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千户待嫁TXT下载千户待嫁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千户待嫁全文阅读

作者:朱颜小改     千户待嫁txt下载     千户待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不同

    混混头给玉拾比手势的时候,并未避忌谁,一是看玉拾与荆湘湘是一块的,也想着不是行内人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是比得光明正大,至于看不看得懂那就得看个人的修行了。

    荆湘湘修行不到家,根本不知道溜儿井胡同的规矩,更不懂三教九流在这里汇集的道理,不是运气,也不是瞎蒙,混混也有混混的行内规矩。

    而混混行内规矩的首要,就是行内手势。

    但凡是混在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没有是谁不会行内手势的,要与溜儿井胡同做买卖的人,更加得在进溜儿井胡同前先了解一番行内手势,不然管你官儿多大势力多猛,里头的混混也不会做你的买卖。

    也有耍狠的,更有仗势的,但这样一来,想要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给耍狠仗势的人做事,别说门都没有,连半个窗都别想见到。

    因着这个,虽然溜儿井胡同是楚京府衙最为头疼的地方,但对于玉拾来说,却是个十分异常的存在。

    说它异常,因为居于溜儿井胡同的人,根本就无善恶之念,接活更无善恶之分,不畏权不畏势,更不畏生死,但凡按它规矩办事的人,无一不满意而归,活从未分过善或恶,只分卖主所得报酬与买主所得结果的满意与否。

    夜里的溜儿井胡同才真正是溜儿井胡同。

    白日里的溜儿井胡同安静,没什么人晃悠,也就那么三两只睡不着觉的小猫在胡同里数街石,或刚好干完活回来的人,至于其他人则不是在自个窝里睡得正香,便是出去办事主交待的活计还未回来。

    玉拾与荆湘湘遇到的那个混混头就是刚好自外面办好事情回来,从水路一上来便看到一身富贵的荆湘湘与气势不弱的玉拾,这才上前搭上话并做了行内手势。

    混混头所比的手势,荆湘湘其实没看清楚,自然也就没记全,她只与玉拾说了——混混头在衣袍衣襟上捋了两下,另一手则在腰际那里轻扯了三下腰带。

    其实不然,混混头所比的手势要比荆湘湘看到的多了几个小动作,完整的手势应该是——混混头的手先从发尾划过头顶发根处,放下手来之际又往嘴唇处摆了个噤声的动作,只一瞬,手又很快往衣袍衣襟上捋了两下,另一手则在腰际那里轻扯了三下腰带。

    混混头比这些手势的时候并不算很快,可能是荆湘湘前头没注意,所以没记住前头的手势,只记住了后头的手势,而后头的手势只涵盖了一半的内容。

    发尾再下便没了,代表尽,头顶发根处是源头,代表头,合起来也就是尽头,身处溜儿井胡同,自然就是溜儿井胡同的尽头,这是地点。

    噤声的动作形同“嘘”,嘘与时辰里的“戌”同音,衣襟上捋了两下是二刻的意思,所以时间是戌时二刻。

    像居于溜儿井胡同里的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办事的亡命之徒,只要价钱谈拢了,就是要命的活他们也接。

    所以混混头最后面轻扯腰带三下的手势,意思是在跟玉拾说——他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事大小先不论,定金都得至少三锭银子。

    一锭银一百两,也就是定金三百两。

    溜儿井胡同尽头,戌时二刻,定金至少三锭银子,这才是混混头所有手势加起来要传达的意思。

    玉拾与罗恭早在到溜儿井胡同之前,便各自戴上了来的路上特意去买的面具。

    玉拾戴的是戏剧小生脸谱的面具,罗恭则戴了个戏剧旦角脸谱的面具,且还是个青衣。

    两个面具都是玉拾选的,就在罗恭诧异着以为玉拾是想借着面具恢复一会女儿身份的时候,玉拾随手一递,将青衣面具递给了诧异心思还未尽散的罗恭。

    也不管罗恭什么反应与表情,玉拾将青衣面具塞到罗恭手里后,便自个戴上小生面具悠悠然转开,直往面具店后门方向走。

    罗恭低头只看了眼青衣面具,在面具店伙计想着可能得换个面具的眼神下,他淡然地将青衣面具戴上,再慢吞吞地跟在玉拾后面,自面具店后门离开。

    有许多避忌的买家时常会在附近的面具店里先买个面具戴上,自前门入再从后门离开,前往溜儿井胡同,是为了身份的保密,也是为了遮掩免去一些麻烦。

    面具店除了主要卖面具,其实还供应一些衣袍,都是男子所穿的衣袍,没有女子的,因为所有在夜里前往溜儿井胡同的人,都是有什么事情想让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去办的,便是女子买主,为了隐藏真实身份,也都会扮成男子前往,所以备女子衫裙根本就是蠢得多余。

    其实说到底,溜儿井胡同就像是一个小小见不得光的商会,里面的混混真正的家都不在那里,胡同两旁看起来像家的民舍其实不是家,而是一间又一间的铺面。

    铺里面的卖主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但凡能在溜儿井胡同里站住脚根替人办事的女混混,那都是极为不简单的。

    光要不让溜儿井胡同里其他男混混瞧不上或欺侮,女混混就要有非常强悍的实力,更要有长期受得住男混混搔扰的准备,所以溜儿井胡同至今没有一个能真正站住脚根的女混混。

    便是有,为了免去女儿身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大概也是女扮男装地隐在一大堆男混混里头的假男真女混混。

    玉拾与罗恭各戴了面具刚踏进溜儿井胡同,便看到白日里冷清得不得了的胡同已然热闹得像一条花街,其喧喧嚷嚷的程度丝毫不亚于楚京有名的花街——垂柳街夜间的灯笼高挂、莺声燕语。

    这就是白日里的溜儿井胡同与夜里的溜儿井胡同的不同,更是为什么白日里来溜儿井胡同无需戴什么面具,而夜里则需要戴面具的缘由,因为夜里的溜儿井胡同才是真正的溜儿井胡同,才真正是开门做买卖的时间。

    能在夜里进溜儿井胡同的,皆是带着目的来的买主,于溜儿井胡同里的混混而言,那就是金主。

    两人远远望去,便见整条胡同形形色色都是戴着各色各样面具的人,有买主,也有卖主。

    买主与卖主也很好区分,卖主是溜儿井胡同的混混,个个都或蹲或坐在胡同两边民舍家门大开的门槛上,而买主则随意走在胡同中间,或两两三三结伴,或独身一人。

    玉拾与罗恭就是属于随意走在胡同中间的买主,刚置身其中,便有同样戴着面具的卖主上前来表示可接活,倘若没熟人可叨两句。

    玉拾即刻表示已有熟人,那卖主也俐落,更是知规矩,立马回到原处蹲下,像是继续等待买卖上门般望向两人的身后,看有没有其他买主再进溜儿井胡同来。

第四十章 工六

    没块板或块布都没有,但像上前来问两人的那卖主一样,这些各自候在自已家门口像是占了一席之地的混混,个个都像是摆摊似的,见到有买主进溜儿井胡同,他们便热情地招揽着买卖。

    但要说热情,其实也不然。

    玉拾与罗恭走到胡同中段中门那里时,也就三个人上前问过两人,问完知道已有卖主后便不再纠缠,转头便回身继续等下一个进溜儿井胡同来的买主。

    快到胡同尽头的时候,早听闻但却是初次亲到夜间溜儿井胡同的玉拾了然道:

    “这里的买主倒是挺多,看来被列为最令京衙头疼之地也不是没有道理。”

    罗恭浅浅一笑,颇为老道地说:

    “越繁华的地方,麻烦便越多,越亮的地方,阴暗的角落便越黑,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玉拾斜眼瞧着罗恭,心道莫不是他早前来过了:

    “是不奇怪,我就好奇京衙怎么没把这个不黑不白的地方给一锅端了?”

    罗恭浅笑转冷:“能端一早端了,不能端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罗恭越说越玄乎,也把玉拾的好奇心尽数给勾起来了,正要问个明白,罗恭看着她左手边的民舍道:

    “到了。”

    走着走着,竟然已走到溜儿井胡同的尽头,玉拾被打断了话,索性也不再问了,想着日后再问,先会一会混混头要紧。

    敲门后,混混头很快来开了门,他往屋里瞧了瞧沙漏,再回头便请玉拾与罗恭两人进屋:

    “进来吧,倒是挺准时的。”

    刚刚好的戌时二刻,确实很准。

    屋里除了混混头,也没其他人,很明显午后在溜儿井胡同里遇到玉拾、荆湘湘的那几个混混不住这里,屋内摆设也很简单,有桌有凳,必备的物什一件没少,却也没什么粉]饰]太]平的物件,单一得很。

    在屋里坐下,混混头没有戴面具,玉拾与罗恭也很快摘下各自的面具,在胡同里接头需要戴面具,但一旦坐下来谈买卖,那这面具也就无需继续戴的必要。

    没了面具的隔挡,无论是买主或是卖主都没了身份的遮掩,真正坦诚的时刻,也不用怕谁会出卖谁,因为谁都知道,一旦出卖,无论是买还是卖,皆会受到另一方的终生报复。

    但凡来溜儿井胡同找卖主的买主,谁也没理由去自找麻烦的道理,卖主更是用命在赚取他们应得的报酬,他们卖的其实就是命,同时还有守口如瓶的忠诚。

    只是令玉拾没有想到的是,罗恭与她刚摘下面具,混混头便看向罗恭愣愣地唤了声:

    “大人?”

    玉拾看看罗恭,又看看愣过后一脸不可置信的混混头,她狐疑地跟着复道:

    “大人?”

    两人四只眼睛齐刷刷看着罗恭,罗恭迎着一道灼热一道狐疑的两道目光,淡淡地开口:

    “嗯。”

    嗯?

    玉拾不明白这个“嗯”什么意思?

    倒是混混头听罗恭“嗯”了一声之后,兴高采烈地将凳子移向罗恭那边靠了靠,但只靠了几寸,便在罗恭明显不善的目光下又蔫蔫地将凳子移回原处。

    玉拾看着情绪颇为低落的混混头,倘若这会她还瞧不出混混头与罗恭有奸]情,那她这两年锦衣卫真是白混了。

    玉拾问罗恭:“你的线人?”

    罗恭并不惊讶玉拾猜得这么准,锦衣卫么,谁都有那么几个线人的,玉拾有,他有,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所以他淡定地点了下头。

    玉拾不满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罗恭问:“什么刚才?”

    玉拾道:“就是在敲门前啊!”

    罗恭接过混混头毕恭毕敬双手呈上的香茗,手指微转着白瓷翠荷的茶杯道:

    “敲门前,我也不知道与你约好的混混头就是工六,这个地方我是初次来,以前只听冰未说工六就住在这里,并不知道工六具体住在溜儿井胡同的哪间民舍。”

    工六立马帮腔道:“是啊,大人从来不亲自到溜儿井胡同来的,每回都是冰未大人来拿的线报,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午后刚回来?”

    罗恭道:“不知道。”

    工六愣了:“不知道?”

    那怎么会亲自来啊?

    工六自觉人卑位微,丝毫没有问这句话的资格,只好默默吞回肚子里了。

    罗恭看向玉拾道:“本座是陪她来见人的。”

    这个“她”听到工六耳里自然便成了“他”。

    罗恭的话也简单明了,还一鸟二石地表明了两件事,一事先他真不知道,二他是大人,能让他陪着来见人的玉拾当然也是大人。

    工六是三教九流出身,又时常在刀口舔血,这点耳力还是有的,即刻便将罗恭一句话想要表达的意思给捋顺出来,转头便对玉拾笑得像弥乐佛般和蔼:

    “不知这位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工六去办的?”

    玉拾当然也明白罗恭话里的意思,心下对罗恭很识趣的做法十分满意,被工六这么一问,她也不着急说出自已原本来此的目的,反问道:

    “刚才你说午后刚回来,这是刚自外面替指挥使大人办完事回来吧,不知办的是什么事?得到了什么样的线报?”

    玉拾这话问得让工六为难了,但玉拾既然能毫无顾忌地在罗恭面前明问,他便也想着兴许是可以说的,所以他看向罗恭请示。

    果然见罗恭微微向工六点头:“玉千户问什么,你尽管答便是。”

    玉千户?

    工六一听不得了,原本以为玉拾只是罗恭身边如同冰未那样的亲卫,没想到竟是一个卫所的千户啊!

    工六即刻将笑脸变得越发灿烂,颇有讨好之嫌道:

    “原来是千户大人!工六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千户大人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来,工六知道的一定倾囊相告,不知道的也一定替千户大人找来答案!”

    恭维的话太过明显,好在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玉拾虽不太吃这一套,架不住她这会正想听听工六所得的线报,当下便让工六细细说来。

    工六敛起刻意讨好的笑,认真对罗恭道:

    “大人,你让我查木中虹的底细,我查出来了,果然如大人所料,这个人有问题……”

第四十二章 肖父

    出了溜儿井胡同后,玉拾说着饿,罗恭便带着她来到隔壁溜儿街的一家面食店里,坐下点了几样美味的招牌面食之后,两人便在面食店里坐下。

    罗恭一手掏出帕子,一手取了筷子擦拭:

    “怎么?晚膳没用就跑出来?”

    玉拾道:“说得好像你就用过晚膳似的。”

    罗恭噙着笑看了眼似是他肚子蛔虫似的玉拾,将擦拭好的筷子递过来,待玉拾接过又道:

    “你让工六去查近来有谁在打听你的事情,可是碰到什么暗钉了?”

    玉拾放下擦好的筷子,往面食店西南方向望去,那是姚家府邸的方向:

    “荆怀松对我知之甚详,连我与外祖姚家的那点陈年旧事也翻出来叨叨,谅他荆家一介商户,还没有胆量敢来查我堂堂一所千户!”

    罗恭自然知道玉拾眺眼望出店外的方向是冲着哪里瞧的,放下自已那双擦拭好的筷子后,他又拿起瓷制的汤勺慢慢擦拭了起来:

    “你在怀疑谁?”

    钟演?

    公主朱蓉?

    还是太子朱萧?

    先前玉拾尚未觉得浩英公主朱蓉可能就是她所不知道的第三方,但听工六说完木中虹在京郊宅院里娇养林烟织后,她不由自主便想到朱蓉身上去,总觉得木中虹是朱蓉的得力帮手,又是公主府里的第三把手,木中虹所作所为应与朱蓉脱不了干系。

    玉拾收回望向西南方向的目光,接过罗恭递过来擦拭好的蓝花白瓷汤勺:

    “整个楚京无人不知我与你是在彻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先是与我深谈的方掌柜被杀,再是我无意中得知有人将我的底细查个完整并告知了荆怀松,我想谁最不想我们查清驸马爷一案,谁就是那个彻查我底细的人,也是置方掌柜于死地的人。”

    谁也没有当面将那三个嫌疑人说将出来,但玉拾与罗恭心里都清楚,这三人或许都有牵扯,也或许早就狼狈为奸。

    然事实真相并非靠臆测,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目前为止,两人手中都没有确切的把握,可以坚定地揪出一个人,说这个人就是幕后主使刺杀案的主谋。

    短短一日,与钟清池关系密切并知晓一些旁人不知的事情的人,已被灭口了一个。

    方掌柜已死,现在全只剩下钟小李了。

    玉拾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到公主府去,寻个由头把钟小李要出来,要不然我怕钟小李会像方掌柜一样,很快落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

    罗恭道:“木中虹只给钟小李用私刑,且还不敢用在明面上,这说明他是有顾忌的,就是不知道这顾忌是来缘于公主,还是有其他缘由。”

    钟小李被木中虹用私刑,但那些刑罚而造就的伤口却不在表面上,而是统统被掩饰于重重衫袍当中,这说明了木中虹还不想撕开这一层脸皮。

    玉拾想了会道:“会不会钟小李于木中虹而言,还有用处?比如说还有什么事情是钟小李知道的,但他却还未说出来,所以木中虹这才只是对他用了不致命的私刑,而不急于取他的性命?”

    面食店很快上了芹菜包子、葱油饼、韭菜盒子,还有两碗汤面,一碗羊肉臊子面是罗恭的,另一碗红烧牛肉面是玉拾爱吃的。

    罗恭示意玉拾开动。

    其实也不用罗恭示意,玉拾一说完,见面食纷纷热气腾腾地上桌,早就伸手去拿了一个葱油饼来咬,岂料葱油饼刚出锅,用油煎出来的香气固然是香,但那煎得焦黄的皮可还微带着滚烫的热油,赤手拿多一会那可是相当地烫手。

    就在玉拾刚咬一口便想撒手将烫手的葱油饼丢弃的当会,罗恭适时又取出另一条洁净的帕子来,长臂一伸,大手一捞,将在玉拾左手右手来回丢的葱油饼捞到他手中,再迅速用帕子包好递给玉拾。

    似是很平常,也很习惯,玉拾眉开眼笑甚是满意地重新接过葱油饼,并赞叹道:

    “跟你在一起用膳就是好!比我父亲贴心多了!”

    罗恭给玉拾包好葱油饼后,便拿起汤勺舀了口羊肉臊子面的汤水喝,听玉拾这么一说,一张俊美的脸不由皱成一团:

    “你是说……我像玉伯父?”

    问话的同时,罗恭眉心止不住跳了跳,直觉得这肖父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玉拾一边优雅地咬着香气四溢的葱油饼,一边冲罗恭摆手:

    “不不不,你比我父亲好多了!我父亲哪里会像你这般照顾我,他从来就只会照顾玉枝,还说我什么身为男子汉,凡事都得靠自已,不能扭扭捏捏,不然显得女气!”

    玉拾的解释并没有让罗恭释下一张皱得像拧布般的脸,倒是吃得正欢的玉拾注意到罗恭的不对劲,不禁往坐在她左手边的罗恭靠了靠问:

    “怎么了?不舒服?”

    罗恭摇头道:“没有,就是在想你刚才的问题。”

    玉拾了然道:“哦,那有想出什么了么?”

    罗恭道:“你说得对,不管真相如何,钟小李断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得寻个由头把他从公主府里接出来。”

    玉拾吃葱油饼吃得有点噎了,用汤勺往红烧牛肉面里舀了口汤水,连喝了好几口方觉得不怎么噎了,又道:

    “对了,你为什么不让工六继续查那个林烟织?”

    林烟织明显有问题,且说不定还是钟清池被刺杀的关健,但罗恭却让工六不必再查下去,只让工六好好去查玉拾要查的那件事情,这让她有点想不明白,但她觉得罗恭应该是另有安排的。

    罗恭喝了两口羊肉臊子面的汤水后,果然道:

    “林烟织这个女子应该不简单,就算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她身后的人也必是一位来头不小的人物,工六只是个混混,拼命可以,但要真正查到大人物头上的事情,他还欠些火候,而且他的身份不够,行事自然诸多不便,所以查林烟织背后大人物的这件事情,我会交给冰未亲自去查探。”

    听到是冰未亲自出马,玉拾不说话了,就像罗恭所言,冰未去查林烟织与工六去查林烟织,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冰未更快也更靠谱些。

第四十三章 不眠

    玉拾不出声,全力吃着桌上的各种美味面食,也是饿的,很快便吃了一个葱油饼、一个芹菜包子、一个韭菜盒子。

    红烧牛肉面的汤水喝着不够,玉拾又向店家要了一壶清茶,两杯下去,兀然打了个饱嗝。

    本以为也就吃饱了打个饱嗝而已,哪里知道这一打便一发不可收拾,想是方才吃得太快所致,玉拾自放下茶杯,便连着打起嗝,且丝毫未有想停歇下来的趋势。

    一个连着一个,打得好生火热。

    嗝嗝嗝的,连玉拾自已听着都怪不好意思,拿眼瞧罗恭,发现他正放下筷子,又用干净的湿帕擦净了手,然后伸臂过来往她后背开始轻轻地拍了起来,嘴里还念叨着:

    “也没人跟你抢,便是饿极了也得慢慢吃,又不是你吃得快便消化得快……凡事也不必都靠自已,有事没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罗恭说完便不再多言了,只一手给玉拾轻拍着背,另一手倒了茶端到玉拾跟前,示意她喝茶把嗝压下去。

    玉拾听话地端起茶杯就喝,喝着的当会,她想着罗恭说的话怎么听着有点怪怪的。

    刚听着罗恭前面的话时,她便觉得她该反驳反驳,但听到罗恭后面的话时,她突然觉得这话是不是有点跳题了?

    什么叫做“凡事也不必都靠自已,有事没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蓦地又灵光一现,玉拾想起先前她所说“凡事都得靠自已”的话,心说原来是在回她的话,随之又不禁觉得罗恭这回话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慢了?

    玉拾在心里抱着疑问,边打着嗝边灌着茶水,还边用眼神偷偷瞄目不斜视专心替她拍背替她倒茶的罗恭。

    罗恭拍背递茶水,玉拾喝茶压嗝偷瞄,两厢各做各的,时间短倒也谁没扰到谁,时间长了,罗恭却是微皱了眉头便将手由后背转到跟前来,将玉拾频频偷瞄的一双眼给蒙上了,还郑重地单方面宣布道:

    “再瞄,你就嫁给我好了。”

    “噗……”

    这回轮到玉拾喷了。

    翌日一大早,玉拾还忘不了罗恭那句像是闲着无事随手拈来的玩笑话,以致于到了公主府前说好的汇合地点时,她还一副神游太虚不在状态的模样。

    昨夜就是一个不眠夜。

    玉拾整夜没睡好,又是比罗恭先到的公主府前,说好了在这里汇合再一同进公主府的,所以她也就在公主府一侧墙边打着哈欠,边等着罗恭。

    岂料没待到罗恭,反等到了冰未。

    冰未骑着马儿到玉拾面前,一个俐落翻身下马便道:

    “大人一大早接到圣喻,被皇上招到宫里去了,所以大人让冰未来告千户大人一声,进公主府一事便由冰未陪千户大人进去一趟。”

    没等到罗恭,玉拾不知怎么地竟是松了口气,全身心有说不出来的舒坦,当下便拍了下冰未的肩膀道:

    “得!走吧!”

    朱蓉不在,说是到京郊的半山寺上香祈福去了,顺便与自清主持说一下一个月后为驸马钟清池举行的一场大法事。

    木中虹招待了玉拾与冰未,得知罗恭这回虽是没来,却派了罗恭身边的亲兵团之首冰未与玉拾同来,招待时不禁又客气了几分。

    毕竟玉拾只是锦衣卫衙门里十个卫所中的一个卫所千户,冰未却是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的罗指挥使的心腹,整个楚京谁人不知,只是要冰未到场,那便形同于罗指挥使的到场。

    在进公主府大门之前,玉拾便问了冰未,罗恭可有交待如何将钟小李带出公主府?

    冰未回话说,罗恭什么也没交待,只让他进公主府后一切听从玉拾的命令行事。

    玉拾听完便一个头两个大,昨夜里她因着罗恭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失眠,整整一夜未睡,莫说想出个什么法子将钟小李安然带出公主府,就是这会她还是硬撑着眼皮才没睡着的。

    玉拾不禁心中着恼,既恼罗恭说话随意不羁,半点不负责,又恼自已太过着相,一句玩笑话而已么,她听过当阵风吹过不就好了么,多想什么啊想!

    木中虹刚让人奉好茶坐定,便直接问道:

    “不知千户大人与冰未大人此番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问的?”

    玉拾轻押了一口茶,是至少三五年以上的普洱熟茶,色泽褐红,滋味纯和,有着独特的浓郁陈香,倒是养胃、护胃、暖胃的好茶。

    玉拾早就听闻朱蓉在饮食方面口味较重,而钟清池口味偏喜清淡,可经木中虹令人奉上来的普洱熟茶来看,钟清池在公主府中的权利确实比不得朱蓉,连给过府的客人所奉的香茗都是以朱蓉口味来准备的。

    虽说这不过是小小的枝末,但往往就是通过这些细节,才能真正看到事情的本质。

    玉拾放下单个价值至少百两的景德富贵缠枝碎花青瓷茶盖碗,开门见山道:

    “我是带钟小李前往锦衣卫衙门走一趟的。”

    木中虹暗惊,心说这钟小李要是自锦衣卫衙门走一趟,那钟小李还有命回来么?他向钟小李要的东西可怎么办?

    玉拾的直接不仅打了木中虹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始料未及的冰未在面无表情的俊脸上一抽。

    木中虹心里不愿钟小李被玉拾带走,但面上却不能显出来,只诧异道:

    “可是小李犯了什么事?”

    玉拾端着千户的架子,明眸微眯了眯,明显传递着她的不悦,瞥睨了一眼木中虹后,便略沉了声音道:

    “此乃锦衣卫衙门北镇抚司的公事,就不劳木管家操心了!”

    木中虹在被玉拾瞥睨的那一眼里,便被瞥得七上八下,心知是玉拾怪他多嘴,倘若他不是皇帝最宠爱的浩英公主的人,而是随便其他权贵府里的管家,这会怕是早被玉拾的绣春刀一把架在脖子上问罪了。

    锦衣卫衙门里的北镇抚司可不比衙门里的其他司,北镇抚司专掌诏狱,负责巡查缉捕,更专理皇帝朱元钦定的案件,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的司法机构,就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等司法机构也无权过问,权势可谓极大,与其他司相较,更是地位特殊。

第四十四章 通风

    倘若说南镇抚司的一个卫所千户与北镇抚司的一个卫所千户对上,无论对错,南镇抚司的千户在气势上便得先弱了三分,无需闹到锦衣卫衙门最高统领的指挥使那里去,南镇抚司的镇抚使便得让自个管辖之下的闹事千户给北镇抚司的千户认个错,以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揭过去。

    毕竟南镇抚司只掌管锦衣卫衙门的所有刑法事务,兼理军匠,负责执掌侍卫、展列仪仗和随同皇帝出巡,在某种程度上,与传统的禁卫军并无不同。

    所以相较于拥有自已诏狱的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简直就像是一个家里的妇人,只管内宅事务,不掌生杀大权。

    当然身为南镇抚司里的锦衣卫也是锦衣卫,想要一个人的性命还是要比一般权贵容易得多的,只是与同在锦衣卫衙门里的北镇抚司没得比罢了。

    北镇抚司又分为五个卫所,从一到五,以实力划分,越强的人所在的卫所便越靠前,可以说除了不计北镇抚使大人,北镇抚司的第一卫所就是五个卫所里的老大。

    而玉拾就是北镇抚司第一卫所的千户,是五个卫所五个千户里的第一人。

    要是被玉拾看不顺眼,那便形同与北镇抚司的五个卫所作对,木中虹小小庶民,不过是仗着朱蓉的信任担个公主府里的管家,玉拾便是看在朱蓉的面上,不好做得太绝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也绝对能做到让他生不如死。

    于是玉拾的话一落,木中虹即刻一个哆嗦跌下下首的座椅,跪地求饶道:

    “千户大人恕罪!老奴这就亲自去将小李带过来!”

    老奴?

    才三十一岁就敢自称老奴?

    哼!不过是想以个“老”字提醒她,他这个老奴在公主府里也侍候朱蓉一些年头了,让她看在朱蓉的玉面上饶他一回。

    玉拾绷紧了一张脸,斜睨一眼跪得瑟瑟发抖的木中虹,淡淡道:

    “嗯,本大人就在此候着,等木管家将钟小李毫发无损地带过来。”

    玉拾声音冷冷的,也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来,木中虹拿不准玉拾这会心情是好还是不好,更不敢抬眼去探个究竟,只哆嗦着爬起身,连杵半下的时间也没有,便迅速转身去将钟小李带到前厅来。

    从进公主府,到木中虹夹着尾巴逃似地离开,冰未是一句话也没发表,连木中虹给他行礼时,他也只是点头示意木中虹免礼,那宛如冻冰的模样直接能戳人一脸。

    要说有什么神色动静,那还得算玉拾直截了当向木中虹开门见山的那一句,那时冰未就抑制不住在一张冰脸上僵了一僵,连带嘴角地抽了一下。

    在玉拾问他罗恭可否有什么良策让他带来之际,冰未除了摇头否定之外,也在心中想着玉拾会找出怎样的一个由头来,没想到事到临头,玉拾不闪不躲直接迎面一个痛击。

    那先是理所当然后又仗势欺人的模样,当真就译成一句话——老子就看中你家的甜瓜了!怎么着吧,要瓜还是要脑袋!

    当然要脑袋。

    木中虹还有得选么?

    身为锦衣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冰未自然也有仗过势欺过人的经历,但也不是每回都能仗势欺人,这还得分时间、地点,最重要的是还得看人。

    公主府是什么地方,朱蓉是什么人啊,哪里能这般轻易就仗势欺人得了的?

    可瞧瞧玉拾,先是友好地问候了朱蓉在不在,在得知朱蓉并不在公主府里后,木中虹没察觉,冰未可就站在玉拾身侧,玉拾当时那一副天助我也的神情可尽落他的眼里。

    冰未料想着,那会的玉拾应当就已想到了直截了当要人的主意。

    冰未正静坐思忖着,便听玉拾对他道:

    “冰未,你到公主府后门小巷去,倘若见到有人自后门出来,无论是谁或多少人,你都给拿下,也不必等我,你拿下后,便先行将自公主府偷溜出去的通风小老鼠们直接丢回锦衣卫衙门里去!”

    冰未也没问缘由,只开口请示道:

    “那前院?”

    玉拾气定神闲道:“木中虹没那么笨,要真这么笨,他早滚回老家耕田去了。”

    冰未不问了,总觉得他再问或请示下去,他才该是那个滚回老家耕田的人,当下应了声好,便起身出了前院正厅,很快在前院晃没了身影。

    木中虹一面奔往后院,一面对自他出了正厅便跟上来随在左右,与他一同三步并两步快走的外院管事道:

    “小李可还在后院柴房?”

    外院管事姓丁,是木中虹在公主府里的得力助手,是个终日养尊处优,把自个养得胖嘟嘟的中年胖子,快走起来却是丝毫不比精瘦的木中虹慢,他立刻回禀道:

    “在,听你的吩咐,早从刑室里移出来了!”

    木中虹道:“好!你去找八个府里最机灵的家生子,从后门走,分成八路自八个方向前往京郊半山寺,记住,一定要分成八个方向,明白么!”

    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

    丁管事也机灵,眨眼便将公主府后门小巷外与八个方向相应的路理了出来:

    “明白!”

    而木中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费八个人分个方向跑八条路,丁管事觉得这不是他该管的问题,所以连问都没问,只管听令办事。

    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皇帝亲下御令让锦衣卫指挥使罗恭亲查此案,公主府无论是前大门还是后小门,皆被各方各路的人盯着,其中有友有敌,更有中立的,谁都想第一时间掌握第一手的资料,想清楚知道每一小步的进展。

    既然前后门都有几批人盯着,而玉拾就在前院,稍有动静都能引起这位玉面千户注意,木中虹自然没那么没傻去自找麻烦,于是只吩咐去通风报信的家奴从后门走。

    至于分为八人八个方向八条路,也是知道那盯公主府梢的几批人里是互相制肘,也互不干涉,更别提合作,而每一批盯梢的人都有限,毕竟是盯梢,总不能大刺刺一队人马盯着,这人自然是越少越能隐蔽,所以便让木中虹从中取了个巧。

    那几批盯梢各自的人里,除了要留下继续盯着公主府的人,再不够分开去同时跟着公主府里分成八个方向的八个家奴,这样一来,木中虹便有了真正能混水摸鱼的机会,八个家奴中真正去通风报信的人也能在其他七个家奴的掩护下,真正将情报传递出去。

    木中虹见丁管事明白了,便又停下了紧赶的步伐,四下细看无人之后,他方示意丁管事附耳过来,在丁管事耳际悄声嘱咐这通风报讯行动的重中之重。

第四十五章 备轿

    丁管事仔细听好后,便即刻与木中虹分道扬镳。

    一人继续往后院柴房去,一人返回前院找可靠的家生子去。

    早前钟小李在冰未到公主府探查的时候,他还只是被木中虹拘在后院柴房痛打了一顿,后来罗恭一走,他便让木中虹直接关到公主府后院私设的刑室里。

    进了刑室,那与进柴房可是天壤之别。

    所以木中虹到后院柴房的时候,因着事关重大,柴房隔壁的厨房早让他清空了人,反正这一处小院是朱蓉以前作为小厨房用的。

    后来朱蓉另择一个离凌秋院更近一些的院子做为小厨房,这个小院便自此废弃,倒成了木中虹教训人的场所,这其中不无朱蓉的默许。

    木中虹踢门进了柴房,便见到浑身是血的钟小李倒在柴房内的杂物当中,两眼紧闭,嘴唇泛白,鼻梁还流着鼻血,头发披散乱成一团,十指满满是血,细看还可看到那十指的指头尽数被拔了护肉的指甲,一片血肉模糊。

    木中虹头疼地看着奄奄一息的钟小李,又踢了两下,见钟小李好似昏迷了,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心道这可怎么与玉面千户交待啊?

    木中虹这边来回在柴房里想着对策,那边后门已然被冰未一马当关万夫莫敌地挡住了。

    冰未守在公主府后门巷子,见府里像下饺子般一个接着一个鬼鬼崇崇蹦出人来,他便也像煮饺子的大锅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给劈晕收了,看得在巷子暗处盯梢的几批人马不禁都抽了抽眼角。

    待冰未将八个饺子统统下完,皱着眉头想着该如何将公主府的八个家生子运回锦衣卫衙门时,小鱼适时驾着青花油篷马车出现了。

    小鱼跳下马车向着冰未一礼,低声道:

    “小的叫小鱼,是玉千户大人的线人,从昨夜里便一直在这里盯梢,见冰未大人到后门来下饺子,小鱼便自作主张去雇了这辆马车来,倘若小鱼做错了,还望冰未大人原谅则个!”

    好机灵牙尖嘴利的线人!

    即点明了是玉拾的人,更说明了来因去意,不仅机灵且处事妥当,冰未实在没有挑刺的理由,当然他也从来不会挑谁的刺,他向来不费那个功夫,而是直接以刀说话。

    冰未与小鱼共驾着青花油篷马车渐行渐远之后,隐于公主府后门巷子的几批人马即刻各派出一个探子归府回禀这里的状况。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钟小李自冰冷的井水中清醒过来,入眼便是一脸黑沉沉的木中虹,他咧开嘴想讥笑一番木中虹,却在半道咧得嘴角又渗出了血丝,疼得他嘶嘶叫两声。

    木中虹冷哼道:“醒了便好!来人,赶紧地给他换一身衣裳!”

    这换身衣裳是说得好听并隐晦的说法,做为木中虹用得很顺手的打手,自然也就有能收拾残局以应万变的化妆能手。

    待一刻钟后,木中虹再见到钟小李,已然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走!到前院正厅去!”

    刚出后院,行至前后院中间做为隔园的小院,丁管事已然在那里等着木中虹,与木中虹四目相对时,他只对着木中虹轻点了下头。

    木中虹便越发满意地笑了:“好!”

    玉拾独坐在正厅里,热呼呼的普洱熟茶都喝了两盖碗,方见到木中虹操着稳健的步伐重新踏进厅里,她想着事情该是办成了,不然木中虹这老奴也不会这般有恃无恐。

    果然跟在木中虹身后出现的便是钟小李,除了脸色差些,脸上一眼淤肿,嘴角隐有血丝外,倒也还算人模狗样,似是没受什么重伤。

    可当玉拾目光再往下移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身锻深蓝衫袍根本就不合钟小李的身量,那袖口长的可不是一寸半寸,足将钟小李的一双手掩盖没了,再看钟小李走路虽算正常,却是有些虚浮。

    木中虹上前向玉拾行礼,钟小李也似是站不稳般,颤颤巍巍地给玉拾行了一礼。

    玉拾让两人免礼后便问:“这是怎么了?小李这是还没睡醒,还是喝醉了酒?”

    被玉拾这么一问,钟小李半垂下眼,唯唯诺诺地站在木中虹身后,即不敢上前一步来回话,也不敢去瞧玉拾半眼,与之前那个敢为主子说真话,道只要能为主子平冤便是丢了性命也情愿的钟小李完全不同。

    玉拾想上前一步,却只半步便让木中虹侧身挡了一步道:

    “小李这两日得了重病,身体虚弱得很,忽然间被老奴自病榻上挖起来,这会还有点迷迷糊糊,连给千户大人行个礼都有些站不稳,实在是失礼!老奴这就替小李赔个罪,还请千户大人大人大量,莫要怪罪!”

    重病?

    钟小李脸色极差,双眼无神,再加上走路似是打着飘的步伐,确实很像是重病未愈的模样。

    但玉拾是什么人啊,木中虹能以重病来糊弄得了旁人,却糊弄不了她,神色一冷,一双眸能射出寒冰来:

    “木管家是怪本大人来得不是时候?”

    木中虹一哆嗦腿一软就差些给跪下了:“老奴不敢!”

    玉拾冷哼:“量你也不敢!至于小李么……倒也无妨,反正本大人找小李也是有要事,既然他得了重病,那么……”

    木中虹随着玉拾刻意拖个老长的尾音,不禁将脖子往前伸了伸,就希望能听到玉拾说——那么就改日再来带钟小李上锦衣卫衙门问话。

    玉拾顿了顿继续道:“那么就有劳木管家安排一顶软轿,再派两个得力稳妥的轿夫,将钟小李抬着,跟本大人走一趟锦衣卫衙门吧!”

    钟小李终于有了表情变化,他瞠目结舌地抬头,看着一脸理所当然得备软轿抬他的玉拾,但木中虹在柴房里告诫他的话一响起,他便又瞬间清醒了过来,很快再次埋下首去,垂目盯着自已的鞋脚尖。

    玉拾的话也将木中虹打了个始料未及,本以为即便玉拾坚持要带走人,他也是无法,只好放人,反正他已告诫过钟小李,不怕钟小李造反出卖他,可可可……他没想到玉拾竟还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玉拾见木中虹怔立着,一双死鱼目的眼瞪个老圆,不禁绷起了一张脸,十分不悦地道:

    “本大人也是早上走得急,这才忘了多带两个人过来,也是想着公主殿下曾说过,一定全力配合指挥使大人早日查清驸马爷被刺杀一案的始末,本大人也就没多加在意,想着有什么事情,在公主府里请公主殿下帮着办上一办也就是了,怎么公主殿下一不在,木管家这里就有了什么为难之处?”

第四十六章 撤梢

    不管朱蓉对罗恭与玉拾表达这层意思时,是真心还是假意,反正说出来的话实实在在是这个意思,既然朱蓉有言在先,那么整个公主府里的人无论谁就都得全力配合,否则那就是居心叵测!

    就不想帮着锦衣卫尽快查清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一案,反而阻三阻四这一条,甚至连浩英公主发的话也不管用了,这居心足以耐人寻味。

    再往大说,就凭这种态度,玉拾再将木中虹的话里话外歪曲个几分,那便是妥妥的谋杀皇亲的凶嫌。

    木中虹能一路攀爬做到公主府的管家之位,并在这个位置一坐便稳稳坐了多年,又因着公主府不比旁的权贵府邸,皇帝素来对四位小主是放任的态度,但也是有底线的。

    一旦触及这个底线,莫说朱蓉只是公主,就是身为太子的朱萧怕也得被皇帝毫无留情地剥一层皮下来,且还是亲手剥的。

    其中利害,不必朱蓉耳提面命,木中虹也知个清清楚楚,更从未踏过线,然玉拾这一番若有似无的话,却在瞬间便将他推至底线边缘!

    皇帝御令锦衣卫亲查的案件,纵是唯一持有从龙之功的殷国公也不敢有半点逾越,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公主府管家?!

    木中虹方将只是哆嗦腿软,这回是骤然间便给玉拾跪下了,且比第一回跪下求饶时还要虔诚,双手、两膝和被吓得够怆的脑袋一同着地,标准地给玉拾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叩拜大礼:

    “老奴糊涂!老奴该死!老奴这就去备好软轿、轿夫!望千户大人放过老奴!老奴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千户大人的恩德!”

    钟小李看着被玉拾三言两语便吓得屎]尿都要被吓出来的木中虹,心道玉拾这一番话倒是高招,不费时不费力地便将公主府中的恶霸收拾个囫囵。

    玉拾揪着时间差不多了,想着冰未应当将小老鼠们装了一麻袋,看着五体投地瑟瑟发抖,终于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木中虹,状似不耐烦地摆手道:

    “行了!起来吧!什么上辈子下辈子牛啊马的,还有劳木管家待公主殿下回府,与公主殿下说一声。”

    木中虹再不敢顶嘴硬掰,更不敢有丝毫犹豫,反正这会玉拾便是让他去把八抬大轿抬过来,他也绝对不二话地照办,当下连连应是,还再磕了三个响头谢过玉拾不怪罪之恩。

    出了公主府,一顶蓝布软轿已候在公主府大门外,木中虹亲送玉拾与钟小李到大门石阶下,又招手让两个轿夫来扶似是重病的钟小李坐上软轿。

    钟小李不过是公主府里一个下人,便是在钟清池多受宠,到底也只是一个下人,何况自钟清池一亡,他更是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基本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这会让他坐软轿让人抬着,他哪里敢?

    正踌躇之际,玉拾一个冷眼飞来,木中虹与钟小李两人齐齐心肝一颤,只见木中虹迅速上前亲扶钟小李上软轿,钟小李也不敢再耽搁,两三下便坐上软轿。

    看着轿帘顺利垂下,木中虹快跳到嗓口眼的心方慢慢落下。

    这边妥妥了,玉拾便放眼往公主府大门侧面看去,正好看见满面笑容的小鱼牵着原先冰未自锦衣卫衙门骑来的高头大马,笑嘻嘻地往她这边走来。

    小鱼牵着骏马近了,毕恭毕敬地行礼,又笑嘻嘻地唤了一声:

    “大人!”

    玉拾轻点下头,便回转面对木中虹,客客气气道:

    “有劳木管家相送,请回吧!”

    也不等木中虹的反应,玉拾便再一个转回翻身上马,嘴里轻叱一声,马儿便行走起来,因着马后还有软轿,她骑着马儿也走不快,只慢慢在前头开路走着。

    走了有一段转过街角,早看不到站在公主府大门前,暗中恨恨目送着一马一轿离开的木中虹,小鱼方一溜上前来,低声禀道:

    “大人,妥了。”

    玉拾甚是满意的点头道:“好!你再在这里盯一会,待公主府前后门的那几批人马撤了,你再来回禀我一声。”

    小鱼领命,正转身想回公主府的那条街去,便又听得玉拾悠然说道:

    “待那几批人马真不盯公主府的梢了,我便再赏你半个月的线银。”

    先前情报中途事变出错,玉拾扣了小鱼半个月线银,这回小鱼也把她交待来接应冰未一事办得妥贴顺利,只待她最想看到的结果一出来,她便赏小鱼半个月的线银。

    这一罚一赏,相当于还是原来的线银,没多也没少,不过这已经够小鱼高兴的了,他心情一舒畅嘴一溜便拍起玉拾的马屁来:

    “大人英明!大人简直就是小鱼的再生父母!”

    太子府后院花园曲水湖上,太子朱萧站在建于湖中心的曲水亭中,身后站着一个他派出去的探子,听完探子回禀在公主府看到的情报后,他便摆手让探子退下。

    探子退下后,朱萧看向原本就与他同站在曲水亭中赏景的谋士曹允,问道:

    “曹先生觉得这玉千户是在搞什么鬼?”

    曹允身为太子府众多门客中的第一谋士,素来得朱萧敬重,一是因着他有真才实学,二是因着他敢于直言相谏,便是后果会惹恼朱萧而落个身死的地步,他也从未惧怕过。

    泱泱大国,身怀真才实学的人何其多,但不畏个人生死荣辱敢于谏言的谋士却是少之又少,有如凤毛麟角,这第二点方是朱萧真正看中赏识曹允之处,并令太子府上上下下皆要尊称曹允一声先生,连他与后院妃妾都不例外。

    曹允也不负朱萧厚爱,多次为朱萧在皇帝朱元面前博得头彩,得到朱元毫不掩饰的喝采褒奖,他为人又谦和虚让,在太子府中几乎与人人交好,从不居功为傲,独揽功绩,而是每每与太子府中其他门客同乐同庆,对上恭敬有余,对下照顾有加,整个太子府就没谁是不服曹允,或对曹允心存芥蒂的。

    这些皆让朱萧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暗忖他果真没看错人。

    方将听完探子回报,曹允已然边听边皱起了眉头,但真正待探子下去,他却又释开了眉眼一派淡然,深知探子下去后,朱萧定然会问他意见,他也早有准备。

    于是几乎在朱萧的问话一落,曹允已然将心中参透所得尽数道出:

    “殿下,该是时候撤梢了。”

第四十七章 告诫

    殷国公府,书房。

    殷国公汪京玉挥手让探子下去,沉吟许久,前后思虑,终于做下决定:

    “撤!”

    殷国公府世子汪江闻言,满面难以置信:

    “父亲!”

    好不容易在公主府盯梢盯到有点进展了,可他的父亲在说什么?

    撤?

    那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汪京玉年过半百,自皇帝朱元还是皇子时,便极会审时度势,更懂得选定便一条道走到黑的道理,无论是谁,都容不得背叛,只有自始至终的忠心才能在所侍之主得到胜利之后,得到最妥善的安排。

    他不求嘉奖,只求无功无过,安享晚年,殷国公府永保安平。

    汪京玉看着因他的决定而显得万般不甘的嫡长子,他一生有多个女儿,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即是嫡子,亦是嫡长子,可汪江却令他十分失望,不够聪颖,不够细心,遇事不冷静,冒进急躁,实不堪为殷国公府的世子。

    然而……他却仅有这个嫡长子!

    汪京玉在心中第八百遍默叹,嘴上还是尽可能地给汪江说明其中利害:

    “玉千户既然能在明知公主府周遭布满数批人马耳目的情况下,还让冰未大刺刺地在各府耳目眼前,将那八个公主府的家奴一个一个给逮了,又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已的线人,好接应逮人的冰未,完完整整、大摇大摆地将八个家奴运回锦衣卫衙门,你就没有想想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汪江还真没想过,他也想不出来其中缘故,只思忖半会便面有愧色地看向汪京玉:

    “还请父亲告知一二!”

    倘若说汪江还有什么优点的话,那么也就这个长处了,说好听点,叫不耻下问,说白点,叫厚脸皮。

    正如汪江常安慰自已的一句话——人的嘴是生来做什么的?就是生来问的!

    深知汪江脾性的汪京玉揉了揉太阳穴,保养得当鲜少有皱纹的脸瞬间像是徒生了几条出来,他在书案后的梨花圈椅坐下:

    “玉千户此举无非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诫公主府周遭盯梢的所有人马,他已经知道了有多少人马在暗中盯梢,这些人马又分别是谁,罗指挥使是奉了御令亲查驸马爷被刺杀一案,他从旁协助,整个楚京中,只要是对公主府有过份兴趣的人,都难逃嫌疑,倘若再不撤梢,那便不仅仅只是嫌疑了!”

    汪江听得目瞪口呆,心说锦衣卫素来嚣张惯了,玉面千户玉拾会让冰未那般毫不遮掩地抓人,他本来已认定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可这会听汪京玉这么一解说,其中还真有几分玄乎:

    “那、那那……”

    汪京玉听着汪江半会“那”不出个屁来,不禁又伸手揉了揉眉心:

    “倘若有谁再不放聪明点主动撤梢,哼!我敢肯定那人必定成为众矢之的,接下来锦衣卫必定头一个严办,便是最后查清排除嫌疑,那也足够让人臭一身的了!”

    不到半日,如守株守在公主府周遭的兔子们迅速伸回爪子,连一双红眼都拿片绿叶给遮了,就怕玉面千户嫌他们撤得太慢太没配合的诚意,个个是做得又快又好。

    玉拾回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特意让人走了一趟指挥司,回来的人说罗恭还未回来,似是意料中,她并没有多惊讶,冰未也是老神在在地待在北镇抚司一所大院。

    玉拾刚踏进一所大院的门,林冲便迎了上来:

    “大人,冰未大人在院里等候多时了!”

    玉拾点头道:“嗯,知道了,让你去查楚京里的美人儿,可有收获?”

    林冲边跟在玉拾身侧大步走向一所大院正中的办差处,只见办差处门槛上扁额气势磅礴地书写着“北一户”三个大字:

    “都查过了,可没一个‘国色’是有异常的!”

    玉拾骤然停住临进北一户门槛的步伐,林冲虽只是一介小小校尉,但此等小事的调查绝对是游刃有余,不可能出什么差错,也就是说那个她与罗恭同样怀疑有异的“国色”并非楚京里的人。

    这下……麻烦了。

    非是楚京里的女子,那泱泱楚国之大,找起一个区区女子无疑形同大海捞针,她要到何时方能找出那个被钟清池画进《远山花亭》寓意的女子?

    竭尽思虑中,突然灵光一现,玉拾不知怎么地又想到被木中虹圈养于京郊宅院中的林烟织,可她在脑海中纠结,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线灵光的重点。

    跨进北一户门槛后,冰未便上前行礼道:

    “千户大人,公主府的八个家奴已经候在诏狱的刑室中,接下来可要严加拷问?”

    玉拾上前几步直接在屋里上首圈椅坐下,接过林冲神速去沏来香茗的茶盖碗,嘴皮子轻掇一口试温,觉得还有些烫手,便又将茶盖碗搁在两张上首圈椅中的长方高几上:

    “当然要拷问,这事就交由林冲去办,至于你么,之前听指挥使大人说过,有意让你去查一查京郊外的林烟织?”

    这是板上钉钉之事,但谁又知道罗恭临入宫前来不来得及与冰未说一说,于是便有了玉拾话尾明显的询问。

    冰未在玉拾下首坐着,听后即刻回道:

    “是,大人本是要我一早到京郊去的,后来大人被召入宫,大人便让我先到公主府与千户大人汇合,待千户大人这边的事一了,我再去京郊。”

    玉拾点头道:“那你现在便去,务必要弄清楚这个林烟织到底是什么人。”

    冰未负责下饺子,林冲负责将这些饺子煮熟,至于是煮烂了还是烧焦了,玉拾没什么界限,只让林冲务必要让公主府的八个家奴老老实实地将知道的尽数吐出来。

    于是冰未走后,林冲便赶紧去了诏狱刑室。

    玉拾则在北一所书案后坐了下来,开始整理思考一些事情。

    自从出现黑衣给玉拾半夜送来告发杨柯与汪净勾结的字条之后,先是她在追黑衣第二次送字条来时的京郊外莫名被袭,袭击她的黑衣是谁尚未查清,送字条并救她一命的黑衣也毫无线索,尔后就在她被袭差点命丧的当夜,驸马爷钟清池被刺杀。

    倘若说她的遇袭与钟清池被刺杀只是一个巧合,大概连头脑简单的林冲也不会相信,身为当夜两个遇袭当事人之一的玉拾又怎么可能轻信?

    接着皇帝金口御令命罗恭亲自彻查,罗恭又与往常一般找上她,让她跟着同查钟清池被刺杀一案,玉拾自然只能领命。

    倘若钟清池并非是浩英公主朱蓉的附马,只是钟演这个户部尚书的嫡次子身份,大概这样的谋杀案只会落到京衙手中。

第四十八章 雅号

    然事实上,钟清池不仅是钟演嫡次子,是尚主的附马爷,也是掌管不少私产的幕后东家,其中一间赚得盆满钵满所盈之利不容小觑的云来酒馆,更是外表风光实则妻管严的驸马爷的暗藏小金库。

    钟清池被刺杀,到底是因着什么?

    权、财、情?

    在这些皇亲权贵中,情是最薄弱的,可能性最小,财的可能性大些,但在玉拾眼里,权的可能性最大,可钟清池并没什么权,他最大的权大概就是管理自已的私业……等等!

    难道是……

    玉拾突然自椅中站起,她迅速跑出北一户,一直跑到诏狱刑室。

    钟小李身上的伤在进了锦衣卫衙门之后,便再也掩盖不住,玉拾着人去请了大夫,待大夫给钟小李看完伤势,并包扎开方子妥当,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

    玉拾下属的小旗洪烈将亲自钟小李带到北一户时,却恰恰是玉拾跑去诏狱的时候,于是扑了个空。

    洪烈问了北一户外站守的锦衣卫,得知玉拾是去了诏狱,当下将钟小李带至北一户侧面的一间房里,让钟小李自个待会,又调来两个锦衣卫守在门外,他便随之赶往诏狱。

    林冲早让刑室里的八个家奴统统招了,但玉拾一到,得知他们八人所招的结果一模一样之际,却是不满意地抿紧了唇。

    一个又一个的家奴被林冲用了杖刑后纷纷面朝下地趴在地上,素白的里衣沾满了不少鲜血,尤其臀]部那里,就像被各浇了一盆朝天辣般鲜红欲滴,连皮带肉地覆满了鲜血。

    玉拾估摸着刑室里的锦衣卫兄弟个个都是正当壮年,又长年累月在刑室里练就了一手宜轻宜重的好手艺,林冲能让施杖刑的兄弟下这般重手,看来起先是非常不顺利啊。

    林冲一见到玉拾,以为玉拾是来验收成果的,当下便回禀出道:

    “木中虹那老家伙颇有些手段,他让这八个人分八个方向八条路跑往京郊,到半山寺去给浩英公主报信!”

    玉拾在锦衣卫抬来的圈椅中坐下,听着林冲的回禀并没有什么反应,只伸出右手去,在侧的锦衣卫即刻眼疾手快地送上高几上一并刚沏来的香茗,她接过翻了翻碗盖,吹了两下浮于茶面的细叶后,便轻呷了一口:

    “嗯,这明前龙井倒是不错,可惜不是今年刚刚采摘的明前茶,这该是去年清明前采摘的吧?”

    给玉拾递茶盖碗的锦衣卫本就有面瘫的毛病,闻言回玉拾的话也是一副面无表情,即便他的心正因着难得这般近地侍候玉面千户,而高兴得指尾一直颤个不停:

    “大人英明!”

    即便语调克制得十分平缓,玉拾还是发觉了这个给她沏茶递茶的锦衣卫不一样的情绪,不免侧目看了他一眼,收回眸光往下扫过之际,又见到他尾指越发抖得不停,她轻轻将茶盖碗放下:

    “你下去吧。”

    锦衣卫也未有多言,只是出刑室的时候,面色懊恼,更是同手同脚似僵尸般踏出刑室大门。

    未等林冲将目光自那同手同脚的锦衣卫身上收回,并暗自好笑之际,玉拾已然兀自走到趴在地上的家奴们跟前,并一个一个顺溜看过去,来回看了一遍之后,她的眸光落在其中一个家奴背上:

    “这个人留下,其他人关起来。”

    林冲顺着玉拾的手指看去,是一排家奴趴着的左边第三个,毫无异议地,他即刻下令执行玉拾的命令。

    不稍会,悉悉簌簌的声音随着锦衣卫们拖动趴着的家奴离开刑室,渐行渐远,直到一丝也再听不到,被遗留下的那一个家奴本来是面朝下紧闭着双眼,仿若外间诸事皆与他无关的尘外模样,可当周边寂静,再也听不到半点声音时,他蓦地睁开了双眼。

    当半掀起眼皮的双眼看到左右已然空无一人,整个刑室里只剩下他一个被抓来的公主府家奴时,他半含着的双眼蓦地睁大鼓圆,眼里满满是惊慌失措,再看到上首端坐圈椅中,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玉拾,他的脸瞬间煞白。

    身为木中虹最为倚重的丁管事手下的家生子,没有谁比他更熟悉眼前这位玉面千户,自皇帝御令罗指挥使彻查他家驸马爷被刺杀一案,除了熟悉罗指挥使,连这位玉面千户也是整个公主府上上下下所有忠心家奴的必需熟悉对象。

    其中在两日之内了解玉拾,了解得最为透彻的人,便是他——丁五。

    以前丁五不是没听过玉拾的盛名,但他却嗤之以鼻地认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谋了个好相貌、机遇运道都要比旁人好上百倍的官家少爷,可当他真正去了解认识玉拾,才发现玉面千户这个雅号可不是白喊的。

    玉面除了表明玉拾是一个拥有倾城之姿的雅称,更是表明这个北一所千户大人的为人处事!

    在楚国北方有一个古城,名叫咸城。

    咸城有一种独具地方风味的特色面食,名为玉面,后来因着被列为宫中贡品,便改称为御面。

    制作御面的工序共有四道——洗、炼、蒸、切。

    玉拾初为锦衣卫时,对付狡猾不肯老实招供的嫌犯,手段便如这制作御面的四道工序一样。

    先是洗,将上乘精粉拌匀揉成面团,再放于凉水中反复揉洗,直到洗净面筋为止——玉拾先给嫌犯洗脑,洗到嫌犯脑子里一片空白为止。

    接着炼,将洗出的面水过箩沉淀,在凉快干净处沉淀一夜——玉拾并不急于审问洗脑后的嫌犯,而是将嫌犯晾段时间,至少这个时间的长短,则因事或时而异。

    再是蒸,滤掉清水,把垫底的粉浆用小火在锅内提炼成团,人工搓成小块、笼蒸半个时辰后出锅,用饴络床压制成粉条状——玉拾先将嫌犯的弱点、致命点统统给抓出来细数个遍,然后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礼,彻底把嫌犯放在忠义孝悌无法尽全的大蒸笼里慢慢熬,直到时机成熟。

    最后切,缓缓将粉条状的御面晾冷,用锋刃片切成极薄的片,佐以蒜泥、姜末、陈醋、精盐、香油,即可食用——玉拾面对熬得熟透的嫌犯,最后便是一刀切,把后路彻彻底底的切断,让嫌犯明白,摆在其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合作,要么生不如死。

    初时,玉拾这一套对付与锦衣卫作对的人的御面做法,并不广为人知,直到后来玉拾当上北一所的千户,不知是谁将这套御面做法宣扬出去,又因着御面中的“御”字只有皇族方当得起,恰好玉拾又姓玉,于是便开始有了玉面千户的这个雅号。

    丁五回想着玉面千户的由来,正恍神之际,突然听到一个悠悠然的声音传来:

    “你给太子殿下送什么口信?”

    ^^真有玉面这种面食~

第四十九章 重磅

    莫说丁五惊了,就是林冲也彻底骇了,心说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一下子蹦哒到太子头上去了?

    丁五不敢直视玉拾,只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仿若此时不是五月艳阳天,而是腊雪寒冬。

    林冲骇回神后看着怕玉拾如怕一头狼的丁五,不禁暗中得意——咱家千户大人就是这么有气势,瞧瞧,光一句话就把这狗嵬子吓得屁滚尿流!

    即便如此,丁五也没想要招供,他抵死咬住就是去半山寺给朱蓉送的口信,再无他人,自然也就与太子朱萧没什么干系。

    林冲最是相信玉拾,玉拾的话在他耳里,那就是圣旨,当下恶狠狠喝道:

    “大人让你说,你就老老实实给老子交待了!狗嵬子居然还敢狡辩!他奶奶地真是嫌命长!”

    林冲撸高了袖子,都挽到手肘处了,却让玉拾轻飘飘地一句话给止住了:

    “所有家奴当中,就你穿着的里衣料子最好,倘若你不是受了倚重,怎么可能同是出来跑腿的家奴,你却是待遇比旁人要好得多?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玉拾声音轻柔温和,没有半点仗势欺人或倚狠胁迫的语调,仿佛说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绿豆芝麻小事。

    可就是这样的声音飘进丁五耳里,才最是受不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已特意裁制出来的柔软舒服的里衣,这制作里衣的布料确实是与他同出府的其他家奴所不能比的,所用布料贵的可不止一两二两银子!

    平日里,丁五听足了丁管事的话,处处小心,低调行事,外面的袍子是公主府统一的家奴衫袍,其他日常用度里,他也甚少攀比独用好的,只在这最贴身的里衣做了一番功夫,也未有攀比的心思,只图个舒适而已。

    倘若早知有一日会被玉面千户抓进诏狱,丁五便是嫌命长也不会自寻死路露出这么个破绽来!

    等了有片刻,玉拾仍气定神闲,林冲却有些沉不住气了,但玉拾未有指示,他也不敢乱来,只在心中暗忖——倘若这兔嵬子不如实招来,那等咱家千户大人走了,老子就把他揍得连他老父都不认识他!

    再过一柱香的时间,玉拾终于自进来便一直端坐着的圈椅中起身,瞥了眼硬扛的丁五,再对林冲道:

    “给把他的家人请来,一个不漏!”

    倘若说玉拾先前不过是在平静的湖面上轻点足尖,引起一阵涟漪,那么现在就是本已恢复平静的湖面突然冲天而起的擎天水柱,还是自带飙风破坏功能的那种,瞬间由山清水秀变成龙卷风过境,折损力度成倍计算。

    丁五充其量不过是一座小土丘,早想到结果的玉拾不过是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些证实,便是没有他如实供认,她心中也自有一道沟壑。

    每个人都有自已的软肋,而很多人的软肋就是至亲的人,丁五也不例外。

    林冲把满脸灰暗得似是天地即将毁灭的丁五推出锦衣卫衙门,连同先前被玉拾下令关起来的七个公主府家奴,进来八个出去也八个,统统给放了回去。

    这是玉拾的意思。

    林冲尚记得玉拾让他放人时,他感叹着这八个公主府家奴难得进了诏狱,居然能毫无折损地出来时,玉拾瞧他的眼神,那活像在瞧一个万年蠢蛋。

    站在锦衣卫衙门大门口的林冲十分郁闷,他是怎么想也想不通,闷闷不乐地正要转身进衙门之际,罗恭骑着骏马自宫里回来了。

    林冲赶紧上前行礼,行礼后他招手让守门的锦衣卫来牵罗恭的马儿,他则被罗恭难得关心一回:

    “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远远瞧你,便见你长吁短叹的。”

    林冲十分高兴,感得实在荣幸,可一想到玉拾素来对他们这些下属颇为恨铁不成钢,他话到嘴边的郁结又给卡住了。

    罗恭也是随口问的,还是看在林冲这两日都是跟在玉拾身边,他才费这个口舌问问,想着能问出一些玉拾的近况来,可见林冲这般有口难开的难言之隐,他便明白了,玉拾的这个校尉下属定然又让玉拾给严重鄙视了。

    本着爱护楚国细苗的善心,罗恭未再追问,眉一挑便进了衙门,有了林冲的指路,他直接到了玉拾的北一户,一跨进北一户,所有人皆向他看来,然后纷纷行礼。

    在上首坐定之后,罗恭挥手让屋里众人坐下,又看了看在座的钟小李,不由侧头看向玉拾,想知道一下进况。

    玉拾会意过来,即刻将一大早与冰未同进公主府后的过程,大略给罗恭说了一遍后,直接道出结果:

    “丁五招了,八个家奴中确实只有他不是前往半山寺给公主送口信的,而是前往太子府,口信的内容则是——兔子嘴严,狼狗来了。”

    兔子与狼狗各自指的是谁,在座无人不心知肚明。

    狼狗是那些皇族权贵私下给锦衣卫的昵称,整个楚国连三岁小儿都晓得,至于兔子么,自然指的便是钟小李了。

    北一户是一间自带一小间暖阁的大屋子,暖阁是玉拾平日里可供歇息片刻的地方,暖阁外的地方才是她日常办差之处。

    此时北一户里坐了玉拾、罗恭、林冲、钟小李,还有后来到诏狱寻玉拾,正好与玉拾在刑室外碰头的洪烈小旗等共五人。

    玉拾向来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座右铭,所以在她北一户里,一直都是毫无避忌,这才有了先前杨柯总旗叛变一事。

    饶是如此,她也从未想过改变座右铭,这不仅让北一所属下的大大小小武将一阵心安,更加全心郊忠于玉拾。

    而叛变的杨柯,早让这些忠厚的武将扎小人的扎小人,大口破骂的大口破骂,扬言要将杨柯碎尸万段的更是大有人在。

    玉拾的耳里听过不少,但她全当没听到,只让连城全权处理,在不制造意外麻烦给锦衣卫抹黑的前提下,她是默许她这些下属的姿意而为。

    连城的态度就是玉拾的态度,这些武将也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何况闹得像菜市场也没用,只有抓到那龟孙子杨柯,才能真正地出口恶气。

    玉拾毫无遮掩地将“太子府”这个重磅抛出,座上的洪烈惊得自圈椅中站起,一双如细缝的眼睛更是难得睁个老大,本就生得又宽又大的嘴巴更是张得足以塞下两个生鸡蛋。

第五十章 另一

    在玉拾泛着寒气的瞪视之下,洪烈方惊觉自已过于失态了,定了定神后,摸着鼻子好无辜地重新在圈椅中落座。

    林冲看到洪烈这般反应,心里瞬间平衡了,想到他听到丁五供认确实是去给太子送口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当时那呆样,林冲自已毫无所觉。

    直到玉拾满意丁五的答案后想要吩咐他放人之际,看到他的傻样,伸手又是一个玉掌往他后脑勺呼下时,直教林冲只想找个洞钻一钻。

    找洞的当会,林冲还庆幸着刑室里也没什么人,除了他,便是赏他玉掌的主人,至于丁五么,这兔嵬子倒是机灵,连半眼都不敢抬一下。

    太子那可是未来的九五之尊,太子府就是未来皇帝的暂卧龙邸,待到登基继位,太子便是一条一飞冲天的真龙!

    试问整个楚国除了那座巍娥不凡的皇宫,还有什么地方比太子府更为尊贵?

    本来案子牵扯了死者驸马爷、遗孀浩英公主,已经处处制肘了,现在还来一个位高权重的太子爷,这案子还能不能让人顺利查下去了?

    光用想的,林冲与洪烈便都得先摇头叹气。

    不是他们胆儿小,实在是他们也不过是比平民百姓多了那么一柄绣春刀而已。

    在四位小主之外,他们就是皇帝的一把利刃,可在四位小主之内,这把利刃便随时可将他们自已的脑袋割下来,纯给四位小主当球踢着玩。

    皇帝朱元在诸国当中,尤其是三大鼎立的三大国中,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护犊子,何况四位小主还是朱元仅有的三子一女,那护得愈发令人发指。

    换句话说,身为锦衣卫的他们可以因着办御案私下压榨四位小主的下人,但在四位小主面前,他们就得掂一掂自已的份量了。

    其实不用掂,他们也知道自已的份量有如鸿毛,轻得可怜!

    所以当玉拾听闻浩英公主朱蓉并不在公主府中时,那双眼一闪而过的光芒直亮瞎冰未的眼。

    办事进退有度,随时都得给自已留一条后路,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对所有锦衣卫的告诫。

    话既说得文绉绉,也十分符合罗恭那淡然如菊的性子,只要不去深想他那狡如狐的另一面,这告诫实在是于已谨慎万分,于人宽厚友善。

    当初皇帝听闻这一句话时,还单独召了罗恭进宫一趟。

    罗恭回来后,众人便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一大堆赏赐,可见他实在是对皇帝的脾胃。

    后来玉拾听闻此事,料想着皇帝自登基便是个江山守成的帝君,所以不必狠,因为在当皇子时已狠过了,也不必辣,当一个守成的帝君只要百姓继续安居乐业,没什么通天的天灾人祸就好。

    于是玉拾在给她北一所下属的所有武将,从连城这个百户到最下面的力士训话时,她说了一番话:

    “我们身为锦衣卫最重要的本领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不是诏狱用刑的狠辣,而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有空子就钻,没空子我们就制造空子,反正只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我,玉面千户,允许你们用上任何手段!”

    末了想了想,玉拾再添上一句:

    “当然,要做就得做得干净俐落,不准留半条尾巴给锦衣卫抹上半点黑,听到了没?”

    当日北一所大院里,那一整喉“听到了”的高声齐喊,连罗恭那边的指挥司屋顶都给震上三震。

    同日,罗恭将玉拾训下属的这一番话强制压下,外面半点风声不露。

    而在当夜,罗恭便造访玉府玉家老爷,在与玉将深深聊上两刻钟的谈话后,他便起身告辞。

    玉将把罗恭送到府外大门,并目送着罗恭这个好世侄离去之后,他随后转身回府,踏着重重的步伐直往朝夕院而去。

    不久后,万紫便捂着双耳跑出朝夕院,围在朝夕院外的玉府众下人们还能听到一两句玉将的咆哮声:

    “……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变得那般滑头!!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流氓手段!!!咱锦衣卫是堂堂正正的皇帝亲卫军……”

    玉拾捂着双耳看着围着她绕圈的玉将,在那满满教训她的咆哮声中,她其实很想告老父一声——那个真正滑头又时常暗下流氓手段的人,是您老刚刚送走的好世侄!

    此后不久,丁五便被病故了。

    那会的林冲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禁又想到玉拾瞧他像瞧万年蠢蛋的眼神,恍然大悟之后,他整个人都蔫了。

    玉拾之所以没有取丁五的性命,那是因为不想脏了锦衣卫的地方,虽然诏狱已然是血迹斑驳的地方,但也没必要再随意添上几笔。

    八个自公主府出来的家奴统统被请到锦衣卫衙门里绕一圈,便被整齐地放出来,其他七个家奴或许还有生机,丁五却在被冰未下饺子的时候,便已经是死人一个。

    不必玉拾去做什么杀招,无论是太子府还是公主府,都不再会留丁五这个人继续活在世上,不过祸不及家人,这就是丁五最后聪明之处。

    无论他招与不招,丁五已然清楚自已的下场。

    不招,玉拾不会放过他与他的家人;招,至少太子府与公主府为了不让事情扩大蔓延,两府只能暗中处理掉他,却不会动他的家人。

    毕竟一个公主府里的家奴病故,怎么也没理由祸及家人,最多也就将他的家人远远流放出去便是,否则以楚京里那些大人物的灵敏嗅觉,处于非常时期的公主府无疑更加打眼,而专办皇族权贵案件的锦衣卫更加有理由对公主府众家奴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彻查。

    别不相信锦衣卫有没有这个能力,只有他们有这个胆量就行了,而给他们胆量的人是当今的皇帝朱元。

    除了朱蓉,试问在公主府内,还有谁是他们不敢惹的?

    丁五是个聪明人,所以才会被选为与太子府联络的工具,而当他听到玉拾命林冲去将他的家人同样带到锦衣卫衙门之后,他刹那间便想明白了。

    玉拾除了想以他的家人威胁他,更是想以此让丁五明白,自他踏进锦衣卫衙门的那一刻起,他便注定只能是一个死人,而在不连累家人的情况下,他除了与玉拾合作,已再无他路!

    北一户里除了洪烈反应过大之外,早有揣测的玉拾与罗恭面不改色,林冲早被吓过了,而钟小李算得上半个知情人,也未有过激的反应,只是震惊于玉拾竟是这般快便查到太子府了。

    洪烈在玉拾的威慑下,气不敢喘地安静坐下后,罗恭便看向钟小李,玉拾见状了然道:

    “还未来得及说重点。”

    钟小李是与玉拾交代了一些事情,但重点却还未说出来,要说的时候,罗恭刚好便到了:

    “倒让本座赶上了,说吧。”

    钟小李不敢有违,即时将重点交代出来:

    “附马爷除了给方掌柜留下一幅《远山花亭》之外,还让小的保存着另一幅画!”

    ^^推荐乌珑茶作品《骄探》~

第五十一章 火大

    一个拳头忽然而至,来势汹汹,正面将刚说完话的钟小李揍没了一只眼,瞄准的恰恰是另外一只完好的眼睛。

    钟小李话刚落,尚来不及将他手中的画卷藏于何处说出来,玉拾已然无声无息地抡起了拳头,将他揍得滚下圈椅去。

    林冲与洪烈同时站起,瞠目结舌地看着被玉拾揍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钟小李,两人皆不由同时想道——奶奶个熊!这刚差点被木中虹那厮弄瞎一只眼,现在另一只也中招了,正好凑一对啊!

    相较于林冲与洪烈的惊叹,罗恭的表情则像是“吾家有熊孩出没,请自动避让”的无奈家主,扶了扶额,又揉了揉跳得很欢的眉心,想着该说熊孩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完全变了味:

    “过来给本座瞧瞧,手揍疼了没?”

    林冲不忍直视,洪烈嘴一抽,两人皆颇为同情的目光同时投向被揍得连爬起身都没力气的钟小李,而不敢看向说话越来越无所顾忌的罗恭,只大略在心里慢慢升起一股从所未有的忧虑,名为断袖。

    洪烈对钟清池被刺杀一案了解的程度还不如林冲,本来两人是相当的知之甚少,但自林冲代替连城跟在玉拾身边之后,林冲严然知道的要比洪烈多。

    于是洪烈对林冲挤眉:这货得罪咱千户大人了?

    林冲回洪烈弄眼:一定是!

    玉拾揍完钟小李之后,如愿地看到本就一身伤痛的钟小李被她一拳揍得在地上爬不起来,正张开揍人的拳头伸伸筋,便听到罗恭极为体贴的话,五指不禁一僵,然后继续伸筋。

    这话放在私底下倒也没什么,可这样光明正大、明目张胆地说着引人无限遐想的话,玉拾拼命忍住想回头再出一拳的冲动。

    边磨着牙,边伸着筋的五指再次攥成拳头,吓得钟小李又是一个缩头,看得玉拾更为火大,立马蹲下身去,欺近不敢抬眼的钟小李阴森森道:

    “想要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丫的胆儿真肥啊!”

    钟小李瑟瑟低下头去,缩肩塌腰的,整一个被土财主压榨上万年的委屈小媳妇。

    当然,钟小李心里不敢委屈,面上更不敢露出半点委屈来,这会便是玉拾一刀将他杀了,他也只能认了,到了下面估计连个讨说法的地都没有,怎么着都是他不对。

    玉拾见钟小李不声不响低首伏罪的模样,不禁冷哼一声,起身挥袖道:

    “说吧,还有什么是瞒着的,趁着现在我还不想杀生,你赶紧地全给我吐出来!”

    当时钟小李求爷爷告奶奶地求玉拾与罗恭,让两人为钟清池之死做主,玉拾还挺感动的,心中直道这整一个忠心好家奴啊。

    岂料时至今日,玉拾才知道这钟小李藏的可够深的,居然把这般重要的线索给隐瞒了下来。

    倘若不是方掌柜死了,两人怕钟小李步方掌柜后尘,麻溜将他自公主府里移了出来,还真发现不了他竟敢给两人隐了这么一条大尾巴。

    就因着这隐瞒,两人指不定得多绕多少圈,耽误多少时间,难道不知道皇帝只给两人一个月的时间么!

    丫个混帐!

    即便先前大夫已为钟小李失去护甲的十指敷上药,也包扎得妥妥当当,但刚才玉拾那猝不及防袭来的一拳,他受力往地面摔去之际,便是有下意识护住十指,也未能尽然护住。

    十指着地,疼的又何止是噬心之痛!

    钟小李忍着被尽数拔去指甲的十指之痛,他挣扎着起身向玉拾跪下:

    “大人!所有的事情当中,只有画卷一事是小的刻意隐瞒了下来,其他的事情,小的已尽数告知,往后但凡是大人想问的,小的也绝对不敢再隐瞒上半个字!求大人再信小的一次!再给小的一次机会!”

    在公主府里被木中虹施以私刑的时候,钟小李便一直后悔没能将钟清池交给他保管的画卷交给玉拾与罗恭,那时想着他若真的死了,那他便无法替钟清池将有含义的画卷送到能为钟清池做主的人的手上。

    他趴在柴房里,要生不生要死要死的时候,钟小李便悔得肠子都青了,然后在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一盆冷水兜头而下,他瞬间清醒过来。

    当听着木中虹阴着脸对他说了一番又一番威胁的时候,他便在想倘若他将画卷拿出来,木中虹真的能放过他的家人么?

    倘若他早早将木中虹一直逼迫他交出来的画卷交到锦衣卫手里,木中虹放不放过他,他无所谓,反正命一条,他早豁出去了,可钟尚书府能否看在他为钟清池拼了一条性命的份上,保住他的家人?

    即便钟小李没有机会到钟演面前当面问上一问,他也知道不可能,钟演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小小家奴而招惹麻烦。

    连钟清池不明不白死了,钟演都可以不理不睬,除了第一日来拜祭慰问走个过场之外,再无丝毫关心,亲生子都如此,又怎么苛求钟演为一个家奴出头?

    痴人说梦,徒增笑话罢了!

    钟小李心中苦涩,又见玉拾不为所动,便是他磕了好几个头也没能让玉拾再瞧他一眼,当下也不再有所顾忌,一股脑地将为什么会刻意隐瞒下另一画卷的缘由统统倒了出来,说完苦笑道:

    “自古忠孝两难全,对二少爷,小的想尽忠!可对家人,小的也想尽孝!小的家中二老尚在,却无法在旁侍奉左右,幸在还有大哥大嫂在旁,替小的承欢膝下略尽孝心……”

    钟小李一家都是钟尚书府的家奴,因着父亲老实忠厚,在钟尚书府倒也做了一个小小的管事,母亲则一直侍候于钟尚书夫人左右,算是府中十分体面的管事妈妈,大哥、大嫂更原本都是府中的家奴与丫寰,结成良缘之后又生了两个小侄子,可谓虽无富贵,却也过得其乐融融。

    钟小李更是有幸随着钟清池入住公主府,本以为这是一个美美的差事,却未想驸马爷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当附马爷贴身的小厮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不小心,随时都可招来杀身之祸。

    幸在这么多年,朱蓉也未为难过钟小李,甚至也嘱咐了底下的人不准给钟小李使拌子,也是看在钟清池的面份上。

    然再怎么刻意维持与经营,到底经不住长年累月的矛盾激化,也是钟清池尚主的福气终归淡薄了些,不过数年便要了钟清池的性命。

    与方掌柜收到钟清池那一幅《远山花亭》的时间不同,钟清池将画卷交给钟小李的时候,恰恰是钟清池被刺杀身亡的前一晚。

第五十二章 灭口

    当晚钟清池神色肃穆,交代钟小李事情的时候也是十分郑重,那会钟小李便在心中暗忖,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

    不料还真的如钟小李心中暗忖那般,钟清池在隔日夜里便殒命,那番深切交代他的话还真成了钟清池的遗言。

    自接过钟清池手中的那幅画卷之后,钟小李便不曾打开看过,他不是不好奇,而是钟清池千叮咛万嘱咐地说,必须在钟清池遇到什么不测的时候,方能将画卷交给来查钟清池死因的主官。

    加之木中虹不知从哪里得知钟小李手中有这么一幅重要画卷,不惜动用公主府里的刑室对他行了重刑,十指连心,生生拔去护肉的指甲之时,他何止是生不如死。

    想着该尽忠的主子钟清池,又想着该尽孝的年迈父母,钟小李心中亦是倍受煎熬。

    听完钟小李徐徐道来的一番肺腑之言,玉拾被钟小李刻意隐瞒线索的火气早散了,本侧着的身子也转了个正,低眼看着钟小李被包得像十根白油条的十指,又瞥了眼像木桩子杵在一旁的林冲与洪烈,清了清喉咙道:

    “把小李扶回圈椅坐下!”

    雨过天晴。

    林冲与洪烈一人一边地将钟小李自地面扶起,又颇为小心地避过他那伤痕累累的十指。

    钟小李受宠若惊,本就求着玉拾别怪他就好,哪里敢受左校尉右小旗此等待遇?

    不料钟小李刚开口说了个“不”的字,便被一左一右各一瞪,乖乖,吓得他的心都快要不跳了,生生将后面的“劳两位大人”五个字给吞了回去。

    果然是有什么将就有什么兵!

    钟小李谦卑地重新坐回圈椅,告知了玉拾与罗恭他手中画卷所在何处后,玉拾玉口一开,将便北一所大院里其中一间闲置的小房间给他当养伤之地了。

    钟小李自是千恩万谢,他退下不久,连城便到了。

    连城去追查杨柯与帐房先生的下落,定好今日最迟午时必须得有结果,他果不负玉拾所望,一踏入北一户,见罗恭竟然也在,行礼后便直接向玉拾禀道:

    “大人,杨柯死了,卑职也把帐房先生给带过来了!”

    杨柯死在京郊一个无人窟里,那里是荒郊野地,平日里连野狗都没一只,荒凉得很,杨柯会死在那里,必定有什么原因。

    连城也想过杨柯为什么会出现无人窟的理由,原先以为杨柯与汪净勾结,突然败露之后,杨柯便已成了丧家之犬。

    而汪净却是不同,他身后可还有诺大的东厂,身份虽仅仅是东厂的一个档头,但好歹钓着杨柯这么一条锦衣卫傻鱼,成为东厂与锦衣卫之间的桥梁,其身价不可不谓倍增。

    于是连城当看到杨柯的尸体时,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汪净,想来在这个敏感时期,可谓上一刻生下一刻死的紧要关头,能把藏得严严实实的杨柯约到这荒无人烟的无人窟,并杀人灭口的人,除了东厂档头汪净,实在不作第二人想。

    但当连城继续在无人窟扫荡的时候,就在杨柯身死之地的不远处,被他扫荡到了第二具尸体,这个不作第二人想便瞬间被推翻。

    连城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郁闷:

    “大人一定想不到是谁……”

    未料玉拾挑高了一边眉毛,毫不思索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汪净?”

    连城没想到玉拾一下子便猜中了,当下更为郁闷地点了下头。

    罗恭嘴角微微上翘,自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他与玉拾猜的是同一个答案。

    洪烈淡定地稳坐一旁右下首,上首两位一个是整个锦衣卫衙门的最高统领,另一个是他们北一所的千户大人,再左下首的一个是他们的头顶上峰,这三个人齐聚议事,哪里有他们发言的份。

    听,听着便可。

    洪烈刚在心里自我念叨完,便见坐在他下首的二货林冲霍然站起身来,中气十足、十分欢喜,连声音都高了八度:

    “太好了!这个乱勾人的老妖精要是不死,我定然……”

    玉拾淡淡的声音适时传入高兴得挥拳的林冲耳中,强行中断他的兴高采烈:

    “定然怎样?”

    林冲的话被迫中断,看着玉拾平静无波的一张玉容,又听着那“定然怎样”的四个字怎么听都含着一股寒气,他收回拳头放下,立正站好,满面错愕:

    “没、没怎样……”

    蔫蔫地回完话,林冲垂下的双眼不停地向洪烈瞟去,心道——哪儿错了?哪儿说错了?那勾得好好的杨柯总旗背叛了北一所,不是老妖精是什么?

    可玉拾的脸色与语调明显召示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兆,着实让不知错哪儿的林冲好生郁闷。

    本着同僚相亲相爱的好宗旨,他才不断以眼色示意洪烈帮忙提个醒,可洪烈那明显收到信号却又不想理会的模样,一下子便让林冲急得差些嘴生火泡泡。

    林冲莫名奇妙摸不着头脑,洪烈更是压力山大。

    洪烈本就被林冲突然来这么一招吓了个够呛,又感受到因着林冲对他的注目有加,连带着玉拾的一双利眸也关照到他身上来,他紧抿嘴巴,不动如山之际,默默地在心中把自已不知死活,还敢拖他下水的林冲反反复复骂了个百遍。

    至于林冲作死的乱瞟与玉拾的照顾有加,洪烈已经打定主意,倘若玉拾不开口点名,他便死活赖在这张朱红梨花圈椅里不动不开口,权当透明人了!

    可惜事与愿违,就在洪烈打定主意的下一刻,玉拾如春风般的声音再次往右下首的方向吹来:

    “洪烈,你可是有什么想法?又或者林冲的想法便是你的想法?”

    握草!

    果真怕什么来什么!

    洪烈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十分郑重地起身回话:

    “属下认为,汪净与杨柯一样,皆是被人设计,同时被灭口于无人窟。”

    玉拾点头道:“嗯,对此你有何看法?”

    洪烈道:“不排除是东厂所为。”

    玉拾追问:“没有了?”

    洪烈一怔,硬着头发道:

    “暂时想不到其他……”

    玉拾略为失望,摆手示意洪烈坐下,她便直接问林冲:

    “林冲,你来说说,你现在的看法。”

    林冲听完洪烈所说的话后,他便知道自已错了,且还错得离谱,再瞄到斜对面左首座的连城阴郁的脸色,他便更知道自已错得彻底,脑袋埋得低低地道:

    “杨柯与汪净一同被灭口,那我们要查是谁起头撺掇杨柯背叛北一所的线索,便同时断了。”

    所幸还没蠢到外祖家,玉拾算是松了口气,虽不聪明,在点拔之下倒也能想出其中关健,再悄悄瞄了眼淡然自若的罗恭,只觉得这家伙实在不该呆在她的北一户。

    有什么进展,她去指挥司找他禀报便是,偏要亲临看她笑话。

第五十三章 默剧

    随即玉拾想到罗恭来找她,也是为了要讨论案情。

    两相矛盾之下,玉拾玉手一挥,示意林冲与洪烈退下,反正他们呆着也发表不了什么新奇的建议,不是目光短浅,便是中规中矩,索性别让他们丢人了,也省得她的脸色越练越厚。

    玉拾这一挥手,严如大赦,两人即刻行礼告退。

    洪烈尚退得有持有度,不慌不忙,玉拾看着还算安慰,目光一转,移落到林冲身上,见其退得飞快,灰不溜秋逃难似的,她不禁默默扶额。

    再瞅着指缝间的空档,玉拾恶狠狠瞪了眼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连城。

    连城被瞪得如坐针毡,罗恭则是嘴角愈发上翘了些。

    玉拾道:“杨柯与汪净既然都已被灭口,这事便先搁下吧。”

    连城哪敢有异议,赶紧应了声是。

    这时久不开口的罗恭说话了:“听你说,那帐房先生先前出现在云来酒馆,是为了收帐对帐来的,那么此人指不定就是驸马爷为自已埋下的第三条暗桩。”

    玉拾点头道:“确有可能。”

    让连城去将帐房先生提到北一户来的当会,玉拾问罗恭:

    “对于杨柯与汪净同被灭口的事情,大人有何看法?”

    罗恭瞄了眼问“有何看法”问上瘾了的玉拾,玉拾被他瞄得不动如山,甚是理直气壮地道:

    “卑职这不是秉着诚恳好学的态度向英明神武的大人学习么!这还是当年卑职刚进北镇抚司那会,大人亲赐卑职之金玉良言!”

    所以,她是听话的乖学子?

    所以,他要是不赐教便是自打脸?

    罗恭想着玉拾各种本领近年来倒是疯长,各种拿他的话来堵他的嘴更是日渐炉火纯青,眼角含着笑,嘴角上翘的弧度也越来越大,一副成功让玉拾夸他的话取悦了的模样:

    “东西两厂与我们锦衣卫不对付,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西厂么,只要我们在百姓中的行事不让西厂的狗腿子抓到把柄,他们也就算是半个御史,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至于东厂,也就孟申那只老狐狸还有点看头,像杨柯与汪净这样的小打小闹,本座瞧着也就是孟申手底下不成气候的狗腿子闹出来的幺蛾子。”

    倘若说芳龄仅二十的孟申是老狐狸,那么罗恭当仁不让也是一只老狐狸!

    玉拾十分赞同罗恭话中的重要观点,但在评点东厂督主孟申是一只老狐狸这件事上,她抱持中态度,她非常想提醒罗恭一句——您老今年贵庚十九,不过小您老口中的老狐狸一岁!

    可能是她的眼睛亮得过了头,以致罗恭刚发表看法,便深深觉得她的眼神极为不对路,不禁往玉拾那边倾身欺近了些,隔了张高几愣了缩小将将一半距离:

    “你有异议?”

    老狐狸的圈子她不懂,她怎么会有异议?

    玉拾坚定地摇头道:“没异议!那么大人也赞同此事先搁置下?”

    罗恭将身子坐下,轻呷了一口茶后,缓缓反问道:

    “你不是下令了么?”

    玉拾:“……”

    终归还是瞧出了她的口不对心,她敷衍的回答,他便原样把球仍回来。

    突然很想洗白白狐狸脖子咬牙大力掐怎么办!

    帐房先生姓程,名和亮,是个年岁约三十左右的儒生,犹如玉拾初见他时那般斯文,明明是一小小帐房,却非得拗出一股文豪大家的气势来,令人不禁多看他两眼。

    便是深知玉拾与罗恭任意一人,只要动动嘴便能随时取他的性命,程和亮行礼后在下首座坐下,腰杆也挺得直直,目不斜视地正襟危坐。

    接下来的问话十分不顺利,除了得知帐房先生的真实姓名之外,程和亮是一问三不知,问及钟清池的事情,更是嘴巴如同紧闭的蚌一样,死活撬不开一条缝来。

    玉拾与罗恭对看一眼,两人瞬间决定陪这个帐房先生好好玩玩。

    他不是不喜欢开口么?

    行,那咱谁也别说话了。

    就在上首两人一对眼一合拍的决定下,一场以寡敌众的默剧正式拉开序幕。

    自程和亮被连城带到北一户,并向上首的罗恭与玉拾行过礼,表明“我就是一只死活不开口的蚌”后,时间已过了足足半刻多钟。

    在这半刻多钟里,上首两人谁也没半点想开口的意思。

    罗恭就像看一个难得一见又极为难驯服的番邦大美人般,固执且深沉地直盯着程和亮瞧,中途坐姿都不带换的。

    玉拾却是饶有兴趣地眼珠子直转溜,东瞧瞧西瞄瞄,再喝茶,翘个腿,换个坐姿继续转黑宝石般的眼珠子。

    连城则秉着上首两位不动他不动的原则,反正在搜捕到程和亮的时候,他便审问过程和亮,岂料这厮看起来似是软弱无能的儒生,骨头却是硬得很。

    就像此时此刻,明明都冷汗夹背,明明掩在长袍之下的双腿已然控制不住地轻颤着,明明一双修长细嫩握笔杆子的手早已湿濡一片,却硬扛地直挺了腰,紧抿了唇,下巴更是紧紧绷得似一块坚硬的石头。

    不得不说,连城虽然没对程和亮用过什么刑,最多是言语威喝,但能在罗恭这样紧迫盯人法之下存活过半刻钟的平民,他还真是头一回开了眼界。

    虽端正坐着,身躯半点不敢动上分毫,但在心里,连城还是为看似软绵绵,实则是铮铮硬骨头的程和亮比起了大拇指。

    一息一息的时间仍在流逝,程和亮搁在膝上的双手已然禁不住上首罗恭的注目礼,渐渐渗出冷汗来,就连强做镇定的国字脸上也慢慢裂开一条细痕。

    玉拾的目光不似罗恭那般有侵略性,因为这场默剧早在两人决定开始时,便达成“恶人便让罗狐狸去当,她唱唱白脸也就够了”的协议。

    真正的文豪大家,玉拾上辈子没少见,不难看出程和亮其实只是一个形似文豪的真酸儒,只是她没想到程和亮一身儒酸气中,难得还有一身让人敬佩的硬骨头。

    面对生死一瞬间,居然还能坚持为钟清池生前交代的事情守口如瓶,这让玉拾不得不再次夸一句钟清池那极会看人的好眼光。

    相较于罗恭的注目与玉拾的无视,程和亮坐在有如刀刃的椅面上,不过几息,整个人便形同被钉在墙上的木偶般定了形。

    罗恭的气场太过强大,即便不出声,视线也绝对不灼热如火,更不会冷寒如冰,可偏就有一种令人处于四面楚歌之感,就像是一场寂静无声的博奕,明明该是一马平川、一眼见底的平原,却生生教罗恭弄出个十里埋伏的大起大落来。

    ^^谢谢阿埙、天涯芳草树、鹿与白粥的打赏~

第五十四章 恍惚

    程和亮在心神恍恍惚惚之际,自钟清池被刺杀身亡之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宛如一场刺激而又惨败的梦慢慢铺卷开来。

    钟清池被刺杀身亡隔日,程和亮终于鼓起勇气走出家门,按照钟清池生前对他的嘱咐,提前来到云来酒馆收帐对帐,可未想当他刚踏进酒馆与方掌柜说不到两句话时,身后一束灼热的视线直要将他烧出几个窟窿来。

    多年的谨慎小心,已形成了程和亮稳打稳抓的保守行事,感到不妙的他即刻不与方掌柜多言,转身便出了云来酒馆,几乎是慌不择路,逃得迅速。

    所幸钟清池早交待过程和亮,倘若钟清池死于非命,那么他在钟清池死后到云来酒馆难免会被人盯上,让他务必要小心,必定要先做好准备再进酒馆。

    程和亮长到壮年,除了算得一手好算盘外,为人还十分忠心、谨慎、谦卑,于是钟清池对他的忠告,他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并执行到底。

    当玉拾那会追出云来酒馆,并站在大门左右张望的时候,其实程和亮并没有跑远,他不过是出了酒馆大门后,立刻便跑进了斜对门的一品居里去。

    一品居是一家可以让寒门才子寄卖字画的店,也是唯一的一家,除此还专卖一些当代名家画作,也偶有一两幅绝世名画。

    绕是如此,在万紫千红的楚京里,一品居算不得什么大营生。

    但在经营字画的行业里,却是小有名气,这名气还得归功于一品居东家的慧眼如炬。

    一品居是品涞街上,无疑是一家正宗的百年老店。

    几代人经营下来,除了积聚起一群固定的老顾客,并客拉客的新顾客群之外,其间还出过几个曾在一品居寄卖过墨宝的三甲之才,其中或状元,或榜眼,或探花。

    程和亮颇有才气,可惜毫无背景,于是在人财与权势济济的楚京里,有才气,却无权无势无人,注定了他在每季闱试中毫无胜算,一败涂地。

    在这一点上,倒是与方掌柜的糟遇有几分相似,皆是权势害人。

    同病相怜的两人,不出意外地在钟清池的牵线下成了惺惺相惜的莫逆之交。

    所以当时方掌柜对玉拾所说的话其实隐瞒了一点事情,就像与钟小李隐瞒了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相同,方掌柜也将程和亮这一条深藏于溪底的小肥鱼给瞒了下来。

    无论是钟小李,还是方掌柜,他们都有自已的顾虑或自已想要保护的人。

    钟小李是顾忌到家人,方掌柜则是以已身处境的危险出发,下意识地想要保护程和亮这位宁断头也不折腰的挚交。

    程和亮听了钟清池的忠告,在决定前往云来酒馆与方掌柜一会,并探些情况后完成钟清池的交代之前,他先去了一趟一品居。

    一品居东家赏识程和亮的才气,程和亮的所有字画也俱都放在一品居寄卖,得以些许银两好过小日子,可以说是相当的熟稔。

    所以当程和亮一头扎入一品居的时候,一品居东家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以为程和亮又来找他谈笑风生了,后见程和亮面色有异,匆匆间像是被人追赶似的,他便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程和亮解释说在街上遇到一只恶狗,躲避不及,方借了一品居宝地避避。

    一品居东家深知程和亮脾性,想着以程和亮那耿直不屈的脾气,定然又是与人争论,对方说不过程和亮了得的辨解,便仗着拳头硬动起手来,程和亮文文弱弱书生一个,自然只有逃与避一途。

    想罢,一品居东家也不再多问,只带着程和亮到了一品居铺面后的居家小院去,两人开始品品香茗说说字画的风雅之事。

    而后追出来的玉拾与连城两人,谁也没想到程和亮会是这般有备而来,动作也敏捷迅速,转眼便扎进一品居,连个鬼影也没给两人留。

    至于品涞街上的人来人往,更是无人注意这一小小的插曲。

    便是任玉拾与连城再相问,路人也是一片茫然,皆摇头说未曾见到。

    后来程和亮小心翼翼自一品居后门出去,暗自打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他方真真正正吁了一口气,心道那直盯着他后背瞧的那双眼真真是吓死人了。

    不料在当日,大规模搜捕他的行动便犹如一张天网撒下,执行的还是人人畏惧的锦衣卫,程和亮不得不做出立刻出楚京避避的决定。

    然小鱼终归难逃大网,何况在一些人的眼中,程和亮算得上一条大鱼,虽不肥,却足够暖下胃,自然是最大的洞都容不得他钻出网外,更别说是锦衣卫鼎鼎大名的玉面千户下令,百户连城亲自带人行动,足见结果那是连个针眼小的网都没给他留!

    连城找到程和亮的时候,他正背着小包袱刚踏出家门准备跑路,岂料被几路锦衣卫包抄之下,犹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凶势极猛地向他包围过来,他一时慌不择路,几经左转右拐,一个晕头便直接撞到连城的怀里。

    程和亮虽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临了还是禁不住暗抹一把辛酸泪,特别是在钟清池被刺杀之后,他便一直惶惶不得终日,直到被连城抓到,心中惶恐更是到达一个极端顶点。

    于是当程和亮抬起眼见到连城状似十分友好的微笑之际,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眼前更是开始天旋地转——晕了。

    这一晕,直接让程和亮原本在避过风头后,再到酒馆完成钟清池所交代事情的打算,以无边无际的黑暗告终。

    时间已然过去一刻钟,程和亮恍惚的心神在飘到自已一头栽到连城怀里昏死过去的时候,一个激灵清醒了过去。

    只要想到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竟会被逼到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晕倒在同是男子的锦衣卫百户怀里,程和亮脸皮便止不住地烧起来,不转半下的眼珠子也开始在北一户里找起结实的柱子,想着找到了好撞上一撞——真是丢死人了!

    幸在他的父母妻儿早在受了钟清池之重托后,程和亮便将一家老小统统送回老家,只他自已留在楚京继续卖卖字画赚赚小钱的日子,不然要是被他们看到,他好不容易维持的一世英明便得尽毁!

    想到这里,程和亮对连城那是相当的愤恨。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068/ 第一时间欣赏千户待嫁最新章节! 作者:朱颜小改所写的《千户待嫁》为转载作品,千户待嫁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千户待嫁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千户待嫁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千户待嫁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千户待嫁介绍:
从公主变成锦衣卫,文泰觉得还是玉拾的日子过得有滋有润、精彩万分。
然女子怎么能成锦衣卫?
咱能撂挑子么?
指挥指大人道:“能,乖乖当本座的夫人,想何时撂便何时撂!”
上辈子是公主,这辈子是千户,且看千户玉拾如何与指挥使罗恭谈谈情说说案,一同解密身为锦衣卫的人生。千户待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千户待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千户待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