾的话:“嗯,李信书那边的发现也很重要,很显然,汪家图谋的很大,或者说,给京中那位大人物图谋的利益很大,不然……也换不到南黎汪府想要的。”
南黎汪府想要的,之前他跟她都想过,先谋势再谋权。
而要势,在京中就必须先有个靠山。
可很显然,京中殷国公府与太医世家顾家无法做为南黎汪府所要谋的靠山。
又或者说,京中汪家与京中顾家更清醒一些。
“你说……这南黎汪家会不会靠上的是三位小主之一?”玉拾喝完最后一碗汤,迟疑地问罗恭。
罗恭早想过,只是他觉得最好是不会:
“京中那边已经在查了,但事关三位小主,浩英公主又刚刚……凡事都得小心,我们的人不敢太明目张胆,谁都知道我们北下是奉皇命查案的,这个点上我们的人一在京中活动,京中哪一双眼睛不是死死盯着?”
玉拾是吃得最晚的一个,素来都是细嚼慢喝的,挥手招来店小二收拾桌面,好了又让店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那边冰未吃完已经去办罗恭交待的事情,直往郊外。
连城靠坐过来,很狗腿地给玉拾、罗恭各倒了一杯,自已也倒了一杯:
“汪海那混蛋应该早回汪府了,要不我去打探打探?”
玉拾一个点头,连城即刻起身,跟在冰未后面出了往来客栈。
“汪海在府衙肯定是能推就推个干净,我姨父拿汪府肯定没有办法,无论是孟家,还是姚家,两个家族拧起一股绳,在京中也不如一个殷国公府,他们看不清楚状况,不知道轻重,不敢轻举妄动,这事太大,可偏就那人把我姨母设进套里……”玉拾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她埋头沉默了好久,久到罗恭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
可玉拾突然间就抬起了头,扯了一下嘴皮子,像笑又不像笑:
“我不管那人是谁,敢算计我在意的人,我绝不会让那人好过!”
即便那人是三位小主中的一个,她也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玉拾说得很轻很淡,可罗恭却莫名地感受到她的咬牙窃齿。
突然觉得,以为很了解她的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她。
“为什么?”罗恭问。
“为什么?”玉拾重复着,想了想转盯着桌面的某一处,可有可无地说:“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让人觉得我……好欺负吧。”
罗恭其实还想问为什么,可莫名地又觉得即使他问了,玉拾也不会再答。
她从骗他,不是她不会骗人,而是她不想骗他。
那他又怎么能去逼她说不愿说的事情?
回楚京,大约他得好好查一查过去她成长的十七年里,谁欺负过她,又是谁觉得她好欺负。
“你说那人为什么要把我姨母设进套里呢?查过我,查过我母亲,知道我母亲最疼的最放心不下的娘家人,就是我姨母……目的是我吧,既然是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要拐着弯害我母亲要我照顾的姨母呢?”玉拾浅浅淡淡地说着,不像是在问旁座的罗恭,只是在问她自已,念给她自已听。
罗恭不知道怎么说,只是沉默地听着。
南黎汪府背后的那个人最好不要是三个小主中的一个,不然不管将来是谁登基成为新皇,他与玉拾终将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锦衣卫只效忠皇帝,只要是九五之尊,就是他们锦衣卫效忠的对象。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不管皇帝的过去,能不能参与皇帝的未来,或者有没有得罪皇帝的现在,锦衣卫都无法预测。
生与死就像两条形影不离的交叉线,一个行差踏错,那便是由生走向死亡。
那个人暗下设计了姚美伶,玉拾与他又恰恰领了皇命彻查有关联的铜钱知县案,这会是巧合么?
不可能。
即便是巧合,那也只是看似天衣无缝的人为巧合。
他不傻,玉拾也不傻,难道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一点?
倘若想过,却还这样挺而走险,那那个人不是蠢透了,便是有足够自信的资本。
可那个人若真的蠢透了,南黎汪府的汪大夫人顾泠又怎么会看得上眼?
那样聪慧果敢,为了南黎汪家这一支不惜压上全族生死的汪大夫人可不蠢!
顾泠不蠢,那个人也不蠢,那唯一的可能便只能是后者。
玉拾大概也跟他一样想到了,在京中有足够自信有足够资本,设计京中锦衣卫玉面千户的人其实也不多,就那么几个。
锦衣卫又是皇上的人,敢设计到皇上跟前,那个人除了京中三位小主之一,又还能有谁?
平常百姓家的兄弟不和,暗下争斗,那最多就是闹出个丑闻,再上了官府理论,出不了大血。
可皇族不一样,皇帝家的兄弟不和,同样是暗下的争斗,可明面上谁都清楚,闹的也不是小打小闹,出的也不是一条两条的人命,都是一闹就能闹出倾家灭族的大祸!
玉拾这样一番话说出来,罗恭也多少有点了解玉拾的心思,安静地坐着。
他想等她主动说出来。
喝了半壶茶后,玉拾眼笑得弯弯的:
“你说我要是偷偷潜回京中,皇上不会宰了我吧?”
罗恭看着玉拾那半弯的眼,直直望进她明明不想笑却弯了起来的双眸,他伸手遮上玉拾的眼:
“不会的,还有我呢。”
“我得亲自去了解情况,姚家的情况我向来不在意,可这回我得在意了,我得亲自去拜会一下我的外祖家。”玉拾没有动,就着罗恭遮她眼的姿势,一动不动。
“嗯。”罗恭出声,只一个鼻音。
“我那孟家的表哥告诉我一件事情,他说汪中通可能跟铜钱知县案有关,让我小心些汪中通,说汪中通就是一只不显山不露水的狼,具体情况那晚没来得细说,孟家表哥有证据在孟府里,你有时间跑一趟吧!”玉拾像是临行前在交代事情。
“好。”罗恭轻应一声。
“连城我不带了,我一个人走,你照看着些,也帮我教着他些……”玉拾终于拉下了罗恭的手,她露出一双眸子:“大人,你不觉得我这样实在是失职么?”
罗恭略怔,约莫着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玉拾愈发将眉眼笑得弯弯的:
“铜钱知县案正查到关健处,可我却想着回京查我姨母入套的事情,虽然也与案子有关,但大部分却是我的私心……你不觉得我看重家事,比看重国事要重得多么?身为一个锦衣卫,你不觉得我这样不好?对皇上的忠心也是大大折扣?”
玉拾的手还拉着他的手,罗恭浅浅笑着反握住她的手:
“玉千户奉本座的命,回京暗查铜钱知县案关健处的重中之重,这有什么不好?有什么失职?倘若悄悄不下去了,那就光明正大的查,玉千户一心为国,一心为皇上尽忠,皇上知道了只会褒奖,只会赏赐。”
“突然觉得有个护短的上峰真是太好了!”玉拾一副感动状。
罗恭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行了,什么时候走?”
玉拾道:“明日一早。”
总得见过壁虎之后,她再起程回京。
连城是去南黎汪府探听汪海回汪府的情况,很简单,很快回来禀说,汪海一进汪府就回院子睡大觉去了,好似精神不太好。
汪大夫人院子也没什么动静,只汪二奶奶院子里时不时可听到汪二奶奶让仆妇下人们忙上忙下的声音,那声音听着精神也不太好。
至于汪府里的其他院子,连城没收思打听,但也让他听到几个仆妇在闲话,说汪海两个姨娘的院子里似乎很热闹,当然也是暗底下的欢腾。
约莫着是汪二奶奶四个嫡子嫡女,两个嫡女一个不见了没回府,一个深更半夜被莫名地抛在汪府大门口,不管最后如何,这两个平日里在汪府高高在上一副嫡小姐的姿态以后是端不起来了。
这会谁也还没有想过不见了没回府的汪淑惠,是一辈子也不会再回汪府了,也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玉拾道:“这汪大夫人倒是沉得住气,汪海两个姨娘,我没见过,倒是有一个庶出的七小姐,我远远看过一眼,都不是省心的。”
罗恭问:“汪中通与汪中源的情况如何?”
连城回道:“汪中通自跟我与大人在茶楼分开,他便直接回府进了自已院子,没再回来,他身边的王边也没见到人,应该是还被留在汪淑惠的身边!至于汪中源么,那就是一个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多想的主,自昨今儿个从望乔酒楼回汪府,就一直躺在自个院子里没出来过!”
“听起来,现今的汪府倒是安份得很。”玉拾道,“对了,汪海身边那个鬼精的外管事呢?”
连城一听细想了想,想了半晌摇了摇头:
“没见着!”
玉拾道:“你去查查,看这外管事被安排去做什么事了,要真有,你也不必急着回来禀告,先跟着,让可靠的人回来报信,你就死盯着那个外管事!”
连城应了声想走,又被玉拾叫住了,跟他说下明儿一早她独自回京的事情。
连城一听,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不带我?”
玉拾点头:“不带你,快办事去吧!”
连城大受打击,一副被玉拾无情抛弃的可怜样走了,还走得一步三回头的,看得玉拾直想再一掌呼他个后脑勺。
罗恭倒是被逗乐了:“你这个下属倒是个有趣的,不像冰未,总一副正正经经的模样,笑,都难得笑几回。”
玉拾一副连城干成了什么大事,她颇与有荣焉的得瑟样:
“那是!不是个有趣的,能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我能去哪儿都带着他?”
罗恭皱了皱眉峰,这话他有点不乐意听:
“就为了个逗趣,你就瞧上连城了?”
玉拾感觉罗恭这话有点儿偏,正想反驳一二,便让一个刚从府衙那边急奔过来的小厮给打断了。
那小厮是奉孟良才身边的,是给罗恭、玉拾送关于水阁贼人过堂后的结果来的。
结果也如罗恭、玉拾所料,几乎就是走了个过场的。
所有在水阁有关的人大都是汪府的人,有那么几个是望乔酒楼的人根本没进水阁,在水阁侍候的人都是汪家下人,至于湖上舞的十二女乐与那些幸存的舞姬,更是一问三不知。
毕竟连水阁后院都没进去过,能问出个什么来,还真就有鬼了。
所以孟良才着重审问了那些半生不死,被鞭打得只能躺在大堂上回话的汪家下人们,然而也没问出什么味来。
关于贼人的形容,汪家下人异口同声说——没瞧见!
是真没瞧见,那会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然后便火辣辣地痛得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已是重伤的模样躺在府衙里。
这样的状况还能瞧见什么?
连个影子都没瞧到!
孟良才不知情,对此很是愤怒,也是无奈。
再说汪海与外管事,及那些跟在汪海身边的小厮长随们,那也是铁封的口,撬都撬不出来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妄想
这一点孟良才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毕竟谁敢在这个关口乱说话,保准这些汪家小厮长随们的老子娘及他们自已,大概都得看不着明日的太阳。
那极受汪海宠信的外管事,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问不出来,他没多意外。
再想起玉拾转述的罗恭特意说给汪海听的那四个字,他觉得皇差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场水阁夜戏,落幕也就落幕了,不是不算,大概是这会还不能算、算不了。
待到时机成熟了,那就是老帐新帐一起算的大宗!
想通了,孟良才便收了场,放了汪海、外管事及汪家下人们等一干人出府衙,再顺了好半天的条条道道,才打发人走一趟金玉客栈,将大略经过给罗恭、玉拾说一遍。
孟良才小厮一字不差地将孟良才的话转述完,玉拾略作思忖,一小会儿后道:
“你回去告诉我姨父,就说让他放心,也让姨母宽心,孟表哥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我会回京一趟亲查处理。”
孟良才小厮半躬着腰,满脸恭敬:
“是,大人!大人可还有旁的吩咐?”
玉拾摆手:“没了,去吧!”
孟良才小厮倒退着几步,方直起腰转身退出金玉客栈。
“你这样……相当于背负起了孟家。”罗恭提点句。
“嗯。”玉拾轻嗯一声,再没说什么。
罗恭的意思,玉拾明白。
早在欢喜楼那会决定力保姚美伶的时候,她就知道孟家、姚家两家在此次案件中大概与她玉家脱不了干系了。
至于往后……再说吧。
冰未回来了。
才过正晌不久,冰未的效率也是扛扛的,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跑了个来回,回到金玉客栈带着罗恭、玉拾直奔南黎府郊外一处庄园。
没骑马,毕竟骑马比坐马车张扬。
冰未去雇了辆铜油大车,车夫也是雇的,三人则坐进车厢里,稳稳当当出了城门。
车夫是本地人,冰未说的那个地方,虽是偏僻,但也还难不倒车夫,只冰未略指路,一路上是奔得毫无阻碍。
到了庄园下车,已是未时三刻,车夫在庄园外一角等着。
冰未上前去敲了门,很快王边便来开了门,罗恭与玉拾直入庄园后院一个赏花园子。
汪淑惠就坐在园子暖房里,这会是六月末,暖房里尚无需通烟道起地暖,反是摆放了几个冰盆。
汪淑惠坐在五幅黄花梨圆桌旁,凳子是同系列雕花五幅刻纹图案,喻五福好意头,桌面是当下时令的新鲜瓜果。
满满的三盘,没怎么动,看来是没心情贪嘴。
看到这些的时候,玉拾心说汪中通倒是真心疼妹子,即便是逃命的当口,汪中通也是尽力让汪淑惠过最好的日子。
这庄园不算大,约莫就两进宅院那般大,可却胜在精致,处处清趣雅致,冬暖夏凉的配备应有尽有,就是庄园里的仆妇下人极少。
一路走过来,除了领路的王边,也就一个婆子在洒扫院子,两个小厮在忙里忙外。
听王边介绍,除了这三人,也就厨房里还有一个厨娘,汪淑惠身边的汪妈妈与大丫寰,再就没了。
整个庄园,统共就七人,再加上城里城外两边跑的王边算半个,也就住了七人半。
汪妈妈与大丫寰一左一右就候在两旁,皆是一脸的严肃与若隐若现的焦急,明显是在为汪淑惠担忧。
王边先进的暖房,罗恭、玉拾、冰未三人随后。
汪淑惠主仆三人见到王边进暖房时,便已赶紧起身引颈往门外望,再见到罗恭三人的身影,主仆三人皆深深曲膝见礼。
见完礼,大丫寰让汪淑惠一个示意,跟着王边退了出去,在暖房外守着。
罗恭、玉拾两人在桌边坐下,也示意汪淑惠坐下不必拘着,汪妈妈与冰未则一人站一边,各站在各自的主子身侧后方。
汪淑惠能再见到罗恭,她心里很是雀跃,终究冲淡了一些亲生的父亲与祖母欲置自已于死地的悲苦事实:
“指挥使大人,千户大人,大哥已让王边来告知我,想要活命便得跟两位大人实话实说。”
看向玉拾,汪淑惠略顿了顿,道:
“大哥也说了,千户大人已应下会尽全力保我们南黎汪府毫无干系的人,可……”
“可汪四小姐却不大信。”玉拾接下汪淑惠的话,嘴角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千户大人恕小女斗胆,我实在是有点担心。”汪淑惠被玉拾当面直言戳破心中忧虑,不免有几分窘迫。
毕竟是求人保命,人家能保下她的命已然仁至义尽,与她大哥做那个交易,人家也早言明,只要是与命案中的那趟混水无关,人家会尽力相保。
这并没有错,也是实话。
是将她大哥看做自已人,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她与她大哥,方会直言说出的大实话。
就像此时此刻的这一个问题。
玉拾十分理解道:“汪四小姐有所担心,这很正常,可汪四小姐除了相信我们,难道还有更好的法子与出路么?”
理解归理解,可玉拾也不是一个任人予取予求的人。
应下汪中通的要求,与汪中通做的交易,按着连城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麻烦。
可她会应下,原因有二。
一是因着汪中通想保汪淑惠的那份兄妹情,这让她想起上辈子她皇兄也是这般护着她;二是因着汪中通与汪淑惠是汪家人,多少知道汪家事,她也有私心,这两兄妹在查案过程中多少能帮着她与罗恭探得汪家内部情报。
被玉拾那么一反问,咄咄逼人的话语堵得汪淑惠瞬间再说不出话来,她一双美目水盈盈地看向罗恭,有着深情,也有着祈求。
他自进暖房,便还未曾说过一句话,他会不会为她说上一句话呢?
见此情此景,玉拾也偏过头看着罗恭如雕似削的完美侧脸。
看着汪淑惠与玉拾一前一后的两道各有意味的目光,冰未突然觉得他家指挥使大人这会要是能选择汪家四小姐,那是不是便能将指挥使大人在断袖之路上给掰回来?
思及此,冰未盯着罗恭后脑勺也是满眼希翼。
三道目光三个人,且三个意思。
但罗恭泰然自若,似是完全没看到汪淑惠深情凝视里的祈求,也没理会后边冰未乱搅局的莫名目光,他只略侧过脸,对上玉拾一双满是戏谚的眸子:
“玉千户的意思,便是本座的意思。”
顿时有两颗心碎了。
冰未只觉得灰头土脸,汪淑惠则有些凄凉地苦笑着。
“汪四小姐,听汪大少爷说,你曾提醒过他,要小心别掺和汪家郊外田庄的事情,可话未尽,除此,你却未曾再多言……汪四小姐还知道些什么,可愿意说说?”罗恭继续说,便是直切此番到庄园来见汪淑惠的目的。
玉拾很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她同看同汪淑惠,等着汪淑惠的答案。
至于汪淑惠一番深情被罗恭无视,而瞬间变得暗淡无光的俏脸,她也直接无视之。
毕竟罗恭这样挺她,她可不能反过来拖他后腿。
听着罗恭开门见山的问话,玉拾见汪淑惠犹疑不决,随后道:
“汪四小姐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汪淑惠确有迟疑:“我……”
“你怕一旦道出,就真的害得南黎汪家这一支自此没落,甚至倾家灭族?”玉拾再道。
一针见血!
汪淑惠怔愣地看着玉拾:“千户大人……”
她从来都知道自楚京里来的皇差不好惹,也听过父亲要外管事转述给她听的京中玉面千户的事迹。
她知道玉拾在京中行事颇为迅速果决,心智更是过人,懂得趋利避害,更是胆大,却不妄为。
在彻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中,玉拾便敢趁着浩英公主不在公主府时,雷厉风行巧拿了公主府的八个家奴!
那八个家奴进了锦衣卫衙门,进了诏狱,却皆毫发无损的出来。
此后,八个家奴七散一死。
那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太明白,可外管事却是明白得很!
外管事说,玉面千户聪明就聪明在暗拿了公主府的八个家奴,却让明面上谁也拿不到错处,后来又是毫发无伤地将人放了,因为那是一国嫡公主浩英公主的人。
玉拾能拿人,却最多就是拿人,而不能伤人。
一旦伤人,便落了下乘!
她听得懵懵懂懂,有五分的明白,五分的糊涂,毕竟是朝中大事,她望其项背也是望不到,何况理清懂得?
外管事说,她不必全懂,只要知道玉面千户虽只是千户,却不能小觑。
可她忘了,她满心满眼就只有罗恭,只有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指挥使大人!
可就是这样看得明白理得清楚的外管事,不是也跟在父亲身边谋划,最终输给了眼前这两位皇差大人么!
她终归是井底之蛙。
以前只知道外管事很聪明,心智无人能比,至少在整个南黎府里,外管事是所有官家幕僚中的第一人。
可现在她明白了。
外管事也只是南黎府幕僚中的第一人,出了南黎府,他什么也不是!
所以父亲败了,莫说外管事的谋事预料,就是她心狠手辣一心只为南黎汪府荣辱的祖母也在昨儿夜里一败涂地!
玉拾所言,正是汪淑惠心中最后的顾忌。
汪海对她没有父女之情,可汪二奶奶对她却是宠爱至深,祖母对她未有血脉相连之情,可祖父、曾祖母素来待她却是极宠,只因她是汪家的嫡长孙女、嫡长曾孙女!
她没有在汪海、汪大夫人那边得到的亲情温暖,在汪二奶奶、汪京琼、汪老夫人那里成倍得到!
她还有兄长亲妹,她再想要保下自已的性命,却也不能惘顾这么多条她在意在乎的人的性命!
她不得不多问一句,她无法不担忧!
而玉拾明白,眼前的玉面千户看得透彻,只是她更明白玉拾下一句的意思。
是……是她贪心了。
南黎汪府倘若真犯了国法,皇差便是为了彻查事关三条朝延命官性命的大案而来,无论有无她与她大哥的内助照应,皇差都得彻查,也早晚能查个水落石出。
罗恭与玉拾连一国嫡公主朱蓉的公主府都敢彻查了,哪里还有他们不敢闯不敢翻天覆地查的人或地方?
与她大哥交易,保她的命,给她兄妹俩一个机会,不过是皇差仁慈了!
她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南黎汪府算什么?
除了与京中殷国公府是同族连枝之外,南黎汪府什么也算不上!
连她祖母能让人称上一句夫人,还是因为早年尚在京中时,她叔祖父殷国公为了她祖父求得一个五品挂名闲职,更为她祖母请封一个诰命夫人。
这是她叔祖父对她祖父的愧疚补偿,也是对当时新进门的她祖母这个京中顾家贵女的一个安抚。
即便后来她祖父这一支举家迁移回南黎祖宅,那个五品闲职仍挂着名,至今她祖父仍年年食着俸禄。
只是这闲职也就这样了,再多便没了。
算不得功名,世人也未将其视做功名过,而看做是受了汪家祖上与殷国公的福荫。
这些是她的祖母汪大夫人在教会她有攀高心思时,亲口与她当闲话来说的一件往事。
可她知道,这不是一件随意说出来的闲话,而是她祖母特意挑来说的。
因为她祖母想让她知道,有权势才会有尊严,不然你再富贵滔天,你也当不起一声“夫人”的尊称!
所以她母亲没有,只能是汪二奶奶,一辈子都尊称不到一声“夫人”!
在给罗恭设套之前,她想过即便她不能为罗恭的正妻,那妾总是有的。
即使罗恭给不了她一个夫人的尊称,她便把希望寄托在她将来的儿子身上。
只要她的儿子出息,能出仕当官,将来出息了,再为她这个母亲请个诰命回来,她不一样能达到目的?
然终归是她妄想了!
是她太一厢情愿太自以为是了!
罗恭根本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想,即便他中了药,即便她几近赤]裸地依偎在他怀里,他却仍能不乱怀稳坐如山!
汪淑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有着精致妆容的脸色虽仍旧不太好看,但总算平静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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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汪济
汪淑惠交待说,她会知道汪家郊外田庄有异,那是因为有一回她无意间偷听到外管事交待长随时说的话。
“说什么?”玉拾问。
“说,把那些人处理干净,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汪淑惠顿了下,眉宇间有着不解的疑惑:“我不明白这到底包含了几个意思,但我知道既然能这样说,那田庄里必然是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汪淑惠叹了口气:“我跟大哥那样说,因为我看到外管事受了母亲之托,将大哥成功引到了父亲的身边,终于得父亲青睐,我怕……怕大哥还未做成什么大事,反而深陷了泥潭。”
有人处理干净?
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逃出去?
玉拾听着,想到了罗恭自李信书那里查到的线索,关于邻近村庄总有人不见的事情。
罗恭也想到了,看来他得亲自进田庄探一探了。
“还有别的么?”玉拾继续问。
汪淑惠摇头:“这也是我小心翼翼偷听到的,其他我再听不到了,外管事很小心,要不是当时我所在的位置是个死角,他发现不了我,不然我是听不到这两句话的,也除了这两句话,外管事再没有跟那个长随说什么话。”
离开的时候,玉拾经过暖房外的花架旁时,指着开得正盛的兰花儿问罗恭:
“你真的不摘一朵?”
“咳咳咳……”冰未不小心被口水呛了。
发问与被问的两人同时看向他,冰未微胀红了脸。
罗恭提步率先出了园子,玉拾没有快走两步追了上去,而是与后面的冰未走到一块并肩去,她压低了声音道:
“你觉不觉得指挥使大人很奇怪?”
冰未点头。
能不奇怪么?
好好的姑娘不喜欢,居然喜欢旁边同为男子的这一位!
玉拾顿颇为豪气地拍了拍冰未的肩头,很有同感地说:
“我就说嘛!其实汪四小姐长得不错来着……”
这时候,走在前头的罗恭突然停步往后冲两人一瞪眼: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
“是!”冰未立马应道,加快了步伐,将玉拾甩在后头。
“啊?”玉拾愣了愣,没好气地应着:“知道了!”
直到罗恭三人坐的那辆铜油大车跑远,王边站在庄园门口掂起脚尖也瞧不着的时候,他赶紧交待了一声庄园里的小厮去跟汪淑惠说一声,自已则飞快自庄园里牵出马儿,从另一条更近的小路骑回城里。
车厢里,罗恭闭目养着神,玉拾与冰未各坐一侧。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探一探汪家田庄?”玉拾半掀起窗布往外瞧着景,见一路没人,便放了下来。
罗恭连眼都没睁:“明日。”
“我走后?”玉拾问。
罗恭点头:“嗯,你走后我与冰未分开去查,珠莎县郊与南黎府郊,这件案子不能拖久,拖得越久,情况对我们越不利。”
“他们收尾要收得干净,其实并不容易,需要时间人手,更需要睿智果断……大人觉得顾泠、汪海会舍得就快到手的甜头?”玉拾不这样认为。
她觉得南黎汪府要是舍得,那昨儿个一连串的设套便不会发生了。
“当然不会,但顾泠更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汪海或许还会舍不得割不了肉,顾泠却很果敢,她连嫡亲的血脉都舍得牺牲,这样一个能做大事的人,真是可惜身为女儿身了,要不然今时今日的京中顾家大概与顾修成为劲敌的人,便该是顾泠了。”玉拾能想到的,罗恭自也能想到。
只是凡事有万一,何况是面对并不愚蠢的对手。
“京中那一位你尽快查清楚,只要能断了南黎汪府的后路,那这边动起手来,我们就真的可以毫无顾忌了。”罗恭接着交待。
玉拾重重点头:“嗯!”
车厢里冰未一直保持沉默。
别说他的官职最低,就是拼脑子,他也拼不过罗恭与玉拾。
在这一点上,他很有自知之明,也想着约莫罗恭心悦于玉拾,大概就因着玉拾那颗聪明的脑袋。
到金玉客栈下车的时候,冰未先下的车,罗恭拉住了玉拾的手:
“这边我有冰未、连城帮着,还有李信书整个千户所的人帮着,倘若在京中你听到什么不利的消息,你也无需顾忌,保全自已,顾好自已就行了。”
玉拾知道罗恭是在担心她,她抿出笑来:
“京中是我们锦衣卫的地盘,你还担心什么?反倒是这边,你真正的帮手也就冰未、连城两个,李信书你再信任……也该小心!”
她不知道罗恭有没有经历过背叛,她是经历过的,不是杨柯那样无关痛痒的背叛,而是真真正正、痛彻心扉的背叛。
她经历过的,不想让他也经历一遍。
看出玉拾也在担心他,罗恭拉住玉拾手腕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拉入怀里。
“大人?”玉拾满面错愕。
“真的不知道……我的心意么?”自从被下药的那会起,罗恭便想过了,彻底地想过了,他不想再拐弯抹角,就该像此刻一样,直接地点明说破。
而她的答案,是与否,他也想过了,也做了心理准备。
反正她应下也好,不应下也好,他都不会放手。
那么说破之后,她是什么反应,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但其实还是重要的。
罗恭叹了口气,有些紧张地看着仍错愕着不知想怎么回答他的玉拾。
她要是能回应他的感情,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不能……
罗恭闭了闭眼,再睁开将她直瞪着他的双眼按入胸膛,让她整张脸埋在他的心间,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玉拾,待辞了官,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没有好与不好,没有答案,因为玉拾在下一刻就落荒而逃了。
手忙脚乱下了马车,连脚踏都没用上,径直一个跳下马车,然后再是几乎有些同手同脚地走进了金玉客栈,一路走回了客房。
冰未错愕地看着玉拾极其异常的背影,再回过头来,看着已下了马车站在他身侧的罗恭:
“大人,千户大人是怎么了?”
罗恭脸色有些阴沉,没回冰未的话,嘱咐道:
“孟申那座宅院你再跑一趟,告诉他,玉拾明日一早便回楚京。”
冰未虽然还想问为什么要将玉拾的行踪透露给孟申知道,但他也心知肚明现在不是问的时候。
见罗恭一脸快暴风雨的脸色,他乖乖领命办事。
年子站在孟申身侧,听着冰未捎来罗恭的一句话,他完全面无表情,可内心却在崩溃。
看来他得回京了!
果然在冰未走后的下一刻,孟申便问年子:
“那件事情确定得怎么样了?”
“王千户说,就快要有眉目了!”年子迅速答道。
“再去找一趟王功,让他尽快取得进展,最好是在这两日之内,倘若在两日之后还是没有结果,你让他做好降职的准备!”孟申干脆道。
年子毫不怀疑孟申说降王功职的话。
连西厂督主林轩之都听自家爷的,那要料理区区一个西厂千户,还不是自家爷跟林督主的一句话!
不久后,王功见到年子,年子将孟申的意思一字不差地传达到,王功的脸色可谓精彩,看得年子很是同情他。
年子自南黎城郊一座独门独户的宅院离开后,王功很快进入了宅院后院一间类似柴房的小屋里。
小屋里到处血迹斑斑,除了一些刑具之外,就仅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罗恭、冰未、连城三人遇到的那第二批黑衣的领头人,正如孟申所言,这人是叛出西厂的一个档头,叫汪济。
官职不大,胆子却大到能捅破天。
叛出西厂的人共有十人,除了汪济,其余九人都是在汪济底下的番子。
让王功有些惊讶的是,这九个番子竟然个个身手不错,他手底下的人两个合起来还打不过那九人的其中一个。
冰未与连城那晚逼死的那两个西厂番子,他已经收到消息,并证实那两个番子竟是想杀了南黎汪府四小姐汪淑惠灭口。
至于为什么,他至今未能从汪济口中问出,这让他很是恼火。
不管他怎么严刑拷打,汪济就像一个未断气的死人般,半个字也不吐!
本来他想着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跟汪济磨,可是年子突然带来孟申的命令,直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深知西厂督主林轩之早在暗下归顺于孟申底下,连自已最顶上峰都依附了东厂督主,他不过是一个西厂千户,能不唯孟申之命是从么?
两日!
两日之内他就得从汪济嘴里挖出点什么来,否则他没了官职是小,可没了命事大!
做为西厂千户的这些年,他没少得罪各方人马。
一旦他不再是西厂千户,谁都能轻易取了他的性命!
身后走进来王功的下属,他向王功禀道:
“大人,汪济手下的那些人先前被东厂余百户重挫,一个个本就有伤在身,后又被我们围剿,伤上加伤,受了几个重刑……现今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王功挥手让下属退下。
其他人死了也就死了,反正那都只是听命行事的小喽囉,根本不知事。
真正知事的人是汪济,只要汪济未死,他就还有机会完成任务。
冰未的轻功身手皆略胜连城一筹,连城与年子打了个平手,于是冰未出了孟申所在的宅院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趁着年子随后离开宅院的步伐,一同跟了上去。
一直跟在城郊外王功所在的独户宅院里,年子传完孟申的话离开,冰未没再跟着年子,而是跟着王功来到了关着汪济的后院柴房。
摸清楚了情况后,冰未便回到金玉客栈跟罗恭如实禀了:
“那柴房已被设成了刑房,孟督主没有骗我们,第二批黑衣确实是西厂的叛徒,西厂千户王功在年子的出手相助下,将汪济带出西厂背叛的番子一网打尽,连同汪济在内,本有十人叛出西厂,除去那晚被我与连城逼死的两人,余下七人及汪济皆被囚禁在城郊外一处独户宅院里,现今另七名西厂番子已经被王功手下的人用了大刑,以致重伤,不治身亡。”
“也就是说,现在叛出西厂的叛徒仅余汪济还活着?”罗恭道。
“是!”冰未应道。
“我记得汪济是汪净的兄弟?”罗恭确定道,他有印象。
当初在查汪净与杨柯勾结一事时,他有听冰未提到过这个名字。
冰未点头:“没错,就是已死东厂档头汪净的兄弟。”
兄弟两人,一个在东厂勾结锦衣卫败露落个身死下场,另一个在西厂带手下叛逃也是半死不活被囚,怎么想都觉得这也太诡异了些。
罗恭思忖着,无意间抬头一瞧,便看到猫在客房里不出的玉拾终于下了楼。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玉拾一脸平静,一切如常,走近罗恭,劈头便冲着冰未问道:
“汪净的兄弟汪济?他被西厂千户王功囚在城郊?”
冰未点头。
玉拾有些失神地在罗恭对桌坐了下来,完全忘了之前罗恭丢给她的烦恼。
之前听罗恭说了第二批黑衣就是西厂叛徒时,她还惊讶了好久,思来想去,都无法将南黎汪府与西厂联系到一块去。
特别是南黎汪府已明显与铜钱知县案有牵扯,难道案子还跟西厂有关?
不对!
是跟西厂叛徒有关!
那跟西厂有没有关系呢?
即便是西厂叛徒要灭汪淑惠的口,那也不能说明案子就一定跟西厂无关。
看着玉拾陷入沉思,罗恭想了又想,觉得有一件事情应该告诉她:
“还记得先前你在望乔酒楼伍号雅间里,及在赋孝桥上遇到的那个人么?”
玉拾猛一个抬头:“大人知道是谁?”
罗恭道:“他不叫孟由,而是叫孟申。”
孟申?
听到这个名字,玉拾呆了。
孟申……是她认识的那个孟申?
再将从遇到孟由起的事情又想了一遍,她突然觉得自已好笨!
孟申表现得那么明显,说了那么多类似于孟申以前一逮到机会便会跟她说的话,她怎么就一点也没将两个人联系起来呢?
不!
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从始自终就只有一个人!
她真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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