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同
罗恭说出孟由就是孟申,让玉拾惊呆了一把,随后便想到另外一件非常关健的事:
“孟督主北下做什么?特别是这个时候?”
罗恭先让冰未将先前玉拾只听到一半的事情再说了一遍,待到冰未说完,玉拾听后陷入沉默,他好半会儿方缓缓道:
“应该是与西厂叛徒有关,而西厂叛徒领头人是汪净的兄弟汪济,先前你手下的总旗杨柯不是勾结汪净么,大概再加上此次铜钱知县案,三者应当都有关系。”
北一所叛徒总旗杨柯与东厂档头汪净勾引、西厂叛徒档头汪济北下、铜钱知县案等三者,皆有牵连?
这话没错。
就目前情况不明,这三者已或多或少都有牵连。
待到情况明朗,还不知有多少条筋连着根!
“看来查出京中幕后大人物一事真是迫在眉睫!”玉拾道。
之前她欲回京重在于揪出那只将姚美伶拉入这个泥潭的黑手,可现如今她才知道,这只黑手所谋大约是能顶天的大事!
这件大事绝对只大不小,不然不可能会铺开这么大的一张网。
从她还在京中,与罗恭彻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之前,这张大网便已撒下。
突然想起姚美伶说起先前姚世雄命悬一线之事,她有种姚世雄性命垂危一事指不定就是那只黑手在背后玩的技俩之感。
倘若真是如此,这只黑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上她的?
又是为什么如此周折大费力气地欲将她扯入这个黑泥潭中?
她自认在京中行事还算有分寸,得罪的人不少,巴结她的人也不少,交恶到这般费周折来套她入局的人,她一时半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何时得罪过这样一个狡猾危险的人物?
能对她全盘彻查了解,敢对她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套,那只黑手绝然不是一般的难缠,其背后的权势即便不是滔天,那也绝对够她喝上一壶烈的!
“大人可问过孟督主,此次北下查案,真的是凑巧了我们刚好往皇上火气上撞,还是别有缘故?”玉拾盯着罗恭问,一瞬不瞬的。
罗恭道:“问过,与我们之前料想的一样,皇上会指派我们北下彻查铜钱知县案,其中除了皇上确有眼不见心不烦之意,更重要的是皇上也嗅到了这个案子的不寻常,这密报还是林轩之亲自向皇上呈的密报,此后林轩之又告诉了孟申,于是……”
玉拾接下道:“于是孟督主便巧妙一提我们锦衣卫,而皇上则是顺水推舟正中下怀?”
罗恭点头:“正是如此!”
“东西两厂的人合起来并不比我们锦衣卫少,他们堂堂两位督主为什么不查?反而将这个案子推给了我们?”冰未一直沉默着,听到这里时心中疑惑,不由开口问了句。
“因为这案子硌手,一个处理不当,恐怕连命都得硌掉!”玉拾回完冰未的疑问,转对看着罗恭道:“京中大人物……恐怕八九不离十,除了他们也没人有这个本事与胆量,只是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罗恭示意冰未坐下,他给三人各倒了杯茶。
玉拾端起很快抿了口,想了想,又举到嘴边抿了口,反复两三次后,道:
“皇上难得是个明君,同时也是个慈父,太子爷已定,另两位小主就是再怎么折腾,位之储君,国之根本,一旦定局,便再难改定局……他们怎么就想不透呢?”
“倘若铤而走险能让他们获得至高的权力,拼一拼又有何不可?”罗恭顿了顿,语气沉重了些:“当然太子肯定不会这样折腾,可难保这案子就与太子无关,还记得先前在京中你让连城查探到,京中三大商户皆被太子暗下收入囊中一事?”
玉拾点头:“当然记得,你的意思是,太子署理的户部真出了大问题,附马爷与公主这一个钱袋子一倒,太子便得另寻出路,而这三大商户便是太子的另一出路?”
罗恭道:“虽然时间上有些出入,那会公主与附马爷仍好好地在世,可太子素来行事稳妥,身边的第一幕僚曹允又是个真才实学,精通权术之辈,或许太子这是两条腿走路,瘸了一条还有一条,万无一失!”
瘸了一条还有一条……
凡事有万一,就怕这个万一,是这个理!
“曹允我听过,连城那会探查到太子府里谋士杨森,听说就是在这个曹允手下,太子府里里外外都得尊称这个曹允一声先生,连太子本人也是没有例外,对这位曹先生几近是言听计从。”玉拾道,略一思忖,觉得这曹允还真是个关健的人物:“一到楚京,我便着手查曹允,太子到底有没有沾手这个案子,通过曹允便能得知一二!”
这点罗恭同意:“嗯,不过曹允可不好对付,跟公主府的那个木管家可不一样,你得小心行事。”
没嫌弃罗恭喽嗦,玉拾难得顺从地重重点了下头:
“知道,那个曹允与我父亲打过交道,自我当上千户之后,父亲便嘱咐过我,倘若事关太子,便得多加注意这位曹先生!”
“孟申是东厂督主,暗下收了林轩之,这件事约莫着不算个秘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连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罗恭道。
“是因着前头一位西厂督主,皇上也是有了顾忌,皇上宠信孟督主,便由着孟督主代为半监管西厂。”玉拾补充道。
罗恭举着杯子到嘴边,没抿到茶,送到嘴边又移了开,他想到一事:
“除了帮着林轩之处理了西厂叛徒这事之外,孟申此番北下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刚才冰未说汪济还在西厂千户王功的严刑拷打之下,想必汪济于孟申特意北下的目的是个关健人物……”
说到这里,罗恭略有迟疑,玉拾见状喊了声:
“大人?”
罗恭微敛的眸子一掀,对上玉拾一双清亮的眼:
“你的意思?”
玉拾道:“可能与我回京的目的相同……”
冰未没听得怎么明白,罗恭已点下头,抿着唇笑开:
“大约汪济便是那京中大人物埋下的一枚棋子,可惜这枚棋子现今已然作废,在作废之前,王功能不能如孟申的愿,打探出孟申亲自北下探查的答案,那就得看王功刑讯的本事,及汪济的骨头到底有多硬了。”
夜里玉拾还未歇下,连城就回来了。
这么快回来,是因为外管事也同顾泠、汪海一样没动静,安份正常得有些诡异。
连城没想透,冰未听后也皱起了眉峰,玉拾与罗恭听后则没多大反应,约莫着各有想法,却又觉得只是想法。
玉拾明日一早便要起程赶回京,连城一回来便去备了快马、干粮,连小包袱都给玉拾收拾好,幸在玉拾包袱里也没什么不能看的东西,玉拾索性便由着连城去。
要不然,她还真怕连城哭个鼻子给她看。
真是想不明白,堂堂七尺男儿,她不过是先行回京查案,连城这家伙怎么就能跟个孟姜女似的,整个成怨妇了!
连城边收拾边叨叨着诸如“真不带我去啊大人”之类的话,最后觉得玉拾是真不想带他回京,便改为诸如“那大人可要好好带着钱袋”之类的话。
最后扯到玉拾用来束胸的长布条,他惊奇地看了好半晌后,以又被玉拾毫无预兆地一掌呼在后脑勺结束,也终于终结了叨个没完的临行碎碎念。
到了子时,连城早回客房歇下,罗恭与冰未也各自歇了。
玉拾客房终于迎来一位客人——壁虎。
壁虎并不像代号那般,一听就让人觉得该是个男子,而是一个冷冰冰却又美得不像话的姑娘!
玉拾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了句:
“你……是女子?”
壁虎身量比玉拾还要娇小些,一张艳丽的俏脸冷冷绷着,面无表情地回道:
“是,大人。”
玉拾想起张更力把青蛇代张东胜给她送信的时候,提到过是一位姑娘送来,那会她只觉得青蛇这个名字配个女子,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后来想到自已手中的黑木楼令牌是壁虎的,她便想着那该是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即便不是,那也该是一个清秀机灵的男子。
怎么想,她都没往壁虎会是个女子的方向去想。
不对,罗恭派冰未探查黑木楼时,好像提到壁虎时,都是一副壁虎是男子的口吻,难道冰未探错了?
还是黑木楼里的壁虎还分雌雄不成?
没再多想,玉拾干脆将她的疑惑问出口。
壁虎也干脆,很快回说:
“在外行走时,为了方便,我时常作男儿打扮,故外间有风传我是男儿之言,其实也不奇怪。”
原是这样,可是这样的话,玉拾便有另一个不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你今夜前来怎么反而做了姑娘的装扮?”
不知是不是玉拾错眼看错了,她居然看到面无表情的壁虎姑娘微微皱了皱鼻子,很快,一闪即逝,可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壁虎想了想,终是如实回答了玉拾:
“我……并不喜欢男儿的打扮。”
玉拾恍然:“哦……”
在客房里桌旁坐下,壁虎拘着没坐,让玉拾开口坐之后,她也不扭捏坐了,与玉拾面对面地坐着。
“壁虎令牌想必已在姑娘手上。”夜已深,玉拾多少有点小困,明早又要起程远行,她想速战速决,好早些歇息。
壁虎道:“是,就在我身上,大人也不必唤我姑娘,壁虎这个代号喊着多有不便,大人可唤我小壁。”
壁虎的反应实在出乎玉拾的意料,她没想到壁虎竟一上来就自报了更为亲昵的称呼。
这架势,她怎么有种往后会多多与壁虎打交道的错觉?
或许是玉拾的想法显露在了脸上,太过明显的目光让壁虎又接着道:
“小青把楼主的信送到大人手上不久,我也收到了楼主的信,信上说让我任听大人差谴,在我未替楼主表达对大人的感谢之前,大人想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所以,这往后的称呼很重要,每日每时都得用到,有必要先行说明一下。
玉拾听完总算明白了过来,也总算亲身体会到张东胜这个黑木楼楼主表达感谢的方式及重视程度:
“这样说来,那姑……小壁不是明早也得跟着我回楚京了么?”
壁虎有点愣,只是时刻无表情的脸上瞧不大出。
玉拾瞧着,这一点尤为与冰未相像:
“不愿意?”
壁虎总算听清楚回神,坚定道:
“不,大人到哪儿,我便到哪儿!”
“倘若真要跟着我办事,那你便得跟着冒险,这一点,张东胜可曾与你说过底限?”事有轻重,感谢也有个尺度,玉拾觉得应该先行问个清楚为好。
壁虎没有立刻回答,她在想玉拾这话的意思。
待想明白过来,壁虎便将她问张东胜这话时,张东胜回答她的那番话,再一字不差地转述给玉拾听:
“楼主说了,直到大人让我离开,我替楼主感谢大人的任务才算结束,即便中途壁虎付出性命,也与人无尤。”
这话说得够明白,却也让玉拾有些拿不好分寸。
壁虎的性命,她怎么可能真会惘顾?
只是张东胜说她让壁虎离开,才算真正完成昔日驸马爷钟清池一案,他对她的感谢。
壁虎令牌于她是如此用的,那其他令牌是不是也是如此?
既然壁虎已承诺自此刻开始,便全听她差谴,于是玉拾头一个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壁虎没有犹疑,几乎是在玉拾问完,她便答道:
“自然不是,其他令牌的使用,皆是替持有令牌者办一件事。”
“仅一件事,再无其他?”玉拾确定道。
“是,再无其他。”壁虎答后,顿了下又补充道:“至于大人这一回,确实与旁人有些不同,不过楼主未说,我身为下属也是不该多问的,大人倘若想要知道更多,回京后,可亲自问问楼主。”
玉拾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问问的。”
居然不一样……
为什么会不一样?
她确实想找张东胜问个清楚。
第一百五十章 民愤
且从为了张启从报答孟良才的那一块蜘蛛令牌来看,执行人是青蛇,并非蜘蛛,这是为什么?
而从青蛇取出黑木楼独有的令牌给张更力、王朋两人看这一举动中,又可看出青蛇笃定了两人认得黑木楼令牌,及其代表的意义,这其中是不是也有什么让她忽略掉的事情?
有了黑木楼的人在身边,就是方便。
特别这人还让黑木楼楼主交待了,只要不抵触黑木楼利益或安危之事,皆可如实告知于她。
玉拾一提出心中的疑问,壁虎便答道:
“本来什么令牌,就是楼里什么人去执行的任务,可那会蜘蛛手上的任务尚未完成,还在江南一带,无法北下,而青蛇那会刚好就在南黎府附近,且手上没什么事情,所以楼主便让青蛇替了蜘蛛一回,让青蛇暗中挟制张更力与王朋的举动,至于黑木楼令牌,他们懂不懂没关系,只要他们惜命便可。”
可谓武力证服一切。
张更力与王朋认不认黑木楼令牌,与知不知道黑木楼势力,其实都不是关健。
关健在于他们惜命,更惜家人的命。
所以认不出,青蛇可以说给他们听,不知道,青蛇也可以说到他们懂为止!
再没了疑问,也证实是玉拾想多了,张更力与王朋两人没什么问题。
壁虎一听是明早就要出发回京,直言她没什么可准备的,人在便可,于是就近在楼上客房歇下,连跟客栈掌柜打声招呼都没有。
玉拾想想也就算了,估计壁虎进金玉客栈跟她聊了这般久,除了她、罗恭、冰未、连城等人有所觉之外,客栈里的掌柜与伙计们谁都没察觉,只当跟往常的夜晚一样平静无事。
她也倦了,懒得动弹,壁虎走后,她很快上床睡下。
天蒙蒙亮的时候,玉拾一出客房的门,便看到了已整装待发的壁虎。
下了楼,除了还在打着哈欠的店小二,还有已在等着给她送行的连城与冰未。
没见到罗恭,玉拾问冰未:
“指挥使大人呢?”
冰未道:“大人还在歇着,昨儿夜里就跟我说,今早不来送千户大人了,让我替大人送送。”
玉拾哦了声,一转眸,便见到连城正一副警惕地盯着壁虎:
“大人,她是谁?”
玉拾一个眼神往壁虎过去,壁虎便明白了,自我介绍道:
“我是壁虎,此趟回京,我与大人一同前往。”
壁虎一说完,冰未没什么反应,至少表面没谁瞧出来。
连城就不一样了,他几乎要将壁虎上上下下给看出几百个窟窿来,末了十分悲愤,又委屈地转向玉拾:
“大人不带我回京,就是因为她?”
连城说着,指头都快指到壁虎的鼻子上去了。
壁虎也不知是性子好,还是懒得理会,竟也任着连城指着她鼻头无动于衷。
玉拾没想多解释:“行了,我们走了!”
上了早备好的马儿背上后,玉拾往客栈楼上方向望了望,没望到什么,连个人影都没望到。
当然也不可能真能望到什么,客栈大门上面的那一面楼阁连个窗台都没开,自是别说想透过窗台看到谁了。
她知道罗恭不来送她,约莫着是不想她尴尬。
昨日自罗恭突然跟她说,让她辞官嫁给他后,她便浑身地不自在。
即便后来因着案子牵扯到东西厂,甚至更广的可能去,她听得一时忘却了彼此的尴尬,冲下楼梯便加入了事情进展的讨论。
可过后她还是不敢去看罗恭的眼眸,讨论完后,她更是半刻也不多待,即刻回了自个的客房。
那一待,便待到连城帮着她收拾好小包袱回房歇下,待到壁虎的到来并就近住了一晚。
她不是不想回答罗恭的问题,只是她还没想好答案。
或者说,嫁不嫁的问题跟上辈子她还是文泰公主时一样,她根本就还未来得及想上一想。
突然间被罗恭那么一问,她全然懵了。
连城顺着玉拾仰望的视线看去,看了半晌紧闭的窗棂后,道:
“大人,指挥使大人这会还歇着,何况指挥使大人的客房也不住在这一面啊,就算起身开了窗台,也是看不到的!”
玉拾略窘迫地低头,眼珠子几个乱转,也没寻到地放之后,她瞪着连城道:
“好好跟着指挥使大人!可别给我丢脸!”
连城没好气,可也不敢有违,蔫蔫说了句知道。
玉拾拉了拉缰绳,看向一样已骑在马背上的壁虎道:
“走吧!”
就在玉拾、壁虎策马奔腾,绝尘而去之时,连城说那面不可能会打开窗的阁楼直面,便有一扇窗台给人打了开来。
罗恭就站在窗台边,看着骑在马上的玉拾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个背影也瞧不见。
冰未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往上阁楼直面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连城问:“怎么了?”
冰未半怔着摇头:“没什么。”
两人刚踏进客栈大堂,便见到罗恭正从楼梯走下来:
“大人!”
罗恭轻点下头,下了楼梯后往大堂靠窗的那桌走:
“用过早膳后,我前往南黎郊外汪家田庄探探情况,你们两人则一同前往珠莎郊外汪家田庄。”
两人同声异口应了声是。
店小二很快上了早膳,罗恭三人用过便皆出了金玉客栈,看得店小二又叹了声:
“又得拍苍蝇了……诶不对!怎么好像多了一个人?那面生的姑娘是谁来着……”
本来南黎郊外汪家田庄跟玉拾刚出珠莎县那会一样,汪海是时常到田庄里看看,瞧瞧情况如何的,可自水阁献女一事败露之后,无论是珠莎县郊还是南黎府郊的汪家田庄,两家田庄的管事俱都引颈以盼。
盼星星盼月亮地想把汪海盼到田庄里一趟,可就在珠莎县郊汪家田庄里的赵庄头与南黎府郊汪家田庄里的曲庄头两人同样着急与盼望的时候,没迎来汪海,而是各自迎进了各自的麻烦。
李信书得了罗恭的令,先找了人混入邻近村庄里,就着总有人不见的事情起了风头,又拾掇着几个好吃懒做的流氓混混生起了火,几个来回,里外接应,很快几个村庄便闹出了不少事情。
罗恭带着冰未与连城刚出南黎城门,便遇到了李信书。
李信书将结果与罗恭一说,罗恭便问:
“记住,别真闹出人命。”
李信书道:“知道,就是先关着,等村民闹得汪家田庄没办法了,让三位得以借机混水摸鱼,这人我也就放回去了,绝对好好的!”
罗恭点头。
原来是李信书将曾给汪家两处田庄帮过工的几个村庄里的汉子暗下抓了起来关着,又让南黎锦衣卫混入村庄,先是收买村庄流氓混混散播危言耸听,说几个村庄汉子定然是被汪家田庄又给抓了回去,李信书手下的锦衣卫趁机又煽风点火助燃。
村庄村民纯朴,见识也小,更是容易听信人言,没两下便被收买的流氓混混散播的言论被吓得没了魂,又听了扮作村民的南黎锦衣卫说定然是永远回不来了,丢了汉子的村民家人即刻个个慌了神。
找上村长的找上村长,直接带着亲戚好友直奔汪家田庄的也有,还有一些在后头合计,说不能再为了几个钱这样下去,都说汪家田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趟自汪家田庄里回来,都有几个村民莫名失踪。
先前还只抓了独居寡住的村民,没家人着急上火,没血脉连着的其他村民虽知道一些,但看到银子的份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连各村村长也是如此。
可现今都明目张胆地抓村庄里身强力壮的年青汉子了,再这样下去那还得了!
几个丢了人的村长一合计,都觉得再不能这样下去。
再这样下去,指不定村子里的壮劳力都得慢慢失踪不见。
村庄靠之生存的就是庄稼活,倘若没了主力的劳作年青汉子,那村庄里那还能继续繁衍生息下去?
三人听李信书说了大概情况之后,罗恭问:
“现今还闹着?”
李信书点头:“还闹着!”
罗恭道:“去瞧瞧!”
由李信书领路,三人很快来到南黎府郊的汪家田庄,就在离汪家田庄尚有半里路的距离停了下来。
倘若平时,这样近的距离当然不安全,恐会让汪家田庄里的人发觉,可这会汪家田庄里的人个个都被堵在田庄大门口的邻近村民吵得分不开身来。
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犹如长龙,人挤人,个个高呼着要汪家田庄还人的村民,连城与罗恭他们避在高处往下瞧,不由咂舌:
“这么多人!有近三四百吧?”
“有!这邻近共有三个村庄,将近万把来户,珠莎县郊那边两个村庄,大些,也将近万把来户,这会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人人自危!”李信书道。
罗恭眸落在下面人头耸动,不断往田庄大门处挤的村民,道:
“这田庄里的管事是谁?”
李信书回道:“南黎府郊这边的汪家田庄管事的是曲庄头,不是汪家的家生子,不过早年被汪海救过一命,自此效忠汪海,很是忠心!”
因此,汪海才将南黎府郊这一个重要关口交给曲庄头看管。
先前曲庄头并非在南黎府郊管事,而是在南黎汪府外管事的手下做事,很是卖力,且忠心不二。
罗恭又问:“这个曲庄头是什么时候调到南黎府郊汪家田庄里来的?”
李信书道:“今年年头!”
年头?
罗恭心中一惊。
这样说来,南黎汪府与京中大人物联手暗谋,已是大半年的事情了!
而在京中的各方人马却毫无所觉,可见他们的隐密功夫做得有多彻底!
倘若真如玉拾所料,真是京中三位小主之一,那看来这位小主的野心还真是不得了。
倘若是太子,那还得看暗谋的事是什么大事。
倘若是二皇子与三皇子,那可真是其心可诛了!
“珠莎县郊汪家田庄呢?”罗恭压下心中澎湃,问起另一处汪家田庄的管事。
“那一边的管事是一个姓赵的庄头,这赵庄头也不是汪家的家生子,是汪大夫子院里一个管事娘子的夫君,跟曲庄头一般年纪,都是在四十上下,跟曲庄头不同,这赵庄头是个挺滑头的人,不比曲庄头沉稳,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两人对汪海都是忠心不二!”李信书各自见过赵庄头与曲庄头,两厢做了了解与对比,他觉得这两人能得汪海的信任,绝对非偶然。
罗恭也自李信书毫不掩饰的语气中听出来了,这赵庄头与曲庄头能得汪海把着这样重要的关口,这两人的能力怕是非一般:
“田庄里的人有多少?能抵住村民这样的叫嚣讨人多久?”
李信书抹了抹额际的虚汗,这是刚听到罗恭的问题想到了先前差些办砸的事被吓出来的,他缓了缓气道:
“两个田庄的各总人数都在一百五十人左右,除去一些没什么武力的人,约莫各有八成的人有着身手,这会他们还不想激起更大的民愤,所以都在尽可能地化解,还没用到武力,也是在等汪海那边的指示,不过派到南黎城里往汪府请示的人都在半途被我们的人拦了下来,两个田庄两个人,现今都被我们关着!”
说到这一点,李信书先前也是抹了一把冷汗。
只要一想起罗恭之前就说过,要是激起民愤,绝不能让两个田庄的人顺利到汪府见到汪海的话,而他差一点点就让这两个田庄派出的人溜了过去,他便被吓得心卟卟地跳。
暗赞罗恭给他出这个计谋的好使外,他更惊叹于罗恭的各种先见之明,什么情况都事先料想到了,也一个一个跟他交代明白清楚,让他只要照着做,便不会有疏漏。
幸在他照着做,没做砸了,要不然他想回京一事,只怕就得打了水漂,更得让这位京中锦衣卫指挥使一辈子再想不起来他这个人。
京中父亲可还在等着他能得罗恭青眯,继而有幸被调回京,他可不能就这么失去让罗恭另眼相看的机会。
只要那么一想到他差些失去了这个机会,李信书便后怕得很!
^^谢谢天涯芳草树的打赏~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要求
“一旦汪家田庄里的人动了真格,这些村民其实抵抗不了多久。”李信书。
其实不要他再回上这么一句,听了他说两处汪家田庄里有武力的人数各占了高达八成之后,罗恭便觉得村民再多,再聚众闹得有多厉害,只要田庄动起武来,那便是随时一面性镇压的结果。
之前罗恭说他要与冰未、连城分两路进入汪家田庄打探,那会是没想到李信书这边引起的民愤这么快暴发,按着他的预算,时间最快也该在正晌过后。
可见他对于民心其实还不是很了解,以至于没有计算精准到位,这才有了时间上的偏离。
这会珠莎县郊那边的汪家田庄也同样暴发了民愤,就算冰未与连城这会急匆匆赶过去,也已然来不及混水摸鱼混进田庄,罗恭转问李信书:
“珠莎县郊那边田庄,你可有安排人手在附近?”
李信书道:“有!”
罗恭吩咐道:“你马上让那边的人找机会混入田庄,将田庄里的情况大概摸个清楚,并且制出一张图来,至于这边田庄,也是一样,立刻安排!”
李信书一得令,转身便着手调兵谴将去了。
冰未依旧沉默地候着,连城则上前一步问了声:
“大人,那我们呢?”
罗恭望着下面仍吵得像菜市场,却又比菜市场多了几分午门味道的汪家田庄大门前,缓缓转了个身:
“我们回客栈。”
回到金玉客栈,罗恭也没有解答连城满腹的疑问。
冰未也是一样,只是他比连城沉得住气。
这回罗恭没有在大堂里停步,连店小二与难得碰到的客栈掌柜跟他打招呼,他也跟没看见似,径自往楼梯道走,直接上了二楼客房。
冰未跟在罗恭后面,那孤高冷傲的样子就跟罗恭没两样。
连城跟在最后,跟店小二与掌柜打了招呼,又嘱咐要没什么大事切莫到楼上客房来打扰之类的话,便跟着上了楼。
店小二与掌柜不敢有违,两人盯着楼道口半晌没说话,末了店小二嘀咕了句:
“今日怎么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掌柜瞪店小二一眼:“少说话多做事!”
客栈二楼东面有一个凸出的小平台,摆着几张桌子与凳,往下瞧,正好是一条巷子。
罗恭在临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往巷子底下瞧了瞧,便对冰未道:
“去请孟督主上来。”
冰未顺着罗恭的视线往巷子底下瞧了眼,便点头转身又下了楼。
连城后上来一会儿,并不知道冰未又下楼做什么,但也没问,只走到罗恭临台栏坐的那张桌边。
罗恭示意连城去让店小二上酒,连城应了声便也转身下楼。
待到冰未带着人上来,桌面已摆好了酒菜,罗恭比了下坐的手势:
“上回你请我吃茶,这回我请你喝酒,坐吧!”
孟申在罗恭对桌坐下,也不客气,就着连城早添好的酒杯仰头一饮,一口就给喝个见底:
“陈年女儿红?不错!”
年子没有站在孟申身后或左右,而是跟着冰未、连城在另一边临台栏的桌子坐了下去,也是一桌的酒菜。
罗恭放了话,让他们三人随意。
罗恭开了口,孟申也让年子不必拘着,好好吃喝一番。
酒过三巡,菜没吃多少,一壶陈年女儿红倒是喝了个半空。
“汪济招了?”罗恭请孟申上来,为的便是问这个问题。
孟申心知肚知:“招不招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罗恭即刻一个冷眼瞧过去:“上回没打成,这回想打一打?”
孟申哼道:“回京咱再打!先记着!”
那边听壁角听了半天,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来回三句话,冰未、连城、年子三人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汪济没有招,宁死也没有招,被王功打残了也没吭半声。
汪净是无声无息死了,汪济也离死不远了。
听到孟申提起汪净,罗恭问了句:
“汪净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跟玉拾都认为是被你们东厂灭了口,这件事你们东厂也没解释,算是默认了,为什么?”
孟申没想到罗恭会借由汪济一事问到汪净身上,微顿了下道:
“汪净同样是被灭口的,但不是我们东厂做的,也不是西厂,就因为汪净与杨柯互相勾结这件事情,我们东厂与你们锦衣卫的关系可谓是雪上加霜。”
罗恭点了下头,给两人空杯倒了个满:
“跟这次铜钱知县案的幕后人有关?”
孟申也点了下头,可没说话。
两人端起酒杯轻碰了下,皆喝了个精光。
可惜汪净死了,汪济也步了后尘,线索几乎断了。
“宁安客栈那边,我给你留了东西,那座宅院还租着,也空着,你要是需要用到可以去。”孟申像是交待完了,看了罗恭一眼,眼里有着得意:“从这客栈出去,我也要离开南黎府回京了!”
罗恭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起身走人,还让连城送客。
连城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让冰未送客,而是他?
看着在京中每回跟玉拾在一块,一见到,两人便得转头溜之大吉的孟申,连城实在说不出什么送客的话来。
倒是孟申别有意味地盯着连城瞧了一小会儿,瞧到年子心中忧虑又多了一层。
走的时候,孟申走到楼道口,突然转回身对连城道:
“下回在京中遇到,可别再看到本督主,就带着玉拾跑!”
什么叫做带着玉拾跑?
那是他家千户大人带着他跑好吧!
直到孟申与年子的身影完全看不到,连城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心里真是像吃了一百颗黄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啊!
冰未被罗恭叫去宁安客栈跑一趟,去取孟申说留给他的东西。
宁安客栈就在交子街街尾,并不远,本来冰未去走这么一趟应该很快回来,可等到过了正晌,也没见到冰未。
连城有点担心:“大人,冰未不会出事了吧?”
罗恭此刻正跟连城在楼上早上与孟申喝酒的那一桌吃午膳,听到连城的担忧,他连眼都没抬:
“不用,冰未不会有事的。”
孟申既然明着告诉他,且明明就是从宁安客栈那边刚过来的,却不顺道给他把东西带过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连城问:“什么可能?”
罗恭放下筷子:“那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不方便带,轻易见不得光的人。
连城有点懵了。
还有这样的人?
冰未此刻正在宁安客栈一间客房里用着午膳,草草用完后,他端着另一份冷透的午膳到床榻边,掀起垂下的帐缦看着床上躺着像死了的人:
“汪档头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要么生,要么死。”
冰冷的语调完全是冰未的风格,也没多余点缀的话,他直接让汪济二选一。
汪济睁着眼睛瞪着帐顶,没作声。
他被移到这宁安客栈里来已有一上晌了,从昨儿夜时就被移到了这里,可他却不知道是具体什么时辰被移来的。
只记得王功最后一烙铁烙在他胸口时,他半阖着眼盯着胸膛不断冒起的白烟,闻着被烫焦的味道,与听着自已的惨叫声,然后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便像此刻这个样子,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张床上,睡在这个客房里。
倘若不是锦衣卫冰未的到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宁安客栈,还在南黎府,他也还没死。
双手双脚没有知觉,全身也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不用谁说,他也知道他已经彻底被废了。
冰未让他选,他其实也很想选,可任他怎么选,他现在生与死又有何分别?
还记得兄长未死前来找他的那个下晌,阳光明媚,在一个清静的小院子里,他兄长对他说——我怕是活不久了,阿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那一份好好活着。
可现如今,他怕是要辜负兄长了。
汪济转了转眼珠子,他看向居高临下端着膳食等他回答的冰未,沙哑的声音慢慢挤出字来:
“我有一个要求……”
汪济说,他有一个要求,他死后想跟兄长汪净葬在一起。
只要冰未能答应,他可以告诉冰未一个消息。
虽然这个消息不能说明那京中幕后人是谁,可到底是一条线索。
冰未没有多想,很快便点头应下了,但他有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汪净的尸骨在哪儿。”
当初在京中听到汪净同被灭口的时候,罗恭也让他查过,可惜他查得晚了,别说汪净的人,就是汪净的尸体,他也没见着。
那会连城也受了玉拾之命,在彻查杨柯与汪净的行踪,及两人暗中勾结些什么事情。
但同样的,连城除了得知杨柯与汪净同被灭口之外,当时也是有看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的,只是那会没想管,谁也没想去管这两人的尸体。
冰未当时过后也有再去一趟连城所说的无人窟,可并没有见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
按理说,连城没处理他们的尸体,那里即便有野狗之类的啃咬尸体,也不可能连半块骨头都没留下。
可事实就是很奇怪,冰未再去的时候,已再找不到任何有关杨柯与汪净尸体的痕迹。
冰未当时便回禀了罗恭,罗恭也跟玉拾说了,玉拾没说什么,因为那会已受了皇命彻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根本无瑕旁顾叛徒的尸体情况。
人都死了,尸体没就没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内幕来了。
别怪谁冷情,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现在冰未答应汪济用做换线索的要求,但这一点他得先说在前头。
他也不是没骗过人,可将死之人,他觉得能不骗还是不要骗的好。
汪济明显已然是活不下去了,武功尽废不说,也是遍体鳞伤,这般情况除非有太医及时诊治,再用名贵药材佐吊着命,否则汪济已然只能躺在这床上等死了。
本来汪济也可以选择生,要求冰未去给他找来名医,即便不比宫中太医医太高明,但保住一条命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汪济心中明白,即使大夫真治好了他的皮肉伤,可内里的伤与武功尽废的伤只要一想到,他便心灰意冷,毫无求生之念。
所以汪济没有选择生,他选择了死。
除了让冰未答应把他与汪净尸骨葬在一处之外,他还让冰未走之前给他一个痛快。
冰未尽数答应了,也就刚才说出来的那么一个难处。
汪济听着许久没能回过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即没听到汪净尸骨未能入土为安,反而不知踪影的悲伤,也没有他自已即便要死去,而感到悲伤。
冰未只在汪济的脸上看到了解脱,他再说了一遍:
“汪档头,你兄长的尸体先前我确实找过,但没找着,倘若你知道可能在的地方,那你告诉我,我会完成你的遗愿的。”
汪济沉默了很久,久到冰未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在马坡岭,无人窟再上去一点的地方。”
语气很是笃定,就像是汪济自已把汪净的尸体拖到京郊马坡岭似的。
冰未记下了马坡岭这个地名,没有问汪济为什么会知道,他只静静地继续居高临下地站着。
汪济似乎很满意冰未这样冷情的性情,他努力抿出一个笑容来,出气多进气少地有气无力:
“他们是不会让我们随意死在外面的,无人窟虽离马坡岭很近,但终归是在外面……你们去查查马坡岭,倘若能查出点什么来,那是你们的本事……我与大哥为他们卖命,到头来却都得不到好下场……大哥是任务失败被弃的……”
汪济喉咙里嗬嗬出声,像是在笑,又被一口浓痰堵着,所以笑声不像笑声,反而是有点吓人的声音:
“我也失败了……没有完成任务……他们同样放弃了我……”
汪济断气的时候,送他最后一程的冰未并没什么感觉,更没什么情绪。
他端着膳食的托盘走离床榻,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回去将床缦拉好。
趁着窗台楼下无人,他迅速跃出了客房窗台落地,很快出宁安客栈回金玉客栈。
第一百五十二章 难娶
客房是孟申让年子订好的,房钱早付了。
冰未是什么时候上了楼上汪济的客房里,宁安客栈里没人注意到,走了更没人知晓。
只是冰未来时,汪济尚苟延残喘,冰未走时,汪济已然命断气绝。
回到金玉客栈的时候,冰未很不明白:
“汪济既然想用一个消息来换一个要求,为什么先前不跟王功他们做这个交易?”
连城在一旁听着也觉得奇怪,但没他问。
他家千户大人说了,少说话多做事。
罗恭听着冰未带来马坡岭这个地名后,便一直沉默着,听到冰未的问题后,方道:
“孟申想要的结果是最终的结果,而不是半道的消息,王功受命审讯逼刑汪济,目的自然与孟申一样,汪济不算聪明,但还算明白,他知道他用来跟你交换的那个消息不足以跟王功达成交易,所以他干脆不说,硬气地顶着,本想着死了也就死了,却没想王功突然接到了孟申的命令,并没有彻底要了他的性命,而是将他移到宁安客栈,被当成礼物送给了我。”
孟申这是想要罗恭受他这份礼,让罗恭欠他一个人情。
罗恭明知道这是孟申打的一手好算盘,可在这个关口也只能接受,孟申是吃定了他这一点。
还真是个混蛋!
冰未听后便明白了,连城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
“汪济在我到之前,他并不知道他被移到了城里客栈。”冰未禀道。
“汪济的人全军覆没,他自已最后也只是一件被孟申拿来利用的礼物而已,而礼物根本不需要知道什么,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罗恭道。
连城突然觉得汪济实在可怜,也实在太蠢,跟他兄长汪净一样,都被人利用到最后,便是毫不犹豫的抛弃。
罗恭略抬眼,看向站在他跟前侧面的连城:
“你给玉拾写封信,告诉玉拾马坡岭的事情。”
知道了马坡岭之后,玉拾会怎么做,罗恭相信她会处理好的。
连城应了声是,转身便去写信寄信。
等到天黑的时候,罗恭见到了亲到金玉客栈的李信书:
“怎么样?”
“汪家两处田庄最后没法子,又没得到汪海的信儿,庄头便动用了武力镇压,村民都好好的,最多就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这一点曲庄头与赵庄头的分寸掌握得很好。”李信书难掩对这两个庄头的赞赏。
“他们分寸掌握得好,不是他们对无辜百姓有恻隐之心,而是怕他们将弄砸了事情,搞大了影响,会对南黎汪府产生不好的负面流言,倘若结果真是这样,你觉得汪海会轻易放过他们?”罗恭冷声打破李信书不该有的幻想,同时他对将李信书调到玉拾身边一事也有了动摇。
李信书实不是个聪明的,虽忠心可嘉,但到底程度也就跟连城差不多,甚至比连城还多了一个缺点——容易被表面迷惑。
连城虽也不太聪明,可到底不是一个容易信人且轻下判断的人,这点比李信书好太多。
李信书被罗恭点破,脸上对曲庄头、赵庄头的赞赏转为尴尬:
“确实不会放过他们……”
连城去驿站寄完给玉拾的信后,便一直候在罗恭左右,冰未则被派去探一探汪府的情况。
冰未刚回来一踏进客栈大堂便看到这样的情况,他走近临窗的那一桌,向罗恭禀道:
“大人,汪府一切如常,还是很安静,汪中通也呆在府里,只有王边从日间到这会出去一趟,回来一趟,再多便没了。”
罗恭轻嗯声道:“王边的情况也要注意,孟军既然跟玉拾说过汪中通这个人有异,那这会汪中通不动,动的必然是王边,你还是去汪府盯着,不管汪府里有谁有动静,你只负责盯着王边就好。”
冰未应是。
罗恭又转对连城道:“你也去,除了王边,其他汪府里的人大概暂时都不会有所大动作,你到汪府就盯着,有什么紧急重要的情况就回来告诉我。”
连城也应了声是。
最后轮到李信书,罗恭声调没什么起伏,对于方才李信书表露出对头的赞赏一事,似乎根本就没发生过:
“田庄一事应该有点棘手,本来我想跟冰未、连城分头亲自去探……”
但临时他改变了主意,罗恭顿了下,继续道:
“汪家的人差不多都认得我们三人的长相,想必两处田庄里也有我们的画像。”
李信书听到这一点,逐说起他手下的锦衣卫混入两处田庄的情况:
“我们的人已经顺利混进田庄,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大人所说的情况,两处田庄合计总人数三百人左右,个个都认得大人四人,连厨娘都知道……哦,他们还不知道玉千户离开南黎府的消息。”
罗恭说后道:“汪家这会表面安份,暗底里却不会安份,汪海应当收到消息了,只不过这消息还送不到两处田庄去。”
说着,他又觉得汪海知道后不可能会不立刻让人通知汪家两处田庄,好适当地调整计划与行动。
“冰未,你现在马上就去汪府,特别注意下汪中通的行动,他没有动,也是不能动,但暗下他可以让王边动,你查一查,有必要的时候用些手段,看这从中作梗的人是不是汪中通。”转过眸来,罗恭便转对冰未道。
冰未应道,一旁的连城跟着道:
“大人,那我也一起走,这会天黑,有什么行动都方便!”
汪府要是想什么行动,趁着天黑总是更容易。
罗恭一个点头,冰未与连城连夜出发,到汪府去盯着。
让李信书探查两处汪家田庄并时刻来报之后,罗恭便让李信书走人。
李信书走后,整个客栈便只余下罗恭这么一位住客。
望着窗外慢慢爬上树梢的半月,想着他突然说让玉拾嫁给他时,玉拾那吓得脸色手脚都变得僵硬的画面,他的胸口突如其来感到一阵沉闷。
一路快马离开南黎府,这回不是适应地坐着马车,而是一路快马奔腾,到了第二个下县歇息的时候,玉拾与壁虎住进客栈时,已是月上中天。
壁虎洗漱一番后来到玉拾的客房,玉拾也已洗去一身灰尘,舒爽地靠坐在窗边的椅上:
“小壁,饿不饿?”
壁虎摇了摇头:“不饿,不过大人要是想吃点东西,我去让店小二准备端上来。”
说完壁虎转身便要走。
真是个认真的孩子!
玉拾及时叫住壁虎:“我不饿,你过来,坐下跟我随便聊聊。”
待壁虎坐下后,玉拾看着坐在高几另一边的壁虎,突然想起一事:
“现在我们也算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小壁,你不避忌么?”
壁虎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不知是不是江湖人都这样不拘小节,所以不介意?
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过?
从来没人问过壁虎这样的问题,也是壁虎从来就不会遇到这种状况,被玉拾那么一问,突然就被问住了。
愣了好半晌,壁虎才回话:
“大人是想歇息了么?那小壁不打扰了。”
玉拾看着说着便起身的壁虎,有点无奈地道: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是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久了,就会产生感情?”
壁虎又愣了,这回她还站着。
感情?
大人居然是想跟她聊感情?
还是男女间的那种感情?
玉拾没理会愣着的壁虎,像是有没有壁虎这个听众,她也会继续说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也没有答案,过去……也没有机会,可以让我有个体验并参考的机会……”
过去指的并非玉拾这一生的过去,而是指上辈子身为文泰的过去。
身为一国嫡公主的过去,没有人会明目张胆地跟她说——嫁给我好不好?
她是女子,她不懂男儿心,至于胆量么,约莫着应该也没谁有那个胆量。
即便对她有心,那也该是百般讨她欢心,再暗下谋划,更要取得她父王母后的认同,甚至得过了她皇兄师父那两关。
从前她没想过这些事,所以不知道这些事还挺麻烦的。
更不知道要娶她,居然得通过这么多关卡。
这些关卡还不是寻常的考验,随便拎一个出来,都得让所有想娶她的男子先歇了大半的心思。
当公主那会,她只知道她不太好娶。
可不当公主的这辈子,被罗恭那样直言求娶的那一刹后,她才知道这一辈子她也不太好娶。
壁虎看着莫名问了一个问题,并接下去说的一句话后,便安静地望着窗外夜空树梢半月的玉拾,她不知道玉拾在想些什么。
可看着这样的玉拾,她的心突然跳快了半啪。
站了好一会儿,壁虎终归是重新坐了下来,她没有走,也是突然不想走了。
刚在南黎府金玉客栈中见到玉拾的时候,她只觉得这位锦衣卫千户真是比她还要精致。
素来她都知道她长得好看,在黑木楼中也就蜘蛛的容貌可与她一比。
可当她站在玉拾跟前,看着玉拾抿着温和的笑容一句又一句地问她话时,她才意识到楼主常说玉面千户如何了得与精致的意思。
了得,她还尚未来得及亲身体验。
但从过去听到的风传,又是楼主亲口所证,她想玉拾的了得绝对错不了。
至于精致,她初听到楼主这样说的时候,她表面没变化,可心里到底是对生得过份好看的男子没什么好印象的。
侧颜完美,无可挑剔,绝美的容颜微仰,玉拾望着半月望得专注,入神得仿佛周边除了月儿,再无一物。
寂静的夜晚,不算光亮的银辉轻晒于宛如脂玉的侧颜,玉拾宁静美好得就像一幅画儿。
壁虎看着想着,也入了神。
直到玉拾回过神来,转眸看向隔着高几的另一张座椅上的壁虎,她蓦地一笑:
“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看着眼前绽放的笑容就像一朵突然在夜里盛开的水仙花,如金盏银台,高雅纤尘,壁虎越发入了神,面容越发显呆。
客房里很安静,响过玉拾的问话后,更变得针落可闻。
玉拾挑了挑眉,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来了兴致,开口调笑了句:
“怎么?是看本千户看得入了神?”
壁虎没有立刻回神。
可当意识到跟前那张绝美的容颜浮现出戏谚的神色,那美如水仙花的笑容已然转变成调笑,瞬间似是有一支冷箭射入她的心田,让她猛然回了神。
壁虎蓦地站起身,这回连招呼也没打,她很快出了玉拾的客房。
房门砰的一声响,让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同时起到不同的作用。
壁虎站在客房门外,背对着门,她可以感受到自已的心跳得飞快。
而客房里的玉拾则有点怔住了,几息后方脸色古怪地嘟囔了句:
“这是怎么了?脸皮薄?”
南黎汪府汪大夫人院里,花厅中坐了两人,就汪大夫人与汪海,这回连顾妈妈也没在一旁侍候,守到厅口去。
对坐无言了小半刻钟,汪海想着自已的来意,半晌开不了口。
汪大夫人则是不想开口,她自已的儿子,她自已了解。
汪二奶奶虽然没有闹,可整日都在问汪淑惠下落的事情,即便她不出院,她也知道个一清二楚。
这是家事,所以她让顾妈妈出去了。
这一回也是她生了慈母心,不想让自已儿子太过下面子。
终归在下人面前,汪海的面子总不能太过难看。
汪海在进汪大夫人院子前,其实就已经打好了腹稿,那腹稿的一字一句都是他琢磨了个把时辰方将拟在肚子里的。
可一进院子见到浑身无处不透着一股清贵气势的母亲,再抬眼一触及自已母亲那张仍风韵犹存的脸,他的腹稿便胎死腹中,半个字也拿不出来献!
最后还是汪大夫人失了耐性,低声道:
“倘若你是为了惠姐儿的事来的,那你回去吧!这时辰也不早,回去歇下吧!”
汪海一听这话,忙唤了声:
“母亲……”
汪大夫人瞥了眼有点急眼的汪海。
被她一瞥,汪海如她愿地收了尾声,汪大夫人方叹道:
“回去好好跟你媳妇儿说说,我也是当母亲的人,天下母亲的心最是柔软,我岂会不了解?可你与你媳妇儿都要记住了,有南黎汪府的一日,才有你们做父母的资格!”
第一百五十三章 脸脖
玉拾到楚京是在约莫十日后,前脚刚进城门,后脚她便被鬼鬼祟祟一把将她拉到城门僻角的林冲给吓了一跳。
待站定了,林冲还没开口,玉拾便一个瞪眼:
“知不知道要不是刚才我早认出是你,我没出手,也阻止了小壁的出手,这会你至少得有两小半儿了?”
林冲正沉醉在再次见到自家千户大人的喜悦中,欢喜的话还未出口,便让玉拾一整盆冰水给兜了个透心凉:
“啥、啥两小半儿?”
玉拾没好气,再横了不明所以的林冲一眼,指着壁虎介绍道:
“这是小壁,不是锦衣卫,不过这段时间会跟在我身边,至少锦衣卫那边,我不会见太多人,也就你或洪烈,这中间我要办什么事都由你们办。”
林冲往壁虎那瞧了眼,还没从壁虎的美貌中回神,便又感受到浑身的一股冷寒,他赶紧回神:
“是!大人!”
玉拾一掌呼上林冲的后脑勺:“给我小声点!”
林冲早收到连城自南黎府寄回楚京的信,信中除了说马坡岭的事情,也就没了。
坐在林冲早准备好的三进宅院里,刚看完连城来信的玉拾问:
“连城也给你来信了?”
林冲点头:“那是!不然我怎么知道大人要回京的事!又怎么早早备好这宅院,还到城……”
玉拾接下道:“还到城门边吓我们是不是?”
林冲委屈了:“不是……我那是特意去接的大人……”
壁虎瞧着明明好歹是锦衣卫校尉,在玉拾面前却像是个小娃儿的林冲,突然觉得这传说中的狼狗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
林冲说,这三进宅院不大,也不精致,但胜在隐蔽,人迹稀少,甚少有人到这附近来。
特别是皇城内的那些权贵子弟或皇族贵胄,怎么晃也不会晃到的地方。
对此,玉拾表示很满意。
终于有一点让玉拾满意,林冲也暗下松了口气。
因着保密,宅院里还没有安排仆妇下人,等着玉拾到再拿个主意。
当然那些人也是早备好的,林冲与洪烈分头去牙婆子那里挑好了人选,就等着玉拾的一句话,是给进宅院还是不给进宅院。
玉拾连想都没想便道:“不用安排人进来,我身边有小壁,日常起居没问题,只需用品俱备便可。”
这一路上,就是壁虎照顾的玉拾,妥妥贴贴的,真是贤惠得不得了。
玉拾满意得差些就想把人给娶回家了!
可惜娶不了。
就在玉拾离开的第三日,冰未跟着王边终于有了进展,除了确定先前汪海让人送玉拾已离开南黎府的消息给两处汪家田庄,是被汪中通下令让人半路拦截之外,还确定了汪中通暗下除了几个帮闲,还养了几个能人。
客栈楼上客房里,冰未向斜靠于窗台边的罗恭禀着:
“那几个能人身手都不错,都被汪中通安置在府郊与汪家田庄方向完全相反的一处宅院里,那处宅院也不大,就二进二出的规模,也没仆妇下人,日常起居都是他们自已照顾,每月汪中通都会让王边给他们送去足够一个月花费的银子。”
就在今日,正是王边去给那几个能人送去月银,冰未一路悄然跟着,才发现的这一点。
罗恭端正了坐姿,又换了一条腿翘起:
“那几个能人是死士?”
冰未摇头:“不是,只是雇佣的打手,并没有签死契,且那几人有四男一女,都是江湖中人,我听到一些话,他们五人为汪中通暗下已办过不少事情。”
至于这些事情干不干净,冰未说不好,还未查到这一点。
罗恭道:“你特别注意下,看他们其中有没有人的脸上或脖子上有异常的。”
冰未不是很明白:“异常?”
罗恭想了想关于三任知县的尸检结果,挑他要冰未注意的点说:
“看他们的脸上或脖子上有没有能轻易被抓下来,又不易擦净非得用水搓洗的东西。”
冰未这会也想起在珠莎县时,县衙仵作对三任相继被害的知县作的尸检结果。
他明白了过来,逐点了下头。
连城那边一直在盯着汪府,可这汪海与汪大夫人却沉寂得可疑,没什么发现,可还是得盯着,这会快日暮了也没回来。
冰未报完王边的情况,便问罗恭还盯不盯王边?
罗恭点头说,当然要盯,还得盯死了!
玉拾临回京前说孟军那边有汪中通是头狼的证据,罗恭的身份不能轻易到孟府去,更不能无端寻上孟良才。
孟良才还在为着数日前的水阁突发的事件烦得快揪没了头发,即便玉拾早让孟良才小厮捎了话,让他不必再为水阁贼人烦恼,只需做做样子便可。
可这做做样子容易,汪府那边时不时传来汪大夫人的话,说怎么也得彻查清楚此突发事件,绝不能让贼匪扰乱了南黎府的安定。
汪大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着孟良才必得好好查查那个鞭杀了汪府二十多个下人的罪首,要不然就她一个妇道人家讨不了一个公道,京中小叔子殷国公却也不是两手一摊全然不管的!
那意思就是,孟良才要是没给她个满意的答复,她必然得让孟良才好看!
一想到南黎汪府还有京中殷国公府这一支,孟良才便明是气恼极了汪大夫人那样嚣张的口气,他也只能暗下为此烦恼惊怕,再多便是无可奈何。
除了真的给汪大夫人一个答复,孟良才那听玉拾的做做样子也就有了五分的真。
这事连城回来禀过给罗恭听,罗恭知道后也没说什么,更没插手管。
当时连城就觉得那是玉拾的姨父,罗恭要是不管的话,那孟知府岂不是被汪大夫人欺压死了?
罗恭也没多解释,只说一句:
“倘若我真管了,那才真是害了孟知府。”
连城不明白,罗恭却也没再解释,他也不敢再问。
顾泠那样对孟良才施欺,并带着殷国公的名头,便是怀疑对那二十多个汪家下人下重鞭的人与皇差有关,罗恭不闻不问还好,一旦管了,那孟良才才真真正正得担惊受怕。
当然顾泠再仗着殷国公的威名,再仗着有京中顾家这样的后靠,只要那重鞭伤与皇差无关,过些时日,她也就不会再紧盯着孟良才不放了。
说起来,地方官员就是要比京官差上许多。
一个正四品的官员,放在地方与京中,那就是十万八千里的天差地别。
倘若在京中,顾泠即便有殷国公的撑腰与京中顾家的依靠,她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对一个正四品朝延命官施压。
何况,她汪家的这一支还什么也不是,她的夫君不过是在京中挂了个毫无实权的闲职。
她这个正五品诰命夫人也是靠着殷国公与京中顾家暗下活动为她使劲请封来的,不然单凭汪京琼这么一个正五品闲差,一无实权,二无政绩,怎么可能为她请封来一个诰命?
这些罗恭没有与连城多言,倒是连城与冰未在汪府外碰到一处去时闲扯瞎掰时,冰未跟连城说了一些。
没有罗恭心中想的那样明白其中的利害,却也足让连城明白过来不是罗恭不帮,而是帮了才真是反害了孟良才。
一得知这一点,连城赶紧为先前偷偷在心里埋怨罗恭的话忏悔。
还以为他家千户大人一走,指挥使大人就不管他家千户大人的姨母一家了呢!
诶,果然还是他家千户大人说得对,少说话多做事,尽管听指挥使大人差谴便是!
冰未走后,再到汪府盯着王边,罗恭便寻思着再约见孟军一回。
他不能去孟府,连在外边见孟军一回也是神神秘秘的。
没有在城内约见,是远到城外一间香火还算鼎盛的寺庙里去的。
正好孟环因着爱慕玉拾,玉拾却全然无意,她伤心难过得很。
罗恭便李信书当回信差,亲自潜入孟府替他约孟军出府见上一面。
孟军也知道事态严峻,便借着孟环的伤心事,让陪着孟环到寺庙求下姻缘签。
孟环被孟军说动,隔日便兄妹起行,坐了孟家马车一路往城外寺庙。
那间寺庙叫普众寺,取普照众生之意。
罗恭一人轻装独行,一路小心翼翼,确定没人跟着,方放心进了普众寺,到时孟军已如约等在寺后院客院内树下。
两人在客院树下石桌对坐。
面对罗恭这位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孟军除了初时的见礼十分恭敬之外,面上倒是未露出半点怯意或奉承来,这让罗恭不得不多瞧了一眼玉拾的孟家表哥。
罗恭开门见山,孟军虽讶异玉拾竟连那样的秘密都告诉了罗恭,可他也没有轻易便信了罗恭。
罗恭无奈,他总不能对玉拾的孟家表哥动起强硬手段来,往后是要做亲家的。
再看玉拾对姚美伶这位姨母的着紧,他觉得他就算不与整个孟氏处好关系,至少孟良才这一支,他得先打下良好的基础,省得往后得知他欲娶玉拾一事,孟良才这一支没助力反而生了阻力,那便不好了。
再想到玉拾都还没正面回应他的求娶,便已经远离他的身边自个回了楚京,他便十分惆怅。
孟军不知罗恭心思,只见罗恭面显惆怅,显然是对于他未能爽快拿出关于证实汪中通这人不可轻信的那个证据来而被难住了,又觉得罗恭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却没对他施以强硬的重压。
身居高位,却未仗势欺人,这是孟军对罗恭的第一印象,比罗恭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还要让他印象深刻。
都说楚京三美,见过玉拾与罗恭这其中两美之后,孟军觉得最后一美的孟申约莫着也该是个惊为天人的。
在此后上京的一个机会下,孟军初次如愿见到最后一美的孟申时,他便觉得孟申容貌确实惊为天人,可这惊为天人的方向,他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偏。
特别是在见识过那些爱慕孟申的男男女女之后,他这个感觉愈发强烈!
罗恭普众寺之行不能如愿,孟军普众寺之行也见识到了罗恭的沉稳和蔼。
当然这是孟军彻底认识了解罗恭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觉得他当时在普众寺后院客院树下会觉得罗恭和蔼,约莫是对也不对。
因为他发现,罗恭的和蔼也是看人的。
而他很有幸,是玉拾的孟家表哥。
最后离开普众寺的时候,孟军向罗恭表示,他得给玉拾去一封信,要是玉拾回信亲笔同意,他便将他好不容易搜集到的证据交给罗恭。
也不是他不信罗恭,更不是迂腐不懂转变,只是事关南黎汪府,更隐隐事关铜钱知县案。
而一牵扯铜钱知县案,那便与他孟家有关,与他母亲有关,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罗恭听完孟军的解释与解决方案,他表示没问题,也表示理解孟军那份小心翼翼的心情。
虽然都是锦衣卫,也是上峰与下官的关系,可到底人心隔肚皮,孟军不清楚罗恭与玉拾的关系具体是什么程度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保险却拖时间的法子。
如今时间已过了两日半,罗恭想着孟军给玉拾的信应当也差不多到了,也就在连城给玉拾的信后面到。
林冲虽是一个大老爷们,但有了壁虎在身边提点,还没半日就便三进宅院里所缺的日常用品给全添置办齐了。
壁虎有身手,力气自也不差,不过林冲见她是一姑娘,来来回回添置的东西都让林冲给全揽了。
因着跟壁虎到市井肆市去买所缺物什,玉拾回京又是秘密回的京,所以林冲跟着去充当小厮拿东西时,便乔装打份了一番,装成了一个中年汉子,又是胡须又是粗衣糙袍的,整得玉拾不细看,也瞧不出他来。
玉拾见到了还夸了林冲好几句,夸他易容功夫有长进。
林冲就是随意整弄的,根本算不上啥子易容,于是被玉拾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就在林冲挠着头傻笑之际,壁虎边接过他左右手上提着的东西,边提醒他道:
“信呢?南黎府那边给大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呢?”
林冲乍一回神,边拍着额头埋怨自已没心魂给忘了,一边自袖兜里掏出一封用蜡封得好好的信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要脸
玉拾看完孟军来的信,很快也回了信,吩咐林冲赶紧快马加鞭寄出去。
林冲不敢有违,连午膳都还没用就先跑去驿站寄信。
回来的时候,玉拾已用完了午膳,是壁虎亲自下厨的手艺,色香味俱全。
玉拾让壁虎给林冲留点饭菜,林冲一回来便先用了午膳,用完便让玉拾再一次支使出去:
“去探探,曹允最近有什么动静,要详细的,时间、地点、事情,所有前后有关联的一切都给我查个清楚,然后回来禀报我,你可以回衙门找帮手,但务必要做到不让太子府、曹允或其他人察觉。”
光听着,林冲就觉得任务艰巨。
那是太子府啊,是太子身边的第一幕僚啊,而且心智谋略过人啊……
林冲刚啊完三个,便又听到玉拾交待的话紧接着又砸了过来:
“先探探曹允的行踪报我,再细细查他近月来的所有动静,还有,叫洪烈过来。”
玉拾说完抬眼,便看到林冲一副难以消化且满面苦恼的模样,不由多问了一句:
“林冲,你最近有麻烦事?”
林冲一怔,下意识反应地摇头。
没有?
没有就好。
再挥挥手,玉拾示意林冲可以退下办事去了。
林冲走后,玉拾移到院子庑廊下藤制的躺椅躺下,在那里悠闲地摇啊摇,脑子里也想着事情。
壁虎很快搬来一张矮桌、一个红泥炉子,整套茶具与碾茶焙茶的专用工具,还有一张矮凳子坐到玉拾躺椅侧面,然后开始碾茶焙茶,再泡出色泽清碧味道芳香的茶汤来。
递了一杯给玉拾后,她自已也端起一杯慢慢轻啜着。
玉拾敲着躺椅扶手,曲起的手指指骨与扶手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小壁,你了解楚京么?”
小壁放下杯子,点了点头。
张东胜是她的楼主,楼主一直久居京中,黑木楼的总据点也在京中。
别说她,其他黑木楼成员也都算了解楚京。
听到壁虎点头说了解,玉拾噌一下坐了起来,好在壁虎够处事不惊,没让她一惊一乍地给吓着。
“张东胜,也就是你们的楼主,他是不是很了解京中的所有事情?”玉拾郑重地问壁虎。
壁虎刚才没被吓着,这会被吓着了,她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大人……”
“一定很了解对不对?”玉拾抢过话来,把杯子往矮桌上一放,还剩半杯的茶汤漾了又漾,她荡出笑容来:“小壁,说说呗?”
壁虎望着一脸笑成花儿的玉拾,她知道那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玉拾这是要她把楼主知道的事情,自她嘴里套出来。
可说套吧,也不准确。
玉拾这态度这方式,完全就是走柔情路线。
要命的是,她还真有点不忍拒绝!
轻咳了两声,壁虎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从哪点说起,干脆问玉拾:
“大人想听什么?”
玉拾见有门,赶紧打蛇随棍上:
“我问你答?”
壁虎无法克制地点了下头。
“我想知道现今局势,京中谁最有可能与铜钱知县案有关?”玉拾立马问出最想知道的。
壁虎却被难住了:“这个……”
玉拾问:“张东胜没说过?”
“楼主派我北下南黎府之前,曾说过一些,但与京中无关,只大略说了说南黎府与珠莎县……”
“那就说说南黎府与珠莎县!”玉拾当机立断。
壁虎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里把之前从张东胜那里听来的一些事情理了理,然后开始说道:
“珠莎县虽然没有我们黑木楼的据点,但南黎府有,两地又很近,所以铜钱知县案案发时,我们便收到了消息……”
与珠莎县衙初时急于破案不同,黑木楼收到消息后的隔日,便收到了蜘蛛令牌。
玉拾问:“你们知道张知县与孟知府的事情?”
壁虎道:“知道,孟知府意外救下张知县嫡长女张小姐的事情,楼主第一时间便接到了消息,张知县与楼主向来就像亲父子一般,所以对于张知县的事情,我们整个黑木楼的人都很关注,特别是庆安县据点,那一回那里的领头人蜘蛛就被楼主狠狠训了一顿!”
为此,蜘蛛萎靡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被张东胜派到江南执行任务,壁虎自此就没再见到蜘蛛。
再次听到蜘蛛在江南执行任务,玉拾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任务,可又觉得壁虎约莫不会答,或者说壁虎应当不是很清楚,这点她还是得去问张东胜才能得到答案。
“张东胜听到张小姐险些被害得自尽保名节一事时,除了大怒之外,他当时可还说过什么?”玉拾觉得这个问题,或许壁虎可以回答她。
壁虎记得当时张家大宅里,她与蜘蛛同被叫进了外书房,蜘蛛是被叫进去训的,可叫她进去是为了什么,至今她还没想明白。
不过当时张东胜气得差些咬牙跺脚的愤愤之色,及几近咆哮出来的话语,壁虎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楼主说,他们这是要自寻绝路,大的贪心不足,小的更是贪心不足……”
自寻绝路?
大小贪心不足?
玉拾沉吟着,半晌道:
“张东胜没明说?”
壁虎摇了摇头:“没有,楼主那会是说一句断一句,都是怒极的愤言……楼主很看重张知县,那些人不该算计到张知县的头上。”
壁虎总觉得后来张东胜的安排个个有深意,可那深意又让人捉摸不透。
至少她没瞧出个意思来。
玉拾示意壁虎重新碾茶粉,重新泡杯茶,重新将壁虎自张东胜当时怒极冒火的神色中拉回来。
壁虎开始敲下一小块茶饼,然后碾茶、焙茶,再提起银壶,泡上滚烫的热水。
玉拾已然躺回躺椅里,她仰卧着,不必抬头就能看到蓝天白云。
这会日头正中天,也就偏了一点点,还很热。
幸在林冲在她所住下的院子里整个给搭了天棚,糊了白纱,宅院里又有冰室,一个个冰盆自睁眼那会起,就没少过。
既能看天看白云,又不会太过热气而中暑,她突然觉得这辈子虽不是公主,可她的日子自重生以来就没坏过。
当然,受伤的时候不能算。
父亲疼她爱她,妹妹尊她敬她,上峰护她,下属又听话,除了杨柯这个叛徒之外,她在锦衣卫衙门可谓是一路顺风顺水,没什么大风大浪,有也只是小波折,不值一提。
母亲死得早,姨母又被京中黑手算计,孟家表哥虽算聪明,可在某些事情上见识少不够果断,就像在将有关汪中通的证据呈交给罗恭这事上,便处理得小心谨慎太过,细心通变不足。
她都能将他对她说的话告诉罗恭了,他怎么就还想不通她对罗恭的放心呢?
还得特意来信相问,这样多此一举,即浪费时间又容易错失时机。
玉拾半坐起身,接过壁虎新沏的茶,看着茶汤倒映出自已的双眸: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案子到底跟三位小主有没有关系,只要案子跟三位小主没关系,那我……不,我们锦衣卫就可以放开手大干一场了!”
壁虎听着明白,可她想到了上回那一个令京中大震的附马爷被刺杀一案:
“附马爷一案,不是也处理得很好么?”
壁虎本想着斟酌下字句,可在心里绕了两绕,话一出口,到底还是觉得直接问最适合她。
玉拾睨了壁虎一眼:“要真处理得当,这铜钱知县案也就没那么快落到我们锦衣卫的头上了。”
虽然最终约莫着也逃不过,还是得将这个案子担在肩上,但当时应当是不一样的。
至少案子转了一转,过程不一样,性质也就不一样,各方势力人马虎视耽耽得也不太一样。
壁虎没能明白:“听大人的意思,最后还是会由锦衣卫彻查,那这早查与晚查有什么不同?”
“这个……”玉拾没想解释多明白,就想了想,想出个比方来:“就好像一头白白胖胖的猪一样,最终都会被宰,可是猪崽的时候被宰,还是养到成年好几百斤的时候再宰,你觉得会是一样么?”
那当然是不一样的。
可壁虎还是没能从玉拾这个比方中悟出点什么具体的来。
她也没再问了,只接过玉拾已喝空的杯子再添满。
再递过去,待玉拾接过,壁虎方:
“大人吩咐林校尉去探查曹允,便是想先从太子查起,大人最希望无关的人就是太子吧?”
玉拾抿唇笑着,放下满满茶汤的杯子,半口没喝地放回桌面上去,她重新躺了下去,望着天道:
“未来之储君,我总是不希望得罪的人会是他。”
上回因着朱蓉,她与罗恭已将皇上半激怒了,还埋下了龙心不悦的火种。
她可不想这颗火种有机会发芽,而发芽的开端便是由太子朱萧开始的。
虽然另外两位小主也能从促使火种发芽,可说到底二皇子与三皇子尚不是皇上亲立下的太子爷,不是皇上视做未来君王的储君,份量总要比太子轻些。
宁愿得罪二皇子、三皇子,也不能得罪了储君朱萧,这是她与罗恭的共识。
所以上回关于附马爷手中的那两本帐册,最终经罗恭的手送了太子一个人情。
罗恭跟她说过,太子亲口对他言,说会还的。
这句会还的,无疑是在日后让锦衣卫多了一层保护伞。
时至日铺初,洪烈便到了玉拾暂居的三进宅院。
见过礼后,玉拾给洪烈、壁虎互相引见了下,并表示壁虎这段时间会跟在她身边,让洪烈说话与做事不必避忌壁虎,只管拿壁虎当自已人。
洪烈虽心中有惑,可玉拾的话,他与林冲、连城一样,素来是毫无异议的听从。
壁虎则听到玉拾再次说她是自已人,让林冲与洪烈皆不必避忌她言行,这让她心中微暖之余,也更决心好好在这段时间里为玉拾做事。
林冲一出玉拾这里,便直接去找了洪烈,将玉拾的意思一说,洪烈便跟着林冲先去探听得曹允的行踪,再照着林冲说的地方找来。
洪烈客客气气地接过壁虎给他沏上的茶,喝了一大口几近见底之后,他放下茶杯道:
“大人,那曹允我与林冲查到了,这会他正在姚家货栈里跟着看新鲜玩意,就在汉津码头!”
姚家?
听到这两个字,玉拾一下子自躺椅里坐起来,紧盯着洪烈问:
“曹允在姚家货栈?跟谁?”
姚家是玉拾的外祖家,还是八百年不相往来的外祖家,洪烈自是知道的:
“姚家大爷!”
“姚增浩?”玉拾有点愣了,怎么会是她那庶出的大舅舅亲陪?
洪烈点头:“是!就是姚增浩!再多我便不知了,不过我已派人前往探查,大人是在这等消息,还是亲去一趟?”
玉拾没有回洪烈这个问题,她在想曹允怎么会直接跟姚增浩搭上线。
即便京中姚、莫、荆三大商户已被太子暗下揽进阵营,成为太子府行事用人各种花费的钱袋子,可这到底只是暗底里的,怎么曹允身为太子第一幕僚,居然会直接跟姚增浩见面谈事?
难道曹允不怕背后小人作祟,将这种与民取利的事情捅到御史台去?
即便曹允不怕,可太子不是个昏庸之辈,怎么会容得曹允这般明目张胆地行事?
不!
曹允这般行事一定是经太子同意的,甚至这根本就是曹允献的策,其中必然有什么目的!
“皇上最恨皇子与民争利,何况是这种摆到明面上来的与民取利!”玉拾又敲了两下躺椅扶手,起身转了两圈,蓦地回身,对洪烈道:“我就不去了,我这张脸太过引人注目,你亲去一趟探查一番便可!”
洪烈应是,很快便退出了玉拾的院子,出宅子直往汉津码头。
玉拾没有再坐回躺椅里去,只在庑廊下与院子中来回走动,一脸沉思。
壁虎知道事关玉拾的外祖家,此次铜钱知县案又牵扯了玉拾的姨母姚美伶,这会玉拾会这般烦燥与深沉,实在正常不过。
玉拾转了几圈后,走回躺椅旁坐下,道:
“小壁,你立刻去一趟垂柳街真水阁,帮我给阁里的清倌人香翟姑娘带句话,就说我要一张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借宿
刚过正晌,罗恭带着冰未、连城就从一个村庄里转出来,三人刚走访完村庄里那些去给汪家田庄做着短工的村民。
没什么收获,都说除了正常的劳作帮工,也没别的。
要说真奇怪的地方,就是每回总有几个人没能走出汪家田庄。
这话听着更奇怪,当时连城便问了说这话的一个年青小伙子。
小伙子说,自他们这些人进汪家田庄到做完短工出来,那期间足足有三日之久,就在这三日里,他们谁也不能出田庄半步,都是有人看着的,一旦发现有谁不守规矩,那就是半个铜钱都没有。
这规矩太有震憾力,导致谁也不敢有违。
起先有人没从田庄里出来,那些有交情好些的朋友便会发现,田庄里的人就推说,是在帮工期间不守规矩被赶了出去,这样的话大有可能,所以当时谁也没疑心。
直到后来有人发现某个人一直不见人影后,才慢慢有人开始发觉不对劲来。
可那个时候回过味来,已然是过了好些时候,这进进出出汪家田庄里做短工的青壮年村民也已不见了好些人。
八趟十趟下来,已有几十人不见了。
村民们也想过报案,但就在几个村庄里的村长取得共识,准备前往城里报案时,汪家田庄的庄头突然带了大把的银子去到每一个不见人的村庄。
末了,小伙子是越说越气弱,约莫着也知道都是人心在作祟。
倘若起初村民不受田庄庄头的蛊惑,更不被那些银子闪花了眼蒙了心,那昨日的那两场在珠莎县郊与南黎府郊同时发难的民愤也就不会发生了。
倘若不是李信书手下的人混入各个村庄暗下使坏鼓劲,又有村庄本土的流氓混混里应外合,估计这会几个村庄的村民还意识不到严重性。
毕竟未有丢人的村民家不着急,丢了人的村民家大多本就没家的,自无人会去找他们,即便后来那些有至交好友管的失踪者闹起来,也有田庄庄头及时递到手里的消灾银与封口费。
罗恭走出村庄,站在村口一棵树下阴凉处避着日头:
“情况跟李信书说的差不多,那些没失踪不见的村民也只说是去汪家田庄里帮着干些农活,并无其他,倘若不是有人总不经时地不见,大概这样重酬的帮工于几个村庄的村民而言,是件很不错的好事。”
连城没有扇子,他跟罗恭从来都不带那种玩意,倒是玉拾偶尔会整一把拿着把玩。
这会天热,连城便用袖口使劲地给罗恭扇着风,接口道:
“可不是么!大人,从这些村民嘴里也挖不出来什么,即便是有,大概也早早让田庄庄头封了口或灭了口,余下的还有两个村庄,是珠莎县那边的,冰未约莫着来回赶,最早也就日暮才能赶得回来!我们是先回城?”
罗恭享受着连城的侍候,斜着眼看连城:
“你就是这么侍候玉拾的?”
罗恭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一句,连城微怔,但很快回神,重重点头回道:
“是!大人不喜欢?那我不扇……”
“喜欢。”还没等连城将大力扇出风来的手与袖口放下,罗恭便肯定地截断连城的话。
连城顿了顿,继续扇,咧嘴笑:
“千户大人总爱指使我们底下的人去做这做那的,别说我,就是洪烈、林冲,也都被养成了随时把千户大人侍候得妥妥贴贴的习惯!”
为此,玉将还特特寻个机会拐着弯地教训他们三个,说什么玉拾被他们惯出脾气来了!
连城一说这话,唱作俱佳,连玉将当时语重心长的模样都装得维妙维肖。
罗恭听着有趣,不禁笑了出来:
“挺好,以后也这样。”
连城得到罗恭的肯定与赞同,心里那是相当的高兴:
“是!就听大人的!”
罗恭瞧了眼眉开眼笑的连城,吩咐道:
“你去寻一户人家,要寻一户有去过汪家田庄帮工的人家,就说我们想借个宿,夜里在村子里住上一晚,银子多少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人家能答应我们住下。”
连城一听连使劲扇着风的手都停了下来,愣愣问:
“为什么啊?”
罗恭只瞥了连城一眼:“照做便是。”
连城哪敢有违,立刻走出茂盛树阴下回了村子。
两刻多钟后回来,连城热得满头大汗,还有点儿喘:
“大人,这村子里的人都不怎么好客,一听我们要借宿,便将我往外赶,最后是在村尾的一户人家,家里就父子俩,父亲重病在床,儿子瘦不啦叽的,本来也不同意,后来一听我能给十两银子,那儿子眼睛一亮就答应了!”
不过那儿子也反复强调了,只让罗恭与连城两人住上一夜,天明就得走人。
这话到连城将罗恭领到村尾那户人家家里,那儿子又给前一次没来过他家的罗恭说了一遍。
罗恭点头答应,说天明就走,绝不食言。
那儿子见罗恭是个神仙般的人物,一身贵气不说,气势也有点吓人,就像他到城里赶集时听着人家说戏文里面的大官大人物才有的气势。
他没见过比村长还要大的大人物了,可下意识地有点儿怕罗恭。
相对而言,时常嘻皮笑脸的连城就显得和蔼可亲多了。
儿子叫李土娃,十六岁,他父亲长年卧床,是痨病,看过大夫吃过不少药,都说他父亲的痨病是能拖一年,便赚一年。
后来母亲过世,家中情况越来越糟,连日常生计都有问题,他父亲便不让他再去买药。
前几个月离村子不远的汪家田庄突然来人说要雇些短工劳力,到田庄里去干活,活是又累又多,但胜在工钱高,村子里的很多人都想去。
可汪家田庄也不是谁人都想招的,说明白了就要年轻力壮的青壮年,年纪一过三十就不要了!
连城听到这里,有点讶异:
“年过三十就不要了?那村子里能有多少符合这个条件啊?”
李土娃家穷得叮铛响,进了篱笆围成的小院子,便只有一间屋,还被隔成两间,一间里屋睡觉用的,一间外屋就日常吃饭坐着说话的地。
外屋别说摆设,就是像样的家具也没两样,桌仅一张,凳子两张,还有一张看着快要散架的躺椅,李土娃解释说是他进城里的时候看到捡回来的。
偶尔屋外院子里天气不错,李土娃便将父亲抱到躺椅上,放在屋门口让父亲吹吹风,呼吸呼吸点新鲜空气。
连城听得感动,当下赞了好几句李土娃有孝心。
罗恭听着,看向李土娃的眼眸也是柔和了许多。
听到连城的问题,李土娃就蹲坐在屋里门槛上,背对着光,正面向着坐在桌旁两只凳子上的罗恭与连城,道:
“我们这附近就三个村庄,打铁村,就是这里,邻近十几里外两个方向各还有两个村子,毛豆村和林家村,我们这三个村子旁的没有,就是人多,合起来三十岁前的青壮年还真不少!”
打铁村就是李土娃所在的村子,村子里的人大都姓李。
本来是一个以打铁为生的村子,可后来不知怎么地,这打铁的手艺是一代不如一代,慢慢地也就失了打铁的手艺,改为务农为主,做了真真正正的庄稼汉。
毛豆村听着名字,初时听着人人都以为与毛豆有关,可事实上不是,这个村名也不知当初是谁起的,反正年月久远,无从考究。
至于林家村,就名副其实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林。
李土娃没什么心思招待外来客,要不是看在一百两可以让他带着父亲到城里找大夫看看,再买几贴药与一些肉食回来沾沾荤,他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连城借宿的要求。
李土娃的父亲本也不同意,但后来见李土娃那浑身削瘦得硌手的骨头,他也就无奈同意了。
这会刚吃过午膳,可李土娃坐着说话没半晌,肚子里又犯了饿,他起身道:
“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喝喝,你们且坐会!”
说完,李土娃十分窘迫地转身迈过门槛,往院里那个简易的炉灶走了过来。
罗恭坐在屋里桌旁,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院里李土娃先在一个小炉子里起火,再取了井水倒进铁壶,再放在炉子上去烧的身影。
连城身体往罗恭这边歪了歪,也能看到了一点,再往里屋望了一眼。
里屋与外屋有个门,但没有门板,只一块黑褐色的布帘垂下挡着,里屋的咳嗽声自他与罗恭两人进屋坐下,就没停歇过。
连城再看了一眼守在炉子旁扇风的李土娃,很是同情地道:
“看来他父亲的病是真的很严重,听这声音怕是病入膏肓了!”
罗恭道:“这李土娃是个孝子,倘若非是如此,他也不会收留我们过夜……他有点怕我,待会你问问他,为什么这打铁村不肯收留外人借宿。”
连城点头,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李土娃烧完水回来,提着铁壶放在一边,便去取了两个青绿色的瓷杯洗干净,又取了一个碗,先给罗恭与连城各倒一杯端进屋里,自已出屋子再去将那一碗热水捧在手里回来。
罗恭与连城都没有动桌上瓷杯里的热水,那杯子里还冒着白气,刚烧开的,很烫嘴。
可李土娃却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整碗的热水递到嘴边,哈着气硬是喝掉碗里水的三分之一。
本来天气就热,这会他是更热了,额头上的汗子直顺着脖子流入他的粗布短衫里。
罗恭没说话,他知道李土娃这是饿着了,用水填饥。
连城也看得有点着急,说了两三次让李土娃慢点喝或待会放凉了再喝。
李土娃没应声,直喝够了才抬头冲连城笑:
“没事!不烫嘴!要不是父亲总说不好生喝井水,怕我凉了肚子,我根本就不用烧水喝,直接提上井水来就喝了!”
连城听着不觉望向院外的那口水井,想起罗恭的吩咐,他便出声将两人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李土娃听后沉默着,好久没吭声。
被连城连问了几声,问得有些急了,他干脆起身出了屋里,到院子里蹲着去,手里拨弄着不知是野菜还是野草的东西。
罗恭起身跟了出去,连城愣了愣也赶紧走出里屋。
站到李土娃身前去,罗恭再看了看李土娃手里拾掇来拾掇去的一小把绿油油的东西,问:
“这是你与你父亲的晚膳?”
李土娃乍听罗恭的声音,觉得真是好听之余,只惊得蓦地站起了身,手里还紧紧攥着被罗恭问及的东西:
“嗯……这是野菜,叫什么我也不知道,给父亲看过,父亲说能吃,我就时常到山上去摘来吃,没什么味道,但能填饱肚子,它救了我与我父亲几回命了。”
连城听得心酸:“你家里没有庄稼么?”
要是有田地种,这些年又没什么大的天灾,按理说只要有田种,不至于落到差些被饿死的地步。
连城的意思,李土娃明白,他有点急也有点恨地说:
“以前有的,后来被收了,说是不许再在山脚下种庄稼,好几亩地换了一两银子,可那一两银子还不够我父亲几回买药的……”
“谁收的地?为什么?”罗恭问。
“是村长,至于为什么,村长没说,那会被我求着哭着急眼了,村长婶婶才拉着我到角落里去,悄声跟我说,那是城里富贵人家来收地的,那一两银子便是他们买地的钱。”李土娃回想着村长婶婶当时这样跟他说,他哭着不想卖地,可村长婶婶陪着他哭,还说他傻的情景。
“强买?”连城有点动气了,他看向罗恭:“爷,这是强买!完全不顾老百姓的死活!”
罗恭轻嗯了声,又问李土娃:
“你可知道买你家田地的人是谁?除了你家,还有谁家的田地被这样的方式强买了去?”
李土娃道:“除了我家,村子里还有十来户的田地都是在山脚下,都被一两或二两的银子给买走了,田契是村长亲自到我们各户家里收走的,我们都不知道强买我们田地的富贵人家是城里的哪一户,问村长,村长也说不清楚。”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名
打铁村的人虽穷,可好在田地都是祖祖辈辈传留下来的自家田地,田契都是握在村民自已手里,不必轮为佃户,便能自已种出足够的粮食。
可那些被强行买了田地的农家便再无法自给自足,只是情况要比李土娃家好多了。
毕竟家里劳动力足够的话,还是可以勉强温饱度日的。
然李土娃家不一样,因着要父亲病卧在床,他没法子远离打铁村到城里去帮工,只能在村子里帮着同村或邻村打些散工短工,就像汪家田庄那样的。
三日已是极限,还是李土娃拜托了邻居大叔,也是邻居大叔一家可怜李土娃这个没了娘又差不多快没了爹的小伙子,方答应帮着照看李土娃父亲三日,可再久就不行了。
从汪家田庄帮工过一次出来,李土娃便没再去了。
罗恭问:“为什么不去了?”
经过闲聊,或许是多了一点熟稔,李土娃已不再很怕罗恭,听到罗恭的问题,他想了想还是回答了:
“不是我不想去,而是他们不要我……”
汪家田庄的曲庄头让人传话说,太瘦弱没什么力气的人都不要再招进汪家田庄帮工,李土娃便是其中一个被淘汰的人。
去过一回的丰厚工钱给父亲拿过两回药,及买了点猪肉回来,让他与父亲两人的肠子多点油水,李土娃便将工钱给花费完了。
其中最贵的还是他父亲的药,可药是不能停的。
一停下来,他父亲便会像今日这样连半会儿也不停地咳嗽。
罗恭问,能不能带他与连城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去?
李土娃有点犹豫,明显是在担心家里的父亲。
最后李土娃没带罗恭两人去,只给指了方向。
顺着方向,两人一路走一路问,很顺利来到李土娃口中的山脚下。
山脚下一片荒芜,原本绿油油的田地已被荒废,野草疯狂生长,几乎能盖过成年人的膝盖。
望了一会儿,罗恭没有上山,山头也没有名字,村里人都叫它无名山,指着无名山让连城认清楚,回头好给李信书说说,让李信书带人好好来这座无名山查一查。
尔后他自已回到李土娃家,连城则回到城里去将调查无名山的事与那强买打铁村村民田地的事,按着他的吩咐,都让李信书查个清楚。
连城没有跟着罗恭回来,李土娃只问了句,知道连城是回了城里后,便没再问了。
快到晚膳时分的时候,连城回来了,还带回来丰盛的熟食。
除了熟食之外,连城还特意去买了一袋米、好几斤腌制好的肉食、新鲜的蔬菜瓜果,一大堆食物放到屋里桌面,桌上放不下了,他只好放在桌脚下。
李土娃看得膛目结舌,瞪着连城,又瞪着一大堆的食物好半晌僵站着,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罗恭看着却露出一抹会心的笑。
玉拾身边带出来的人大都跟她一样,善良正直,不爱管闲事,最终却又能做出令人暖心的意外之举来。
连城拍了拍李土娃的肩膀:“别傻站着,那些熟食,晚上咱四人吃,那些腌肉放久也没事,蔬菜瓜果得趁新鲜吃,有了这袋米以后,你和你父亲就不用只吃那些野菜充饥了……”
直到用完晚膳,李土娃捧着饭菜喂完里屋的父亲回到外屋,他方渐渐回过神来。
连城买来的食物已被放到外屋角落一个老旧的矮柜上,放不下的米袋就靠在矮柜边上,李土娃蹲身在矮柜前,手摸向米袋。
实实的一整袋米,还有腌肉的香味,蔬菜瓜果的新鲜,让他无法抑制地手颤了起来。
这都是真的!
他跟父亲终于可以吃上好长一段时间的饱饭了!
连城本想上前说上两三句话,却被罗恭阻止了。
好半晌,李土娃从才突如其来的收获喜悦中回过神来,他走回桌边想坐下,可见两张凳子被罗恭与连城坐着,他又走了几步到屋门槛蹲坐下:
“你们想借宿,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罗恭没有回答:“能告诉我,为什么打铁村的村民不肯让外来人留宿么?”
李土娃再一次沉默下来,只这一回他没有沉默多久,便开了口:
“因为在你们之前,汪家田庄便来了人,给了很多的银子……不仅是我们村里,还有毛豆村、林家村都是一样的。”
又是以财封口,连城看着罗恭道:
“他们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罗恭没有理会连城的话,只是再问了李土娃一句:
“你没有收银子?”
李土娃道:“有,我收了,父亲说一定要收的,不然他们会起疑心,可父亲让我放了起来,一直都没有花上半点。”
说着,李土娃进了里屋,出来时手上捧着一个布包,里面足有十两的银子。
他说,村子里的每一户都有。
天亮的时候,罗恭如约带着连城一早就离开了李土娃家。
连城把借宿费一百两给李土娃的时候,他怎么都不肯收,说连城买给他与父亲的那些食物已然足够,不能再收了。
推拒到最后,连城没能拗过李土娃一旦认定便犟得跟九头牛似的脾气。
倒是罗恭跟李土娃说了一句话,他愣愣地看了罗恭好半会儿,又跑进里屋跟他父亲说了一通。
再出来时,他便俐索地收下了与连城推拒半晌的十两银子。
回城里的路上,连城问罗恭到底跟李土娃说了什么话。
罗恭说,也没什么,就一个意思——收下,以后时机成熟了,再把汪家田庄给的那个银子给还回去。
连城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大人,你说我们这样到过李土娃家,要是被汪家知道,他们不会灭口吧?”
罗恭道:“放心吧,来的人是我,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在这个地步,何况这会是非常时期,他们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那无疑是不打自招,汪海没那么笨,他身边的外管事也不笨,汪大夫人更不容许这样蠢极的事情发生。”
连城听着,总算将心安回原位。
刚回城踏进金玉客栈,冰未便迎了上来:
“大人!”
李信书也在,跟着上前见礼:
“大人!”
没有在大堂,罗恭示意都到楼上去说话。
到了楼上平台临楼下巷子的那边坐下,店小二很快上了早膳。
罗恭与连城都还未用,冰未与李信书则是都用过了。
四人坐下,两人坐着回禀所查事情进展,两人用着早膳。
两厢说下来,冰未那边的情况跟罗恭暗访到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汪家用钱财使的封口,也都不让人借宿,甚至排外情况要比罗恭这边两人遇到的情况严重得多。
冰未说:“那些村民只差拿扫帚赶我出村了!”
李信书则说了无名山的情况。
那座山头一直是一片茂林,山上野猪、毒蛇、狼啊都有,也有一些像兔子一类较温驯没攻击力的小动物,这一类则是邻近村庄村民偶尔猎得的收入与牙祭。
村庄里都会有几个猎户,长年到无名山去狩猎,除了自家打打牙祭,多得是拿到城里去卖,以换来银子维持生计。
李信书没有不是没有带着几个锦衣卫上山,但什么也没发现。
后来一听有猎户经常上山打猎,他便找了一个村子里的猎户来问。
当然也不是像罗恭与连城及冰未那样温和讲理的方式,而是直接将人抓到僻静处逼问。
李信书说到这里,见罗恭边喝着稀粥边抬眼瞧了他一眼,他赶紧保证道:
“大人放心!绝对没有暴露锦衣卫的身份,也没伤人……最多就是受了皮肉之苦,不然他们都咬着牙不肯松口!”
这一点,在深入最底层接触村民并沟通失败的连城与冰未深有体会。
冰未还能自持,没什么表情。
连城则是边咬着酥酥脆脆的烧饼,边点头点得满嘴的芝麻往桌面掉。
罗恭微微点头,示意李信书继续说。
那猎户被李信书又是威逼又是恐吓之下,很快便全招了。
毕竟比起锦衣卫往常严刑逼供的那些刺头,在小村庄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猎户简直不堪一击。
猎户说,他们得有好几个月没上山去狩猎了,不知道现今的无名山变成什么模样。
要说从前的模样,猎户想了好久也没能说出个异常来。
在猎户看来,无名山就是一座能让他维持生计的山,哪里会有什么异常?
突然间少了好几头野猪算不算?
又突然间好像少了狼群算不算?
还有弱小的兔子山鸡也剧烈减少了算不算?
“等等……”罗恭截断李信书最后一个算不算,放下已喝完粥的碗,问:“猎户说在他们不再上山狩猎之前的近月里,山上林子里突然少了许多凶猛与丝毫无攻击力的大小动物?”
李信书点头,然后迟疑:
“大人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要是真有问题,那怎么办?
他没细问啊!
就在李信书忐忑地提着心之际,好在罗恭没想再追问什么,只让他继续往下说,这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猎户是以打猎为生,倘若不再上山打猎,那无疑是自断生计。
李信书便问了问。
猎户说,不是他们这些猎户不想再上山打猎,而是有人放了话,不许他们再上那座山头!
连城抹了抹嘴角的油渍:“为什么?是谁放的话?”
这两个问题也是罗恭与冰未想问的,连同连城三双眼睛同看着李信书。
李信书倍感压力,主要是他还没彻底查出来:
“为什么放话不让猎户再上无名山,猎户不知道,我暂时也查不出原因……至于谁放的话,目前只大略知道是城里有户富贵人家,具体是谁还在查……”
末了,李信书是越禀着越小声。
罗恭也没露出什么不满意的神情来,他已用完早膳,听到李信书这回答的话,只道:
“尽快把那户人家找出来,我要具体的名姓及目的,山脚下打铁村村民的田地也该是这户人家买了去,一并查查原因。”
李信书应是,再听罗恭几个吩咐,立刻火燎火燎地离开金玉客栈办事去。
罗恭回过头来,也吩咐了冰未继续去盯一盯王边,要是汪中通这头没什么动静,让冰未到汪中通私养能人的那座宅院里去再探一探,特别是关于他提到过的那个问题,一定要确认下来。
冰未领了命也很快走人。
连城用完早膳,让店小二上楼上收拾完,他便问罗恭,他要做些什么?
罗恭想了想,便让连城同到汪府里去探探汪海与汪大夫人的动静,那个外管事也要注意下。
末了,连城要走之际,罗恭又补了一句:
“你进汪府查探一下,看汪家人跟无名山的蹊跷有没有关系?”
至于他自已么,两处汪家田庄那里有混入李信书的人,消息早晚会传过来,他打算再会一会孟军。
所以在连城走后,罗恭也离开了金玉客栈。
不能明着来,他便暗着来。
以他的身手,避过孟府里的仆妇下人,悄无声息地进孟军的院子是轻而易举。
可问题在于,他有点拿不准孟军的院子是在后院几个院子中的哪一个。
待到他一个一个悄悄走过,走了两个院子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
孟军站在庑廊下,手里捏着一封信,已是拆开看过的。
发了一会愣,孟军便转回屋里,将信给烧了个干净。
罗恭进屋时,只看到一个铜盆里有一点黑色的灰烬:
“是玉拾来的信?”
孟军被吓了一跳,直指着罗恭好半会儿没能说出话来,最后硬咽下被吓得差些呛到的一口气,力持冷静地答道:
“是……你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悄然潜入是想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就像噼哩啪啦的火花迸起,听得罗恭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自顾走了几步,在屋里圈椅中坐了下来,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
“玉拾是让你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并将你手中握有汪中通证实他是头狼的证据交给我,是不是?”
孟军看着罗恭,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人居然是京中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
这人怎么半点没有不该擅入民宅的自觉?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没接
汉津码头上来不远的汉水街,便是整条街的各家商号货栈。
有占了一间铺面的,也有连着占了三四间铺面的,大大小小的货栈都有。
上晌刚从水路到码头上岸的一整船南洋货一停靠泊下,便让姚家商号给包了,说是早就定好的。
那话里话外还不止是这个意思,还大有这个太子府太子亲要的货物,谁敢来抢?
认识曹允的人,可只要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那也就够了。
这风声没半会功夫,就被那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的人给喧扬得整条汉水街都晓得。
玉拾仍坐在庑廊下,只是这回没躺椅,她坐在一张凳子上,边嚼着壁虎亲手做出来刚出炉的糕点,边听着洪烈的回禀。
示意让洪烈也吃吃那软呼呼美味得不得了的软豆糕,玉拾一见洪烈禀着到这里停了下来,她便问:
“那一个半个差不多认得的人是谁?可有查到?”
幸在洪烈这回回宅院来禀事,那可是做了足够准备的,不然也不会忙到快日暮才来回禀玉拾。
听玉拾这样问,洪烈咬了口软豆糕,口齿有点含糊地回道:
“查到了,是一个叫工六的人,就住在……”
“什么?工六?”玉拾一口差些被噎住,端起一旁矮桌上的茶杯,将还剩半杯的茶汤给灌了下去,方接下洪烈话:“住在溜儿井胡同的?”
“对!”洪烈有点儿愣,他不明白玉拾怎么没去查就知道。
玉拾眼珠子转了几转,又淡定地靠着椅背,给洪烈解释一二:
“工六这人我打过交道,所以知道……知道是谁指使的他么?”
说到这个,洪烈就气得牙痒痒的。
任他好说歹说,威逼利诱的,这个工六一不怕死,二不怕残,三居然还有职业操守,说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三个字——不能说!
见洪烈边说着边眼里冒火,拳头还握得死紧想揍人的架势,玉拾浅笑道:
“没事,夜里我亲自去会会他,这事你就别管了。”
洪烈自是火气再难下也得应了声是。
玉拾又问起那一船南洋货到底是什么稀罕货物,需要曹允出马,还搭上太子爷的名头?
洪烈说:“是一船海珍珠,大大小小都有,大的有拳头这般大,小的也有汤圆子那般大小,水准都极好,那一船可真是价值不菲!”
玉拾点头又问:“这事你是找谁探的料?”
“是乔掌柜,专门给楚京各家商号牵线买卖海货的人,他则从中抽取利润提成!”洪烈道,想到乔掌柜那肥头大耳的模样,又补了句:“每回牵成的海货买卖利润越高,他便赚得越多!这老小子,嘿!还真会做买卖,且靠的就是那么一张破嘴!”
“要真是破嘴,那还能在人才济济的楚京里打出名号来?”玉拾酸洪烈一句。
洪烈嘿嘿直笑。
他也知道自已是看不惯有些人没官儿,这才随口埋汰一句乔掌柜破嘴。
可真想啊,乔掌柜那日子还真是过得红红火火,硬是比有官儿的他还要过得滋润舒心!
他这才忍不住埋汰一句。
也是他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没想到随即便让玉拾给酸了回来。
玉拾道:“太子要这么一船海货,又是曹允亲自前往看货,可有探出个三五六来?”
洪烈想了想道:“当时我们的人就在姚家货栈对向的楼上,二楼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姚家货栈侧面天井小院里的情景……”
姚家货栈面阔三间,占了三个铺面,两间直入通到最里的货物仓库,侧面一间则开了透风,没包得像另两间那般严实,前带着一个天井小院,后面则是被建成可供主子来算帐时,可舒适待着的厢房。
那天井小院里,两大张结实的木桌拼在一起,除了各色糕点香茗外,桌面上就搁着三个盒子。
那三个盒子不大也不小,就比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一些。
曹允就端坐在桌旁,端着一个青瓷茶盖碗徐徐抿着茶,一脸很是享受的模样,想来是那茶汤合他的胃口。
约莫着也是姚增浩先摸清了曹允的喜好,对症下的药,把曹允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洪烈道:“那三个盒子里装的都是珍珠,三种大小色泽皆不同的珍珠!”
其中两盒就是他先前说的一盒大如拳头,一盒小如汤圆子,都是普通白色的海珍珠,最后一盒就厉害了,也真真闪人眼!
玉拾好奇:“是什么珍珠?”
洪烈一脸回到初看到时,那副惊叹又赞叹的神情:
“海螺珍珠!”
“海螺珍珠?”玉拾呢喃着,想起上辈子她是见过的。
海螺珍珠通常是粉红色的,间中或有白色或咖啡色,椭圆形,表面有独特的火焰痕迹,质地形状两边对称,因着鲜亮高贵,又是满满少女心的粉红色,故很受贵女贵妇的欢迎。
她记得上辈子还见过其他颜色的海螺珍珠,好像是灰绿色的。
过去太久,她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那是有一回皇兄兴致冲冲跑到她寝宫里,像捧着什么稀奇玩意般向她献宝,那回她也确实开心极了。
笑得咯咯声,整座寝宫都是她的笑声。
“这最后一盒海螺珍珠皆一般大,约莫着有我一个拇指盖大小,他们的话,我这边听不太清,但大概知道姚家大爷是在跟曹允解释说,那海螺珍珠是难得一见成色最好的,也是难得大小统一!”洪烈又仔细回想了下,伴着迟疑:“姚家大爷那会双手比划着,好像是在说可以做什么物件……”
无论做成什么东西,无非都得落到太子手里。
而太子用这些珍珠必定是有用,就不知是要用到哪儿去?
“不管他们要做成什么物件,你都派人盯着,一有消息马上来报,还有太子府那边……”玉拾说到了这里迟疑了下,话也就断了,顿了一会后,她改了原来要说的主意:“太子府那边不能盯着,一盯被发现,那就是后患无穷,你去探探,最后京中可有什么大事。”
洪烈有点不明白:“大事?”
玉拾道:“对!大事,你也可以从京中有哪些好事入手打听,应该能打听出点苗头来。”
洪烈领命走后,壁虎才出来坐在玉拾边上,手上还拿着一壶刚泡的茶,将已凉了的那一壶茶给换了下来。
“香翟姑娘说夜里送来,可有说确切的时辰?”玉拾问壁虎。
壁虎摇头:“没说,不过大人要是有事出去,我可以在这里等着。”
玉拾觉得也行,便点头说行。
到了夜里,玉拾便整装出发溜儿井胡同。
再次来到这条胡同,玉拾直往工六那一间,简直熟门熟路。
到时工六不在家,玉拾便试着推了推门,没想到还真推开了。
进去后,玉拾很快在桌面上发生一条字条,上面大意是让她到溜儿街金玉满堂去。
玉拾看着这张工六专门留下的字条上最前一句称呼,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四个字的称呼——千户大人!
工六居然知道她暗下回了楚京,她觉得真是有意思极了。
如工六愿,她很快到了她与荆湘湘初遇的这间荆家赌访。
望了望顶上金玉满堂的金字招牌,玉拾一个跨步便走了进去。
香翟做给她的脸虽还没拿到,但以一般的乔装来混入人群,不让人轻易认出她是锦衣卫玉面千户,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工六在赌桌边上大喊着开,他压的是小,结果开的是大。
一脸丧气地转身回头之际,便看到了直直盯着他的中年大汉。
玉拾这身装扮还是跟先前的林冲学的,那胡须楂子半点不留地被她沾到脸上,遮了大半张的脸,皮肤又特意涂了偏黑的粉,再配上一双画成黑浓的剑眉。
任她此刻没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冲她这个直接钉在工六脸上的目光,就够工六吓一小跳的。
工六也是聪明,悟得很快,冲玉拾笑了笑,示意外面说话。
两人一出金玉满堂财坊,工六便就近寻了一个卖夜间馄饨的小摊子坐下。
玉拾也跟着坐下,任工六叫了两大碗馄饨。
嗤溜吃了大半碗馄饨之后,工六才开了口:
“本来以为你会早点了找我,没想到直过了晚膳的时辰,你还没来,我又没钱填肚子,只好想着先拼一把,没想到……”
“没想到手气不太好。”玉拾淡淡接下话,并不介意工六直呼你,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喊什么千户大人。
提到手气,工六就觉得肚子更饿了,扬声又叫了一大碗馄饨,并腆着脸对玉拾道:
“这馄饨还得您请!”
都用上您这个尊称了,玉拾只好应了。
可应到了一半的时候,她蓦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伸手在身上左摸右找一番之后,玉拾略为尴尬地看着还在狼吞虎咽的工六,压低了足够不让小摊主听到的声音道:
“那个……我好像又忘带钱袋了……”
工六立马被呛着,连咳了十来声,脸都咳得变了色。
玉拾见状反而淡定了,反正这种事以前她没少干,没什么大不了的。
工六终于缓过劲来:“你忘……”
话到一半,工六又给吞了回去,看那边小摊主没发现两人这边的异状,往桌中央倾了倾,努力靠近桌对面的玉拾,并再将声音压低了八度:
“那怎么办啊?千户大人!”
玉拾也往工六那边倾近些,淡然地回了二个字:
“没事。”
没事?
就完了?
工六简直不敢相信!
难道玉面千户以刀抵饭钱都抵上瘾了?
“你没忘你这会与往日不同吧?”说着,工六又往周边望了望,见没可疑的人又道:“你可是暗下悄然回的京,可不能再把绣春刀当银子用了!”
听到工六的提醒,玉拾做出一副我知道的表情,然后慢慢坐直身子:
“我说放心就放心,会有人来救场的。”
壁虎被派到她身边来,必然是得先做一番了解她的调查,委实她也不怕壁虎调查她,她估摸着在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之际,张东胜就该调查过她了。
所以她觉得,她这个总爱忘带钱袋的小毛病,壁虎应当是知道的。
而壁虎又是个聪慧美貌并存的好姑娘,一定可以想到她忘了带钱袋这回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壁虎一时没想到,当她线人当了很久的香翟一听她出街,也该想到这一茬。
有两个大美人儿在,她觉得她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一定会及时出现,解救她的尴尬。
至于绣春刀,玉拾示意工六瞧瞧她左右:
“我什么刀也没带,就算想当银子用,也没得用。”
工六果然顺着玉拾的手左右瞧了又瞧,还真发现玉拾别说绣春刀了,光这一身中年汉子的装扮就没人能认出来居然是一个锦衣卫!
至于他先前在赌坊里能认出来,还多亏玉拾在吓了他一小跳之后,袖兜里悄然取出他特意留下的那张字条,不然他同样认不出玉拾来。
事已至此,工六觉得他再怕丢脸丢在溜儿井胡同边上,也是无济于事,索性跟着玉拾继续吃着馄饨。
只是玉拾吃得慢条斯理,优雅得不像一个满脸胡腮的糙汉子,他则是吃得喷了满桌的汤水,跟个几百年没吃饭的饿鬼投胎似的。
气就气在,玉拾看着吃得慢,可碗里馄饨消失的速度可不慢,直教工六看得有点呆了。
吃得差不多后,玉拾便放下筷子,示意工六回神继续吃,她则开始问话: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的?”
工六嚼碎吞下嘴里的馄饨,再喝一大口汤水,才道:
“你刚进城门,我便知道了,我还知道你带回来一位姑娘……嘿嘿,那姑娘我只远远瞧过一眼,真是美极了!不过那姑娘身手与您一样不赖,我也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
玉拾再问:“碰巧发现的,还是……”
后面那个可能她没尽说出来,可她一双美眸已眯了起来,闪着危险的点点寒光。
工六初时没抬眼,不经意一个错眼抬起,直吓得他拿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瞬间一骨脑将实话给实说了:
“有人出百两黄金买您的下落,说是您可能会回京,让我从您回京就一直盯着!我没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青茶
工六说有人要买玉拾的行踪,让他时刻跟着盯着,无论大小情况都得向那人及时回禀。
玉拾问是谁,工六睨了眼玉拾,十分为难地慢吞吞道:
“本来我不接那活,我就不应该还将此事告知你,可我说了……唉,我这已经破了行规,让人知道我就别想再混了,我要是再告诉你雇主是谁,那我这条命约莫着也见不了几回太阳了!”
这话在理,玉拾也能理解,可她听不进去,也不准备接受这样的说词:
“你现在已经跟我坐到了一起,不管你有没有全说,在你雇主的眼里,你已经全招了,所以你现在仍垂死挣扎其实没有用,再者说了,你本来就是指挥使大人的线人,跑到了这溜儿井胡同盘着,也是为了方便收集更多的线索,给指挥使大人最好最快的情报,倘若因我之故,你无法再待在溜儿井胡同,那就不待了!咱换个地方还不行么?”
工六听得结目瞪舌,想反驳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玉拾说的这一番话就没一个字是错的!
他放下手中握得死紧的筷子,因放得太快,筷子落下去与木制的桌面轻碰出声响来,途中还敲到碗沿敲出清脆的响声。
小摊主听到动静往这边瞥了一眼,便收了回去,再没看过来。
工六直到回过味来,也是豁出去了。
没有说,而是用手指沾了沾那些溅出碗里的汤汁,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字——太!
那一个字写得很快,消失得也很快,但玉拾看清楚了。
如玉拾所料,壁虎在最后赶来救场。
是她想到玉拾没带的钱袋,也是香翟想到的,只是相较于她,香翟是京中有名的清倌人,目标太大,还是她送钱袋来最适合。
目送着跟在玉拾身侧离开的壁虎背影,工六好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想他该是对壁虎一见钟情了!
回到暂居的宅院里,玉拾刚坐下来,壁虎便将香翟拿来的假脸皮给了玉拾。
她就坐在后园花厅里瞧着,对着灯光瞧,怎么瞧都觉得这张脸着实不错,鱼目混珠的程度足以跟孟申用孟由身份来蒙她时,用的那一张假脸皮差不多精堪不容易识破。
不过遇到行家,或经常像她总会遇到那么一两假脸皮的人,便能很快识破她,就像当初她很快识破孟申一样。
却也没事,只要不知道是她玉面千户,任谁去猜倒也无关紧要。
反正楚京不比南黎,水深着呢。
可疑的人选一个个猜,也得猜到猴年马月去,那会她手里的皇差早完成了,还怕人揭穿?
上了两碗茶后,壁虎便问玉拾香翟是不是专门做假脸皮这方面的高手?
玉拾说,在香翟成为她的线人之前,香翟在江湖上也有名号的。
但具体名号,香翟不肯说,她便不知道,只知道香翟易容与做假脸皮的技术,是至今她所见到过的最精堪的其中一个。
壁虎也很敏锐:“其中一个?”
玉拾也不瞒壁虎:“我手底下有香翟,指挥使大人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孟督主应该也有一个,至于孔令保与林督主……我觉得也有,不过后面三个易容高手,我尚未有幸见过。”
壁虎听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方道:
“大人这样如实与我说,不怕我泄露了出去?”
“你会么?”玉拾很快反问。
壁虎一愣,随即摇头。
玉拾抿着唇笑:“那不就是了,你又不会出卖我,我也就不必避忌着你,而且我想着你们黑木楼里,也有这么一个易容的高手,对不对?”
壁虎没有迟疑,很快点了点头。
至于是谁,玉拾没再问,恰好把握了分寸。
壁虎也没说,毕竟玉拾问是一回事,她主动交待又是另外一回事。
快歇下的时候,壁虎问玉拾一件事:
“香翟姑娘说大人要是回来了,让我帮着问问,咱这宅院里可还缺人手?香翟姑娘说她什么都能干,洒扫做饭洗衣都行。”
“小翟想来?”玉拾噗扑一声笑了,“难不成她还真想来洒扫庭院不成?”
“那……”壁虎有点拿不准玉拾的意思,要是香翟下回来问,她还得回话。
“小翟身份不同,太过招人耳目,她要是下回再问你,你跟她说,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你什么也不知道,也不会代为通传。”玉拾直接给壁虎一个统一的答案,省得壁虎往后还替传这些乱七八糟的。
壁虎一听玉拾这话就明白了,舒心的同时还有一丝窃喜。
她也想到玉拾这话是不是意味着,其实香翟根本就知道不可能,当面问玉拾的话指不定还要得一番训斥,所以才让她代为问上一问?
这回没有得到答案的机会,玉拾便让壁虎下去歇息。
壁虎一走,玉拾便爬上床榻歇下了。
一夜无梦,晨起先用了早膳,玉拾便带着壁虎直奔汉津码头。
两人没有骑马,毕竟虽是戴了一张假脸,壁虎于楚京人而言,也是十分隐密陌生的,但小心方驶得万年船。
玉拾觉得还是坐马车好,反正她再急也不赶这么点时间。
路上车厢里,壁虎问玉拾要到汉津码头做什么?
玉拾掀着格窗布帘往外瞧着,听到这问题便放下了手,对壁虎道:
“听洪烈说,姚增浩这几日都在姚家货栈里对帐,那一船海珍珠又刚到,昨儿个曹允已然验过货,想来也是极满意的,洪烈那头在查太子要这批珍珠的用处与意图,曹允这人不简单,行事素来稳妥谨慎,这回这般大摇大摆地与姚家接头,想必定有所谋……洪烈那边不一定能查到。”
壁虎接下猜测道:“所以大人想从姚家大爷这边下手?”
玉拾点头:“嗯,待会一到汉水街,你便下马车,找个机会混入姚家货栈,然后了解下姚家营生最近最缺什么,或者说哪些买卖最近有了麻烦。”
壁虎应道:“是,大人!”
玉拾看向壁虎,冷声道:
“不能叫我大人,都忘了么?”
壁虎惊觉自已失了两次口,不由脸色微变。
这种错误有时候是很要命的!
玉拾也没安慰壁虎,又掀起格窗布帘往外瞧。
她的身份暂不能暴露,可不能她费了那么多功夫,最后却在自已身边的人翻了船!
到了汉水街街口,壁虎下了马车,玉拾便让车夫继续起行往汉水街靠近中段的一家茶楼停了下来。
茶楼就在姚家货栈的斜对面,与洪烈用手段进了姚家货栈正对面的别家货栈阁栈上往下瞧不一样,她坐在茶楼一楼大堂角落,完全只能看到姚家货栈门前来来往往的人与车。
至于马车,玉拾让车夫驾着回了车马行,不必等着。
壁虎什么时候能混入姚家货栈,她不和道,也不担心。
倘若壁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黑木楼也不过尔尔。
昨儿个来了一船的海珍珠,颗颗都是钱,姚家货栈里的苦力皆是小心翼翼地将一箱又一箱的海珍珠抬进最后的仓库,姚家货栈里的伙计又做了防潮防霉的一系列措施,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苦力是从船上搬上码头,又从码头一路运回货栈,再小心地搬进最后的仓库,这累是体力上的。
而伙计则是不同,他们做的是细巧的活,比费体力的苦力还要再小心八分。
倘若这一大批海珍珠一个不小心保存不当,受了潮受了霉,那他们个个就是填上性命,那也赔不了!
今儿个姚家又有一批专从江南运来的青茶,价值虽没海珍珠高,可做买卖的,时刻没有亏的道理。
所以今儿个这批青茶,无论是苦力还是伙计还是得小心做好了,不然可就不是挨管事的一顿训那般简单。
苦力们与伙计们个个在这两日都有点绷紧,也是纳闷,因为姚增浩这两日都在姚家货栈里住下了,连夜了也不回姚府,就着天井小院后面的厢房歇下。
往日里,姚增浩可不曾如此,总嫌货栈太过简陋,住得不舒服,也歇得不安稳。
可偏偏这个月的查帐算帐,姚增浩还真就在简易厢房里住了下来,且一住便已有两日,这势头看着,还得再住上几日。
壁虎溜进天井小院的时候,院里没人,再往后走,便能听到后面厢房隐约传出来的说话声。
其中一个是定然姚增浩的,另一个是谁,她心里没底。
连哪一个是姚增浩的,她也没底。
毕竟她不认得姚增浩,这是她头一回这般正面这般近距离接触京中大商户姚家的当家人。
天井小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壁虎赶紧真如一条壁虎般飞跃上庑廊最上面,双手双腿撑开,紧紧吸在两边壁上,瞧着底下一个姚家货栈伙计匆匆走了过去。
她屏声静气看着、听着。
伙计敲了两下正中厢房的门扉,接着禀道:
“大爷,青茶已进了库房,文掌柜让小的来问问,可要挑上好的多备下一份?”
往常江南青茶一到码头卸进货栈,总要挑上好的先备下两份。
一份送回姚府,供自家人享用;一份则放进库房备着,做什么用没人知道。
可文掌柜早听闻了曹允最喜江南青茶,昨儿个用来招待曹允的茶汤便是姚府库房上一季来江南青茶时备下的,曹允品得很欢快,直叹好。
那会文掌柜就在天井小院里,看着曹允抿着茶汤,一口一个眉开眼笑的模样,他也想跟着笑。
心说不就一碗江南青茶么,至于么?
可想想是曹允的心头好,他也就释然了。
这会差伙计往厢房里问姚增浩,其实文掌柜那边已然在开始挑第三份江南青茶备下了,就差伙计回去禀句肯定的。
不消会,伙计便听到里头厢房里一个声音传出来:
“备下,备好了告诉我一声。”
这应该就是姚增浩的声音了。
壁虎心里想着,再次看着底下的伙计往来时路走,很快走出庑廊出了天井小院。
这时厢房里另一个声音也传了出来,是个男子,听声音应当还是个年轻的男子,他问姚增浩:
“大爷,太子这般看着姚家,原本是好事,可大爷可曾想过,太子底下的曹先生做事素来低调,这回却这般明目张胆地到姚家货栈里来亲自验这一批海珍珠,大爷不觉得蹊跷么?”
姚增浩道:“能有什么蹊跷?太子也并非看重我们姚家,而是看重这回这一批刚从海上远运过来的海珍珠,本来我们姚家与荆家、莫家皆暗投了太子阵营,专做太子的钱袋子,可说到底这钱袋子与钱袋子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年轻男子迟疑道:“大爷的意思是……”
“你觉得海货的买卖好做么?”姚增浩不答反问。
年轻男子似是被问住了,停顿了好一会儿方又听到他的声音:
“好做,也不好做,这海上买卖风险大,可利润也大……大爷的意思是,太子真正看重并非姚家人,而是姚家有一支专做海上航线的海货船队?”
说到一半,年轻男子反应过来姚增浩的意思。
他的声音到最后,尾音也上扬不少。
他很惊讶。
姚增浩点头道:“这只是其一,其二么……”
想了想,顿了顿,姚增浩终归没有道出这个其二。
年轻男子也没再问。
壁虎下了庑廊顶上,又戳了戳个小纱洞往厢房里瞧,见年轻男子欲言不止,显然是嗅到了一丝异常,想问又不敢问。
再听了一会儿,已听到想要探听到的情报,壁虎很快悄然离开姚家货栈。
几个绕圈,又十分平常地走入茶楼,她直往大堂角落玉拾那一桌走去。
壁虎坐下,四望邻桌无人,再远也听不到后,她便压低了声音道:
“公子,今日姚家刚到一批江南青茶,与昨儿个曹允喝得高兴满意的茶是同一种,是上一季姚家预在库房里备用的,昨儿个便用上了,至于麻烦,就在于这批青茶的销路。”
玉拾听着不觉面露疑惑,眉头微微蹙着:
“我记得姚家有茶庄,这批远从江南运来的青茶难道不是姚家自已底下茶庄要零售的?”
壁虎道:“有一半是,另一半则不是!”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寻欢
“好像是有位大主顾提前预定的,因着这位大主顾要得紧,水路上来的时候可是日夜兼程,为此姚家多了一半的路上花费,但这批青茶真到了,那位大主顾却不见了踪影!”壁虎接下道,这是她摸到文掌柜那边去,听到文掌柜哀声叹气与身边得力小厮抱怨的话。
玉拾感到讶异,居然有人敢动在姚家头上,难道不知道姚家如今已算是太子底下的人么?
见玉拾沉吟着没开口,壁虎问道:
“爷,要不要我去查一查那位大主顾到底是谁,又是怎么回事?”
“查是一定要查的,不过这件事情可能会很麻烦。”玉拾看了壁虎一眼,“你是黑木楼的人,没被揭穿还好,要是被揭穿了身份,必将张东胜与整个黑木楼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处境。”
“当蜘蛛令牌被人从孟知府手里抢去,尔后又利用这块令牌让我们黑木楼出手沾上珠莎县铜钱知县案开始,楼主便说过,我们黑木楼即参与了这个案子的中段,不管开头与结尾如何,黑木楼已终将无法置身事外。”壁虎说得坚定,也是将张东胜曾与她、青蛇、蜘蛛三人说过的话照搬说了一遍:“所以,爷不必为此忧虑,该做什么,只管让我去做便是!”
玉拾看着壁虎笑,从最初的抿着嘴笑,到慢慢地弯起嘴角露齿而笑,她很是愉悦:
“嗯,张东胜是个明白人,他底下的人也皆属不差,你更是个耿直不错的。”
听着玉拾的赞言,壁虎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玉拾不过是在试探她!
不!
不是在试探她,而是在试探她身后黑木楼与楼主的立场!
而她如玉拾所愿表明了,且表明得十分坚定。
玉拾很满意,所以笑了,笑得有些让她迷了眼。
最后壁虎连口茶都没喝,便出了茶楼查那位姚家大主顾去了。
也不是她不想喝解解渴,只是她心情复杂。
她知道她不该日渐对玉拾迷恋,可她却发现这种如花般美好的情感就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也开始令她害怕。
她害怕她的心无法坚守,她害怕这是个没有结果的结局。
并不知道壁虎复杂情感的玉拾在壁虎离开茶楼后,她也悄然离开了茶楼。
当然这回她有带钱袋,茶钱自个付的。
每日在姚家货栈里对帐的姚增浩很是枯燥烦闷,日间无法出去寻乐子,到了夜间便再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即便知道这段时间曹允特意让他就待在姚家货栈里,哪儿也别去,他听了,可也没尽听。
而这没尽听也是暗底下的,明面上他对曹允那可是恭恭敬敬,曹允说一他不敢说二的。
带着小厮悄然来到燕芳楼找阿池,姚增浩连日间那个与他同在厢房里对帐算帐的年轻男子也没敢告诉,瞒过了姚家货栈的所有人,悄悄自燕芳楼后门进去。
燕芳楼阿池是楼里的头牌,相貌身材手段都是一流的水准,就算在整个楚京的花街柳巷里,那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阿池还曾大放厥词说,除了真水阁的头牌清倌人香翟,没谁能跟她比!
这可笑掉了所有公子哥的大牙。
香翟是清倌人,阿池是挂了牌的,虽同身在风尘,可这风尘中也有三六九等。
人家香翟是卖艺不卖身,阿池却早是梳栊挂牌,这哪里有可比性?
都说阿池真是被各位少爷大爷的给捧得没了边,玉拾却不是这样认为。
从前阿池虽也不差,可也就在她刚挂牌那会热过一段时间,此后便再无热闹,冷清得像个弃妇。
后来阿池这自视过高的话一放出来,反而成就了她自已!
这是阿池在借着香翟的名头重新炒热自已,香翟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儿跟玉拾说的时候,玉拾便问过香翟生不生气?
香翟却是笑得颠倒众生,一长串银铃般的笑声直透过窗台传出个老远,笑完后回答玉拾,说有什么可生气的?
玉拾只是一笑,没再提这件事情。
香翟也不曾再提起,直到今日初次来到这燕芳楼,玉拾才又想起这一茬来。
玉拾跟着姚增浩自燕芳楼后门摸进楼上各个女妓的房间外楼道走廊时,边避在楼道廊下角落不让人发觉,边心里想着要是让罗恭知道今晚她走的这一遭,不知道该会是谁倒霉?
她?
还是洪烈、林冲?
眼见姚增浩直接取了两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子,到底多少,玉拾没瞧见,便见进了燕芳楼妈妈的手里。
燕芳楼妈妈见是全国通用的汇通银票子,面额也不小,立马笑得满脸的粉扑扑地落,花枝招展地跟姚增浩说,阿池姑娘早在房里等着了!
姚增浩进了阿池的房里,妈妈很快下了楼,把银票子回房收好,那一路扭着腰走着,还哼着变调的戏曲。
玉拾等妈妈彻底不见了身影,楼上姑娘们的房间又俱都紧闭着,不是在楼下陪客人饮酒作乐,就是像阿池一样此刻正在房里接客。
走在楼道廊下,玉拾走得蹑手蹑脚,心里多少有点儿兴奋。
这是她两辈子头一回进这样香艳惹火的青楼,先前执行公务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机会,可总在关健时刻便让罗恭那家伙给半路拦截了,要不然就是罗恭来不及亲自出面,改派冰未火速赶到阻止。
反正就是约莫有那么三四回机会,可都让罗恭给搅黄了。
她也不是有多对女妓房中接客的动静有多感兴趣,就是觉得这青楼她没见识过,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年有余都没亲眼见识过,亲自来过,她有点好奇。
本来也就那么一点点好奇,后来经罗恭百般阻拦,那一点点好奇便在无形中茁壮成长,再也消不去。
像是赌着一口气,也像是想要完成一个小小心愿的渴望,她进青楼一游那是进定了!
这会真进来了,玉拾深感这回太容易之余,也对耳边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感到有点不自在。
那一阵阵欢声笑语可不比平常的欢声笑语,都是一些荤话与一些不知明的动静,莫名地让她浑身温度飙得老高。
终于走到阿池房门前,玉拾抬手放在门板上,想要推又有点犹豫。
进房里跟姚增浩谈,及在这个时候这种场景谈,无疑是对姚增浩无利,更能迫使他更快并老实地回她的问题,可她一旦入内,必定会见到一些她不想看到的情景。
她的犹豫就在这里,有点纠结,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这里的钢就是房里头的姚增浩!
还是她大舅舅呢,居然一把年纪还来玩女妓,也不怕家中大舅母发现闹腾……还是发现了也不怕?
一直没关注姚家,以致于玉拾想到这里便卡壳了。
她连母亲最在意的姨母也是最近方开始接触,算不上了解也算不上熟悉,姚家的其他人,诸如舅舅、舅母之类的,那便更加不了解不熟悉了,哪里会知道姚增浩会不会是个妻管严?
不过按着姚增浩这样的好色之举,她觉得姚家大舅母多半是个贤妻,绝然成不了母老虎。
她姨母姚美伶虽没见识也有点蠢笨,不然也不会让人利用了去,可她姨母至少在自家后宅里,算得上很成功,不然她那知府姨父也不会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
唉……扯远了扯远了。
玉拾赶紧又将思绪拉了回来,盯着眼前的门板,她最终还是轻轻试着推了推。
那么轻轻一推,没想到就推开了,发出了很轻很轻的磨擦声,并没有惊动谁,因为房里的两个人在床上的动静更响,也正情浓,根本无瑕旁顾。
慢慢推开推出侧身能容一个人的身量空隙,又小心观望情况,直到玉拾顺利挤进门里,楼道走廊也没见到半个人。
楼下倒是热闹,楼上姑娘们的房间也是大都各自忙着接客,哪里会有谁没事在楼道廊下晃悠?
玉拾想着,约莫就她一个了。
再把房门悄悄关严实,这回她再替房里两个颠鸾倒凤的男女闩好门闩,这下不会再有第四人不请自入了。
她满意地看着闩好的木闩,再转身往内室方向一点点往里瞧。
瞧到最后,是什么也没瞧着。
内室与外室中间的隔帘被放了下来,粉红色的缎帘遮得严实,什么也没法瞧到,只是那欢]爱的声音愈发听得清晰了。
所幸姚增浩与阿池忘了闩好门闩,倒是没忘了放下帘子遮羞,这让她松了口气。
在外室桌边小心坐了下来,玉拾开始想要不要这会直接冲进去?
可一想到会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要不然先打个招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迅速被她扼杀在摇篮里。
一旦打了招呼,姚增浩或许不会叫得跟杀猪似的,那个阿池十有八九会跳起来就尖叫。
到时候别说问话了,就是她想脱身都有点太过瞩目。
静悄悄地来,她还是想静悄悄地走的。
何况这件事情,她还不想让罗恭知道呢,怎么能闹得满城皆知来个大红大紫?
旁人看到的只是她易了容的假脸皮,罗恭一旦知道,那必然能很快想到她!
为了未来好几月的耳朵不长茧子,她觉得她得低调再低调,最好出去后就是水过无痕。
就在玉拾左思右想都没想好要怎么开场的时候,内室床上动静渐渐停了下来,再是有人下床的声音。
阿池挽留的声音也传出帘子:“大爷不留宿么?”
姚增浩边将衫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边道:
“不留,改日爷再来捧你的场!”
阿池浑身一丝不挂地下了床榻,伸手从后面抱住姚增浩有点肥腻的腰,浑身柔软无骨地靠在姚增浩后背,声音极媚:
“大爷,这些日子你都不来了,一来也就歇了这么一会儿,阿池想死你了,不想你走呢。”
尾音拖个老长,娇娇腻腻的,酥得外室已摸到帘子边后的玉拾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姚增浩生得不算胖,腰间的肥肉可不少,阿池往他肥肉圈里那么一捏,力道把握精准,身后又是一具温软的娇躯靠着,他瞬间差点就又想将阿池给抱回床上。
可往滴漏那边一瞧,已出来半个时辰有余,可不能再待下去了。
时间待久了,就怕事情有变。
要是放在平日里,他定然得好好疼上阿池一整晚,可今夜不行,他得趁着还没人发现他溜出了货栈前回去。
“我的宝贝阿池,我明晚再来陪你好不好?”姚增浩说着,将阿池涂着蔻丹的手自他腰间拿开,回身又亲了一口阿池:“明晚这个时候,我一定来!”
阿池也知趣,知道姚增浩定然是有比她要重要的事得去办,可嘴上就没想轻易放过姚增浩,手一伸帮着姚增浩系起了腰带,边随意地问着:
“是不是家里的大太太看得紧?要真是如此,大爷要不消停上一阵子?”
提到家中色驰貌衰的原配,姚增浩便兴致缺缺,又睨了有相貌有身材还乖巧的阿池:
“跟她无关,不过是最近有些事重要,我得时刻盯着,不能离远,更不能离久了。”
说起这个,阿池有听过一件事:
“听说大爷最近两日都在姚家货栈里吃住?”
腰带已系好,阿池开始为姚增池整理一番衫袍,做得比贤妻还要贤妻,特别还是眼前春光无限,他是越看越舍不得走。
赶紧错开了眼,无视阿池嘴角抿笑出来的小得意,姚增浩咳了声道:
“嗯,在对帐算帐,也有大买卖,一忙起来便干脆在货栈里吃住下了。”
里面的阿池又与姚增浩说了几句调笑的闲话,不时传出阿池娇羞的笑声,还有姚增浩对阿池几乎是有问有答的话语,这样的态度让玉拾有点儿惊讶。
看来姚增浩与阿池好上,或者说到燕芳楼里来寻欢作乐已有好长一段时间。
这两人的感情且先不论真假,或有几分,就这来来去去的对话,皆可见姚增浩对于阿池真是上了心了,耐性极好。
缎帘有两边,从中间掀开,分两边金勾挂起,玉拾就避在其中靠近金勾的一边。
一旦里面的人随手掀起缎帘出内室,便能轻易看到玉拾。
第一百六十章 见舅
姚增浩穿戴齐整便先行出了缎帘,阿池因着尚未穿衣,还一丝不挂,故晚了些许。
到阿池出来,玉拾没有依样画葫芦,像迅速连点了姚增浩两下穴道那样点阿池的穴道,而是一把自阿池后颈劈了下去。
阿池刚掀起一边缎帘走出,尚未见到什么人,便被劈得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两三下将阿池移回绣床上,玉拾便走出内室,缎帘也没掀起挂勾,就那样垂着,依旧将内外视线隔绝。
姚增浩一脸惊慌,见玉拾扶起昏厥的阿池那会,他以为玉拾是来劫色的,还奇怪玉拾看起来不像是没钱的贫民,怎么来青楼连缠头都没有?
再看到玉拾没一会儿就出来,竟是将阿池扶起内室绣床上后,什么也没做,姚增浩这下便惊了,这是冲他来的?
逐又想起曹允千交待万嘱咐他近日不要擅出姚家货栈,否则会有麻烦的话,在这之前他还不信,可这会他全然是信了,也后悔了,然也已经晚了!
姚增浩站在缎帘边上,靠房门那一侧,心里颤颤惊惊,直到玉拾绕回他的跟前,他差点就软了腿!
他很想开口求饶,可他开不了口!
玉拾盯着眼前这个姚家大舅舅,看姚增浩一脸没出息怕得快哭出来的熊样,她努力深吸了几口气,决定先认个亲,一礼道:
“大舅舅,我是玉拾,你的外甥玉拾。”
姚增浩呆了。
他听到什么?
眼前这个十分有礼数,给他行了一个以晚辈拜见长辈的礼的人,竟然说是他那玉家外甥,是那个京中盛名的玉面千户?
骗谁呢!
姚家与玉家虽不往来,可玉面千户那般盛名,他岂会没见过?
只是那个远远偷瞧玉拾的时候,他想着大约也就他认得玉家外甥,玉家外甥绝然认不得他这个姚家大舅舅!
玉拾见姚增浩瞪大了眼,显然是被她吓到,或是根本就不相信:
“我可以给大舅舅解了穴,让大舅舅能坐下与我在此好好小谈几句,可大舅舅要先答应我,解了穴可不能惊动任何人,不然我再点穴的时候,可就不止点两个穴道了。”
一口一个大舅舅的,还能在结尾连带着威胁……姚增浩怎么觉得这还真有点像他那玉家外甥会干的事呢?
玉拾道:“大舅舅同意就眨下眼,不同意……也得同意!”
姚增浩闻言赶紧眨了下眼。
不管如何,先争取到自由再说!
解了姚增浩两处被封的穴道后,玉拾便示意姚增浩坐下谈。
姚增浩双眼一直盯着玉拾,试图从玉拾脸上看出点往来远远瞧时差不多的模样来。
可坐下瞧了半刻钟,他也没瞧出半点相似来。
玉拾也不作声,也知道姚增浩是在看她的假脸皮。
且不论姚增浩能不能瞧出这张脸皮是假的,就以前而言,只要不与姚家人正面撞上,再佐以当时的各种情景相助,她猜着姚家人约莫也认不出来。
那回姚世雄被莫言辉打出酒楼厢房时,不就没认得出来她。
虽然有她及时避开之故,但姚家人对她的不熟悉也足以得到证实。
姚增浩半晌问了句:“你真是拾哥儿?”
玉拾点头:“是的,大舅舅。”
姚增浩还是没完全信,他指了指玉拾那张脸,指到一半又迅速缩了回去。
这是很没有礼数的行为,他可不想因此惹恼了眼前这位自称是他玉家外甥,但绝对不好惹的人。
“你说……你是我那玉家的外甥,可你这张脸……”姚增浩没敢说不一样,毕竟他现在这条性命还捏在人家手上。
玉拾明白了姚增浩的意思,解释道:
“我这张脸确实是假的,你应该知道我与罗指挥使奉了皇差北下查案,这次回来也是暗下回的京,自然不能露出真面目来。”
姚增浩没想到玉拾这般不假思索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若是真的,那当然就能解释他为何看着眼前这张脸却觉得不同的原因来。
又愣了好一会儿,姚增浩吞了吞口水,显然有点紧张:
“你真是拾哥儿?”
玉拾这回没再作声,只盯着姚增浩瞧了几息,便伸手将脸上那张皮给慢慢撕了下来。
待完全撕下假脸皮,姚增浩看着玉拾的真面目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指着玉拾差点叫起来,幸好被玉拾及时止住了。
姚增浩也意识到自已一惊一乍太过失态,还是玉拾的长辈,待到重新坐下慢慢平静下来,他觉得有点儿丢脸。
在他恢复平静的那会儿时间里,玉拾已重新戴上假脸皮,又是一脸陌生的模样。
“还是你原来的模样俊……”姚增浩不知不觉出声赞叹,到一半赶紧停止,有点尴尬:“你相貌随你母亲,姐姐未出阁之前,便是这样一个好模样……”
看着玉拾暗下来的双眸,姚增浩说到一半察觉到自已提起离世的嫡长姐,也只会让眼前的外甥伤心,赶紧又停住了。
聊了几句家常后,玉拾直接说出她这次密会姚增浩的事:
“大舅舅,姨母的事……你知道吧?”
姚增浩在证实眼前的人便是他玉家外甥时,再按着前些日子,他听到南黎府与珠莎县那边发生有关姚美伶与玉拾的种种,他便有种玉拾是来算帐的感觉:
“知道……”
“大舅舅是如今京中姚家的主事人,言行举动,大小决策,皆将影响到整个家族的荣辱兴亡。”玉拾顿了顿,“姨母是大舅舅的妹妹,即便外嫁,大舅舅不会以为姨母要是出了什么大事,除了祸及孟家,姚家不会牵扯到吧?”
姚增浩急声辨解:“不是这样的!”
玉拾问:“那是怎样的?”
“半年前雄哥儿出了事,倘若不替那人送信与你姨母,那人决不会放过我们姚家!”姚增浩想从玉拾脸上看到些许对姚世雄出事的忧心焦急,可见玉拾一脸平淡,他低下头:“当时我们也不知道事情会这般严重……直到你姨母来信说出了人命,我与你二舅舅才知道是大祸将至!”
“所以大舅舅找上了太子?”玉拾接下问。
姚增浩摇头:“不是,是太子爷底下的曹先生找上的姚家。”
曹允主动找上姚家?
倘若曹允不是那么高调接线姚增浩,又并非此刻听到的曹允亲自找上姚家,玉拾大概不会起什么疑心。
毕竟京中姚、荆、莫三大商户归于太子阵营,一旦姚家出事,太子会出手相帮这三家商户,并不奇怪。
可奇怪在于居然是曹允亲自出马,这样刻意展现在京中各方人马势力底下的用意,是为了什么?
疑点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太子已不怕让皇帝知道他不仅是与民争利,而是直接取利?
玉拾再问姚增浩关于曹允自找上他之后,都说了做了什么事情,姚增浩显然卡住了。
“不能说?”玉拾曲起指在桌面上轻敲着,“还是不想说?”
姚增浩明明是长辈,平日在姚家也是耀武扬威,可在玉拾面前偏偏气势全无,狼狈得像他才是那个小辈。
“倘若真不想说或不能说,那大舅舅可曾想过姨母那祸事如何解决?”玉拾换了个问法,也有提醒一下姚增浩的意思。
果然姚增浩一听,便脱口而道:
“曹先生说了没事的!”
一出口,姚增浩便直想抽自已嘴巴。
玉拾却听得很满意,想起壁虎跟她禀报进姚家客栈一探后对姚增浩还算不错的评价,她觉得壁虎是有些抬举姚增浩了。
冲动、蠢笨、好色、自制力差,只会听人差使,自已却半点主意都没有,甚至连自救的念头都得依靠在旁人的施舍之上。
“曹允说的,自然也是太子的意思。”玉拾道,“即是如此,想来我的操心是多余了。”
姚增浩知道玉拾在南黎府就频频让暗中虎视耽耽的各方耳目知道,姚美伶是玉拾姨母,是玉面千户嫡亲的姨母,而外传姚家与玉家老死不相往来一事,却丝毫不影响玉拾想维护姚美伶这位嫡亲姨母的心。
这会一听玉拾说出想撒手不管的意思,从未真正在姚家涉及命案一事上惊怕的姚增浩害怕了。
曹允虽然说过太子不会袖手旁观,可曹允也说过,有了玉拾的插手,他姚家不必过于担心,到最后多半不会伤到筋骨。
有了曹允这般抚慰人心的话,又有太子这强大的靠山,及当时远在南黎府的玉拾出手相助,他只觉得确实不必再过忧虑。
到后来,他是连给姚美伶信中问他怎么办的回信都没有。
就是因为相信太子,相信曹允,更相信这位玉家的外甥!
可现在,此时此刻,玉拾居然说操心是多余的?
不不不!
怎么会是多余的?
姚增浩摇头道:“拾哥儿,你可不能真撒手不管啊!”
看着真着急了的姚增浩,玉拾没说话,只站起了身,做出要走的架势。
姚增浩更急了,跟着起身便道:
“我说!大舅舅说!”
玉拾本就没真要走之意,不过是吓唬姚增浩一下,目的达到了,她便也如姚增浩所言重新坐回桌边:
“除了那一船价值不菲的海珍珠,曹允还让大舅舅办什么事情?”
姚增浩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玉拾没作声,只盯着姚增浩挑高了眉,一脸浅笑,像是在笑姚增浩问得有多多余。
姚增浩脸色不禁青一阵红一阵的。
“大舅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关于我的事情为好,否则带给大舅舅的恐怕不会是好事。”玉拾如实道,转又问:“知道太子要那一船海珍珠是做什么用的么?还有那海螺珍珠又想做什么物件?”
在玉拾面前几近透明不难猜的姚增浩彻底放弃了遮遮掩掩,玉拾问什么他答什么,他明白玉拾说得不错,事关人命的事情,他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那案子上面不知沾了多少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的手,随便一只手出来,都能将他,不,何止是他,是连他整个姚家都可以连根拔起!
倘若姚家不是有个做锦衣卫千户的外甥,这个外甥又表明了态度会护着姚家,他姚家只怕此时早已祸事连连,又怎会容得他今晚这般风流快活。
想到风流快活,姚增浩的脸又红了。
那床第间的风流韵事居然让嫡亲外甥听了去,他一张老脸真是丢尽了!
玉拾离开燕芳楼不久,姚增浩也一脸心事重重地离开回到姚家货栈。
姚增浩顺利回到货栈,并没有谁发现他夜半出去快活又回来的事情。
玉拾回到暂居宅院的时候,壁虎还没有歇下,在宅子门外像望夫石一样等着她。
她见到这样的壁虎时,还挺感动的。
两人进了院子,玉拾直接进了寝屋打算洗漱一番。
壁虎早烧好了热水备在厨房里,不必玉拾吩咐,她便赶紧去提了来。
兑好水,温度刚好后,壁虎便退出了玉拾寝屋里的净房。
玉拾从净房里出来,已是两刻钟后,壁虎就坐在外室坑上等着她。
坑上放着一张坑几,上面摆着热气腾腾的香菇瘦肉粥,还有三碟小菜、一碗冰糖银耳莲子羹。
玉拾到坑上坐下,拿起筷子便先夹了两筷子开胃的小菜,示意壁虎也吃,壁虎说吃过了。
待到玉拾填饱肚子,壁虎收拾干净残羹后,随之壁虎又泡了茶端上来。
玉拾边喝着壁虎泡上来的茶,茶是温的,显然是在她吃粥的时候,壁虎便泡好茶放凉,待到她吃完,茶温恰好,壁虎便端了上来。
真是个贴心的好姑娘!
玉拾看着壁虎,真是越看越顺眼,心中赞叹连连。
壁虎不知所以然,见玉拾那般瞧她,以为是玉拾想她禀一下交代事情的进展,她放下茶盖碗道:
“姚家那个大主顾查到了,是北边一个姓尤的富商,先前就提前与姚家搭好线,说好要购得姚家自江南那边运上来的一半青茶,人也在京中一段时日了,就等着姚家那批青茶一到,他便与姚家过最后的尾款。”
可这江南青茶到了,别说尾款了,就连这个尤姓富商也失了踪影。
姚家急得不得了,四处寻人,却也四处寻不到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犯错
听壁虎说完,玉拾想着方将在燕芳楼姚增浩也没提这事:
“那尤姓富商先下了定金的,那定金不够偿姚家那一路上多出来的花费?”
壁虎道:“大约是不够,听说这次水路上来,因着得日夜兼程,所以姚家那条货船不仅船工多了一倍,连船长、大副、舵手也是一样各多了一人,好轮流看着茶船顺利行船,那有经验且可靠的船长、大副很是难找,尤其好的舵手更是!”
又恰巧姚家那会是再摊不出本家长雇的船长、大副、舵手来,船工还好些,容易找,且工钱好商量,但其他三人皆得重金聘请,又是一次单程向,那些有本事有经验的船长、大副、二副、舵手,皆是被长雇于各大商户,没有长雇契约的甚少,几乎找不出一两个,何况当时也是时间紧迫。
于是姚家便向木家主事人商量,算是借上这么三个重要的人来赶这一批江南青茶。
那会姚增浩算着这趟青茶本就厚利,又加上尤姓富商要得急,价值一口一个好商量,最终定下买卖的青茶价钱几乎是市面价的三倍!
“三倍?”玉拾打断壁虎的话,“姚增浩没有想过这钱哪有那么好赚的?”
“想过,姚家大爷也查过,可没查出什么异常来,想着该是姚家该赚这么一笔……”壁虎顿了顿,像是想起另一回事来:“对了,大人,当时听说姚家大爷决定接下尤姓富商这一笔大买卖之前,也就是姚家大爷正犹疑不决之际,好像与木家主事人同在酒楼里畅饮了一整晚!”
壁虎这样说,是她越想越不对。
玉拾也察觉出点不对劲来:“这木家主事人叫什么?你可查过?”
壁虎道:“叫木之顺,木家在京中经商也经过两代人了,听说木之顺的父亲年轻时便携家带口来到楚京,前因是什么,没人知道,老家在北边,具体是哪儿,我还来不及细查,木家由木之顺父亲这一代发家,说到发家也有点奇怪……”
都说当初木之顺举家初到楚京时,那是十分僚倒,可就是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同情泛滥,也有人落井下石之际,木之顺就像是突然受了财神爷的指点,突然做起了木材买卖,且是有如神助,越做越火。
至于木之顺初时做木材买卖的本金,至今也没外人晓得。
“查不出来?”玉拾问。
“查不出来,好像是连木之顺也并不晓得,可惜木之顺父亲早逝,要不然我倒是可以从木之顺父亲下手查个清楚。”壁虎说到这里,自觉查得不周,完成任务完成得不好。
玉拾看出壁虎微微自责的神色,宽慰道:
“不过是从下晌到夜里这几个时辰,你就能查出这么多来,这获得情报的速度可赶得上冰未了!”
壁虎一听忙道:“并非全部是我一人所查得,其中一些皆是楼主给我的情报。”
“张东胜?”玉拾疑道。
“嗯!”壁虎大力点头,“我想着时间紧迫,又觉得楼主在京中肯定知道得多些,我便先去了一趟张府,楼主听后便找了这么多有关的情报给我……”
壁虎瞧着玉拾,想从玉拾脸上瞧出什么好歹来,可惜玉拾却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就好像她说的这些实属平常,要么就是早在玉拾的意料之中。
想到意料之中,她吓了一小跳。
不敢再瞧玉拾,她赶紧低下头去。
听到壁虎是先去了张家大宅,再去办查她所交代的事情,玉拾还真没能做出什么表情来。
一直知道张东胜管教有方,所有黑木楼的人无论强弱老少,皆对张东胜都是忠心耿耿。
壁虎这样名为是去探来情报,实为是把她所交代的事情,也就是她的动向告知了张东胜,她还真不知该怒,还是该斥一句壁虎的自作主张。
壁虎是张东胜的人,虽为报恩跟在她身边,待她也真是好得有如亲人,可到底是张东胜的人,或许这一点还是她忽略了。
所幸她探查姚家事的事情并不算什么不能暴露之事,张东胜通过壁虎知道也就知道了,没多大的影响。
可壁虎这样没通过她的同意,便自作主张去找了张东胜,还将她的一举一动全摊在张东胜眼底,她是真的有点动了气。
这气动了一小簇,又觉得不该动气。
就这么梗着,卡得玉拾面上是没什么表情,心火却有点越来越旺之势。
壁虎也是后知后觉,她聪慧贴体,温顺忠心,可就是这点忠心让她向来的所有行动皆自动成了她的本能。
她本能无法瞒张东胜什么事情。
在去张家大宅前,她从未想过要告诉张东胜什么。
到张家大宅,并如愿拿到许多关于姚家事的情报后,张东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事情,她没觉得不可以说,于是便说了。
然这会见到玉拾这般模样,她已经意识到自已所犯的错误!
壁虎下了坑,双膝跪下,埋头请罪:
“大人,是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我不该未得大人同意便自行去了张府,又与楼主说了那么多大人的事情,我……”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玉拾问。
壁虎道:“知道,我该先向大人禀明示下,大人同意了,我才能去,我也不该急到不顾一切走了捷径,给大人带来麻烦!”
“麻烦倒不至于,即便你不说,张东胜想查我回京后都做了些什么,约莫着也不难,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玉拾话峰一转,口气凌利了许多:“可你知道么?有时候时间就是一切,早些知道与晚些知道,便可以造就不同的结果,那结果天差地别,甚至能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壁虎磕头下去:“大人!是我错了,大人怎么罚我,我都接受!”
“小壁,你是张东胜的人,我不要求你一直对我忠心,因为你不会一直是我的人,可在你跟在我左右的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做到这个要求,对我十足的忠心!你能做到么?”玉拾道。
壁虎应道:“能!我一定做到,往后不再自作主张,一切全听大人吩咐!”
玉拾让壁虎起身,壁虎再磕了一个头谢过,方如玉拾所言起身,重新上坑在坑几对面坐下。
重新坐下后,壁虎已无初时的放松,她绷紧着,十指止不住地轻颤着。
就在刚才,她已感受到了玉拾是动了杀气的!
倘若她应得不好,她绝对不会怀疑玉拾会对她出手。
而即便她死在玉拾手中,她的楼主也不是为她出头,甚至不会来为她收尸!
在她接下这个报恩的任务时,楼主便嘱咐过她,一切都要听玉拾的吩咐,也要她记住,切莫惹恼玉拾,触及玉拾的底线,否则她死了,也是白死。
楼主不会对玉拾多说一句,只会再派另一个黑木楼里的人过来接替她,继续报恩的任务。
这就是楼主,是她那个视恩情胜过性命的黑木楼楼主!
在她加入黑木楼之前,楼主便亲口告诉了她这一点,并要她时刻记牢了。
不要等到有那么一日,她要怨起楼主或其他人。
楼主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已手里,最后结局会怎样,谁也无法替谁预料,只能是自已去走去闯,去造就自已的结局。
这话她一直记得,牢牢地记得。
但她今日昏头了,竟是犯下了这样严重的错误!
壁虎颤颤惊惊地坐着,玉拾知道壁虎现在情绪必定是波浪汹涌,上下起伏,风雨交加。
她也没再就这件错误说些什么,只让壁虎继续把查得的情报继续说出来。
壁虎不敢有违,继续往下说:
“木之顺与姚家大爷的交情素来不错,所以当姚家大爷向木之顺抱怨那件尤姓富商的事情时,木之顺向姚家大爷提议接,而非拒。”
木之顺说,那是难得遇到的好买卖,可惜他木家不是做茶庄买卖,要不然这笔买卖姚增浩不做,他必然得接过手来做!
姚增浩耳根轻,被木之顺吹了这么几下这笔青茶买卖是怎么样的厚利,是怎么样的稳赚不赔,他很快定下了主意——接!
“看来这个木之顺有点问题,倘若没问题,这人也很有意思。”玉拾问壁虎,“木之顺的情报,明日开始,你再往深层查一查,能查到多少就多少。”
壁虎点头应下。
“那尤姓富商叫什么?”玉拾问。
这个问题却把壁虎再一次难住了:“不知道,人人都喊他尤老爷,除了姓,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玉拾道:“这位尤老爷,你也好好查查,倘若忙不过来,你可以找找张东胜,我想他很乐意帮忙。”
壁虎迟疑着没敢应。
玉拾见状问:“怎么了?”
壁虎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还在生气么?”
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这般小心翼翼,表情没带委屈,而是自责,可任谁这会来一瞧两人的状况,谁都得认定是玉拾欺负了壁虎。
玉拾摇了摇头,便下了坑,回到内室去歇下。
壁虎跟着进内室,给玉拾铺好了床,看玉拾躺下闭眼,她又放下了床帐,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到外室收拾起两个茶盖碗,彻底退出玉拾的寝屋。
隔日一早,壁虎给玉拾做好了早膳,自已赶紧吃了便出去查玉拾昨儿夜里吩咐她查的人与事。
玉拾悠哉游哉地用完早膳,末了自已也没动手收拾干净,待到林冲来的时候,正好交给林冲去收拾。
林冲收拾完回到院里庑廊下,才发现洪烈也来了,且正在玉拾的指挥下搬着矮桌。
在她加入黑木楼之前,楼主便亲口告诉了她这一点,并要她时刻记牢了。
不要等到有那么一日,她要怨起楼主或其他人。
楼主常说,命运掌握在自已手里,最后结局会怎样,谁也无法替谁预料,只能是自已去走去闯,去造就自已的结局。
这话她一直记得,牢牢地记得。
但她今日昏头了,竟是犯下了这样严重的错误!
壁虎颤颤惊惊地坐着,玉拾知道壁虎现在情绪必定是波浪汹涌,上下起伏,风雨交加。
她也没再就这件错误说些什么,只让壁虎继续把查得的情报继续说出来。
壁虎不敢有违,继续往下说:
“木之顺与姚家大爷的交情素来不错,所以当姚家大爷向木之顺抱怨那件尤姓富商的事情时,木之顺向姚家大爷提议接,而非拒。”
木之顺说,那是难得遇到的好买卖,可惜他木家不是做茶庄买卖,要不然这笔买卖姚增浩不做,他必然得接过手来做!
姚增浩耳根轻,被木之顺吹了这么几下这笔青茶买卖是怎么样的厚利,是怎么样的稳赚不赔,他很快定下了主意——接!
“看来这个木之顺有点问题,倘若没问题,这人也很有意思。”玉拾问壁虎,“木之顺的情报,明日开始,你再往深层查一查,能查到多少就多少。”
壁虎点头应下。
“那尤姓富商叫什么?”玉拾问。
这个问题却把壁虎再一次难住了:“不知道,人人都喊他尤老爷,除了姓,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玉拾道:“这位尤老爷,你也好好查查,倘若忙不过来,你可以找找张东胜,我想他很乐意帮忙。”
壁虎迟疑着没敢应。
玉拾见状问:“怎么了?”
壁虎小心翼翼地道:“大人……还在生气么?”
看着眼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这般小心翼翼,表情没带委屈,而是自责,可任谁这会来一瞧两人的状况,谁都得认定是玉拾欺负了壁虎。
玉拾摇了摇头,便下了坑,回到内室去歇下。
壁虎跟着进内室,给玉拾铺好了床,看玉拾躺下闭眼,她又放下了床帐,方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内室,到外室收拾起两个茶盖碗,彻底退出玉拾的寝屋。
隔日一早,壁虎给玉拾做好了早膳,自已赶紧吃了便出去查玉拾昨儿夜里吩咐她查的人与事。
玉拾悠哉游哉地用完早膳,末了自已也没动手收拾干净,待到林冲来的时候,正好交给林冲去收拾。
林冲收拾完回到院里庑廊下,才发现洪烈也来了,且正在玉拾的指挥下搬着矮桌。
第一百六十二章 信据
请着罗恭进了自个院子的小书房,孟军没费什么话,直接从小书房一整排书架中抽出一本古籍来。
那本古籍是什么书,罗恭没兴趣,只盯着孟军从书中再抽出一个信封来。
那个信封很薄,几乎瞧不出里面有没有信。
孟军在罗恭对座坐下,将信封递给了罗恭。
罗恭一接过,便感到封信里是有信的,只是大约只有一张纸,且那张纸还无需折叠,显然这是一封很短的信。
取出那张果然小到无需折叠,而四四方方的信纸来,罗恭只看到简短的一行字——下一个目标,林昌。
寄信人是汪中通。
罗恭问:“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可靠么?”
重点在后面,所以前面的问题孟军想回答也行,不回答也行,但后面的问题,却是必须回答的。
孟军既已真切得到玉拾的首肯,便无再不吐实的理由,回道:
“可靠!指挥使大人可以放心,绝对可靠!”
那是孟军花了近万两白银方买来的这个证据。
罗恭一听道:“你怎么怀疑上汪中通的,本座便不管了,不过你花大力气与钱财就买来这封信,可还知去取林昌性命的人是谁?”
“那个人不是专业的杀人,是汪中通雇养于底下的人,至于是谁……”孟军满面遗憾,“我想知道,也查过,但没能查出来。”
除了汪中通的事情,孟军已无多余的话要与罗恭说,不久罗恭便告辞了,同样是悄无声息地走。
送走罗恭之后,孟军不由想起玉拾在简短的一封信中,语气里微微对他的责怪与失望。
他在小书房坐着想了又想,觉得或许他真是小心过头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倘若他这样过于自缚,有时确会失去许多先机,于他未来仕途无利,甚至反之有害。
晌午前回到金玉客栈,罗恭让店小二把膳食放在客栈大堂里,又上了壶酒,只饮了几口便又让店小二撤下去,换了壶茶。
用着午膳用到一半,李信书便来了,他显得有点风尘仆仆,应是正从哪里赶到金玉客栈。
在罗恭示意下,李信书坐到罗恭的对面,隔着桌子与罗恭禀道:
“大人,我查到了!那户买了无名山下田地,又封了无名山不准猎户上山打猎的人家,这户人家姓宋,主事人叫宋怀石,在清黎府也算是高门大户,宋家也就宋怀石这一支,再无旁枝或其他亲族,就像是从外地搬进南黎府一般!”
可经李信书再细查,方知道宋家在南黎府经商也有五六十年,也就是从宋怀石父辈那一代就在南黎府经商,到宋怀石这一代已是经商两代人了。
宋怀石父子也都是经商的人才,不过五六十年间,便成为南黎府所有商户中的大户,与梁、林两家富户不同,宋家在南黎府的声誉极好。
李信书的人去一打听,就没碰到个说宋家不好的。
都说宋家财大气粗,却不仗着有几个阿堵物便目中无人,且宋怀石父子俩在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修桥铺路,施粥布善等,都是有的。
再说宋怀石这个人,李信书道:
“我亲去见过这位宋怀石,相貌普通,和和气气,总是一脸笑,与他父亲如今颐养天年的富态不同,宋怀石高高瘦瘦,身上好似没几两肉,大约风大一吹,他也就被吹跑了!”
要不是知道宋家不缺钱财,宋怀石又必定是宋家的嫡子长孙,李信书都要怀颖宋怀石是不是在宋家受人虐待了!
罗恭没理会这些七七八八,直接问重点:
“这宋怀石不仅买下无名山下那些田地,还买下整座无名山了?”
李信书点头:“没错,这点我去核实过了!”
罗恭沉默了下来,他想着那座无名山到底有什么值得宋怀石费钱财买下来的,一会儿后问:
“无名山上可有什么值钱之物?”
李信书不必罗恭这般问,他早先查过了,摇头道:
“没有,除了那些大小兽猎得可卖些银子之外,无名山实在没什么值得费上重金买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罗恭道:
“一定有,宋怀石是商人,你又说宋怀石父子俩皆是经商的好手,方挣得如今宋家这般大的家业,那么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去买下一座山林,这座山林定然有什么值得宋怀石惦记上的东西,你继续查,明面上查不到,就查暗底下的,与汪家有无关联也一并查查,看汪家的营生与宋家的营生可有什么交集,倘若有,查一下可有什么古怪之处。”
罗恭一连串交代完,便问李信书可用过午膳了?
李信书极为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最后在罗恭的招呼下,腆着脸在金玉客栈用了午膳,其间罗恭再让店小二上了两样小菜与一壶酒。
李信书与他,最是喜欢喝酒。
他从前也是除了酒,甚少喝别的。
但只从亲眼见到孟申那厮居然也学会泡茶之后,他突然间觉得,其实酒可以不喝,改吃吃茶也是不错的。
至于茶艺么……
罗恭忍不住看了看自已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心说即便比孟申学在后头,但茶艺怎么也会比孟申那厮强!
李信书不知罗恭心中所想,安安静静地吃着饭菜,又间或喝口小酒,对面又是罗恭,他美得滋滋的。
李信书在罗恭这里用完午膳之后,便离开客栈走人。
而冰未则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且带来了好消息:
“大人!王边那边有异样了!”
冰未跟着王边又去到郊外那座汪中通私养打手的宅院,刚开始一路跟着听着,没什么大的发现,都是一些王边交待宅里五人的日常嘱咐。
“什么嘱咐?”罗恭问。
“一是不能擅自外出,二是不能擅自行动!”冰未道,“以前只有后一条,这两日方又加了前一条!”
这是冰未在王边走后,又听得五人中的那名女子抱怨的,说她用的胭脂水粉都没了,还有想新做一身衫裙,都无法出宅院到城里买。
冰未迟疑道:“在那宅院里,我也有看到一个整日蒙着脸的男子,我听王边喊他林生,看起来风度翩翩,举止也有优雅,像是非富即贵的公子爷,很有礼数教养,只是这个林生不爱说话,我每回去都没听到他开口,这回倒是听到了一句!”
王边要走的时候,突然就问了林生一句,问说上回的信可找到了?
林生起先没开口,后来在王边连问了三句后,他方缓缓说没找到。
“信?”罗恭想到了孟军交给他的那封很薄的书信,自袖兜里将折了起来的信封取出来:“或许他们要找的信就是这一封。”
冰未看到罗恭手上的信封,又是正巧他正在向罗恭禀着信的事,于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说的就是这一封?这是什么信?大人又是从哪儿得来的?”
一连三个问题,冰未问完,罗恭也没想瞒,便跟冰未一五一十说了。
冰未听后满面惊讶道:“真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罗恭接下冰未的话,见冰未点头,他嗤笑一声道:“这汪中通确实藏得够深的,就刚才你提到的那个林生,我想也就是之前我们还在珠莎县时查问到的那个蒙面公子。”
“林昌没死之前,纠缠了林昌一会儿,与林昌起了争执的那位公子?”冰未想着同样是蒙着脸,不以真面目示人,确实大有可能,又问:“这汪中通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雇人去杀了林昌?还说这是目标?难道之前两任珠莎知县也是他派的人所杀?”
罗恭道:“倘若这信真是王边与林生要找的信,那么我们也就找出了连着杀害三任珠莎知县的凶手与主使了,至于原因……你说他们现今都被汪中通限定住在宅院里不得进城?”
冰未点头:“是!”
“那走吧!”罗恭说着站起身,直往客栈大门外走。
冰未没有再问,他知道罗恭是想亲自到汪中通郊外的那座宅院里去。
南黎汪府里,连城一直关注着汪大夫人与汪海、外管事的动静,毕竟汪大夫人是内宅妇人,所以也没怎么出大宅的机会。
倒是汪海与外管事明明有许多事得外出处理,可他却连连看到各处商铺的掌柜或管事到汪府里来,与汪海禀报各种关于买卖的决策。
他觉得汪海做得有点刻意过了头了,这是知道他们皇差都在时刻关注他?
所以汪海收敛了?
可也收敛得过头了,这会让人更加注意到不是么?
连城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要是他家千户大人在或指挥使大人在,估计能瞧出点什么来,要不他先回去禀报禀报?
可指挥使大人交代他办的事情,他还没一件办妥的,难道回去挨骂?
骂他倒不怕,就怕指挥使大人不责骂他无用,过后在他家千户大人面前去酸上一两句,那他可就完了,铁定得让他家千户大人收拾得惨兮兮的!
想到这里,连城又叹了口气。
转又想到汪大夫人、汪海、外管事既然都不出汪府,也瞧不出什么苗头动静来,那他何不先去探探指挥使大人交代的另一件事来?
没错,说办就办!
那无名山与南黎汪府有没有关系,这一条他可得探出来。
再探不出来,他都没脸再去见指挥使大人。
避在汪海院子里的一处墙根下,连城想了想,便转出汪海的院子,前往汪大夫人的院子里去。
经过他盯梢的这些日子,他总结出一条结论,那就是真正的大决定大决策,汪海从来做不了主,或者说汪海根本就不敢擅自做主,皆得最后经过汪大夫人的定夺,方可令下实施。
他家千户大人不止一回说过,南黎汪府真正当家做主的人是汪大夫人,他也相信,可这还是头一回真正亲耳听到亲眼见识到。
一想到汪海堂堂七尺男儿,也都快要抱上孙儿了,居然还得全权听从于自已的母亲,他便替汪海感到一阵悲哀。
转过神来,他又不禁庆幸自已在京中的家虽只是普通世袭军户,可胜在父慈子孝,也从不会插手于他在锦衣卫衙门当差的事情,母亲更是从来只会关心他吃不吃得饱,穿不穿暖之类的问题,再是没有了。
以往不觉得,如今这么一相较,他觉得自已真是太幸福了!
到了汪大夫人院子,顾妈妈正吩咐着粗使丫头洒扫院子。
连城就奇怪了,顾妈妈好歹是管事妈妈,怎么连如何洒扫院子这样的粗活也要顾妈妈亲自指点监督?
再细细看顾妈妈的神色,他才发现顾妈妈看似在使唤着粗使丫头洒扫,实则一双老眼四处转,左右上下满天飞的警惕。
他不禁看向院子里的那间正屋。
那是连着汪大夫人寝屋的一间上房,也是这院子里待客的厅堂,除了正屋,左右还有两个连着的小厢房。
难道此刻正屋里有客人在?
不该啊,他该从这院子到那边汪海院子里去关注下动静,怎么这么一会儿就来了客人?
还是闭门密谈,得顾妈妈亲自出来守着门的贵客?
连城是越想越觉得是,也在庆幸幸好他又及时转回来了,不然可真错过了也不自知!
可现今要怎么靠近那正屋听听壁角呢?
这是个问题。
正屋门前是不能靠近了,顾妈妈不产,就那些一等二等与粗使的丫头就里里外外站满了正屋门前廊下的各个角落,显然这是让人无法靠近偷听的做法。
可汪大夫人就那么信任那么丫寰?
顾妈妈自是不必说,再看粗使丫头也皆离正屋门颇远,又在洒扫埋头忙,应是听不到半分,可那一等二等的丫寰数理可不少,足有五六人呢,所站位置也都被人想要靠近偷听的地堵死。
旁人听不到,这些丫寰若是有心,里头的人再将声音压低八度,可细心听听,也终究能听到些许的。
汪大夫人就真的放心?
还是跟他家千户大人一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连城胡思乱想了一番,一面努力隐蔽着身形不被发现,一面四面观望寻找最佳听壁角的地方。
眼珠子转了好一会儿,仰着脖子转也转得有点儿酸,终于让他找到一处。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家
京中顾家自听到皇上派了罗恭与玉拾北下彻查铜钱知县案,顾修与其他顾家人倒没多大的反应,仅顾晌开始着急了起来。
他派的人也在玉拾离开之际随后赶到南黎府,至于进南黎汪府今日是头一回。
顾晌派的人是他的嫡长子顾均式,除了自已的亲子,此时的顾晌也信不过旁人,于是顾均式带着顾晌的话亲自进了汪府,坐到汪大夫人院中屋里密谈。
汪大夫人是顾均式的姑母,炕几对面坐着她的侄儿,她知道顾均式是来做什么的,也听了一些话了,可主意她还拿不下来:
“这事……你且让姑母好好想想。”
顾均式也晓得急不了:“是,姑母,那侄儿先走?”
汪大夫人点头,顾均式很快出了屋。
没过多久,汪大夫人半歪在炕上,便见顾妈妈便进了屋里,门也没再关着,只放下竹帘。
“顾表少爷这回来,可是为了皇差之事?”
顾妈妈是汪大夫人的心腹,她也没想瞒顾妈妈:
“是,老六急了,担心事情会败露,让式哥儿来探探情况。”
“那……”顾妈妈迟疑着,没敢把话说下去。
“别担心,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汪大夫人端起炕几上的碗茶轻抿了一口,似是胸有成竹。
顾晌让顾均式来传一句话,京中那位说,倘若没有把握可全身而退,那便及时收了。
反之,即可继续。
见汪大夫人如此波澜不惊,顾妈妈也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汪海:
“这些日子,二爷听大夫人的,一直待在府里未出,就在顾表少爷来之前,二爷就差过人来问,说明日有一个重要的买卖需二爷亲谈,问大夫人可能去?”
“昨儿个不是刚来报,罗指挥使跑到郊外打铁村去了,那是几个村庄中的一个?”汪大夫人没回顾妈妈代汪海差人来问的话,反说起了罗恭与连城跑到打铁村去一事。
顾妈妈是知道这事的,昨儿个郊外田庄曲庄头差人来报,那会她便通报过汪大夫人。
汪大夫人当时本有杀心,可一听是罗恭亲去的打铁村,便改了主意,不再杀李土娃与他父亲灭口。
这会再问起,顾妈妈有点拿不准汪大夫人的意思,只中矩中规地回道:
“是,还到无名山山脚下那片田地看了看,连无名山也是人去详查,已经查到宋怀石的头上。”
“千户所李信书?”汪大夫人问。
顾妈妈点头:“是李千户。”
“宋怀石没什么不良的案底,我们也够谨慎,光无名山他们查不出什么异样来,这倒不怕,只是……”只是汪大夫人没想到李信书竟是为罗恭鞍前马后起来,“李信书的父亲李式是兵部郎中,太子虽是署理户部,并非兵部,可兵部尚书卫贤民素来却是太子一派,这李郎中又与卫尚书十分交好,曾还有儿女联姻之意,只可惜造化弄人,最后没成,可不知怎么的,这两家并没有因未成亲家而成冤家,反而交情是比以往更好。”
这一点,一直让汪大夫人费解。
她自嫁入汪家,又跟着汪京琼离京搬回汪家祖宅扎根,她便一直想要回京。
汪京琼没法子的,她来想法子。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京中事态皆十分关注,虽有些知得不及时,有些也无法得知,但大概十之八九,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这还多亏了她娘家的六弟。
顾妈妈疑道:“大夫人的意思是,这李千户助罗指挥使是因着太子?罗指挥使早入了太子羽翼之下?”
汪大夫人摇头:“倘若真如此,那京中锦衣卫指挥使这个官职早就换人做了,罗指挥使哪里还会受皇命北下查案?”
“大夫人不是说李郎中与卫尚书交好么?这卫尚书是太子的人,这李郎中难道不是?”顾妈妈不明白。
“不是,这两人虽是十分交好,可李郎中这人也是个奇人,官职仅正五品,脾气却硬是有一品的孤傲,任这些年太子、二皇子、三皇子的各方拉拢,他都不为所动。”汪大夫人顿了顿,“他不能算是谁的人,要真算起来,他是中立之派,应是皇上的人,现今是,将来谁做了九五之尊,那他便是谁的人。”
京中势力纷杂,可不仅仅三位小主的势力。
而李式居然能让李家在京中这般复杂,又是各方拉拢而坚守中立阵地的情况,顾妈妈不禁对这位正五品的兵部郎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似是瞧出顾妈妈心中的赞赏,汪大夫人一笑:
“当初我是有给老六提个醒,让老六去与李郎中亲近亲近的,本意也是想老六搭上李郎中这条船,为京中那位拉拢得兵部的些许力量,不求能与太子抗衡,但愿有什么事儿发生前,老六能先得了消息,再禀给京中那位,那老六想要超过老五的心愿,约莫着能有一半的机会,可最后终归没成。”
汪大夫人叹了口气,神情极是惋惜,也有点恨铁不成钢。
顾妈妈只瞧一眼,便知道汪大夫人是在责怪京中顾家六爷没用,连个兵部郎中都没能拿得下来。
汪大夫人示意顾妈妈过来给她捏捏肩膀,顾妈妈上手后,她舒服地轻哼了两声:
“这些日子睡得不好,总觉得哪哪都酸都疼,你这样给我捏捏肩,我便舒服多了。”
顾妈妈应了句是本份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愈发注意手上的力道。
汪大夫人也没想顾妈妈应她什么,赞了顾妈妈一句后,便自顾往下说:
“我也明白李郎中这个人,是连三位小主都拉拢不下来的人,老六约莫着连两成的希望都没有,可到底我是抱着希望的,要不然就老六那……”
顿了顿,终归是自已要互相扶持达到目的的嫡亲弟弟,汪大夫人那差些脱口而出的烂泥二字紧要关心还是吞了回去,改而道:“搭不上李郎中,怪不得老六,这我明白,可我就是觉得老五不错,可老五与我这个二姐不亲,老六与我亲,却又是个没多大本事的,偏偏老六又是个安份的,我就怕到了最后,老五这个本事会不放过老六,毕竟如今京中的顾家,可全赖着老五撑着。”
“无论五爷还是六爷,都是大夫人嫡亲的弟弟,再怎么也是血脉连着,大夫人无需过于忧怀了。”顾妈妈只择中劝了劝。
汪大夫人回头瞧了眼顾妈妈,含着笑直将顾妈妈瞧得力道忽而重了,她轻呼一声,顾妈妈便被吓得齐松了手。
拍了拍自已被顾妈妈不小心捏得重了的肩膀,汪大夫人让顾妈妈继续:
“没事,你么,我还是了解并放心的,倘若说这南黎汪府里,还有谁是我全身心信任的人,约莫着也就你了。”
顾妈妈被汪大夫人这一番话说得眼渐渐泛了红,只觉得她这一辈子不嫁人不离汪大夫人半步,这会就汪大夫人这一句话已是值了!
汪大夫人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顾妈妈既感动又伤怀了,她轻拍了拍顾妈妈捏在她肩上的手,入手的粗糙令她也不禁有些感怀:
“真是岁月不饶人,我们都老了,可老归老,心可以老,胆量可不能越老越回去。”
这话中有话,顾妈妈是听明白,可她还是没作声。
“我身边就只剩下你一个陪着我嫁进汪家的大丫寰了,到现今这么些年了,有什么话说就说,你可不能学了旁人尽挑好听的给我听,不好听利害的则放在肚子里不说出来。”汪大夫人示意顾妈妈不必给她捏了,将顾妈妈拉到炕上一旁坐下。
顾妈妈本是跪在炕上,跪在汪大夫人坐着的身后给汪大夫人捏着肩膀。
这会被汪大夫人那么一带,汪大夫人又转了个身,两人瞬间在炕上一侧面对面地坐着。
顾妈妈谨守规矩,赶紧便想下炕去,却被汪大夫拉住了手:
“大夫人?”
汪大夫人道:“你是不是觉得老六不可靠?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错在选错了对象?”
顾妈妈没再从中挑了又择,择了又拣,看着汪大夫人满眼柔色,就像在看着当初还未出阁,还是京中顾家三小姐的眼神儿。
汪大夫人也是被顾妈妈这样的眼神儿触动了。
有多久,主仆二人未曾再回到最初那一段最美好的回忆了?
“三小姐……”顾妈妈滑下一行泪,声音略哽咽:“容老奴再喊大夫人一声三小姐,三小姐,这些年你嫁入汪家,又随着三姑爷搬到南黎府久居落根,其中的苦与累,其中的艰难,老奴都知道,都看在眼里呢,可三小姐啊,如今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去争那个虚名?”
汪大夫人本也是流了泪,可一听顾妈妈最后问她的话,她瞬间撇开了顾妈妈反握住她的手,声调微冷道:
“为什么?有什么不好?你刚才不是还说知道这些年我的苦累与艰难么?怎么?都是假的?都是说说而已么!”
“三小姐……”顾妈妈唤道,她还想再劝劝汪大夫人,然汪大夫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汪大夫人低斥道:“我早不是京中顾家的三小姐!我是南黎汪府的大夫人!”
顾妈妈看着自已已空了的手,缓慢地下了炕,她跪在汪大夫人跟前炕下:
“大夫人,五爷是京中顾家的主事人,也素来有大本事,六爷……六爷的性情,大夫人也是知道的,难道大夫人真的认为六爷那样的性情足以担得大事?”
汪大夫人被顾妈妈质问得指尖一抖,她移手到炕几上想端起茶盖碗,却发现她指尖抖得厉害。
五指慢慢收紧握成拳,待到感受不到尖指不受控制地轻抖之后,汪大夫人方道:
“老六不适合官场,这一点我父亲尚在世时,便说过了,我也赞同,可老六谋的不是官,他……”
“六爷谋的是京中顾家的主事权!”顾妈妈接下汪大夫人的话,苦口婆心道:“大夫人赞同仙逝老爷的话,那老爷还曾说过另一句话,三小姐可还记得?”
三小姐三字一出,这是提醒汪大夫人即是南黎汪府的大夫人,也是京中顾家的女儿。
汪大夫人没有忘,即便外嫁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一刻相忘的!
可那又怎么样?
京中顾家三小姐早就成了南黎汪府的大夫人,即是她除了记得父亲说过老六不适合官场,不让老六入仕的话之外,也记得父亲说过的另一句话那又怎么样?
事情已做到这个地步,她哪里还有回头路?
即便这会真如京中那位所言,倘若无法再撑下去保得全局,便及时收手。
可一旦收手,那件大事必然得败。
便是不败,在近几的也终将不能再动,可她南黎汪府能等么?
不能!
一旦收手败了,她南黎汪府再想搭上京中那位,恐怕便遥遥无期!
她明白顾妈妈的苦口婆心,她更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她不能停,不能收!
汪大夫人居高临下瞥睨着跪在炕下跟前的顾妈妈,沉默了半晌,她出声让顾妈妈直身,不要再跪着。
顾妈妈如言起身后,汪大夫人便道:
“你说的那话,我自是记得,父亲不仅说过老六不适合官场,也说过老六无法当得一家之主,承继京中顾家世代宫中太医的威名,可……”
顾妈妈抬眼瞧着汪大夫人,却不言,只静默瞧着听着。
“可或许是我父亲太武断了呢?”汪大夫人这一句话连自已都觉得底气不足,她微微埋头敛目:“老六不适合官场,所以不入仕,可老六的医术却是与老五不相伯仲,怎么就不能成为顾家之主呢?”
顾妈妈问:“大夫人是觉得仙逝的老爷偏心?”
“难道不是么?”汪大夫人反问顾妈妈一句,见顾妈妈不答,她接下道:“我们京中顾家立家主从来都是立贤,不立嫡也不立长,老五虽是占了嫡,却并非长,倘若非因着顾家祖训这一点,老五怎么可能成为顾家家主?”
顾妈妈道:“五爷确有了得的医术,如今更是威名远播,即便不在京中,谁人不知京中顾家五爷有生死人肉白骨之称?”
汪大夫人呵呵笑了两声:“这还不是因着父亲自小就偏颇!明明老五与老六一样学得快,领悟得深,可父亲眼里偏偏就只有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