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魔道无情(改)
生灵涂炭四字何其简单,却何其悲凉。
埋藏于玄承州的灵脉此时就像是绝症之人鼓起的青紫血管,直白地盘踞隆起,魔气源源不断涌动其中。
凡人的哭泣,悲号,怒骂,哀求被放大到无数倍,魔气沾染择人而食的亲人,乱石穿胸死去的老人,这些不过是修仙修魔者对打的背景,从不会值得他们低头看一眼。
天道究竟是何?为什么引得人飞蛾扑火向往长生,却从未有人真正飞升,到头来,不过是死来死去,轮回无数,倒使许多人不认为自己是人,将一切低于自己的都看做蝼蚁,又被高于自己的当做蝼蚁肆意杀戮。
真正该抗衡的,不是魔道,不是正道,而是所谓天道,那高高在上,一虚无缥缈长生道教化我等的天道!
以神识感知正魔两道的主战场,骆璇仪取出鬼天符旗轻轻一挥,万柄阵旗瞬时以大虚空周天困阵排列笼罩方圆三百里。
阵法已成,阵旗隐匿,阵中众修士不分修为何等境界,生死进攻来回间忽然失去神识,灵力停滞,皆悚然收手退后警惕。
“各位道友,请听我一言。“
骆璇仪落于阵中。魔道见之一喜,正道大惊。
“这鬼修竟然还活着,不妙!“
魔道道首臧爻宗宗主扬声道:“好啊,好啊!仪师妹,你身出我宗,当知我宗夙愿。有师妹在,正道必可灭,天道必可破!“
骆璇仪侧目看他一眼,他面色殷切,身后大长老轻微摇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惊异与畏惧。
正道后方有人已试图破阵,看方向是擅长阵法门派逸风隐。虽不至于被破阵,骆璇仪已不屑于周旋转圜。
“璇仪此次前来,正是要破天而行之,只望各位道友不要再互相攻伐,一同攻灭天道。“
“好啊!本当如此!“
“魔头,竟是如此狂妄,天道如何可破!你等自取灭亡已然三代,为何偏要如此执着?!“
“你们这群天道的奴隶,只等着对天道摇尾乞怜罢!“
眼看正魔两道言语激烈之间隐隐要围拢骆璇仪,她冷笑一声,鬼气一卷凌空而上,握住鬼天符旗,喝到“得罪了!“
鬼气化龙,天色蓦然深沉,金乌中悬,竟然不能照亮分毫天色,只见鬼气蒸腾,但比起偌大天景,只如蚍蜉撼树。
然而不等修士出言讥讽,忽而有人惊叫“我的修为!“各人赫然发觉自己身上修为连同灵力一齐源源流出,点亮阵旗如虚空繁星,自己身处星海,冷汗直流。
有逸风隐的修士绝望道:“这是何阵?我等阵修,竟在莫名阵中死的不明不白?!“
骆璇仪神识传入阵中:“各位道友不必惊慌,只是借各位修为一用罢了。“
话音刚落,大虚空周天困阵之上又隐隐浮现一层阵法,却与星海美景不同,如深渊巨口,邪气冲天而上,天已然云集雷动,轰然乍鸣。
“有违天道,鬼阵引雷……这是!“
阵旗翻卷舒展如刀如剑,直指苍天!
“逆道破荒鬼王阵!“
无数鬼气直射入苍穹,化为一个个虚影,凝阵结印,神通境界展开。
千万年来折损未能飞升的化神期大能同时化身!
天道九天劫雷轰然而下!
“对我等鬼修天雷乃天克之,可惜,他们不是鬼,而是跨越时空招引而来的化神修士的真魂!“
雷劫盘旋霹雳雨打,却只能让修士身影模糊。能至化神期又哪有凡等?单一个便能抗衡雷劫数下,何况千万年来化神修士一同抗御。
天色更深,天日却在龙云雷鸣中依旧高悬,仿佛是窥探的眼瞳,周光红环凝视之下,地竟也发出合鸣。
魔脉红光阵阵,缓慢扭转,与地鸣抗衡,却仍有地浆漫出,令修士惊愕发觉那地浆如有生命竟在捕捉地上凡人甚至修士,无数性命眨眼间连惨叫哀鸣一齐被吞入炙热火流。
骆璇仪再次取出阵旗洒落,一口黑血咳出,她面不改色擦去。阵旗直入于地,刺进地脉,岩浆顿时静止。只是仍有蠢蠢欲动之势。
“这就是天道!万物不过它的玩物!“宗主狂笑一声,对神色变换的正道众人道,“你们的性命在天道眼中不过尔尔,为了不死在我等手中变为攻向天道的利器,干脆自己杀了!“
“师妹!让我等帮你镇住地煞罢!“
说罢他直接下令布阵,骆璇仪的确想专心于天道,思索一阵收回大虚空周天困阵一半阵旗,解放他们的神识。魔道立刻开始布阵维持地上灵脉。
“长老,我们不出手么?“最贴近凡世的白城修士急迫,而逸风隐修士已经二话不说直接布阵了。
“唉,如今是活皆活,亡亦亡了。“
除却不会阵法的,正道也都纷纷出手,阵旗布阵所耗灵力只能以灵石补充了。
下方暂时无虞,骆璇仪注意力再次回到天幕。
云皆散去,留下雷动龙鸣不甘几声咆哮,中天之日慢慢放大,缓缓的,眨了一下。
毛骨悚然。
“我到要看看困了我等千万年的天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修士们身影愈发凝实,大神通随骆璇仪阵旗不偏不倚,一击凝万力,捶向天日!
轰!
“那是……什么?“
天空中,出现一抹破口,如再寻常不过的火燎之洞,天幕塌下,望穿那洞中深渊星空,天日远离眨动转着,忽的不见了。
第二章 离家
“起来!今天还敢睡懒觉,不要命了吧死懒鬼!“
仪三妹瘦弱的身体小小蜷缩一团,仪老大几下干草抽在她四处衣物破洞漏出的皮肤上,痛得她猛然醒来。
“行了行了,跟老子来,上面大人要来收获了,你可给我精神点。“
见她熟练的跪下磕头求饶,仪老大一把拽起亲妹妹拖到堂中,里头十几个姐妹兄弟已经沿墙排排站好,手里端着碗,木然看着地板。
她从桌上取过最后一个豁了几个大口子的碗站到末尾,懊悔今天睡得为什么那么沉。
隐约间做了一场梦,只是全然不记得了。
仪老大开始吃饭。桌子上所有东西都是他和父亲的,母亲负责生育,服食了复母果以后,她的餐食都由管理第三谷的大人物们分配,由父亲领来喂食。父亲吃过了再去的。
真好啊,如果我能留下做孕体就好了,或者我是父体,这样我就不用吃不饱饭了。
仪三妹渴望的祈祷着仪老大今天会因为收获少吃一点。她的兄弟姐妹都是这样想的。
嘎吱嘎吱嚼完骨头,仪老大终于想起还饿着的他们。把碎骨头菜汤往米桶里面一倒,又打开锅盖勺了几瓢热水,搅拌几下,提着桶过来敲敲桶沿。
“吃饭了啊,今天让你们吃的好点,可别给我仪家丢了脸面。要是回来了几个,下一顿饭就也都端上桌!“
仪老大恶狠狠的说着,但是所有孩子的眼睛都直勾勾盯着米桶狂吞口水,根本没有人在意其他。
能够活过,睡一觉才能再想明天的事。
每人只能一勺,轮到仪三妹也只剩下一点带着油花和菜沫子的米水了,可这已经比往日里好的多。仪三妹小心斜着碗端到嘴边,张大嘴吞咽。
“仪家的,都出来!“
咽下最后一口,大家沉默着把碗放回桌上,纷纷走出门。仪三妹最后回头看一眼,毫无留恋的离去了。
“十岁以下的站到这来,其他人都站在后头侯着,等人过来挑。“
仪三妹和几个一起出生的孩子正好十岁,一齐站到前头队里,只觉心怦怦跳。
站在最前头的是谷里尊称为外门大人的,他扫视一眼,叫几个身体残缺的往旁边出去排成一个队伍。站出去的立即恐惧的扭曲了面容就要跪在地上哭,被各自家里的父体眼神一扫,吓得连鼻涕都吞回肚子里。
“这一次十岁以下的怎么少了?“
忽然外门大人旁边一个人物皱眉说话。仪三妹小心翼翼偷瞧一眼,发觉他穿得比外门大人还好,红黑二色的衣服上还用银线绣了两个字。只是她没学过字,看不懂。
“执事师兄,这几年产量都不好,不止我们一谷。就连原和径的也下降了。“
“原也就罢了,毕竟出产的大多会是我们师弟,可是你们这些出产药材肉参的谷产量这样就不应该了,现在到处材料都吃紧。有什么问题尽快查明上报。“
外门大人点头哈腰。仪三妹懵懵懂懂意识到拥有自己生杀大权的外门大人,实际上不过是最低级的外门弟子。
外门执事把他们一批人带走安置在一条船上,又打混了分成几个队伍。他点数一下,“这一批已经有六十人,分三队先带回去吧。“
六个侯在船上的外门弟子出来领命,两两一对领了二十人,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一下子变大成了船。
直到上船,仪十三妹心里才察觉:我有机会成为臧爻宗人了。
第三章 外门弟子
仪三妹同其他人一样,从出生在谷中开始就没有见过谷外的世界。谷中除了外门大人驻扎的雁阵亭,大家都是相同的。只要考虑着生和死,等待每五年庇护谷的臧爻宗来收获就好。
收获了之后人都到哪里去了?仪三妹隐隐约约知道,大概就像是家里因伤残疾的姐妹兄弟们那样,消失在角落里吧。
但是有一部分人,有一部分人是可以活下来的。就像是外门大人那样,成为臧爻的外门弟子。
仪三妹想要活。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活下来,但是总有一个想法告诉她:活下去。
二十个顶多十岁的孩子们排排站在灵船上,或者小心或者大方的观察四周。两位外门弟子说说笑笑的,完全没有注意到孩子们般操作灵船。仪三妹还在走神,船忽然飞起,一股巨力托着船飞到了半空中,被吓得屏住呼吸。直到灵船变得稳定了,才慢慢呼出胸中一口气。
孩子们像是炸了锅。有人仰慕的望向外门弟子,悄声说:“我好想像他们一样。”
仪三妹脑中划过外门弟子掏出纸船变作巨大的灵船的画面,也在心中暗暗的想:“我也要学会这种法术。”
第三谷里孩子们都驯服般温顺,仪三妹表面上也总是温驯的,但是她却又是敢于叛逆的。她就曾违背禁忌,靠近雁阵亭去偷听过外门大人们研读典籍,也亲眼见过他们练习术法。有一次差点被逮到,幸好有惊无险地躲过去了。过了一段时间她还是敢再去。
眼下比起术法,还是要学习文字。仪三妹给自己打气加油。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本来排得整齐的同伴已经跑散到船各处的角落里,只有自己还傻傻站在船中间,往四周一望,看见一个没人的角落堆了一堆烂布条和灰层。她也不介意,赶紧跑过去一屁股坐下。
外门大人们聊着天,其中一个朝他们瞥了一眼,对同伴说道:“这次打不打赌?”
他说话的声音半点也没有遮掩,本来还有几个聚在一起说说话的孩子也被气氛消了声。大家都默默听着这两位能够直接决定自己生死的大人物说话。
“辛永,这次本来收获就少了很多,还敢打赌啊?倒不怕凌大人吃了你。”另一个人嘻嘻笑着,态度中没有半点畏惧,反而充满了跃跃欲试。
唤作辛永的也满不在乎道:“第一到第九谷的货要运到宗门里,快的都要半个月,中间有点折损很正常嘛。而且这几个月来宗里缺货缺的紧,不是灵根绝佳的根本不会录入,当场就被瓜分了。那些拿材料的也不报备,你不说我不说,凌大人怎么会知道?丘行伦,你怕不是怂了吧?”
仪三妹听的不是很懂。但是有一点她是懂得,那就是这对话中充斥了让她汗毛耸立的恶意。
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仪三妹往角落里靠了靠,悄悄把埋在一堆灰尘和布料里露出一角的匕首塞进破旧的衣服里。
丘行伦本意就要打赌。很快就佯怒道:“胡说什么,我丘行伦从没有不打的赌!你说我前几次那次不是愿赌服输的?赌就赌,怕你了还。”
辛永大喜。这个丘行伦好赌成性,每次跑货总要和他打赌输给他几十几百个灵石不说,有时候赌红了眼连灵药都做押注,偏偏赌运奇差无比。辛永每次都特意要求和他一起跑货,就是为了多赚个便宜。
“好啊!这次轮到你做赌局,你要赌什么?”
第四章 赌局
听到辛永拍着胸脯让自己立下赌局,丘行伦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差点仰天大笑出声,堪堪凭借心力压制住了。
这个自大的辛永彻底上了钩,不枉他辛苦装傻做局二十年。
“哈哈,我此次带了两样材料在身上,一样是下品太玄汤,一样是下品黑磷金。就用其中一样材料下赌注,还是赌这次活下来的人多还是死了的人多,怎么样?我赌死的人多。”
面对赌红了眼竟然拿出这两样丹药材料的丘行伦,辛永先是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自己突破所需的材料,随后大喜连声应道:“好,好!就立下如此之约!”
他天资平庸,为了突破筑基期拜入长老门下,好不容易搜罗到了一张古丹方可以精炼资质,却不料迟迟无法找到担任药引的太玄汤。这次赌局可谓是打瞌睡就来枕头!
要让活着的人多还不容易?只要稍稍加点手脚。辛永露出了势在必得到笑容。
看见他如此自得,丘行伦故意面露退缩醒悟之意。辛永心急,赶在丘行伦出口反悔前快速给他画饼:“我身上所有材料,你也可以自选一样作为押注!老丘,你不是一直在找炼制阵旗的残谱吗?我虽然没有,却有门路可以寻。怎么样?”
听到残谱,丘行伦果然颇为心动。他皱眉思索,良久才咬牙跺脚:“此次赌约重大,如果不立下契约,我……这赌约……”
“立就立!”
两人商量许久,辛永绞尽脑汁在其中要给自己留下个后路便于操作,终于在半个时辰后敲定了内容。
“你们这群小子,都给我进船舱里去!”丘行伦抬头瞪视,正好对上仪三妹的目光。仪三妹吓了一跳,和其他人一起涌进船舱里。
比起宽敞开阔的甲板,船舱里四处都密闭严实,除了门没有一处透光,阴暗的让人心生不安。越靠近角落,潮湿的木头的气味就越浓郁。仪三妹先冲进斜对着门的角落里,警惕的看着四周。
就算听不懂两人对话里的许多词,可是只要懂得他们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就行。
而且仪三妹隐约的看出丘行伦表情的浮夸,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让她忍不住握了握匕首寻求安全感。
丘行伦大步走到门前,面上笑道:“去往宗门的路途遥远,甲板上风大危险,你等这几天就在舱内住着。喏,这些是食物,这个桶里的水是你们共用的,多了没有。没什么大事,不要打扰我们。”
他不知如何在腰间一划,船舱中央的地板上忽然冒出一堆黄皮馒头。仪三妹顿时咽了咽口水,却和其他人一样不敢动,只好眼巴巴看着丘行伦,等他分配。
看着这些驯化的狗一般蹲踞在角落里嗦手指的孩子们,丘行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身关上门。
辛永看着丘行伦对舱门施法,惊讶于此次他怎么如此认真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已经在水桶中施了法,每三日便会自动盈满。据他的经验来看,每次舱里要调拨孩子自相残杀就是依靠缺水缺食,尤其是缺水。只要水足够,死大概两三人就能撑到宗门。毕竟舱内没有武器,要杀掉对方对于一群孩子而言是很困难的。
“辛兄,我这就祭水镜来看。”丘行伦装模作样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以往就靠这个来看舱内取乐解闷,可是这一次辛永可不敢让他多看。
“老丘。要玩就玩的刺激点,盲赌吧!”辛永使劲撺掇着。丘行伦果然赌性大发,口里嚷嚷着收下了圆镜。
想到自己特意在船上藏起的两件武器已经被确实的带入到舱内,丘行伦和辛永一齐举杯痛饮,大笑起来。
第五章 生与死
渐渐适应了船舱的黑暗,大家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一片寂静中,呼吸声逐渐加重。
并不多的食物和水,多年来饥饿的饲养和抢夺。
记忆中充斥着饿死的兄弟姐妹被拖入后厨处理的身影。
先伸出手的是最靠近那堆馒头的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大概是这群孩子里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六七岁。他紧张又期待的手指按在一个黄面包上,破烂的衣服随着他前倾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摩挲声。
这声音就像是某种宣告。
几乎是所有人朝着那堆食物扑去,抓紧的手指和手指之间面皮被挤成一条条扭曲的面疙瘩,一个馒头瞬间被分为好几部分。有年龄大的孩子仗着身高力壮,直接踢开先抢到馒头的小孩,骑在他身上拳打脚踢。每撕扯下一块馒头,就往嘴里塞。
仪三妹却不声不响,先摸到水桶边抱桶痛饮一口,小心将桶抱在怀里挪回角落,冷眼看着其他人争夺馒头。
同样来抢水桶的一个小孩晚了一步。他深深盯了仪三妹一眼,转过头去望着争作一团的其他人,默默站着思考着什么。
仪三妹也注意到他。他的眼神很冷静,却又有点像刚才见过的丘行伦。
人群中间的抢夺即将落入尾声。各自为战当然是年龄大力气大的孩子占优势,除了嘴里,衣服也兜起来塞满了馒头。这样的孩子大概有三四个。
其他的孩子好一点的手里还剩下紧紧攥着的一部分,差的就算抢的再早,最后也只吃到了一顿拳脚。
此时,旁观在侧的沈三终于动了。他突然暴起冲向最强壮抢食最多的燕五,手上一道冷光闪过,刺得仪三妹目光连连闪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沈三已经举起手中长长的细柳刀,劈刀飙血!
还攥着馒头的燕五的右臂应声落地,在木板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此响对众人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可是还不等燕五哀嚎,沈三已经抬起一脚狠踹在他心窝,直踹的燕五横飞撞上墙面!
燕五身躯重重砸在地面,恐惧的睁大了眼想要开口求饶,可是一张口血就不停往外涌去。沈三也不会给他求饶的机会。将刀收入腰中,沈三依旧不依不饶的朝匍匐在墙根的燕五走去,周围人都自觉避开。就连落在地上的馒头都没人敢捡,慢慢吸足了燕五的血,竟然由黄转红,平添几分妖异。
仪三妹吸一口气,有些心惊惶惑被强压在心底不敢表露出来。听着沈三骑在燕五身上痛殴打肉之声,努力将颤抖的手指缩入衣袖。
这个时候仪三妹才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命是多么轻易就能够夭折的。
死亡,离得很近。不是像家乡那么隐晦,而是露骨的,刺耳的,又让人心生不甘和困惑的。
可是仪三妹不愿意现下去想那些事。她逼着自己听打烂血肉的恶心的声音,思考接下来怎样活下去。
沈三是在宣告他在这些孩子中的领导地位。接下来肯定会要求重新分配食物和水。而大家大多都只敢停留在打人上,面对能够面无表情虐杀同龄人的沈三,恐怕很难有反抗之心。
这样一想,手中的水桶反而成为了烫手山芋。如果沈三要而她不给,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权威,他必然会叫其他孩子攻击她以表顺从,就像仪老大从小对他们做的那样。她就算能够对抗一个人,还能对抗十个人吗?
或者,将不服于沈三的人聚在一起,来对抗沈三?
仪三妹环视人群。这些人不是面露惶惶之色,就是吓软了脚。有的抢夺了几个馒头的,竟然悄悄把馒头扔到了地上。她暗自摇摇头,估计是不成。
那么还不如换来一些实实在在的馒头,再先向沈三示好。
第六章 暗流
仪三妹努力将情绪藏起,慢慢走向那些滚落在地的馒头,弯腰拾起一些。人堆里除却几个人注意到她,其余人都被沈三和燕五吸去了视线。
几个瘦弱的小孩死死盯着馒头却又不敢动手的,偷偷瞄着仪三妹。仪三妹恍惚间想起自己七八岁时也从来抢不过其他人,总是吃个三四分饱,心一软就扔了点碎馒头块过去。几个孩子抢到了馒头块不敢留在手里,拼命往嘴里塞。
仪三妹先是把馒头放进水桶里吸饱水,再把软烂的馒头包进衣服里贴身收着。就算水渗出来粘腻腻的难受,总好过后面有食无水的干渴。
沈三从已经不动的燕五身上站起来,四溅的血使得他的衣角沉甸甸的坠直了,一点一点淌着血滴。他环顾四周,没有人敢和他对视的。大家都被一股沉重的气氛压迫着,连呼吸都放得缓慢。
除了仪三妹。她拎着水桶,慢慢朝沈三走来。
仪三妹没杀过人。她对浑身沾满血的沈三保有本能的恐惧。但是她还是咬牙一步一步稳定地走着,逼迫自己不要露出一点胆怯来。
走到沈三面前还有七八步,仪三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就算再暗,抬眼就能看清燕五每一寸糜烂的肉体。在沈三沉默的凝视中,仪三妹和他静静对视一眼。
在暗中发着微亮的黄色竖瞳,评估的思索慢慢流转。仪三妹保持着和他的对视,缓缓将水桶放在脚边。
水桶的提手无力下垂,发出“啪”的细响。众人绷紧神经。
拿出布包打开一角向沈三示意,同时也是示弱。仪三妹确认他并没有要抢夺这些算不上多的软烂食物的意思后,慢慢退后,回到了最初呆着的角落里。
随着她将自己缩入黑暗,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尘埃落定的气息。沈三看着蜂拥讨好的人们,悄悄呼出一口气。
他将自己还在颤抖的拇指藏进拳头,故意露出无畏还沾着血的微笑。
人群很快分为了三派。以沈三为首,多是大孩子们聚集的一派;像仪三妹一样,有能力却独自躲在角落里分散的一派;被大团体隐隐约约排斥,惶惑的抱团在一起的瘦弱孩子派。
仪三妹知道,这些人是被看作“羊群”的。作为一个生活在谷中的人家,他们很容易就能看出这些食物是绝不够二十个孩子吃上三天的。哪怕是平均分配,每人一天一餐也不够。
如果是在秩序井然的谷中,就算大家都饿着也不会有人有异议。可是这是在黑暗的船舱中,刚刚还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三天后那两位外门大人不会进来补充食物和水,那么三天之后船舱里绝不会只有燕五一具尸体。
到那个时候,必须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仪三妹悄悄用手指隔着衣服碰了碰怀中的匕首,心里稍稍有了点安慰。为了补充力气,一点一点掰着软绵绵的馒头吃。
沈三将几乎所有的食物都堆在燕五的尸体旁边,又随便指定了两个人把燕五溅出的肉沫内脏收拢堆在燕五的肚子上。他就坐在食物旁,胳膊肘压着水桶,大口大口吃起吸饱了血的馒头。等到他吃完了,才满意的让围着他坐的八个人分五个馒头吃。
接过馒头的是坐的最靠近沈三的两个十岁的大孩子。他们看见沈三吃了两个馒头,心里不敢多拿,只一人拿了一个。其余六个人一人分了一半也不敢多嘴。
看着他们,沈三忽然笑出声:“你们跟着我,要吃饱才行。后面有的是活要做。”
这话说的赤裸裸的可怕。可沈三却泰然自若拿出了细柳刀,侧身轻轻往燕五身上一刮,回转到八人面前时,柳叶般秀丽的刀面上已经摇晃挂满了肉末脏器。
“吃。”沈三简洁的下令。
八人呆住了。仪三妹浑身涌起一股恶寒。想来大家已经能够猜想到后面的危机,可是还是没有沈三这样的魄力。第一天第一餐竟然就要求跟他的人吃人肉!
有过经历的人,和没有经历的人,在这三天内拉开的差距,会是巨大的。
沈三看见他们犹豫不决,露齿笑了笑,首先抓了一团看不出是什么的内脏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见他吃了,八人中不敢不吃。或有塞进嘴里呕吐的,也有一边吃一边哭的,却没有一个人敢反抗沈三。
默默看着的一舱人心中神思各异,舱内暗流涌动。
第七章 爆发
船舱中没有可以看时间的地方。因为封闭,甚至也看不出白天黑夜。这样的环境会让人有一种时间凝固了的错觉。仪三妹唯一能够确认时间正在流失的,是那具逐渐发臭了的尸体。
以及自己早就吃完的食物。
尸体上的肉早在发臭前就已经被割得七七八八。跟随沈三的那些人刚开始还吃着会干呕,后来馒头逐渐减少后,竟然开始自己趴在那身躯上咬下肉来吃。沈三纵容着他们。到了馒头完全吃完了之后,他们已经能够和沈三一起嘬着骨头谈笑聊天了。
水已经喝完了。食物也没有了。仪三妹和另一个拿了食物独自躲在船舱一边的刘二也都已经饥肠辘辘,更别说那些瘦弱的小孩们,都已经饿的完全没有力气坐起,只能够勉强半靠在墙边。
极限。
这个时候有任何的动作,都会成为血色的导火索。
仪三妹还抱有一点幻想,期盼的看着大门方向。毕竟他们都是要送往臧爻宗的,在她浅薄的知识里,臧爻宗就是吃饱穿暖能够活着的代名词。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材料,但是起码听起来他们也是重要的。
可是,除了愈加臭气熏天的尸体,什么也没有改变。
臭气使人烦躁。而饥饿更加剧了人智力的丧失。一个瘦得像干草的孩子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环境,踉跄着扑到舱门边想要硬扒开门。但是门却纹丝不动。他又开始捶门,渐渐的哭喊声起了又落。
要是惹怒了外门大人会怎么样?外门大人会不会理会我们?仪三妹和所有人打起精神盯着那个孩子,但直到他哭的嘶哑,也没有人稍微应一声。
没有人理会我们。意思是没有食物和水的补充,等同于宣判了死刑。
理智的丝线,终于断裂。
先暴起的是沈三手下,吃肉最多的王老七。他发育的明显比其他人快了一大截,这几天吃生肉使他眼中凶性更甚,几个快步冲到门口,一把就将干草样的人提在半空中。
仪三妹知道他们是不会将肉食分给九人外的其他人的,而如果现在不补充力气,后面捕食就会更加困难。要趁着还有力气的时候获得食物。犹豫了一下,她决定现在还是不用匕首。
她站起身,正好和刘二对视一眼。两人心有灵犀般开始巡视舱内,寻找猎物。
沈三九人力气十足,凶性正盛。仪三妹眼下还没有把握去触怒这些手上沾血的家伙。眼见王老七把手里那人扔到人堆中被埋没,仪三妹几乎动摇了。
可是对上沈三的眼睛,她又立即清醒过来。
完全失去力气的九只小羊已经有一只化作食物,剩下的八人瑟瑟发抖。仪三妹和刘二选定了一个外围的人。他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被刘二猛然钩住脖颈一拖,轻而易举地就落入他们两人的手中。
但是刘二和仪三妹一时之间都不敢动手。仪三妹抓着他纤细的手腕,能够感知到那虽然微弱却仍旧跳动的脉搏。
他还在挣扎着,他也不想死。
谁都不想死,可是我们又为何要这样互相盘剥?这样的想法只是在仪三妹的大脑中一闪而过。她敏锐的感知到投射在这个角落里的视线逐渐变得多了起来,包含着戏谑和恐惧。
大家都在看着,他们到底有没有勇气杀了这个年龄和他们相仿的人。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很大程度上会决定他们的生死机遇。
刘二紧张得几乎要把胆汁呕出来。他捁住脖颈的手臂颤抖的放松了,察觉到有一线生的希望,那人的挣扎愈发强烈。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仪三妹的额头滚落。她察觉到刘二态度的松动。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对刘二的怨恨。
但是下一刻,她的怨恨还是消散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明白刘二和她一样都不愿意真正的手沾鲜血。这就像一个象征,一条决不能跨过去的线。但是有人恶趣味的逼迫你,在自己的命和这条底线之间选一个,而你却没有跳出这个选择的机会。
仪三妹开始深深的怨恨臧爻宗。
她深呼几口气,坚定了面容推开刘二。失去刘二的掣肘,那人立刻手脚并用想要爬开,却被仪三妹扑在原地钳脖一扭,咔的一声。
刘二腿一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仪三妹抓起手中软绵绵的躯体,一口狠咬在那稍微柔软的上臂上。喷射的血液被她全部吮吸,她的眼睛恶狠狠盯着沈三那九人,直把他们逼得移开目光。
仪三妹知道,自己跨过了那条线,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弥补了。
第八章 混乱
仪三妹和刘二共享的量和沈三九人共享的量一样,这是沈三绝不会接受的。就算会浪费,死的也绝不会先是他的人。而且他们需要饮水,没有水就只能用血液来替代。反正除他们之外,眼下还有七人。
就在他们正在挑选下一位时,本来已经空空如也的水桶忽然发出一阵微光,桶底隐约有法术的痕迹残留。沈三惊讶地发现清澈的水流涌满了水桶,立刻叫停了其他人的动作。
毕竟水足够的话,食物省着点吃也没什么。而且看起来他们很快就要饿死了,也不用让人亲自动手。
和沈三他们不同,仪三妹与刘二必须要靠喝血来解渴。这显然是一个不能长久的举动。
水,他们需要清水。仪三妹将部分难以啃食的地方扯下扔给已经气息奄奄的七人犹豫了一下,没有剔除骨头,眼睛却盯着被沈三压住的水桶,思考怎么样才能要到水。
就算那个时候知道这个水桶会自动涌满清水,仪三妹还是会选择交出去。毕竟她用馒头保存了力气,已经有了几天的时间做心理准备。就算那个时候她真的能够杀人保住水桶,也难保不会被渴求水源的人群起而攻之。何况,她当时没有这个魄力,也没有沈三的领袖意识。
“不如我们也和他们一起吧?”刘二先忍不住了。许多吞噬过同类的人的心态会发生异化,可是他却更加懦弱了。眼下,他甚至不敢在没有仪三妹的允许下靠近食物。直到渴的实在受不了了,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仪三妹也有些动摇。可是她却有一种预感——在她能够独自杀死猎物前,要他们加入沈三还算有些可能,可是在她自己下定决心沾血后,沈三绝不会容忍她的加入了。
而且,她相信会有机会拿到水的。
那双像狩猎的狮子一样黄色的眼睛在她脑海中闪过。她对刘二摇了摇头,刘二露出失望的眼神,但是却不敢再发出质问。
沈三那边也意识到了仪三妹两人时不时投向水桶的眼神。王老七和几个人故意挡在水桶前,用目光隐隐威胁他们。气氛逐渐针锋相对。
僵持中,率先打破这场无声对峙的不是他们两方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七个已经气弱的几乎瘫在地板上,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孩子。之前抢到了一节仪三妹抛出的指骨的人,渴的受不了了,竟然攥着指骨,用力划开了身旁人的肌肤!
血液潺潺流动,还能爬动的几个人纷纷围在受伤者伤口边开始吮吸起来。吸了几口有些力气上来的,竟然目露凶光,一口咬在活人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一个人开了头,很快就发展成所有人。受伤者痛得尖叫扭动,想要逃开,却被羊群团团围住根本无法动弹。没有挤到身边的很快发现从中央漫出来的血液,赶紧趴在地上狂舔。
王老七一群人看得凶性大发。加上先前早就被祛除了对人命的敬畏感,又亲手夺走了一条人命,内心也开始膨胀起来。犹豫地看了沈三一眼,竟然还是不顾沈三警告的眼神和其他两人冲入了羊群,开始施虐。
掌控他人命运的愉悦和被他人束缚的卑屈,自然是前者更让王老七等人着迷。
沈三绝不容许有人和他争夺地位。他深知自己无法在多人的围捕下存活,因此必须要让他们无法生出对自己的违抗心。就算王老七此时不动手,过后沈三也会找时机再次震慑他人。
沈三握着细柳刀站了起来。不敢跟着王老七乱来的余下五人见他动作,一时间眼神互换,闪烁连连,竟然没有动作。
坐得靠近水桶的,瞄了一眼沈三,咽下口水,慢慢的伸手向水桶沿靠近……
其他人都紧盯着他的动作,全然没有发觉自己背后,仪三妹已经摸墙扑来!
第九章 水
刘二猛地用身体撞向坐在水桶较远距离的何六,两人摔飞在人堆里立刻引起了沈三等人的骚乱。沈三踢开脚边的人猛地迈出一步,就要挥舞细柳刀在人群中将刘二斩首!
关键时刻,早就藏在一旁的仪三妹伸手抓起一人的后领往沈三刀下一甩。那人本来正在和王老七一起钳制玩弄他人,却不料转眼间就要变为沈三刀下亡魂,吓得竟然在半空中扭身扑向沈三的腿,直把沈三撞了个踉跄。
看见仪三妹和刘二,沈三马上猜到他们是找准时机为水桶而来。立刻毫不留情调转刀柄,将仍死死抱住他腿部的人处决,转头就要回护水桶。
可是时机稍纵即逝。仪三妹松手后,脚步已然跨至水桶侧旁,伸手就握住水桶把手。此时大部分人还在人堆中还没爬起,刘二一骨碌翻身滚到水桶旁边抱住水桶。仪三妹立刻要提过水桶,没想到刘二竟然死死不松手,只得发力连同刘二一起拖到墙边靠墙而立。
刘二连忙伸头喝了几口水,终于反应过来松开手,蹲在仪三妹脚边。沈三甩了甩刀上的血,像踢垃圾一样踢开了脚下的人体。
刘二感觉自己差一点就成为那个“垃圾”,心中的恐惧更加一层。以至于当沈三看过来时,他心中发虚,不敢与之对视。
仪三妹毫不示弱回瞪沈三。她并不是将水桶抱在怀里,而是斜斜的吊着水桶。
如果你来抢,我就将水全部倒干净。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水还会不会盈满到时候谁也别想活!仪三妹挑衅地看着沈三,手里的汗水被她紧紧攥住。
沈三深深朝她望了一眼。忽然调转刀头,冲向王老七。
仪三妹心慢慢的落到地上,终于敢喝几口水。滋润的清水淌过已经干的冒烟的喉管,将恶心的铁锈味冲淡。她几乎要哭出声,却只能死咬着牙不让泪水流下来。
一切还没有结束。这是仪三妹第一次觉得,半个月的时间竟然如此漫长,长得让人几欲发疯。
沈三毫不留情的将王老七和另一人变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加上王老七又杀死的一个人,眼下船舱内有四具尚有温热的尸体,十四个活人,一桶清水。
沈三利落地将违背他意愿的三人斩杀,一下子把剩下本来还在心怀鬼胎的余下五人镇住,如今迫切的想要找机会向沈三证明自己,都朝仪三妹看来。沈三心中也暗自恼恨。如果不是这些人心中动摇使他不得不亲自出手镇压,也不被仪三妹拿住机会。眼下虽然人多心齐,硬抢还是有同归于尽的风险。
仪三妹看出他的顾虑,心中大定,缓缓将早早打好的腹稿娓娓道来。
“你是说,我们共享这桶水?”
仪三妹点头。如果不共享水源,接下来船舱内必然又会爆发一场大乱,这绝不符合她内心的预期,也并不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要喝水的人就割下一片衣角交给刘二,刘二拿过衣角来在水桶里浸湿了再转交回去。这样喝的是不如直接喝痛快,但是你我都放心,不是吗?”
哆哆嗦嗦堆在角落里的六人闻言睁大了眼。仪三妹并没有像沈三那样限制了水供给的对象,他们也可以喝吗?
“如果喝的人多了,恐怕这点水不够我们喝多久吧?水可不能随意浪费啊。”沈三提出异议。
仪三妹看他一眼。“你应当知道,这些人不会一直‘浪费’水的。”
心照不宣下,混乱的局势终于暂时得到了平衡。但对方蠢蠢欲动的眼神还是不能让仪三妹有丝毫放松。
仪三妹知道,她已经彻彻底底得罪了沈三、威胁到了沈三的权威。
她的心里并没有多么的胆怯,只是更加小心。
还有多少天?
第十章 杀意与决心
幸运的是水桶似乎每到一定时间就会自动盈满水。因此每次水桶见底、气氛的剑拔弩张最后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仪三妹从第一次盈满开始就默默的计算起时间,逐渐把握住了水的份额。到现在已经四次盈满,仪三妹对于如何合理分配水上有了充足的经验,这也是这些日子来没有爆发混战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是,眼下船舱内,只剩下了十一人。
黑暗中不知道时间,谁也不确定在何时门会突然开启,这样反而让大家都渐渐变得小心谨慎,并不再肆意杀戮。除却仪三妹、刘二和沈三在内的六人,还有三个虽然靠水和肉末有了一点力气却仍旧处于最底端的人。
仪三妹看了看只剩下浅浅一层底的水桶,估摸着时间。假如没有什么变数的话,这份脆弱的平静应该能再坚持两轮水涌。
谁料,刘二喃喃开了口。
“终于还有一天,就要下船了。”
他手里拿着浸湿的衣角,正在沈三面前分发。本来心中是极其惧怕的,但是时限将至,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竟然脱口而出,被沈三听了个正着。
见沈三目露精光,刘二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沈三眼前,心中惧起。匆匆忙分发完衣角就要拔身回走,却被沈三一手钳住臂膀,吓得瑟瑟发抖。
仪三妹看见刘二这边有异,一时间警惕心大起。看着木桶犹豫了一下,右手松开借助木桶的遮掩暗地里握紧匕首。
沈三笑着问他:“你怎么知道还有一天就要下船了?”
沈三身后几人已经由坐变蹲,虎视眈眈看向刘二。刘二被沈三捁住手臂,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忙不迭一流的说出来。
“我,我家是谷里掌钟楼的!我家世世代代都遗传了计时的法术,心脏就是时钟!现在已经过了十四天,所以,所以……”刘二狂咽唾沫。如果是之前他还不敢和沈三多说几句话,可是眼下下船的时间就要到了,刘二自认为没必要再自相残杀。又一心讨好沈三,这才全盘托出。
刘二说话虽然小声,但是舱里大家本来就在静心听他的话。大家听见已经活过了十四天,大部分都开始欢呼雀跃起来。尤其是缩在角落里的三人,终于敢哭出来,不用担心浪费自己的眼泪和随时随地被当作补充粮的惧怕。
沈三面上立即笑吟吟,手一翻扣住了刘二的脉搏,细心默读一会儿,笑容更盛。
仪三妹心中警铃大作。结合这几天下来她对沈三的观察,沈三绝对是想要找时机做掉她。却一直碍于被水限制不敢出手。如今已经知晓了灵船已经快要到宗门,而且这几天下来木桶一直都按规律盈满,限制他的条件已经全部化解。
如果我是他,我也会想要在下船前杀了他。仪三妹深呼吸平定自己的情绪,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不论是在谷中还是上船后两位外门大人的态度,仪三妹可以料想宗门中也绝对以强者为尊争夺资源。这同一批人里,就是她和沈三两个的对决。而且在这几天中,她和沈三的梁子已经结下,保不齐后面进入了宗门有了机遇会回头来找她报复。
不如先下手为强!
心思起伏变化皆在电光火石之间,仪三妹猛地朝沈三掷出手中的木桶,同一时间,沈三一脚将刘二踢飞向仪三妹撞来。木桶和刘二在空中相撞受阻落下,挡住了二人的视线。仪三妹和沈三却仿佛不受阻般直奔向对方而去!
沈三迈步之间右手紧握细柳刀,并不绕过刘二的身体,而是一片横扫,直接将刘二当空切断成两截。一寸长一寸强。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何仪三妹敢动手向自己冲来,但是他绝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杀了仪三妹。仪三妹没有武器只能近身搏斗,必定要绕过刘二上前来。
血飞溅在空气中,肠肉脏器拉出一片,在这血色掩护下,忽然低空飞燕寒光一闪,擦过细柳刀薄薄的刀身,飞掠沈三的指尖!
仪三妹在刘二将将落下之际,当机立断俯身划过、冲到沈三面前,一刀斩下沈三的大拇指!
沈三吃痛刚要放手细柳刀,却立即反应过来握紧细柳刀。没想到仪三妹一直藏着自己的匕首完全没有露出破绽,如果眼下细柳刀被夺走,自己的胜算就更少了。仪三妹冲过来打冷枪就是为了让沈三失去武器,结果沈三竟然瞬间就反应过来。
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杀死沈三的决心后,仪三妹手势由削转劈,直取沈三右臂。沈三忍着剧痛后仰凌空踢出左腿横扫一片,逼得仪三妹不得不收手回挡,自己却强行改变发力,一脚蹬在仪三妹架在身前作势要挡的两臂上,狼狈的直直在一片小弟之间砸落,以人体作为肉垫。
木桶发出微光,桶底咕噜噜开始旋起一道水涡。下船时间就在眼前。
仪三妹却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放过沈三。既然出手,没有半途而废的理由。仪三妹早就发觉沈三擅长脚上功夫,暗地里已经放低重心。即使被沈三用力一踢也只是后撤了一步。双臂隐隐发麻,但是沈三此时正躺在人堆里难以爬起,正是大好时机!
仪三妹调转手中匕首,提着刀柄,尖刀寒光闪闪,直冲向人堆中的沈三就是一刺!沈三躲避不及,胡乱挥舞的细柳刀堪堪擦过了匕首的刃尖,偏移了匕首瞄准的部位,一刀刺进沈三左肋骨下方!
匕首和细柳刀的刀身上发出一丝微光,和木桶上的光相似,却有一种让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仪三妹下意识想要松开匕首,可是沈三就在自己身下,以后怕是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想到这里,她竟然无视沈三迎面扔来的细柳刀,发狠用力,将匕首由沈三左胸斜斜切开到腰上!
沈三扔来的细柳刀在剧痛之下失了准头,险险擦过仪三妹的脸。那微光犹如活物,只是擦过竟然在仪三妹眼角“咬”下一小块血肉!仪三妹连忙放开手中的匕首避开细柳刀,细柳刀落在了角落里一人的腿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细柳刀忽地发出巨亮!
一时间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的仪三妹忽然有所警醒。这两把刀绝对是不应该出现在他们手中的东西,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船上。不知怎么的,仪三妹脑中略过了丘行伦看向船舱的那一幕情景。
光忽然出现,忽然又消失,仿佛从没有亮起过。仪三妹眯眼盯着细看一会,愕然发现细柳刀不见,而原来细柳刀落在腿上的那个人,身体已经腐烂膨胀,好似他已经死了很长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她连忙回头看沈三,却浑身一震。沈三身上并没有匕首,他竟然在瞧见仪三妹眼角受伤之际,发狠握住匕首侧身一滚,将匕首刺入他身旁人的腿上!自己已经被仪三妹开膛破肚,这样侧身一滚,满腔的内脏肠子都半拉出来,沈三已是半死不死,犹在地上挣扎喘气。仪三妹心中掠过一丝不适,但是随后又坚定了面容准备将他掐死葬送。
就在这时,舱门发出巨大的声响,门开了。
第十一章 诡谲的宗门同道
虽然已经将木桶施了生水的法术,但是日久必生危机。辛永一反平日里懒散的态度,竟然主动要求行快船,甚至晚上也住在锅炉房看着灵炉。丘行伦乐见其成,每日痛饮,装作一副懊悔借酒消愁的态度。
紧赶慢赶,没想到才刚刚到十五日,灵船已经能够望见宗门所在。丘行伦有些不安,趁着辛永兴冲冲要解开舱门上的锁洞天阵法,偷偷借自己留在舱内的两把武器感知舱内活人的数量,心中一沉。
舱内还有十名活人。如果打平也就罢了,他的计谋一样能够实施成功。但是如果有人是在半个时辰内被杀害,凭借辛永习得的引魂流马上就能救活。给不给辛永材料倒是些小事,毕竟他习得的流派并不需要这些外物来补充,可是他必须要得到辛永的躯体来炼制成一样法器,才又是二十年装作赌狗输给辛永又是将那份丹方转手卖给他。幸苦这么多年,绝不能一朝白费。
丘行伦醉眼惺忪,摇晃着身体站起来,一边笑话辛永不擅长阵法,一边将右手收入袖中掐了一个法诀,让早就埋在武器中的阵法运作。这个阵法乃是他花了大时间学习的朽木阵,接触阵法者必死,并且将以魂魄为针眼以人体经络为阵调转体内的时间,使得尸体就像已经过了数十天一般变得腐朽。就算是辛永的引魂流也无法在练气期就破开阵法找回魂魄复活人体。
这朽木阵法其实用更加强大的用途,却苦于阵法残缺和自己不过练气期,无法发挥出千分之一的力量。果然我的选择才是对的。丘行伦更加坚定了信念。装着没看见辛永急迫的脸色,丘行伦慢慢解开锁洞天阵法,还掐错了好几次法诀,终于把朽木阵法发动的时间熬过去,打开了舱门。
辛永急切地一把推开丘行伦,直接探头往舱内瞧。粗略扫过一眼,立刻心急起来。大致上似乎只有八九个活人,仪三妹正在还稍微有些动静的沈三面前正准备再动手,仪三妹身后则有一具断成两截的新鲜尸体。
辛永想到那份即将到手的材料,咬咬牙。本来要是这几天像往常一样保留灵力,以他引魂流加上练气大圆满的境界,勉强拉回一个死人活到下船,再救活一个沈三也不是问题,这样就算是打平丘行伦手中的材料也就不得不给出来。可是这几天偏偏他害怕舱内死人太多,过度催动灵炉,自己的灵力都用来补足灵炉的动力,眼下体内的灵力就只能够试着能不能就一个人了。
辛永不愿踏足船舱,御气将沈三的尸身从仪三妹手中夺来开始施法救治。丘行伦本想出手破坏,却在辛永面色上看出来了什么,再仔细一数船舱内的活人,已经明白辛永只是不愿放过即将到手的材料自欺欺人罢了。就任由辛永浪费灵力,在辛永救治完沈三后,笑意明朗走到辛永旁。
“辛兄,这么多年,我终于赢了你一场,哈哈!”见到辛永面色黑沉张口想要反驳,丘行伦立即补上下半句,“这样,你呢就认了这契约,我也用不着这材料,我们这么多年交情,我现在就可以立即把你要的东西交给你,只要你领了契约,给我可以用来修炼阵旗的材料或者阵图,如何?”
辛永心情在丘行伦的话下大起大落,喜不自胜,当场就认下了契约。契约乃是臧爻宗弟子人手必备的,若是没有宗门契约的限制,什么口头承诺欠条都是一场空。契约则有长老压阵,至少在同门之间以契约为双方行动的例证。
仪三妹心中恼恨沈三竟然在生死关头被外门大人救下,却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并不能突出表现。仪三妹这么多年早就炼出了看人脸色的本领,辛永见到她要继续杀沈三时的黑脸,以及扫过刘二尸身时露出的惋惜的眼神,都让仪三妹警惕。
沿着墙壁摸到门边偷听了一会儿两位外门大人的对话,仪三妹渐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却苦于自己没学过什么文化,听的一知半解。只能默默把“契约”的发音记下来。这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丘行伦反复地强调,仪三妹还看见他俩刺破手指滴血在一卷泛黄的纸卷上。她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学会文字的心。
仪三妹摸到门边来,其实还有一方面是想看看沈三。沈三被她伤得那么重,却又受到外门大人的救治,竟然活了过来!难道说成为臧爻宗的弟子,就不会死了吗?她有些天真的正臆测着,倏尔一道寒光炸开在甲板上,惊得她浑身汗毛竖起。
甲板上原本说说笑笑的两人正在谈论日后如何寻找阵法残谱的事。辛永小心将下品玄龙汤收入储物袋中,面上笑容更加真切,嚷嚷着要和丘行伦歃血为盟。丘行伦只笑着确认辛永签下契约收好,赫然发难!
仪三妹看得真切。丘行伦左手翻出一把形如断齿的黑红短剑,短剑上刻了两个繁复的文字,萦绕着红黑二色的光丝。盯着这把短剑只一下,仪三妹的眼睛就感觉到一阵刺痛不敢再看。丘行伦运转灵力注入短剑,之间短剑忽然凌空飞起,直直削去辛永的首级!
辛永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容,头咕噜噜在地上滚到沈三身边,红白液体溅了一地,身体却还颤巍巍的直立着。仪三妹看不见只觉得辛永一死甲板上立刻刮来了一阵阴风。,但是丘行伦却清楚能看见辛永比起其他人更加强大的魂魄正从那具无首尸体中冒出,神色由喜悦转向疑惑再变为怒火交加。
辛永魂魄张口一吐,吐出一枚浑圆的半透明的白色珠子,约莫只有小孩一截小指那样大小。珠子泛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青光直冲向床舱内,竟然把这几日死在船舱中、却因为锁洞天阵而无法逃出的魂魄全都席卷到丘行伦身侧就要化作数十条透明的魂链,强行将丘行伦魂魄扯出躯壳!
丘行伦早早就有准备,怎么可能让他得手反杀。并指在辛永尸身上一点,辛永身体仿佛被强行抽出脊骨般开始瘫软在地,灰白色的水从他全身上下的毛孔流出在甲板上,竟然一眨眼间就形成一个巨大的阵法!再一抖衣袖收回短剑,短剑上萦绕的光丝分为三道分别镇守在阵法三处,慢慢形成三个模糊的人形,看起来又像是竖起的阵旗。
这三个人型阵旗与辛永似乎是一脉相承,却又比辛永修为更加高深。辛永愕然发觉自己的命魂珠竟然不受自己控制被吸入阵中,所有魂魄挟持着自己完全不能动弹!
辛永看得怒目圆睁,又抑制不住恐惧大叫道:“这是,这是我派三位师兄,原来是你搞的鬼!二长老不会放过你的!”
丘行伦却仰天一笑,只觉得这些年憋在胸中的一口恶气全部出了:“只要他还是臧爻宗二长老,他就不可能为了你们几个死人来找我一个无名小卒动手!何况,你们不都是与我签订了契约么?我是依照契约行事,就算是掌门道首也无话可说。怪只怪在你们个个贪心不足,又自大狂妄!”
嘴上说着快意,丘行伦手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停滞。他运转灵力,阵旗随之发动开始将所有魂魄以辛永为中心炼化,任由辛永又是祈求又是利诱也毫不为所动,终于在辛永挨不住的哀嚎声中将他炼化成了如同其他三面阵旗一般的阵旗。
丘行伦面有得色看了一眼地面上渐渐化为飞灰的辛永尸身,又看向船舱里瑟瑟发抖的一群小孩。这群孩子根本什么也不懂,怕是听到了过不了多久也会忘。而且他根本不怕有人向宗门告状,他的所作所为都有契约为证。
臧爻宗可是魔道道首,谁还会为了没有价值的死人寻麻烦呢?在这里没有什么兄友弟恭,尊师敬长,不过都是利益粘连,心怀叵测罢了。
丘行伦想起自己当初坐着船和弟弟来到臧爻宗的情景,又想起弟弟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死在下船之前的恍惚记忆,不由得嗟叹一声,自顾操作灵船往宗门广场驶去。
仪三妹将丘行伦一切行为举止都看在眼中,心中暗自记忆揣摩。两个看似关系十分融洽的同门,竟然翻脸就能动下杀手。虽然她不曾看见辛永的魂魄,但是给她的震撼仍是无以复加的。这里是比谷更加残忍的地方,至少在谷里,大家的不屑与怨恨都写在脸上。
活着,想要活下去,想要好好地活。这个愿望,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
第十二章 臧爻宗
灵船像是一道飞叶,本来要落在宗门广场上,却被阻止了。
一个披着黑袍、袖口和袍底绣着银色飞燕的外门执事公事公办的说:“这一批测试灵根的都去飞燕阁,测完就在那里分配。”
丘行伦微微皱眉又立刻舒展,上前把一样东西塞入外门执事的袖口里。仪三妹努力看仔细,发现是一枚泛着白蓝色光晕的石头。
外门执事不动声色将灵石收入袖中,表情上还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却再次开了口:“前两日在宗门广场抓到了一个天道走狗,是从玄承州派来的。宗门广场地下发现了点东西,这几个月内不准任何人靠近宗门广场。”说罢他举目一眼将灵船上情况看入眼底,发觉只有九人,不由得揪住眉毛,挥袍离去。
丘行伦吁出一口气,继续驾驶灵船。仪三妹等人大着胆子走到甲板上,想要看一眼自己即将到的地方。仪三妹爬到船边踮起脚细看。只见灵船行驶在一片浩瀚云海之中,翻腾的云雾间高高低低的山峰连成一片,气势飘渺恢弘,其山势如削,不知本体究竟有几万丈高。
来往之间只有这一艘灵船,其余多是一道凌凌的剑光快速划过。也有飞鸟走兽,只是和仪三妹往日里见到的大不相同,有的生着六翼,有的甚至有三颗头颅。仪三妹目露震撼之色,一时间天昏昏将压下来,吓得仪三妹抬头看太阳是否还挂在天上,才发现不是天黑了,而是一架装饰华丽的车辇凌空飞过。
这车辇平铺开来将近有百十个灵船大小,每一处细节都雕琢得精致无比,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拉着车辇的是两头生着四翼三足的鸟头怪兽,其羽赫赫若黄金打造;车辇被一片白云托举着,仔细看才发觉那不是白云,而是数以千万记的白鳞长蛇聚在一起,光滑的纯白鳞片反射了太阳的光辉,生生营造出朦胧的光晕才使得蛇群看起来像是一片云朵。
这车辇上坐着的人定然非富即贵。仪三妹在这片车辇的阴影下,忽然觉得心中窜起了一道小小的火苗。咫尺之间,云泥之别。她偏要想着从淤泥之中找出一条路来,总有一天,她要让自己活得不再受任何人摆布!
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过是臧爻宗手里的玩物。丘行伦将灵船行驶到一座较矮的山前,那山上吹来一阵风伴着水露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灵船,就忽然荡开一阵涟漪将灵船吸入。眨眼之间,灵船停在了重重叠叠的阁楼前。丘行伦手在衣袖中一掐,灵船就变回一个小小的船型木片,上面用朱砂涂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和仪三妹在这阁楼前挂着的匾上看见的字形一模一样。想到刚才自己记下的谈话,仪三妹于是知道这两个字就是“飞燕”。
九个孩子乖乖自动排成一队跟着丘行伦进入了飞燕阁。一进去又是和外头看不同的光景。从外头看,这些阁楼重叠挤压在一处,看似全无规划,进去之后,方知别有洞天。小小一个飞燕阁进来,光是一楼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竟然不下百人,两侧排满了各式各样的隔间,挂着不同的木牌和垂帘,那些穿着和丘行伦一样弟子服的就在这些隔间里来来去去。丘行伦目不斜视向前走,终于在大堂深处正对着飞燕阁大门的巨大案桌前停了下来。
“焦星师兄。”丘行伦口中礼貌的见礼,将船型灵府交给常年镇守飞燕阁的外门执事焦星。焦星原本正低头处理桌上一堆堆的书帛简牍,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两个又大又黑的眼袋,看起来分外骇人。眼袋中间夹着一双细细的眼睛看不出情绪,只嘴里有气无力应了一声收过灵符,很快在桌上翻出对应的记录将灵府收归妥当后,才低着声音一顿一顿的说话。
“灵符已归还。只是,有劳师弟,最近阁内人手奇缺,你自领了这一批去甲字房里测了灵根,再过来吧。”听他说话着实费劲,仪三妹甚至怀疑他肺上破了个洞,才会如此气喘不休。焦星虽然说话累,手上动作却快,在一大堆书中准确抽出了一本“楼阁篇”摊开在丘行伦面前,翻开的一页就写着甲字房。丘行伦有些尴尬的站在焦星面前,一时之间没有动作。
“师弟,还有什么,要问的?”焦星抬眼看他,有些疑问,仔细思索,“丘师弟,是否出生于‘径’?若不是,如今成为同门,也有过灵根测验吧?还是说,丘师弟是半道进来的?”
这些日子才发生过内敌被抓出的事情,丘行伦绝不敢和外头扯上什么关系。魔道又不是什么和你讲道理的地方。他连忙撩起广袖,将手臂上烙下的陈年旧疤示意给焦星。“我是九十七径里出来的。当年一出径,就被送到首铜山挖矿,没有在宗门里测过灵根。此后虽然侥幸入了道途,灵根却是离开矿场前一位师兄帮着测得三灵根。后来往来于飞燕阁之间拿取任务,也没有再见谁测过灵根。因此对这测灵根一事,实在是不大懂得。”
仪三妹摸摸自己手臂上烙印的“谷三”。她出生于谷中,虽然没有怎么学过文字,却也知道原谷径之分。其中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婴儿才能够被送入培育的地方,甚至有专门洗髓伐骨的方子送去调养,肉材辅药根本不用径产出的人,而是挑选谷里超过十五岁仍留在谷中的少年少女。因为培养严苛,数量就少,据说目前只有三处原;谷则是批量的产着中高质量的肉材药材胚胎,也就是像仪三妹这样的,母亲服用复母果,父亲的身体也调养过,但生下来的孩子也许活不了多久,在十五岁以下却有强大的吸收力和适应性。比如练一样武器需要用到修为百年以上的武器胚子,使用灌顶、通脉或者燃命等丹药、方剂就能快速催熟谷里的孩子达到百年修为并且在十年内不因爆体而死,是臧爻宗经历千年以来终于培养出的上佳胚胎,有二百来个谷量产;径则是最低劣的食材药材,也是批量产,却连测试灵根都测试不了,直接一船船送到炉子中,也用来填埋阵法和人血维修。大概有一百来个径,但是一个径的产量抵得过十处谷。
如果要从径里爬出来成为臧爻宗的外门弟子,简直如同从炼狱中爬出一样,想必要经历许多常人难以企及的艰难困苦。更别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拿到了测试灵根、进入道途的机遇,却又由于径毫不把控质量的生产,十万人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个三灵根。若是测出了四灵根、杂灵根更是绝望的被再次打入谷底,再也没有逃脱炼狱的可能。就算是从小在臧爻宗这样环境长出的焦星,也不由得对丘行伦有些敬佩。
“没什么不好做的,师弟放心,只需要让他们一个个将手按在测灵石上,如是测灵石发出灰光,那么就是四灵根或杂灵根,这些都是鸡肋。若是发出不同的光,就用一旁放着的谱盘仪对测灵石一照,谱盘仪上自会有具体灵根浮现。等所有人测完了,就拉一拉房间的绳铃,我自会将你们带出。”
丘行伦仔细把话记下,终于谢过焦星,把手放在楼阁篇那一排“甲字房”文字上。仪三妹还在疑惑他们该如何去到甲字房,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到脚下稳定了,竟然已经到了一间无门五帘的石屋前,屋外头墙上挂着一枚木牌,上书“甲字房”三字,挥毫大气。
仪三妹跟着丘行伦走进甲字房,看见摆在房中央巨大的测灵石,心怦怦直跳。
第十三章 灵根
总有人会在外有奇遇,但是臧爻宗统领下的人们绝大部分只有唯灵根论一条路走。如果灵根是四灵根杂灵根,那么等同于这一辈子只有短短二三十年的寿命。要是想强行修道,则必须另辟蹊径,往往死无全尸,惨不忍睹。最后爬出来的,甚至不能称之为人了,就连臧爻宗里都私下叫唤“怪物”。
仪三妹惴惴不安,发觉自己患得患失起来。眼看着一条没多长的队伍个个在测灵石上冒出灰光,再早熟也不免紧张。深吸一口气,等到自己走上前,偷偷在衣角蹭干净手掌,才郑重地把手放在测灵石上。
灰光再一次亮起来。
仪三妹怔怔走到一旁。其实她何尝没有想过自己会一飞冲天,一跃而起成为那些大人物?只是现实从没有给她留有幻想的余地。她希望到一个能够活下来的安稳地方,臧爻宗却是另一个鬼煞修罗之地;她想要走上一条起码能够看见前路的道,哪怕是独木桥,也好过无路可走。心知自己接下来九死一活,仪三妹发觉自己已经不再颤抖了。
不管怎样,我就是要走下去。
就在仪三妹给自己加油鼓劲之时,测灵石忽然放出光彩,整个室内被红黄二色映亮,石壁上浮现火焰与山脉的暗纹。丘行伦拿谱盘仪一照,上头浮现出清晰的几个字——火土双灵根。
仪三妹再看见人的那一刻,脸色骤然暗下来。双灵根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她手下逃过一命的沈三!双灵根对于原而言是不值一提的,径中最佳资质者,也不过是三灵根,这样一想便明白沈三测出双灵根对在场的人来说有多么震撼。沈三就算不会拜入三大长老门下,起码也是外门长老们互相争夺的弟子人选了,前途必当不可限量。
沈三撑着还虚弱的身躯终于又挂起微笑,周围原本避开和他接触的几人又纷纷靠近搀扶他,面上也带着笑,不过是小心的笑容。仪三妹握了握拳,没有靠过去,只是在对上沈三投来的眼神时,下意识地模仿丘行伦对辛永的神态,眼神笑容竟然十分友善,反倒把沈三吓得微微重心后移,愣一下也回了个假笑。
丘行伦挑眉。见其他人测完再没有什么意外出现,拉动房间的绳铃。又是一阵同样的波动,仪三妹和其他人回到焦星面前,个人心思已然大有不同。焦星执笔翻开名册,随口问:“有无三灵根者?“
丘行伦答:“有一位测出火土双灵根的。”沈三应声被推出到焦星桌边。焦星本来也就随口一问,毕竟他拿到消息已经认了今年各地出产质量低下,没想到丘行伦给他带来这样大一个惊喜,竟然是双灵根!焦星抬头正欲细看,只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这人可必须是我的了!”
来人似乎是嫌楼梯上下太过碍事,直接从十七层高楼一跃而下,带起一道强风压住一楼来往的低阶弟子不得动弹。焦星懒懒挥袍,借袍风泄力将他暗力化解,脸上带了点无奈。焦星知道悲炼真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但是没有好胚子焦星自个也没办法给他凭空变出来啊。
心知悲炼真君绝不会对沈三放手,焦星倒是心中舒了口气。压在他手里要人的帖子多的堆成山,像悲炼真君一般住在飞燕阁抓人的也不少,他还烦恼就一个人怎么分呢,这下悲炼真君倒是给他解决一个大麻烦。
悲炼真君才不管焦星心里千回百转的想些什么,只是抓着沈三上下细看。确认他确实是火土双灵根,不由得大喜:“好孩子!你这就跟我来炼器吧!”他话音一转,粗的宛如炭笔胡乱抹就的眉毛揪在一起,“只是你身子骨也太弱了点,焦星,你给我取一壶锻骨丹来。”嘴上说的火急火燎,行动也毫不逊色,几句话里他已经抓着沈三要冲出飞燕阁了。焦星无奈,只好再次一挥衣袖,悲炼真君与沈三又回到焦星面前来。
为了避免悲炼真君发怒,焦星立即加快语速苦笑解释道:“真君且慢。焦某并非要阻拦真君,只是这孩子毕竟已经是门内弟子了,还是要登记入册的。等登记后,真君自可带他回到诡器阁拜师无妨。这孩子既然有幸做了您的弟子,那就由您给他一个名字吧。”他说完这样一大段话,终于又开始呼哧呼哧的喘气。可仪三妹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他病怏怏没多厉害,暗暗发誓不再以貌取人。
悲炼真君本来想张口训斥,却被焦星一通话转移了重心。他才懒得细细取个名字,问沈三知道她姓沈后,瞥见楼梯旁贴着的一篇文章,随意就说:“……泯然众人,深恨……就叫沈然泯吧。”却是把泯然众人前两个字倒过来,用意着实粗略。焦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籍册里写成沈然溟。
沈三竟然得了名字。在仪三妹的印象中,有名有姓才是人。她也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却不想是这样的随意。等到有一天我学会了文字,我定要自己给自己取个名字,让其他人都知道我的名气!仪三妹在心里许下豪言。
焦星收起籍册,怕悲炼真君等不及又跑,手脚极其麻利的取出一根点了红色和绿色的长签,在其上沾墨刻上断骨丹一壶,又掰成两截,一截收入木盒中,一截递给沈然溟叫他拿好。“真君见谅,今日里人手奇缺,实在腾不出手来,送丹药,到诡器阁。您可凭此,自取断骨丹。”焦星心知悲炼真君不会有心情和自己再磨下去,说话里又恢复了那漏风般古怪的节奏。悲炼真君果然没有多说什么,拉住沈然溟大步消失在仪三妹的视线中。
丘行伦这才敢讲话,语气里少不了带着一丝嗟叹:“入门便被内门炼器长老悲炼真君收为弟子,这小子还真是运气绝佳。”
焦星这么多年来镇守飞燕阁,早就习惯了各种突发事件。他示意丘行伦:“本来今年产量就低,凌师兄已经说了,每船到达宗门的,不得少于十五人,你是该罚的。但看在这船出了个沈然溟的份上,这次就功过相抵。你下去吧。”
丘行伦心知双灵根给领船的奖赏远大于此次犯下的错,焦星从中吞了一大笔,但是为避免得罪焦星、节外生枝还是退下。反正他最想要的已经到手了。
等丘行伦离开后,焦星才准备分配剩下八个战战兢兢的孩子,看着一堆又一堆要人的帖子,忧愁的不知该如何下手。这一船是今年第一批到达的,大家都嗷嗷待哺,随便分配就要得罪好大一帮人,还不是普通的小人,而是一大帮五毒俱全的阴险狂人。思来想去,还是只能按照往年先给上头,再给紧急,勉强混过去了。
暗暗思索什么时候去库里再用灵石买两样防身法器,焦星叹口气,颓然招招手。身后一个忙于整理的弟子翻个白眼,直接把一大摞已经分好的文帖往焦星桌上一砸,又去忙着做事。焦星毫不在意弟子的恶劣态度,不如说还有些羡慕,翻看起文帖来。
最重要的当属宗门广场重新修补阵法,急需四个人活祭以及两个做材料,要求却没写清楚。焦星手在文帖最下名字处一点,眨眼间这个叫屈世明的弟子就从飞燕阁某处房间被传唤到焦星面前。焦星细问。
“执事长说最好是不到十岁的,若是年岁过了太多,数量就要翻倍。”
虽然这些人没有具体年岁,但以焦星老辣的目光自然能够看穿区区几人的骨龄。仪三妹听见祭品需要用到六人,而且听情况是必死,心中期望更低。只要轮到自己时能够活一时,就算是逃跑也绝对比直接死了当祭品要好。除了仪三妹和曾跟随沈然溟的一人,其余六人正正好满足不满十岁的要求。屈世明满意的领着人离开,六人的脸上充满麻木和懵懂。
仪三妹撇开视线,压下杂念,渴盼又忐忑的看向重新在文帖堆里翻找的焦星。现在他随便抽出的一本薄薄的文字,都会是她以后命运的剧本。就算不甘,眼下也只能咬牙认下,以待后来。
第十四章 去向
正当焦星拿出一本帖子开始翻看时,仪三妹忽而闻见一股清新的药香从身后飘来。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一片绣满细叶长颈花草药的灰色衣袖。好熟悉的味道,仪三妹想着。这种味道在村子里似乎也能闻见,初时闻起来清新振奋,闻久了就会有飘飘然错觉,是每月里各家母体生育时去外门大人那领来点燃的草药香烛。多用于镇痛。
焦星抬头一眼望见来人,眼角不易查觉的微微抽搐。刚走一个刺头,又来一位毒人。他寻思这些人也不会自矜身份吗?一个内门长老亲自蹲点抢人,一个掌管丹心阁炼药的大佬也派手下药童来堵人。药童虽然单个拎出来不值一提,却是花慎道人三十年来手下唯一活着的试药药童,也就相当于花慎道人的唯一弟子。要是得罪了这两个人,谁知道那天会吃下掺了毒的丹药。
认命的焦星放下手里的帖子,疲惫的脸上透出一股生无可恋,问道:“苏师弟,有什么要事,只需传令一句就好。“这时候就绝口不谈阁内人手不足了。
这一句话立刻让仪三妹打气精神。她意识到这个穿着类似于外门弟子灰袍的人地位的特殊,这很可能是一个机遇。
苏杨并不管在场的人心中有什么心思。他先是文质彬彬朝焦星一拱手,再从袖子里慢慢抽出一叠折的方方正正文贴。焦星耐心等着他用缠满绷带、渗透药色的手把文贴递到自己面前。不用看就知道花慎道人要的是新药童,可这确实是个大难题。焦星借着翻看文贴的时间心思快速转动活络。
花慎道人的威名就算是再偏远的小门野修都如雷贯耳。他乃是自臧爻宗建立以来最具有天赋的丹师,被尊称为千年丹皇,可见其炼丹之卓绝。千年以来外面那些天道宗门除了古丹方再难有新丹方出世,好不容易近年来有了个连山宗出身的所谓天才丹师,研究出的新方竟然是养颜定容的丹药,可谓是贻笑大方。而花慎道人如今区区三百年来,已经研制出了复母果、通脉丹、断骨丹、燃命剂、乃至于服下就能在体内涤荡、重塑灵根的否天汤,如此卓绝,为何连一位正式弟子也无?
只因花慎道人乃是药童出身,对传统授予弟子之事嗤之以鼻。所有欲拜入其门下的,必须先成为花慎道人的药童试药,几乎所有人都倒在了药童这一步。他炼制的新药不管是善药还是毒药都惯是拿人做实验以便快速看出成效,就算是臧爻宗培育出的药体也不够他毒死的。为了提高药童的承受力,他才研制出一些能够快速灌顶催熟的丹药方剂。这十年来好不容易出了苏扬这位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毒体,花慎道人大喜过望,更是嘱咐飞燕阁必须时时送来药童给苏扬替换休息,以免早早就折了这难得的弟子人选。
在焦星等一贯飞燕阁人看来,花慎道人的丹心阁就是填不满的无底洞,送进去多少都不够玩的。本来今年收成就不好,焦星原想找个借口拖延到最后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再送到丹心阁去,谁想这老怪物一眼就看穿了飞燕阁的小心思,直接派苏扬来抢人。
思来想去,焦星也只能想到先送一个人过去安抚一下,至于两个都送过去是不可能的。他手上这张文帖,宗门大长老指明了要十岁的孩子,后头来的几船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年龄段呢。打定主意,焦星有意无意将文帖放在苏扬能够一眼就看清大长老名号的地方,先爽快点点头:“花慎长老开口,星岂有不应之礼。只是如今只到了一船来,宗门里急着修复阵法,已经去了大部分了。余下这两个,大长老原是已经定下,星正要派人送去。”喘口气,焦星做出一副思索妥协的表情,“但是苏师弟亲自前来,我也不能让师弟空手而归。这样,师弟就在这两个之间,选一个带回去吧。这两个孩子都出身于谷,身体素质是不用说的,定能胜任药童一职。”
药童。听完这段话,仪三妹快速转过脑筋。就连谷里也知晓花慎道人的名号,她也曾偷听到那些镇守雁阵亭的人们语带畏惧的提起过那些药童的下场。可是即使再过惨烈,距离死也有一段时间,比起沦为祭祀的材料没有一点活下来的机会,要好到不知哪里去了。与其赌下一个分配的地方活下来的机率,不如主动争取一线生机!
苏扬刚向两个孩子这边看过来,之见两人之中的一人吓得后退两步,贴着墙面瑟瑟发抖,丝毫不敢抬头与他对视;但是另一个女孩却朝他迈出一步,眼神中带着坚定。虽然紧张得嘴唇发抖,却还是抢在他之前就开口。
“大人,请挑我吧!”
那一瞬间,苏扬的思绪飘到了十年前。这十年里,无数的痛楚与日夜的折磨,根源不过是当初自己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他不知后悔了多少次,却已经没有了死去的权力,只能苟活在这世上。
苏扬变了神色,可是仪三妹却不知是哪里触犯了他,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
“你……你可知晓去到丹心阁做药童,是怎么个光景?”苏扬语气飘忽,也不知是在问谁。
仪三妹当然明白。但是只有无虑的人生才配有挑选的权利。她想要活着,就不能不走一条艰辛之路。她直视苏扬,点点头,满目中都是渴望。
苏扬叹息,走到仪三妹面前,竟然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走吧。”
看着焦星假笑着允诺后头还会在送人到丹心阁,一边把文帖放到桌底,苏扬牵起仪三妹的手,往丹心阁去。
第十五章 苏扬
苏扬的代步法器并不是灵船或者灵剑,而是一个枯黄色的葫芦。这个葫芦被一条黑绳绑在他腰间,要不是苏扬取下来,仪三妹只能看见一大片灰色的衣袖。
苏扬似乎并不着急,催动葫芦变大带着仪三妹坐上去,慢悠悠离开飞燕阁,往云海更深处驶去。流云自动避开葫芦四周,却不能挡住上面人的视线。仪三妹总觉得苏扬有话要说,并不敢像来的时候那样伸头张望,乖乖学苏扬盘腿而坐,偷偷打量着苏扬。
苏扬由于种种原因保持住了十五岁时的模样,长得一派霁月清风,眉目疏朗的邻家少年读书郎的形象,仪三妹却觉得他莫名的像村子里呆了一辈子,老的不象样的父体。他们的面容形态自然没有半分相似,但是也许心境是相同的吧。
没有希望,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还要日日坚持着波澜不惊的活着,因此心也就麻木。
我不想要这样。那我应该怎么做?
仪三妹正在一顿胡思乱想,苏扬清了清嗓子,一下把仪三妹的思绪拉回来,仔细听他说什么。仪三妹必须要弄清楚她即将呆着的环境中,能够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和能够利用的人的性格习惯,以便于获取最大的利益。
仪三妹隐约猜到了苏扬之前对她说的话,是在透过她问他自己。他们之间一定有某处是会让苏扬产生共鸣的,仪三妹虽然不能明确知晓,却也秉承多说多错的念头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等待苏扬自己发问。
“往后你就是我的师妹,你可有自己的名字?”
仪三妹想到被焦星一笔一划写在册上的沈然溟三个大字,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口中小声说:“禀告大人,只有仪三妹一个俗称。”
苏扬仔细问过是哪个仪字,伸出手让仪三妹写给他看。仪三妹有些战战兢兢的一只手扶着他的手掌,伸出右手指把脑海中仪这个字像是画符一般努力画了出来。虽然笔画顺序全错,但是到底让苏扬明白了是仪字。他看着仪三妹手像是笼着火般小心,身材又瘦弱娇小,不免心生怜爱,抬手又摸了摸她的头。
“不用叫大人,你叫我师兄就好。俗名以后不便再叫了,至于取名等师傅将你‘收徒’,自然会有。”他收回手,就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又问,“你可知道玄承州?”
见仪三妹摇摇头,苏扬苦笑一下,不由喃喃:“是啊,已经十年了,我再也没见过从外面来的人了……要是你来自玄承州,我还要惧怕是不是又起了战事……”收拾好心情,苏扬不再聊这个话题,转而开始缓缓为仪三妹介绍起臧爻宗与丹心阁。
“丹心阁是宗门重地,因此虽然多算上才来的你一个,不过一十二人,独据若愚峰。出入有六重阵法庇护,必须要持相应的令符。平日里我们是不能随意出入若愚峰的,只有师傅闭关研究丹方或者外出时,才能出来。”
“那,师,师傅是正在闭关吗?”仪三妹努力学着苏扬的发音问。苏扬耐心纠正她的口音,又写了几遍师傅二字交给她记下,嘱咐她“你可要记得,是师傅,而非师父。这两个词虽然发音相同,但是其中含义却是千差万别。”等仪三妹懵懂地点头了,他才解惑道,“师傅正在闭关研究新的丹方,在师傅出关前,我会替你锻骨灌顶。”
仪三妹听得出他话语里的真切,虽然一时领悟不了其中含义,但还是默默记在心中,又问:“锻骨灌顶,就像是服用复母果吗?”
苏扬听的一愣,反问道:“服用复母果?”
这倒不能怪苏扬不知情。虽然他是花慎道人看好的弟子,可是实际上和一般试药药童一样不曾受过花慎道人的具体指导,所有药品知识,都是为了了解到花慎道人在自己身上究竟下了什么药,怎么让自己好过一点才自行翻看书籍研究的,复母果乃是早几百年花慎道人已经完善的丹药,自然轮不到他试药,他也就懒得知晓。而且复母果炼出来都是直接送往原谷径中,因此虽然苏扬也曾搭把手炼过几炉,却并不知晓复母果具体的用途。
仪三妹确信他并非是臧爻宗辖下出身,很可能是来自人们口中的天道走狗的地盘的人。她解释道:“复母果乃是师傅炼制出的一种丹药。挑选根骨较差的女子辅以否天汤食之,可以使其成为谷中生育的母体。一月可生五到十人。虽然生出的孩子大多因为各种疾病早早夭折,但是活下来的就再也无病无灾,甚至不需要多喂食也能活。就是还是会饿。”说着,仪三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点奇怪的自豪,全然不觉的这有什么错。
但是苏扬听到脸色便倏尔一变,直直站起身来开始在葫芦上踱步。仪三妹努力听着,也只听出“这不是炼狱何处才是……”“竟然只有一阵之隔!……”等到苏扬停下脚步低头望向仪三妹时,仪三妹终于明白了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在同情我。或者说,他在同情和他不同的“我们”。
仪三妹有点奇怪。家家户户不都如此么?要不是她的资质没被看上,她原来还更想当母体呢!至少活一辈子都是被人供养的,不愁吃不愁穿。出来后她的想法才渐渐变了。
原来在那满是泥泞臭气的墙外,四四方方的灰色天空之上,还有这样广阔的天地,还有可以活得如此不同的人们。不曾听闻不曾看见,才不会向往。只要有了一颗渺小的火星,就绝不会再满足于那样的“活”。
难道说,他曾经看见过更加自由的天空,比这更好的活法吗?虽然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但仪三妹还是不由地对玄承州产生好奇。怎么样的水土,才能让一个人竟然拥有对他人的同理心?还是说只有苏扬是特殊的?
不管怎么样,仪三妹都对苏扬的态度暗喜非常。现在就看丹心阁里那位师傅究竟是何等人物了。